第541章 因缘有果
“如此一来,应当足以证明这‘灭宗文书’的真伪了罢?”
黄泉冲着谢无极那垮塌的臭脸,又笑得两声道:“若是谢老盟主还是心中存疑,大可命你门下弟子翻阅西漠各部史书,并与其中所记载逐一对应……想必,来日就不会再有顾虑了。”
谢无极老眸一暗,是已无可再辨。因为,他本就了解西漠的历史,也风闻过先年是有奇人异士行侠仗义。只不过,过去他绝对料想不到,这些奇人异士……竟都是出自于如今的无相魔宗!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要当着西漠众群豪的面,好生再灭灭黄泉的威风!只听谢无极咯咯一笑,单手甩出一缕‘青色怪烟’掠向那株康健的沙棘果树,并到:“黄大太子,若是这沙棘果树……再遇到毒烟魔雾呢?他们,还不是依旧会中得疫病,结出孽果吗?”
“不,没有这个可能了。”
“哈!人心难辨,你如何保证呢?”
“晚辈我……自有方法可以隔绝一切不洁之息!”
“呵呵呵,不知黄大太子……又有何妙法高招来指教一番呢?”
黄泉翻掌比诀,唤出百余道‘度化佛面’掠向沙棘树叶道:“妙法高招是没有……拙法倒是有一套!其一,夜老宗主重掌‘无相灭宗’之后,无论是宗内方针的制定、行事的准则、分坛的设立,还是明王的选拔、弟子的招收、功法的研习等皆须公开严明,并通报于各大宗门审议后,方才能准行。若有异议分歧,那就以书信或者会面的形式协商,不得有变!”
说罢,那百余道‘度化佛面’就好似是监视者一般观察着‘沙棘果树’的每一片枝叶、每一颗果实。其散发出的金光禅力,也轻而易举地将那‘青色怪烟’隔绝在果树之外,不让其靠近半分。
紧接着,黄泉也没再给谢无极插嘴的机会,只见他掌中又换得一道诀法道:“其二,无相灭宗……须与西漠诸国、诸门派势力交换精英骨干作为质子,三年为一轮换期限。期间,可自由通信有无、随时明确灭宗动向;其三,灭宗各分舵也必须负责守护西漠大陆各通衢四方的官道要塞,保护西漠各派弟子和商会行旅不受虫蛇魔物的侵扰!这,也算是对于西漠生灵百姓的赔罪罢!”
言道此处,只见度化佛面又分裂出了无数小面,来去浮游于沙棘果树那翠绿的枝叶之间。它们,好像是听话的鸟儿一般各自衔起了一颗红灯笼般的沙棘果子,缓然飞向了坐在高位上的一十三位西漠权贵和在座所有西漠诸国使者、帮会群豪们的怀中。
黄泉的意思,懂的人自然都已经了然于胸。他,就是把这沙棘果子比作对西漠众群豪的赔罪,吃了这果子……自然就算是放下对‘无相灭宗’的怨恨,愿意给这千年古宗一个机会,让他们能改过自新,再度焕发出昔日行侠仗义、不记名分的大爱之光。
可是,谁又敢于第一个尝鲜呢?只要三大宗的巨擘精英和诸大国的国君使臣不吃,这西漠群豪……谁有这个胆子站起来,做那个极有可能会被三宗针对、诸国怠慢的带头大哥呢?天下风云出少年!敢做大哥的年轻人,还真是不少……
“你们不吃,那……就让我先来尝它一尝!”
独眼虎见没人敢尝这果子,便当先咬了一口喊道:“诶呦!甘甜可口、清香宜人,在下……可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沙棘果呐!”
那小飞象自然也不甘示弱啊,忙就把一整颗沙棘果塞进了嘴巴里,吧唧吧唧道:“可不是嘛!胖爷爷我自打娘胎里出来,不论拜师学艺还是纵横江湖……砸吧砸吧,就没有尝到过如此迷人的风味哈!这……简直就是龙肝凤髓哟!”
比起吃,胖子总比瘦子要有说服力,再加上他这狼吞虎咽的模样……只引得群豪中嘴馋的都连吞起了口水。很快,就有胆肥流油的杀手憋不住道:“呦呵!这大漠久经旱年,如今……也是该变一变天了啊?哈哈哈……不管了,不管了哟!在下口干如沙,先吃为敬嘞!”紧接着,又有一僧侣起身撩起下摆,豪爽地朗声自问:“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谁能保证,如今的西漠正宗……未来都不会走上邪道呢?洒家觉得,这果子吃得!”……
见有三五人吞口,就有十来二十位也卖黄泉和唐古德的面子,吃下了果子。这,并非是他们想要诚心原谅无相灭宗……而是在站边,选择站在西漠的新兴势力这一边!
他们吃罢,那‘胆肥杀手’还窸窸窣窣地和自己相熟的议论:“兄弟,你可知道,这黄大太子是何等人物吗?他乃是东玄第一大国——太周之国的嫡传太子爷!他,非但身份不一般,还能独斗明尊邪神、力压前后两任万相王!你们,若是不吃这果子……那日后,可有你们苦酒毒宴吃喽!”
那‘豪爽僧侣’也抹干了嘴巴,遥指向远端居高而坐的天诛神尼朗声道:“诸位檀越可晓得,这‘雪玉峰白玉庵’未来的掌门人,会是谁吗?洒家告诉你们,一定是那剑术超神的北冥长老!这‘北冥长老’和‘黄大太子’形影不离的关系……你们想必都看在眼里罢?”话到此处,这僧侣又转眼望向轮椅上的公孙不二道,“公孙谷主,最近也收了位得意的爱徒……好似叫银月。这银月,好似和黄大太子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呐?哈哈哈!”
彼方言罢,这胆肥的杀手干脆跨过排排围坐的群豪,一步一迈地走到了同行小飞象的身边道:“大和尚说得虽对,但还远远不止如此啊!这‘鬼三郎’和‘唐主教’的鼎鼎大名,你们难道都忘一干二净了吗?这鬼三先生,可是和‘万上元老会’联系非常密切的呀?而唐主教更不用说了,未来‘神王教’的教皇,非他莫属呀!嘿嘿嘿……”
这‘胆肥杀手’和‘豪爽僧侣’的几段话说罢,不由得是有百来人陆续张口,或啃或吞地吃起了沙棘果子。他们之中,是有人亲眼见识过黄泉的本领,也有人在刻意无意中察觉到银月、北冥凛、唐古德,以及鬼三郎与黄泉之间格外亲密的关系。
关系,本就是一种优势而已。
与人建立良好的关系,更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能力之一。
若要获得这种能力,一共有正邪两种方法:邪道,那便是贿赂利诱,这既是劳民伤财、还会让受贿者都瞧不起你;而正道之法,那就是以人格魅力来吸引旁人。
一个人,若是正知正念、刚毅不屈,那就会像是黑暗寰宇中的太阳那般,招聚那些同样渴望光明、品性端正的义人来与你做真心朋友。这些朋友,不会在困难面前丢弃你、不会在仇敌刀下出卖你、更不会与你观念不一来背离你。
黄泉,虽然名字意为地下之河,但他……就像是挂在所有人头顶的那颗红日一般,时刻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有人,看见了这光辉,就扶起重伤未愈的胸膛道:“老夫……相信黄大太子的判断……咳咳咳!只要有他愿作中间之保,我‘通天剑崖’上下,都肯摒弃昔日仇怨、与无相灭宗交好!”说罢,他便也一口吞下了掌心的那颗沙棘果子。
这人,自然就是‘通天剑阁’的阁主——九重铁,九大师。九大师,乃是居于高位的西漠权贵。他一带头,底下又有若干铸剑炼器的小门派势力随之吃下此果。
天诛神尼,也长叹了一声。她捧起了那颗小红灯笼般的沙棘果子,想起了九重铁匠的至交好友——北斗剑圣。她心中默念道:‘北斗大哥……你的‘重孙后人’和‘至交好友’皆与这位‘太周太子’渊源颇深,贫尼我若不在此相助……想必日后地府相见,也没脸再来与你相会了啊?’
想罢,她也便起身抖开袖袂道:“阿弥陀佛,无量慈悲。诸位,若论才智人品、雄韬伟略……莫要说西漠后生晚辈了,纵使放眼我三大宗内的老一辈……也少有人能与黄大太子相提并论。依贫尼浅见,我等老人家的……就应该听一听这些后生晚辈的建议,他们……毕竟是我西漠大陆、乃至整个东玄世界的未来呐!”说罢,她也捏起这颗沙棘果,轻轻咬了一口。
眼看三大宗之一,已愿意听从黄泉之所言,那些平素里就靠着‘白玉庵’成活的三分之一门派、帮会、势力便无一例外地吃下了这一颗沙棘果,并一同向黄泉抚胸成礼、以表顺服。黄泉,也自以太周之国的礼数,抱拳回敬。
“天诛神尼深明大义,晚辈感激不尽……”
黄泉又单独向天诛拱手一拜,旋即转向其余两位三宗巨擘道:“不知,公孙谷主和谢大盟主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是意下如何?是否,愿意摒弃前嫌、既往不咎呢?”
第542章 天定宗主
谢无极的眼珠,好似是临敌一般左右连连打量。期待着有谁,能够出言来力挺自己这个盟主。但可惜的是,所有人都像是黄泉脚下的影子那般,忠心不二地站在那边。
他冷笑了两声,将唯一的希望落在了自己身侧,那坐在‘灵晶轮椅’之上的花发老者道:“公孙谷主,尤记得当年你心爱的弟子炎凤……就是因为与魔宗明王——通天鼠决战之后,方才落下病根、命陨南漠的。你,当是还记得这桩血仇罢?”
血仇,公孙不二自然不会忘怀。但他更不能忘记的是:他最心仪的关门弟子——银月对他所描述的黄泉,以及那个平素里漠视礼教之法、目空尊长之别的谢大盟主。
这印象中相形见绌的两人,直催得老头子也捋起花髯道:“呵呵,老朽已半步鬼门,何谈什么昔年的血仇恩怨?既然,西漠诸位群豪都愿意卖‘黄大太子’一个面子,我这忙着身后事的老头子……岂能螳臂当车呢?”这话说罢,他便毫不犹豫地遮起袖袂,吃下了这颗沙棘果子。
三宗有二,已站在黄泉这一边。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西漠大陆的所有势力……已经几乎统统默认留存灭宗的命脉。
那些紧依着‘终南谷’而存的商会门派,以及永冻之土来的城主、帮主和长老等……也不得不紧随着大势吞食下沙棘果,以来彰显自己并没有头上出角,更是不想与年轻一辈中的翘楚——黄大太子对着干。
不和‘黄泉’对着干,那就是和‘谢无极’为敌的意思。谢无极,如今才意识到自己依靠强横霸凌、威逼利诱笼络来的人心……更本就是一颗颗的空心汤圆!他没得选择,只能狗急反咬道:“那……本盟主也不应该再一意孤行了啊?唉!只不过这沙棘果子,也未免个头太小、数量太少了罢?”
但凡能聚集在这‘万相宝殿’内的人,那几乎都能听明白谢无极的话中之意。那‘豪爽和尚’哇啦一吼,拍了记肚皮指向前者喝到:“你这姓谢的老狐狸,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罢?!黄大太子爷已经令‘无相灭宗’作了大步退让,你岂能再人心不足蛇吞象?你……难道还不清楚你门下弟子在近些日子,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吗?!”
他一喊话,那胖子杀手小飞象也跟着吆喝了起来:“是啊,这‘无相灭宗’总共就那点儿家当,如今早就被你‘青衣教’整个儿搬空了。你再想让这果子大些、多些……莫不是强人所难,想逼得黄大太子自己掏腰包嘛?!”
这两座大嗓门一叨叨,全场舆论就四起。有人道:“老子早就想说道说道嘞!这老狐狸……真是臭不要脸,自己偷偷命弟子搬光了‘无相灭宗’的宝贝和丹药,也不知道给其余卖命的兄弟们留一些!”还有人也起哄:“喝,这就难怪咧!我想怎么这几天夜里,总有青衣教徒鬼鬼祟祟地策马驱车?原来……都他娘的是在做些偷鸡摸狗、见不了光的事!”
听得骂声群起,谢无极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变得阵红阵绿。
他体内独有的‘青之灵气’也像是锁不住的青毛猛兽那般,随时就要蹦出体外,将所有开口谩骂的人统统挠得开膛破肚!
可是,就在他恼羞成怒的前一刹那……黄泉忽就朗声一笑,缓步走到他跟前,望着他那抽筋般的糙皮面颊道:“诸位,我想你们都误会谢教主了。他方才之所言,其实是为你们得之甚少而打抱不平。毕竟他,早已取了‘青衣教’应得的那一部分,不知……晚辈说得对是不对?”
话到此处,黄泉似带深意地冲前者哼笑一声,旋即转向夜孤行道:“夜老宗主,晚辈觉得谢盟主所言也的确在理,莫不如您老人家在复辟灭宗之后……再多炼造些‘神兵宝甲’和‘聚灵金丹’作为赔礼,献于在座诸帮势力如何?”
夜孤行自方才至此,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见他一身正念、落落大方,眼眸之中早已闪起了无比喜爱的波光。他呵呵一笑,忽拱手作揖道:“这,已不需要再问老夫了。黄大宗主想要如何决断,就放心大胆地去做罢!老夫定会精心竭力、鞠躬尽瘁地替您施行!”
黄大宗主?
黄泉听得这四个字,不由得当即一愣。
他轻笑了两声问:“呵呵,夜老前辈……您,莫不是喊错了我罢?”
所有人,包括沈多心和那躺在竹棒担架上的李儒念……全都满脸愕然地盯着那满头银发飘然的夜孤行。听他淡淡笑道:“不,老夫没有喊错。因为老夫已然决断,将我‘无相灭宗’的宗主之位传给你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像是哑巴一般连话都讲不出口了。黄泉的脑海里,也像是过了九重闪雷霹雳,呆立了良久方才抱拳回礼道:“前辈,您……您不要开玩笑了。如此天下大宗,岂能交于我这小小后生晚辈呢?依我看……”
话还未罢,夜孤行就当即打断道:“不!就为得你是最杰出、最有资格的后生晚辈,老夫才更要将如此大宗交付于你啊!年轻一辈,本就是我等西漠……乃至东玄世界的未来,未来不交给少年英雄……难道要让它陪我等老朽深埋黄沙吗?”
眼望老人家深切与信任的目光,黄泉心中就算想要婉言谢绝……也实在是讲不出口。他长叹了一声,实事求是道:“前辈,就算我有心想要掌管‘无相灭宗’,想要将此宗带回正道、发扬光大……但如今邪灵被掳、故国未复,我也无能呆在西漠,事无巨细地料理本门事务啊?”
“呵呵……哈哈哈!”
“前辈,您为何要大笑?”
“这,就是天意呐……”
“天意?什么天意?还请前辈明言!”
“天意,就是老天爷要让你黄大太子……来作我等的‘万相宗主’啊!”
说罢,一阵灭灵镣铐呛啷作响,夜孤行忽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这块令牌很是别致,或者应该说……很是古怪才对。因为它通体漆黑,如同是块烧黑的木炭,雕成的模样……也像是一口装殓死人的棺材,四四方方的,朝外的面上也好似棺盖一般可以滑开。
可就是这么一块古怪阴森的令牌……却代表着‘无相灭宗’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同样代表着夜孤行真心诚意地要将‘宗主宝座’传给黄泉;更是隐藏着,无相灭宗更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这,乃是本门之宗主信物,也是身为‘万相王’的立名之牌……”
夜孤行托起了这块棺材令牌,漠漠问道:“黄大宗主,你可晓得本门是因何得以落成?”
黄泉摇了摇头,拱手称:“晚辈,愿闻其详。”前者便顺道:“我等开宗立派时的使命,并非是坊间讹传的敬拜明尊邪神、想方设法令其复生,而是……看守‘明尊邪灵’的封印之地,确保不让其再度为祸三界!”
什么?无相灭宗的使命……居然是看守那天帝爷都没法全然灭除的大魔头?!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不禁为之一震。唯独黄泉镇定自若,好似早就猜到了这一出道:“夜老宗主,那这宗主信物,也定然与守护三界安危息息相关罢?”
夜孤行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此物……原本是为防止‘明尊邪灵’逃出封印,而请昔日三界的多位‘千年灵帝’共同铸造的法宝,是能够重新封印‘明尊邪灵’千年之久……而封印法门,就蕴藏在这‘万相伏魔令’之中,只不过……老夫智短,还未能参透其中奥秘……”
此言边说着,黄泉的脑海里便反复回旋起七日之前,明尊邪灵力克当世绝代高手、最后被‘姜往生’收复己用的场景……这,俨然已成了所有人挂相的心病。因为,谁也不知道姜往生会用此毁天灭地的邪灵何用?也不知道……这将对整个‘东玄世界’带来多么不得扭转的可怕灾变……
“呵呵,我辈的新宗主才智超群,相信……定能参透其中奥秘的!”
夜孤行冲黄泉会心一笑,接着道:“除此之外,此令还有一样特别的效能,注定黄大太子您要成为本宗宗主啊……你,可还记得‘明王大咒塔’前的‘明王屠碑’吗?”
黄泉怎会忘记,这写得自己名号的催死符、阎王令呢?他点得点头道:“晚辈记得,此乃是‘灭宗十二明王’海捕仇敌的互通之牌,但凡被刻上名号的……至死都会被灭宗上下通力追杀。”
夜孤行应声称是,旋即又道:“正是如此。不过,这‘明王屠碑’过往刻上的……都是企图解放‘明尊邪灵’的心怀不轨之辈,他们……可都是必须要死的恶中魁首啊!呵呵呵……言归正传,你可曾又细想过,这‘明王屠碑’所刻的名字……究竟是给谁瞧的呢?”
第543章 号令群豪
黄泉本来是不晓得的……可经夜孤行这么一问,他反而就像是过了电般神志清爽,道:“想来,这‘明王屠碑’上所刻的文字……乃是给‘无相灭宗’的宗主看的罢?”
夜孤行满意地微一颔首,道:“呵呵,太子殿下果然聪明啊?这‘明王屠碑’与‘万相伏魔令’……本就都是那些三界灵帝们,用一块‘天地之玉’打造而成的。为得,便是纵使遥隔千万里远……也能让宗主和门下弟子相互通传文书灵信!”
“千万里……都能传信?”
“正是。因为‘天地之玉’从洪荒起始就已共存生灵,早已自有灵识。”
“那……它们互通之期是多久呢?”
“呵呵,转瞬即达,且随时皆可更迭书写!”
信息的通传更迭,原本是最难攻克的难题。如今,连这一手都不成问题……那黄泉也只有仰天长叹一声,感念天帝老爷确是注定好自己要做这‘无相灭宗’新任的‘万相之王’了。他淡淡闭目,颔首道:“如若老天注定如此,我……又岂能逆天抗命?”
夜孤行闻之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已经听懂了黄泉的言下之意!
他缓步走向黄泉,高举万相伏魔令道:“我宗第三十二代弟子——黄泉听令!”黄泉当即单膝下跪,抚胸成礼道:“弟子在此,请万相宗主大人传令!”
夜孤行正色道:“黄泉,本座经耳听眼见、悉心考量之后,决定即日便将本宗‘万相王’之位传授与你!你,可要好生匡扶本宗的基业,继续为西漠乃至东玄的万国万民造福,切莫要像前辈那几任的万相王一般心生邪念、与魔共伍……记住,本宗的宗规要义,乃是‘邪神当灭,生灵当立;如有违者,天地不容’!”
这等正知正念的宗规要义,直听得在场所有自命‘西漠正派’的群豪们,都是自愧不如。现下,他们心里也在反省自己门内有无可能被邪魔之利悄然渗透,日后也步入魔道深渊……而眼里,则瞧着黄泉颔首应道:“弟子,定然不会辜负老宗主的信任与嘱托,誓将本宗祛除邪魔、造福为人的宗规要义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黄泉说罢,便接过了这万相王之信物——万相伏魔令,并将其套在了胸前心口、抚胸祈祷……片刻后,他便起身扬起面目,冲夜孤行颔首致谢。而夜孤行……则二话不说地摆出‘副老宗主’该有的姿态,谦卑地躬身捂住心口道:“邪神当灭,生灵当立;若为西漠,万死不惜!属下,参见‘无相灭宗’第三十二代宗主万相王!”
他一拜见,那沈多心就算是心里的想法再多,也只单膝下跪、跟随师尊一齐言道:“属下……拜见第三十二代万相宗主!”那李儒念也不敢抗命造次,随之从竹棒担架上支起身来,恭敬言道:“拜见……宗主大人!”
这三人一动,那些原本就心中记挂老宗主的‘灭宗囚徒’便当即双膝跪倒,伴着铁索叮啷之声向他们的新宗主叩首行礼;见老一辈都如此,年轻的‘灭宗囚徒’也跟着连连贴地磕头,愣是把本来就不见五官的面皮都给磨得红肿渗血。
除了灭宗子弟,西漠群豪之中也有多人应声抚胸,恭贺黄泉。
独眼虎鳌山当先道:“恭喜黄大太子兼任灭宗宗主,如此一来……”话还未罢,那小飞象就追声抢到:“如此一来,咱们西漠的未来……可就是大太平、大盛世喇!哼哼哼!”
在他旁边的‘胆肥杀手’也咯咯大笑,勾搭着前者肉馒头似的肩膀朗声吆喝道:“嘿,我兄长说得不错呐!黄大太子能够掌权‘无相灭宗’……咱们还有什么可以不放心呢?依我看,今天就应该把营地的好酒好菜全都端出来,给黄大宗主好生庆祝一番!”
那不知道何时站在独眼虎前边的‘豪爽和尚’也嘎然大笑道:“洒家,也觉得这位兄台言之有理!今日,咱们一来就要摆上战胜‘无相魔宗’的庆功之宴,二来……也得恭贺西漠的年轻大英雄——黄泉,黄大太子风光地得任‘无相灭宗’万相王之位!哈哈哈!”
随之,唐古德、崔人佛、四小姐、水镜道人、九重铁匠等也抚胸向黄泉道喜;天诛灭寂、公孙谷主也率领着一众门下精英弟子,道出真心诚意的殷切期盼;而那脸色早已青了的青衣教主——谢无极,以及早已比魔宗妖徒还没有面孔见人的波尔多王父子……也只得颔首称好,默自吃了一口掌心的沙棘果子。
这果子,在他们的嘴里绝非是甜的。因为他们吃下的,其实是自己心里恶念种成的苦果。若是他们也像是西寒四友、血漠猎手、正派弟子等那般真心诚意地将西漠视为首位,那他们一定也未觉得这果子无比的甘甜,也不会嫌弃这果子太小、太少了。
“万相尊者,请听属下一言!”
夜孤行倏然单膝跪地,垂首谏言道:“如今,我‘无相灭宗’已顺利复辟……还请少宗主坐回‘万相宝座’,向西漠各国各帮、诸方势力、以及永冻之土远道而来的友人们宣告一番罢!”
仪式,并非是形式。仪式是对自身信仰与责任的尊重,而形式却恰恰少得这一点。黄泉出身儒家之国,自然大小就经历过风雨祭祀、国宴大典等等仪式,他深知道其中的非同小可。
于是乎,他一甩斗篷,露出自己挺拔如山峰的束身英姿,在所有人闪烁如夏夜星辰般的目光中……走过谢无极的身边,坐上这个老狐狸不配坐得的宝座之位!
一落座,帝王的光辉就仿佛从他身侧孕育而起。且这金光……是愈加强烈、愈发耀眼,最后竟似是一条来自‘东土大陆’的太周金龙般睁眼苏醒、逆天腾冲,直隆隆地将头顶那道遮蔽阳光的残破穹顶轰得半边透亮!
簌簌如流的沙石一平息,黄泉便正襟危坐道:“诸位西漠国君使臣、商帮首脑、正派同道,以及冻土来的友人……自今日而起,我黄泉便正式接掌西漠无相灭宗,成为本宗第三十二代万相宗主!昔日所成之势,已无可逆也……但我黄某人愿意用生命来担保,日后我宗定然坚决与各位站在正道的统一战线,祛除邪魔于世、保全平安于诸国万民!”
说罢这一段,黄泉稍稍微顿。
待得所有人思量仔细后,他方才接着道:“夜老前辈!本宗主任命你为副宗主,暂时替我打理宗门内一切大小事务,直至他日我重归西漠。期间,所有的宗门方针、弟子试炼、明王选拔等重要决断……皆必须书于‘明王屠碑’之上,待我批阅回信。而我……也会不定期地传达‘宗主之命’回来,请前辈务必遵循!”
夜孤行毫不犹豫地颔首应道:“属下,保证恪守宗主之命,万死不辞!”
黄泉嗯得一声,旋即转向沈多心道:“沈多心!你对本宗忠心耿耿、不畏强权,更是在这污泥一片的邪魔泥潭之内也可保全心智,实乃为巾帼英雄、女中豪杰……故而,本宗主就命你为‘无相右使’,主司戒律堂、保全宗门上下走向正道!”
沈多心有些受宠若惊,她脸霎时一红、瞧了眼夜孤行后便道:“多心……多心遵命!”
黄泉,又将眼目转向了一旁重伤的李儒念。李儒念也自神采飞扬地扬着脑袋,期待着黄泉给他封上‘无相左使’。可让他意外的是,黄泉竟然罢目光转向了另旁、站在昏暗中的魔宗囚犯道:“你们之中,若有诚心归顺者……就前来重审听封!”
黑影之中,一位顶着大肚子的白衣娘子缓步而出,她瞧了唐古德一眼……旋即垂目低首不语。她,正是唐古德一族的叛逃通缉犯、黑天郎君的遗孀——白夜娘子。白夜娘子道:“小女子真心知罪,还望……宗主大人宅心收留……”
黄泉自是明白她的苦楚,也明白她回不去故乡、一人也无依无靠。便道:“白夜,你本无罪,唐主教也答应前往‘万上元老会’与你等人澄清,你本可自由……不过,你若愿意留在‘无相灭宗’的话,本宗主也定然不会亏待于你!你,愿意成为‘明王大咒塔’的塔主吗?”
在这个蛮荒横行的东玄世界,一位孤身、又怀有身孕的女子……哪还有什么选择的权力?她连忙就噗通跪倒,连连叩首泣道:“愿意,小女子……哪里还会不愿意呢?!只要还能留在黄大宗主门下,我……我就算是端茶送水、洗衣扫地也绝无二话呐!”
眼看这憔悴又瘦弱的女子磕得额头通红,黄泉不由得掌心一紧,想要起身去扶……可他明白,宗主之威、清白名声不可丢。他只得淡淡言道:“嗯,那你日后……就负责羁押宗内宗外的邪魔之徒,希望你能不辱使命。此外,你的孩儿无论是男是女,都务必要及时转告与本宗主,我答应过你夫君……要做这孩子的义父干爹!”听罢,白夜娘子念起夫君,又是泪不止歇……
第544章 善人留用
“黄大宗主,我等……也想加入无相灭宗,不知可否?”
阴影之中,忽走出了三道人影。起初,黄泉以为他们是煞命断魂氏,因而眸中不停闪动……可待得头顶的光幕落在这三人的脸颊之上,他才看清楚:这三人,乃是周一剑、方舵头和断肠人精。
这三人一出现,那终南谷主、金曼拉国师,以及松丹国王子皆面色一变。谁都晓得,这‘一剑穿心,周灵运’乃是终南谷的重罪弃徒;‘剁头刀,方光元’则是身背两百多口人命的金曼拉通缉要犯;而‘断肠人精,艾斯克热’……那更是杀得松丹国七十三口皇室宗亲的国之重犯!
可九成九的人都不晓得,他们三人……其实和黑天白夜、煞命断魂氏如出一辙,皆是被人迫害得只能步入魔道、永无归路。这一些,也只有黄泉和那些当事人方才知晓。
黄泉转首望向公孙不二,问道:“公孙谷主,这‘周灵运’乃是您老人家的得意门生,如今……你可否要追责于他?”
公孙不二淡淡地长吁了口气,闭目言道:“周灵运的确乃是老朽的爱徒……不过,他这数十年来一直囚禁于本门的‘谷底天牢’之中,未有离开半步。我想,黄大宗主定是认错人了,这使剑的年轻才俊……应该是叫做‘周一剑’罢?”
西漠三宗的首脑,岂会老眼昏花、全然不知‘周一剑’便是‘周灵运’?他,只不过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度保全自己爱徒的尊严和性命。
黄泉自然明白对方用意,便微微一笑,转向‘金曼拉国师’道:“国师前辈,本宗主听闻‘梦蝶小姐’说起过,这位‘方光元’……原本乃是南漠三十二窟的总瓢把子,早年因为强暴了二十六位妇人而被贵国海捕。可他的案子,似乎有被人诬陷之可能……是也不是?”
金曼拉国师浅浅颔首,转向那满面胡渣的大糙汉子道:“方光元之案,的确是疑点重重呐……记得那当夜值差的说,此者生性狂躁、贪图美色,一夜之间便奸淫了二十六位妇人。而这些妇人,也无一例外地被杀之灭口、无能指认采花恶徒……呵呵,不过黄大宗主也认错人了,这位看似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其实外强中干,怎可能一夜享受二十六次‘鱼水之欢’呢?”
这段话的意思,本该是让方舵头高兴的……可听完最后一句,这方舵头就气得脸皮通红、恨不得抄起他那柄‘歪把断头刀’,架在这国师干巴细瘦的脖颈上!让他赶紧叫来二十六个四十多岁的大母狼,瞧瞧他方光元究竟行是不行?
辛亏黄泉却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得了便宜就要忍住火气,还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往那穿金戴银的‘松丹国王子’身上,道:“阁下,是松丹国的王子罢?晚辈想问上一句,为何当年‘艾斯克热’屠杀松丹皇室宗亲之时,却没有伤及阁下和令尊呢?”
松丹王子被问及这个问题时,一双眼珠子就不住地闪躲了起来。因为聪明人都会猜测……是不是他和松丹新王在背后捣鬼,从而借着‘断肠人精’之手来杀了老国王?他呵呵连笑了数声,道:“艾斯克热?他,不是早就被我‘松丹国’的刺客,围杀在北漠荒原了吗?哈哈哈……改日我定要父皇亲笔修书一封,送去‘万上元老会’澄清一番!”
“哼哼,如此甚好呐……”
黄泉清了清嗓子,转而垂目座下三人道:“周一剑,本宗主封你为‘封喉法王’,主要司职西漠各关卡大道的同行安全;方舵头,本宗主……封你为‘剁头法王’,专门追捕叛教行魔之徒、叫他们身首异处;至于你,断肠人精……我封你为‘断肠法王’,负责追杀‘无相魔宗’留存世上的余孽!你们……可听得明白?”
这三人,早就听得仔细、能够倒背如流了。他们赶忙合十下跪,纷然感谢黄泉不计旧日恩怨,给他们改过自新、从新做人的机会:“多谢宗主收留!一剑,必当尽忠职守!”、“宗主,您老就是我方……方某人的再造父母!我,定然铭记宗训、恪守本分!”、“断肠法王……谢过宗主!卑职,定当叫魔宗余孽无所遁形!”
黄泉浅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本座……相信你们!赶紧昂首挺胸站起来罢,你们已是清白之人嘞!”说罢,他当即单手甩出一道剑气!只听砰砰砰三记连响,那束缚住周一剑、方舵头和断肠人精手脚的灭灵重链,便如条条黑蛇一般流到了地上。三人重获自由,连忙又更是起劲地磕起了头。
此三者得着宽恕,那一位位觉得自己还有救的魔徒也跟着上前请求谅解。黄泉,也就他们的罪行深浅、经历遭遇逐一判定。有诸如吞天鼠、猴儿蛇、青眼白蛇、六嘴头陀、半面怪龙、宝象法象等……皆依旧按照原定,送往万上元老会举行公判;而那三角蛇、胖头蛇、轰天龙、一丈青、没顶尊者、娇娥娘娘等诚心悔改者,则被黄泉继续留用宗内……
而后,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那‘独眼虎,鳌山’也缓步上前,躬身道:“黄大宗主,在下……想要加入无相灭宗,您看……”前者还未说罢,在后的‘小飞象,萧百达’忽又争先喊道:“我!我自今日起就加入‘无相灭宗’了,嘿嘿!我是第一个,小老弟、大和尚……还有你这‘瞎眼虎’可都不许和我抢啊!嘎嘎嘎嘎!”
紧接着,西漠大陆群豪之中……许多投师无门的修灵高手、镖客猎手们皆相互一望,转而都如春笋般从人群中窜起,纷纷举手高喊、乌乌泱泱地涌到黄泉座下,恳请加入无相魔宗。黄泉,自也来者不拒,请他们逐一向‘小飞象’告知禀报,录入名册后再逐一审查供职。
黄泉见得此状,心中深感宽慰。于是乎,他起扫视群豪道:“看来,所有是该封赏职位者,都已经安排完毕。眼下,待得这干本宗新徒录入名册后,我等就该摆上这场‘公判大会’的最后一幕了……”
此言一落,可真急坏被挤在人堆里的李儒念了。
他自问灵能不输异面明王,功劳也绝对要盖过沈多心……应当除开他师尊‘夜孤行’后,就是他听封领赏、春风得意才对。可黄泉,就好像是将他遗忘了一般,当他是空气。
李儒念不禁壮起了胆子,咬牙坐起身道:“宗主大人,弟子不服啊!为何……为何就连三角蛇、胖头蛇、轰天龙这等魔宗旧部也得有职位,而我……就连个小小法王都没得做呢?莫不是……宗主大人还记恨我当日不服师尊传功于你?”
夜孤行一听此言,忙喝得声:“混账!”旋即横眉转头,抬手就要抽去一记耳光!
可是,响亮的耳光声却迟迟未有传出。这儿不出声,李儒念额头上的汗珠却滴答滴答地落在了青石碎块上……良久,他才悄然地睁开双眼,瞧见灿熳的日光金幕之下,正是黄泉支手挡在了自己师尊跟前。
黄泉的手指一动,那夜孤行便收敛躬身、退后了半步,只听新任宗主浅浅笑道:“呵呵,儒念师伯,你误会本宗主了。其一,若是我当真记恨于你……你又怎可能见得着今朝的日头呢?我,定然会想方设法给你定罪,让你和那吞天鼠、猴儿蛇、六嘴头陀一道去判决,一道下地狱;其二,我……其实根本不眼馋‘无相禅功’。”
“呵?呵呵呵!宗主大人,您这话就说得未免太轻巧了罢?”
“本宗主,说得每一句……皆是出自肺腑,没有一句是虚与委蛇之言。”
“好,那既然如此。你莫不如将所有禅力,统统还给我师尊呐!”
“这个……”黄泉闻之有些为难,他顿得片刻后叹道,“返还禅力并非不行,只不过……我没法将所得的尽数归还,还望儒念师叔莫要问我为何。”
“哈,师尊、师妹……你们听见了没有?!”李儒念,就像是皮大王捏着(zhao)姑娘家小辫子般高兴地喊道,“他啊,分明就是贪心‘无相禅力’!还说什么言自肺腑、绝不虚与委蛇……简直,简直可笑至极!”
黄泉,是绝不会告诉他缘由的。只因这关乎到旁人的脸面和名声,也关乎到这个旁人与自己的真挚友情。可反过来讲,若对方是值得黄泉如此周全拥护的朋友……那他也必然不会为了自己,而不顾黄泉的脸面和名声。
“李儒念,你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抹黑你家宗主了……”
唐古德昂起脑袋,走到日光之下向黄泉行了个抚胸大礼。旋即,他又转身面向众群豪道:“黄大宗主他……早在我与‘阿依达’决战之前,就已将五成的‘无相禅力’统统传于我体内了。他,怎可能还有全部的禅功之力,还给你师尊呢?!”
第545章 凤鸣终曲
禅功既是灵能,灵能……则是修灵者最大的财富。
这个世上,有谁肯将三成的财富赠与旁人……那已然在旁人口中,是个大好人了;若是他愿意将五成的财富无偿奉出,那么这个人简直就是菩萨心肠;而像黄泉这般,甘愿把所有的财富一并送出的……呵呵,那这个人只能被喊作绝世的大傻子、大呆子!
傻、呆又如何?聪明绝顶又能如何?一个人,倘若能将赚来的、得来的、来之不易的全部奉献给这个世界……那他,就是值得被人铭记的,也是值得被最高明的笔者引入旷世之作的。黄泉,就是这么一个可爱又可敬的大傻子、大呆子。
如今,傻的、呆的已经不止是他一个了。
灭宗新徒,连同先前诬蔑黄泉的李儒念和一众西漠群豪们皆眨巴着眼睛瞧着唐古德。他们不得不信,也绝不会怀疑身穿红袍的‘神王主教’会因为包庇自己的朋友而出卖灵魂。
而当事人之一——黄泉却依旧一脸从容镇定、不卑不亢。他,纵使受人崇敬,也不至趾高气昂;受人怀疑,也不会因此而忧心懦弱。他,只语气平缓地喊过唐古德不必再说,又走到李儒念跟前蹲下道:“儒念师伯,你如何想我这个人……并不重要。你只消明白,我为何留得‘无相左使’没有发配就成……”
李儒念仍旧不甚清楚,他只红着脸问:“宗……宗主大人,属下当真不甚清楚。”
黄泉呵呵一笑,起身朗道:“那,你就慢慢地从‘入门弟子’做起,好生想想清楚罢!”
听得此言,李儒念似乎有些明白这少年老成的宗主……是有何深切用心了。他,其实是想要考验一番自己,让自己能够熟悉宗内的每一个环节,好日后能够总管灭宗上下、通达西漠内外。
可同样的事、同样的话,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却可以是完全不同的。那些刚要记入灭宗名录的‘新晋弟子’心中会想:黄宗主,乃是要给他们所有入门的弟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能够让所有人中最出众、最有能力者担任宗内之重任。
好的话,似乎都很模糊。模糊的话,则能让大多数的人都浮想联翩、充满希望。有时候,在其位的就必须不把话说得清楚,方才是最明智的决断——这,也只有曾经站在过这个位置的人,才能感同身受……譬如捋着长须、连连颔首的夜孤行,又如别过脑袋、咬牙瞪眼的谢无极,还有在旁闭目养神、笃笃敲着轮椅把手的公孙不二。
公孙不二那满是褶皱的细长手指,如是弹琴般敲击着凤凰把头。
他,就好像是在潇洒演奏一曲压轴的《凤求凰》名乐,来迎接谢幕的终场。可终场之前,总会还有一幕重头戏须得来临,这……仿佛就像曲调中的曲折离奇,总要迎来一段高潮。
沓沓的脚步声,如擂鼓一般由远及近、且愈加紧迫,似是在不住地催促戏曲终章的提前。通往大殿的长郎中,忽走出了一位银发白衣的俊美男子。他,正是灵狐族的第一高手、公孙不二的心头爱徒……更是黄泉忠心的部下——银月。
银月疾步一停,便躬身向公孙不二及各方权贵们行礼道:“师公、谢盟主、天诛神尼……黄大宗主,还有各位远道而来的国君城主、英雄豪杰安康!弟子,已将人证物证尽数备齐,是时候还‘炎凰师伯’一个公道了……”
这话说出,在场大多晓得炎凰的老江湖……皆不禁面色一变,转向了仍旧在闭目养神的公孙不二。只见,他均匀敲打‘凤凰把头’的手指倏然停了下来,道:“好,那……就赶紧把那(nei)个欺世盗名、数典忘祖、背信弃义的畜生……带上来罢!”
一声遵命,银月便向后一招手。
只听吱溜溜儿的车轮滚动声,也自那幽暗的长廊中徐徐传近。少时之后,众人才看见那辆由四位终南谷精英高手押送的灭灵囚车,被缓然地推入了宝殿正中央。
当见着此人的面目时,黄泉的眼珠子不禁微微一聚。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害惨‘炎凰’的那个畜生会是此人,而是他在心里可惜……可惜当日,鬼三郎与其战于修罗斗场之时为何不好生修理他一番,也让这个长着八对翅翼的魔凤……体会下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银月绕着囚车走了一圈,指尖在灭灵铁柱上剐蹭了叮叮的拨撩之声。当声音一毕,他便斜眼瞧向蓬头乱发的‘独孤鸿’道:“独孤鸿……不对,我应该喊你一声‘炎凤师伯’才是,毕竟在你丑事败露、身败名裂、被逐出‘终南谷’之前,你还是我师门中的尊长。”
独孤鸿……就是炎凤?众群豪们无不疑面相觑,互投了带有一连串问题的目光。当然,这问题也分两大类:初入江湖的年轻一辈,只听闻过‘炎凤’只言片语的传说,还不甚了解他与‘炎凰’之间的关系……故此,他们都想先弄明白这两人的恩怨;而深明其中恩怨的老江湖们,则皆在心中暗自揣测——揣测着即将发生的大翻转,是否能惊动西漠的历史长河,改变其来日之流向?
独孤鸿哼笑一声,别过目光道:“你这小狐狸在说什么,我独孤鸿怎生一句也听不懂?莫要再和我废话了,要杀便杀、要剐……便把刀子给我磨得快一些!”
银月,当然日夜都在磨刀子了。只不过,这刀子并非是来要这卑鄙小人的命,而是……为要破开他这张层层伪装、难以捉摸的厚脸皮。银月笑道:“师伯,你不必再悉心掩饰了。我银月……敢用自己的人格与灵魂来担保,你——就是大家心目中那个不徇私情的大英雄、真豪杰!不信,你瞧瞧这位是谁?”
只听清脆悠长的一声响指,又有一辆车,咯咯地被人从另一侧的甬道推入宝殿之中。这辆车,并不是囚车,上面没有为囚禁‘修灵之王’而特意打造的灭灵铁牢,有的……却是一口挂满青绿铜锈和污泥浊土的偌大棺椁!
这棺椁的顶盖之上,依稀还能看清楚浓厚的包浆底下……雕刻有一只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上碧云蓝天的朱红炎凤,以及棺主生平的事迹与墓志铭。而其四面的棺板之上,也相应镌琢有“鸿鹄燕雀,飞禽百鸟”之浮雕,和“生于乱世,修学终南;大义灭亲,流芳千古。”等千字铭文。
谁都不难看出,这口棺椁的主人……正是百年前围杀鼠面明王,而后又带头清理门户的终南谷高徒——炎凤。可听银月方才的意思,这炎凤不就是如今锁在囚车里的魔宗妖孽‘独孤鸿’吗?难道……这棺材里本就是空的?还是另有其人?
带着众人心中疑问,银月向这口棺材拜了三拜。
随之,他转向九重铁道:“九龄大师,这口棺材……乃是前辈所铸。可否,请您亲自开棺验尸,以正视听于西漠群豪呢?”
闻得此言,九重铁不置可否地斜眼瞧向公孙不二。见他依旧闭目不言、似是默认……前者便颔首支起颤巍巍的身子道:“可以,老朽这口‘百鸟朝凤棺’机关奇巧、开法诡变多端,这天下……兴许只有我一人能开得。”
说罢,他便在随从弟子的搀扶之下,缓步来到了‘百鸟朝凤棺’的边上。三拜之后,他便咚咚地敲得棺底的仙鹤脑袋两记……倏然,只听嘎嘎一声,这棺材上的飞禽百鸟皆调转了面向,有的甚至头首分离、双翅颠倒!
见得此状,他便绕得这口棺来回三圈,时而哈腰观察着百鸟细微的变化、时而仰天掐算着某种独特的算计规律……倏然,他似是灵光乍现一般上前掰转了山鸡的足爪。喀喀!只见鸡爪一动,近半数飞禽的首脑、躯干、翅翼、足爪和长尾皆不同程度地起了转动与变化……
吱吱嘎嘎……咻咻溜溜儿!
一阵忽快忽慢的捣腾之后,这‘百鸟朝凤棺’四面的图案……似乎更是混乱难辨了。
那大雁的翅膀通过轨道,已然移到了金雕的足下;金雕的双足……则长到了小麻雀的脑袋瓜子上;最滑稽的是,小麻雀的脑袋……居然换到了九翅大鹏横斜的躯干之底,就像是身高膘厚的九尺壮汉……配了一根令人害臊的毛毛虫、小蚯蚓。
不过眼下,谁也没有心气儿去耻笑这些事。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地瞧着‘九重铁’来回破解自己出得的谜题,也听他向焦急者徐徐解释道:“老夫的这口棺材,为得严防盗墓……咳咳,是以飞禽百鸟之千万变化融入其中、制成了独门的复杂机关。只有……所有的禽鸟,皆朝向了棺顶上的炎凤……嗯!这口棺材,才能够顺利地开启……”
话语之间,九重铁已东转西扭了九九八十一次,那棺材四面的浮雕……也逐渐变回了原先朝凤的姿势。可是,就在他再度扭转了乌鸡之首时……所有的飞禽躯干四肢,又再度被打乱!且这一回……乱得更为离谱、更为令人摸不着头脑!
第546章 棺中易面
这一下,九重铁的老脸……霎时变得铁青发黑了。
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棺椁机栝……居然已经叫人给拆卸改动过了!且这一次改动,竟是令他也不晓得该从何去算计?从何去破解?
他的双眸像是天真幼稚的孩童般眨巴着,就这么呆滞木讷地望向银月。而银月……则依旧面含微笑地示意老前辈安心继续,好似……他是有什么先见之明、神通之力,早已洞察了‘百鸟朝凤棺’内所有的秘密。
九重铁虽觉得吃惊,但是他相信银月不会害他、让他出糗。
故而,他咽了口唾沫,就准备试一试掰动那七彩孔雀的冠首……可还没等他动,那‘百鸟朝凤棺’上的浮雕就自己吱吱嘎嘎地动了起来!
此情此景,仿佛就是那个改动过其中机栝的天才,在和这一位年迈的老智者开玩笑说:前辈您的独门机栝,已经被我尽数解开了。我设的机关,老人家你却没得办法洞穿……算了罢!就不丢同行老前辈的脸面咧!唧唧唧唧……
九重铁的耳畔,的确是似有似无地听见了这道很是熟悉的“唧唧”怪笑声,且他很清楚这怪笑声的主人……一定就只可能是那个‘金曼拉国’的旷世奇才——宝匣人魔,玉面阿三。毕竟也只有这个奇怪的天才,方有可能令得‘九重铁’都对自己的机栝作品丢了信心,不敢在开棺前把话讲得太满。
就在他长叹一声、暗自摇头之时……忽听吱吱凤鸣数声,那棺盖正中心的凤凰便挣裂了青铜包浆,从扁平的浮雕悬空飘浮而起,张开了火一般炽热的双翅与尾翼飞舞在棺盖之上。咯嘣、咯嘣……四声巨响,这卡死棺盖四角的鸟喙便都松开了口,任由这棺盖一滑、嗙嘡坠地!
“这……这是?!”
“看不清啊,怎么白乎乎的一团呢?难道是粽子长毛嘞?”
“他娘的,这里头究竟是公是母、是人是鬼啊?谁赶紧给来个准信儿呐?喂喂!”
……一阵阵嘈杂议论声中,探头探脑的众人只见棉花云般的浓厚雾气,就像是被子一般盖在其内正主的身上,独留了一对穿有金边踏云靴的足尖。他是谁?是不是炎凤,还是另有其人?谁也不知道。
银月向黄泉和公孙不二抚胸打了个禀告,旋即凝起一团‘风之灵气’缓缓地吹散了这层雾气,逐渐地露出那棺中死人的真容……可是这真容一现,反倒让人倍觉匪夷所思、更为惊呼古怪!因为,这横卧棺中的人……身体没有一丝溃烂腐败!且那张脸,也好像是和一百年前如出一辙,光滑洁净、英气俊朗,仿佛吹一口灵气就能让其睁眼复苏……
倏然,有见识广的老者便高声喊道:“这……这不就是‘炎凤大侠’本人吗?!老夫……在南漠各大城邦内外,都见过依他画像翻刻的铜雕塑像啊!”也有年轻的学者,从纳灵囊袋中觅出了籍册卷轴,翻到‘终南谷’图览与之巨细对比称:“不错,此人……铁定就是炎凤无疑啊!”
随之,西漠群豪们就像是被三两火星燃着的油锅一般,聒噪热议不止。他们有的凑到籍册画像之旁、有的干脆就抢过了画像、还有的更是直接瞪眼白向了银月,好似在谴责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诽谤逝者先辈,欺负死人讲不出话、伸不了冤。
“诸位,且稍安勿躁!”
银月镇定如常地自信一笑,愣是美得所有男女皆为之木讷少时。
他又淡然道:“这,只不过是‘物证’而已,我……另有两位‘人证’可以出面当庭对质,将事实真相……大白于天下!”
人证?有谁还能知道‘炎凤’的秘密?无论是旧时隐约察觉的终南谷弟子,还是当年负责接应的魔宗妖徒……那可全都成了全天下最老实的一种人——死人。对于这一点,独孤鸿还是很有自信的……他哼道:“人证,有谁是你的人证?你……赶紧些把他们请出来啊?”
“呵呵,师伯不必着急,人证……已经在这座宝殿之中了。”
“哦?是谁呢?”
“这第一位人证,自然就是躺在棺材中的……这位本门先辈。”
“那,谁是第二个呢?”
银月咯咯一笑,徐步走到囚车前望着牢中之犯道:“这第二位人证……那当然就是你——炎凤师伯了!这天下,还有谁能比你更清楚……你自己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恶事吗?”
独孤鸿也笑了,笑得他浑身的重链叮当连响、笑得整座灭灵囚车都咯吱作响。他道:“你叫一个死人和我来作证,能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吗?一个死了,开不了口、透不出气儿;而我这个活的……也是你们口中的魔宗妖人,能把白说成黑、黑说得红!呵呵,就算我说我是炎凤……有人会相信吗?”
银月兀自望着这个无相无面的怪人良久,旋即摇头叹道:“你,若是现在还这般执迷不悟、死性不改……那这世上的确是再也没有人会相信你了。”话到此处,他转身赶步走向黄泉,“你根本不必开口,我只消求得‘黄大宗主’做一件事情,这位已然被你害死的本门前辈……就会出言来指证你当年的罪行!”话毕,他便正巧单膝跪在黄泉足下,请后者出手。
黄泉,自然早就明白银月之求。
不过,为得让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他也只得先问:“银月先生,你求我……所谓何事?”
银月低着脑袋,声音却能通透四方:“在下……是求‘黄大宗主’出手,解了附着于这位‘棺中前辈’身上百年之久的毒咒,好叫本门真正的叛徒、大恶人无所遁形!”
黄泉左右扫视一圈,等得众人都听明白了此言之后,方才颔首说道:“好,这就当是我接掌灭宗之后,为西漠正派做的第一件义事罢!”言罢,他边走向百鸟朝凤棺,边在掌心之中凝聚了金光灿烂的无相禅力……
等刚能看见棺中那张俊朗面容的一刹那,他便嘎然一喝、将璀璨的金芒禅力打向了棺内尸骸的额首正中心!啵咯、啵咯咯!起先,这尸骸的面孔就像是钻进了几颗小气泡一般,剥离了面颊骨骼;紧接着,他的整张面皮就像是在水里泡了十来天似的,肿胀得像是新鲜出笼的白面馒头;最后……只听啪的一声!这面皮就自尸骸上掀起,如同饺子皮般徐徐飘向了囚车……
待得这张面皮……如捏塑糖人般贴合在独孤鸿脸上之后,银月便就起身正对着前者错愕的表情道:“怎么样?自己的面皮和五官……再度回到脸孔上的滋味如何?是不是也很怀念,曾经拥有如此俊朗外貌的自己呢?”
望得众人或是明了、或是存疑的目光,炎凤依旧不肯认账。他嘎然大笑了数声,直震得落尘簌簌、人心惶惶,道:“你这小狐狸,果真贼皮得紧!居然串通这‘黄皮小子’来移花接木、栽赃嫁祸于我?你以为,这就能说服……”
话到此处,他的嘴不得不顿住了。
只为,有一个人倏然睁开了双眸,直勾勾地望向了他。这个人,并不是棺材里的冤死鬼……而是坐在‘金鹰宝座’上的终南谷主——公孙不二!
公孙不二浅浅道:“凤儿,你莫要一错再错、死不认账了……对于无相禅功之法,为师可比你清楚得多。黄大宗主方才……只不过是解了你设在你师弟尸骸身上的‘降面诀’,让你原来的面目回归本体而已,并没有用任何陷害你的手段。”
这话说罢,在场西漠群豪之中……没有一个人的心头是不为之一沉的,包括囚车中的‘炎凤’他自己。他倏然呆了,旋即咯咯咯乱笑起来,最后将那龇牙瞪目的真容瞪向公孙不二道:“你,就算到今日……都要逼得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吗?师尊?!”
“不,为师……这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
“不错,这……本就是我应当做的。”
“呵呵,你若是为我着想……当年为何处处都要偏袒‘她’呢?!”
说道此处,炎凤脑中便不禁灌入百余年前的种种经历,愈说愈激动:“我,明明灵根要远高于她,可你却向来都传授她更上乘的功法;我办事要比她果断决绝,可你……倒是每每都将重任托付给她,甚至……还要把副谷主之位交给她!你说,你哪一点是为我着想的?!”
公孙不二哀叹了一声,好似对于炎凤心中所念……一点儿也不意外。他,慢悠悠地撑起身子,颤抖着走到‘灵晶轮椅’之前坐下。其间,就算是有银月等终南谷弟子上前搀扶,他也摆手示意不用。
轮盘溜溜一转,车便徐徐驶近,他老眸中的炎凤……也愈发清晰、偌大。凝望得片刻后,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哀声长叹道:“唉!你,简直就是一匹狼……狼心狗肺也就罢了,眼目还不清明。你,还是好生用你这对睡在棺材里百年之久的眼珠子,瞧一瞧过往曾经的一切罢!”
可能,炎凤的确还将‘公孙不二’当作自己的师父;也可能,他就是要追忆起过往的曾经,来更坚决地驳倒对方……他看了,起先还看得妒意四起、怒火中烧,可越往后……他的眼神却越是柔弱起来。最后,他愣是瞳孔一缩,高喊道:“这,这是?!”
第547章 师徒恩怨
封印在炎凤眸中的百年画像,如皮影戏般在他脑海中上演……
决战前夕,六嘴头陀于月黑风高夜暗里蛊惑于他,畅谈利弊。随之,他便邪念一动,下药于‘公孙不二’日用的丹药汤剂之内,令西漠正派的三大巨擘惜败于‘白无相’之手。
而后,他一不做二不休,纠集起西漠各路高手围杀‘鼠面明王’与其脉中党羽,并以‘六嘴头陀’为他预备的一十六件人证物证陷害‘炎凰’欺师灭祖、背叛师门,将后者打成重伤濒死,坠落幽冥海域。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公孙不二’在经历如此重大变故之后,仍旧不将其引以重任。于是乎,他一怒之下便杀光了所有知情之者,还将最忠心于他的师弟杀死、覆面葬身,转而投入了‘无相魔宗’那永无归途的深渊泥潭……
这一切,并没有让‘炎凤’有任何悔意与回转之念。
他,依旧憎恨炎凰、憎恨公孙不二,也恨透了让他得不到欲求之名势的终南山谷。
可是,当他眼前盖上‘百鸟朝凤棺’的棺盖之后,他的瞳孔霎时就急缩得像是一粒针眼。因为,他见到了棺盖内侧,那青色幽光映照出的篆刻铭文。其中的第一句便是:“孩子,你……想学做人吗?”
这句话,这个问题——乃是‘公孙不二’于战火之中救出他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正是当时年岁尚小的他微微颔首称想,方才促使这个膝下无子的正派巨擘动了慈悲之心,将他带入终南山谷,教他修灵练法、礼义廉耻。
儿时回忆,如同潮涌一般灌入了他那脑海中细微的裂缝之内:恍然间,他仿佛身处终南谷的苍凉山麓之中,与‘炎凰’来去对招比武,而后失足跌入悬崖密洞内被熊怪追击;一转眼,又来到大年初一和十五,谷内所有弟子们集聚于天南峰金顶之上,赏风赏月、尝得甜蜜的桂花元宵;但最多、最记忆犹新的,还是他与公孙不二独处时,替后者端茶送水、洗脚搓衣的平淡日常……
平淡,才最能透出人的真情。在这世界上无论是多么热烈的爱情、多么真挚的友情……终究,还会像是暴风雨过后的大海一般,趋于平淡与沉寂。这,并不是感情不深,而恰恰是因为太深……而不再需要太多的起伏与变化,就能充实两条灵魂无穷的乐趣。
炎凤终于还是意识到了,自己早就将‘公孙不二’当做了亲人、最亲近的长辈。他多年以来的欲求,只不过是想要眼前这个眉目垂然、白发苍苍的亲人……能足够认可自己!无论是自己练剑练得虎口皴裂、修灵修得七窍流血、背经背得头晕目眩……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要得到心爱之人的肯定。
嘭嗵一声巨响,百鸟朝凤棺的棺盖被底朝天翻了过来。
公孙不二望着自己百年前所刻的墓志铭,长叹道:“正如其上所书……为师,并不怪你。为师,早就知道是你暗中下药,毁了我的身子;也是你陷害了凰儿,叫她含冤惨死;当然……你化名‘独孤鸿’拜入魔宗,我也一样早就心知肚明……”
独孤鸿的目光,已没有先前的那般刚硬。他的声音,也像是祛除了几分邪恶执念一般,变得有些许柔软。他道:“那,你为何不在我未逃出南漠之际,就放下本门海捕令来捉拿我呢?非要……非要让我一步步地越陷越深,直至今日困死在这牢中?”
“呵呵……因为,为师相信你。”
“相信?”
“嗯,我相信你秉性良善,只是一时受了奸人蛊惑罢了。所以,我才在这‘百鸟朝凤棺’的棺盖内刻下了这些墓志铭,期待你有一天开棺寻面之时……能够看到为师的心里话。”
“这……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在等我悬崖勒马、等我回到终南山谷、等我回到你老人家的膝下吗?难道,你始终就没有想要抛弃我这个……我这个不孝的徒儿吗?啊?!”
公孙不二又仰起了面貌,遥看那浮动的流云、与云上来去自在的鸿雁飞鹰。良久,他方才颔首叹道:“这就是为师的大错了,我不该放任你自己去领悟、自己回归正道。我,就应该在刚发现些苗头之际,就将你心中的邪魔恶念统统想方设法排除……唉!而今,我痛失炎凤与棺中此子,还没能叫你回心转意,实在……实在是我老不晓事、是我教徒无方、是我……是我罪该万死呐!!”
只听公孙不二愈说愈激愤,直到最后两句话事已然粗气不止、满脸涨红!
噗嗤!一口猩红的鲜血自他腔中如漫天飞雪般喷涌而出,愣是好巧不巧地溅满了炎凤那半边惊得惨白的面孔!
这一刹那,炎凤恍若失了神智。耳畔尖声耳鸣之中,透着师尊、师祖、公孙谷主等急切的呼喊声;映红的眸底,也好似能朦胧地瞧见黄泉、银月、柳三素以及终南谷弟子们纷拥而上的身影……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被这辖制罪恶的牢笼给死死困住!
呜呜……呜咽咽!痛苦的泪珠,凝聚在他那双痛悔过往的眼目之中,很快就流了下来;他的喉咙里,也好像病入膏肓的老人咳不出浓痰一般,连声哽咽不断;他的心脏,更是痛得好比被三十多头冻土饿狼给分咬蚕食,没有毫厘丝忽是完好的。
嗒嗒、咚咚咚!一串点穴通络之声,抽回了他的意识——那是白玉庵的万花神尼,正以独门的医术功法为公孙不二疗伤。只听她高喝一嗓,又喊得黄泉、天诛与灭寂协力为其输送灵气……半盏茶的时分过后,她方才撤手止息、连连以袖管擦拭伤者满头的冷汗。
恍惚之间,银月和柳三素扶正了公孙不二。而公孙不二缓过气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望向自己曾经、也是如今最深爱的弟子——炎凤。他又喘了数口粗气,连连摇头道:“何必……何必要救我这个老不死的呢?莫不如……咳咳,莫不如就让我……就让我这么去了罢!呵呵呵!”
这凄凉的笑声,往复回荡于破败的宝殿废墟,也同样渗透进了在场所有西漠群豪的心。那是对自己多么深刻的否定?对爱徒多么痛彻心扉的失望透顶呐?!修灵者毕竟也是人,他们的心……也是由肉和鲜血做成的。他们也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会因为心中的信念崩塌……而不愿在日后无数个冷风寒夜之中万念俱灰!
炎凤,毕竟也是个人。
闻此伤心之话,他直深埋着头、紧咬着牙关,就好似置身极地冰窖中一般不住地打颤。
一个人,无论他内心再如何刚硬歹毒,若是看见其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满含失落地想要寻死……那这个人内心最后的一道防线,也会不由得溃堤的……
他,眼下就已止不住地奔溃、止不住地失声高喊道:“不!师父……你、你万万不能轻生!我终南谷……还未能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后辈晚生,你……你绝不可以撒手人寰呐!”说出此话,他已然泪淌满面,“弟子不孝,竟害了待我如子的师尊、敬我如兄的师弟……和爱我如夫的师姐。还、还令得我终南谷颜面扫地,被万人背后指点议论。我……我才是最不当活下去的那个畜生!”
陡然间,他体内的灵气如同压不住地火山一般,隆隆地撼动起八方四面。他浑身的衣物,也已然焚烧吹灰,露出了躯干四肢上不住暴起的、呈暗紫色的灵脉青筋!这道道如树杈般的灵脉与青筋……转眼就蔓上了他那张刚取回不到盏茶时分的俊朗面貌!很快,又爬上了他的天灵盖,往那天顶百会穴合一汇集!
在场的西漠群豪心里都甚是清楚:这‘炎凤’眼下正硬扛着灭灵天牢对他的束缚,强行逆流灵能真气灌于要穴,企图震断自身筋脉来以死谢罪!可谁也未曾料到,此刻居然有一枚内力浑然的手掌,拍在了前者的百会穴上!其灵能之强劲高绝,愣是将条条往死里冲的灵气之流压回了这寻死之人的丹田气海之内,且压得固若金城、纹丝难动。
“你以为,罪孽用死……就可以还清了吗?”
黄泉双脚开着叉,站在了灭灵囚车顶上。他的手,正死死按住‘炎凤’的脑顶心道:“死……那是逃避、是懦夫的行径!一个人若是知道罪孽深重,那就该去接受、面对公众的审判!那时候无论是生是死,你才算是于天下人有了交代、也算是真正接受了自己有罪这个事实……”
炎凤愣住了——被这个年纪轻轻、心念却堪比老贤者的年轻人给说得愣住了。他,无论是先前死不承认自己是炎凤,还是方才奋力发功自尽……不都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行为吗?毕竟他要死,那是相当容易。可要鼓起勇气来面对所有的名声破灭、千夫指责,却是犹如登天之难……
第548章 明暗棋局
唐古德自也上前声援黄泉,道:“黄宗主说得不错,你若是选择双眼一闭、一死了之……那和推诿自己的罪责有何不同呢?你……倘若是真知道自己曾经犯下弥天大错,就应该在西漠所有的正派同道面前认下罪责,这样一来……你方算是真心实意地悔改了。届时,即便是死……相信神王也会宽恕你的灵魂。”
被这两位心怀正念者连番劝阻,炎凤方才缓过了誓死的决心。他不禁长叹一声,闭上了自己坚持数百年的一意孤行和好胜之心。可一闭上眼,他的眼前却又不断地浮现下毒入汤、追杀炎凰、残杀同门、拜入魔宗作恶西漠的重重罪行……他,着实又觉得自己罪不可赦,实在是应该当庭毙命。
呼溜,呼溜溜……
谁知就在此时,他忽觉得额头上是有一绺暖意轻轻滑过,抚摸起他那刚硬的面目与残躯。
这种感觉,不像是烈火般炙热、也不至于如同温水般没有热气……她,就像是母亲、姊妹、或是爱人的手,在抚慰着他满是内疚自责的疮痍心灵。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那是自黄泉体内自发涌出的青色火焰——幽冥夜火正裹挟着他,在他周身涌动。这,难道就是百年前被他害死的‘炎凰’,寄灵来安慰他了吗?
谁也不知道,黄泉也不甚清楚。所有人的眼目,都只单单望着那‘幽冥夜火’化作了好似是窈窕淑女、又好似是轻舞飞燕般的一束青炎向天环绕而去,最终消散在云端之中、染青了百丈天色。至此,众人才确定:是她走了。
只听“阿弥陀佛”齐声响起,在场的‘白玉庵’上下门人皆双掌合十,闭目超度;唐古德也在胸前比划出了个十字,徐徐感念‘炎凰’宽怀之大度;紧接着,其他的佛门中人与神王教弟子皆有样学样地为之祈愿,希望她早登极乐、来世能别再遭逢此难。
“唉,造孽啊!造孽……”
公孙不二怅然一声,感叹道:“炎凤呐,如今你总该明白……为师为何要将副谷主重任交给你师姐,而不是你了吧?”
炎凤那对已然年轻的双眸,闪动着苦泪之光道:“弟子,全都明白了。师姐非但灵能高强、机智聪明,她……更是一位胸襟比十个男子都要宽广百倍的好女人呐……这副谷主之位,我本就是没脸和她争的。”
公孙不二又摇起了脑袋,好似是还不满意。他转过轮椅,面向了自己曾经器重的爱徒道:“你若是这般想,的确不错……可是,你就没有想过,为师同样也想要重用你,甚至……要用得比凰儿更大、更高、更多吗?”
比终南副谷主权势更大、地位更高、职责更多的……整个‘终南谷’上下,也就那么一个位置——终南谷主的位置!难不成,公孙不二原本是想要将谷主宝座……禅让给炎凤?不会错的,因为只有这一种可能!
炎凤霎时觉得更是羞愧、无地自容了。他瞪大了眼珠子,充满真挚地望向自己最敬爱的公孙不二道:“师尊,你原本……是想要将谷主之位传授给我?所以,你才要让我多加磨练、让我尝尽百般不顺?好日后不管遇到何等风波变故,都能够不屈不挠、力挽狂澜?!”
终南谷主点了点头,道:“是啊……为师,当时的确是这么思量的。你的灵根才学、智勇双谋皆远在你师姐之上,唯独……你有些自视甚高,不明白何为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只有磨练你的性子,方才能让你终成大器。而且,为师知道‘凰儿’对你一往情深,远超你爱她……所以才让她接任副谷主,好日后尽心忠义地辅佐于你。”
听罢此言,炎凤……已然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多问的了。他的心念,也像是天青色的苍穹一般,淡然而又静笃。他暗叹一声,侧首淡淡言道:“黄宗主,你不必再费神保我性命了,我……已经不想去死了。不过,在他们将我押去‘公判大会’之前……我能不能以‘无相灭宗’弟子的身份,再求你为我办一件事呢?”
黄泉顿了片刻,颔首道:“可以,你说罢。”
炎凤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目也慈爱非常:“请你,待我到‘凰儿’的坟前,上三炷清香。”
黄泉应得一声,叹得口气道:“好,我可以办到。那……你还有什么话要带吗?”
炎凤起先欲摇头,可他又忽然顿住道:“有。就说‘生来情缘难相续,死后不悔凤求凰’……”
说罢,他就闭目低下了头,再也不开口说一句话、睁眼看任何一个人。直到日后,他站在西漠至高的公判法堂之上,方才简单而郑重地说了六个字:“认罪,服法认诛。”随之,他便被押入了还能看得见天光的死牢,再也没人见过他……
一台戏,终有落幕的时候。
这时候,正是等罢押运‘炎凤’的囚车被徐徐地推出甬道、再也不得见时。
西漠盟主和波尔多王父子,那是最为“尊贵”的看客,理当懂得赏脸等待谢幕……可让人唾弃的是,他们竟然连黄泉的客套寒暄之词都未听罢,就早早地另称有事、抚胸告辞;一些紧紧依附他们求生的小国与大小商会……也只得不置可否地踌躇再三,得到黄泉的默许后方才敢请辞。
不过,除了他们以外,无论是终南谷与白玉庵两大正宗,还是金沙帮、铁洞门、西沙剑府、三十六峰连环坞等门派帮会,或是冻土的红雪城、天霜派、昆仑无极宗等……他们的首脑,皆与黄泉这位新上任的灭宗万相王详谈甚欢,说道兴起之处更是全场哄堂大笑、杯囊相碰。
喝到兴起之时,人反而会想起心中的忧愁。黄泉举起了酒花闪烁的金樽,望得良久,这酒花……霎时变成了鲜红之色,如同血花一般星点绽放;而天云于酒底的倒影,也恍然成了摩来彪骑与天魔恶兵肆意屠杀‘太周百姓’的残忍画象,令人不禁怒火重燃。
这酒,已然成了苦酒……成了血酒!可黄泉身为帝王之子、太周族人,必须要喝下这杯血酒为誓,救本国的百姓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半醉半醒间,他陡然起身纵上‘无相宝殿’的塔顶巅峰,举杯向东方变化多端的流云朗道:“欺我者,尚可谅……欺我父族者,弑杀无赦、虽远必诛!”
……
夜,深如漆黑的漩涡般,将漫天星辰之光皆吸入混沌之中。
支离残破的绺绺月光之下,西漠的群豪们都已然酩酊大醉、席地而卧,口鼻中皆是吐出了一种无色无味,但却又格外诡异的神秘酒香。
这种时候,若是有人敲着锣打着鼓来拿刀子割破他们的喉咙,想必……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的眼皮会跳一记、耳朵会动一下。他们,就好像是活死人一般。
更何况,眼下自阴影出走出来的两人……根本就没有脚步声。
他们,简直就像是凌空飘浮的幽灵凶鬼一般,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而不留一丝痕迹。
两人走了良久,直到周遭十里之内再也没有一对活人的眼珠子时……当先之者的脸面,才微微抬起。这是个女人,但也可能不是一个有心的活人。因为,她虽一直生活在‘雪玉峰,白玉庵’的佛门之中,但眼目中却看不见毫厘的慈悲。
这双眼睛,本不该属于一位医者……更不该属于一位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神尼。她,正是西漠大陆、乃至整个东玄世界都赫赫有名的神医尼侠——万花。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女尼,也便是平素白天向来不与前者说一句话、半个字的恶尼——妙清。
这两个人,都带着一张惨白而又冷漠的面孔,来到了一口沙岗之下的洞穴之前。万花神尼清了清嗓子、咽了口唾沫,旋即如忍者一般单膝下跪;那在后的妙清,自也招式照样做罢。旋即,两者便异口同声地轻声喊道:“尊上!”
黑洞里,起先没有声音的。
仿佛这口黑洞就是已死妖魔的喉咙,已然没了生气。
可待得片刻后,里头就飘出了两条人影。这两人,正是桑元上忍:‘黑鸦’与‘银花’。
黑鸦的嗓子,就像是喊了七天七夜一般,音色变得低沉而沙哑:“你们……终于来了啊?尊上,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他老人家,似乎快要等不及嘞……”
万花神尼听之,眼中霎时就冒出了一种由心而发的深切恐惧。这种恐惧,就和真挚的笑容一样,是决然伪装不出来的。她的双唇已然泛白,牙齿也喀喀地颤抖着……良久,她方才断续地憋出一句:“属下……属下知罪!但、但我等已经……已经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黑鸦蒙面巾下的嘴角,一定早已上扬,他……一定在笑!因为,他那双眼珠子透出的奸邪笑意,已然能通过他浑身的血液到达他任何一个器官。他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俩就替你们去禀报尊上。若是尊上不乐意了,那……你俩的人头,可就不保了啊?哼哼哼!”
万花和妙清皆不敢再多话,就算是鼻尖快要淌下的盗汗……她们也都不敢伸手去擦。直等着‘黑鸦’与‘影花’转身,再无声无息地飘入洞中,禀告他们四人口中的那个‘尊上’。
许久,没得声响。正当两者纳闷,犹豫着要不要抬头看一看洞窟内的漆黑之时……忽见一只绕满血咒的巨手如闪电般窜钻出,一把就握住了他俩的腰腹,将她们拖入了深邃无底的黑暗之中……而洞口外,则听得噌噌两声,她俩的佩剑正笔直地插入了混有浓郁血腥气味的砂砾之下!
第549章 两猫登船
两月后,数九隆冬已过,春日的朝阳如少女温润的玉掌般轻揉西漠大地。
她,孕育着每一株生机勃发的花草树木、抚慰着每一只熬过寒冬的猫鼠飞鸟、看顾着每一座重返繁荣的城镇,以及保佑着每一张充满希望与愿景的脸庞。
西漠虽然四季如夏,但每一个西漠人的心里明白:冬日远去,正真的春天已然来临!他们,再也不必担心会有没得面孔的‘魔宗妖徒’来强掠他们日用的一切,也不必害怕肆虐的大虫潮会令他们命丧九泉。因为如今,无相灭宗已替他们担去所有的顾忌。
这一切,固然得感谢灭宗上下所有人的改邪归正与通力协作,但是……真正改变这所有的关键,却是那位年方二十就已经坐上‘万相王宝座’的太周族年轻人——黄泉。若是没有他,这春日的朝阳……兴许就是受‘明尊邪神’钳制的毒光恶炎!
到那时候,西漠的草木将烧成黑炭、生灵将横死露骨、城镇将沉入火湖血泊,整片西漠大陆的百姓子民也将置身于人间炼狱之中……当然,这眼前‘弦月湾’人流稠密的海港集市里,也不会有一个混小子和两位鱼贩子争得面红耳赤!
“喂喂,你俩……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
“啥?我们坑你?明明……是你这小子在七里八里的胡算一通!”
“喝!我哪有胡算?要是你们自己过得硬……就把街坊邻居们都喊过来评评理呐?”
“好啊,就让大家伙都来听听看,究竟是你这小子胡言乱语……还是我俩兄弟不实在!”
说罢,那虎背熊腰的鱼贩兄弟便招呼了走街串巷的翁妪妇孺、周遭摊位的行商掮客一并围聚过来,听那蒙着面巾的混小子道:“各位叔伯大婶、姐妹兄弟,你们可得给小弟我做主评理呐!今早天还没亮,我就带着另外两个同乡一块儿来买刀子鱼了。那时候……这大块头不在,他弟弟就说是一文钱一条,还不给讨价还价。我们起先觉得有点贵啊?可后来想想他们赚的也是起早贪黑的辛苦钱,于是乎就一人出了十文钱,买了三十条鱼回去……”
话到此处,周围就有眼目清明、脑筋活络的小屁孩指着鱼摊子前挂着的木牌子插嘴道:“买三十退五……哥哥,哥哥!你们不是买满了三十文吗?按照这牌面上写的……不应该退给你们五文吗?”小屁孩说罢,周围的大人也纷纷侧耳指点、低声议论了起来……
那鱼贩兄长倏然短叹一声,抄起鱼网兜咚地敲了自己弟弟脑瓜子一记,随即解释道:“诸位街坊邻居、偕行同业,事情是这样的……平常早上呢,都是我来开店面、我弟弟去海里收渔网虾笼的。但今天正巧事出有因,就换了一下,以至于……他没注意到近些时候刚换上的这则优惠告示。唉!我得知此事后,就连忙叫他去把那五文钱退给这臭……这位客官,莫要叫他们吃了亏。却不料到,此人居然蛮不讲理,还强说咱们欠他‘一文钱’!”
“诶诶……打住、打住!”
那混小子伸出了一根手指,耸了耸肩膀道:“大块头,你怎把最重要的环节给省去了呢?你弟弟啊,知道我是和其他两个人合买的,于是呐……就把你给他的五文钱私藏了两文,只给我三文、让我去平分!”
众人闻之,皆又啧啧摇头,鄙夷地瞥向那满脸通红的鱼贩老弟叨个不停。乃至于,这老弟本如铁墙般的块头霎时缩得和煨灶猫一般,挺都挺不直,只敢轻声没气儿地解释:“俺……俺当时是想你们反正是三个人,五文钱也没得办法分……莫不如就拿走两文,让你们一人分一文嘛!再说了,你现在找过来理论……俺兄长,不是答应再还你两文了嘛……”
混小子眼珠鼓溜溜地一转,他好似就在等着对方说出这一段话。于是乎,他连忙“诶呦呦”地叫唤起来,捉住了一位看来最慈眉善目的老大娘哭诉道:“大娘,您老人家可听见了吗?我们同乡三人每个都付了十文钱买鱼,一共就是三十文钱。这鱼贩子退给我们一人一文钱,也便是每人实际上是付了九文,对吧?三个九文钱,就是二十七文……二十七文加被他私吞的两文钱,总共也就……二十九文呐!还有的一文钱,是不是应该还给我呢?!”
大娘有些懵了。她可是每天都得顶着个瓦瓮来买鱼卖菜的呀,照理是不会被这简单的加减算术给搞迷糊的才对!可如今顺着这混小子一算……好像还真是二十九文,少给了一文钱呐?但是……她转念又是一算,好像这鱼贩两兄弟也没搞什么花样呐?毕竟,退的三文加被私吞的两文,的确是五文没错啊?难道这一文钱……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吗?
一文钱,就和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那般,是绝不可能莫名其妙的消失。
宝贝要凭空消失,那无非就是有人要他消失、要将其据为己有;同样,这一文钱会消失……那也是和人脱不了干系。而那个人,自然就是这熟知弦月海湾、又聪敏过人的混小子了。
其实,这个问题还是比较容易想通的,只要逐步来分析计算方式……不久就能把它想明白:每人十文,减去退还的一文,也就是每人实际付出的九文——这第一步计算,并没有错误;三个九文相加,便是三人实际付出的二十七文——第二步,似乎也没有纰漏;二十七文,再加上被鱼贩子私藏的两文——这里,就是问题的关键!
二十七文,乃是三人实际所付出的钱。其中已经包含了应付的二十五文,以及被私藏的两文……怎可以,又再加上第二个‘被私藏的两文’呢?如此数算的话,即便是检验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它也永远只是二十九文,不会是三十文的。若是硬要解释:这一文钱究竟去到了何处?哈!那也只能说是被这聪明绝顶的混小子给偷换了概念,把这不该存在的‘一文钱’给吞进了嘴里,又遗忘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
当然,这种问题没过些许时间,就一定会被聪明人给破解的。不过,这混小子本来就不在乎这一文钱的盈亏,他在乎的……是他那两个西漠‘同乡好友’,有没有好好利用这‘些许时间’,做点有非常意义的事情!
如猫。
正在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鱼摊子上时……他的两个‘同乡好友’如猫儿一般,掩面钻入了集市另一侧的棉花摊。
摊子里十来只盛满棉花的木桶,正规整地摆放在一侧,好似……是早有人预定好了、要今日装船的货物。那两只“小猫儿”灵动的双目一觑,便掀开了其中一只的顶盖,悄悄地钻了进去。
“欸,你说……咱们俩的计谋,会不会被那个‘讨厌鬼’拆穿呐?”
“不会不会!他呀……最近几日都蹲在船舱里,和北冥凛、唐古德他们研究海路航线,才没功夫管货舱里到底有什么端倪嘞!”
“嗯,这倒也是……不过,咱们这么先斩后奏……会不会让他、让他发火呀?”
“诶呀呀,姐姐呐!他不带我俩去,我俩还没有发雷霆大怒咧!还轮得到他对我们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一会儿到了幽海上,咱们就来个打死不认账,看他敢不敢把我们都丢进……”
昏暗木桶中的对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这,并不是因为里头那骄横的姑娘不敢把话讲下去,而是听到了那棉花摊的摊主和两个伙计凑完了热闹,眼下正小跑着步子赶了回来。
“一文钱?一文钱……”
只听一个伙计憨笑两声道:“咱们这一批货送上船,可是有得一千个一文钱赚了嘞!”
棉花摊主那奸猾的嗓子,就和阉了三、四十年的老太监一般,低声应道:“是啊,棉花这东西看似薄利……嘿嘿,但只要有手段,那也能和稀罕物一般赚得盆满钵满嘞!”
那伙计咯咯一笑,又道:“还是老板你精明,知道棉花这东西无论压得是松是紧……那看起来都是一桶子白花花的棉花啊?就算是再要过磅秤,他们也不可能猜到这桶子里还装了……”
棉花摊主倏然就打断了前者,低声一嘘。旋即指了指从港口方向走来的几个大个子船夫,朗声道:“诶诶,你们两个平时吃得比牛还多,怎生干起活儿来这么有气无力的?!告诉你们,这黄大财主定的货……可不能又一分半点的马虎啊!快、再快一些!”
催促声中,他们协助着前来的几个船夫,一并把十来个分量挺沉的木桶子滚到了船上,堆在了船舱甲板之前。开了顶盖、过了磅秤之后,这三个家伙便欢欢喜喜地拎着一麻袋子钱,一溜烟儿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桶子里的那两个姑娘……着实是吃了苦头。
她们本以为这棉花轻软,总不可能给她们难受罢?可谁知道,这桶内的棉花里……竟是掺杂了许多西漠随处可得的砂砾!
方才一盏茶的滚动中,本来就狭小的空间内是一会儿有棉花絮来去挠她们痒痒,一会儿又有沙子从她们的衣领、袖口、裤脚管子里钻进去来回摩挲……着实是把她俩折腾得够呛。
可就在她们难受的要命之时——更要命的一个人,从船舱之内走上了甲板,敲了敲那棉花木桶子道:“来,再开一下桶子,那三人脚下的步子……走得有些轻浮且气急。”
第550章 青衣还物
这个人,并非是黄泉。
可他的才智,绝不在黄泉之下,甚至在机关暗器、阴谋诡计上……还要比黄泉更胜一筹。
他,正是前两个月去‘万上藏经楼’打了一转,如今老老实实跟唐古德一同前来与黄泉汇合的宝匣人魔——玉面阿三。
玉面阿三咯咯一笑,笃笃地又敲得两个姑娘所在的木桶子两记。
旁边的船工闻之相觑颔首,听话地走过来欲要开桶……那时候,里头的一双小妮子吓得是心惊胆战,仿佛一颗鲜红的心脏就要从喉咙眼里蹦出来了。
可是,让她们觉得离奇的是——那宝匣人魔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她们所在的大桶子上,指了指周遭一圈道:“这个桶子……我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问题。你们……赶紧开其他的桶子罢!唧唧唧……”
这笑声,依旧古怪。他的脸面,也和之前杀人如麻时如出一辙。以至于船工们连话都不敢接半句,就转身低着脑袋、嘭嗵嘭嗵地去掀开木桶逐一细细查验。这一查验……他们就哇呀一喊,口中纷然惊呼道:“这……这棉花桶子底下,怎么……怎么尽是些黄沙呢?!”、“要死嘞!这黄沙……都和棉花混在一起喇!刚才那三个臭贩子,居然敢玩阴的嘞!”
正当这些个身强力壮的船工撸起袖子、抄起铁锹和榔头,预备去追那三个黑心商贩的时候……玉面阿三喊住了他们,竖起食指来回摇道:“各位,不必去追了。他们三人是有心讹诈我等,岂会不留逃命的后路呢?”
“可……可此事倘若‘黄大宗主’怪罪下来,咱们可都担待不起呐!”
“诶呀呀,你们可真是胆小!黄宗主……又不是你们之前的那个姓白的宗主,他……才不会叫你们人头落地、性命不保嘞!”
“我们知道!但是,我们总不该对自己的救命恩公……有恃无恐、全然不当回事吧?”
“唧唧唧唧……你们呀,所以在‘无相魔宗’里混来混去,只能做个半吊子的妖人魔徒。你们觉得,负责本次物资采购的阿三我……会让投机取巧的小老鼠们得逞吗?”
这话说完,他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咚咚地拿脚后跟敲了桶子两下,好像就是在告诉桶里的那两位:你们不是猫儿,你们……也是小老鼠。小老鼠,都是逃不过我‘玉面三郎’之雪亮眼目的。
就在桶中两位的心脏,又缓缓加速跳动之时……只听船舱之中,是有咯吱咯吱的怪声由下及上地传来。若是她俩在桶子外……那一定会指着这走上楼梯来的‘机关人偶’哇啦大叫!因为,这匹机关人偶并不是普通的那一种,而是……包含了一千零二十四道宝匣灵域、一百零四万八千五百七十六种灵域变化——玉面阿三藏身本尊的那一匹!
玉面阿三左右望着‘灭宗弟子’乔装的船工……
看着他们满脸都是汗珠,仿佛刚掀开、挂满蒸馏水珠的锅盖一般……他就不由得咯咯怪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最有信心的这具本体机关人道:“呵,好久没给大伙儿变戏法嘞!今朝,我就来变一个!不过,变什么戏法好呢……活人大烤?还是死人冲天呢?嘿嘿嘿……”
笑声,吓得所有灭宗船工们都悄然咽下唾沫,愣在原地不置可否……也引得那机关人胸口的宝匣喀喇一声,向外翻弹而开。翻板里头是漆黑一团,唯有另一只铜制的机关手捏着‘机关御笔’伸了出来。宝匣人魔咯咯一笑,拿下这只支笔在指尖来回打转,他的眼目……则望向西首,那披着黄袍、卖力攀爬沙丘的三道身影。
倏然,他眸底杀气一闪,那‘机关御笔’的笔尖蓝玉便霎时青芒耀起!这青芒一耀……好似就化作了一束灵气波动,射向了三人一同拎着的蛇皮麻袋。麻袋之中,好似本就藏有什么‘机关’能与之呼应,竟也变得愈加青蓝、愈加夺目!最后,嗙嘡一声巨响,炸起了一株沙浪之花、一阵金钱之雨……和三只黑不溜秋的小老鼠、大耗子。
眼看这三只小老鼠、大耗子狼狈起身,遮着羞满地拾钱……宝匣人魔不禁就咯咯咯乱笑起来,笑得好像是肚子发了麻、抽了筋一般!他又有意无意地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棉花木桶盖,好似在提醒里头的两个小姑娘:这,便是你们的下场!你们……可不愿意浑身一丝不挂罢?
桶子里的两位,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想着赶紧老实现身罢了。可就在此时,忽听西首沙丘是有阵阵蹄声越来愈响、越来愈急促!这一回,还不等‘玉面阿三’讲什么话,那些个灭宗船工们的眼色皆都变了——变得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换成那日在正邪决战中誓死拼搏、维护本宗利益的人!
他们望着沙丘之上,那光着屁股拾钱的三个黑心贩子头顶。手里……放下了铁锹、榔头和渔网子,转而探入了宽松的麻布粗衣之内……好似都捏住了什么独门的灭宗法器?他们的体内,也莫名地涌上了一股股亦正亦邪、实时转变的古怪气息……
“诶诶,你们别动不动就把狼崽子的尾巴露出来好吗?”
玉面阿三噗通一声,总算从棉花桶子上跳了下来道:“难道……你们忘了半个月前,黄大宗主和你们交代的话吗?”
那为首的船工霎时就止住了气息,抚胸连连摇头道:“不,我们怎可能忘怀宗主大人的教诲呢?莫要无事生非,更不可轻易显露灭宗弟子的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些,我等都铭记于心!”
“这不就是了,无论对方是谁?且是多少人……你们,就只管做好船工便是。”
“可……可是对方人数众多,且鞭声爽脆有力、富含灵能,定不像是寻常的商旅镖客啊?”
“诶呀,说你们蠢……你们还真是春天里的两条臭屁虫呐?这西漠大陆,还有人敢招黄宗主的麻烦吗?找他麻烦……不就是自寻死路,再加上一条与西漠诸国诸派为敌的罪名吗?”
“呃,这倒也是。自从黄宗主接任以来,西漠的诸国诸派皆对我等大有改观,还送了不少红帖贺礼来祝我灭宗重建。呵呵,想来……我等之前的确是做惯了歪门邪道,还没能扭转过思想啊!”
说道此处,他便转身吆喝着众灭宗船工去干活,继续展开拔锚启航的预备工作。而玉面阿三和他的宝匣机关人……则眺望着西首,瞧着那匹匹精壮高大的快马纷然跃过沙丘,呈三叉状疾驰冲下!其中有一队,更是瞧都瞧不见那三个弯腰驼背拾钱的黑心商贩,直把他们踢得四脚朝天、苦叫连连。
这一队的来客,那皆是与黄泉还不甚对路的青衣教——谢教主之门下高徒,以及依附青衣教为生的一众小国使臣与帮会首脑。不过,即便不待见、不甚对路……他们还是得遵守江湖规矩、讲究武林道义前来相送。
而另外两队……可就和善多了。他们好生小心地避开了这三个浑身像是涂满了墨油的黑心贩子,甚至还有人专门吁马停下,细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这些,才是西漠武林正道的代表:终南谷——公孙谷主的徒子徒孙、白玉庵——天诛神尼的弟子门人,以及西寒三友等对黄泉心悦诚服、敬仰万分的西漠群豪们!
三队人马……一入了拴满倒刺铁索的防虫城门,便都给面子地降了速。
因而,他们绕开集市、来到海港码头之时,原本在船舱内细算合计的众位人中龙凤……也都来得及登上了甲板船舷,或是抚胸、或是拱手、或是莞尔一笑地迎接来者。
当然,只有北冥凛依旧如同盘旋在寒空之端的桀骜孤鹰一般,冷冷地瞧着那群人。倏然,他缓缓地转过了脑袋,独自一人走向船头的玄女舰首像,任由那幽海的清风撩起他丝滑如绸缎的长发,勾出一缕缕令所有女人都要痴迷的冷峻背影。
众口纷纭,几句寒暄罢。莫生明身为西漠首教弟子,自是当先驱马上前,虚笑道:“呵呵!黄大宗主,两月未见……阁下更是神采奕奕、灵溢印堂了哈?”
黄泉不冷不热道:“哪里哪里,承蒙天帝照应。”
莫生明又干笑了两声,识趣地不再多说一句,只向后连番招手道:“来来!赶紧将咱们教主师公预备的践行之礼……给‘黄大宗主’他搬上船去!”
只见,是有七八个青衣教弟子绕到最后的六辔马车之前,扛起十来个精雕细琢的缠枝花梨木箱就要送上船。瞧那錾金镶玉、古雅高贵的气势,想必其中不是令江湖人抢破脑袋的稀世珍宝,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灵丹妙药!
一文钱,可以买两块烧饼,或者是一尾刀子鱼。当然,一文钱还能难倒英雄好汉。黄泉虽然也有这英雄之难,但他也不削于无故收下重礼——尤其,还是令人厌恶的‘青衣教’送的。可是,当听得莫生明下一句话之后……他,是陡然眼珠大亮,非要抢着收下这十来个箱子不可了……
第551章 齐赠贵礼
“喂,你们几个都小心些、别磕碰着了呐!”
莫生明硬是摆出了一副大师兄该有的肃穆与惋惜,叹道:“这些……可都是南宫小师妹的遗物,里头全是她这一年多来……在我青衣教留下的珍贵回忆啊!”
听得这话,黄泉的眼珠子霎时就瞪圆了。他原本设想好,欲要婉言谢绝的话……也经由他两口唾沫一带、咽回了肚子里。瞧着这一箱箱的遗物,他的眼底好似流露出了淡然的忧伤,他的人……也好像是再度置身于望月崖顶,为南宫燕守灵七七之时。
望着黄泉那憔悴的神色,莫生明的心里是乐得开了花。毕竟,这揭人伤疤、刺人痛处……也正是谢无极挑选此物为践行之礼的真正意义。他们,就是要在黄泉离开西漠之前,还要想方设法地恶心他、埋汰他、让他关于西漠最后的一些回忆……也是以痛苦收场。
可是,黄泉正真的朋友们……岂会让此事得逞?
崔人佛立马就哼哼一声,转首催促妙琳道:“小师父,你家掌门托你筹备的践行之礼……还不赶紧给‘黄大宗主’送上去吗?那些丹药法器、佛经典籍……可都是你们白玉庵的至宝啊?”
妙琳的眼底,始终映着黄泉那略带忧愁的面容。此番前者一言,她才发现对方已转首望向了她,且面含微笑。她连忙双手合十,诚心地道:“黄、黄大宗主,我白玉庵……也是有准备一些薄利给您和北冥长老,还请……还请笑纳!”
她言语之间,是稍有闪躲与畏惧——因为她怕,怕黄大宗主深陷失友之痛,拒绝她的一番美意。但于黄泉而言:南宫燕是他的挚友,这妙琳……也是他珍贵的朋友呐!他,怎可能忍心回绝对方的情谊呢?
他只淡淡一笑,也回得佛礼道:“呵呵,多谢白玉庵上下众位神尼的馈赠,晚辈……感激不尽!”言罢,黄泉便一招手,让船上的灭宗弟子们下船去扛抬装满灵丹妙药的瓦瓮与塞饱佛经典籍的松木箱。
眼看宝贝被一批批地送上了船,妙琳的心底是乐开了花,好像自己马上就能功德圆满、立地成佛一般。她眼波流动地深情望着黄泉,不禁介绍道:“这些,可都是我求得各位师叔伯转送于我的佛门典籍,上头都有她们潜心钻研佛法的批注;还有这些丹药……都是‘万花师公’没得好生休憩、连月炼制出来的,其中是有百草天回露、玉天三转丹、九阴六阳贴等等神药……啊!还有三粒最宝贝的‘浮屠造化丹’在内!”
“浮屠……造化丹?”
“嗯!这‘浮屠造化丹’乃是师伯她用得毕生之药理经验炼制而成,是有通天彻地之奇效。啊,也便是……能在服用后瞬间将你的灵识扩张十倍之大,持续盏茶时分!”
“扩张灵识,十倍之大?喝!那岂不是能让我……感知整片‘血色荒漠’的一草一木、万物生灵了吗?如此珍宝,倒也真是难得至极啊!哈哈哈!”
“是啊!贫尼……算是死缠烂打地追问了‘鬼三前辈’十多天,他方才告诉我……这趟你们是要去大北海底、找件十分隐匿的宝贝。所以、所以我就……”
黄泉见妙琳难言羞涩,便也哈哈一笑道:“所以你就挖空心思恳求万花神尼,让她将这三粒‘浮屠造化丹’相赠于我……对是不对?”妙琳点了点头,脸孔已经红得好似是西漠吐番国的红灯苹果,甚是清爽又可人。
见青衣教、白玉庵已赠厚礼,那马有言也自紧随而上。
他插手作礼,颇有儒雅之风地道:“黄宗主,我家师尊谷主……也是有宝贝相赠。其中,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宝剑兵刃,但也是儒家至圣的文房四件,请笑纳!”
言罢,早已等候多时的银月便亲自翻身下马,带领着十多个头戴方巾的儒生逐一将宝贝搬上甲板。银月来到黄泉面前之时,眸中已然又热泪夺眶而出。因为,黄泉不允许他舍命相随,必要他留在西漠照看本族遗孤和无相灭宗,以及……忠心待那公孙谷主。
银月,实在是无法忍住胸中敬仰与感怀……绝美的狐眼恍然一颤,便上前紧紧握起了黄泉的手掌道:“主公!你此番之行,不比西漠容易……一定要多加小心呐!若是复国之途需要誓死先锋,请在第一时间写我的名字到灭宗‘明王屠碑’之上,我……一定毫不迟疑、第一时间赶过来!”
黄泉浅浅一笑,好似是同意?又像是不然?他只拿另一只手轻轻拍了银月看似单薄、却又牢靠的肩膀,转而招呼起三宗之外的所有送行使者:“诸位,若是有临别赠礼……我黄某人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还望来日若有机缘,我等再能像公判大会那晚一般,彻夜喝酒、豪立壮志!”说罢,他便命人拿来美酒,逐一收礼答谢……
“黄大宗主,我金沙帮主拖我祝您洪福齐天,早日收复故国失地!”
“哈哈,这位兄台所言极是!那时候我铁洞门上下……就得改口称您为‘太周之帝’喇!”
“没错!我家老头子还说,若是有需要宝剑兵刃、铠甲盾器的……尽管送信来通天剑崖!我等……必将昼夜轮班、寒星生炉,以最快的速度送来最上乘的杀敌利器!”
……一番笑语浅谈落罢,这高悬“太周”旗帜的五桅大帆船的吃水线,也沉下了七八尺。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浓情厚意,黄泉也再度抱拳称谢道:“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借西漠的各位前辈豪侠们的吉言了!我黄某人,定当不给无相灭宗丢人,也绝不会西漠的各位丢脸!”说罢,他便转而望向天色,心想也到了离别之际。
可就在“告辞”二字,还含在他口中未讲出时……忽闻西首又有双骑叠声驰来!
众人回首一瞧,只见当先那骑行路极巧、极灵、极多变,但马背上坐着的……却是个两百多斤,远看就像一团肉球的胖子。而这胖子的怀里,好似揣着一只狭长的、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包。
而稍后行之敦厚稳重的,却是位身材匀称、看起来甚是老辣多谋的独眼龙,他的那只独眼……也正似是掷出了无形的忍者锁镰,直勾着那只‘油布包裹’死死不肯放松。他俩,不必介绍,也知道正是‘小飞象,萧百达’和‘独眼虎,鳌山’。
他两人,自从挥别杀手猎人的浪客生活、加入了‘无相灭宗’之后,就一向明争不暗斗。无论是出使诸国,还是走访西漠的各大商会门派……总像是芝麻大饼和老硬油条一般如影随形、永不分离。说实在的,背后也不知道有多少的灭宗新弟子在议论:他俩……是不是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所以才人前一套,来掩人耳目?
当然,这种孺子小儿……是无法体会到什么叫朋友之情、什么叫兄弟羁绊的。在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真挚可靠的情感,表面上两人争锋相对、互不服输,可心底……就是佩服对方、敬爱对方,恨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躺进棺材、埋入一丈黄土之下。
可是,这种心底的话……他们兴许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毕竟,男人再成熟稳重,总有像小孩子的那一面。就像是他俩,边策马、还边连打嘴仗!
小飞象夹紧了那只包裹,别过头哼哧一声道:“哼哼!人骨头还没三两重,骑个马倒像是背了个三四百斤的肥婆媳妇,我看你啊……还是下马走路罢?兴许,还比骑马快上八炷高香!”
独眼虎啐得两声,满不在意地拎起马鞭,指向前者道:“呔!你这死胖子,还有脸说我?骑个马就骑马了,非要整得花里胡哨、像是在大风大浪里划船一样!你瞧瞧,马儿的嘴边都流白沫子、快要吐咧!”
说罢,这小飞象还真就降下了速,转头看看他的宝贝马儿有没有吐?吐的,自然不是白沫子……而是血!且该吐血的不是马儿,应该是他小飞象——因为,独眼虎趁着他降速之际,愣是嚯嚯猛刷马鞭、反超上了前,且顺势夺下了他怀中的那只‘油布包裹’!
“你……你这独眼小王八羔子啊!居然敢耍爷爷我?!”
“哈哈!耍爷爷我可不拿手,但要耍个白胖大孙子……我可是一只鼎呐!”
“好啊,好极嘞!今天象爷爷我就让你瞧瞧,啥叫大丈夫……赢得光明磊落!”
“你这汆过铜锅沸水的大肥猪,的确是光溜得直冒油呐!哈,至于什么大丈夫?光明磊落?我倒是从没在你身上见着过!”
说罢,独眼虎便压低了重心、一拽缰绳,单骑登天地飞纵过了那满地拾钱的三个‘黑心商贩’以及从城中结伴而出哄抢钱财的‘弦月湾渔民’,蹄声清脆而稳健地冲入了城门,直奔向海港码头。
就在他瞧完已然没了影的小飞象,并洋洋得意地转过脑袋、向黄泉颔首致意之际……他的皮肤,霎时间发了黑!就好像是……愣时间得了鼠身跳蚤传播的‘黑死之病’一般,怕人得要命!而面前众西漠群豪的眼目,也似是遇见了死神……从天而降!
第552章 匣中仙剑
西漠,已经大干净。
从天而降的……自然也不会是死神,而是独眼虎口中的:死胖子!
只见那小飞象,还真就像个圆滚滚的热气球儿般掠向了独眼虎的头顶心!但是,他并没有和众人想象中一般,和后者鱼死网破地撞个人仰马翻、狗吃屎,而是——先凌空出针刺得对方包裹脱手!接下后,他又轻巧地借着独眼虎的天灵盖一点,抢先欲去复命!
“休得辱我,死胖子!”
那独眼虎被人抢去包裹、又用脚丫子点了头顶心,自然是怒不可遏。
刷!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破空甩出马鞭,缠住了小飞象那肥硕如莲藕的脚踝,猛然向后一拽——自己,则借由这股拉力一蹬马鞍,神速地在半空转了记鹞子翻身,并以袖中窜出的泥石之流卷回了那只包裹。
前头看着的……可是他们‘无相灭宗’的新任宗主,还有一群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西漠群豪们!这小飞象……岂肯丢人现眼,就此作罢?只见他啐得一句,连忙侧脚踢断了一根大腿粗细的牌坊柱,稳住了身形,旋即施展起他杀手独门的‘迷踪神行’奇速追近!
“呵,死胖子!你这一双小短腿,还真是带劲呐?逃命起来可真有用得紧嘞!”
“我逃命?哈,我知道了!是不是……你那只偷窥孙大娘洗澡而被人戳瞎了的眼珠子,看见你象爷爷我临阵脱逃过了?!”
“去你的孙大娘!你、你休要在黄宗主和诸位正派同道面前诬蔑我!那……都是谣言!”
“哈!说你是大英雄、大豪杰的传闻……你怎生就不说是谣言了?偏偏竟是提到你自己的奶妈大姨娘,你就说是胡说八道、谣言惑众了呢?”
有名气的人,总有在背后给人诬赖的时候。鳌山虽然名气不是很响,但在猎手圈子里总有人爱在暗地里说他不是。尤其,是在他配合黄泉化解了血漠的‘盐岩病’危机后,更是很多人妒忌他、传他坏话。
小飞象,自然是不信这一些胡言乱语的。
只不过,人要是火气上涌、头脑发热起来,那可是什么杀头的大话也敢从嘴里喷出来,何况……这胖子还只是消遣一个先挖坑耍他的好朋友。
而鳌山呢?却也知道小飞象他自己不会乱想,但是……保不齐他们宗主和诸位西漠群豪会起疑啊?于是乎,所有人都只见一个瘦高的独眼龙,单手架住了小飞象横肉如环的脖颈,并死命地捂住后者那三只巴掌都堵不住的大嘴巴,口里还不停念叨:“你这没脑子的……赶紧消停点!小心,本大爷今天晚上就把你做成‘烤乳猪’吃嘞!”
“嘿……呜呜,你怕了吧?你不让我说,我偏要……呜呜!”
“偏要你个大头鬼!小心我把别人传你泡在‘香花楼’三个月,得了花柳病的事……”
“你、你敢!你要是把这档子事传出去,象爷我就……把你另一只眼珠子串成糖葫芦吃!”
“怎么?你知道这种感受了啊?被人诬陷诽谤的滋味,并不是很好受罢?吃我一摔!”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那‘油布包裹’相互抱摔滚地之际……他们的眼前,倏然多了一双脚。这双脚,穿得乃是‘万相宝龙靴’!看到这双靴子,两人霎时就变了脸色,原本憋得红彤彤的脸颊……顿时就刷白了,就像是把头活生生埋进了面糊里——毕竟,这双靴子……只有灭宗万相王方才可以穿踏!
“呵呵,独眼虎、小飞象……你俩,怎生送我来了?”
黄泉并没有责怪他们丢人现眼,反而蹲下身子、平易近人地道:“该不是这两个月在我宗总坛闷坏了,所以想和朋友一块儿来喝喝酒、透透气罢?”
小飞象当即就哼哧了一声,满眼不削地瞥向独眼虎道:“谁和他是朋友嘞?要喝酒……也当然是和宗主大人您一块喝呐!和这个坏得独了眼的家伙喝酒……哼,那真是扫了雅兴!”
独眼虎的嘴,自也不妨多让。他冷冷哼道:“你这满肚子肥油加坏水的胖子,还能和‘雅兴’二字沾边?香酒到了你的嘴里,那就都成了地沟臭油嘞!呵呵,和你喝酒……我情愿去喝西北风!”
黄泉微微一笑,觉得这两个家伙是有趣极了,就好像是两个没有长大的熊孩子,又像是两个长得太大的老顽童。他伸出双手,左右拍了怕两人的肩膀道:“哈,这都无妨!你们若是要喝酒,随时来找我就成,我可不怕扫雅兴、喝臭酒啊!对了,我瞧你俩……刚才是为得这个‘油布包裹’大打出手。这里头,究竟装得是什么呀?”
小飞象倏然眼珠一亮,忙翻身单膝跪地,托起左半的包裹过顶道:“启禀尊上,属下这次出行……并非只是想来为您践行。我等,其实是受了宗主的一位友人之托,前来送这件东西的!”那独眼虎见之,也自屈膝举起另外半边包裹,应道:“不错,此物……乃是‘小白龙’托我等捎给宗主您的!”
“小白龙?”
“正是‘天穹仙宗’的小白龙,白前辈!”
“哦?我自正邪大战之后,还未曾有机会与他相见……他,如今可好?”
“呃……这个,还是让胖子来说罢?这活儿,到底也是他接下的……”
小飞象没有抢下的话茬子,那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不然,他怎会把能表现的机会拱手送给自己的“死对头”独眼虎呢?只见他口里咿咿呀呀,一对鼓溜溜儿的双眸……也来回扫向黄泉背后的那干西漠群豪们。
黄泉看懂了他的意思,便凝起灵压、悄然地在身后竖起了一道灵波屏障,并以只有他们三人方才能听闻的灵识问道:“怎么了?小白龙他,是不是碰见了什么棘手的麻烦?还是说……那‘天穹仙宗’遭逢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这‘小飞象’和‘独眼虎’不禁像是一眼,心中佩服自己宗主的才智与判断之力。小飞象点了点头,请黄泉先亲自解开油布包裹,看一看里头捎来之物再说。黄泉相信他们,自然便照着办了。解开后……只见里面是一个看似朴质的长方木盒。再翻开木盒,里面竟然是‘萧烟客’赐予‘小白龙’的贴身佩剑——琅嬛仙剑!
“这,不是‘琅嬛仙剑’吗?!”
黄泉惊异地一愣,转而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小白龙……怎会让你们将他的贴身佩剑,转交给我呢?”
小飞象咽了口唾沫,翻起眼珠子回忆道:“回禀宗主,事情是这样的——自打我宗重建起始,白前辈的行踪就一直诡诡秘秘,我等……也没在宗内见过他几面。不过,就在一个月前的深夜,我沐浴完、赤膊路过他屋外之时……忽听见里头传来了一道凄凉的老声,还说了颇为古怪的一段话!”
“什么话?”
“属下记太不清,好似是说‘终究……还是变了,是仙是魔……又有何分别呢?’”
“嗯……这凄凉的老声,是不是听起来有些沙哑、有些像是抽大烟的人?”
“欸!好像是的,而且隐约从房门的缝隙里……还透出了一股股味道独特的香气!”
黄泉点了点头,心中大约知道此人是什么身份了。只不过,这位老前辈怎生会说出如此让人捉摸不着头脑的丧气话呢?他,明明是一个心系东玄天下的正义老道啊?边想着,黄泉边接着又问:“那之后呢?”
小飞象有些害臊,他即便是以灵识与前者交谈,也不由得凑上前附耳才道:“属下……说来也惭愧。我闻到这股奇香之后呐……人就好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昏睡过去了。当我……咳咳!第二天被女弟子们叫醒时,白龙前辈屋子的大门已经敞开。里头……只留下了这柄仙剑,和以灵气写在纸上的几行字——‘半月不归,速将此剑交予黄大宗主。事态紧急,请君务必办妥!’而后,属下还真就等不着人……于是乎,我便禀告了副宗主。副宗主,就让我和这鸟人一块儿赶来了。”
怪,的确是怪得出了奇、绝了顶,让人匪夷所思!
这散香迷客,定然是‘天穹仙宗’的副掌门——萧烟客不会错。可是,他若是有话要传给小白龙,为何不事先通禀报传一声,而选择悄然暗访呢?况且,讲的还是满含无奈的颓丧之言?除非,还真是‘天穹仙宗’门内,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天大变故!
黄泉又细细一思,皱眉心念:‘萧老前辈当日答应过,要在‘正邪会战’之际率领仙宗弟子前来相援,而后……却了无音讯、踪影难寻了。这,会不会也是因此‘门内变故’而起?如果是,那这场变故究竟是什么?变故的诱因……又是什么呢?’
变了,终究变了;是仙是魔,有何分别?——黄泉的脑海中,忽是往复响起这两句话的回声。倏然!他的眼目霎时间就亮了起来,就好像是眸子里掠过了三道明晃晃的闪雷霹雳!且这霹雳闪光照亮的脑海中,是逐渐清晰地浮现出了……一枚‘缠枝金盒’!
第553章 鸣钟离别
这个金盒子里,说不定就藏着重大变故的秘密。
毕竟,这‘天帝九玺’乃东玄三界至圣之宝,其中之怪力奇能……是人人皆想得之用之,但也绝非是凡夫肉身可以操纵。
会不会,是‘天穹仙宗’内有哪个心怀叵测的门人弟子、叔伯尊长对那‘冥咒骨玺’起来歹念,从而引起了一番门派纷争?还是说……有其他对此至宝虎视眈眈的邪门妖徒,纠集起了千万帮众前去掠夺?
这一切,光凭肩膀上的脑瓜子想……一定是想不通的。黄泉便催动体内灵识,想要去探一探这柄天宗仙剑,瞧瞧其中会不会藏有小白龙、或是萧烟客留下的线索秘密?可是,让他眉间一皱,心中起疑的是:这柄仙剑……居然像是死去的天龙、成骨的神兽一般,丝毫没有灵波的回应。
“嗯……此物之疑团,还是启程后再解罢!”
眼看此剑,一时半会儿也就和枯木般毫无灵动……黄泉便将此剑放回了木匣之内,再把外边的油布包好,置入了右掌食指上的猎王戒内。
他,本想要往回行去,再与西漠群豪们告别。可他倏然瞟到了玉面阿三,和其身侧的那一堆棉花木桶……哈!他忽然一笑,眼珠不移地侧过脑袋问:“你们两个,想去瞧瞧‘西漠大陆’之外的天下吗?”
小飞象先是“啊?”的惊异一问,旋即瞧向了他嘴上最不待见的独眼虎;独眼虎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把抚胸的手势换作了抱拳道:“属下……自幼生长在西漠,犹如井底愚蛙!若是此番得着宗主恩典,可随行北海、甚至东土大陆……那,真是三生有幸、与有荣焉!”
见这老辣的独眼龙言之切切,抢了风头……那小飞象自也连忙照式照样地端起自己热馒头似的双手,肃道:“宗主,小象也想去瞧瞧那幽海诸岛、北洋桑元……还有我‘太周之国’那气贯长虹、不可一世的——千里江山!万里浩土!以及……宗主大人膝下的八万万百姓子民!”
“呵!你这胖子一去……东土的姑娘们怕是要遭穷祸了。”
“啧啧……咱们,还是担心担心那些风韵犹存的老大娘——会不会晚节不保罢?”
“你!好,今日瞧在宗主大人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斗嘴计较了!”
“嗯,果真是位识时务的好同道呐!那你就听我一路好生‘表扬’你,别还口哟!嘎嘎!”
黄泉浅浅一笑,扶起这对不唱戏都可惜的活宝,悄然凑上道:“本宗主带你们去,可不止是想让你们逗我笑的。我是要你们……好好地看住一件东西,千万别让它长了腿、到处乱蹦乱跑……”
两人相觑一望,神情肃穆地同声发问:什么东西?黄泉哈哈一笑,拍了拍两人的后背,用蚊子叫般的声音……说了旁人谁都听不见的四个字。听罢,小飞象的……像是刮上了层厚稠的浆糊;那独眼虎……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如同是吃了一碗亲娘送到门前的馊米臭饭,是只好囫囵硬塞、捶胸称香。
棉花木桶,黄泉要他们看住的……就是那装有两只“活物”的棉花木桶子!
当然,他们可并不知道这桶子里还藏着活人,也更不晓得:这里头的两个大活人……乃是黄泉众多的朋友之中,最淘气、最骄横、也最是活泼可爱的两位。
这外头的两个活宝,就这么老实地蹲守在里头两个活宝的左右,瞧着本门的黄大宗主逐一向西漠众群豪们道别,随之登船下令起锚扬帆、驶往他久违了的幽冥海域……
“黄宗主,我等……期待着您凯旋而归、重返西漠!”
“是啊!您一定要让‘摩来国’的那群兔崽子,瞧瞧咱们西漠高手的厉害!”
“还有呐!千万记得回来的时候,多带几桶子太周国的佳酿,咱们再好好喝上三天三夜!”
……群豪之中,感性的已然眼眶泛红、大招手地和站在船舷边的黄泉踏歌寄言,真心诚意地希望后者此番重归故里、起兵复辟能得以成功完满。当然,也有人已伤心得一句话也讲不出,只黯然地瞧着黄泉那被海风吹扬的乌黑长发与枣红长袍,默默地流泪。
银月早就颦眉含泪,他那比大家闺秀还要秀美的脸庞之上,也晕出了阵阵丹红之色。他,可不止是把黄泉看作一个值得尊敬、信赖的主公,在他心里……这个男人早就是自己最无间的亲人,最喜爱的挚友。为了这样的朋友,他……全然不会在乎旁人看他的眼光、笑他像个多情的柔弱女子,只一心记挂着对方,望有朝一日得以有缘再遇。
在他身后的妙琳……也自拭去了纯洁如水晶般的泪珠,闭眼合十心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您保佑黄大哥此番之行,皆能顺利平安。叫他太周之国的百姓们,在不久的将来可以重归故里、得享安康。也……也希望,他和芝瑶姑娘能够终成眷属,永传良缘佳话、情爱之美,阿弥陀佛……”这方念罢,她才又缓缓地张开了红彤彤的双眸,泪眼婆娑地向黄泉挥手道别。
红彤彤的真挚双眸,远不止海港这边的两对。
那弦月集市里,先前搞得鱼贩吹胡瞪眼、观客头晕脑胀的‘混小子’也悄然纵身上了最高的钟楼,解下了那缠得又牢又紧的遮脸布,露出已鼻酸眼红的脸庞。原来,他正是石不动。
石不动微微叹息一声,望着那逐渐变小、快要消失在海平线尽头的大帆船,默自念道:“你……答应过我的话,一定不要忘记呐……找回自己的哥哥后,平安、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莫要再理世间任何的恩怨情仇……姝儿,再见了!”
船,已然小得像是一颗黄豆。黄豆般大的眼泪,也从这个感性的男人眼里……徐徐流淌了下来,聚在他那两半圆鼓的下颏儿之间。倏然,他抹去眼泪,一把抓住了系在钟舌之下的摆绳……
嘡——嘡——嘡——!送行的铜钟声,悠扬地回荡在整片如上弦月般的海湾城邦内外。她,好像是慈母的歌声,又似是严父的忠告一般,越升愈高、越传愈远,伴着幽海那闪烁的波涛鳞光,送往了万里海路对岸的东土大陆!
……
夜,船头的孤灯在摇曳,晃得人脑袋已发晕。
如手的海风,又推起了一波再一波的连绵浪头,撞得五桅大帆船是左摇右摆、起伏不断。
若是个不常出海的男人,呆在这又冷又晃悠的甲板上……那也一定会觉得恶心反胃,只想扑到船舷边上去吐。更何况……是桶子里那两个年方豆蔻的花季少女呢?她们,早就大晕乎了。
“姝儿姐姐……”
漆黑的桶子里,年纪稍小的姑娘捂着自己的肚皮,喃喃道:“我……我快忍不住了……”
姝儿,自也没比前者强到哪里去。她只扶住自己的脑袋瓜,吃力地颤动着泛白翘皮的嘴唇道:“好……好妹妹,咱们再憋一憋。那胖子应该……应该很快就要去睡了,他……总不可能整夜都守着咱们……不动罢?”
那‘好妹妹’也点了点头,咽了两口唾沫、轻轻应了一声。可这一等……又是半柱香的时分过去了,眼瞅着已经到了子时,这胖子依旧坐在桅杆之下、呆呆望着棉花木桶。且让两个姑娘绝望的是:当她们悄悄从木板缝隙中瞧出去时……这胖子居然打了个呼噜,像一尊弥勒佛般横卧了下来,眼看……就是打算睡在甲板上嘞!
“姐姐,他这般守着……我、我俩可怎生是好?”
“再……再等一等罢?总之,我们绝不能向‘黄大蹄子’低头!”
“可、可是人家肚子真的……真的好饿呐!而且,我还好想、好像那个……”
“姐姐明白,姐姐……也何尝不是又饿又……内急嘛……”
哎呦!原来,这对小妮子并非是坐船坐得头昏脑涨、恶心想吐,她们……其实是五脏大庙在作妖,想要大吃大喝、再畅快舒服一下了。这也难怪,毕竟纵使是再义薄云天、名垂千古的大英雄……也总得要有吃饭、上茅厕的需求罢?唉!无奈,两人只得叹气一般的无奈。
无奈的事,人间总十之有八九。
且,让人无奈的事情,总不是一件一件来的。它们,总是像双黄蛋那般,一敲两个准!
那小飞象,居然没打算走,且还吆喝那值了日班的鳌山拿来酒水,讲是一夜都要守在这里。这也就罢了,那鳌山……怎会让小飞象独自抢去尽忠职守的美名呢?他,干脆是抱来了铺盖卷,躺卧在了前者的旁边。
好家伙,这两位……眼下当真就像是一胖一瘦两株千年灵芝那般,长在了那高大、粗壮的桅杆底下,打算一辈子都不动了。兴许,也只有黄大蹄子那个“有缘人”前来,方才能把他们这两株一并摘走。
眼见情势不妙,姝儿的眉头就皱得和毛毛虫一般拧曲,且还是被熊孩子拿树杈刺过的那模样。可是,就在她再三纠结、苦思冥想着怎么来个金蝉脱壳的计谋之时……她那不争气的肚子,居然像是清早打鸣的公鸡一般,嘹亮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