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风声给予了回应,乌鸦得了快活,叫得更响亮了。
适时有三四只乌鸦扑腾着飞过,难听的嘶哑声哇哇叫着,风声给予了回应,乌鸦得了快活,叫得更响亮了。
韩水年继续道:“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口袋里的墨水瓶破了,黑色的墨水混着鲜血,淌了一地,”他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我抖着手,伸到他鼻子底下,感受到他还有呼吸的那一刻时,我才发现,不管他对我怎样,我都是爱他的,他是我爸爸,我不希望他死。”
“我赶紧打电话给我妈,联合我妈,把我爸抬回了家。灯光下,我们才发现,我爸伤的有多严重。我妈曾在我奶奶那学过简单的止血方法,她把家里的纱布,消毒药水全部用上了,可还是感觉我爸随时会死。”
“就在我妈转身想去求救时,我爸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虚弱成那样,快死了,抓着我妈的手,说的却是让我妈带着我快跑,快离开大汖村,大汖村有吃人的妖怪,有想让他去死的神像,他一遍又一遍的说,说到最后,再次陷入了昏迷。”
韩水年抬头看向陈绽,“之后的过程,韩瀑布应该跟你们说了吧?”
陈绽嗯了一声,留心听着可能对她有用的信息。
韩水年收回视线,“那我跳过,直接往后说。我爸爸在县城医院住了十天半个月,捡回一条命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三十多斤。我们接他回家那天,他笑得合不拢嘴,还张罗着要搞桌饭菜,全家喜洋洋的。我跟我妈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
韩水年眼神放空,鞋尖前那一小块土地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帧帧清晰不堪的画面。
“我爸开始夜夜做恶梦,醒了,就大喊大叫,催促着让我们快逃,给我们描述他的遭遇,说他闻到了非常难闻的腐臭味,抽搐着死掉的野兔三十秒内变成了一具白骨,甚至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朝他扑过来要吃掉他……他还说,他听到了一道凭空响起的声音,叫他孩子,叫他快点过去。”
“他急着逃命,凭本能朝声音跑了过去,连是什么声音都来不及分辨。他跑着跑着,回头再看,怪物不见了,他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平安无事了。结果突然有七个石头巨人跳了出来,将他围在中间,狞笑着说要报复他,报复他让它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韩水年苦笑道:“我爸活了一辈子,为人善良,从不与人结恶,更没有做什么值得让别人报复的事。我们问到底是谁,什么石头巨人,问多了,他就发狂,说我们跟那些石头巨人是一伙的,都想逼死他。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睡觉,翻身的时候忽然醒了,看到我爸蹲在我床边,我爸见我要说话,连忙伸手捂住我的嘴,神情严肃的让我安静,说他有秘密要告诉我。”
韩水年偏头看了一眼韩子志的墓,那只捂住他嘴的手,冰冰冷冷,还发着抖。
杨宣问道:“什么秘密?”
韩水年:“他爬上我的床,凑近我耳边,鼓起了天大的勇气,用气音说七个石头巨人,是那七座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变的……”
陈绽心中一动。
神像,韩水年终于提到了神像。
或许韩子志遭遇的事情,也跟神像有关?
难道是神像用障眼法制造了这一切?
她听到韩水年继续说道:“我爸说大汖村供奉了千年的神像其实是怪物,它们在商量,要灭掉整个大汖村。他跟我们说的次数多了,嚷嚷着要救所有人,跑出去跟其他人说,越说越疯狂,越说越着急,”韩水年垂下眼,轻声问道:“你们应该知道神像对于大汖村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那些人怎么会容许我爸说白脸石龙镇山大王是怪物,还说神像要除掉我们?一千多年下来,神像庇护大汖村的说法早就已经沉淀成了现实,我爸又拿不出任何证据。那些人说我爸信口雌黄,是个疯子。有一次,我爸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咬断了一个人的手指。”
韩水年的声音逐渐染上了情绪,“那些人瞬间爆发了,对着我爸指指点点,张嘴就说我爸爸才是怪物,他咬人手指是因为怪物要吃人了!大汖村有一个会吃人的怪物多渗人啊,怎么可以留着呢?于是他们商量着怎么弄死我爸,弄死之后还不满足,还在他的棺材上动了手脚,让我爸永世不得超生!”
“我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里妇道人家,家里的顶梁柱死了,她的天跟着塌了,陪我过完新年之后,就自杀了。断气前,她说要赶着去追我爸了。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年团圆饭,桌子上的菜全都是我爱吃的,满满一大桌,我妈拼命往我碗里夹菜,夹着夹着就哭了,然后又强迫自己笑,于是变成了眼睛在哭,嘴角在笑。我看得难受,就陪着我妈一起哭,想着这样我妈就可以哭个痛快了,却不知道,她强迫自己笑,是怕我看出来她决定要自杀的心思。”
“他们弄死我爸之后,见我妈跟着自杀了,大概寝食难安了吧,于是把我拉出来,以我无辜为理由,试图用补偿我来让他们的良心得到一丝安抚,”韩水年抬头扫向陈绽三人,眼神里充满了嘲弄,“就是你们放在一楼中间,折磨了我几天的那袋东西。”
谢致离开树干,站直身体,转身看向韩水年。
杨宣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
韩水年扯了一下嘴角,“没什么对不起的,相反我还要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那袋东西会一直在门边放下去,直到下批游客来的时候,才会帮我扔掉。”
他顿了顿,问道:“我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陈绽:“你问。”
韩水年:“他们说我无辜,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无辜吗?”
话音落下,无人能够回答,他们知道韩水年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答案。
第四十五章 解脱吗?是应该解脱了。
杨宣心绪翻涌,他也曾在他爷爷墓前问过一个问题,他问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偏偏是他来承受这一切,偏偏是他连人世间最后的亲人都要被带走,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杨宣走到韩水年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安静地站在韩水年身边。
韩水年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能想到的都直接说了,没想到的,你们直接问吧。”
杨宣回道:“没什么想……”
陈绽直接开口打断道:“你爸是怎么从七个石头巨人那逃出去的?”
杨宣诧异地看向陈绽,陈绽毫无波动,继续看着韩水年。
韩水年摇摇头,“他不是逃出去的,是七个石头巨人自动消失了,他还说出现七个石头巨人的时候,他感觉他在大汖村,又感觉不在大汖村。他情绪不稳定,我们也不敢多问,到了后期,他也答不上来了。”
陈绽继续问道:“他有提过什么聋子哑巴瞎子吗?”
韩水年想了想,确定道:“没有。”
陈绽往前走了一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有事要出去一趟,去的哪里?”
这一次,韩水年没有立即回答,他不安地换了几个姿势之后,咬牙站了起来,直视着陈绽。
他说:“我也有三个问题想问你们。”
陈绽笑笑,“你问。”
韩水年:“你们从哪里得知的源头?”
陈绽对着杨宣挑挑下巴,“这个你得问他。”
韩水年扭头看向杨宣。
杨宣回道:“我在一个纪录片里,看到了你爸爸坐在大槐树旁边那条小道的石头上。”
韩水年狐疑,“纪录片?前两年央视来拍的那个?那不是2012年拍的吗?”
杨宣点点头,“是。我在来大汖村之前,发过一个帖子,帖子里的网友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到你爸爸,换而言之,只有我可以看到,这也是我来大汖村的原因。来了之后,才知道,你爸爸已经在2011年去世了。”
陈绽催促道:“第二个问题。”
韩水年:“你们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打算怎么做?”
陈绽觉得韩水年问的这个问题是白痴问题。
她觉着有些好笑,“我们不是正义使者,也没打算成为一个正义使者。还打算怎么做,你们大汖村的事,我们外人能怎么做?赶紧问最后一个问题。”
韩水年平静道:“什么时候离开大汖村?”
陈绽据实已告:“目前没打算离开。”
韩水年瞬间急了,连着往前走了两步,快站到陈绽面前了,“为什么?你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陈绽耸了一下肩,笑得天真无邪,“谁说我们什么都知道了?你明明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
随即蛊惑似的说道:“说吧,说了在我这里,你就解脱了。”
月移梢头,韩水年低下头,划出一道阴影,神色不明。
脚上这双鞋子,是韩子志唯一送给他的礼物,连同那个装着钱的信封一起递给他的,他看着鞋子,脑子里重复着陈绽说的话,扯了一下嘴角。
解脱吗?是应该解脱了。
陈绽这个人,耐心不足,多数给了自个儿的喜好——画画。
剩下的,按照心情,结合人物事件,或多或少或无的释放。
此刻,面对韩水年的缄默,她刷着手机,给足了他做心理建设的时间。
等到她终于听到答案时,手机上的时钟正好跳到凌晨一点钟整。
她将手机揣回,看向韩水年。
韩水年说道:“我爸接到电话,有人给他送东西,见面点在靠近山路的那块平地上,往下走正是我找到他的地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爸提到过水源,山洞,黑暗之类的字眼,我追问过几次,我爸才终于记起一句,说山洞在山路边的丛林里。丛林里正好有瀑布,可以对应水源。”
杨宣细想片刻,急切问道:“那黑暗呢?黑暗对应的是什么?”
韩水年没料到,杨宣会有如此反应,再一想,反应了过来。
他担心自己说多了会露出破绽,只回道:“我没有义务帮你们推测我不知道的事。”
一句话,将杨宣其他问题全部堵了回去。
陈绽开口道:“如果黑暗不是指棺材,指的会是什么?”
随即分析道:“有没有可能,指的是黑暗中的山洞里,可能出现过什么?韩子志当时的状况不太好,只能想起一半,所以只提到了黑暗。其余的,像他出事的时间,或者山洞的环境,这些跟黑暗相关的事都太稀松平常了。”
杨宣也在思考。
究竟是他之前的推理全数错误,黑暗指的不是棺材,甚至毫无关系,还是韩水年在说谎?
杨宣扭头看向韩水年,韩水年又坐回了树下,侧身低着头,神情完全隐藏于夜色中,他感觉到了杨宣的视线,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
如果韩水年在说谎,会不会太过于巧合了?
就连陈绽,都是前几天才知道他曾看到过韩子志嘴里的黑暗二字,韩水年绝不可能知道。难道仅凭脑子一动,嘴一张,就能点亮父子之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如果韩水年没有说谎,那他这算误打误撞?
借着棺材撞中了韩子志的墓,继而拿捏住了韩水年的弱点,撞出了真相?
同样觉得自己误打误撞的,还有韩水年。
他心虚的厉害,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敢偷偷竖起耳朵,偷听他们三个的分析。
陈绽幽幽打了个哈欠,对杨宣谢致说道:“明天再说,先回民宿。”
说完,冲韩水年问道:“喂,跟我们一起回去?”
韩水年冷笑,谁跟你们是“我们”?
陈绽无所谓,笑弯了一双眼睛,“你要是不想回去,我可以免费送你一顶帐篷。”
谢致行李箱里,应该有帐篷。
韩水年恨得有点牙痒痒,怎么会有陈绽这种人?随时在笑,又随时在诛心。
陈绽直接离开,谢致转身之际,视线扫了一眼韩水年。
他既不像杨宣,能通过自个儿的经历与韩水年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也不像陈绽,完全将韩水年当做工具人,他对韩水年的感觉,就像人在旅途中,突然发现陌生人居然跟自己是航海船同担,有一丝意外,有一丝惊喜,但因为种种原因,两人之间注定不会有任何后续,自此,再产生了一丝遗憾。
这些本就稀薄的感觉,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面前,不堪一击,谢致想也未想,跟上了陈绽的脚步。
杨宣正准备跟上,见韩水年毫无生气的样子,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能够说什么。他知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对韩水年来说都是刺耳的。
他索性不说了,干等着韩水年。
韩水年视若无睹,满脑子都在想,或许老天爷也不喜欢他的性格,所以才想着制造出这一切,让他整个人生看起来都充满了笑话。
好在,无人会心疼他,就连他自己也不再心疼自己了。
下一秒,陈绽的声音从几米开外传过来,“杨宣,你等完人之后,是打算戴着墨镜下山摔死吗?”
杨宣这才回过神,犹豫片刻,回道:“就来了!”
刚走了两三步,又回头看向韩水年,韩水年正好抬头看着韩子志的坟墓,他得以看见了他的眼睛,灰蒙蒙的瞳孔里,装着烧完纸钱之后留下的灰烬。
杨宣一离开,这个黑漆漆的地方瞬间只余下了韩水年一人。
他起身走到韩子志墓前,跪下,磕了几个头,他想告诉韩子志,他尽力了。
他没有再逃避,鼓起勇气,用剖开血淋淋的伤口的方式,尽力护住了韩子志死后栖身的地方,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而后,他离开韩子志,朝着民宿走去。
第四十六章 生而才能为人,所以我必须先让自己活下去。
回民宿途中,陈绽随意找了个理由,叫上谢致,从某个岔路口同杨宣分开了。两人绕着大槐树一圈一圈的走,试图从韩水年的说辞里挖出一些蛛丝马迹,影子拖在身后,沉默地跟着。
陈绽说道:“韩水年说的很多细节都跟韩瀑布,小卖部老板对上了。但一环套一环,谜团解开之后依旧是谜团。唯一能确定的是,的确跟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有关,”陈绽不解,“神像怎么变成石头巨人攻击韩子志的?还能自动消失?闻到的腐臭味是什么?还有那只野兔,以及那道声音。喊五十多岁的人孩子,最起码也得八九十岁了吧?什么样的老年人,可以让一个壮年人觉得声音是凭空响起的?”
谢致沉默着思考,蓦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陈绽,“这种种事情,像不像神像活过来了?”
陈绽皱眉,活过来了?
她一时没说话,一个石头,一个木头,就因为做成了神像,所以活了?不仅能致人死亡,还能攻击人?
这不是荒谬,而是天方夜谭。
但……
死物是无法动的,既无法动,当然也就无法做成一系列的事情,例如闭上眼睛,例如攻击人。
陈绽呢喃着:“神像活过来了……神像活过来了……”重复几遍之后,说道:“我之前猜测,两边神像都有变化,这种变化应该就是两者之间的关联,看来变化是指神像活过来了。”
谢致点点头。
可谜团又更多了,陈绽疑惑道:“神像为什么会活过来?在我们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巨卷里,活过来的时间节点又在哪里?”
谢致回道:“等我们找到神像活过来的规律,或者说,在神像活过来时,找到它们,估计能解开谜题”
话虽如此,天地广袤,承载着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他们要如何找到神像活过来的地点与时间?
陈绽伸手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钉,余光里瞧见旁边半人高的石阶,背靠过去,两手撑着一跳,坐了上去,谢致跟着靠在石阶上。
有冷风吹过,悬空的脚下堆积的大槐树落叶,一轰而散,奔向未知的方向,未知的未来。
陈绽边想边缓缓说道:“《寻梦环游记》里,人死后被一分为二,肉体埋在人间,灵魂去了另一个世界。神像会不会也跟我们人类一样,肉体为石头木头,留在人间供人类供奉祭拜,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只属于神像的世界。”
谢致:“只属于神像的世界?”
陈绽花了十多分钟理清脑子里的毛线团,徐徐道来:“千年之前,我们人类对世界的概念,仅仅只是指我们生存的地球,从最北端到最南端,从最西端到最东端,说狭隘吧,又不是那么回事,说不狭隘吧,又有点井底之蛙的感觉。”
“千年之后,时代进步,科学发达,等到人类上了天,终于发现,除了地球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外太空那个世界,甚至还发明了连接两个世界的宇宙飞船。然而,科学永远存在上限,永远存在我们无法窥探的领域,或许下一个千年,甚至可以就是明天,又发现了其他世界。毕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就此定论,现有科学已知了所有事情。”
“我们本就可以大胆假设,其他空间里也存在着许多未知的世界,例如神像的世界。就像宇宙飞船是我们人类与外太空之间的媒介,神像的世界里也有‘宇宙飞船’,所以它们可以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活过来,因为它们本就存在于某个未知的空间里。”
陈绽说完,喘了口气,偏头看向谢致。
谢致开口回道:“所谓的媒介有可能就在大汖村,就在韩子志遭遇那些事情的地方。”
陈绽嗯了一声,“甚至还有可能,韩子志本人就是媒介。”
谢致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陈绽自台阶一跃而下,走到大槐树前,看着一片落叶摇摇摆摆往地上落去,在落叶即将死于地上时,抬脚踢了一下落叶,再伸手一把捞起,攥在手里,“保命跟善良之间,我选择保命。”
她转身看向谢致,笑笑,云淡风轻道:“生而才能为人,所以我必须先让自己活下去。”
谢致什么话都没说,也朝陈绽笑笑,走过去,站到陈绽身边,弯下腿,让自己的肩膀与陈绽的肩膀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无言的说着肩并肩一起朝前走。
陈绽瞬间就懂了,噗呲笑出声,拍了拍谢致的肩膀,“走了,回去睡觉。”
谢致:“好,”忽然又问道:“告诉杨宣吗?”
陈绽瞬间愣住,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知道,杨宣心地善良,跟她完全不同,上次对韩瀑布设陷阱时,他就问会不会太狠了,包括方才,杨宣明显对韩水年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即使他知道韩水年还有所隐瞒,也立即说没什么想问的。
甚至在她将问题问出口之后,杨宣诧异地看向了她。
或者……用震惊两字来形容更为恰当。
陈绽憋憋嘴,哼笑一声,右脚落地时,重重地踩了下去,仿佛化作五指山,将杨宣踩在了山脚下。
想也知道,挖坟撬棺这种事,杨宣肯定会阻止她,一旦杨宣真的阻止了,势必会让她给个理由。而这个理由,正是她思考了好几天,到底要不要告诉杨宣的事。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与杨宣之间,就是在同一个地方旅游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毕竟离开大汖村之后,他们之间的结局,大概率是大道朝前,各走一方。
但她又扪心自问过——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与杨宣,真的就只是同一个地方旅游的关系吗?
两人一同回到民宿,刚走到院子里,陈绽就见杨宣站在二楼,自上方看着她。她脑子里塞满了毛线,全部团成了团,完全没有可以思考的空间,也不想再强行动脑,索性停下脚步,等杨宣先开口。
杨宣本想说,韩天河曾告诉过他,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靠近过瀑布了,也就是没有进过丛林,那韩子志为什么会进去?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亦或者,韩水年根本就是在骗人。
可话到嘴边,杨宣眼前又浮现出了韩水年那双眼睛,他犹豫了,他感觉他说的话会变成利剑往韩水年身上戳几个窟窿。
罢了。
杨宣收回视线,转身回了房间,院子里的陈绽只听到了那道关门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夜里,格外清晰,清晰到她好像看见了杨宣关门时,手指弯曲的弧度。
第四十七章 但却被水泥死死包裹着,完全透不上气,快要活活憋死了。
杨宣长久以来都保持着睡前做几组运动的习惯,他嫌做完就收,收完次日再拿出来麻烦,简易运动器材散了一地,例如电脑桌下放着踏步机,手上玩游戏,脚下踩着运动;床边放着压脚吸盘,床上放着IPAD,边做仰卧起坐,边看纪录片。
民宿因可做的生活事情不多,家具少,简易运动器材被集中放在单个柜子旁的空地上。
此时,杨宣正在做仰卧起坐,脸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单衣背后湿出了无数朵花蕾,手腕上的运动手表显示心率已经达到160,呼吸比平日里要重上一些。
他从不数数,一口气做到累,中间再休息一分钟,开始下一轮。
他撑到极限,往地上一趟,恍如一条被抛上岸,已经无力反抗,苟延残喘的鱼,剧烈呼吸着。
他知道自己情绪不对——
听完韩水年的故事后,他的心脏瞬间被扔进了一个装满水泥的桶子里,心脏沉到底下,虽还在跳动,但却被水泥死死包裹着,完全透不上气,快要活活憋死了。
他没有想到,他手里攥着的线头,牵扯出来的故事会这般令他难受。
他想到了他自己。
韩水年的父母先后去世,他的父母是同时去世,在接他去寻访求医的途中,货车侧翻,大半压在了他爸爸开的轿车上,车顶被压瘪,两人当场死亡,他连最后一面都是在医院停尸房见的……若严谨一点,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因为那两块白布下的遗体,已经面无全非,他完全认不出,那是他朝夕相处,生养他十三年的父母。
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他从地上爬起来,先到桌子边喝点水,补充水分,再走到哑铃旁,继续下一组运动,他迫切地需要发泄。
随着手臂上下起伏,他在心里默念着,放弃,继续,放弃,继续……
谜团明显没有解开,但继续下去,无异于拿着刀剑反复捅向韩水年,将他尚未结痂的伤口再次搅烂。
他于心不忍。
有些人看到别人遭遇着与自己同样的黑暗时,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不也正在遭遇吗?他们在忍受着,别人有什么资格喊痛?也有些人,恰恰相反,例如杨宣。
他体会过活在黑暗中,披荆斩棘,艰难求生的痛,也就对同类人充满了同理心与理解,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感同身受。
下一秒,手臂酸痛不已,濒临弦断的界限,杨宣被迫放下哑铃。
心里默念的词语正好停在“放弃”二字上,天意如此。
悄无声息的,他全身心都松了口气。
他安慰自己,至少他解开了最初想要解开的谜团——
纪录片里平白无故出现的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是死是活,身上有着怎样的故事。
凌晨两点,敞开一半的木门,终于等来了韩水年。
韩水年下意识地看向二楼房间,房门紧闭,他苦笑着想,这次他们应该是真的在休息了。
他踏进一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长桌上的抹布,细致入微地擦拭航海船,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心里觉得航海船干干净净了,擦完之后,将小台灯也擦了一遍。
他放下抹布,坐在椅子上,扯了一下开关绳,小男孩的帽子瞬间亮了。
暖黄色的灯光爬向航海船,在航海船边缘处停下,对比着航海船身上的阴影更深更暗了。韩水年看着看着,忽然伸手将航海船拿到灯光下,驱散了航海船身上的阴影。
他现在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起初他以为,陈绽三人的所作所为,会让他深埋于心的痛苦重见天日,甚至还会再锁上几条手臂粗细的枷锁,枷锁从他小腿绕至头顶,越缠越紧,直至逼死他。
可他没想到,这种痛苦居然是短暂的,仅存在于他叙说的时间里,说完之后,到此时此刻,旧枷锁已经连同新枷锁自动脱落,不翼而飞了。
虽然痛苦依旧存在,但他好像能喘气了。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他靠上椅背,闭上眼睛,听着空气之中流淌的安静。
就像他小时候感冒时,喉咙里卡着一口痰,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他喉咙巨痒,快把自己咳死了,然后有一天,有人猛地往他后背拍了一下,他受惊之余,居然将痰咳了出来。
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疼,但卡着自己脖子,阻止自己呼吸的东西却消失了。
他得到了释放。
如同在陈绽三人面前,释放了压在心里多年,无人可诉,无人可问的话。
他甚至偷偷有些欣喜,毕竟再深一寸,或再浅一尺,他就无法得到恰到好处这个字——
只要他们之后能知难而退,别再打扰他。
他睁开眼睛,起身回房,没有关掉小台灯,任由它发着光,照着航海船。
谢致是大汖村小分队里起最早的一个,每天准时起床晨跑,是以看到台灯亮着时,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韩水年的房间。
昨夜他跟陈绽回民宿时,两人都未碰过台灯。
虽因着航海船,谢致对韩水年多多少少都有些另眼相看,可也仅仅只是另眼相看,远达不到另眼相待。
成为探险家之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谢家少爷,众星捧月,一生顺风顺水,开明包容的父母,不仅精神上支持他探索世界,财力上也是尽全力支持。等到谢致名下公司正式成立,走上正轨之后,谢致实现兴趣爱好的时间增加了,一年四个季度,起码三个季度在野外,成为了真正的探险家。
可以说,谢致除了对着难以攀爬的巅峰、难以跨越的鸿沟、难以穿越的丛林等等劳心费过神之外,其他一切,都是弹指间可以解决的事。
所以他与杨宣不同,他缺乏对韩水年的感同身受,另眼相看激起的同情二字,只能使他心里泛起一点点波澜,但这点波澜,还没挨上陈绽的边,就瞬间消失不见。
陈绽自小与他一起长大,感情犹胜亲生兄妹,只要能解决陈绽的事,让陈绽彻底无性命之忧,哪怕踩着他,借着他的命去解决他都心甘情愿,更别说只是踩着韩水年去做一件事。
经过台灯时,谢致顺手拉灭了台灯。
第四十八章 你喜欢我啊?
陈绽将长桌后面的椅子搬到院子里坐下晒太阳,再从口袋里掏出可乐,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哈气声。
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杨宣正好背着单反踏进院里,听到叹气声,笑着问道:“最后一罐了?”
陈绽抿着嘴,点点头。
杨宣走到陈绽旁边,安慰道:“没事,过几天离开大汖村,就可以无限续饮了。”
陈绽冲杨宣笑了一下,笑得可甜可甜。
那日她躺在床上,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就告不告诉杨宣这个问题作出了决定——
她发现,告诉杨宣对她没有任何弊端。
杨宣参加的话,她多一个挖坟撬棺的劳动力,杨宣既不参加也不阻止的话,他就是一个无需在乎的木偶,杨宣阻止的话……杨宣阻止不了她。
即使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的点滴,全算上各种意义,杨宣也阻止不了她。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杨宣居然告诉她,他放弃了,等他这几天发挥完摄影师的身份,就离开大汖村,前往下一个旅游地。
他还犹豫着问她,跟不跟他一起。
她凑近杨宣,直逼的杨宣步步往后退,贴着墙壁慌乱到,眼神都不知道往哪放,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他心里的鼓拼命敲着,嗫嗫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千万别揍我。”
陈绽看着杨宣的眼睛,长长的哦了一声,秉着有问题就要问的性子,问道:“你喜欢我啊?”
陈绽问得随意,杨宣却忽然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他只是觉得,陈绽这个人对他有着很大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会是喜欢吗?在他的畅想里,如果他到达下一个旅游地点时,身边站着的人依旧是陈绽的话,他会非常自在,且一日复一日的灰白里,肯定会添上几笔色彩,于他而言,都是令他满足的。
陈绽挑眉,伸出食指,往杨宣身上戳了几下,“我开玩笑的,你还真浪费脑细胞?”
杨宣几次深呼吸,往旁边迈过一步,脱离了陈绽与墙壁的钳制。
他扯了扯衣服下摆,尽量摆足了反问的气势,“不喜欢你,就不能邀请你一起旅游了?”
陈绽笑笑,“能,当然能,”话锋一转,敛了笑,回道:“我思考几天看看,看你到底够不够格。”
这几天里,她必须搞定挖坟撬棺的事,以免到时候杨宣离开,需要借助他的眼睛时,却找不到他人。
现下,只余两天不到的时间。
陈绽喝了口可乐,问杨宣,“一起晒个太阳?”
杨宣摇摇头,“不了,我回房间整理一下照片,不然累积下来,工作量大的吓人。”
陈绽手掌朝上,随意做了个请的姿势。
杨宣临走到民宿门口,猛地收回脚,转身对陈绽说道:“这么好的太阳,不晒晒好像可惜了。”
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存感,他差一点就忘了陈绽还在思考中!
他捂着胸口,小小声道:“还好还好。”
陈绽背对着杨宣,半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的确确是个好天气。
她点点头,一口一口,慢慢品尝着可乐,心里想的却是:可惜,这是个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好天气。
……
韩天河正坐在家门口剥核桃,尤二妮坐在屋内,时不时看上几眼。
她冲韩天河喊道:“多剥一点啊,少一个都不行。”
韩天河钳子一夹,核桃立即裂开,“保准给你剥满,够你烧几天的饭菜。”
尤二妮满意的嗯了一声。
自从陈绽他们没再上门找事之后,韩天河做恶梦的次数明显减少,精神也逐渐恢复了,要搁几天前,她都不敢让韩天河碰钳子,怕他精神恍惚,一个不小心伤到自己。
这时,韩瀑布放完羊回来了。
他刚跨过门槛,就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恶声恶气道:“晦气!”
韩天河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向韩瀑布。
韩瀑布怒气冲冲地走过去,边说道:“路上碰到杨宣了,”手一握成拳,怒火又蹭蹭蹭的往上升,“我一想到,我不能揍他们一顿,这口气就实在咽不下!”
那日,离开民宿之后,就着在场的几个人,在韩天河家,村长召集了紧急会议。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要是陈绽三人不依不饶,他们要怎么处理韩子志被外人知道这件事。
韩瀑布整个人处于躁动状态,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面活生生被他磨薄三寸。
韩天河失神的坐在小板凳上,仿佛皮影戏里失去了艺人操纵的影人,只剩下“竹棍”还支撑着身体。
村长问韩瀑布,“你跟他们说了多少?”
韩瀑布脚下一滞,心虚的默默转过身,细想片刻,等确定哪些没说之后,腰杆稍微挺直了些,“重要部分一个字都没说。”
重要部分指的是什么,人人都知道。
村长松了口气,看向尤二妮,“我目前看他们不像要做什么,如果他们再来找你们,你们能避就避吧,尽量别起冲突,毕竟这件事……”
尤二妮懂,“村长放心,我们不会给大汖村惹麻烦的。”
韩瀑布闻言,瞪大了眼睛,寸毛不长的脑袋在灯光下反着光,“什么意思?这事就算了?”他指着自己身上的泥印子,对村长愤愤不平道:“他们把我搞成了这个样子,你要我忍气吞声,当个缩头乌龟?我不干!我不找机会弄回来,我就不姓韩!”
村长耐着性子,苦口婆心道:“你一旦把矛盾激化了,他们把事情宣扬出去,你觉得我们脱得了干系?你逃不掉,我逃不掉,在座的每一个人都逃不掉,乃至大汖村的每一个人都逃不掉,更别说盂县政府对大汖村的大力宣传,肯定也会功亏一篑。为了出你这一口气,搭上这些东西值得吗?”
尤二妮接着村长的话说道:“你就当为了你爸,跟他们三个保持距离吧,别扯上任何关系。男子汉大丈夫,哪头轻哪头重,你应该要分得清。”
韩瀑布像霜打的茄子,彻底焉了。
村长扫视众人,继续说道:“为了避免引起恐慌,韩子志泄露的事,大家就别往外传了,全部烂在肚子里,”他顿了顿,想起了韩水年,“至于水年,我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我们虽然是对不起他一家,但是他也不能这么帮着外人。”
事情敲定后,村长与其他人起身告辞,尤二妮送完他们回家,见韩瀑布一身干透的泥印子,手上还有细细的伤口,不由得叹了口气。
而村长,去找韩水年时,发现韩水年不在民宿了。
第四十九章 挖韩子志的坟,撬韩子志的棺。
谢致提着两把买来的锄头,走进民宿,陈绽跟在身后,抬头看到杨宣站在二楼石头墙边,墨镜上方的眉头微微皱着,她停下脚步,冲杨宣笑笑。
还扬手打了个招呼,“早啊。”
太阳虽已躲进云层里,但时间却是实打实的下午两三点,一行三人吃完午饭,陈绽叫走谢致说要买东西,让杨宣先回民宿。
杨宣移开视线,落至锄头上,胸腔里的思绪翻了几翻,等着陈绽出现在楼梯口。
约莫一两分钟,陈绽站到了杨宣面前,谢致直接拿着锄头回了房间。
陈绽看着杨宣,开口问道:“聊聊?”
杨宣嗯了一声。
陈绽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拧开门,再侧身让开,让杨宣先进房间。
杨宣走了几步,转身看着陈绽关门。
脸上的表情,相当严肃。
陈绽逆着杨宣的视线,越过他,在床上坐下,伸脚将桌子下的椅子勾出来,拍了拍,“坐,等会站久了会累。”
杨宣摘下墨镜,放到桌子上,依言坐下。
陈绽笑道:“我本来就没想瞒你,所以被你看到正常,想问什么可以问了。”
随即伸出三根手指,做发誓状,“我一定如实相告。”
杨宣问道:“你们买锄头做什么?”
陈绽笑,“你都猜到了还问我,换个问题。”
杨宣加重语气,重复一遍,“你们买锄头做什么?”
他看到锄头的那一瞬间,就猜到了陈绽要做什么,但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就是想问陈绽,想从陈绽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陈绽无所谓,杨宣想听,她回答就是了。
她一字一句,开口回道:“挖坟撬棺,”还详细解释一遍,“挖韩子志的坟,撬韩子志的棺。”
话音刚落,杨宣就急着问道:“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韩水年,只要他如实交代了,就不干这种事吗?”
陈绽反问道:“你能确定韩水年如实交代了?能确定他没撒谎骗我们?”
杨宣一时语塞,静了下来。
陈绽问的没错,他的确没办法确定韩水年说的是真是假,可即使如此,他做为亲眼见到韩子志的当事人,都不会升起挖坟撬棺的念头,甚至可以放弃解开谜团,陈绽为什么比他还执着?
以他对陈绽的了解,陈绽行事狠归狠,但绝不会狠到无缘无故去做挖坟撬棺的事。
除非她另有目的。
杨宣看向陈绽,陈绽一脸坦然的回看他。
再开口,语气轻了些,“你来大汖村真的是因为你爸爸的赌约吗?”
陈绽回道:“不是。”
杨宣又问:“真正的原因是?”
陈绽笑,“我说了,你就会帮我吗?”她扭扭手腕,“两个人挖会很累。”
杨宣叹了口气,蓦地有些无奈,“你先说。”
陈绽敛下笑,“我来大汖村之前,我爷爷我爸爸都死了……”
杨宣瞳孔地震,他一直以为陈绽是闲来无事,偷偷溜出来打发日子的大小姐,什么赌约,只是信口胡诌的事。
没想到,他猜对了信口胡诌,却没有猜对真实原因。
他试着开口,想安慰陈绽,“你别太难过了,你……”
陈绽没耐心听安慰的话,直接打断道:“他们死的时候,毫无征兆,查不出死因,医生说就像皮球落到地上直接不动了,连惯性弹动都没有发生。当晚,我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奶奶,突然清醒过来,告诉了我一个故事,”她顿了顿,问杨宣,“你知道柳州清远镇陈家吗?”
柳州清远镇陈家?
杨宣思索片刻,猛地直起身道:“传说死后躺在陈家做的棺材里就可以一步成仙的那个陈家?”
陈绽点点头。
杨宣不仅知道,还查过无数资料,试图去丰富整个传言,去挖掘背后更神秘的那一层面纱。可惜传言内容实在太少,陈家又为了神秘的持续性,近十年内,透露出来的信息越来越少,甚至避而不谈,杨宣什么结论都没查到。
杨宣开口道:“我记得,传言还提到过陈家有几尊神像,”下一秒,彻底反应了过来,“跟大汖村一样,也是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
陈绽嗯了一声,笑了笑,“所以我也不算骗你,我真的是因为神像来的大汖村,只不过内核不一样。”
又继续道:“我奶奶说,我爷爷跟我爸爸是死于诅咒,来源于神像的诅咒。我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查到了大汖村的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同时也看到了你发布的帖子。我跟谢致聊过,推测大汖村的神像有可能是活的,来自另一个未知空间,所以会突然出现攻击人,又突然消失,而韩子志可能就是找到活着的神像的媒介。”
杨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诅咒?
他像没找到自个儿舌头似的问道:“所以你当初联系我,跟我一起来大汖村,包括说要跟我一起解密,都是别有目的,因为我的眼睛?”
陈绽坦然反问道:“不然呢?我突然热心肠了?”
也是,谁都可能突然热心肠,陈绽不可能。
陈绽:“这两天,我会找个时机去挖坟撬棺,至于你,”她倾身向前,盯着杨宣的眼睛,轻声笑了一下,说道:“我如实相告的真正目的,是想让你把嘴紧紧闭上,你千万……不要多管闲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闹翻会很难看。”
杨宣有理由相信,如果他拽了陈绽后腿,陈绽一定会把他拽后腿的那只手砍下来,且砍得毫不犹豫。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动手之前告诉我,我开车去盂县转转。”
先不说他完全不想跟陈绽闹翻,只单说陈绽给出的缘由,他就没办法搅了她的计划,但挖坟撬棺,实在不是他可以做到的事。
他暂时避开,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陈绽很满意,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谈话到此结束,你可以滚了。”
杨宣点点头。
经过陈绽身边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陈绽,笑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
这是陈绽问过之后,杨宣认真想了数日结出的果实,他唯一不敢确定的是,这种喜欢究竟是来源于大脑里接收到的新鲜感,还是来源于心脏里涌出来的情愫,所以他用了好像二字。
陈绽呆愣在原地,努力消化杨宣的话。
喜欢她?
她随时可能死掉,杨宣喜欢她干什么?
随即反应过来,哦,杨宣不知道她随时可能会死掉。
她只好回道:“挖坟撬棺大事当前,你先往旁边让让啊。”
说完,伸手一把将杨宣推了出去,门一关,干脆利索地留下一脸错愕的杨宣。
杨宣有些无奈,但又不敢拿陈绽怎样,最重要的是,他只是想回答陈绽的话,告诉她答案,并没有期待陈绽会给他回应。
他往自个儿房间走去,开始琢磨陈绽没有提及到的部分,例如,她是怎么确定诅咒跟神像有关联的?
第五十章 一声惊雷骤然间响起,两道闪电凭空划破黑夜,照亮了窗外。
夕阳西下,陈绽没想到时机来的这么快。
她旁观着村长拦住韩水年的去路,将韩水年堵在民宿门口,谢致在她旁边,垂眼背靠着木门。
杨宣听到动静,从二楼跑下来,站在韩水年后方,伸手能够拽住韩水年的距离。
村长扫视过三人,试图说服韩水年,“水年,我当上村长的第一件事,就是努力想办法弥补你。不说多了,这几年我最起码有在照顾你,没有有失长辈的身份。现在只是想跟你谈谈,又不让你做什么,你这都不愿意?”
韩水年一脸冷漠,只字不回。
到是陈绽,噗呲笑出声,“给人一粒芝麻,就想着要人还一个西瓜,我爸谈生意的时候,都不敢这么开口。”
村长一直憋着的怒火,终于蹿了出来,厉声道:“这是我们大汖村的事,跟你这个外人没有干系!”
这番说辞,杨宣莫名想起了一个纪录片里的旧社会当家老爷,简直一模一样。
陈绽往嘴上拉了个无形的拉链,伸手示意村长继续。
村长回头对韩水年说道:“当年的事,你也看在眼里,你父亲的确精神不正常了,还会攻击人,我们没办法,选择了自保,”话锋一转,带着些许的威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现在算相安无事了,能不平白起波澜,最好不要再生事,你说对不对?”
韩水年实在厌烦了,转身欲走。
村长一下急了,拽住韩水年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有人告诉我,他们在找你父亲的坟。你不为大汖村考虑,也应该为你父母考虑,他们几个在,你父母死了都不安稳,你忍心吗?”
韩水年甩开村长的手,冷笑道:“我不需要你们假慈悲。”
陈绽没忍住,再次笑出声。
村长脸上挂不住,掏出一张王牌,立正言辞道:“只要你跟我们好好聊聊,不管结果,我说服其他人,把你爸爸的坟迁到石龙爷附近,跟你母亲葬在一起。”
韩水年身体一顿,灰暗暗的眼神似乎有了光亮,半响问道:“你拿什么保证?”
村长反问道:“我不是也说服他们,愿意给你补偿了吗?”
当年所有参与此事的村民,都不愿意松口给予韩水年补偿,甚至有人说他们答应让韩水年的母亲葬在石龙爷附近,还给了韩子志一副棺材,已经是额外照顾了,村长一个人,舌战众人,成功将他们说服。
虽然这个补偿对韩水年来说,代表着恶心——
但若只需谈谈,就可以让父母的坟墓迁到一起,他愿意忍着恶心去面对这群人。
韩水年开口问道:“去哪谈?”
村长:“我家远了点,去韩瀑布他屋,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韩水年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村长顿时止不住喜道:“好好好,我们这就走。”
陈绽本低头在玩自个儿的手指头,闻言抬头看向杨宣,笑着问道:“你不是说今晚要去盂县转一圈吗?我们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杨宣愣了一下,暮色里,韩水年的背影渐行渐远,他依旧弓着背,步伐踟蹰而沉重。
陈绽见状,淡淡道:“现在张张嘴,喊一声还来得及,晚一步就成定局了。”
杨宣收回视线,摇摇头,他不是一个朝更夕改的人,更何况,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压下来了,估计会有暴雨,你们速度快点。”
陈绽哼笑一声,转身朝民宿内走去。
谢致跟了上去,途径长桌时,脚下一滞,瞟了一眼航海船。这艘船放着应该有些年头了,湿气浸入木头里,撑着船身的底座细看已经有膨胀的迹象了。
陈绽踏上楼梯,察觉身后的人没跟上,回头看过去,正好跟谢致的视线对上。
陈绽:“不用觉得可惜,如果它们不需要替换的话,韩水年做得下一艘航海船就没了意义。”
谢致点了点头。
杨宣依旧站在民宿门口,他看着陈绽与谢致出现在二楼走道,消失在谢致房间门后,想了想,去盂县之前,自己需不需要回房间拿什么东西。
他摸了一下口袋,陈绽提前给的车钥匙与手机都在,裤口袋里放着钞票,不多,只有两三百块,正好可以在盂县打发一下时间。
等陈绽与谢致带上工具,返回民宿门口时,杨宣已经离开了。两人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择了一条僻静的小道,匆匆而行。
临近立冬,天黑的更快了,仿佛不是天空在变化颜色,而是秒钟之内,直接降下一条黑布蒙住了人类的眼睛,迅速而准确。
路上,谢致说道:“我以为你会说服杨宣帮忙,好自己少费点劲。”
如果不是石头路,锄头拖着走会发出声音,陈绽还真的想少费点力。
陈绽回道:“这个世界上,多一个善良的人,总归是件好事。”
谢致偏头看了眼陈绽,笑道:“你小时候捉弄人,没让人摔跤,就标榜自己其实是好人,没让人掉河里,就标榜自己非常善良,现在到变了,改夸别人了。”
陈绽跟着笑,“因为我现在顶多只能算个还不错的人了,没脸夸自己,”说完,又问道:“欸,你说我等会要是下手轻点,我能夸自己一回吗?”
谢致回道:“能。”
正准备伸手揉揉陈绽头发,被陈绽一脸嫌弃地格开了手。
另一边,韩天河家。
韩水年一踏进屋内,就看到韩天河一家与其他几个村民呈扇形坐着,韩瀑布看他的眼神,像要把他撕碎。
尤二妮起身,将仅剩的椅子拿给村长,村长接过,自然的在尤二妮旁边坐下。
韩水年站在中间,扫视一圈,忽然想笑。
这分明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着谈一谈的旗帜进行的一场审判。幸好,他也不是真心想谈一谈,否则得多失望?
村长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你那天真的没有说谎,他们几个全天在民宿吗?”
韩瀑布上半身前倾,死死地盯着韩水年,手掌不断地摩擦着裤子,跃跃欲试。
韩水年当着所有人的面,反问村长,“你答应把我爸爸的坟迁到石龙爷附近这件事,他们能同意吗?”
所有人震惊地看向村长。
村长淡定回道:“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他们一定会答应。”
无一人反驳,韩水年笑了笑,“好。”
话音刚落,一声惊雷骤然间响起,两道闪电凭空划破黑夜,照亮了窗外,漂泊大雨接踵而至,如同细针似的落下,扎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韩水年偏头看向窗外,闷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下来了。
第五十一章 灵魂没了感知……找不到黄泉路,自然也就没办法转世投胎了。
夜色下,暴雨之中,孤坟旁,有两条人影正弯着腰,挥舞着锄头,一下一下地挖坟,其中一人的脚边倒着一块石头墓碑,墓碑上空无一字。
人影正是陈绽与谢致。
陈绽全身已经湿透,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短发贴在脸上,发尾处滴滴答答下着小雨,面前的泥土将将下去三分之一。
这场暴雨,下得实在令陈绽不爽。
挖坟本就是一件忌禁多如牛毛,非常不吉利的事,现在雨水进入到地里,不知道算不算恶水?
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钉,只期望多种魔法能再次打败单种魔法。
谢致停下动作,冲陈绽喊道:“你去破庙躲躲雨,这里交给我。”
陈绽头都没抬,“少啰嗦,赶紧挖。”
村长那边能留韩水年到几时尚不明确,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哪怕不能赶在韩水年回到民宿之前结束,至少也要赶在韩水年起怀疑之前搞定……这个过程还包括将韩子志的坟墓复原,尽量减少此事对韩子志的刺激。
风声呼啸,像抽耳光似的将树枝抽得东西南北不分,搅乱了暴雨落下的方向,偶尔有野生动物惊蹿而过,溅起一串泥泞污水。
所有动静混在一起,接二连三的钻进陈绽耳朵里,她面朝下,对着的又是一座坟,一具尸体,周遭能见度绝不超过一个手臂的距离。陈绽挖着挖着,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发毛的感觉。
在这之前,她只在惊悚恐怖电影里,见过这种场景,以及看小说时,脑补过。但这两种带来的冲击感,远不如身临其境来得毛骨悚然。
陈绽强压下不安,加快了速度,同时后悔莫及,“就不该一时心软,放过杨宣!”
把杨宣抓来,让他站在旁边唱歌给她听也好啊,总好过现在听种种滲人的声音。
谢致嘴角扯出一丝笑,一锄头用力下去,凿出来的泥土比陈绽多了三分之二,连续十多次凿下去,锄头突然凿到一个硬物,谢致赶紧将旁边的泥土凿开,终于,洞里出现了黑黝黝的一片棺材角。
谢致蹲下身,看了一番,说道:“棺材埋的不深,再挖个十分钟应该可以开棺了。”
说完,伸手抹掉棺材上的泥土,忽然注意到上面有一个直径约莫一次性筷子粗细的圆洞,圆洞直接穿透了棺材盖,打起手机电筒照过去,甚至隐约能看到棺材的内部。
谢致招招手,“陈绽,你过来看看。”
陈绽放下锄头,走到谢致身边,跟着蹲下,脚下的泥土受到挤压,溢出了一小滩水,顺着脚后跟流往下方,陈绽探头朝谢致指的地方看过去。
谢致有些费解,“你知道这个圆洞是干什么的吗?”
视线落到圆洞上的瞬间,陈绽猛然想起了韩水年说过的话——
“于是他们商量着怎么弄死我爸,弄死之后还不满足,还在他的棺材上动了手脚,让我爸永世不得超生!”
但只凭一个洞,陈绽不好直接下定论。
陈绽起身,“先赶紧挖,看看棺材盖上还有没有其他洞。”
陈林意在世时,经常出去应酬生意,一旦有人在酒桌上问起陈家的一千多年历史,陈林意必定骄傲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意犹未尽,还会免费赠送人一堂跟棺材有关的课学知识。
陈林意耳提面命,做为陈家人,必须要了解棺材,跟棺材相关的“近亲们”也要了解透彻,不管吉利与否,不管迷信与否,不管好坏与否,不然到时他人问起,一问三不知,除了丢自己的脸,还丢陈家祖宗的脸。
陈绽记得,她当时被迫恶补了一个月的知识。
暴雨渐弱,整个棺材暴露在了两人眼前,是那种最简陋的棺材,陈绽一数,棺材盖上总共有七个穿透的洞,全部集中在棺材上方一角,布局规整,陈绽立即反应过来,韩水年没有骗他们。
陈绽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开口道:“你看这些洞的形状像什么?”
谢致探头,跟陈绽同个角度看过去,看了数秒钟,惊道:“像……人的五官。”
陈绽解释道:“人的五官,也叫七窍。我爸给我讲课的时候,提过古代有些卑鄙小人,在别人生前不敢报复,就在别人死后,使一些阴险手段往人棺材上做手脚,最常见的,就是让别人无法转世投胎,”她扬扬下巴,“就像这样,只是钉子应该被韩水年拔掉了。”
谢致没说话。
陈绽冷笑道:“把钉子对准尸体的七窍,从棺材顶上敲下去,封住七窍。灵魂没了感知,看不着,闻不到,听不见,找不到黄泉路,自然也就没办法转世投胎了。”
即使陈绽从不信转世投胎,只痛快活这一世,依旧觉得人心自私,连个死后灵魂都容不下。
但这些好像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陈绽掏出手机,录好录像,等杨宣回来给他看,再把手机一揣,“开棺吧。”
雨势越来越小,飘在空中像冬天的雪粒子,陈绽拿起靠放在树干上的锄头,慢慢靠近棺材。
……
韩水年湿漉漉地回到民宿,烧水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给自个儿泡了包泡面,还加了一个蛋一根肠。
他跟村长一起离开韩天河家时,雨势正好收了一点,尤二妮给了他们一把伞,村长撑着,大部分都往他这边倾斜。
村长开了口,说话声堪堪盖过雨声,“当年我虽然没有完全参与,但是一直觉得愧对于你们母子,特别是你。你现在愿意跟我们缓解关系,我是真的高兴,咱慢慢来,一切以你的感受为主,”说完,又提起小时候的事,“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玩过几回,有一回忘记把你及时送回去,你爸还开玩笑,问你怎么不干脆在我家睡。”
韩水年记得这件事,陪他一起玩的,还有隔壁家的哥哥。
村长继续说道:“开始还冤枉了你,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对。你放心,那三个人只要一离开大汖村,我答应你的事,一定马上搞定。”
韩水年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村长将韩水年送到民宿门口,再打道回家。
韩水年吃完泡面,碗放着没洗,破天荒地没有雕航海船,而是直接躺到了床上。
此时已经听不到雨敲打窗户的声音了,他盖好被子,半睡半醒间,想着今晚应该能拥有一个不错的睡眠时,忽然想到了陈绽。
紧接着,脑子里有个疑问一闪而过。
第五十二章 她探出头,注视着随时能转换猎人与猎物身份的黑暗树林。
暴雨已停,空气清爽湿润,屋檐上的小水滴滚啊滚的,滚至边缘处汇集,满分跳水动作一跃,完美的没入地上的小水坑里。
韩水年骤然出现,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韩天河家,一手攥着一把雕刻刀,一手用力拍着门,手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韩瀑布从床上爬起来,被扰了好梦,火气很大,脚下穿着尤二妮编织的毛线拖鞋走出房门,吼道:“谁啊,大半夜的催命。”
韩水年听见回应声,门拍得更急了。
韩瀑布皱着眉头打开门,一见是韩水年,一副快崩溃的样子,想着他们刚开始修复关系,语气自觉的放轻了些,“你跟我家门有仇啊?”
韩水年哀求道:“求求你帮帮我,跟我去一个地方,”又往屋里瞧,“能不能带上婆婆?人越多越好。”
韩瀑布严肃起来,“等着。”
四五分钟后,韩瀑布换了双鞋,身后跟着穿棉睡衣的尤二妮,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手电筒。
韩瀑布:“你带路。”
韩水年转身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韩瀑布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韩水年的手臂,这才发现韩水年抖得厉害,不由地疑惑,究竟是什么事,让韩水年慌张成这样?
……
陈绽与谢致一人站在棺材一边,手握锄头,扣住棺盖下钉的地方,两人同时使力,猛地将锄头往下压,砰的一声,棺盖起了一半,再移至棺盖尾,同样一使力,棺盖瞬间与棺身一分为二。
陈绽往旁边让开几步,叮嘱道:“小心点,别把棺材盖弄坏了。”
谢致点点头,掌心抵着棺盖外沿,咬牙使劲一推,棺盖轰然落地,挤压出泥地里的大片污水,陈绽立即向前,往棺内看去,倒抽一口冷气——
韩子志已经腐化成白骨,姿势扭曲,白骨中间散落着一圈一圈的绳子,尸体明显是被绑着下葬。最令陈绽心惊的,是棺材的四个角分别放着一堆用钱纸剪出来的人形纸偶,身体上写着韩子志的生辰八字,压在氧化后的褐色血迹下,头上也有几滴血迹,堵着纸偶的七窍。
陈绽蹲下身,捡起一张人形纸偶,翻过来一看,冷笑道:“他们这是完全不给人活路啊。”
纸偶背面用血写着韩子志三个字。
谢致问道:“你知道这种做法来自哪里吗?”
陈绽:“打开百度一查,就什么都出来了,管它哪里的,看着有用就行。不过他们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也慌,匆忙把纸偶扔进棺材里,有些纸偶上既没有生辰八字,也没有血迹,”说完,把纸偶放进去,拍拍手,“拍个录像,然后把棺材复原。”
谢致嗯了一声,掏出手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将棺内的场景一一拍进录像里。
陈绽忽然发现几处不对劲的地方,“等下。”
谢致放下手机,疑惑道:“怎么了?”
陈绽伸手摸了摸耳钉,随地捡起一根树枝,一脚跨进棺内,用树枝稍稍扒拉开腿部的白骨,俯下身细看,看完之后,再移至手臂处的白骨,胸腔处的白骨,以及头部白骨。
陈绽跨出棺内,扔掉树枝,脸上的表情冷到极致,“这几个地方被剜走了几块骨头。刚才打开棺材时,我没发现棺材有二次钉棺的痕迹,骨头应该是下葬之前就被剜走了,趁尸体还没有僵硬,割开肉体,血淋淋的剜掉骨头。”
古时候的封建迷信下,人人都相信死后灵魂仍在,尸体的完整性代表着灵魂的完整性,所以他们讲究死后留有全尸,渴望着可以上天堂,哪怕下了地狱转世轮回也行。
尸骨不全的灵魂,无法转世轮回。
例如韩子志。
虽然有些荒谬,但或许这就是杨宣可以在纪录片里看到韩子志的原因?
灵魂无法转世轮回,只能飘荡在人间。
谢致思索片刻,否定道:“那为什么在大汖村的这段时间里,杨宣没有看到过韩子志?”
也是,按照她的推断,杨宣应该可以在大汖村各个角落碰到韩子志的灵魂。
陈绽敛下思绪,“算了,赶紧把录像拍完,赶紧复原离开。”
再待下去,她心里逐渐冒出来的寒气快要把她吞噬掉了,谁能想到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宁静小村庄,背后掩盖的居然是这样一副嘴脸?
愚昧、可笑、荒唐、可怕,以及自私。
岂料录像录完,谢致刚按下屏幕上的红色按钮,陈绽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动静,她细听片刻,确定是脚步声。
有人来了!
陈绽压低声音,立即说道:“来不及了,把棺盖盖上,走!”
两人动作迅速,一人抬着棺盖一头,盖回棺身上,陈绽收手时,险些压到自己的手指,只好快速抽出,棺盖随之砰的一声落下,陈绽的心漏跳了半拍。
在风停树止,野生动物都消失无踪的幽静里,声响毫无阻碍的,传向了远处。
下一秒,除了脚步声,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靠,真有人在挖坟!你小子别急,等我抓到他们,打得他们跪地叫你爷爷。”
是韩瀑布的声音。
来时的方向肯定不能跑了,会跟那些人来个面对面撞上。
陈绽四面八方扫视一圈,决定从左下方向跑。她记得,第一次跟杨宣来找韩子志的坟墓时,杨宣曾说过那个方向也有一个下山出口,可惜她当时没有注意杨宣指的方向到底是哪个方向,也不知道最终目的是哪里,只能赌一把了。
她冲谢致点点头,两人关掉手机电筒,就着一点点月光,同时摸黑朝左下方移动,他们尽量放轻脚步,不发出任何声响。
韩瀑布扛着砍柴刀,气势汹汹,临出发之际,他嫌韩水年的雕刻刀不顶用,强行往韩水年手里塞了一把劈柴刀。
韩水年拿着劈柴刀,心都揪起来了,面如死灰,只恨夜里太黑,又身在树林,无法用跑的。他身边除了韩瀑布与尤二妮,还有挨近韩瀑布家的几户人,总共十来个人,大部分是男人。
他心里抱着的一丝希望,在听到那声声响的瞬间破碎,跌进深渊——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声音。
当年,他得知消息,冲进人群里时,他爸爸已经躺进棺材里了,他想把他爸爸抢回来,被那些人按在地上,他们全然不顾他的挣扎,在他面前抬着棺盖扔到棺身上,轰然一声,震得他连呼吸都停止了,忘了挣扎,忘了自己身处哪里,眼里只剩一副棺材。
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又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棺材里躺着的是他爸爸,棺材里躺着的是他爸爸。
韩子志死死攥着手,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散开,每个方向都有一个人,集体向中间围过去,动作要轻,别让他们听到动静了。”
除韩瀑布与尤二妮一组之外,其他人全部单个散开,步步朝着韩子志的坟墓围过去。
某棵树后,陈绽将声音压低再压低,几近气音,“我听不到动静了,判断不了他们从哪边来。”
她心跳不自觉的加快。
若慢一步,或判断错误,空无一人的四面八方,就会突然冒出许多人,将她与谢致团团围住。
她探出头,注视着随时能转换猎人与猎物身份的黑暗树林。
慢慢屏住了呼吸。
第五十三章 风又起了,尤二妮着急到紧攥着手。
陈绽沿着选定的方向,一路往下,行至一半时,前方不远处忽然闪过几束手电筒的光线。
谢致也看到了。
两人立即停下脚步,同时看了一眼旁边的树。爬树对陈绽来说,丝毫没有难度,但刚刚才下过暴雨,树干肯定湿润且滑,再加上爬树的动静过大,无异于跟他们打招呼,嗨,我们在这儿呢。
陈绽笑笑,两人直接作罢,索性不玩捉迷藏了。
陈绽用手肘撞撞谢致,“欸,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像判断错了方向?”
谢致点头,“有。”
陈绽失笑,“那你不提出来?”
谢致:“想着跟你赌一把,输了就输了。”
他们两个要隐藏行踪,只能摸黑前行,行动本就受限,比不过熟悉这片树林,人数众多,还打着手电筒照明的韩水年等人,实属正常。
判断失误什么的,只是其中一个小小因素。
但陈绽不认同谢致的话,她斜睨了一眼谢致,嘴角露出一抹笑,“输不输的,还要看后续发展,现在下定论,太早了。”
那几束手电筒的光,四处闪烁几下,其中一束光正好从陈绽身上掠过,一时没注意,重新移了回来,光束上移,照在了陈绽脸上。
有人喊道:“找到了,他们在这儿!”
脚步声顿时四起,朝着中心位置的陈绽谢致围过来,渐渐的,陈绽能够看清他们的脸了。
左数第三个,是韩水年。
眼眶泛红,看向陈绽的眼神,居然让陈绽升起一股于心不忍的情绪。
按照二零零九年高考,韩水年十八岁来算,今年二十三岁,比她小了整整三岁,可以当做弟弟看待了。
陈绽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世事不由人,她也无可选择,只能站到韩水年的对立面。
韩水年垂着手,手电筒的光在他脚边蜷缩成一个白点,随着他的向前,一点一点靠近陈绽。
最终距离陈绽一米远。
谢致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了陈绽面前。
韩水年极力控制住情绪,视线第一次实实在在落在陈绽身上,开口问道:“为什么?”
从他躺在床上,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开始,到他跑到韩瀑布家,叫上人,往这边赶,他一秒钟都没有耽误,快把命跑没了,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看到那副他多次梦到的棺材真的被人挖出来,暴露于视野中时,村长的话,言犹在耳。
“有人告诉我,他们在找你父亲的坟……他们几个在,你父母死了都不安稳,你忍心吗?”
他喘着气,连杀了陈绽他们的心都有!
可下一秒,又恨自己无用。
死前,他救不了韩子志,死后,连韩子志最后的躲避之所都保不住。
他妈妈知道的话,会不会后悔,留他这种枉为子女的人在世上?
当年去追他爸爸的人,应该是他。
韩水年伸手,在眼泪流下来之前,用力擦了擦眼睛,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陈绽正准备回话,紧随其后的韩瀑布直接怒吼道:“照我说,问什么都是多余的,直接绑了,狠狠打一顿,让他们全交代出来!新仇旧恨,统一算个账!”
剩下的人也全部赶到,将陈绽谢致围在中间,每一束灯光都打在他们身上。
陈绽一一扫过,总共十三个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恨不得灯光是剑光,用力刺穿她与谢致。
陈绽收回视线,看向韩水年,“你让他们都走开,留你一个人,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韩瀑布立即阻止道:“你千万别听她的!我们一走,你一个人怎么对两个人?他们还不是想跑就跑,到时候上哪抓人去?”说完,拍了一下自个儿的光头,“忘记带绳子了。”
随即指着一个人道:“你回去拿两根绳子来。”
被指的人脚刚移动,又担心自己错过重要环节,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去拿了绳子。
陈绽冷笑一声,他们如果能绑到她,她陈绽两个字就倒着写!
她问韩水年,“你爸爸下葬的时候,你在吗?”
她见韩水年不安的神色,笑了笑,“看样子是不在。那你刚刚打开棺材盖看了吗?里面的场景,我看了都心惊。”
尤二妮听韩天河提起过,他们的所作所为是瞒着韩水年母子的,此刻要是揭露出来,他们跟韩水年刚刚缓和的关系就又要冻上了。
她暗自着急,蓦然说道:“我们已经跟水年敞开聊过了,你挑拨离间没用的,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交代。”
陈绽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尤二妮,继续对韩水年说道:“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要是不想听我说,谢致告诉你也可以。”
韩水年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谢致。
尤二妮连走几步,拉住韩水年的手臂,柔声劝道:“水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听他们说些有的没的,直接交给村长,要么赶出大汖村,要么带到县城去,交给警察。”
陈绽冷笑道:“你们要是敢报警,还怕我们待在大汖村干什么?”
韩水年抽出手臂,离尤二妮远了些,忽然开了口,“你说。”
视线依旧落在谢致身上。
谢致缓缓说道:“除了你拔掉的棺盖上的七颗钉子,棺内还有无数张用钱纸剪成的人形纸偶,上面用血迹写着你爸爸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脑袋上也用血迹封着七窍,还有……”
风又起了,尤二妮着急到紧攥着手。
谢致一字一句道:“我们发现你爸爸的腿部,头部,胸部都缺失了几块骨头,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你应该知道,尸骨不全,代表着什么。”
陈绽适时开口,又逼了韩水年一把,“你现在跟他们站在一起,不怕晚上做梦,梦到你父母来找你吗?”
韩水年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一下跌坐在地,裤子上瞬间沾了大片的泥土。小时候,他爸爸常说男子汉不能轻易哭,所以他忍了很久很久,这一路都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但是……尸骨不全……他居然这一刻才知道。
可笑的是,村长跟他谈判时,居然丝毫没有提及。
在村长将雨伞往他这边倾斜了大半,同他说起小时候的那一刻,他真的有动摇过,要不要跟他们缓解一下关系——
他低着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不是他们可笑,是他像个惹人笑的笑话。
韩瀑布不信,急着确认,“妈,他们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啊?”
尤二妮没搭理韩瀑布,话在嘴里转了几回,最终只苍白道:“迁坟的时候,我们会把你爸爸的尸骨放回去,来得及的。”
陈绽嘲讽道:“说得可真轻松,杀人毁尸,来得哪门子及?”
是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尤二妮一时没了语言。
韩水年哑着声音道:“你们都滚。”
声音不大,每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尤二妮叹了口气,“走吧,大家都走。”
韩瀑布恶狠狠地盯着陈绽,不想放弃机会,“就这么算了?妈,我们直接绑了,交给村长处置,不可以吗?”
陈绽偏头冲韩瀑布笑了一下,竖了根中指。
韩水年突然吼道:“滚!”
尤二妮赶紧拉着韩瀑布离开了,其他人纷纷跟着离开,周围立即陷入了黑暗之中,陈绽谢致先后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勉强照亮。
陈绽深呼吸一口气,走了几步,停在韩水年面前,蹲下身,垂着眼,“对不起。”
韩水年的肩膀蓦地抖了一下。
第五十四章 鲜血揩到航海船上,顺着木头的纹理,染红了航海船。
韩水年趔趄着起身,一言不发,往韩子志的坟墓方向走去。陈绽也不说话,看了半响,默默跟上,同谢致一起,三个人串成一条线上的珠子。
棺材原样摆着,融于黑暗中,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无数人的幸福与快乐。人人都以为棺材里躺着的是鬼,其实是那些家人日思夜想见不到的人。
韩水年跪下,用手将堆积在棺材旁的泥土推下,重新掩盖住棺材,推土机都比他有生命迹象一点。
陈绽直接上去,拽住韩水年的手臂,想把他拽起来,奈何力气不够,一下没拽起来,陈绽干脆把他交给谢致。
陈绽:“你来,把他提一边去。”
谢致大步跨过,提着韩水年脖子后面的衣领,不顾韩水年的挣扎,干脆利落地拉开到树下放好。
哪知一松手,韩水年又哭着爬回去。
陈绽随手捡起锄头,抵住韩水年的手指,冷笑道:“里面的纸人不清理干净,小心你爸跳起来骂你不孝子。”
韩水年五指扣进泥土里,跌坐在地。
陈绽撇下韩水年,与谢致打开棺盖,将棺内的纸人全部捡出来,再把棺盖盖回去,敲好钉子,走到韩水年面前,把锄头往地上一扔。
陈绽:“赶紧去埋,明天记得把纸人烧掉,再想办法从他们手里把骨头要回来。”
折腾了大半夜,她是没力气再给韩子志埋棺材了,索性站到旁边休息,候着他们两个埋完。
今晚过后,大汖村肯定容不下他们了,好在她已经完成了拼图,大汖村于她而言,就是嚼后的口香糖。她的下一步,是找到那个可以遇到活着的神像的地方。
依照韩水年的说法,最有可能的地方是山路旁边的丛林。但话又说回来,他们进过丛林,还看到过瀑布,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关键在于时间?只能是晚上?
如果真必须是晚上,那他们在进入丛林之前,还需要去采购一些装备,照明灯就是头一个。毕竟谁也无法预料,丛林深处会潜伏着怎样的危险,只能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陈绽继续想着,忽然听到谢致喊她,她收回思绪,看向谢致。
谢致拎着锄头,“走了。”
陈绽一看,韩子志的坟墓旁除了多出几堆诡异的带血纸人,其他的已经恢复如初。
随即摸了摸还湿着的衣服,率先走人。
韩水年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同下了山回了民宿。
杨宣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听到那扇木门后传来了动静。他三步并作两步,刚出现在门口,就看到不远处走在最前面的陈绽,以及落后两三步的谢致。
再往后,是韩水年。
杨宣迎上去,问陈绽,“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陈绽脚下速度不减,“能出什么事?我先回房间换衣服,粘在身上恶心死了,顺便收拾东西明天早上去县城。”
杨宣:“去县城?”
陈绽嗯了一声,“买进丛林的装备,你也赶紧收拾……”
话没说完,想起两人不再同路的事,笑了笑,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大汖村?离开之前,帮我看看两个视频吧。”
杨宣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陈绽,陈绽跟着停下脚步,脸带疑问号。
杨宣:“我不离开了,陪着你一起解开谜团。”
杨宣说得认真,陈绽却噗呲笑出声。
他嘴里的喜欢居然是真的?
久等不到陈绽回复,杨宣开始推销自己,“留着我很方便的,也不会碍你的事,还有我的眼睛,说不定能帮上忙。”
陈绽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带着笑,“那你可别让我失望。”
韩水年低着头,对话一句一句传进他耳中,紧攥着锄头的手,一下松开了,无声的长松一口气。
只要他们进了丛林……他就能解脱了。
陈绽杨宣上了二楼,谢致慢一步,扫视完一楼,将锄头立在了靠近后门的地方,回头一看,韩水年已经进了房间,锄头就随手扔在门口。他走过去,捡起锄头,帮忙将锄头也放到后门处,与另一把锄头并排立着。
杨宣收拾完东西,站在陈绽门口候着,衣服口袋鼓鼓的,装着东西。
陈绽打开门,见到杨宣,略微诧异,“这么巧,正准备找你看录像,现在看?”
杨宣点点头,回了一句好,手伸进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陈绽面前,手掌朝上打开,“给你。”
一罐无糖可乐忽然出现。
陈绽是真的笑了,累了一晚上,有瓶可乐解解乏,最好不过了。
她挑眉,朝杨宣伸出手。
杨宣拉开拉环,放到陈绽手里,看着陈绽满足地喝下一口,说道:“我到盂县开车转了一圈,实在不知道干什么,然后想起你的可乐喝完了,就去买了两箱,够你喝一段时间了,”顿了顿,又问道:“我搬了一箱在我房间里,现在给你搬过去?”
陈绽心情喝畅快了,眼睛里的笑意满到溢出,亮晶晶地看着杨宣,觉得杨宣问得问题虽傻,但还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叫傻的可爱?
嘴里却哼了一声,“我们明天早上就走了,搬来搬去你也不嫌麻烦?明天直接搬车里去就行了。”
杨宣笑着回道:“也行。”
陈绽转身去敲谢致的门,想问谢致换好衣服没,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陈绽回头瞟了一眼,村长带着人来了,保底有二十来个人。
陈绽手指摩擦着可乐瓶,悠悠道:“看样子,录像得晚点看了。”
村长终究有村长的气派,不像韩瀑布似的,站在楼下吼,陈绽也没了耐心周旋,直接下了楼,靠在楼梯栏杆上,边喝着可乐边等村长开口。
村长怒不可遏道:“你们简直丧心病狂,欺人太甚!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马上离开大汖村,不然我就报警了,撕破了脸,你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所有人举手示威,跟着附和道:“从大汖村滚出去!从大汖村滚出去!”
气势恢宏,余音足以绕梁三日。
等他们吼完了,陈绽来了兴致,“报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出110,转动手机给村长看,“只要您开口,这个电话我帮您打了。”
村长指着陈绽你你你了半天,最终败下阵来,“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陈绽正准备开口,正面对着的那扇门忽然打开了,韩水年笼着一身黑暗,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半成型的航海船,与一把闪着寒光的雕刻刀。
他直径走到村长面前,语气毫无波澜,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皮囊之下,隐着的滔天情绪,“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敢回答吗?”
村长一愣,张了张嘴,扯着脸上的皱纹变了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拉拢韩水年赶走陈绽三人的是他,瞒着韩水年不敢全盘托出的也是他。
他的私心,在韩水年得知韩子志尸骨不全的那一刻,昭然若揭。
若非陈绽不得不驱逐,他是万万不可能再踏进民宿,出现在韩水年面前。
陈绽收起手机,看着村长,笑得漫不经心。
韩水年一一扫视过众人,开口道:“你们不敢回答,我来替你们说。”
随即继续道:“什么我父亲精神不正常,变成了妖怪,什么违背大汖村的祖训,诋毁石龙爷,这些不过是给你们的罪恶找的理由罢了!”韩水年惨笑一声,“你们杀我父亲的真正目的,是因为你们无法消灭掉内心的恐惧,你们害怕我父亲说的话变成真的,害怕石龙爷真的灭了大汖村,害怕你们真的死于非命!你们想着,不如干脆把说话的人杀了,没人说话了,也就没人提醒你们内心的恐惧,让你们有多么的害怕。甚至害怕到,担心我父亲的灵魂回来,再次激起你们内心的恐惧,所以封了七窍,做了纸偶,剜了骨头,至今不敢让我知道!”
韩水年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村长身上,神情嘲弄,充满了不屑,“至于你,嘴里说着要保大汖村,实则保的是你村长的位置。”
陈绽忽然接了一嘴,悠悠道:“这个我认同,没有了大汖村,他上哪当村长去?”
喝下的可乐,跟说出的话一样,都令陈绽身心畅快。
村长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韩水年!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
韩水年截断村长的话,冷笑道:“怎么,也想杀了我?”
话落到地上,一时之间,无人再敢拾起话头。
韩水年攥紧了雕刻刀,咬牙切齿道:“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们再无关系,也劝你们收了在我身上赎罪的念想!我就是要你们不得解脱,日日夜夜到死都受到良心的折磨!”
韩水年迸发出来的恨意,震住了村长与尤二妮等人。
他们看着韩水年看向陈绽,听他一字一句说道:“求你们完事之后,别再回大汖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陈绽嗯了一声,算是应了韩水年。
韩水年走到杨宣面前,看着杨宣,杨宣跟着嗯了一声。
陈绽喝完剩下的可乐,对村长说道:“其实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你保你想保的,我查我的事,完全可以做到互不相干,因为我对你们的所作所为没兴趣,更没想过把你们的肮脏宣扬出去。说实话,你们大汖村别说死一个人了,就算死十个人,与我这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你说对吧?”
村长像是瞬间老了几岁,精气神少了大半,闻言只点了点头。
陈绽笑道:“但你们今天这一出戏,我看着实在有趣,想陪你们好好玩一下,总不能比你们的表现逊色是不是?”
尤二妮看了一眼村长,往前走出一步,说道:“我看你们都到这一步了,想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你们要是选择继续待在大汖村,也可以,随意就是了。但是我听你们说,你们来大汖村是有重要的事,要是耽误了,总归不太好。或者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现在问,我们统统告诉你们。”
这话听着顺耳。
陈绽说道:“行,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随即笑开了,“其实我也不想继续跟你们拉扯。”
她看向村长,问道:“交换条件,答应吗?”
村长已经失了全身的力气,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条件?”
陈绽伸手将空可乐瓶抛进垃圾桶里,直起身,笑道:“只要你们把韩子志缺失的尸骨还给韩水年,我们现在就离开大汖村。”
韩水年全身一震,猛地转身看向陈绽,不防雕刻刀歪了准头,刺进肉里,渗出几滴鲜血。
鲜血揩到航海船上,顺着木头的纹理,染红了航海船。
第五十五章 陈绽视线下移,停在杨宣腹肌上。
杨宣没有想到,几个小时内,他就往返盂县三趟了,只不过第三趟副驾驶位上坐着陈绽,后座坐着谢致。
陈绽歪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神色慵懒,没个坐相,莫名像一幅没有镶嵌进画框,被人随意放在桌子上的画,只差没滑下桌子了。
二十分钟前,陈绽大致告知了一下挖坟撬棺时发生的事,杨宣听完,既替陈绽捏了把冷汗,又想韩水年真是太造孽了。
他偏头看了一眼陈绽。
她挖人坟撬人棺,让人恨得牙痒痒,下一秒,却以自己离开为条件,替韩水年要回了缺失的尸骨,折腾了大半夜,谁不想先好好休息一晚?
更令他出乎意料的是,村长带着人一走,陈绽立即走到长桌后,打开抽屉,数了几百块钱拿出来,念叨着不能白白便宜了韩水年。
她把属于他的钱,塞到他手里,转身伸着懒腰上了楼。
简直让他哭笑不得。
陈绽掀开左眼皮,斜睨了一眼杨宣,“你当我稀世珍宝啊?看一眼又看一眼。”
杨宣下意识地回道:“我去杭州博物馆看过战国水晶杯,第一眼惊艳到我了,想说不愧是首批禁止出国展览的文物。但怎么说呢,欣赏够了,惊艳过了,水晶杯依旧只是水晶杯……”
陈绽听的满头雾水,遂打断杨宣,“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宣:“你先听我说完。”
行,听你说,听你说,陈绽冲杨宣摆摆手。
杨宣继续道:“不像你,欣赏不够,惊艳不完,你陈绽永远不会只有贫瘠的一面,不会让我有,到此为止的感觉,所以……”
陈绽坐起身,她倒要听听,杨宣能说个什么结论出来。
杨宣笑道:“稀世珍宝比不上你。”
半躺着的谢致,眉毛一挑,抬眼看看杨宣的后脑勺,又默默闭上了眼睛,内心活动丰富。
没人不喜欢听夸奖,尤其是对自个儿非常满意的陈绽。
礼尚往来,陈绽伸手拍拍杨宣手臂,夸道:“小伙子不错,有前途,”她环顾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出到哪了,问道:“还有多久到盂县?”
杨宣看了一下时间,“大概十多分钟。”
陈绽继续歪靠进座位里,“看到一家比较好的酒店就停下来,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了,不洗它一个小时,都不算洗澡。”
杨宣默默连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约莫二十多分钟,在一家四星级酒店门口停稳车,一行三人各自带着背包,先后下了车。
陈绽刚走几步,突然感觉手上一轻,杨宣把她背包提过去了,什么话都没说,随着旋转门走进了酒店大厅,陈绽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酒店大厅静悄悄的,前台站着一个服务员,见到陈绽三人,惯性露出服务式笑容,陈绽懒得开口,全程由杨宣负责,总共开了三间大床房,正好在同一层楼,紧挨着的。
走到房门口,杨宣还背包给陈绽,陈绽接过,对两人说道:“一个小时后,我房间集合。”
谢致点点头,杨宣应道:“好。”
一进房间,陈绽就往大床上扑,顺势滚上几圈,她实在太想念柔软舒适的大床了,全身骨头一沾上,跟瞬间融化没区别,只想陷进柔软里,尽情瘫着。
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
陈绽艰难地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换洗衣服,那两尊白脸侍女神像被她留在行李箱里了,进丛林,它们占据的空间需要全部替换成能活命的装备,换下来的衣服也只能塞进后备箱。
舒舒服服洗完澡,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杨宣谢致两人准时集合。
陈绽开门,侧身让开,杨宣经过时,她闻到了一股鲜香味,低头一看,杨宣手里提着两袋打包好的夜宵,看着像……粥?
她把门关上,看着杨宣把夜宵放到窗边茶几上打开,听杨宣说道:“感觉你们这一晚上下来,可能饿了,就出去找了点吃的,凌晨一两点,只有这家粥铺还开着,”他转身看向陈绽,“正好喝粥不胖人,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县城不比大城市繁华,处处都充满着夜生活,来时的这一路,亮着灯的店铺不超过五家,唯一一家吃东西的店,还是烧烤店,更别说杨宣能恰好找到一家粥铺。
陈绽疑惑,杨宣怎么找到的?
或许粥的香味太勾人,陈绽肚子很给面子的咕咕叫了两声,她走回床边,从换下来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解开指纹锁,抛给杨宣,“录像交给你了。”
杨宣嗯了一声,准确接住,自觉腾出位置,拉开办公桌下面的椅子坐下,开始看录像。
两碗粥,一碗海鲜粥,一碗金瓜小米粥,甜咸都有,任君选择,外加一笼白面小馒头。
陈绽捏住海鲜粥的碗边,拖到自个儿面前,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热乎乎的,味道居然不错,又拎起一个白面小馒头,用嘴咬着,把剩下的小馒头推到谢致面前,“叫歌你了。”
交给你了,四个字,含糊不清了两个字。
谢致笑道:“行,交给我,陈大小姐。”
陈绽听到有雨声传出,回头看了一眼杨宣,杨宣低着头,看得正认真。有谢致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在陈绽面前出没,陈绽对长得好看这四个字定义的相当高,她曾指着一个当红男明星吐槽什么歪瓜脸枣都能得到万人追捧,粉丝的喜好可真奇怪。
杨宣在她眼里,别说帅了,连好看这两个字都沾不到边(眼睛排除在外),但奇异的是,她还挺喜欢杨宣的长相,看着让人觉得非常舒服,不止长相,与杨宣相处时,也感觉非常舒服,细心、识趣、情商高、会卖乖、头脑不错,再以一个男人的标准来看,一双大长腿堪称完美……
陈绽视线下移,停在杨宣的腹肌上,就是不知道衣服之下的肌肉,是不是真的充满了雄性荷尔蒙。总而言之,一眼看过去,杨宣身高跟身材都堪称完美,足以弥补长相上的小小不完美。
陈绽常年不跟人走心,是以同人相处时,边界线的存在像四堵墙围绕在她的前后左右,她不轻易跨出去,更讨厌别人来试着越过。这一点,杨宣很合她的心思,关心有,但是从不越界,哪怕知道她是清远镇陈家的人,在他对神像感兴趣的情况下,亦没有多问一个问题。
陈绽咂摸了几下嘴,忽然觉得,喝下去的海鲜粥,味道好像更美味了?连白面馒头都涌出了丝丝甜味。
第五十六章 眼前这双眼珠子,如同被泡进了鲜血里,浮浮沉沉飘了上来。
录像对焦于棺材上,棺材漆黑,破败不堪,有些地方甚至掉了漆,像是临时从旮旯角里扒拉出来的一副棺材,陈绽掌镜,镜头缓慢右移,从棺头横切着移至棺尾,再从另一面横切着移回棺头,除棺材底,将棺材五面全部拍摄了一遍。
茶几上叠放着三个空碗,谢致坐在沙发椅上,陈绽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杨宣,脸上敷着一张面膜,企图靠这一张面膜来挽救皮肤在大汖村流逝掉的水分。
房间里仅能听到录像传出的背景音,几分钟过后,进度条走完,回归于寂静。
陈绽抬头,谢致扭头,集体看向杨宣,杨宣回道:“别急,我先看第二个录像。”
陈绽撕下面膜,下床去了卫生间,按照护肤的步骤,一层一层往脸上抹,同时竖起耳朵,随时接收杨宣那边的动静。
杨宣人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人类的白骨。
录像开头,谢致依旧将棺材周围的环境拍了一遍,接着是棺材本身,最后拍向棺内,镜头贴着白骨,从脚部逐渐往上,一点一点窥探着白骨,紧接着看到四个棺角里堆着的纸人。
杨宣:“这些纸人是?”
仔细看,上面还有血迹写的生辰八字?
谢致:“一种阴间行为。”
杨宣想起来了,韩水年曾提及过。他敛下思绪,随着镜头继续往下看。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嘀嗒着走过三十秒。
谢致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陈绽正好把精华滴到手上,细细揉开,还没来得及往脸上抹,忽然听到杨宣喊了一声:“快来!”
满手的精华,陈绽完全顾不上,伸手去推玻璃门,第一下掌心太滑,没推开,第二下才推开,急急走到杨宣身边,探头就往手机看过去,谢致站在杨宣右边,也看向手机。
然后两人茫然地抬头,四目相望,彼此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含义:他们是个傻子,忘了他们看不见那些东西。
再看杨宣……陈绽震惊到脑子里轰的一声,连自个儿的脸都忘了长什么样,像刚出生的婴儿,整个世界万物千色皆为虚空,只顾怔怔地盯着杨宣的眼睛——
眼前这双眼珠子,如同被泡进了鲜血里,浮浮沉沉飘了上来,整个眼眶里溢满了妖似鲜血的血色,不见一点瞳孔一点眼白!
眼睛里镶嵌着血色瞳孔,与整颗眼睛被扔进鲜血池里,所带来的震撼,前者是石头扔进水池里溅出来的水花,后者是……原子弹从天而降,炸进了水池里。
杨宣浑然不觉,脸上带着欣喜,抬头看向陈绽,话还没说出口,见陈绽的表情,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谢致,这两人怎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杨宣抬手碰了碰脸,问道:“难道我换了张脸?”
谢致右脚跨前一步,弯腰拿过茶几上的手机,点开相机,对准杨宣的脸,“你自己看。”
杨宣一脸疑惑,下一秒,见到屏幕上的眼睛,自己骇了一跳,下意识地拍开谢致的手,手机差点直接飞出去。
陈绽终于找回了思维,问道:“你不知道自己眼睛会变成这样?之前在纪录片里看到韩子志呢?”
杨宣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
爷爷过世后,他卖掉房子,住进了四十多平的新家,独自一人生活了近十年,没有第二人踏进过。电脑桌上也没有放置镜子之类的物品,或者放了,但是他全部注意力都在纪录片上,根本不会分神瞟上一眼。
他跟他们一样,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眼睛升级从怪物变成了怪物它祖宗。
陈绽忽然想起来,看向谢致,“欸,你那朋友到底行不行啊?这都多久了,还没给一个说法。”
谢致:“他回过我一次,说所有资料都查完了,没有找到相关的情况,目前还在继续研究。”
杨宣多少有点失落,能弄清眼睛到底怎么回事,总比做个蒙头无知者要强上许多。
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他稳住心神,张嘴一字一句道:“我在第二个录像里看到韩子志了!”
随即把进度条往回拖了一些,按下暂停键,录像里的画面正好停在谢致转移镜头时,一扫而过的白骨全貌画面上。
杨宣屏住呼吸,轻声道:“从这里开始,到后面十五秒内,我可以看到韩子志。”
他再次按下暂停键,进度条开始前进,陈绽看着一成不变的画面,选择了让杨宣音画同步,解说一遍。
杨宣平日里声音偏阳光,此刻沉声说话,带着一点磁性,慢慢道:“我看到韩子志从棺材里,白骨上坐了起来,双眼木纳空洞,面无表情,僵硬地伸出手,在空中虚写着什么,”顿了下,扭头对陈绽道:“帮我拿下纸跟笔。”
陈绽哦了一声,转身到进门放茶水壶杯的柜子上,拿过酒店记事本跟笔,递给杨宣。
杨宣接过,将手机立于桌子上,照着韩子志的一笔一划,俯身在记事本上临摹下来。可惜镜头角度是从前方斜对着棺材的,一遍临摹完,只能依稀看出是七个字。
杨宣:“我感觉他在传递一个信息。”
陈绽问道:“什么信息?”
杨宣放下笔,思索片刻,老实道:“我不知道,估计要把他比划的字猜出来才能知道,”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们当时有在棺盖背面看到什么字吗?”
两人细细回想片刻,同时回道:“没有。”
他们为了不错过任何线索,把棺材里里外外全部查看了一遍,要不是动尸骨实在过于罪恶,陈绽都想把棺身翻过来,看看棺底了。
杨宣再次将进度条往回拖,又继续临摹。
陈绽问道:“我们再去录一遍录像,或者你亲眼去看看,会不会有新的收获?”
杨宣果断回道:“不会,不管我看多少遍纪录片,都没有新的东西冒出来,来来回回全是第一次看到的画面。”
陈绽松了口气,她没有挖人坟的爱好,能不挖还是不挖的好,毕竟太不吉利了。
她跟谢致都无法帮忙,只好从其他方面伸出援手,遂问道:“你喝水吗?我给你倒一杯?”
杨宣摇头,聚精会神的开始临摹第三遍。
谢致依葫芦画瓢,跟着问道:“你冷吗?我给你加件衣服?”
杨宣没有任何反应。
既然如此,陈绽就干脆利落地走开了,往床上一倒,绷直双腿,伸了个懒腰,彻底放松起来,谢致也坐回沙发椅上,半个身子滑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晚上,比他野外探险三四天还累上几许,现在只希望能累得有所价值。
第五十七章 你看到的可能根本不是韩子志的灵魂?
陈绽趴在床上,拿杨宣的手机玩愤怒的小鸟,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一次性过关就喜笑颜开,久不过关就抬头看看杨宣,等着杨宣回头找她。
第十六次抬头时,杨宣正好回头,两人视线撞上,均愣了一下,谁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凑巧。
陈绽放下手机,转身侧躺,等着杨宣开口,屏幕上那只红色粗眉毛的胖鸟上了弹弓,正蓄势待发,准备砸向那群猪头。
杨宣扭扭僵硬的脖子,“确定了,你们来看看。”
陈绽一骨碌爬下床,谢致也从沙发椅上起身,两人看向记事本,第一行写着“时间加速器”五个字,第二行写着“石洞”两个字。
石洞她懂,应该就是韩水年提及的山洞。
但时间加速器代表着什么?
陈绽回忆着韩水年说过的话,蓦然想到,“野兔三十秒内化成白骨,会不会就跟时间加速器有关?韩子志在某个山洞里,无意间启动了时间加速器,撞进了神像的世界,见到了活着的神像?”
杨宣摇头:“可是白骨还变成了怪物,除非时间加速器附带其他技能,不然应该没办法把白骨变成怪物。”
杨宣划出手机视频,视频消失的瞬间,眼睛恢复了“正常”,他转身面对两人,“还有,这个时间加速器到底是在进入神像世界之前出现的,还是之后出现的,我们无法确定,所以是不是进入神像世界的关键,只能打个疑问号。”
谢致听着讨论,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陈绽说过,尸骨不全代表着灵魂不全,但是杨宣从头至尾都没有提过他看到的韩子志有“身体”上的缺失,包括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韩子志。
他看向杨宣,问道:“感觉我们想的太简单了,你看到的可能根本不是韩子志的灵魂?既然不是韩子志的灵魂,那给出的消息有没有可能是假的?甚至有可能是神像化身的。”
起初杨宣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很快被他否决了,他解释道:“我做过很多次实验,我可以看到这些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韩子志,至于为什么非韩子志不可,我毫无头绪。”
陈绽缓缓开口道:“我猜,也跟神像有关。”
杨宣:“怎么说?”
陈绽:“韩子志挽救过大汖村神像,将神像藏在家里十年,这期间发生过很多事,说不定恰巧激活了跟神像之间的纠葛,再发生了后续一系列事。说不定,必要条件其实只有一个,大汖村神像。”
杨宣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当年不是韩子志把神像一藏藏十年,而是其他人……”
陈绽接道:“死的就是其他人了,你看见的也是其他人了。”
陈绽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自从杨宣发现自个儿可以看见韩子志,就试图做两碗小葱拌豆腐,第一碗,到底与眼睛有没有关系,第二碗,为什么他看到的会是韩子志,而不是其他人,或者其他东西?
现下,他大概都知晓了真相。
他低头看向记事本,手指摩擦着时间加速器五个字,如果这个信息是真的,他们要如何触发时间加速器?
此时,时钟上的时针指向了凌晨三点,哪怕今晚通宵不睡,也琢磨不透时间加速器,陈绽干脆下了逐客令,“我脑子里现在都是浆糊,思考不动了,睡觉睡觉都睡觉。”
杨宣边起身边笑着回道:“那你好好休息。”
谢致问道:“起床之后是去采购装备吗?”
陈绽点点头,伸了个懒腰,背朝下,倒在床上,天花板转了几圈,在视线里逐渐发虚。
她面露疲惫,嗫嗫着补了一句,“我明天要睡到自然醒,你们谁都别喊我。”
陈绽从小就是起床困难户,能赖床一分钟,绝不早起一分钟,这段时间,她恍惚都觉得自己快要丧失赖床这项本领了。她肩膀蹭床,蠕动着躺到枕头处,腰腹自腿以下抬起,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她听着脚步声逐渐离开,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脑子里的最后一句话“就当磨刀不误砍柴工吧”也随之消散,彻底进入睡眠。
一觉睡到了次日下午。
在民宿床上睡醒的次数多了,睁开眼的瞬间,皮肤触碰到的柔软,让她有一丝身处陈家的错觉,然而一偏头,入眼的陌生家具、陌生环境,将她一下拉入现实中。
她坐起来,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两条微信,点进去,谢致杨宣分别发了一条。
谢致仅简单一句问她睡醒了没。
杨宣说的多一些,连起来好几句话,让她睡醒之后给他打个电话,他可以送餐上门,吃完之后,一起去谢致提前看好的店里买装备。
陈绽又躺回床上,懒洋洋地给杨宣打去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听动静,杨宣像在开车?
陈绽问道:“你跟谢致在一起吗?你们在哪呢?”
杨宣接通电话,按了免提,将手机放到副驾驶位上,闻言回道:“我们没在一起,我在回酒店的路上,上午抽空去了一趟藏山景区。”
陈绽略有些震惊。
谢致起得早她知道,可她万万没想到,杨宣也能起这么早,甚至还去了一趟藏山,不都是凌晨三点多睡的吗?这其中的差距会不会太大了?
她听到杨宣问她,“想吃什么?”
陈绽想了想,“你看着买吧,只要饱肚不胖人就行。”
杨宣:“行。”
挂断电话,陈绽掐着时间再赖了一会儿床,回了条微信给谢致,然后起床洗漱。
她跟杨宣同桌吃饭了这么长时间,不说彼此的口味尽知,至少知道个七七八八,是以杨宣带回白灼虾、清蒸鱼、蒜蓉生菜时,陈绽表示非常满意。
谢致正好在隔壁房间,听到动静,到陈绽房间集合。
陈绽捧着一盒饭,边吃边同谢致讨论,需要哪些必要装备,杨宣时不时地发表一点自个儿的观点,提供些许建议。
吃完饭,一行三人驱车前往专卖店采购装备。
第五十八章 他曾经走过戈壁无人区,见过许多被困死在黄沙下的白骨。
傍晚,天将黑未黑,一辆红色越野车极速转弯,驶上大汖村场坪停下。陈绽率先开门下车,身穿一套黑色冬款冲锋衣,脚踩短款马丁靴,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戴着棒球帽,帽沿下的眼睛顺着背起登山包的动作,随意瞟了一眼,反手关上车门。
紧接着,杨宣谢致跟着下车。
两人走到车尾,打开后尾箱,先后拿出帐篷包与睡袋包。谢致抓住睡袋包的绳子,绕在腰腹上,系一个活结,睡袋包垂下,正好到膝盖上方,系第二个时,杨宣立即跟着学,也往腰腹上系。
买帐篷时,三人选了一顶双人帐篷一顶单人帐篷,店老板打量完杨宣谢致,默默给两人拿了一顶最大规格的双人帐篷。
整理好行装,一人拿着一支强光手电筒朝丛林的方向走去。
上次进丛林是身心一派轻松的游玩找瀑布,这次迎着夜色进丛林,充斥着一种前途未知,处处是探险的氛围。
谢致从下车的那一刻起,就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他走在最前方,说道:“我们速度快点,赶在天完全黑之前要搭好帐篷。”
陈绽双手插在衣兜里嗯了一声,强光透过衣服,在她面前投下一片白光。
杨宣则有些激动,走在陈绽身边,像一只出门遛弯的大狗勾,手电筒晃得七上八下的。这是他第一次进行探险活动,目的还是为了解开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神秘事件。
他一直以为,关于韩子志,最复杂的真相应该只是韩子志正常死亡,他见到的是灵魂。他万万没有想到,会跟七尊神像扯上因果,现在更是登上了,网络上流行的“打开新世界大门”这句话或许能成真的阶段。
他摸了摸胸口,心脏乘坐着完全沸腾的血液,加速跳动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将手电筒照向前方,强光之下,周围更显黑暗,他带着期待问道:“你们说,我们会遇到些什么事?”
谢致正准备回头看一眼,一束强光照上他的脸,迫使他不得不转回去,还没开口说话,就听陈绽悠悠道:“没听老人家说过啊,走夜路,回头不吉利。”
谢致问道:“我以前怎么没见你注意这个?”
陈绽回答的理所当然,“以前走夜路,又不是因为这种事,大部分只是玩得晚了,回个家而已,小部分是跟着你出门溜达,哪能跟现在比。”
谢致听话,当真不回头了,注视着前方回答杨宣,“如果走运,我们只会遇到沼泽,瘴气,带毒的植物,不走运,还会遇到毒蛇等带毒动物,以及食人野兽,或者直接迷失方向,困死在丛林中。”
谢致蓦地想起,他曾经走过戈壁无人区,见过许多被困死在黄沙下的白骨。有临死前抱在一起不愿分开的生死相随,有同伴死后挣扎着走了几百米远,仍旧想寻找水源的绝望,还有刚死没多久,尸体被老鹰饱餐一顿的残缺不全,处处刻着悲凉二字。
在那种地方,白骨见多了,非常容易摧垮人的意志,哪怕粮食清水都足够,清晰地知道自己能走出无人区,也会无端端地心升一种恐惧感。
一种畏惧大自然的恐惧感。
杨宣点头,谢致提及的种种意外,他看《动物世界》时,或多或少都汲取过知识,但他真正问的跟这方面无关,他只是想讨论一下或许能成真这件事,究竟有几成机率而已。
他感觉到陈绽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迎上陈绽的视线,听陈绽开口说道:“不好说,这中间可以出的变故太多了,而且,我们其实没有证据证明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一切都建立在有可能上,”她笑笑,“说不定这一趟,就只是一个野外旅游,平淡无奇,什么意外什么惊喜都不会发生。”
杨宣立即回道:“那还是别,这样太无聊了。”
陈绽挑眉,“你有这个荣幸跟我一起野外旅游,还嫌无聊?脑袋不想要了?”
说话间,三人来到寻找瀑布时找到的入口,再次鱼贯进入,谢致依旧打头阵,杨宣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开一步,让陈绽走第二个,将陈绽保护在中间。
白天进丛林,与晚上进丛林的感觉截然相反,强光再强,光束照到的小面积地方与整个丛林面积比起来,莫过于杯水车薪,再加上,人处于黑暗环境中,视力发挥的作用下降时,听力会更加清晰,平日里忽视的风吹草动,动物低鸣,一一灌进耳朵里,震动着脆弱的神经。
杨宣左右环顾,不自觉地缩起身体,以减少同周遭的接触。
三人沿着通往瀑布的小道一路走到底,终于赶在天完全黑透时到达。他们出发之前讨论过在哪里扎营最合适,最后择了一处挨近瀑布的平地,既有水源,周围又没有树木遮挡,视野宽阔,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能够第一时间察觉。
踏进专卖店之前,谢致将对装备的要求放到了最低,结果出乎预料,盂县虽为县城,但因旅游业发展成熟,周围又依山傍水的,专卖店里的一应装备,不仅涵盖全面,且大多数都具有专业性质。
例如他们手中的帐篷就是深受登山者喜爱的登山帐篷,内帐面料具有充分的保温性能,外帐防水压系数高,上足够抵挡突如其来的暴雨,下能确保不会受到地面湿度的影响,耐用性是普通帐篷不可比拟的。
谢致二话不说,取下腰间睡袋包,开始搭建帐篷,他经验丰富,独自负责搭建双人帐篷,半吊子陈绽与经验几乎为零的杨宣,负责搭建单人帐篷。
然而等到谢致搭建完毕,天空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浓墨时,陈绽杨宣搭建的帐篷,还有两面差不多呈原始状态。谢致上前进行善后,杨宣站在一旁看着他将一面帐篷利落搭好,然后走到另一面,回忆着谢致的动作,快速地善后完毕。
陈绽索性走向瀑布,仰头看向完全融于夜色中的瀑布,既有水,又黑暗的山洞,有没有可能藏在被倾泻而下的瀑帘遮住的山体上?
从未有人能够穿过瀑布,见识到那片神秘的地界,所以理论之上,神秘之下,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
她想着想着,忽然发现了一个她忽视了的问题。
她回头看向已经忙活完毕的杨宣谢致二人,问道:“在场坪上等着跟人碰面的韩子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山洞里?因为什么?他又是怎么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