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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三     窥神txt下载     窥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哪怕陈绽是一方砚台,磨出来的也不会是一幅水墨画,而是……

    杨宣再次踏进韩天河家,没了小板凳的待遇。

    韩天河坐在他旁边吃早餐,咬一口黄澄澄的玉米饼,喝一口香甜浓稠的白米粥,视线都不带往旁边瞧一眼,搭话的字数总共不超过十个字。

    上次一句话都不止十个字。

    明显有所防备。

    杨宣暗自兴奋,他没有赌错。防备的背后,百分百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是光明磊落,韩天河防他一个离开大汖村就从此不会再见的游客做什么?他又没想干触犯刑法的事。

    他正想着重新找话题,小道拐角处出现了一个身影,农家乐里的那个光头。

    看年龄,光头估摸着四十五以上,五十岁以下,皮肤黝黑,一身腱子肉,自台阶而上,看到自个儿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时,愣了一下。

    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又没完全有印象。

    光头扯着大嗓门问:“爹,他谁啊。”

    韩天河咽下嚼了半天的玉米饼,“不认识。”

    居然是父子?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杨宣脑子里,立即闪过光头说的话——

    “我爹说,有人手指被他活生生咬断了,血流了满地,只剩一层皮连着……”

    “回来就看到他死在大槐树下,我爹当时不让我细看,把我轰走了……”

    杨宣扭头看向韩天河。

    眼前这个老人家,即使身子骨还算硬朗,应该也近八十岁了,他不仅亲眼目睹过男人发疯的场景,还亲眼目睹过男人惨死的样子。

    其他事情呢?他也亲眼目睹过吗?

    非常时期得用非常手段,杨宣不急不慢,开口道,“韩爷爷,我刚刚才想起来,除了2012年,我今年也遇到了帮助过我的男人,他依旧坐在喜欢的石头上,我还看到他说了几句话。”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盛着白米粥的碗跌落在地,碎成无数块,溅起的白米粥落到杨宣黑色运动鞋上,留下斑斑点点。

    杨宣低头一看,韩天河的手居然在发抖。

    光头没太听清杨宣说了什么,只见自家爹突然受了惊吓,两三步冲过来,一把揪住杨宣胸前的衣服,吼道:“你有病啊,好端端的,吓我爹干什么?”

    这一嗓子,震的杨宣耳朵都有点疼。

    也把韩天河嘴里的老婆子从屋里震了出来,模样大约六十多岁。

    她一见光头的架势,撸起袖子,急忙走过来,作势要拎光头耳朵,“韩瀑布,你四十好几的人了,跟年轻小伙子动手,你丢不丢人?”

    韩瀑布连忙松开杨宣,捂住耳朵,“妈,你拎我耳朵,我才丢人!”

    杨宣一边抹平衣服,一边觉得这对母子像极了《哆啦A梦》里的胖虎跟胖虎妈。

    韩母尤二妮看向杨宣,秒变温和,“有事吗?”

    杨宣瞟了一眼,坐着一动不动,恍如雕塑的韩天河,回道:“我想打听个人。”

    尤二妮和声细语道:“你是来大汖村旅游的?”见杨宣点头,继续道:“那你就不是大汖村的人,不是大汖村的人,却三番两次跑来打听大汖村的人跟事,有什么说法吗?”

    杨宣笑,“人是大汖村的人,但是事情只跟我个人有关。”

    他刻意婉转告知,他的目的并不是探究大汖村的事,希望能与他们好好聊一聊。

    哪知尤二妮直接下了逐客令,“我们家从没发生过任何跟你有关的事,你换户人家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宣不得不离开。

    他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到一半时,回头看向韩天河家,尤二妮扶着韩天河迈过门槛,回到屋子里,韩瀑布拿着扫帚在清理地上的白米粥与碎碗。

    他究竟是照着原洞继续钻下去,还是另起一个洞?

    杨宣一时两难。

    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给陈绽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传来陈绽恹恹的语气:“我在石龙庙呢。”

    杨宣诧异,“你怎么了?”

    陈绽蹲在石龙庙口,拿着树枝在地上不停地划来划去,“你来就知道了。”

    说完,挂了电话。

    央视纪录片,第一集《过年》里,提到过大汖村村民会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带着祭品,来祭拜神像。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宣传到位了,非大年初一的今天,祭拜的人也络绎不绝,甚至有人开着车从盂县过来的。

    这让她怎么寻找机会动神像?

    起初陈绽为了套取有用的信息,会跟着来人一起祭拜神像,试图拉近关系。但是每一个人,一听到她最后问的问题,无一例外,全部横眉竖眼的瞪着她,感觉她如果不是一个女人,有可能会挨打。

    第一对老人家,路都走不稳了,老爷爷硬是用拐杖连戳了好几下地,以示愤怒,连老奶奶都重重地哼了一声。

    令陈绽无比汗颜。

    但……

    哪怕她漂亮的脸蛋,全部被汗覆盖了,她也不能放弃自救的可能性。

    陈绽扔掉手中的树枝,起身,再次走向石龙庙。

    此时石龙庙里只剩下了两三个人,距离她往庙口那一蹲,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里,没再来人,可见下一个高峰期应该在中午过后了。

    陈绽往墙上一靠,候了二十来分钟,终于把人候走了,同时,候来了杨宣。

    杨宣探头看着她打开画着陈家神像的速写纸,问道:“你画的?”

    陈绽嗯了一声。

    杨宣叹道:“你居然是个画家,”顿了顿,又问:“你画西洋画,还是国画?”

    陈绽边朝神像走过去,边回道:“你猜一个。”

    杨宣细细看过陈绽,黑色垂肩短发,夹着一缕挑染的红色,穿着一件黑色棉麻外套,长至小腿肚,内搭浅米色薄毛衣,隐约可见米妮头上的红色蝴蝶结,裤子为浅色紧身牛仔裤,脚穿白色板鞋,手机放在外套口袋里,吊出一串由好几个小小的红色中国结组成的手机链。

    细看,分别为吉祥结、双钱结、十字结、万字结,蝴蝶结。

    她怎么这么喜欢红色?

    陈绽的长相、气质,明明应该是身穿旗袍盘发的古典气质,性格却偏偏张牙舞爪,随心而为。其他人戴着發字型黄金耳钉,会显俗不可耐,戴在陈绽耳上,竟恰好将她整个人的独特性,彻底激发出来,表现的淋漓尽致。

    杨宣忽然又想到一个标签——

    哪怕陈绽是一方砚台,磨出来的也不会是一幅水墨画,而是一幅色彩浓艳,浮华繁琐的西洋油画。

第十六章 杨宣盯着神像图看久了,蓦然看出了一种诡异感。

    陈绽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右膝旁边还放着两尊。她低着头,看一眼放在地上自个儿画的神像图,再看一眼手里的神像,露出一小截白瓷般的后颈。

    陈绽看得极其认真,完全将外界摒弃在她的感知外,杨宣索性不猜了,坐到陈绽身边,挨着她,探头去看陈绽画的神像图。

    对于画,杨宣一无所知,仅有的知识,来源于刷微博时,看到过的几句话。他记得有博主说过,一般高手画出来的画,会让人惊叹这也太像了,也就是达到了形似。顶尖高手画出来的画,会让人觉得画是活的,形似且神似。

    杨宣盯着神像图看久了,蓦然看出了一种诡异感,神像图里的那张正面画像,好像也在盯着他看,本是活与死的对视,居然……

    他移开视线,转而同陈绽说话,“你来大汖村,是因为这几尊神像?”

    不然怎么随身携带神像画?

    陈绽放下手中神像,又拿过一尊,随口回道:“嗯。”

    每个人旅游,目的都不一样,有人因为美食去往一座城市,有人因为美景去往山川大地,有人因为历史去往名胜古都,因为神像来大汖村,也挺正常的——

    虽然大汖村的神像,出了盂县,别说全国,连在江西都排不上号,

    陈绽终于抽空,瞟了一眼杨宣,笑道:“没办法,我爸朋友跟他打赌,赌我能不能找到这两个神像出自哪里,我总不能让我爸白白输钱吧,就照着画下来,找到大汖村了。”

    陈绽说的诚恳,合情合理,又往杨宣手里塞剩下的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帮忙比对一下,看是不是一样的。”

    说完,敛了笑,继续比对自个儿手里的神像。

    她面无表情,把神像翻来覆去地看,看了足足二十来分钟。看完了,放下神像,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外走。

    像在街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人从天而降,罩上了一层黑布,她气急败坏地拽下黑布,下一秒又略感委屈,她得罪老天爷了吗?凭什么拿黑布罩她?

    杨宣赶紧把三尊神像位置复原,小跑追上陈绽。陈绽的脸又冷又臭,他连问问题都小心翼翼,“神像不一样吗?我看一样啊。”

    陈绽没心情回答。

    就是因为一模一样,她才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不一样,她可以从不一样的点着手,找到突破口,哪怕找不到突破口,至少有一个新的可调查的方向,总好过当下这个局面。

    无头苍蝇都还有四面八方可以撞,她连无头苍蝇都不如!

    陈绽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沮丧。

    几天前,她享受着爸爸爱爷爷疼,每日待在陈家,画出一幅幅自己想画的画,再看着它们被知音人买走,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价值。若嫌这种日子无趣了,还可以跟着谢智出去旅游探险,踏遍高山峻岭,横跨热带雨林,那叫一个充满了刺激。

    除了被陈林意唠叨着去给棺材作画,她的人生,几乎跟愁字不沾边。

    现如今,她从生下来就含着的金汤匙,骤然一变,成了难以入喉的苦果,甚至随时会取她性命。

    陈绽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大汖村山灵水秀,纯天然的环境不曾被污染过,天空美得几乎像日出东方时,被金黄色的光照耀着的海平面。

    可是……

    她却是在孑然一身,痛失两位亲人,妄图保命的情况下,来到大汖村,看到的这片天空。

    她不是应该躲在爷爷身后,同陈林意斗智斗勇,幸福无忧的笑着闹着吗?

    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翻天覆地了?

    她恍恍惚惚的想着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问她:“你爸爸到底赌了多少钱,你失魂落魄成这样?”

    是杨宣的声音。

    陈绽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快步往前走,把自己的眼泪逼了回去,同时朝杨宣伸出一根手指。

    杨宣猜:“一千?”

    陈绽摇头。

    杨宣:“一万?”

    陈绽继续摇头。

    杨宣逐渐震惊,“一……百万?”

    一个赌约,居然可以输掉他爸爸的第一桶创业资金?

    哪知道,陈绽更加语出惊人,“一亿,”她顿了顿,盯着地面,轻声道:“其实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杨宣热心出主意,“你等情绪稳定了,可以打电话问问叔叔,看看有什么可以挽救的办法,你要是担心会伤叔叔脸面,就婉转一点……”

    陈绽听着听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之所以会跟杨宣一起来大汖村,不正是因为杨宣天赋异禀吗?跟着他,或许能顺藤摸瓜,真的找到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她突然转身,杨宣一下没注意,差点跟她迎面撞上,他紧急刹车,脸上带着疑问号看着陈绽。

    陈绽直接问道:“你这两天是不是在找纪录片里的那个男人?”

    杨宣犹豫了一下,回道:“是在找。”

    陈绽:“有什么进展吗?”

    杨宣摇摇头,“没有,我知道的信息,就是我们一起在农家乐听到的信息。”

    陈绽想想也是,这才几天,没道理她这头毫无进展,杨宣那头突飞猛进。

    陈绽:“我帮着你一起找吧,反正我暂时没别的事了。”

    杨宣喜道:“真的?”

    陈绽能跟他一起最好不过了,她装乖的时候,笑起来既可爱又伶俐,肯定特别讨老爷爷老奶奶的喜欢。哪像他,笑得再用力,再灿烂,也抵不过墨镜直接把他的“劳动成果”削掉了一半。

    他完全不具备天然优势。

    他见陈绽点头,继续热情的给陈绽出主意,“打赌的人,既然是叔叔的朋友,就表示有回转的余地。所以你先别难过,事情还没尘埃落地呢。要不这样,中午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陈绽一愣。

    是啊,杨宣说得对。先别难过,只要她还好好活着,没有突然死亡,事情就永远没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陈绽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语气里的沉闷一扫而光,回道:“好啊,正好我现在饿到不行了。”

    吃饭的地方不做他想,只能在农家乐。

    两人熟门熟路的推门而入,招待他们的却不是昨晚的大妈,而是一个大叔。

    大叔跟大妈面相一样,看着年轻几岁,想来应该是姐弟关系。

    大白天的,不在乎灯光能不能照得到,陈绽直接选了右边靠近石头墙的桌子。

    石头墙不高,坐下之后,视线还能平视着看向外面,农家乐的位置处于大汖村中间,一眼望过去,可以囊括半个大汖村。

    两人点完菜,依旧两荤两素一汤,大叔端着汤上桌时,杨宣随意同大叔聊天。

    “大妈今天休息?”

    大叔放下汤碗,“我姐开会去了。你们放心,我手艺绝对不比她差。”

    杨宣笑道:“那我可走运了,一天一种美味。”

    大叔跟着杨宣笑笑,下去炒其他菜去了。

    陈绽百无聊赖地拆着碗筷,眼睛随意往外一瞟,某条小道上,有六七个人正在往某一个地方走去。

第十七章 玩游戏吗?

    陈绽忽然计上心来,收回视线,脑袋往前凑凑,压低声音问杨宣。

    “玩游戏吗?”

    杨宣不解:“游戏?”

    陈绽努努嘴,示意杨宣往外看,“看到那群人了吗?”

    杨宣看过去,点点头。

    陈绽放下碗,不拆了,笑着问杨宣:“探秘游戏,玩不玩?”

    杨宣瞬间懂了,他与陈绽对大汖村村民来说,终究是外人,外人态度再好,向他们打听事情,他们也只会十分透五分,只有外人不在场,他们才会敞开天窗说亮话。

    不过……杨宣迟疑道:“村里开会,大部分都是一些邻里之间的鸡毛蒜皮,像大汖村这种人口少的,估计连鸡毛蒜皮都没有。过去几年的事情,他们应该不会再提。”

    陈绽不认同,“一个游戏,玩到最后,有没有奖励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再说了,少年包青天看过没?有时候解开谜题,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字,他们开会总会说话吧。”

    听上去挺有道理。

    杨宣不禁问道:“怎么玩?”

    陈绽一挑眉毛,让杨宣先给饭菜钱,杨宣大致算了一下价格,从口袋里掏出现金,放到桌上。

    陈绽扬声冲大叔喊道:“大叔,已经炒好的菜麻烦帮我们热着,我们等会来吃,没炒的,等我们来了再炒,钱放在桌子上了。”

    大叔自简易厨房里出来,手上拿着炒勺,回道:“你们速度快点,这天气,饭菜冷的快,麻婆豆腐二次回锅就不嫩了。”

    杨宣回了一句好嘞,两人便立即起身,去追那七八个人。他们走的速度不快,加上陈绽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行动轨迹,是以很快跟在了他们身后。

    他们中最大的七十多岁,由四十多岁的最小者搀扶着,一路家长里短,时不时有两三句内容传到陈绽耳中,这个人问那个人核桃收成怎么样,那个人同另一个人说今年羊长得肥,可以卖个好价钱,另一个人问下一个人过年的时候儿女们会回家不?

    混着他们的谈论声,陈绽的五脏庙叫了好几回,她躲在墙后,见他们还没有到目的地的迹象,瘪嘴道:“早知道吃完饭再跟了。”

    然后,她感觉到,站在她身后的杨宣动了动,手时不时碰到了她的手肘,紧接着,一只手伸到了她眼皮子底下,人也跟着转到了她眼前,掌心朝上,放着一个黄色小盒子包装的绿豆糕。

    杨宣:“吃点这个,撑一下。”

    陈绽作为一名画家,对线条本就拥有第一时间的敏感度,何况还是非常好看,吸引人的线条,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开始顺着杨宣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描绘。

    奥地利有一位震惊世界的天才少年画家,叫埃贡•席勒,他能以极度神经质的线条描绘出扭曲的人物与肢体,其中有一幅著名的画《手指分开的自画像》,此时此刻,陈绽觉得,眼前这双手,就是埃贡•席勒艺术创造出来的手指,毫无缺陷。

    怎么会有手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呢?

    杨宣见陈绽没有动静,手掌往上抬了抬,“愣着干什么,吃啊。”

    陈绽回过神,拿起绿豆糕,一边拆包装,一边揶揄道:“我一个女人都没随身携带小零食,你一个大男人,”她轻轻拎起几块小绿豆糕递给杨宣,“居然贪嘴,啧啧啧。”

    杨宣有些不好意思,“阳泉一个小女孩给我的,我给忘了,早上换衣服,在口袋里摸到了。”

    陈绽没忍住,笑得眉眼弯弯的。

    吃完甜甜的绿豆糕,陈绽探头瞄了一眼,眼下这个距离继续跟是安全的,不会被他们发现。她招招手,示意杨宣跟上自己。

    约莫再跟了五分钟,他们终于在一个院落门口前停了下来。门框上方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左右各挂了一块白色的竖牌。左牌上的字被什么东西抹掉了,只留下了一片模糊的黑色,右牌上写着“盂县梁家寨乡大汖村村民居委会”,估计之前掉过一次,牌子下方用一根红绳绑着了。

    待七八个人全部走进去后,陈绽与杨宣冒了出来,站在门口观察里面的构造。

    总共两间屋子,左边屋子紧挨着门口,门是关上的,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完全看不清,右边屋子应该是正屋,占据了院落的三分之二,门向里打开了一半,隐约可以看到人影绰绰。

    陈绽轻声道:“我们绕后。”

    杨宣点点头,两人悄没声息的自院落右边贴墙而过,绕到正屋后方,蹲在窗沿下,凝神细听屋内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有人怒道:“村长,我家被偷了好几只羊,我怀疑是韩二牛家偷的,你到底管不管?”

    有人喜道:“村长,你上次给的种子,种出来的核桃跟玉米真是好!”

    有人不服,“村长,你怎么一碗水不端平啊,凭啥不给我们?”

    有人附和:“就是!凭啥不给我们?”

    陈绽听到了大妈的声音,“村长,我弟弟让我好好谢谢您,要不是您经常开车帮我们运菜回来,我们农家乐也没办法经营的这么好。”

    一连串听下来,陈绽觉得村长这个职务也太难当了吧?她转头去看杨宣,杨宣也正好转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都在憋着笑。

    隔了一会儿,屋子里逐渐安静了下来,有个男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听上去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应该是村长。

    他一上来就咔咔解决了所有事,“我去韩二牛家看过,他家没有画着黄色毛的羊,应该不是他偷的,会不会是你放羊的时候,忘记赶回家了?至于种子,人手不足,发下去有个先后顺序是正常的,大家别急,每家每户都有这是肯定的,还有,你说的那个事情……”

    杨宣蹲久了,腿有点麻,便先伸直右腿放松一下,再伸直左腿放松一下,他见陈绽蹲着丝毫不累的样子,指了指陈绽的腿,用气声问道:“不累?”

    陈绽摇摇头,同样用气声回道:“不累。”

    她学武的时候,扎马步打基础那才叫累,每次蹲完,她两条腿直打哆嗦,走路都走不稳。

    杨宣正欲再说些什么,村长再次开口说话了,他立马收声,细细听下去。

    村长叹了口气,“你们避着韩水年,不跟他来往,我能理解,但是不能仗着他年纪小,就克扣他应该拿到手的赔偿。当初那些赔偿,可是你们一个个同意的,现在又这样,我怎么在韩水年面前做人?”

    屋里鸦雀无声,无一人回答。

    韩水年?

    民宿老板?

    为什么要赔偿韩水年?赔偿的东西又是什么?

    陈绽伸出手往右边指了指,又用两根手指做了个走路的动作,杨宣嗯了一声。

    就在陈绽慢慢起身,准备离开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祖海用她既优美又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唱着———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剩下的没唱完,陈绽手忙脚乱按下了关机键,都没注意看是谁打的电话。

    她死死地握着手机,满脑子都在想,卧槽,第一次玩跟踪,居然忽视了手机这个定时炸弹!

    然而下一秒,屋子里传出了村长的声音。

    他喝斥道:“谁在外面?”

第十八章 或者……正牌男朋友出现了?

    屋子里,陈绽与杨宣背着光排排坐,对面围着七八个人。前者稳如泰山,一个在酝酿情绪,一个在想说辞,后者互相瞅来瞅去,内心活动激流勇进。

    大妈看着有些眼熟的两个人,想了起来,“他们是来大汖村旅游的,昨晚还一起来我农家乐吃过饭。”

    村长跟着问道:“你们鬼鬼祟祟躲在后面干什么?”

    话音刚落,陈绽情绪酝酿到位,逐渐红了眼眶,小声抽泣着,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样,杨宣默默换了个方向想说辞。

    村长吓一跳,“只是问个话而已,没打算把你们怎么着,你这是干什么?”

    陈绽摇摇头,抽噎着答道:“跟您无关。”

    说完,戏还演到底,低下头,拿眼去偷瞄杨宣。

    大妈瞬间懂了,难怪大晚上的,两人还同进同出,原来真是情侣,只是这年轻人之间的感情说变就变,也太快了,才多久,一起共进晚餐的甜甜蜜蜜就成了受尽委屈,有话难言。

    再开口时,语气里充满了对陈绽的同情,“你有话直说,别怕,你现在在大汖村,就暂时算我们大汖村的人,我们给你主持公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看向杨宣的眼神里,一个个充满了鄙夷,杨宣觉着,他很像羿射九日里的那个日,活活被眼刀射死。

    连村长,态度都软了下来,“你先说说,到底什么事。”

    下一秒,陈绽开始了她的表演。

    眼眶不仅泛红,更是溢出了眼泪,打着转,尽力不让眼泪掉落下来,手指攥着外套绞啊绞的,大妈看向杨宣,眼神里的指责又被陈绽绞深了几分。

    她带着哭腔,编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里,他出轨了好多次,我实在没办法忍了,就提出分手。可他不愿意分,哭着求我跟他复合,我于心不忍,只好答应了。复合之后,他说带我出去旅游,换换心情,我就选了大汖村。”

    陈绽适当的瞟了一眼杨宣,语气里添加上愤怒,“结果他死性难改!我昨天晚上发现他在偷偷跟人联系,追问好几遍,他都不说对方是谁,所以今天一早,我借故要睡觉,等他出门之后,偷偷跟在他身后,看看他到底跟谁见面,然后就跟到了这里。”

    杨宣配合着,羞愧地低下了头,等着陈绽把戏抛给他。

    果然,陈绽蹭地起身,面对他,质问道:“说啊,你是不是还约了其他女人来大汖村?”

    这一问,成功逼出了陈绽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大汖村除了几年前的事,终年终日的平静如水,当下突然上演了一出八点档狗血爱情剧,给他们的生活撒了一点调味品。他们看得入戏,又上了年纪,多年不曾思考的惯性,使得他们没去细想陈绽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哭得好可怜。

    大妈更是走到陈绽身边,像给她力量一般握住陈绽的手,眼睛则锲而不舍的瞪着杨宣。

    杨宣脚点地,转过身子,同陈绽面对面,仰头看着她,“我不是约了其他人女人,我是想跟你求婚,”紧接着,他看向众人,一字一句的洗白自己,“其实我知道她在跟着我,但是求婚这种事,怎么可能先让她知道?”

    他的视线瞄准其中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被迫就他的观点点了点头。

    杨宣一说出求婚两个字,陈绽便演出了深受感动的模样。

    杨宣继续道:“于是我边走,边想摆脱她,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我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跟她求婚,需要做哪些准备,丝毫没注意到你们在开会。而且,我又不是大汖村的人,我偷听你们开会做什么?”他加重语气,“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场误会。”

    村长逮到陈绽杨宣时,第一反应是有人偷听,但他们开会的内容又不是国家大事,重要机密,有什么值得偷听的?思来想去,是偷东西的贼没跑了!

    现下,前因后果全部解开,村长说道:“既然不是偷东西的,你们走吧,下次注意点。”

    大妈松开陈绽的手,推了陈绽一把,“赶紧和好,等着他跟你求婚。”

    大妈低估了她的力气,这一推,陈绽趔趄着往前扑过去,眼看着快要摔倒,杨宣眼疾手快,伸手环住陈绽的腰,一捞,将陈绽捞进了怀里。

    杨宣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诗词,嬛嬛一袅楚宫腰。

    陈绽以娇羞作为掩饰,推开杨宣,冲众人笑道:“谢谢大家了,如果有机会,到时候请大家来喝喜酒。”

    杨宣愣愣地看着自个儿的手,大妈喜笑颜开,连连说好。

    随后,两人转身离开。

    陈绽边快步往外走,边掏出手机开机,嘴角上扬,笑道:“找个机会,挖挖韩水年的故事,肯定有收获。”

    杨宣嗯了声。

    他的视线一直粘在陈绽身上,故而陈绽转身瞬间的眼神变化,全落在他眼里。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种笑,甚至嘴角的弧度都一样,怎么就一个乖巧到可可爱爱,一个势在必得到如同一头即将狩猎的豹子?

    手机屏幕亮起,陈绽点开通讯录,上面显示有未接来电,名字叫谢致。

    她立马回拨过去,铃声仅响了一秒,通话便接通了,谢致明显在等她。

    谢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简洁,“我两个小时后到阳泉。”

    陈绽回道:“我去接你。”

    杨宣没想到陈绽还约了人在大汖村见面,他听着陈绽跟对方聊天,语气熟稔,尾音上扬,脸上带笑,想来应该是多年好友之类的关系。

    或者……正牌男朋友出现了?

    他等着陈绽挂掉电话,问道:“你还约了人?谁啊?“

    陈绽依稀觉得这个问题有点熟悉,但并不重要,遂反问道:“我去阳泉接人,你去不去?正好我想找家酒店,开个房洗澡。”

    杨宣回道:“去。”

    陈绽:“行,那先回民宿拿衣服,韩水年的秘密我们回来之后再动工。”

    回来之后?

    杨宣总觉得他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陈绽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杨宣还在原地,手一招,“走啊,愣着干什么?”

    杨宣笑笑,跟上陈绽的脚步。

第十九章 不知道他被扒皮动骨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陈绽跟杨宣回民宿时,韩水年恰好也回民宿。

    他手里提着几袋泡面,清一色的康师傅红烧牛肉味,躬着的背,走路的姿势,在陈绽看来,宛如小老头,丝毫没有同龄人的朝气。就像花期相同的两朵花,贴着韩水年名字的那朵,早早离开了土壤,插进了只有清水的花瓶里,营养流失,渐渐枯萎凋零。

    民宿地理位置偏僻,处于“口”字左角落处,仅有一条小道通向民宿门口,平日里除了韩水年来回走过,几乎没有村民愿意靠近。

    身后的脚步声,韩水年不做他想,肯定是那两个人。

    女的好像叫陈绽,男的他只记得姓杨。

    他完全没有身为民宿老板的觉悟,客人上门他只嫌烦,只想他们快点滚。

    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游玩的?

    他蓦然攥紧了塑料袋,如果当初,他坚持的再久一点,咬紧牙关的时间再长一点,就绝不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至今不得解脱。

    他听到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松开手指,侧身让到一旁。陈绽从他眼前经过时,特意放慢脚步,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杨宣记着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仅点了点头。

    韩水年面无表情,全部视而不见。

    等距离拉开,陈绽好奇道:“不知道他被扒皮动骨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杨宣回头,看向韩水年。

    视线无意间自半空中相撞,两人均一愣,下一秒,杨宣默默转回头,韩水年往地上看。

    神秘不单单只是用来指代某样东西或者事情,还可以指人。

    所以杨宣觉得挺新奇的。

    这是他第一次,准确捕捉到韩水年的视线。

    不是说韩水年从不拿正眼瞧人,而是韩水年双眼无神,即使与人对视,也空荡荡的。

    陈绽想知道韩水年的表情如何变化,而他想知道,韩水年的眼神会如何变化。

    但他想象不出来。

    他老实回答道:“不知道。”

    陈绽笑笑,之后就能知道了。只是她希望,能牵出萝卜带出泥。

    韩水年看着陈绽与杨宣推开院落的门,再推开屋子的门,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进去,见他们蹬蹬蹬上了二楼,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

    房间里只有门对面的墙上开了一扇窗,因为背光,阳光照不太进来,所以不管白日夜晚,韩水年只要待在房间里,灯就都亮着。

    他拿过热水壶装水,按下开关键,再撕开泡面包装袋,将面饼跟调味料一起放进碗里,站在长椅边等开水咕噜咕噜冒泡。

    几分钟后,热水壶自动关闭,热水倒进碗里,冲开调味料,一股韩水年实际上已经快闻到作呕的味道瞬间炸开,他立马盖上泡面包装袋,压上一双筷子。

    这时候,陈绽背着背包,同杨宣一起下了楼。

    两人站在屋子中央,陈绽扬声道:“我们去阳泉了,回来的时间不确定,帮忙留个门。”

    韩水年听到了。

    他掀开泡面包装袋,拿筷子随意搅合搅合,夹起一口面嗦进嘴里,嚼几口咽下。

    随后,传来陈绽与杨宣离开的脚步声。

    他面也不吃了,坐到床上,床边摆着一张正方形桌子。

    桌子中间放着一艘雕刻进行中的航海船模型,周围散落着数张图纸、种类齐全的工具,以及木头屑。图纸上密密麻麻标记出来的尺寸数据、工具上大大小小的豁口,都是韩水年日以继夜雕刻航海船的证据。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着航海船,这是他曾经活着时的梦想,但如今,却是提醒他梦想已经绝迹的存在——

    若他的梦想实现了,他又何必做个假的安慰自己?

    最让他感到可悲的是,哪怕航海船的意义早已天翻地覆,他还是离不开航海船。

    他只能自嘲地笑笑。

    就在他手一转,准备拿过小刀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是个男人,听声音远近,应该是站在院落的门外喊他。

    他充耳不闻,权当喊得不是他。

    奈何来人一声大过一声,足足喊了三四分钟,他迫不得已,开门出了房间。

    他走到长桌旁,往外一看,门口站着村长。

    2012年,新上任的村长。

    村长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约莫装了三分之一的东西,袋子上一层灰,还有被石头勾破的地方,应该是一路拖过来的。

    他一见韩水年,立即说道:“水年,我真的没其他事,只是单纯的帮你把东西送过来,你接一下东西好不好?”

    韩水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转身就走。

    村长急到一脚迈过门槛,意识到不对,又立即收回来,加快语速道:“你才二十三岁,又无父无母,接受大家的帮助,可以活得轻松点,不好吗?”

    这些话,在几年前,对韩水年而言,跟刀子没什么区别,偏偏村长嘴里的“大家”,还以为他们给的赔偿,附赠的是天大的善意,他着实觉得可笑了好几年。

    好在,刀子也好,善意也罢,他早就统统不在乎了。

    他关上房间门,将村长拒之三重门外。

    村长叹着气,把蛇皮袋靠墙放好,无奈离开。

    YQ市,五星级酒店大堂,这个时间点,退房的客人远比办理入住的客人多,各个前台小姐脸上带着职业笑容,穿着高跟鞋,久站酸痛的双腿偷偷交换着离地松快松快。

    中间的前台小姐正在接听电话,声音甜美,语气平和,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却快要藏不住了,陈绽看在眼里,盘算着前台小姐还能撑多久。

    结果,陈绽期待的画面没有发生。

    前台小姐挂断电话,立即转向陈绽,“您好,请问有预定吗?”

    陈绽摇头,“两间标准间。”

    前台小姐诧异,“两间?”

    直到她看向陈绽身后,杨宣探出一个脑袋,冲她摇了摇手,才反应过来,“好的,两间一起1396元。”

    陈绽掏出银行卡,递给前台小姐,两三分钟后,收到两张房间卡,分别为808、807。陈绽确定一眼,把807给了杨宣。

    杨宣接下,“我在大堂等你。”

    陈绽直奔房间,抛下一句:“好,我大概五分钟。”

    两个小时只剩下三十多分钟,她得加快速度,不能让谢致等她。

第二十章 黄帝同意叔均的提议,把女魃安置到赤水之北,真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杨宣其实想问,他们又不打算在阳泉过夜,为什么要开两间房,陈绽洗澡的时候,他不是可以出去溜达,不待在房间里吗?

    但转念一想,如果来人真的是陈绽男朋友,那人家的确需要单独温存的空间,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而他,虽同为单身狗,至少能在酒店待几个小时的单身狗,比只能在外漂泊几个小时的单身狗,要幸福那么一些些。

    杨宣转头看向进入电梯的陈绽,她居然对他存着体贴的心?

    陈绽刷卡进屋,反手关上门,坐到床上,打开背包,将里面换洗的衣服拿出来,露出了包裹严实的两尊白脸侍女神像。

    一整套衣服背下来,重量着实不轻,能少背一会儿就少背一会儿。

    至于神像,依旧随身携带。大汖村人口简单,流动性低,把神像单独放在房间里,出变故的机率微乎其微,酒店则完全相反,陈绽没办法放心。

    返回大堂时,杨宣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一双交叠着放松的大长腿,引得旁边的两个少女极其兴奋,频繁窃窃私语。

    他看到陈绽,起身迎了上去,两个少女顿时一脸失落。

    他的视线落在背包上,“怎么不放房间?”

    陈绽拍拍背包,笑,“好几张银行卡呢,哪敢放啊。”

    从陈绽说她爸爸打赌输了一亿之后,杨宣就知道陈绽肯定非常有钱——

    哪怕具体数额是假的,一开口提到的金额,就以亿为单位的人,家底通常都比大多数人厚上十几倍。

    杨宣点点头,表示钱财的确需要随身带。

    两人一同离开酒店,前往地下停车场,车子就停在相对应的电梯旁边,陈绽掏出车钥匙,按下开锁键,拉开驾驶位车门,坐了进去。

    杨宣绕到副驾驶位,手刚搭上车门,忽然想起什么,往左移了一步,直接坐了后排,跟来时一样,摘下了墨镜。

    陈绽带着疑惑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启动车子。

    杨宣说道:“我让个位置。”

    陈绽一下就笑了,“谁说需要你让位置了?”

    杨宣下意识地接道:“那我坐回副驾驶位?”

    陈绽转动反向盘,缓缓驶出车位,“晚了。”

    杨宣哦了一声,凑到位置中间,“要不这样,下次要让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

    陈绽赏了他一个白眼。

    余下的时间,陈绽掐着两个小时的尾巴赶到与谢致约好的接人点,等了约莫十分钟,陈绽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谢致。

    谢致背着登山包,顺着人群走向陈绽,好几个人跟前跟后的对着他一顿猛拍照,有人小声问这是哪个明星,拍照的人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回说管他哪个,长得帅就拍拍。

    陈绽憋着笑,决定等谢致走到她跟前时,好好笑他一番。

    杨宣站在陈绽旁边,看着陈绽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又看了看前方的谢致——

    虽然他没见过谢致,陈绽也没提过谢致长什么样,但他就是一眼认出,那肯定是谢致。

    作为男人,他都承认,谢致确实极品。

    有着鹤立鸡群的身高,皮肤较之小麦色再深上一两度,衬托着眼睛既亮又有神,五官完美,薄唇,刀削般的下巴,清爽利落的短发下连耳朵形状都是完美的,估计追星族见到他,会立即忘了自己的本命是谁。

    谢致终于走到了陈绽眼前,陈绽刚想开口笑他,话还没出口,各种情绪涌了上来。

    这几天过后,她实在太想谢致了,也太需要谢致了。

    谢致什么话都没说,伸手将陈绽揽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拥抱,陈绽立即反手抱住谢致,若不是此刻身处大庭广众之下,陈绽觉得她会忍不住,当场嚎啕大哭。

    杨宣默默移开视线,满心都在想,这架势,情侣无疑了啊。

    陈绽稳下自个儿的情绪,松开谢致,介绍道:“我给你提过的杨宣,”再看向杨宣,“谢致,我表哥,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

    杨宣正在偷偷比身高,发现谢致比自己矮上五公分,那就是183?

    闻言又反应过来,表哥?他居然没有往亲戚关系这方面想过,实在失策。

    杨宣热情道:“欢迎你加入我们大汖村小分队。”

    谢致笑了一下,点点头。

    杨宣瞬间明白了,又一个韩水年,但又比韩水年好,至少会笑。

    接了谢致,陈绽的饿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一行三人上了车,决定先找个饭店吃东西,吃完东西,一刻不耽误的回了酒店。

    杨宣乖乖地独自去了807。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留了一指宽的窗帘后面,是华灯初上的一片繁华景色。陈绽抱着双腿,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下巴搁在膝盖上,谢致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垂着眼,细细研究着。

    另一尊白脸侍女神像放在圆茶几上。

    陈绽开了口,徐徐道来:“我看了大汖村的神像,的确跟陈家神像一模一样,但是没有一尊闭上眼睛,”她顿了顿,继续道:“可能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关系,仅仅只是一个正品,一个复刻品而已。”

    谢致回道:“有可能,但也可能是我们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所以不得其中。”

    他确定神像身上不存在任何机关,将白脸侍女神像放回茶几上。

    继续说道:“我跟一个朋友联系过,问过他关于女魃的事,他说不是那本书记录的不全,而是女魃的信息本就不全,就像一条鱼,只留下了鱼头跟鱼尾,中间部分被抹掉了。不过他有提到一点,女魃的下场很惨,但是个中原因,以及怎么个惨法,他不知道。”

    陈绽问道:“被谁抹掉的?”

    谢致:“大概率是黄帝。你想想,黄帝同意叔均的提议,把女魃安置到赤水之北,真就没有一点私心,全是为了老百姓吗?”

    陈绽细想片刻,“不见得。黄帝刚打了胜仗,正是受百姓拥护歌颂的时候,结果自己的女儿却害得老百姓民不聊生,成了这场胜仗的污点,把女魃安置到赤水之北,未必没有抹掉污点的意思,甚至抹掉女魃之后的所有信息,都是有可能的。”

    谢致:“没错,一个拯救了整个部落的功臣,最后沦落到被老百姓,被自己的爹遗弃的凄凉下场。她能理解一年半载,甚至十年,往后呢?能理解一辈子吗?尤其她会想念家人,想念故乡,觉得孤独……”

    陈绽沉默不语,她没办法去想象女魃身上所背负的一切。

    这种不管于人,于神来说,都是巨大的痛苦,女魃真的能理解一辈子吗?

    过了会,陈绽开口道:“所以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应该是女魃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做了什么事导致的,”

    谢致:“理论上是这样。”

    陈绽问道:“女魃最后出现的地方知道吗?说不定有线索。”

    谢致摇摇头。

    陈绽抱住双腿的手更紧了些,“两条死路。”

    谢致笑了一下,缓缓道:“还有一条路,陈家祖辈。”

    陈绽一愣,恍然大悟,“对啊!存在神像的大汖村,是他们发家的地方,闭上眼睛的神像,是他们雕刻出来的,他们就是两者之间的枢纽带啊。”

    谢致嗯了一声,提起另一件事,“舅舅跟外公的相关资料,我寄去BJ了,有回复就告诉你,查得出病因最好。在这之前,我们继续待在大汖村,找找其他线索。”

    一提到陈林意跟爷爷,陈绽瞬间红了眼睛。

    “嗯,”她点点头,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下情绪,“对了,杨宣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那个男人,确定不是以人的形态出现的。”

    谢致:“怎么说?”

    陈绽总结道:“2012年拍纪录片的时候,男人已经死在2011年了。我分析过村民的说辞,2011年应该发生过什么事,这件事跟男人有关,也是导致男人死亡的原因。来接你之前还得到了一条信息,韩水年身上有故事,我猜也跟2011年有关。”

    谢致:“韩水年?你提过的民宿老板?”

    陈绽点头:“是他。”

    谢致琢磨道:“这几件事都指向2011年,只要解开其中一件,估计就能解开2011年的秘密了。”

    这个陈绽有把握,她笑道:“想让人开口,办法多得是。”

    谢致跟着笑了,他就是欣赏,陈绽身上永远不会被磨掉的信心。

    陈绽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起身离开沙发,“我去洗个澡,”走到一半,回头看着谢致,提议道:“你等会也可以洗一个,大汖村洗澡的地方,狗都嫌弃。”

    谢致回了一个好字,偏头看向窗外。

    途径床时,陈绽一把抱起衣服,进了淋浴间,不多时,淋浴室里传出哗哗水流声,升腾起一片白雾,模糊了天蓝色的玻璃。

    莲蓬头下,陈绽仰头而站,她全身都白,连手肘,膝盖处等地方都白的一致,热水贴着她的身体缓缓流下,这一刻,她的身心,都感到了极致的放松。

    谢致来了,她不再是一个人了,更无需孤军奋战了。

    她往手上挤出洗发水,抹到头发上,搓揉出泡沫,淋浴间瞬间充满了茉莉香,她忽然想起——

    哦,她身边还有个认识了几天的杨宣。

    此刻,杨宣洗澡完毕,正坐在床上,连瓶拿着酒店放在床头柜上的玫瑰花,数着花瓣。

    他数一片,猜一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第二十一章 你错了,他们是一类人。

    夜色中,陈绽开着车行驶在高速上,手指欢快地敲着方向盘,哼着小曲子。

    杨宣坐在副驾驶位,隔着墨镜,他都能看出来,如果不是在开车,陈绽必定会翘二郎腿。

    陈绽哼着哼着,回头看一眼屈膝背靠车门,半躺在后座休息的谢致,再次降低了声音。

    杨宣听得更费劲了,听了许久,终于听清几句歌词。

    陈绽唱得是,“我的女朋友,她的要求高。她要一块儿罗马表……我怎么买得起……我去偷钱包,被人抓住了,她在一旁哈哈笑……笑你mlgb,我都是为了你……”

    杨宣啼笑皆非,满脑袋疑问号。

    这是什么歌?

    陈绽紧接着又唱一下段,唱的眉飞色舞,摇头晃脑的,女朋友还变成了男朋友,“我的男朋友,他的要求高,他要胸大,屁股翘,我的小机场,怎能满足他。满足他,我去做隆胸,手术失败了,他在一旁哈哈笑,笑你mlgb……”

    杨宣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陈绽的胸。

    陈绽真不是小机场,别看她瘦,该有的地方,一两都不少。

    唱到最后,陈绽意犹未尽,大有再来一次的架势。

    杨宣叫停了,“你这……唱得什么歌?”

    陈绽回道:“罗马表啊,没听过?”

    见杨宣摇头,一脸杨宣没见过世面的表情,空出一只手,把插在车门上的手机抛给杨宣,还顺带解开指纹锁,“点开网易云,在我喜欢的音乐里找。”

    杨宣一一照办,找到歌,点击播放。

    是个男歌手唱的。

    杨宣一听,前奏还挺欢快,带点摇滚风,配着憋屈可怜的歌词,意外地兼容。

    就是……

    杨宣又瞄了一眼陈绽,他没想到,陈绽唱歌居然是个五音不全,跑调的料。

    依照她唱出来的那股子自信,可真看不出来。

    一首歌放完,杨宣划掉网易云,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陈绽接过杨宣递来的手机,顺口问一嘴:“你会唱歌吗?”

    杨宣:“我?”

    陈绽嗯了一声。

    杨宣:“算会唱吧。”

    陈绽不满,“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什么叫算会唱?要不干脆唱一首来听听。”

    杨宣诧异:“现在?”

    陈绽回道:“不然你打算明年唱?”她扬扬下巴,示意杨宣环顾四周,“窗外夜色重,风吹树婆娑,寂静又热闹,整条马路上只有我们,像独处在一个世外桃源。这样的氛围,唱首歌不会委屈你,唱吧。”

    杨宣笑,不愧是艺术生,在乌漆嘛黑的路上开车都能描述的这么美。

    那就唱吧。

    他想了一下,挑了首朴树的《平凡之路》,“……谜一样的,沉默着的,故事你真的,在听吗……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杨宣唱歌时的嗓音跟说话时的嗓音略微不同,偏低沉,带着好听的旋律缓缓倾泻而出,蔓延在车内。

    “……对我而言,是另一天…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会……”

    唱到此处,杨宣戛然而止,同以前无数次问自己一样,就算会……就算会什么呢?

    他正视前方,隐约看到有团影子,从路边草丛蹿出,踟蹰着准备过马路,原地待了会儿,又钻回了草丛,看着像动物,既孤独又离群。

    就算这世界明明有72.5亿人,他却只能拥有三座孤坟,同刚刚那只动物一样,孤独而又离群,也要向前走,就这么走。

    陈绽等了一会儿,确定杨宣不继续唱了,略微可惜,“唱的这么好听,可以封你为小朴树,”她右打方向盘,问道:“欸,我可以点歌吗?”

    杨宣:“你点,看我会不会唱。”

    陈绽接着杨宣递来的梯子,一步上天,足足点满七首歌。杨宣一边猛灌矿泉水,一边庆幸,那块熟悉的场坪终于踩着他嗓子的界限出现了。

    大汖村早已陷入一片全黑,只余天上的星星还亮着微弱的光,陈绽叫醒谢致,一行三人各自打着手机电筒,往民宿走去。

    石头路窄,暗礁又多,一次性只能通过一人,同样的路途,迎着月亮走,比躲着太阳走,硬生生多出了十来分钟。

    他们一到民宿门口,发现墙边立着一个蛇皮袋,陈绽伸脚踢了几下,“硬的。”

    谢致:“我看看。”

    他蹲下身,沿着里面物品的形状,摸了几秒钟,起身,“一些农作物。”

    杨宣与陈绽对视一眼,杨宣道:“村长说的赔偿?”

    陈绽点头,“应该是,拿进去给他吧。”

    说着推门而入,韩水年果然给他们留门了。

    谢致随手提上,跟在两人身后,一同进入民宿。与陈绽的百般嫌弃不同,谢致肚子落过野菜果子,住过帐篷破屋,不计其数,眼前这样的民宿,对他来说,相当于星级酒店了。

    更别说,他还看到了航海船。

    他放下蛇皮袋,走向航海船,陈绽见状笑道:“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知道你会喜欢。”

    谢致弯身去看,居然是纯手工雕刻的,虽然有些地方雕刻的较为粗糙,例如撑着帆的桅杆多铲了一点,差点断掉;甲板上少剔了一点,不平,凸起了一块……

    但纯手工的珍贵就体现于此,每一处的不同,哪怕是瑕疵,也都代表着这是世间独一份。

    陈绽走到韩水年房间门口,“老板,有新客人入住了。”

    里面安静如鸡,陈绽又道:“门外的蛇皮袋,我们给你提进来了,你不出来看看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门终究还是从里面打开了,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刀。

    韩水年看着陈绽脸上的笑容,沉默片刻,移开了视线。

    他也不看蛇皮袋,视线扫过眼前两人,以及航海船前的谢致,开口问道:“谁提进来的?”

    谢致直起身,看向韩水年,回道:“我。”

    声音低沉,回荡在屋子里,撞进韩水年的耳中,

    杨宣看看谢致,又看看韩水年,悄悄移到陈绽身边,低声说道:“你发现没有,他们两个完全相反,一个黑,一个白,一个眼睛亮到可以当灯泡用,一个眼睛暗到可以取代死海,看着真的很神奇。”

    陈绽笑,“你错了,他们是一类人。”

    只是外表不一样而已。

第二十二章 一寸一寸地挨近韩天河,要吞噬韩天河,把韩天河拆骨入腹。

    杨宣不懂陈绽的含义,他看着韩水年攥刀的手紧了紧,细细颤抖着,低着头瞧不清神情,莫名替谢致捏了把冷汗。

    转念又一想,陈绽会功夫,谢致应该也会,加上登山攀岩的敏捷度,实在不需要担心。

    岂料韩水年什么都没做,话都没说一句,直接转身回了房间。

    谢致叫住他,“我要住宿,十天。”

    回答谢致的,是巨大的关门声,杨宣都觉得那破门会被甩烂,回头再看谢致,微微蹙着眉,但也转瞬即逝,很快敛了情绪。

    陈绽朝谢致伸手,充当了一分钟的民宿老板,“五十块一天,五百块,给我吧,要现金。”

    谢致把钱给陈绽,陈绽拿着钱,走到长桌后方,拉开抽屉,她与杨宣给的房费还躺在里面,甚至还有前客人给的房费,略微扫一眼,大概两千块左右。

    她把五百块扔进去,叹道:“这年头,好心没好报啊。”

    叹完,伸了个懒腰,手放下时,背包一沉,坠得肩膀疼,她揉着左肩,踱步走向楼梯,“睡觉睡觉。”

    杨宣问道:“蛇皮袋怎么办?”

    陈绽头都不回,慢悠悠道:“留着,原地不动。”

    一汪死水,只要不停地搅动,总有转动起来的那一刻,一旦转动起来,跳出水面的水珠也好,底下暗涌的漩涡也罢,一定能泄露出曾经掩藏在死水之下的秘密。

    她期待着,这蛇皮袋究竟能刺激到韩水年什么程度。

    杨宣看了一眼蛇皮袋,跟着上楼睡觉了。

    他身上有各种后遗症,惯性先靠近别人,想获取一份关注或友情,是其一,靠近之后接受不到反馈,保下自尊,就此止步,更是其一。

    谢致独自站在原地,打量着四周墙壁上挂着的物品,打量完,视线最终又回到航海船身上。

    下一秒,自二楼传来陈绽的声音,“谢致,我给你选了房间,左边第二间,快来睡觉。”

    谢致应了声好,经过韩水年房门时,偏头看过去。

    门缝下隐隐透出光,雕刻刀碰撞木头发出的声音被他藏进了脚步声里,他都能想象到,韩水年认真雕刻航海船的模样。

    这么喜欢航海船吗?

    他很少遇到比他还喜欢航海船的人。

    韩水年好像……他粗略回忆过,是第三个。

    他收回视线,上了二楼,没想到陈绽靠墙而立,打着哈欠,在等他。

    她眼里还遗留着些许泪花,水润润的,张嘴就说道:“我爸从小就教我,能和气生财的,就别用第二种方式跟人做生意,所以……”

    陈绽打着什么坏主意,谢致门倍儿清。

    他截断她的话,“我不会出卖自己。”

    陈绽笑道:“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出卖自己?”

    她凑近谢致,压低声音,试图说服谢致,“你只需要跟他聊聊天,套套近乎就可以了。你也看到了,你跟他有共同话题,很容易的,当多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也行啊。”

    谢致调侃道:“我记得你说过,想让人开口,办法多得是。”

    陈绽承认,点头道:“办法的确多得是,”话锋一转,骄傲道:“但谁让我是动口不动手的斯文人呢。”

    陈绽这番言论,让谢致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陈绽十六七岁,聚会上喝多了,路都走不稳,吵着硬要参加摇色子比大小喝酒的游戏,他不让她玩,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拍着胸口说:是,我的确是喝多了,可我是摇色子的绝顶高手啊,我不会输的!

    结果输到差点直挺挺地往地上倒。

    谢致看着陈绽,若这个时候的陈绽回到聚会上,她是绝对不会坑自个儿的。

    人长大了,言论虽不变,行为模式终究会变。

    陈绽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眼底的泪花又多了些。

    她问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谢致只好应道:“我试试。”

    她从小就知道,如何仗着妹妹这个身份让他对她毫无办法,明明年龄只相差了一岁。

    陈绽心满意足地回房间睡觉了,徒留门上的蜘蛛,一边织网一边欢迎谢致。

    ……

    自杨宣出现那日起,韩天河就连续几晚难以入睡。

    起初那些画面只会在梦中出现,他还能睡上几个小时,杨宣第二次找上他后,哪怕只是闭上眼睛,画面都会自动在脑子里接二连三的浮现,连几个小时都睡不了。

    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瞪着瞪着,他忽然发现白花花的天花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一点一点的往四面八方生长,长至布满整个天花板时,又快速地长出脑袋,长出躯干,长出双腿,最后长出双手,幻化成一条无脸人影。

    人影如同贞子爬出电视机一般,飘离出天花板,它头朝下,挥舞着双手,挣扎着双腿,一寸一寸地挨近韩天河,要吞噬掉韩天河,把韩天河拆骨入腹。

    韩天河根本不敢面对人影,他死死地闭上眼睛,哆嗦着牙齿打颤,发出磨牙声。

    尤二妮察觉到了,背对着韩天河,反手推了他好几下,不耐烦道:“第几次了,你还睡不睡。”

    她这一推,一出声,韩天河猛地睁开眼睛。

    人影不见了。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这几年累积下来的惶惶不安,全部呼出去。

    尤二妮索性不睡了,转身面朝韩天河。

    老年人睡眠浅,她跟韩天河已经分床睡了十几年,前两天一时心软,见韩天河白日里精神确实不太好,就答应陪他睡几晚,给他一个安慰,谁知韩天河一下尖叫出声,一下浑身发抖,她跟着也没睡好。

    尤二妮开口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怎么样,都是过几年我们下去见他的事了,先过好明面上的日子。瀑布还没娶媳妇,我还没抱上孙子,你给我争气点,别折腾到这几年都等不了,到时候你不止没脸下去见他,更没脸下去见你家祖宗。”

    她的声音裹满了岁月的蹉跎,全然不像年轻时,如泉水叮咚,但听在韩天河耳中,却恍如定海神针,一下震住了他的心神。

    他伸出手在被窝里摸来摸去,摸了半天没摸到,正准备掀开被子确定一下位置,掌心里就多出了另一只手,他紧紧地握住,握住了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妻,连手上长出来的皱纹,都契合的恰到好处。

第二十三章 韩瀑布就是放羊的人。

    谢致说到做到,接连几天在韩水年面前出现,奈何这两座冰山,一座高过一座,撞在一起毫无反应。

    谢致找上陈绽,“你让半个哑巴跟一个哑巴去套近乎,你在为难我。”

    陈绽正坐在大槐树旁边小道的石头上,啃着苹果,思考如何让韩天河说出一些她想听的话,杨宣说韩天河肯定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她闻言也想起韩水年。

    韩水年的忍耐力超乎了她的预料,他竟然能做到,既不开口让他们帮忙把蛇皮袋扔出去,又对蛇皮袋视若无睹,她等了许久的情绪波澜,在韩水年身上,连一丝涟漪都看不到。

    她咬下一口苹果,嚼得嘎吱作响。

    如果有人在她面前放了一坨让她恶心反胃的粪便,她一秒钟都忍不了。

    要么把对方的脸压进粪便里,让对方吃下去,要么……忍着恶心反胃,自己收拾干净。

    韩水年这样的人,不找一把金刚锄头,估计撬不开他的嘴。

    所以当杨宣跟她提及韩天河时,她就把重点放在了韩天河身上,不过,早已转移成了韩瀑布。

    大汖村除了种些农作物,家家户户还养着几只羊,年老者如今放不了羊了,就选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承担此事,每天象征性给一点钱。

    韩瀑布就是放羊的人。

    他需要每天一个人数次往返于后山,后山蜿蜒陡峭,若突发意外,实属正常范畴内。

    陈绽回道:“那就放放,正好我暂时不需要韩水年了。”

    谢致在她旁边一块小石头上坐下。

    陈绽问他,“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去乡下玩,设陷阱抓小动物的事吗?”

    谢致点头,他们甚至还抓到过蛇。

    这时候,韩瀑布正好赶着一群羊回来,羊群大约二十来只,画了四五种颜色区分,咩叫声不绝于耳,韩瀑布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破空划下猎猎风声。

    陈绽冲韩瀑布笑笑,年轻貌美,笑容灿烂,一双眼睛里全是笑意。

    韩瀑布打了半辈子光棍,又甚少见到年轻女人,一愣,红了大半张脸,急急地赶着羊走了。

    陈绽看着他的背影,笑道:“找个合适的时间,我们重温一下那种乐趣。”

    谢致嗯了一声,算是附和。

    另一边,杨宣拿着单反,打开录像功能,穿梭于羊肠小道之中。

    他忽然想起,既然他能在央视纪录片里看到男人,那他自己拍摄的录像呢?是不是也能看到?

    若能在多个地方看到男人,线索多了,查起身份来,就方便了许多。

    他走走停停,拍了两三个小时,但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放过,直到电池那里开始闪红色的框框,才返回民宿。

    韩水年伏耳贴在门后,听见响起了脚步声,悄悄打开一条缝,自门缝里往外看,见是杨宣低着头,捣鼓着单反走过,猛地将门全部打开,站了出去。

    杨宣吓一跳,单反险些脱手给抛出去。

    他看向韩水年,等着韩水年先开口。

    韩水年看看杨宣,又看看蛇皮袋,踟蹰半天,“我不想碰那个东西,你能帮我扔出去吗?”

    他真的快疯了。

    那么大一个蛇皮袋放在屋子中间,就算他再极力避开,视线也会不经意间扫到,每看到一次,那些原本已经开始稀薄的画面,那些他努力想去遗忘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骨血里被加深了。

    那晚他在房间里,听到陈绽用无比轻松的语气,将东西留在原地时,他在猜,陈绽是不是知道东西对他来说,代表着什么,直到东西放了好几天,他才确定陈绽是故意的,她真的知道。

    他一边继续猜陈绽知道多少,一边看着陈绽冲他笑,觉得陈绽太残忍了。

    他等着他们三个良心发现,却一直等不到,每天,每一天,还是能看到那袋东西。

    他不想被逼疯。

    他见杨宣不说话,急道:“你帮我扔出去,我给你抵扣几天的房钱,”他伸出一只手,手指张开,“五天,五天够不够?”

    杨宣满心都在想,他第一次看到韩水年的眼神有了变化,居然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他反应过来,笑道:“多大点的事,不用抵扣房钱,我这就帮你扔掉,”他转身走到蛇皮袋的位置,拎起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问道:“扔哪?”

    韩水年:“我看不见的地方,”顿了顿,小声道:“谢谢。”

    陈绽说过,要是韩水年叫他们帮忙了,就扔远一点,算对得起韩水年开这个口。

    所以杨宣把蛇皮袋扔到了大槐树下,若有人捡回家,也不浪费,一举两得。

    陈绽一踏进民宿,习惯性的看向蛇皮袋,见空无一物,瞬间笑了。

    韩水年终于忍耐不住了啊。

    回民宿的路上,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搞定韩瀑布之后,要怎么搞定韩水年,没想到韩水年最终还是打开了豁口。

    那她就不客气了。

    谢致看着那扇门,门后的人肯定在继续雕刻航海船,他没见他做过其他事,房钱都是陈绽帮他收的。他仿佛只是一个雕刻航海船的工具,除了雕刻航海船,还是雕刻航海船。

    他第一次试着接近韩水年时,韩水年刚从外面买完东西回来。他当惯了独行侠,乍然间需要跟陌生人聊天,他完全不知道聊什么,憋了半天,问韩水年买了什么。

    其实他刚问出口,就看清了塑料袋里装着泡面,也顺带看见了韩水年手指上,因常年使用雕刻刀而磨出来的茧子。

    韩水年没理他,直径从他面前走过。

    第二次,他没话找话,韩水年依旧没理他,他发现韩水年手腕内侧有一条横切疤痕,在衣袖下若隐若现。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均以失败告终。

    读书时期,他追求心上人的时候,都没追得这么勤快过。

    第六次,他以航海船做为切入点,终于得到了韩水年抬头看他一眼的目光,但也仅此而已。

    他想了想,决定把韩水年交给陈绽去动手。

    不是斯文人这个锅,他可以背。

    等杨宣回到民宿,他与杨宣各自搬了把椅子到陈绽房间集合。

    他们要讨论……动手的细节了。

第二十四章 但心里的那片海早已波涛汹涌,浪高几百米。

    陈绽关门,落锁,再关窗拉窗帘,房间里瞬间只余下微弱的日光,昏昏沉沉,自窗下的桌子处分割出一条带着灰的黑白界限,杨宣莫名觉得,这是看鬼片的氛围。

    桌子上放着单反,背后撑着一个缩短的支架,屏幕里放着杨宣录的第一个录像。

    三个人排排坐,杨宣作为主力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陈绽与谢致作陪同,时不时神游一下。

    录像以大槐树为中心,再纵向延伸几十米,横向延伸几十米,范围内的所有角角落落全部录了个遍,更是围着大槐树转了好几圈,树下还坐着两个老人在闲谈,看傻子似的瞟了好几眼杨宣。

    陈绽时刻注意着杨宣的神情,第一个录像看完,见杨宣毫无变化,便知道,他看到的东西跟她与谢致看到的东西一致。

    接着第二个录像,画面正对着男人曾经坐过的石头,静止录完十几分钟之后,杨宣拿起单反,将周围也录了下来。可惜的是,杨宣依旧没看出任何异常。

    他不死心,走到桌子旁,按下按钮,一口气将第二个录像来回看了五六遍。

    陈绽忽然问道:“你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戴墨镜了吗?”

    还真没戴。

    当时他一个人在家,没必要戴墨镜。

    杨宣迟疑道:“墨镜应该不会限制吧。”

    陈绽说道:“万一呢?摘了吧。”

    杨宣看了一眼谢致,他很犹豫,陈绽说的万一,万一是谢致将他当成了怪物呢?

    陈绽懒得费口舌,直接伸出左手,摘下了杨宣的墨镜,杨宣下意识地捂住脸,陈绽又想笑又想朝他翻个白眼,干脆把他的手扒拉开,掐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杨宣连声道:“痛,痛,痛……”

    陈绽用右手肘撞了一下谢致,“你看一下他的眼睛,问一下你朋友,看有没有知道情况的。”

    说完,松开手。

    杨宣揉着脸,僵硬着身子,选择了没有避开。

    谢致微微探头,看向杨宣的眼睛,他也不说话,就光看着,约十秒左右,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杨宣的眼睛,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谢致道:“我发给朋友看看。”

    陈绽的眼神、动作、表情尚且还有变化,而谢致,除了拍照,未有其他任何反应。他怀疑,若他不戴墨镜跟谢致在街上擦肩而过时,在谢致眼里,他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毫无特色的那种。

    杨宣问道:“你不惊讶吗?”

    谢致刚发完信息,揣回手机,语气毫无波澜,“你的眼睛是什么样,影响不到我,我需要惊讶什么?”

    同样的,假如他身上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在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他人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杨宣一愣,原来在有些人面前,摘下墨镜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

    陈绽为其一,谢致为其二。

    陈绽适时开口,对杨宣说道:“别愣着了,去调回第一个录像,再看一遍。”

    杨宣依言而做,重新开始看第一个录像。

    然而陈绽却被分散了注意力,她的视线,总不由自主地飘去看杨宣的眼睛。

    她对这双眼睛,有着浓厚的兴趣。

    她索性转身,面对杨宣,自顾自翘起二郎腿,以手肘抵腿,掌心托脸,用着欣赏的表情,盯着杨宣看。

    杨宣看录像看的有多认真,她看杨宣就看的有多认真。

    还要同步描述,“小时候,我爸送过我妈一条纯天然血珀项链,价值连城,我觉得是天下最漂亮的血珀了,但是跟你的眼睛一比,就是个废物。”

    杨宣忍着看完第一个录像,想集中精神看下一个录像,谁知陈绽竟连人带椅,挪着挪着,离他越来越近。

    他的白色棉袄,跟陈绽的黑色棒球服都挨到一起了!

    陈绽又道:“那天光线太暗了,没仔细看,这次我补回来,你忍忍啊。”

    杨宣哭笑不得,原来陈绽知道他在忍啊。

    他扭头看向陈绽,正准备开口,就见谢致一手圈住陈绽的细腰,一手抓着她屁股下的椅子,将陈绽往自己的方向,平地挪开了。

    谢致松开手,无奈道:“别闹了,抓紧时间,等下还要去一趟山上。”

    陈绽痛快道:“行,反正来日方长,先看完。”

    陈绽收的也快,话音刚落,便转回身看向录像,脸上换了个神情。

    杨宣松了口气。

    他是一个成年男人,被一个女人这样盯着看,还是被陈绽这种极美的女人盯着看,他的身体虽然没有起反应,但心里的那片海早已波涛汹涌,浪高几百米。

    他偷偷地号了一下脉搏,心里无比震惊:好家伙,跳这么快!

    好在,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录像上。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录像时不时传出一点环境声。

    录像一个接一个的播放,用时比杨宣走走停停拍摄的时长缩短了三分之一,很快,就来到了最后一个录像。

    杨宣情绪有些失落。

    他看到了无意间录到的飞鸟跌落枝桠的画面,看到了村民躲着镜头的样子,看到了可爱的小土狗来回跑过,就是未看到任何异常画面。

    央视纪录片里的男人,他到底是怎么触发的?

    难道跟游戏设定一样,触发了这个NPC,做完了任务,就不能再触发第二次了?

    最后一个录像录制的地方是大汖村村民居委会。

    他想着,一般村里发生了重大事件,大概率都是到居委会处理。

    或许男人跟村民之间的事,正好是在居委会处理的呢?

    他扭了扭快要僵硬的脖子,重新打起精神,余光里瞄到陈绽依旧一副入定,注意力集中的模样,忽然在想,陈绽画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会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一袭白裙的女神样吗?

    思及此处,他看了一眼陈绽,立即甩甩头,算了,陈绽只有那张脸是女神样。

    他敛下思绪,全神贯注地看向最后一个录像。

    录像仅五分钟,绕着居委会录完一圈,剩下的四分钟重点在于,站在门口录屋子里面的情况,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摆着几件家具。

    进度条刚走到尽头,陈绽与谢致立即转头看向杨宣。

    杨宣总结道:“我看到的有人的地方共四处,一处大槐树下坐着两个老爷爷,一处石头小道上下来一个老奶奶,一处一晃而过坐在门口洗衣服的大妈,一处跟在小土狗后面的主人。”

    陈绽回道:“我看到的也是这四个地方,”

    紧接着,谢致点了点头。

    等于所有录像看完,毫无收获。

    陈绽问杨宣,“要不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例如白天还是晚上?哪个时间点?天气如何?我们复制一下再试试看?”

    杨宣摇头:“跟这些应该没有关系,我第一次看到跟第二次看到的时候,环境完全不同。”

    陈绽猛地想起杨宣说过的话。

    她身体前倾,嘴角噙着笑,看着杨宣的眼睛,轻声问道:“你不是只看到过一次吗?你骗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没有到达眼睛,“原来你是骗子啊。”

    杨宣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他如同小孩子做错了事,露出讨好卖乖的笑,“对不起,毕竟那个时候才见面,我不是故意的。”

    陈绽又问:“那你总共看到过多少次?”

    杨宣实话实说,“现在还可以看到,”顿了顿,继续道:“但是除了《大汖》纪录片,其他网上可以看的纪录片我都看不到异常。”

    陈绽若有所思。

    杨宣坐直身体,缓缓说道:“我仔细想过,我的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的特定条件之一,是大汖村。换句话说,只有触及到与大汖村相关的内容时,我的眼睛才能发挥作用,”他看了一眼单反,“但这些录像我又看不到,所以我猜,除了两个特定条件之外,还有下一个,我暂时没找到。”

    谢致问道:“第三个特定条件,会不会跟那个男人有关?要先找到那个男人?”

    找到那个男人?

    陈绽看向窗外,就要看老天爷什么时候愿意成人之美了。

第二十五章 等解开秘密了,有时间给我拍个照,各种风格都来一套。

    所有录像看完,天色尚早,还来得及上山一趟,谢致先回了房间做准备,虽说大汖村山上从未见过猛兽,但山上气温低,路况复杂与否也不知晓,得防止出现迷路,体温失衡的情况。

    椅子已经放回桌子下,陈绽坐在床上,看着杨宣收拾单反,蓦然问道:“杨宣,你学过摄影吗?”

    杨宣手上动作不停,“是啊,你怎么知道?”

    陈绽笑,伸手指指单反,“你随意录录,都注重了角度,构图,光线这些,而且你录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录像手抖。”

    随即又说道:“你好像从来没提过你的职业。”

    杨宣把单反装进单反包里,举着朝陈绽晃了晃,“自由摄影师,赚够了钱,就开始旅游,没钱了再接单。”

    陈绽不禁问道:“一个带着墨镜的半个瞎子也能给人拍照?你光圈调的准吗?”

    杨宣不服,“我录像的时候也戴着墨镜,你不是没看到问题?”

    不仅没看出问题,还专业到陈绽一下就猜出了他学过摄影。

    陈绽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脸正经,“杨大摄影师,您请,等会儿见。”

    杨宣笑道:“我戴着墨镜,拍废了几万张照片,才敢接第一单。”

    陈绽嗯了一声,顺口提议道:“等解开秘密了,有时间给我拍个照,各种风格都来一套。”

    后半句话,陈绽没说,咽回去了,只想着万一她突然死了,可以从数种风格的照片里选一张当遗照。

    杨宣喜道:“行啊,我给你打个折,每套都打折。”

    陈绽瘪瘪嘴,不太乐意,“我还以为能免费呢,”继而又笑道:“你赶紧滚回房间做准备,我要换衣服了。”

    杨宣立即闪人。

    他也换了套衣服,把自己裹成了一头熊,脑袋上戴着黑色粗针毛线帽,脖子上一条深色围巾,连带着鼻子嘴巴都包住了,脸上看不到一点肉色。身上是加绒卫衣,配面包棉袄,腿上的牛仔裤,陈绽不用想,都知道里面肯定也带绒。

    陈绽觉得有些好笑,“你冬天咋活啊?”

    杨宣声音憋在围巾里,“你知道被子棉袄吗?就它。”

    好家伙,连表情都看不见了。

    陈绽笑了许久,一行三人才出发。

    她为了便于行动,轻装上阵,换了一套休闲装,谢致专业许多,身穿冲锋衣,肩背登山包。

    大汖村四面环山,只有远近之分,距离最近的山,也就是韩瀑布放羊的山,位于大汖村背后,仿佛张开着臂弯将大汖村护在怀里。他们只需绕过民宿,再经过洗澡间,跨过一条沟渠,就能从一个小山坡脚下上山。

    用时不到五分钟。

    陈绽观察过韩瀑布放羊的路线,正好与他们上山之后的位置处于对立面,在“口”字的右上角。现下,他们需要从半山腰处,横穿过山体,前往韩瀑布放羊的那片山地。

    山上树林密布,但有些树的枝丫已经光秃秃一片,路况不算复杂,山也不算高,顶多需要注意脚下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

    谢致打头阵,行进到一半时,他就放下了警惕,面露松意。

    陈绽则时刻寻找着用来困住人的洞,如果韩瀑布放羊的路线上没有合适的洞,就只能再多费一点事,把人引至其他地点。

    杨宣跟在陈绽身边,为了安全,他一上山就把墨镜摘下来了,反正山上甚少有人出现。

    他拨开面前一条带刺的枝丫,问陈绽,“你确定这个办法行么?”

    陈绽:“秘密跟死亡比起来,算个屁啊,我就不信他真能死咬到底,坚持不说。”

    杨宣有些犹豫,“可是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陈绽想了想,吓吓人也算狠?她又不是真的打算要韩瀑布的命。

    陈绽回道:“你来都来了,现在问这个不觉得太晚了?”

    杨宣识趣地闭上嘴,跟着陈绽一起找合适的洞。

    可惜一路走过,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不是洞太深容易出意外,就是太浅困不住人,也有角度不行,人滚不进去的,最后只能寄希望于韩瀑布放羊的路线上。

    四十来分钟后,成功到达韩瀑布放羊的地方。

    这是半山腰处的一片平地,目前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草,春夏时,草可能会茂盛许多,周围点缀着一些矮灌木,以及石头堆。站在边缘处,眺望远方,能依稀看见大汖村对面的那座山,藏在一幅山水水墨画中,袅袅婷婷,半遮琵琶半遮面。

    杨宣深呼吸一口气,比山下已经足够清新的空气再清新上一百倍,抬头望天,天空纯净到不参杂一丝杂质,赛过天蓝色水晶。

    杨宣偏头同陈绽说道:“晚餐来份羊肉吧?”

    这样环境下养出来的羊,肯定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无任何膻味。

    英雄所见略同,陈绽立即道,“我投炖羊肉一票,”完了问谢致,“你是不是投烤羊肉?”

    谢致笑着点头,是炖还是烤,这个票,他们从小投到大。

    两人一起看向杨宣,杨宣:“炖羊肉,软软乎乎的,多好吃啊。”

    陈绽得意地斜睨了一眼谢致。

    三人默契地待了二十分钟后,沿着韩瀑布放羊的路线下了山,前三分之一的路途走完,依旧没找到合适的洞,结果陈绽开始想其他办法时,忽然柳暗花明。

    谢致注意到左下方有个山包,山包呈纵向长方形,足一人高,山包被杂草枝条包围的严严实实,有从山包顶上悬挂而下的,也有自地上生长,攀爬在山包上的。

    山包整体为土黄色,仅有一堆杂草后面出一点黑,看着像黑黝黝的洞口。

    谢致抬手,示意陈绽与杨宣停下脚步,自己上前查看。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走到山包处,用树枝格开那一堆杂草,后面果然有一个洞,谢致目测了一下,洞口恰好够一人滚进去。

    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蹲下身,朝洞内照过去,洞内不深,滚进去撑死受个轻伤,光照过的地方,光秃秃的一片,也没有危险,简直像是为他们的计划量身打造的一个洞。

    他起身,朝陈绽点点头。

    陈绽笑道:“找块石头放旁边候着,再去小卖部买捅油,等着下雨就行了。”

    炖出来的羊肉软嫩入味,一口吃下去,任由自己的口腔搓圆揉瘪,丝毫没有脾气不说,还不会塞牙,再配以调好的料碟,身体与心理都能得到一场痛快酣畅。

    她等着韩瀑布变成她碗里的炖羊肉。

第二十六章 莫名多出了一种怪异感,就像是布娃娃,发出来的机械笑声。

    大汖村终年空气湿润,雨水说来就来,陈绽等了两天,如愿等来一场暴雨。

    暴雨下了一日,于凌晨四五点落尽,树叶垂吊下,雨水滴落,敲打着匍匐在地的野草,混着一层油光,令人完全无法区分。

    油光向上延伸,停止在山包上方,山包旁多了一块足以住挡住洞口的石头。

    陈绽掐着韩瀑布上山的时间点,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候着,杨宣与谢致一左一右均在。

    久等不动,气温又低,杨宣逐渐感觉到一股冷意,从脚底板钻了进来,游走于他全身,不多时,手脚就开始变冷,像放在冰里冻了起来。

    千算万算,他居然忘了给脚换双装备!

    他扯下嘴上的围巾,搓着手,哈气取暖,再时不时跺个脚,陈绽瞧在眼里,先确定了韩瀑布不会突然出现,放心问道:“有这么冷吗?”

    杨宣疯狂点头,“有!”

    说完,看着陈绽身上的衣服,再开口就有点底气不足,“我身体不太好。”

    陈绽实在困惑,她明明见过杨宣的肱二头肌,隔着衣服都那么明显,可见是常年往健身房跑的人,身体再不好,怎么会怕冷,怕到十月中旬穿着面包棉袄,还冷成这样?

    难不成……她张嘴问道:“你外实内虚?”

    杨宣正想反驳,陈绽表情忽变严肃,对着杨宣嘘了一声,转头看向韩瀑布会出现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来了!”

    谢致凝神细听,才听到有动静传来。

    是脚踩树枝的声音。

    杨宣什么都没听到,眼巴巴地跟着看过去。

    几秒钟后,动静变大,偶尔能听见两三声羊叫,陈绽自树枝缝隙中看,韩瀑布走在前面,大概是最后一波放羊,身后仅跟着三四只。

    路是每日踏过无数次来回的路,事是每日做惯的事,韩瀑布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拿着手机低头刷着玩,神情悠然自得。

    陈绽用气音说道:“早知道就不浪费钱买油了,直接扔石头。”

    给钱的谢致,点头表示赞同。

    三个人屏声息气,等着韩瀑布越来越靠近泛着油光的地方,不知道他刷到了什么内容,一双小眼睛彻底变成了一条缝,嘴咧到了耳朵后。

    陈绽满脸期待,吃过上回跟踪的苦,她还特意关了手机铃声,并且嘱咐杨宣跟谢致也关铃声。

    距离终于只剩两米,一米,半米……

    韩瀑布果然一脚踩了上去!

    陈绽攥住杨宣的手臂,用尽所有力气捏紧,才控制住没有兴奋地叫出来。

    她从各个角度着手,测算怎么让韩瀑布精准踩到撒油的地方,整整算了一个小时,速写纸都写满了好几张。

    韩瀑布脚下一滑,高声尖叫,直接摔倒在地,手机横飞出去,啪地一声,沾满了泥。他顺着不长的坡度往下滚,紧急之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光头脑袋,以免撞伤,最后毫无偏差地滚进了洞里。

    羊群似有灵性,纷纷紧急刹车。

    谢致一跃而出,冲到洞口,趁韩瀑布还未反应过来,迅速搬过候在旁边的石头堵住洞口。

    再按照陈绽的吩咐,留一条供空气流通的缝隙。

    韩瀑布从洞里爬起来,立即动动手脚,确定没有骨折,又庆幸这种天,穿得不少,身上没有滚出伤口,再一看,卧槽,洞口怎么被堵住了?

    还隐约看见一双人腿一闪而过。

    随即朝外大声喊道:“是谁在外面,快把石头移开!”

    中气十足,带着怒气。

    陈绽与杨宣走出来,认真道:“我就说吧,我这个人挺不错的,没有我把地上的尖锐物清理干净,他能喊得这么大声?”

    杨宣想附和又不想附和,是陈绽让注意尖锐物没错,但清理干净的人是他。

    末了点点头,冲陈绽笑笑,脸上写着“您辛苦了”四个大字。

    陈绽走到洞口前,点开手机上提前下好的变声器,选了一个小孩音,对准上面的话筒标志,愉快地喊了声,“叔叔好。”

    韩瀑布眉毛一皱,小孩?

    自从年轻人纷纷离开大汖村,大汖村多少年没见过小孩了?而且这几天也没见其他村小孩来这啊。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韩瀑布狐疑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陈绽闻言发出一阵笑声,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经过变声器的改造,莫名多出了一种怪异感,就像是一个布娃娃,按了一下肚子,发出来的机械笑声。

    杨宣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谢致听着无动于衷。

    陈绽笑够了,幽幽道:“叔叔,我在人间飘荡了好几年,实在太无聊了,你陪我玩玩吧。”

    刚刚的笑声,配着黑黝黝的洞,韩瀑布心里直发毛。

    此时天色已晚,树荫遮天,残留的阳光无法穿透,周围逐渐暗了下来,洞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韩瀑布使出浑身力气去推石头,奈何他矮洞口高,连个借力点都没有,压根推不动。他凑到缝隙处,卯足劲往外瞧,恨不得把眼睛挤出去,可缝隙太小,什么都看不到。

    他怒气值上升,直接吼道:“你TM的是不是有病!好好的人不做,偏要装鬼?快给老子把石头挪开!”

    陈绽不接话了,低着头往手机备忘录上打字,打完,递到杨宣眼前,杨宣一看,上面有一句“快点想一下,怎么报答我”,杨宣接过手机,也往备忘录上打字,跟着还给陈绽。

    谢致则靠着一棵树闭目休息。

    一来一回,时间过去了五分钟。

    无人说话,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韩瀑布努力侧耳倾听,只能听见羊脚踏步的声音,来来回回,踩着地上的树枝,平时压根听不见的声音,此刻却被无限放大,刺激着他的情绪。

    他摸索着洞壁,起初他还庆幸这个洞不深,不然他铁定受伤,现在,他开始担心空气够不够——

    等韩天河尤二妮发现不对劲,估计需要几个小时,再到处找一找,依照他们的行动力,又是几个小时。

    这么小的洞,能撑这么久吗?

    不管外面的是人是鬼,韩瀑布都唯恐对方真的走了。

    他急急道:“喂,你还在吗?我玩,我陪你玩!”

    回声消散,没有听到回复。

    韩瀑布更急了,拍着石头喊道:“我说我玩,听到了吗?我说我玩!”

    陈绽微微抬头,眼角向上,瞟了一眼杨宣,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说不尽的傲慢与风情。

    杨宣愣住了,直到陈绽不急不忙,重新打开变声器,开口说话才回过神。

    他听到陈绽用童真的语调说道:“叔叔别生气,我还在呢,我们开始玩游戏吧。游戏很简单,问答游戏,我问你答,我听满意了,就把石头挪开,让你出来,要是不满意,我会堵住缝隙,让你下来陪我玩哦。”

    韩瀑布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拼命点头,“好好好。”

    陈绽松了松站酸的腿,蹲下身,问出第一个问题,“我大前年,有一天出来玩,发现你们好多人围在那棵大槐树下,跟一个叔叔在玩游戏,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

    杨宣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他终于要揭开神秘的面纱,得知秘密的真相了。

第二十七章 混着阴森二字,顺着他完全张开的毛孔爬进了他的血液里。

    韩瀑布盯着石头,几番犹豫,最终开口回了话。

    他嗫嗫道:“我……我没有参与,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游戏,”又担心陈绽不信,急道:“我想参加来着,我老爸不让……我真的不知道。”

    陈绽温柔着,缓缓说道:“叔叔,我看您是真的想下来陪我玩。”

    她用眼神示意谢致去推石头堵缝隙,谢致一推,韩瀑布立马伸出一根手指塞进缝隙里,试图阻止谢致。

    陈绽瘪瘪嘴,一脸可惜,点了点头,谢致跟着松开手。

    韩瀑布语无伦次道:“我有知道的事,我……我可以说。我看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人绑起来了,可能……可能是在玩……”韩瀑布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合适的名称,“在玩绑人游戏!对,他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

    陈绽嗯了一声,附和道:“做错事是得接受惩罚,叔叔您要是骗我,您也得接受惩罚哦。”

    韩瀑布立刻保证道:“我知道,我绝对没有骗你。”

    陈绽满意地拍掌,开心地笑着,她想再吓吓韩瀑布,特意学着鬼片里的笑声,深深浅浅,远远近近的,比娃娃发出的机械笑声更加诡异,听得韩瀑布一阵头皮发麻。

    谢致都一种冲动,想紧紧捂住耳朵。

    吓够了,陈绽问道:“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绑他?”

    韩瀑布深呼吸一口气,认命般的开始倒豆子,“他被鬼附身了,见人就咬,满口胡言乱语,说什么妖怪,说什么石头巨人张着血盆大口会吃人,还……还诋毁白脸石龙镇山大王!”

    陈绽与谢致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

    杨宣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听得清清楚楚,仍然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直至快要贴上石头。

    这件事,对韩瀑布来说,哪怕年过三十载,他也记忆犹新,何况现在仅过三年时光。

    他一一道来:“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天,天气史无前例的冷,晚上十点多,我就睡了。结果被子还没捂热,突然听到拍门声,我跟我老爸起床一看,是他老婆秀华站在门外。问怎么回事,秀华一句话不说,光哭着求我们帮忙把她老公送到县城医院,”说到这儿,韩瀑布有些骄傲,“当时只有我家有辆摩托车,村里有任何事,都是找……”

    旁枝末节,陈绽不耐烦听。

    她起身,踹了好几下石头,没好气道:“叔叔,麻烦说重点。”

    韩瀑布立即把话拉了回来,“我跟她老公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二话不说跟着跑了一趟。她老公躺在床上,半条命快没了,身上到处都是伤,还挺深,特别是胸口那几道。我跟她一前一后,夹着她老公上了摩托车,突突地就往县城医院赶,”韩瀑布大喘了一口气,压低声音继续道:“半路中间,她老公突然发疯了,一会儿抓着我的肩膀死死地咬,挣扎着要下车,说我们是妖怪,想害死他,一会儿又凑到我耳边,怪笑着说白脸石龙镇山大王其实也是妖怪……”

    韩瀑布说着说着,全身抖了一下。

    他永远记得那个晚上,那声像从地府爬出来的鬼魂,凑在他耳边发出的怪笑声。

    混着阴森二字,顺着他完全张开的毛孔爬进了他的血液里,令他的骨头都深深地感觉到了恐惧。

    他至今不明白,白脸石龙镇山大王怎么会是妖怪呢?

    白脸石龙镇山大王不是护了大汖村一千多年的神像吗?

    神像怎么会变成妖怪呢?

    其他村民也不明白,所以他们坚定的认为,是因为人疯了,在胡言乱语。

    对付疯子的最好办法,便是将疯子绑起来,用破毛巾堵住嘴。

    疯子失去了行动能力,不就没法疯了?不能开口说话了,不就没法胡言乱语了?

    韩瀑布回过神,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全部说完了……”想问又不敢问,“是不是,可以那个了……”

    陈绽细细琢磨着韩瀑布的话,一时没听见。

    大汖村神像成了他人嘴里的妖怪。

    陈家神像成了诅咒的起始原因。

    虽说听上去,妖怪跟诅咒毫无关系,但两方神像都有变化,这种“变化”会不会就是两者之间的关联?

    再深究下去,为什么会有变化?其中的原因或许也是两者之间的关联?

    更甚者,大汖村的神像,与陈家神像的关系,就如同一把钥匙与锁,两者合一,才可以找出变化的原因?

    杨宣见状,扯了扯陈绽的衣角。

    陈绽反应过来,夸道:“这个故事好玩,好玩!”继而语气一沉,转了话锋,“可是你明明没有全部说完,你也想受到惩罚吗?”

    韩瀑布吓了一跳,又努力塞了一根手指拦住石头。

    陈绽看着韩瀑布的两根手指,莫名想笑。

    韩瀑布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没说的,只好说道:“我真的全部都说了!”

    陈绽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我给你一点提示,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

    话音落下,韩瀑布瞬间睁大了眼睛,最重要的一点……

    他连连摇头,惶恐道:“名字我不能说……说了,大家不会放过我的!”

    七巧板只差一块就能凑齐了,陈绽才不管韩瀑布能不能说。

    她憋出哭腔,委委屈屈道:“叔叔,您要是实在不想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等您下来再跟我说。”

    这次不用陈绽示意,谢致直接推过石头去堵缝隙。

    韩瀑布彻底慌了,急道:“等等等等会……”

    他结巴了半天,也没吐出后面的话,谢致索性加快了推石头的速度。

    眼见着石头就要夹住自己的手指,韩瀑布猛地抽出手指,往后退了好几步,背部贴着洞壁,眼睁睁地看着石头彻底将缝隙堵住。

    他又急又怕,情绪过于剧烈起伏,仅几分钟,他就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被迫张大嘴巴喘息。

    半响,陈绽听到洞里传来细小若蚊的声音。

    韩瀑布低垂着头,像断了骨头仅连着鸡皮的鸡头,嘴巴一张一合,说道:“他叫韩子志。”

    韩子志?

    杨宣听在耳里,原来那个男人叫韩子志。

第二十八章 隔着一层衣服,他感觉到陈绽的手,热热的,软软的,似柔软无骨。

    韩瀑布两手牢牢抓住外面的人走之前,扔给他的藤条,蹬着双腿,努力往洞口攀爬,爬了十来分钟,终于从半开的洞口挤了出去。

    他低头一看,衣服裤子上全是泥印子,再一摸光溜溜的大脑袋,也没能幸免。

    韩瀑布气急败坏地甩掉藤条,捡起手机跟鞭子,阴郁着脸赶羊下山。

    嘴里同时念叨着:“等着老子找你们算账!”

    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前段时间,天天往他家跑,打听事情的臭小子。

    第二个想起的,是那个冲他笑,好看到像狐狸精的女人。

    他想着想着,又因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个小孩子,而陷入自我怀疑中。

    但……

    转念一想,韩瀑布咬牙切齿道:“管他娘的,反正村里就他们几个外人,不找他们找谁!”

    而且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说出秘密这件事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

    他被逼迫着,在保命跟保守秘密之间,同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做了同种选择。

    韩瀑布憋着气,笑脸相迎,将三四只羊送回主人家。

    待回到家后,怒气冲冲的一脚踹开门,自柴堆旁拾起一把砍柴刀就往外走。尤二妮正好出来倒淘米水,抬眼一看,急着小跑过去,一把拽住韩瀑布。

    尤二妮:“你这是去干……”话说一半,打了个弯,诧异道:“你放羊怎么放成这副样子了?摔跤了?伤没伤到?”

    韩瀑布扯回自个儿的胳膊,嚷嚷道:“下山的时候,被几个杂碎坑了,滚进了洞里,我现在要去找他们算账!”

    尤二妮问道:“你看到人了?确定吗?”

    韩瀑布:“我没看到人啊。”

    尤二妮闻言,又拽住韩瀑布,不让走,“你没看到人,你去找谁算账?”

    韩瀑布怒火攻心,声音越嚷越大,恨不得让所有人听见,“村里除了他们几个,就没有外人了,不是他们是谁啊?上门打听不到事情,就干这种龌龊事,还是不是人!”

    他们?外人?打听事情?

    尤二妮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杨宣陈绽他们?”

    韩瀑布跟牛喘气似的,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次扯回胳膊,扭头就走。

    尤二妮赶紧放下淘米盆,冲屋子里喊了声老头子快出来,速度追上韩瀑布。

    她跟在韩瀑布身后,百般叮嘱道:“你别冲动干傻事,听见没有!我找了村长,马上就过去。”

    韩瀑布拐过弯,朝着民宿的方向疾走,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手一甩,砍柴刀扛上肩,干不干他们,不在于他冲不冲动,而在于他们认错的态度能不能让他满意。

    民宿,右边数起第二间,杨宣房间。

    杨宣坐在床上,裹着两床被子,手微微发着抖,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时不时喝两口,只露出一个黑黑的脑袋,十足一座山顶上长着黑毛的小山峰。

    二十分钟过去,全身暖洋洋的,杨宣舒心地松了口气。

    不然他都担心他会冷到患上帕金森,全身抖个没停。

    下山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骨头都快冻开裂了,嚼一口,嘎嘣脆的那种。

    他把手对着插进衣袖里,吸取着仅剩的热量,一边走一边思考韩瀑布说的话,他思考的太过认真,连身上多了一件衣服,都没注意到。

    直到衣服差点从他肩上掉下去,他才抓着衣服,看向谢致,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陈绽回:“我让他脱下来,给你披上的。”

    末了,又震惊地问他,“你没有感觉到,你全身在发抖吗?”

    说实话,杨宣还真没感觉到。

    他的思绪,已经被韩瀑布说的话全部填满,只有身体存在错觉,觉得它跟冰箱冷冻室绑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陈绽坐在杨宣对面的椅子上,开口问道:“林先生,好些了吗?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事情了吗?”

    林先生?

    这是在嘲讽他身体弱如林黛玉?

    杨宣慢吞吞地把空杯子递给陈绽,等陈绽一接过,笑着说道:“谢谢黑寡妇。”

    陈绽手一顿,掀眼皮看向杨宣,正准备开口毒几句,一见杨宣发白的嘴唇,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先给他记上一笔,来日再找他算账!

    她嘴巴抿成一条线,冲他笑笑。

    杨宣仿佛都能瞧见,陈绽笑容下,露出来的两颗尖尖的小獠牙,然而小獠牙善心大发,再次给他倒了一杯开水。

    杯子不怎么隔热,陈绽扯长衣袖,包住手掌,夹着端起来,转身往回走,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杯子里的开水溅出来。

    转身之际,杨宣听到了,陈绽小小声的,倒抽了几口气。

    还是被烫到了?

    杨宣立即伸长手,等着随时接过杯子。

    下一秒,杯子递到眼前,陈绽催促道:“好烫,快点接着!”

    杨宣急着接过,结果一不小心,直接握住了陈绽的手,隔着一层衣服,他都能感觉到陈绽的手,热热的,软软的,似柔软无骨。

    这样的一双手,牵着一起散步时,一定非常舒服。

    陈绽见杨宣不松手,狐疑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烫死我?快松手!”

    杨宣如梦初醒,接过杯子,笑着解释道:“我刚想事情去了。”

    陈绽翻了个白眼,在椅子上坐下,“想什么了?”

    杨宣开口道:“韩瀑布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即使全是真的,也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仅仅只是下半部分,那上半部分在哪呢?例如韩子志去了哪里,遇到过什么,为什么受伤,差点丢了性命,还突然发疯,秀华又为什么不愿意说清缘由?以及韩子志,他说……”杨宣顿了顿,借着喝水,收回到嘴边的话,转而说道:“不对,是韩瀑布,他说神像……”

    陈绽:“停。”

    杨宣戛然而止,嘴巴也抿成一条线,看着陈绽。

    陈绽直接道:“故事的上半部分,肯定在韩水年那里,去找他就行了。”

    说话间,门外突兀地响起了敲门声。

    陈绽起身,“应该是谢致回来了,我去开门。”

    杨宣点点头,看着陈绽朝门口走去,途径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灯泡时,灯泡骤然间发出滋啦声,紧接着,快速地闪了几下,一明一暗之间,陈绽的侧脸,同这间屋子一起,同杨宣,陷入了黑暗之中。

    门外的敲门声,瞬间急促地响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陈绽慢慢的,也转身看向韩水年,朝韩水年歪头笑了笑。

    大汖村没有药店,只有小卖部分出一小块区域兼卖一些常规药。

    谢致踩着月光前去挑选了两盒药,一盒感冒药,一盒退烧药,再带上从自个儿背包里掏出来的三盒药,敲响了杨宣房门。

    他听到了陈绽的说话声,等着她来开门,结果等了一会儿,屋里直接没了动静,低头一看,门缝里溢出来的灯光跟着消失了。

    他急拍门道:“怎么了?”

    好在,陈绽很快有了回应,“没事,灯泡坏了,找了一会儿手机。”

    门一开,一束白色灯光照向谢致,强光刺眼,谢致微微偏过头,听到陈绽愉快的笑声,伸手将陈绽拿着的手机压下。

    他正准备开口说话,楼下院子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声。

    坐在床上的杨宣一听,就知道是韩瀑布。

    韩瀑布吼道:“陈绽杨宣你们给老子滚出来!”

    余音缭绕,绕进了在房间里雕刻航海船的韩水年耳中。

    陈绽看着谢致,低声抱怨道:“他怎么能放过你呢?”

    随即,越过谢致,手臂慵懒地搭上石头墙,转灯照向韩瀑布,探身回道:“找我什么事呀?”

    陈绽问的格外温柔,眉眼嘴角皆是笑意,如同蘑菇,越艳丽好看,越身带剧毒。

    韩瀑布仰头望着,愣了半响,音量降下几度,“你们先下来。”

    陈绽回头看了一眼谢致,憋着坏笑,又问韩瀑布,“还有一个叫谢致的,他你找吗?”

    韩瀑布扬了扬手中的砍柴刀,“少废话,都他妈下来!”

    准备下楼时,杨宣最终还是裹了一床被子,陈绽让他走第一个,以免他踩到被子滚下楼时,殃及无辜。

    杨宣虽有些委屈,但又觉得陈绽说得合理,只好一手抓着胸口前的被子,一手抱着被子拖尾,颤颤巍巍地迈出第一步。

    乍然间,韩瀑布以为下来的是一头熊。

    他的视线自陈绽与杨宣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停在了陈绽身上。

    对韩瀑布来说,面对一个女人,总比面对一个男人,天然的充满了更多的勇气。

    陈绽挑眉,等着韩瀑布先开口。

    韩瀑布怒道:“你们这些畜生,趁我摔进山洞里,用石头堵住洞口,强迫我玩什么鬼游戏,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陈绽一脸听不懂的表情。

    她用手背拍拍左边的杨宣,再拍拍右边的谢致,问道:“是你们无聊干的?”

    谢致摇了摇头,杨宣回道:“别乱问,我们今天明明一天都在一起,你有见我做过?”

    陈绽一直看着韩瀑布,闻言,无辜问道:“不是他们干的,也不是我干的,这怎么办?”

    韩瀑布手中没有证据,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复,一时僵在了原地。

    正绞尽脑汁想说辞中,尤二妮领着韩天河,村长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村长一见陈绽杨宣,面露诧异,似想到什么,表情跟着凝重起来。

    一时之间,民宿里齐刷刷站着九个人。

    韩瀑布见已方人多势众,底气瞬间上来了,遂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的对村长说道:“我今天放羊放的好好的,他们设计让我摔跤,滚进山洞里,然后用石头堵着洞口,用要憋死我来威胁我,玩什么问答游戏,”说到这儿,韩瀑布眼神飘忽,结结巴巴道:“问关于……关于他的事。”

    除了陈绽三人,其余所有人脸色均大变。

    陈绽慢悠悠问道:“你之前好像是说我们趁你摔进洞里,怎么这会变成了我们设计让你摔跤?”

    杨宣鄙夷道:“就是,冤枉人也不先想好台词。”

    村长看向韩瀑布,什么话都还没说,韩瀑布就急着朝村长走了两步,“不是……”

    尤二妮忽然开口道:“四十多岁的人了,遇事还这么急,慢慢说,好好说,把你的推测告诉村长。”

    韩瀑布冷静下来,指着杨宣说道:“他从来大汖村开始,就一直往我家跑,想打听事情,这件事我老爸可以证明。”

    韩天河点点头,嗯了一声。

    韩瀑布继续道:“设计我的人,目标明确,问的就是他打听的事。村里除了他们,压根没有外人,村里人又不需要打听当年的事,何必背后搞动作?”他越说越觉得逻辑完美,声音都大了许多,“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听当年的事,从哪里知道的源头,但是不管是身份,还是动机,只有他们有嫌疑。”

    村长问陈绽:“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绽放下抱臂的双手,客气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村长:“你问。”

    陈绽看向韩瀑布,朝韩瀑布伸出手,笑着问道:“证据呢?拿出来我看看。”

    韩瀑布局促道:“我没有证据,”紧跟着解释道:“当时石头堵住洞口的速度太快了,我没来得及看到他们的脸。”

    陈绽长长的哦了一声,视线一一扫视过众人,收回手,“原来你没有证据呀?”

    又好心替韩瀑布找了一个方向,“没看到脸,总有听到声音吧?是我们三个人的声音吗?”

    一提到声音,韩瀑布开始心虚了,“声音……声音是……”

    村长见状,摆手示意韩瀑布别说话,向前走了一步,直视陈绽的眼睛,沉声问道:“那天你们偷听我们开会,也是为了当年的事吗?”

    陈绽立即反应过来,村长信了韩瀑布的话。

    不过也不奇怪,韩瀑布说的对,不管是身份,还是动机,只有他们有嫌疑。

    但是有嫌疑又能怎么样呢?洗掉不就好了?

    陈绽漫不经心地回道:“既然村长这样问了,我就好好解释一下。你们开会的事,事实就是我跟我男朋友当天说的那样……”

    谢致一直靠着墙壁,沉默不语,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终于有了反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抬头看向陈绽,这家伙肯定又胡说八道,演了一场戏。

    他看着陈绽一步一步走到村长面前,停下脚步,直视村长,自信道:“至于他说的事,我有证人,证明我们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去过。”

    村长反问道:“谁?”

    陈绽笑笑,“韩水年。”

    话音刚落,骤然间响起“吱呀”一声,除陈绽之外,所有人都看过去——

    韩水年面无表情,站在昏暗灯光下。

    村长下意识地温和起来,问道:“水年,你真的能作证吗?”

    陈绽慢慢的,也转身看向韩水年,朝韩水年歪头笑了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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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神介绍:
神也好,人类也罢,终究都有一颗自私的心,窥探不得。
神像说,它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也会带来——重生。
心狠嘴毒喜欢说其实我人不错的女主陈绽X卖乖穿衣奶狗脱衣狼狗其实白切黑男主杨宣窥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窥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窥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