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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森     风姿物语txt下载     风姿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阿朗巴特山

    阿朗巴特山方圆数千里内的区域,随着第三面水晶墙的完全开启,大量浓缩的天地元气一次泄出,超过空间负荷,立即引发更强烈的自然剧变。

    一直在持续的地震,强度再度增幅。在长时间的地表晃动后,许多峰岭崩塌,大量土石凌空砸下,包括人类在内的众多生物,走避不及,当场惨遭活埋。

    更有甚者,从几处山脊被撕裂的地缝中,炽热岩浆开始喷发,如山洪般的速度,顷刻间由山巅席卷大地,草木成灰,爆炎如雨,高热熔山石将所经之处化为炼狱景观。

    可怜远近市镇的百姓,见着这幕奇祸,惊得魂飞天外,什么也不顾地带着家人逃命,却仍不及熔岩流速,连人带所有建筑,齐在高热中化为灰飞。

    地牢里,韩特只隐约感到外面世界发生变化,但一幕幕惨烈画面,却清晰地呈现在赤先生脑海,历历在目。

    赤先生道:“没有时间了,必须要在事情不可收拾以前,关闭地窟。”

    韩特也知事情严重,问道:“可是,要怎么把门关上呢?总不会硬推吧!还有小白,他不会笨到让我们去关门的。”

    “水晶封印是神话时代的遗产,要开启绝不容易,但黄金像加上这里的一个装置,就是开启它的钥匙。四大黄金像传年久远,早已损毁,而现在的这一尊,是隆。贝多芬的巧手仿制。白小子是用它开启了这里的解封装置,再另外利用仪器,把释出的天地元气尽可能吸收,转送到他体内。”赤先生道:“现在情形危急,我们只要能进机关室,把那开启装置,连带吸收仪器全都破坏,水晶封印自然会回复原状。”

    韩特来不及关心,为何老人知道的如此详尽,迳自问道:“破坏机器的事,我可去做,但如果遇上小白,那该怎么办?”

    “虽然天地元气大量释出,但白小子并不懂得使用操控,充其量不过是个内力暴强的半调子天位,并不具有质方面的压制性,要不是白家无相诀能模拟天心意识,换做别人,早就已爆体身亡了。”赤先生思索道:“你那式鸣雷断空,通天取电,威力不凡,当有一拼之力……”

    “不能用了,这鬼地方真邪门,布满了阻隔雷电的结界,剑里的法咒不能引电,我根本……”

    “唉!年纪大了怕被雷劈,自然会多点防范的。”赤先生道:“无妨,太古魔道的操作至理:自动不行改手动,我现在传你一套口诀,你依法而施,自然能召来雷电,接下来就一切照旧。你听着,口诀是……”

    赤先生念过两遍,确认韩特记忆无误,道:“这‘五雷正天心诀’,是白鹿洞秘传的祈雨术,引电只是副作用,但正因如此,不受结界影响。你用鸣雷断空突袭,阻他一阻,立即要跑去破坏机关,只要时间差配合得当,这计画就有八成胜算。”

    “方法听起来满像回事的,可是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卖命,你们两个在这乘凉!”

    “不然倒过来,你进来蹲苦窑,我和爱菱丫头出去围殴白小子,你认为成功率会高一点吗?”

    韩特颓丧道:“算我没问吧!老头,等到这件事情了后,你别给我偷跑,我有很多疑问要逼供你。告诉我机关室的位置吧!我还要从这里挖过去,累死了……”

    “从你的位置往西北西挖八尺,会接通一条逃生密道,往空气流动强的方向走,看到一扇门,开门密码是四五八二一,出门位置是十三储藏室,出去左转直走,如果没被白小子拦下,就到机关所在的主控室了。”

    “太扯了吧!老头,情报哪有灵通成这样的?”韩特失声叫道:“这基地你家盖的啊!

    怎么连逃生密道都知道!“

    “呵呵,就当作老人的智慧吧,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别忘了,当初我就说过,我对阿朗巴特山的环境很熟啊!”赤先生道:“快去吧!要是连第二道水晶封印都被开启,你的鸣雷断空就没有牵制力了。”

    韩特再不答话,回身以剑掘石,再干起地底鼹鼠的工作。

    当听见接通密道的金属声,老人转头对爱菱道:“好了,丫头,我们也该想办法出去了。”

    “出去?”爱菱被老人说的一堆东西弄得昏头,现在被叫到,忙道:“我们都不会武功,怎么出去?而且老爷爷说过,这里的墙壁超硬的。”

    “哈哈!墙是很硬,但门板可就不是了。而且,会武功有会武功的办法,至于学太古魔道的,当然有太古魔道的办法。”

    “什么办法?”

    “爆破!”

    爱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之后,她依照老人的指示,费尽力气撬开地砖,果然在暗格里发现一些杂七杂八的组合物。

    那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心零件,爱菱曾在学得太古魔道技术的那本手札中看过,但并不知道确切用途。

    老人喘着气,一步一步指点,尽管工具缺乏,但还是拆卸下来,重新组合出一个外型怪异的金属物。

    “真奇怪,为什么监牢的地板下会装炸弹?”

    “附近几间牢房,是用来囚禁力量强大的改造魔兽,安全起见,地板下引爆的时候就很悲惨了。”

    “建这个基地的是个杀人魔吗?”

    “这基地是阿朗巴特山附近遗迹里最古老的一座。始建者不明,建造的理由多半是为了保护地窟封印。但后来被挖掘发现,一直到再封闭为止,连续四次的改建工程,你父亲都有参与,有什么疑问,就回家问老爹吧!”

    地底埋藏机关,一发现不对,立即启动,消灭实验体,防止它窜出后造成伤害。幸好华丫头把我们关在这里,倘若是另外几间,地下装的是腐蚀酸液。

    “老爷爷,等到事情了结,韩特先生对您逼供的时候,我一定要在旁边全程收听。”

    老人微微一笑,示意爱菱将火药减量,计算好位置,放在门边,两人再躲到角落。

    一声轰响,金属牢门应声而倒。

    从逃生密道中穿出,韩特拔足狂奔,希望能抢先一步进主控室,破坏机关。

    可想归想,心下也明白这机会实在不高。白飞的无相诀,平常就可以很轻易扫瞄出周围敌人的存在,现下功力大进,要发现自己动向实在易如反掌,以他智慧与能力,自然会抢先截住。

    在脑中默诵“五雷正天心诀”,韩特不禁想起了赤先生。那老头事事透着古怪,虽说青楼中人多半如此,但诡异成这么离谱的,还真是头次碰到。

    回想起这一路上的相处,自己的观察与试探,那老人显然不会武功。然而,他却精晓上乘武功的奥秘,能背后指引众人击退严正,更助己跃升至地界顶峰的境界。

    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段,事后回想,简直是匪夷所思。而他对这座遗迹的一切,又是那么地熟悉,彷佛早就来过。这该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自从千年前,黄金像转交给大雪山之后,此处再也没有重开,倘若他真的在对山之前就到过此处,那这老人岂非已有千岁寿命?

    “我的天,那他不是比严老儿还老得多…!”韩特低声说着,惊讶于自己的发现。而当他再要深想,前方气流的改变,惊醒了他。

    虽然来势甚缓,但的确有样东西扑面射来,韩特心中一凛,预备闪躲,但当发现那是只杯子时,他举手接下。

    杯中液体晃动,香气扑鼻,竟是杯上品佳酿。

    “怎么了,小白,这是比照断头鸡的特殊伙食吗?”

    “见笑了,吾友,只是慰劳你无意义辛劳的一点水酒。”白飞从走道转弯处现身,手里也拿着一只酒杯,缓缓道:“战力悬殊,无论你有何打算,最后终归失败,在我等一下让你不能动弹之前,先喝杯东西慰劳彼此一下。”

    韩特瞧着酒杯,并不言语。

    “咦?你不想喝,莫非是不相信我吗?”

    “我应该相信你吗?”

    “呵,倒也是啊……”

    “如果你的最终目的只是要我不能动弹,与其交手浪费力气,下药迷倒我反而省事多了。鬼婆现在站你那边,天晓得你会不会往杯里下迷药,等我倒地时笑我没脑子。”

    “啊!这一着我倒没想到……呵呵,不过,如果要下药,我宁愿下在杯子外头,更稳当一点。”

    一声脆响,双方在饮尽杯中物后,掷去杯子,向对方奔去。

    剑气与掌风同时响起,碰撞激荡的威力,往两边扫去,附近十来盏灯光应声而破,让这截走道陷入一片黑暗。

    韩特功力远远不及,一下对撞,便被狂涛般的掌力击得飞起,百忙中使个千斤坠,在地上跌成滚地葫芦,才勉强卸去掌力。

    (小白功力强成这样,硬碰硬稳死的,只有和他斗巧、斗速度了!)

    韩特转念一想,在这狭长通道,什么身法、快剑都施展不开,更别谈使用五雷正天心诀。横竖是闯不过去,那不如将人引到宽敞之所,于己有利。

    又是两记重掌背后袭来,韩特猛吸一口气,连起传自麦第奇象的护体金绝,强受两掌,借劲飞返,在通道中拔腿狂奔,嘴里则悄悄地念起五雷正天心诀。

    在两人所看不见的上空,乌云也迅速地聚合过来。

    在韩特狂奔,白飞直追的不久后,失去灯光而黑黜黜的通道中,响起了小小的奔跑声。

    藉由爆破,一老一少顺利逃狱,成了韩特一方的生力军。

    赤先生指示爱菱,在韩特引开白飞之后,由她负责破坏机关,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白飞怎可能让主控室放空城,华扁鹊定然守在里头。

    “老爷爷,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根本打不过华姊姊,要怎么闯过她去破坏机关呢?”

    想不出办法,爱菱却相信,老人一定有能力在困境中创造奇迹,因为这一路以来都是这样子的。

    可惜,这次老人要让她失望了。

    赤先生拉开衣襟,内里有些伤口由于适才连番动作,又渗起血来。

    “丫头,这次要放你单飞了。入学以来,你也学了不少东西,现在就是考验你一路上所学的时候了。”

    “可是,那都是因为有老爷爷在旁边,我才能做到的,现在我一个人,事情又那么重要,我……”

    “这不是一心想自立的女孩该说的话喔!”赤先生微笑道:“奇迹这种东西,向来都会出现在努力的人身上。而你,虽然有点愣头愣脑,却绝对是个努力的笨丫头。相信你自己吧!不管遇到什么,只要坚持下去,倒了再起来,奇迹就会发生的。”

    “奇迹的发生也要有凭据啊!我又没有韩特先生的武功,用什么去和华姊姊对抗呢?”

    “韩特有他在武功上的成就,你也有你在太古魔道上的成绩啊!”

    “可是,太古魔道要有工具,我手边什么都没有,也来不及作……”

    “那就去想最适合你,又不必用工具的方法啊!”

    对这番话抱着怀疑,但最后爱菱也只能把它当成老人的锦囊妙计,因为看着老人的伤口,她实在不忍心再劳动他了。所以,爱菱匆匆忙趴在满是爆破碎片的地上,找根铁条当武器,预备硬闯主控室。

    赤先生似乎也没有闲着的打算,他拿了根铁条当拐杖,打算去到韩特那边,希望能给点帮助。在爱菱劝阻无效后,两人分道而行。

    不完全天位对上地界顶峰;华扁鹊对上爱菱,不管怎样评估,爱菱这边要获胜实在需要奇迹。而当她气喘心跳跑到主控室前,门半遮半掩著,奇迹发生的第一希望:没人在里头,已经彻底破碎。

    “丫头,两个选择:乖乖进来陪我喝一晚上茶,或是让我揍到你三天不能起身。”

    以发言人的个性而论,这已经最高度的友谊表示,这样的温和妥协,传回大雪山,将让众多师生诧异不已。

    不过,爱菱显然也没有被这温情所感动,她扬高铁棒像只初生的小狮子,大声吆喝,雄纠纠地往主控室冲去。

    韩特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样力竭汗喘的理由,并非是因为没命狂奔,而是在连续挨了多记劈空掌之后,险些当场吐血的缘故。

    之所以还撑得下去,除了白飞未下重手,护体金绝则是最大的理由。

    这套麦第奇家的镇派绝学,韩特习来相当侥幸。

    当他凭着天亟剑法,在江湖上薄有名气后,麦第奇家不知怎地,探得剑法的最后一式,有汲电伤敌的威能,于是派出使者,多次秘密相邀,希望能探知此招奥秘。

    韩特个性侣傲不羁,虽然出道不久,武功未成,却不肯与之妥协,双方因此恶斗数次,由于对方势大,每次都是在剧战后行险使诈,侥幸脱身。智勇双全的表现,引起了麦第奇家主旭烈兀的高度重视,于是,在摸准了韩特个性之后,旭烈兀亲自出马,除了付出重金,更许诺以七神绝之一,来交换剑招奥秘。

    事出突然,韩特大有戒心,但身为当今世上四大公子之一家主人的旭烈兀,展现不凡的气量,主动将一切坦然相告。

    原来,自上任家主忽必烈身亡,麦第奇家的一些绝顶武学也宣告失传,睥世七神绝的秘笈虽有传下,但内里最重要的紫电神功却残缺不全,旭烈兀天资纵高,亦受此累无法将七神绝的威力推至颠峰,此次听说韩特有一奇门剑招,能招纳雷电,便亟欲一观,希望能藉此他山之石,补齐紫电功残诀。

    从结果来看,旭烈兀当然是亏了老本。因为“鸣雷断空”一式的取电,全凭神剑中的远古法契,与绝世高手的破空摄雷有所不同,韩特当时也因功力所限,无法实际试演,仅是口头空述,对旭烈兀帮助不大。但最后,旭烈兀仍将承诺过的金额和金绝秘笈相赠,除了守信,意欲笼络人才的企图更是明显。

    韩特拿人钱财从不手软,唯独此次有些犹豫,因为这人情债着实代价不轻。但再三衡量这份可能成为压箱底功夫的价值,外加也有心与此人结纳,终于收下此份重酬,一直暗中苦练,但碍于功力低微不能配合,施展不出,却哪想到,果然在此次事件中产生奇用,成了救命的压箱宝。

    (自忽必烈以来,睥世金绝号称当世护体神功硬度第一,尤胜石家的大地金刚身,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有这身硬东西护着,早给小白打成蟑螂干了。)

    他左奔右闯,想找一处空旷所在,哪知忙中有错,兼之不熟路径,竟是老大时间不能如愿,好在白飞也有意远离主控室动手,不然现在力道稍使大点,就破坏严重,韩特又诡计多端,倘若给他引得亲手毁了机关,那可悔不当初。

    “韩特,别再跑了!”为恐夜长梦多,白飞脚下一蹬,潜劲迅速赶到韩特前头,由地面爆开,同时一道掌劲狙击他后心。

    前无去路,追兵又至,韩特百忙间瞥见右前方隐有光亮,再硬受一击,窜往其中,落地时全身筋骨奇痛,险些全散了开来,睁眼一看,心中微诧,竟是回到了一切起源的那个密室,尽头的水晶墙,盛放光芒一下闪过一下。

    “很好,在这地方解决最好。”白飞出现在门口,立刻堵住退路,“这次你是跑不掉了。”

    “哈!谁说我要跑了,别忘了上趟在这交手,我可是前半场的赢家。”

    韩特嘴里说话,暗里把各处感官提至极限,想确认基地上方的大气流也是天时所趋,本来以他这样的门外汉,念念咒语便想召雨,根本是滑稽之谈;但地窟所释出的大量天地元气,超过附近空间所能负荷的能源量,引起自然异变,除了地震不停,天空也早已乌云密布,电流窜闪,再被咒语催动,登时大雨傍泥,淋漓而下。

    (是时候了!)

    时机已经成熟,韩特也不多说,大喝一声,擎剑向白飞奔去。

    “正面硬攻!太不智了。”

    白飞举手一挡,劲力先柔后刚,预备牵制住韩特,予以重击。怎晓内劲一吐,鸣雷剑立即脱手,直直向上飞去;失去宝剑抵挡,韩特也在下一刻给轰得喷血飞返。

    (韩特纵不如我,也不该轻易败阵……中计了)

    暗叫不妙的瞬间,韩特已经飞身跃起,鸣雷剑也插在天花板上,而无相诀的感应,则发现基地上方霹雳剧轰,如蟒电光疯狂劈向地面,其中一道,直指鸣雷而来。

    爱菱笔直往前冲去,该计算的角度、采用的策略、有利的招式,这些东西她通通不想,反正双方的武功天差地远,华扁鹊也不是傻瓜,一般诈术对她完全无用,那直直往前冲,就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

    只不过,倘若这么简单就能突破,奇迹也就出现得太轻松了。

    “啐!”的一声,华扁鹊挥出一掌,抢先击在少女肩头,将铁棒击得脱手,人跌往墙壁,撞了一下。

    华扁鹊掌上使的是柔劲,所以反震回去的劲力不大,爱菱也并未受伤。

    华扁鹊倒是挺好奇,这武功不知逊己几班的黄毛丫头,会要什么样的诡计手段,来让自己欣赏一下。

    不过,这想法错了。

    爱菱步伐错乱地站起来,捡起地上铁棒,又是大声吆喝地冲过来。华扁鹊猜不透这丫头的想法,心中纳闷,难道就凭这么蛮冲硬撞,就能突破自己的防守吗?手一挥,又把爱菱的冲势弄偏,跌撞在旁边墙上。

    身上颇痛,可是爱菱没有片刻迟疑,只要一能站直腰杆,立即拾起铁棒,退后几步拉开距离,跟着就大步飞奔冲上前。

    华扁鹊对这愚蠢攻击自然嗤之以鼻,毫不放在心上,手一挥,爱菱不是向后摔倒,就是去势被弄偏,撞在旁边墙上。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黑袍女郎本来就是个性冷漠,不喜无谓多言。看着爱菱屡屡跌个狗吃屎,也认为既然采取这种笨蛋攻势,就该承受必然的痛楚,所以也不答话,迳自重复挥手的动作,一面暗自提防另外有人偷袭。

    但是,这过程重复过百次,而周围又实在不像有人藏匿,她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在推倒爱菱后,做出询问,想了结掉这无意义的二流攻防。

    华扁鹊道:“丫头,你就只会这一招吗?赤老头什么锦囊妙计都没交代,就这么放你过来了吗?或者,他正藏在附近,打算用你当诱饵吗?”

    爱菱脚步跟蹈地站起来,连摔了百多次跤,她头脸手脚都有淤伤,若非华扁鹊俱以柔劲出手,那非但受创加剧,连骨头都撞碎了。

    饶是如此,疼痛是免不了的,但她哼也不哼,俯身再拾起铁棒。

    “老爷爷没来,也没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很笨,也想不出该怎么才好。我问自己,如果是武功高手,会采取什么方法呢?但,因为我不是,所以想不出来。结果,我还是决定用我能做的方法。”

    确认赤先生不在,华扁鹊更觉荒唐。论实力,她一只指头就可以杀死这笨丫头,这还不包括她层出不穷的用毒技术与魔法,纵是韩特来闯,也得忌惮三分,可赤先生竟放爱菱独自来闯,是无人可用?还是蔑视自己?

    “真可笑,居然沦落到陪小丫头玩游戏。”华扁鹊摇头道:“丫头,我挺喜欢你的,你也是少数能与我侃侃而谈的人,我并不想重伤你。如果你没有别的后着,还是直接认输吧!

    这方法不可能成功的。“

    合乎情理的劝降,却被爱菱固执地否决了。

    “不是不可能的。像我这样又蠢、武功又不好的笨蛋,直线突破华姊姊防守的可能,到底有多少呢?把可能的变因算在里面,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还是千万分之一?但总归不会是不可能。”爱菱道:“太古魔道很重视机率,不管多么低,只要有一线机会,研究者就不会放弃。在一样研究成功之前,失败几千次、上万次,都是很平常的,但只要能坚持,就离成功的那次又近了一步。”

    少女说着,又吆喝着往前冲,被华扁鹊一挥手,推去撞墙,此次华扁鹊撤去柔力,撞在墙上,痛得厉害,还没回过神来,脖子上陡然一阵冰凉,一枚细长银针抵住喉头,只要稍微一动,就可以刺穿她喉咙。

    “蠢材,世事岂能一概而论,你现在不是在实验室,是在战场。”华扁鹊指尖微微使力,针尖在爱菱喉头剌出几滴血珠,冷笑道:“所谓的战场,是随时都会致命的险恶地方,任何天真、妄想,都会在下一刻要你的命。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一招就可以了你性命,你还有机会去算机率吗?”

    她对爱菱也只抱着教训的心情,没打算买下杀手,话一说完,撤开银针,一掌搁在爱菱脸上,把她重重打开。满以为如此便可令这未见世间残酷的天真丫头觉醒,哪知道,少女又跌跌倒倒地站起身。

    “当然,那是各种机率里面第一个算到的,姊姊如果一抬手就杀掉爱菱,那也没有办法。”百来次的重击,爱菱的嘴唇、双颊肿了起来,声音有些模糊,但仍是那么倔强,“但是,既然我今天站在这个位置,就只能用这种方法;也只要我还没有死掉,就要继续向机率挑战。”话没说完,人又大步奔上前去。

    再举起手,华扁鹊这时怒气微生,被这丫头讲不听的驴子脾气,动摇了原本冷静如冰的心绪,手一扬,却不是推在爱菱肩头,而是结结实实撷在她脸上,在赏一记巴掌的同时,更把人击飞出去。自然,这次不会费事再使什么柔劲,仅是控制在不致命的力道,其余一概不理。

    哟!咄!舶!舶!咄!啦!咄!一记又一记,因为其中一方固执地不肯放弃,另一方掌下的力道相应加重起来。每一记,都是重重搁在脸上,把人打得向后摔跌,到后来,出手速度极快,同时在两边各拍一记,连人也打得飞出去。

    华扁鹊一语不发,心中真的是很生气。恼火之余:心里也有个声音在问着,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再没有过那么激动了呢?从六岁离开华氏一族,流落江湖,投奔大雪山,经历刻苦的学习生涯,艺成后前往魔界,做更深的修炼……回顾过往,大半生的时间都用在漂泊无定。也在这些人生旅程里,习惯了每日处于生死边缘的生活,也习惯了淡看旁人生死哀乐。

    天生冷淡的个性,再加上这些经历的磨练,自己并不是个易将喜怒形于外的人,甚至连内心的情绪起伏都不多。除了无波心境能助自己命长一些,也是因为一直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大悲大喜的事。

    那么,为什么自己现在会这样愤怒?愤怒的来源,是一名驴子脾气的倔强丫头。依照现在情势,自己明明已经给了她一条最有效率、最理所当然、最合乎计算的路径。为什么她就是讲不通,而要坚持那愚蠢行为,不断地与自己挑衅呢?更奇怪的是,要消灭这样一个愤怒来源,只要轻轻一指就可以解决。仅需一指,所有不满就可解除,可自己心底偏生就有某处,怎也不愿对这女孩下杀手,让局面僵持下来。

    这情形以往是绝无仅有的。或许说来有些可笑,但是在华扁鹊的人生里,第一次遇上了不能用死亡来解决的问题。这女孩与山中老人不同,不想杀和杀不掉是两码子事,而她打死不退的固执坚持,也与自己素来习惯的杀手风格背道而驰,两相对照,分外激起了心内的怒气。

    结果,当华扁鹊注意到的时候,自己手掌上不知何时已沾满鲜血。

    她起初还有些诧异,看不出那笨丫头不堪一击的蠢样,意志竟坚强到屡倒屡起,连哼也不哼一下。就算身体没有伤得很重,但一次加一次的痛楚,难道她也全忍了下来吗?这想法确实是有些问题,因为当华扁鹊留心,她便听到了女孩的辍泣声,而每次跌趴在地上,挣扎站起后,女孩也都是先抹去脸上鼻涕眼泪,再往前冲。

    华扁鹊感到不能理解,特别是在呜咽声转大,女孩一步一步哭着冲上前时,她素来的冷静防线险些就要崩溃了。

    医者与杀人者的生涯里,她见过太多视死如归和忍痛前冲的敌人,每次自己也都轻易了结他们。但是,却从没有哪个人像这样,一面哭哭啼啼,一面猛冲上来的。

    既然那么痛,为何还不放弃?倘若哭得那么伤心,为什么还要冲上来?刹那有些失神,华扁鹊手一挥,爱菱被远远打飞出去,这次力气用得重了,少女直飞到走廊尽头,重击在墙上。

    几响之后,久久没有声息,华扁鹊大骇,暗忖不要施力太大,杀了小丫头。刚想赶去探看,微弱而熟悉的脚步,慢慢地又从走廊尽头响起。

    当爱菱身影再次映入眼廉,华扁鹊着实一惊。

    几百下跌撞,摔得衣衫破裂,手脚躯干全是青紫淤伤;娇俏的小脸,给重掴得双眼眯成一线,两颊高高肿起,黑紫交杂,还有多处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斑斑,和着巨大泪珠,一起流下。

    然而,她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额头更包了一条被撕下的袖子,像是绷带,但上头却写着“必杀技”三个代表斗志的潦草血字。

    那根铁棒已经扭曲变形,而或许是为了不想碰到脸上伤口,她放弃拭泪,当瞧见主控室门影,少女脚步加快,冲了上去。

    华扁鹊先是一愣,这才暗骂自己是蠢才一个。对付这傻丫头,就算不能杀了她,难道连点住她也不行吗?念及此处,当爱菱扑近,她运指如飞,连点爱菱几处穴道。哪知指力一入体,立即给一股浑厚内力反激出来,毫无点穴功效,反倒让人冲了土来。

    华扁鹊一惊,变指为掌,再把爱菱扫了出去。瞥向掌间,赫然察觉手掌一阵剧痛,在爱菱鲜血的覆盖下,整只右掌又红又肿。

    (荒唐,这丫头连基本拳脚都没学好,何来如此深厚内力?)

    华扁鹊大感无稽,却怎地想不到,当日对付蚀天官时,赤先生曾将己身一小部份内力转于爱菱体内,虽然为数不多,但以其修为之高,亦足堪大用,其后一路上又连续教导爱菱运功法门,一日复一日,这股内力真正归并于她。

    由于时日太短,爱菱自己又对内功毫无基础,以至于体内虽有深厚内力,却不懂得运行护体,更遑论反震伤敌。饶是这样,这份内力自然运转,保护爱菱不致重伤,每次被打倒后,小腹一阵温暖迅速传递全身,才有力气起来再冲,更反闹得华扁鹊手掌剧痛。

    华扁鹊想不通其中关节,却知道爱菱内力不浅,自己用一般点穴手法,多半制她不住,要用冰魄冥爪那类绝学,又顾虑小题大作,这丫头禁受不起,酿成大错。

    眼看爱菱发足奔来,华扁鹊心下已有计较,口中念念有词,左手连结几个手印。在爱菱飞身跃起的那刻,脚下地板忽有异变,一只银色小蛇蓦地出现,冷不防地咬在爱菱右脚踝,又消失不见。

    爱菱吃痛,更惊觉一股麻痹感,从右脚踝伤处开始往上迅速延伸,本以为是蛇毒发作,哪知一看之下,右脚、右手,乃至整个古半身都在慢慢石化,最后整个变成了石头。

    华扁鹊见到这幕,才暗松了口气。遇着这种点穴无用的敌人,化石术就比点穴好用。

    疾电劈下,属于防护范围之外的法咒,让基地本身的结界不起作用,电流长驱直入,正中鸣雷剑刀,刹那爆起的闪光,刺痛了两人的眼睛。

    “小白!接招吧!”韩特的手已经握住剑柄,下一步便是承受预估的电极,拔剑下劈。

    “哪有这么容易!”白飞重声喝出,锐利而强劲的高音,夹着深厚内力,将室内所有脆质物体全数震碎,便连金属墙壁也骤然多了几道裂痕。韩特首当其冲,脑门剧痛,手下为之一缓。

    白飞觑准时机,威凌指劲后发先至,击在犹自插在天花板的鸣雷剑上,壁顶炸成粉,鸣雷剑飞得无影无踪。韩特正意提金绝抵御指劲余威,见到鸣雷给炸飞,心中大骇,跟着就被一拳击落在地。

    (好险,要是那一下给劈实了,说不定真的涯不住!)

    念及“鸣雷断空”那日重伤幽冥王的凛例神威,白飞心有余悸。当时是初次使用,双方武功差距又大,尚且如此,今次韩特功力大进,给他全力一劈,自己确实没有把握接下。

    打倒韩特,白飞并没趁胜追击。他一轮急速提劲,被招伤人,干得固然漂亮,可是催运太急,内息极为不顺,好不容易稳定在体内的暴增功力,又开始蠢蠢欲动,惊得他立刻吸气行功,把浑浊真气镇压平复,各归其脉。

    自从吸纳天地元气入体,虽然克服技术障碍,让微薄肉身得以承受巨量能源,但始终无法运用自如,一旦提气过急、使劲过大,体内真气便时有反噬之光。

    (一切步骤都很完美,为何我豁尽无相诀之力,仍无法彻底吸化入体能源……莫非真如赤先生所言,整个构想从开始就有重大缺陷,无论我怎样努力,终归失败……不,这构想绝对可行,我只是还需要时间来吸化……)

    白飞心头狂跳,正想闭目凝神,调匀真气,一声沙哑大笑又传入耳里。

    “哈哈!小白,枉你自负聪明,花了偌大心思设下这实验,最后还是一场笑话……连对我下了那么多次手,却仍然没法把我打倒,你是什么骗子天位……我瞧还是老头说得对,你根本没有得到天位的质,只不过是吸了太多乱七八糟东西;让内力暴强而已……”

    这几句话字字辛辣,可韩特却说得有气无力。白飞那两下可不轻,花了好大力气才调匀内息,支撑起身,却看见身为胜利者的白飞,面色铁青,亦在运气行功。优秀的奖金猎人,本来就擅长寻找敌人弱点,韩特一见状况有异,便立即以言语刺激。

    正中痛处的影响果然很大,为此忐忑不安已久的白飞,闻言心中大乱,连带使得内息鼓荡,险些一口血就喷了出去。

    花了偌大力气,好不容易真气稳住,白飞睁开眼道:“别耍嘴皮子了,不管你怎么逞口舌之能,我现在的优势是事实。你鸣雷已失,就算能再召雷来,血肉之躯也承受不了,换言之,你半点机会都没有,再打下去有意义吗?”

    白飞把话说得四平八稳,一点地看不出有内息隐忧,但凭着多年深交,尽管他掩饰得再好,韩特也看得出友人的虚张声势。不过,白飞说的也是事实,失去了宝剑,妄想用常人血肉之躯去承受雷电,那是自杀行为!而除了“鸣雷断空”一式,自己根本没别的杀招可威胁白飞。

    唉!山穷水尽,倘若要继续坚持下去,那么纵然千万般不愿,自己仍只得动用那一世都不想再用的最后压箱宝了。

    “谁说我没机会?我还有气,还不只是一口气,我精神饱满,有手有脚,身体健壮到不得了。”韩特举起缠满绷带的右手,高声道:“而且,我还有这最后的兵器,会杀人的右手!”

    “鬼手韩特是吗?我还真的忘了小爱菱的雪特法克一号呢!”白飞道:“好啊!这玩具东西是你的最后希望吗?那我就陪你玩玩吧!”

    韩特侧头道:“咦?丫头那天怎么说的,芝麻开门、大小姑娘、小姑娘死了大姨妈……

    啊!我记起来了,是‘小红帽吃了大野狼’!“

    仅错一两个字,却与真正的密码差个十万八千里,不过,大概是爱菱后来的调整,或是受到其他干扰的缘故,当韩特把密码乱念一遍后,嘎嘎机关声响,五只规格不同的长短利刀,从右手义肢的指端,倏地弹出,闪耀着银光。

    “小白,接招!”

    坐着死等不合个性,韩特率先抢攻,挥舞手上锯齿利刀,朝白飞冲去。

    说是抢攻,其实也不是正面攻击,而是采取游斗,在白飞周身跳来跃去,找到空隙就贴过去一击,趁对方还击前逃开。

    这方法当然难以克敌致胜,却是在双方功力悬殊下,拖延时间的妙策,韩特希望能藉着这些二流伎俩,尽可能地多拖点时间,而且奢望一点,也许还能让白飞露出外在或内在的破绽,增加胜算。

    这想法白飞心中也是十分清楚。

    “韩特,你几时变得这么不干脆了,明明没得打的仗,为什么要死撑着?这没有意义啊!”

    “没意义的人是你。用那种低级手段去增强武功,搞到这里地动山摇,外头鬼哭神嚎,你难道也发起疯来,学人争什么武功天下策一的无聊排名吗?”

    “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说给你听也没用。”

    “那当然,一个疯子的脑袋,我怎么可能懂得了?”

    韩特一面说,五指端的锯齿利刀忽长忽短,狂舞乱斩,不时还喷出火焰,极尽变化之能事。当白飞偶然还攻,义肢还自动喷出多股熏泪烟雾,让韩特得以趁机闪躲,其余各类牛毛针、暗器,更是层出不穷,全往白飞身上招呼过去。

    只是,这些曾令大雪山子弟魂飞魄散的杀人机关,已压根起不了作用,成为白飞口中的玩具。带锯齿的长短利刀,被白飞轻轻一弹就断成两截;在浓雾里,白飞仍可以轻易找出韩特所在;各类暗器都被护体真气拒诸体外,就连威力最强的光炮,也没法对他造成伤害。

    (可恶,怎么威力只有一点点,丫头设计的时候尽用些烂货,应该装些更有杀伤力的武器啊!)

    韩特越打越吃力,暗暗责怪起爱菱来,却完全忘了初启动时险象环生的窘状。

    勉强再撑了几回合,义肢内的各类机关消耗殆尽,韩特纵想找机会念咒,却给白飞逼住,杀得汗流挟背,连喘气都没有余裕,更别说嘴里念咒。

    出手迸断最后一根指刀,白飞速出三拳,轰溃韩特防守后,一指当胸点去。

    “韩特!乖乖躺下吧!”

    韩特给他一拳打住小腹,再次将护身金绝整个击散,浑身骨疼欲裂,哪还有办法招架这一指,眼睁睁地看他刺下。

    “紫电长虹!”

    危急之际,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巨喝,喊的是天亟剑法里一式剑招之名,这招数韩特从小就练得滚瓜烂熟,骤听指示,想也不想便依样使出,旋身发招。

    他手中无剑,迷糊乱挥,当然只能砍到空气,但那三步急速旋转的步法,却助他险险避过那当胸一指,得保无悻。

    白飞一惊,手下随即变招,化指为掌,加快速度追击过去,袭向韩特左侧。这时又是一声叫喊,韩特依样画葫芦,照着指点避开。

    连续两声,韩特与白飞都已听清楚,那是赤先生的声音,只是举目四顾,这老儿并不在密室里,声音却由左近发出,真是奇怪。

    韩特不明究里,暗忖是某种奇门传音功夫,令得人在远处,声音却清晰如在附近!白飞则是心中有数,刚才两次指点,声音分别来自两个方位,必是这密室某处装置传声设备,将老人声音传来,而他则躲在某处窥战。

    (变数越来越多了,不太妙啊!还是赶紧让韩特躺平,赤先生没了工具,作用不大。)

    拿定主意,白飞出手变急,想赶在局面发生变化之前,把韩特打倒,再回过头来解决逃狱的赤先生。

    主意是这样打的,不过事到临头,现实却不如预期一般,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

    在赤先生不断地出声指示下,居于弱势的韩特,慢慢守住阵脚。双方功力差距诚然云泥之别,但是韩特总能赶在白飞吐劲之前,抢到有利位置,将伤害减到最低。

    (荒唐!荒唐!简直谬不可言!)

    数次出手无功之后,白飞有了种怪异绝伦的感觉,正确来说,他体会到上趟交手时,严正惊骇交集的感受。

    双方功力差距如此之大,只要一指加身,立时便可致韩特死命,可偏生就是打他不着,打他不倒。特别是,当自己屡屡出手不中,便改变策略,手上施力加重,每次击出,都带起强烈罡风,两面席卷而去。

    不过,如果说,白飞每次出手,都是一道道惊涛骇浪,狂卷奔天,使得脚下地板到处迸裂;那么韩特就是有办法让自己成为一尾游鱼,顺着浪的走势,潜藏其内,不受伤害。

    这道理转来玄奥,其实也只是把武学中借力用力,以柔击刚的战术运用到极至,在赤先生赠与韩特的手札中,就记载这样的剑术,此刻韩特依循老人指点,以金绝护体,佐以那剑术的身法、步法,虽然给白飞狂风一般的攻势压得还不出手来,却能稳稳守住,屡险如夷。

    纯粹依着入耳后第一反应来行动,韩特压力大减,除了趁隙运功镇伤,观察白飞动向,甚至还有余裕对敌人挤眉弄眼吐舌头,作低级的心理战。

    不过,在此之外,他脑里慢慢开始有了领悟。原来在单纯力量之外,武术竟能活用到这种地步,那能不是记死死的精妙招数,而是在洞悉敌人出力方向后,用最简单的动作,让这招无力化。

    任是武功再强,只要身而为人,先天上就必须受到肉体的限制,发招、施劲都需要由肉体动作来完成,倘使能抢先箝制住某个部份,让两个动作连接,多强的招数也是无用。而老人现在作的,就是这些技术,更有甚者,韩特感觉到老人是在教导他这样的技术。

    (混帐,混帐,真是岂有此理!)

    白飞一方却失去该有的冷静,急躁起来,以他的聪颖,若是静下心来审思韩特反转劣势的理由,所得益处只有比韩特更多。然而,对天位力量的执著,使他的视野变窄,一心想凭着这力量去压倒敌人,反而忽略了更重要的关键。

    他想到韩特的动作,都是听老人指示后再付变化,所以只要加快动作,等老人叫出应对招式,自己早已变招,如此便可获胜。

    可惜,一来他惯用的武功本就不是凭速度取胜,速度一快,力道相应减弱;二来,老人也改了策略,你快我也快,在白飞出一招的同时,他连续喊了七招,韩特啥也不管,听了就照办,妙到叹为观止的编排,突破了力量限制,取得主动权,反逼得白飞连返数步。

    白飞内力强横,又有乙太不灭体护身,韩特赤手空拳,纵使击中,内力反激出来也会手痛饮裂,然而,当招数巧妙制造出机会,让他有机会连击眼珠、耳朵这些功力难至,催愈亦要大半天的脆弱部位,白飞也不得不大为忌惮,为此做出退避。

    从绝不可能的劣势中占到上风,若非对打的是白飞,韩特几乎要欢喜得跳起来高歌。天位又怎样?功力差距又怎样?不是一样被打得只有退避的份,只要肯拼,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啊!

    在密室左近的一间小小斗室内,赤先生开启了尘封许多年的设备,盯着灰白萤幕,做出指点。奇迹看来璀璨,但毕竟还是有其条件,倘若换成爱菱对上华扁鹊,自己就不可能做出这样指点。

    又是五招连发,韩特将白飞的防御,引至外门,从一个刁钻古怪的角度刺中白飞两眼。

    白飞吃痛,两眼鲜血直流,目不视物,连忙鼓劲把韩特远远震开。眼前黑暗一片,他既慌且惊,除了急运乙太不灭体,催愈眼睛伤势,两掌舞成一团风壁,阻绝敌人偷袭。

    也就在心中慌乱焦急的当口,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整颗心蓦地全静了下来。

    (唉!我好糊涂,明明我的内力是绝对优势,为何笨得用这形式去与韩特缠斗?)

    韩特一击得手,见友人脸上两行鲜血流下,心中一酸,却无愧疚,这种伤换做别人是终身残疾,但对身怀乙太不灭体的绝顶高手,却不过是片刻之功,自己反倒要小心别给人诈伤突袭。

    他一步步迫近,白飞低头不语,血沾在面上,很是狰狞可怖,正当韩特要有所动作,白飞忽地仰起头,哈哈大笑,意态既颠且狂,束在脑后的长发迸脱发带,根根直竖,犹如疯魔。每一声大笑,均注满无俦内力,狂风巨浪向四周飙去,顷刻间犹如霹雳雷轰,疾啸整间密室。

    这密室称之为室,却是个大型实验场,极尽宽敞,足纳千人,不然哪容得韩白两人连番对战。奔雷长笑形成回音,威势更增,韩特的金绝毕竟功力不深,挡得住正面音波冲击,但耳内如万鼓齐鸣,昏昏沉沉,只得坐地行功,哪能动作。

    海潮般的巨音下,八方墙壁俱损,连带内里的传声、传影设备,全给毁得干干净净。当白飞确认这些机械全被清除,收口息音,左拳蓄劲挥出,却非对着韩特,而是击向左上方岩壁内的石室,和刚才用无相诀扫瞄找出的赤先生。

    轰然巨响,岩壁给这隔空拳轰出一个大窟萨,碎石纷飞,洒向整个实验场,韩特大惊,只见一袭赤红身影夹在碎石中,落到身前不远处,正想去探看,才奔出几步,背后掌风凌厉,迫得他侧身避开。

    “小白,你!”一句话还没说完,险些就被白飞一掌击中。定睛一看,白飞满头长发像刺猬般根根竖起,满面尽是掩不住的杀意,森寒目光射向赤先生。

    刚才的情形实在太危险了,回想当初,以自己三人的微弱实力,在这老人的运筹帷握下,竟能挫败幽冥王这样的高手!现在韩特得他之助,说不定真有可能打倒自己。

    即使力量远逊,但久战之后,当自己没法再去控制体内暴走真气,韩特使会不战而胜,倘若那情形真的发生,自己就真的要败在韩特手下了。

    事实上,连续激烈发力,运来维持激增内力的无相诀,开始出现负荷不了的徵兆,丹田里有如千针钻刺,几乎疼得想在地上连滚个十来下。

    没有太多时间,一盏茶的时间内摆不平眼前两名敌人,入体能源冲爆无相诀箝制,自己不是炸得粉身碎骨,就是筋脉尽断,成为废人。

    能在这里被打倒?能在这里倒下吗?

    (不行,现在还不行,神啊,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至少,我要看到四面水晶墙完全开启……)

    生死关头,天大情义也得放一边,倘若韩特这蠢石头硬要阻拦,就先把他打成重伤,事后再慢慢治吧!

    见到昨日挚友杀气腾腾走过来,韩特同感恼火,这笨东西还是决定下杀手了,浑没半点义气。

    他同时也担心老人伤势,适才一瞥,已见到老人伤势极重,除了早先伤口尽数裂开,腹侧间更被撕裂一个长长开口,大量失血,右手手掌整个被炸断,森白腕骨外露,倘使不急救,那便命在旦夕了。

    此时老人的位置在他身后,若非顾虑回头瞬间,白飞就可一拳击倒自己,还真想去看看老人的伤势。为此心里还隐约想到,要不要马上投降,换取老人治伤的机会。

    “糊涂,你……你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坚持到现在的吗?”

    方自傍徨,一个微弱却强硬的苍老嗓音,在耳边响起,韩特吃了一惊,却不敢转头,迳自答道:“老头,你都伤成这样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没命啊!”

    “我命当休……本来就活不过今日……你看我伤得重,怎不想想外头世界……有多少人正给岩浆焚化……给地震活埋压毙……他们的痛苦可比我深得多,救我一个,要用外头几十几万条命来换,值得吗?”

    韩特一凛,便要答话,老人匆匆喊下七式天亟剑招,白飞的掌劲已经攻了过来,连忙照章应付。

    好不容易卸去,韩特听到背后老人念念有词,是什么听不清楚,但从那特殊节奏,他听出老人正在念诵五雷正天心诀,换言之,是为了再次启动“鸣雷断空”作准备。

    无暇细想,白飞第二道隔空攻击已然来到,连忙凝神应付。

    化石之术,把爱菱半边身体渐渐石化封住。不知怎地,当确认小丫头不会再冲过来,华扁鹊隐约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是,稍后她就发现,那小丫头实在比自己估计要倔得多。

    这边的战场,也许没有那么华丽的武功,目不暇给的斗智斗力,但是在永远不放弃坚持的那份斗志上,却足以与另一边的死斗相辉映。

    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女孩,确确实实地是赌上自己性命在战斗的。同为女性,她不像华扁鹊一样是出身战场,也没好好练过武,除了太古魔道的天分,只是个平实无奇的糊涂女孩,受了伤会痛,会病得想哭,再怎么忍还是会哭出来,这是无法要求的事。然而,即使掉眼泪,即使是哭了,她往前跑的脚步并未因此停止。

    就像现在一样,明明应该没有行动力了,但这丫头仍是以另外半边身体的一手一脚,稳住脚步,拖着身体走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华扁鹊不得不叹声佩服,只是,在叹服之余,她从大雪山所培养出的杀手气质,也被这种杀不死的精神刺激,决意狠下重手,好好给这丫头一个教训。

    距离拉到最近,华扁鹊没有阻拦,只是在爱菱跃起撞来时,一手挥出,暗使“腐尸爪”

    功夫,击向爱菱完好那边的肩头,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尝尝滋味。

    本来估计,腐尸爪无涉内功,纯凭毒力伤人,不会受到内力反激,爱菱现在全凭一口气硬撑着,要是施毒让她松了这口气,马上人就倒了。哪晓得,毒力甫发,一股沛然已极的纯阳正气,瞬间把毒力化散,还顺势而上,侵入自己手掌经脉。

    华扁鹊这一惊非同小可,情急下飞起一脚,先将爱菱踢开,再急提真气,让冰魄劲散去掌上热力。那股劲力与她所学背道而驰,若是任由其侵入经脉,说不定走火入魔,一身功夫都给毁了。

    (丫头的内功不仅是不错,说不定还在我之上,哼!又是赤老鬼的把戏。只是这内力纯阳刚正,行以王道,难道会是王字世家掌门神功,干阳大日神功?这神功当年王五恃之斩忽必烈于鹏奋坡,当今世上只他一人懂得,小爱菱又是从哪里学来?)

    满腹疑惑,华扁鹊少有地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然而,除了干阳大日神功,记忆中的确想不起有什么功夫类似如此。

    一件问题没想出来,另一个发现则更教华扁鹊吃惊。

    一道微弱红光,像有生命似的在爱菱胸口逐渐绽放,而随着那脉动一般的闪烁,灿烂红光一点点地加强,神奇的是,当红光照在身体上,石化的部份便开始还原,回复成原来的身体。

    咒术破解,华扁鹊有着明显地疑惑,因为爱菱不该有自解咒语的能力。

    当眼神锁在红光中心,她看到了爱菱挂在胸口的铁之星。

    (铁之星这种玩具护身符怎能解开石化……莫非是十万达一的异变品改造,恩嘉红宝石?但是,改造出恩嘉红宝石的极焰闪热咒文,九百多年前就失传了,怎么会……)

    倘使失传是必然,那么再次出现就绝非偶然。一次的意外可以用碰巧来解释,但是当两件不合理的意外同时发生,华扁鹊心中的杀手警钟,便大声鸣噪起来。

    (一切的源头,是那怪老头吗?那对他的估计就要重新看待了……)

    华扁鹊闭目思索,身体回复正常的爱菱则努力站起来,虽然多半是皮外伤,但也实在伤得不轻,除了身体上多处皮开肉绽,清秀小脸现在又紫又肿,像个臃肿的小猪头,双眼肿疼得直流泪。

    基地外头的暴雷骤雨越亦剧烈,伴着从没停过的地震,弄得走廊里唆唆作响,一阵凉风吹来,爱菱半昏的脑袋得以一醒。

    (韩特先生一定也还在努力……我……我也不能认输)

    站直身体,想趁华扁鹊心绪不宁时突袭,脚才踏出去,黑袍女子已然察觉,仍闭着眼,冷冷问道:“丫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回答我,你认为自己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韩特没可能战胜白飞,你更不可能打倒我,为了赌那千万分之一的荒谬机会而逞强,有意义吗?“

    “我不觉得荒谬啊!姊姊,有太古魔道精神的人,都是傻瓜,因为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都还是会坚持到最后的。”

    嘴巴被打肿了,几颗牙齿也被打松,连带使得声音有些模糊,但爱菱仍是勇敢表达自己的意思。说话中,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称谓由“华姊姊”变成“姊姊”,这不是故意示好的表现,而是种很自然而然的反应。

    和另一边的韩白两人一样,即使彼此血战激斗,爱菱一点都没有将眼前之人当作敌人的意识。

    当然,察觉到这件事的华扁鹊,也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很抱歉我乱说了一些东西,因为我真的不太会说话。但是,我想说的是,或许我和姊姊是想着不同的东西。倘若我有一天当了医生,那无论有多少病人,我都要去救,也许还有很多我救不到的人,救不到他们让‘救人’这件事失去意义,可是,对每一个被救到的人来说,那就有他们的意义!”

    静静地陈述自己的想法,没有丝毫混乱、慌忙,这时候的心丫头,就流露着顶级创师的风范。

    也在这一刻,华扁鹊感觉到自己的气势完全被压倒了。

    “姊姊吗?哼!爱攀亲带故的小鬼……”只为说给自己听见,华扁鹊的声音很低,“只服膺优势势力的人生信念,如果这么简单就被说服了,活到现在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受到那女孩笨拙的言语所慑,心念瞬息数变,彷佛为了显示最后的决心,贲张的右手凝聚寒霜,冰魄冥爪的阴劲已经催运在手上……

第十八章

    在韩特背后,赤先生忍着身体各处伤患,肚破肠流所带来的痛楚,以秘传的高速语言,朗诵五雷正天心诀。

    白飞不是蠢人,在紧要关头击破了两人联手,而可惜没有多点时间提点、教育,真正让韩特拥有天心意识的智慧,那样,他便不会落得没有自己提示,立即险象纷呈的惨状。

    以自己眼力,自然看得出白飞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能拖长时间,白飞立遭天地元气反噬。然而,以自己的伤势,恐怕会死得比他更早,糟糕的是,在自己死亡刹那,完好的副人格会掌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与日薄西山的自己不同,他会迅速痊愈肉体。

    所以,现在要赶的是,抢先击倒白飞,把开启封印的设备破坏,以免落入那家伙的手里,造成更大祸乱。

    少了宝剑,鸣雷断空的雷电非常人血肉躯体能承受,但韩特还是使得出来的,一切就看他有没有觉悟,动用最后那一着了……

    第二道水晶门的开启时间将至,肉眼看不见的天地元气,极度充塞于邻近空间,令得自然平衡乱上加乱,暴雨疾风,从鸣雷剑打穿的壁顶上倾泄,也打在激斗中的两人身上。

    白飞见赤先生的举动,自知不妙,攻势更急,势要尽快压倒韩特。

    韩特这方的救急七招早已用完,但凭着适才受指点时的领悟,现学现卖,拼上极限金绝,饶是给白飞打得喷血一口大过一口,还是苦撑了下来。

    这也是运气,倘若白飞一早就下此决心,韩特怎样也不能支撑,偏生此刻经脉鼓荡欲爆,小腹更疼得没法集中精神,纵使想全力出手,也受此累而不能如愿,反而给了韩特可趁之机。

    不管是内伤或外伤,已经伤重的两人,此刻都顾不了什么风范,像莽汉一样拳来脚往,血污和着雨水飞溅在脸上、身上,看在彼此眼里,都觉得对方像是个从血肉战场回来的钱躯幽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剧战的躯体下,两人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彷佛重回恶魔岛佣兵时代的面貌,让他们有种温暖的安逸感,饶是如此,彼此却都没有停手意愿,拳头和掌劲持续重击在对方身上。

    “喂,小白,你到底是在和我打什么?你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没有别的形式来解决问题吗?”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呆子吧!”

    “去!不管外头怎样,我现在只想把你那颗坏心打得稀巴烂!”

    风势蓦地增大,席卷进实验场的风雨,让两人霎时睁不开眼,同时,几道凄厉电光破空而下,其中一道直落向这里。

    “小白!你这烂天位给我好好接下,要是接不下,你就给我去死吧!”韩特长笑一声,飞身后跃,朝着击来闪电而去。

    “好!你先给我下去!”白飞亦是一声长笑,跃身而起,挥手一斩,蓄满全身气劲的气环,破空射往韩特腰间。

    气环后发先至,眼见便要击中,一道红影高速闪入,抢先捱下气环一击,血肉纷飞中,坠往地面。

    阻截不及,惊天紫电击在韩特右手,仙得法歌一号的合金材质,立即出现崩裂,韩特以“鸣雷断空”剑诀将紫电全吸纳在右手,“吱吱”爆响中,整个人飞扑向白飞,一拳击出。

    “韩特,你太蠢了,只要我先击破你的义肢,爆炸出来的电能就会先把你殖成焦炭!”

    猛招临头,白飞夷然不惧,运起所能汇集的最高功力,双掌轰出,要在防守同时震碎已经龟裂的义肢。

    “你错了!小白,这才是我的最后压箱底!”拳掌相交的前一刻,承受不了过大电能的义肢,连同臂上绷带,齐化为灰飞,但下一刻,一只本来不该存在的右手,轰在白飞掌上。

    代表九天之威的厉电,在与白飞双掌触碰时,停止了下来,不完全的天位力量,仍威力非可小觑,阻止韩特右手长驱直入,双方就此僵持。

    白飞则瞪大眼睛,看着那只缠绕紫电,肤色漆黑如墨,覆盖着青色鳞片,五爪锋锐的粗壮手臂。那绝对不是人类的手臂,爆雷乍响,九天霹雳的震撼,摇动整个基地。

    华扁鹊微侧过眼光,探查白飞那边的状况。她不通太古魔道,主控室里的各种监控设备都不懂得开启,只是放了颗水晶球,映出实验场那边的情势。

    显而易见,韩特正在使用绝招,而她的目光,则为摔落地上的赤先生所吸引。烟尘中看不真切,只知赤先生受伤极重,整个身体被拦腰打成两段。

    纵是韩特,若无睥世金绝护体,中此拦腰一击,也必定粉身碎骨,何况是这身无武功的委琐老人。但是,匆匆一瞥,华扁鹊发现老人非但末死,还在聚气行功,两地那已经被轰成血肉爆屑的下半身,从腰际开始,缓缓蠕动,生出新肉,往下回复……当这一幕瞧在眼里,许多事忽然在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

    老人穿的那件袍子,白飞说是五百年前就被汰换的样式。假如他真的在雷因斯修业过,那就是学龄五百年以上的魔法师了。

    学龄五百年以上,再配上那么多的光荣绣纹,这些形式换算成能力,远在现今雷因斯的大神官、祭司之上,属于传说圣者之流的贤人级数了。

    那绝对和白飞原先预想不同。这老头不是普通的高人,他的级数之高,可能远超自己的想像。何况除了魔法,他对武学、天位奥秘的见解,生平所见只有山中老人能与之匹配。

    他又对阿朗巴特山,太古魔道的知识,甚至这基地的一切了若指掌……华扁鹊想起了那日在飞行船上看到的流星,当时她曾对韩特说,如果这是传送术的效果,巨量魔法力的消耗,会议施术者在瞬间就化为干尸。

    可是,倘若是天位级数的魔法师呢?世上有天位级数的魔法师吗?三贤者!这些想法瞬间在脑中闪过,当所有资讯归纳在一起,华扁鹊脑里浮现了一个名字。

    爱菱忍住疼痛,大步奔来,双方越*越近时,她瞥见华扁鹊手上的寒烟,吓得魂飞魄散,闭上眼睛,预备承受将来的至极酷寒与剧痛。

    一步、两步、三步……闭着眼睛跑出三步,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爱菱睁开眼睛,自己已踏入主控室,后方的华扁鹊像座木雕一样动也不动。

    爱菱欣喜若狂,随手拿起一张椅子,疯狂地在主控室内横扫乱砸。

    当各式大小爆裂声传入耳里,华扁鹊微微一笑,却是种近乎叹气的苦叹。

    (可惜啊!白飞,天意的归属,最后还是没有倾向你这边,优势的顺位转移了啊)

    一边决定所造成的影响,立刻在另一边出现。

    正自僵持不下的韩白两人,感到一股奇异波动,下一刻,本抵住韩特雷拳的天地元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灌满九天威龙的电拳,势如破竹,轰溃白飞防御,直插进他胸膛。

    韩特只惊得魂飞天外,一颗心跳到喉咙口。本来白飞凭着不完全的天位功力,纵是受了这一拳,亦不过调息半天,可现在显然另一边破坏成功,天地能源全数离体,被打回原形的白飞,焉能受得了这一拳。

    当下他慌忙收劲,不顾这股劲力急收回体将造成多大的伤害,也不想伤到挚友分毫。

    不过慢了一步。白飞先发制人,一脚端在韩特腰间,将猝不及防的他踢开,嘴角有着惊骇后的轻微笑意。

    “韩特,你成功了喔!”轰然一声惊天霹雳,紫电拳劲全数爆开,连带波及周遭,震得沙土砾石崩塌倾落,将整间实验场笼罩在满天烟尘里。

    韩特甫一落地,立即跃起,往爆炸方向找寻友人踪迹。一阵搜寻后,从微弱呼吸声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残躯。

    两臂、双腿已然碳化,稍一碰触就变粉坠下,胸口的血洞窟萨里,没有心肺脏器的存在。曾经布满杀气狂态的英俊面孔,现在只余濒临死亡前的沉静,一双依然有神的明目,则瞧着寻觅过来的友人。

    “晦!韩特,真像你说的,我的坏心肝被你打得稀巴烂了。”白飞微弱地苦笑,“可是这样一来,我不是又变成没心没肝的坏人了吗?呵呵……”

    “小白!”韩特一个箭步冲上,凑到白飞身旁。

    “唉……你真是没有幽默感,我忍痛想出来的双关语笑话,你笑也不笑一下,难道人类的笑话对魔人无效吗?”

    被白飞一讲,韩特脸色难看之至,迅速扯下衣襟,把右手缠住。

    凝视那条手臂,白飞登时明白,从不肯提及出身的韩特,居然有如此难以想像的背景。

    这样一来,为何七煞迫魂插在他身上有异常反应,也就可以了解了。

    魔人离开魔界,改扮身份,来到人间界究竟是为什么呢?想必友人也有他的理由或苦衷吧!那些自己现在都管不着了……

    “小白,快点运功,我来帮你,你们白家的乙太不灭体才不把这种伤放眼里。”

    “没用了,天地元气离体,我没法再模拟出乙太不灭体,况且,就算用得出来,乙太不灭体也治不了心脏的重伤。”

    “小白!你别说……”

    “韩特,作佣兵的,最讨厌生死之际不干不脆,你别学上那种扭捏恶习,让我嘲笑。”

    白飞道:“况且,我的身体在魔化实验失败后,千疮百孔,本来就是在拖日子,能来这里完成心愿,现在死掉已经不顾了。”

    此事韩特还是首次听闻,惊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你早告诉我这样,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倒戈过来帮我吗?坏人的角色一个就够了,你再来抢戏,那我要*什么来吃饭呢?”

    苦笑的话语,在四目对视间,可以完全明白内中意思。

    如果白飞一开始就把整件事说出,韩特会如何抉择呢?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想必都会让他很困扰吧!一个死期将至的人,什么事都敢作,反正事后注定一死了之,但若韩特为了友情而帮忙,那么事后他必然得负起这件事的所有责任,为了成千上万的无辜死伤,成为全大陆的公敌。

    所以,还是这样比较好,主谋只有一个,就算要论韩特的责任,那也是站在正义一方,阻止野心份子的侠义行为。

    这样子就好了……

    “小白……我……”韩特沙哑着嗓子,说不出话。

    自己和白飞的交情,是从恶魔岛上无数次生死战争中携手建立的,曾有那么多次险死还生,他们都走过来了,自己甚至天真以为,不管怎样危险,他们两兄弟都能并肩度过,笑着把酒回想的。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没了坏心肠,还可以拖命到现在,看来我的魔化实验不算完全失败嘛!”白飞轻轻嚷着,“魔族的生命型态,真是好优秀啊!比人类的脆弱强上好多好多……”

    韩特什么也讲不出来,他知道,友人想在生命燃到尽头前,作点交代。

    “你知道吗?韩特,我曾是个神官,以救护世人为任的神官。可是,我却救不了自己的妹妹,让深信我会回来医治的她,独自死去。那天晚上,我看着小妹,让雨打在脸上,一心只想跟她一起去。可是,突然我恨疑惑,为什么人类那么脆弱呢?如果人类的身体能更强韧,就不会轻易败给疾病,小妹也就不会离开我了。因为这想法,我胸口有了一种饥渴……”

    或许是回光反照,白飞的声音一点都没有中气不足的现象,缓缓流浪。

    “当我在雷因斯见到不死生物的研究,我被迷住了!要是人类的肉体能像那些魔物一样强,我胸口的饥渴或许就能得到满足了。所以找朝那方面研究,因此被开除而到恶魔岛认识了你。拆夥以后,我回学院偷出记载生物魔化的手札,到魔界研究,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一事无成。手札里另外还记载了四大地窟的秘密,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不顾一切地来了……”

    白飞咳嗽起来,咳出嘴边的是青紫血液,魔化徵状带给肉体的侵蚀,随着功力散尽而爆开了。

    两名即将面临生离死别的挚友,在一角交谈着,基地的情形却也同样不乐观。

    由于时间紧迫,爱菱是以蛮干的方式破坏主控室,虽然达成预期效果,水晶封印第一时间回复完全,四道水晶墙尽数封闭,但也因为封闭太快,能量逆流,无法宣泄的天地元气,在阿朗巴特山内爆开,偌大基地如风中之烛,各处建筑纷纷倒塌损毁,危在旦夕。

    爱菱和华扁鹊同时抢进实验场,烟雾弥漫,看不清景物。华扁鹊运足目力,找到韩白两人,正要赶去,心头警兆忽现,连忙折向。

    “唉!毕竟是年轻俊俏的占便宜,没用的老东西只能坐着等死,这世界的老人果真需要多点关怀啊!”

    老人深深叹着气,一晃眼,华扁鹊已然赶至,见着老人伤重,连忙凑近探看。

    “前辈,您可是三贤者的皇……”

    “别用那名称叫我。我现在落得这副狼狈相,老狗一条,你想让我再次蒙羞吗?”老人道:“我是赤先生,到死都是。”

    难以理解老人的强者尊严,抑或是死要面子,华扁鹊点头称是,同时也投以疑惑眼神。

    以传说中天位高手的能力,区区这等伤势,他毫不费力地便可回复,现在却故意留作一副重伤模样,是另外有什么意义吗?

    看出华扁鹊的不解,老人苦笑道:“记得我曾说过,魔化过程会造成人格分裂的事吗?

    我便是受己所累。现在,我用来封锁它的功力已经消耗殆尽,他正赶着魔化肉体,只要整付肉体魔化完成,我的意识就会消灭,肉体也为他所控。一日让他夺身而出,以他的浓烈杀性,必定将你们杀得一个不留。“

    “那么……如果我现在杀了你,是不是可以同时消灭你们两个?”

    “我……我好歹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居然只想到要消灭我,你这女人真是毫无天良!”老人没好气道:“若能同归于尽,我早作了,难道我很愿意坐以待毙吗?但是,在我意识消失,肉体尚未完全坏死的瞬间,那家伙会立刻取得控制权,这样一来反而成全了他。”

    “难道真的没办法消灭你们两个?”

    “唔,华丫头,你是想让老夫有拖人陪葬的欲望吗?”老人道:“罢了,我现在正用残存功力,拖慢他魔化还原的速度,你们赶紧离开,这基地也快要塌了。”

    “那不是要我们眼睁睁放着你死?”

    “你不要说得那么白嘛!我大限已到,能拖到这已经够了,你如果有心,可以陪我一起死!”

    有别于一般的哀凄,这本来就没有多少情感交集的两人,值此情境,也只能交换着冷冷的对话。

    “老爷爷!”爱菱气喘嘘嘘地跑近,“这里快要崩塌了,我们大家赶快走吧!”

    “你和华丫头去叫醒韩小子,尽快离开,我决定留在这里,不走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烟雾中看不清楚,爱菱跑到两人身边,这才看清老人的伤势,整个腰部以下全部不见,一见便知道是致命伤。

    “看见了吗?我已经没得救了?”老人道:“不信你问华丫头。”

    承受爱菱的目光,华扁鹊心中叹气。老人的伤不是没救,根本就不用救,在那血肉模糊的腰际,正逐渐长着新肉,只是被老人自己的功力抑制,不能迅速回复。问题是,老人的身体倘若得救,那自己一干人通通没得救了。

    “是的!这是致命伤,没法救了!”匆匆携下一句,华扁鹊赶往韩特一方,看看有什么需要。

    “哇~~”听见噩耗,再看见老人伤势,将心比心,爱菱放声大哭起这个老人,是她生命中少数与她亲近、待她极好的人,她也早将老人当作至亲,本来还打算此间事了后,有许多事可以和老人一起作,哪知立刻便要天人永隔。

    不顾血污,她搂着老人大哭起来,对方则是像个父亲一样,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发,安慰伤悲。

    “丫头,该走了,你快去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丢下老爷爷。”

    “你很好心,也很勇敢,面对许多的困难,从来不退缩,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老人微笑道:“但是,世上还是有些事,是不得不放弃的。现实容不下天真,人生不可能永远都只有得,面对该舍的时候,也要当机立断地舍弃,这是每个伟大创师必有的认知,也是……我教你太古魔道的最后一课,笨徒弟。”

    “哇~~”爱菱竭声哭着,“师父,我……爱菱对不起你,你交代的问题,我到现在都想不出,一直……一直也不敢告诉你……”

    “傻丫头!人生的问题,如果那么容易就有答案,师父也就不用错上那么多年了。何况,你已经用你的作为,把答案解出了。剩下的,就在你的人生里慢慢找吧!”

    老人说着,从怀里掏出半面铁牌与一卷手札,递了过去,爱菱接过,发现竟是自己从小看大的那卷太古魔道手卷,只是许多残缺不全的部份已被补齐,厚度更多了十几倍。

    “师父,为什么我布玛的手札会在你这里……”

    “你布玛那土包子,哪懂得什么太古魔道?这手札是我旧日托他保管,前些时日取回补齐,内中记载我毕生所学,你日后到稷下留学时参照研读,就能完成你的梦想。师父的衣钵,就由你传承下去,而这铁牌的另外半边,则在一个与师父大有关系的人身上,你日后若是遇着,就协助那笨蛋一下吧!”

    爱菱珍而重之地收下,凝视着老人微笑的面孔,一时欲语还休,脚想要站起,却又没力站起来。

    “呵!犹豫不决么?你啊……真的是和她很像,都是那么善良、傻不愣登,勇气十足,每次看到你们,我都觉得像是看到了太阳。”

    出奇地,老人轻抚起爱菱脸颊,眼神朦胧,爱菱突然有种感觉,老人的眼睛,正从自己身上,凝视着某个不在这里的人,某个早已逝去的人。

    “在开始的时候遇见你,让我阴郁的生命有了光亮,人生因此而多采多姿;在结束的时候遇见你,本来冰冷的反堆又有了温暖,让我能再笑出来。我要感谢你们,让我的人生如此有意思,走得没有遗憾。”

    “你”和“你”,指的应该是不同的两个人吧!当爱菱为此而疑惑时,老人的眼神恢复清明,推她一把,道:“去吧!我的笨徒弟,该离开的时候,就别再逗留,让逝者缅怀过去,而你,走向未来吧!”

    被老人一堆,爱菱跌坐在地上,凝望恩师良久,最后忍住哭声,重重地跪磕三个响头,不再回头地跑开。

    “遇到你,是我估计之外的事。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真是对不起了,不过,能在最后的人生路上遇到你,实在是太好了,为此……我要衷心地…向你……向小丫头说谢谢……”

    回光反照的结果将近尾声,白飞眼神黯淡下来,让韩特明白,自己将永远失去这个挚友了。

    “小白!你多撑一点,四道水晶墙还没有被你打开,你的饥渴还没有满足,怎么可以就这么开眼了呢?白飞,你不是那么没有志气的人啊!”

    “饥渴的产生,是因为独自被留下的伤悲,而遇着你,让我变得很幸福。”白飞断续的道:“……我的饥渴……已经没有了……”

    韩特待要再说,却惊觉友人最后的笑意敛在面上,再没有半丝气息了。

    一时难以接受,韩特大恸,整个人呆立当场,脑里空白一片,手脚不停地发抖,浑然听不见耳边华扁鹊的叫唤。

    匆匆赶来,见到这一幕,华扁鹊皱着眉头,不作言语。斗大石块已经到处落下,老头的状况也很危险,应该要马上逃跑,可是看这家伙的模样,好像没那么容易叫醒。

    “姊姊!”僵持间,爱菱也已经赶到,见着白飞已残,心内剧痛,但或许是与老人告别的影响,瞬间坚强起来。

    “韩特先生,韩特先生,请……先和我们一起离开吧!”爱菱轻声叫着。

    可是,挚友逝去的悲痛、失手误杀的自责,这前所末有的打击,让韩特浑浑噩噩,完全感觉不到外界事物。

    事到临头,只有用最后手段,爱菱一咬牙,狠狠地给了韩特一巴掌。

    强势的惊人之举,让华扁鹊也吓了一跳,而韩特更从茫然眼神中,露出一丝惊异之色。

    见到有用,爱菱鼓起力气,反手顺手又是两巴掌,重掴在韩特两颊上。

    “你!”韩特清醒过来,满怀悲伤全转成愤怒,抓住爱菱右手,便要迁怒于她。

    华扁鹊见状,忙要抢救,哪知爱菱更快,左手一挥,抢先又痛掴了韩特一记。

    “闭嘴!你打赌输我两次,照赌约,你就是听我话的小弟了,我打你有什么不该吗?”

    情知局面危急,趁着韩特还没完全清醒,爱菱二话不说,拉人便走。

    “哼!好丫头,真是有一套。”华扁鹊摇摇头,同白飞遗体微微致意。

    “精彩的应变,作得好啊,我的笨徒弟。呵!突如其来的惊人之举,连这点都像吗?”

    无视于上方大小落石砸下,老人悠闲地坐着,静候人生的最后过程。

    实验场的另一边,应是白飞尸体放置处,骤起异声。已经失去生命的肉体,开始蠕动分解,却也同时将地上沙土、血肉残块并入,逐渐膨胀起来。

    虽然静坐,但场中任何变化,全映在老人心里,“唔!可悲,失去了灵魂抑制,不完全魔化的肉体仍渴求着独自生存吗?所谓完美的强健肉体,最后竟是这样悲惨的收场?真是对我们的嘲笑啊!”

    这番的低语,似乎引起了肉团的注意,开始朝这边蠕动过来,想吞噬这最近的一个生命体。

    老人长叹一声,撤去了抑止自身肉体魔化的内力,转而将内力汇聚掌上,纵然大型石块落砸下来,却没有半颗能近得他周身一丈,全数爆为灰烟。

    凝视众人离去的出口方向,老人默默地回想着。

    人类因为对自身不满,进而渴望更完美的生命型态,于是朝这目标刻苦锻练,或练武、或追求长生,因为力量的增进,于焉有了天位。

    但是,纵然进了天位,却未必有足够的智慧来驾驭。那不是指入天位的关键,天心意识,而是能善用天位力量的智慧。

    当一个生命体,突然拥有了本不应属于他的力量,就会出现许多诱惑、渴望,倘若不能驾驭自己的心,便会因此而疯狂,自我毁灭。

    白飞是个这条路上的失败者,但自己,乃至于同辈的许多人,难道就不是吗?回想起所谓天位强者的那些人,在那时代中,在往后的这两千年中,仍是为七情六欲的阴暗面所驱策,不断地上演引人发噱的二流闹剧。

    (不过……)老人叹息着,(如果是这些年轻人,也许就不会这样吧……)

    凭着感应,老人可以清楚地看见,爱菱三人到处躲避落石,朝基地出口的方向赶去。

    (对夥伴的情义、见到不公平事物的仁慈、不惜生命来守护事物的勇气、绝不退却的坚持……这群孩子都是走在光明大道上,将来,他们一定不会重蹈老一辈的错误,成为我们的希望!)

    平生种种尽数在眼前流过,恩怨情仇,想到深处,老人不禁落下清源。

    “老二,我真不该害死你,作哥哥的好后悔……”

    是梦?是真?当老人闭上双眼,痛悔前尘,蓦地一缕笛声传入耳里,曲调依稀是那么熟悉,清脆婉转,只是较诸昔日,多添了许多哀凄之意。

    这时,实验场内除了他,并无他人,更无人吹笛,纵有也没可能在这山崩地裂的巨响中这般清晰,但是,他还是听到了。

    “喔!喔!你已经有传承了吗?还特地来送我一程……这下我真的没有遗憾了。”

    笛声嘎然而止,老人睁开双眼,厉光如剑,已经凝聚功力的右掌,更是变得又粗又壮,随时可以发出。

    蠕动肉团已经来到身前七尺,但下半身的肉体也已经复原到膝盖。

    “以前曾有个人说过,我的拳没有灵魂,尽管威力强大,却是没办法打倒真正的强敌。

    这话困扰了我很久。“老人苍凉地笑起来,笑中,有着自负的无穷傲气,”现在,我却终于明白了,就让我将这最后领悟,用在你这玩意身上吧!“

    没有跃起,也不是任何轻功,当内息一运,老人便如轻烟一般,冉冉升上,所遇巨石全给粉碎,而一股足以教天下强者屏息以待的威凌霸气,笼罩全场,蠕动中的肉团彷佛有意识似的,疯狂分裂向四周逃窜。

    “雄!霸!天!下!”

    爱菱三人夺路外逃,但土石坠落太快,封死前后通道,已经距离门口极近,却偏生困住三人进退不得。

    爱菱、华扁鹊力有未逮,韩特伤重便不足力,都不能轰碎巨石而逃,眼见整座基地崩塌,三人即将被活埋,惊醒的韩特情急而呼。

    “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候只能相信了。”爱菱叫道:“大家向仙得法歌大神祷告吧。”

    韩特奋尽全力,竭力凝聚起金绝护体,来承受等一下的崩塌土石,一面让两名女性躲在身下,一面一口匹呼道:“这次如果得救,什么大便雪特我通通都信!”

    “你亲口答应的,这次不能反悔!”

    爱菱呼声未完,从基地深处传来一声震天巨响,连带轰得所有建筑崩塌,三人眼前一黑,就此被巨量土石覆盖。

    地窟的封印回复,天地元气不再释出,千里之内的天气回复正常,晴空万里,地震也终于停止。

    然而,地震的中心,在震动中一时震幅较小的台风眼,阿朗巴特山主峰,却在地震停止后不久,轰然一声,塌陷了半个山头。

    崩塌同时,一道凄厉红影从千吨土石下裂地跃出,冲天而飞,转眼间便不见人影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几乎无人得见,除了正在对面山头,一名貌如绝世佳人的秀美青年。

    放下手中横笛,青年的表情有一丝恻然,他双掌合拢,对着红影消逝的方向,默默地为已逝者祈求冥福。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牵过系在旁边树上的一头瘦灰毛驴,跨身骑上。

    “老一辈的事,现在告一段落了。唉!接下来是我们这一辈的烦恼了,走吧!笨驴!”

    蹄声在山道上渐行渐远,朝西北方向去了。

    “找到了,他们三个在这里!”

    “真的耶,我们运气好好喔,这下有面子回山交差了!”

    刺眼阳光照下,得以重见天日的三人几乎睁不开眼。适才土石落下,幸而多半是土非石,数量又有限,韩特用金绝撑住,等土石崩落停止后,奋力向上开挖。

    三人的位置本离出口不远,距地面也近,但精疲力尽之余,要在土石中掘行,也大非易事,最后已经气喘心跳,即将被闷毙,忽然听见右上方有敲击声,连忙开挖,终于能重返地上。

    哪知,看到在上方挖掘的人,三人登时大吃一惊。

    居然是大雪山的糊涂杀手,冬虫夏草姊妹档,据她们说,因为任务失败,在回山路上,接到来自教务长的传书,指示华扁鹊一行人在阿朗巴特山寻宝,要她们看情形而予以协助,事情办得好就抵销前过。

    两姊妹到此已数日,却始终找不到华扁鹊,反给连串天变惊得魂飞魄散,只是畏惧门规,不敢擅回。

    刚刚,她们被一阵笛声吸引到此,笛声停顿后,听见怪声,发现好像有人被埋在地下,于是着手开挖,没想到便碰个正着。当然此时此刻,没人有心情管这个,纷纷瘫在地上,大口呼吸空气。

    “哎呀!”

    一声惨叫,却是出自从没被听见叫痛声的华扁鹊,她遭受突袭,猝不及防下,背后给割了两刀。

    “你们……”肇事的凶手搂做一团,兴奋得直流眼泪,又跳又叫。

    “我们……我们终于砍到学姊了,而且还没有受伤!”

    “姊姊,我们可以毕业了,我们不会被留级了,我好高兴啊!”

    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去发脾气,华扁鹊闷哼一声,颓然坐倒。

    另一边的两人早已躺平在地上。

    “韩特先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禀告大姊头,我明天就去受洗!”

    而在他们所没察觉到的不远处,两个行经山道的雪特人,交谈着最近自由都市的连串异变巨灾,忽然,一样东西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这是什么,亮晶晶的。一尊黄金打造的雕像耶,是什么呢?”

    “不知道。捡回去拜吧!”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发生在自由都市地带的连串异变终止。

    虽然事后有人根据种种资料,判断此次事端的源头,应该发生在阿朗巴特山,但是,由于缺乏深层情报,因此在各国史书上,本次事件也只能不清不楚地带过。

    至于此次事件后来造成的重大影响,那是在不久之后才慢慢显现的。到最后,整件事也只有亲身参与而存活的韩特、爱菱、华扁鹊知晓。

    然而,连他们三人都不晓得的是,在大陆各处,艾尔铁诺、武炼、雷因斯、自由都市中都有强者感应到此事发生的讯息。他们有的冷笑、有的叹息、有的静观其变,其中,也有虽然感应到,却摸不着头脑的大笨瓜。

    自由都市遏罗左近的山丘上,一名壮硕青年策马来到山颠,对着东南方,手里拿着半面铁牌,伫立良久!旁边的手下们等不耐烦,上前探问。

    “老大,出来的时间拖太久,妮儿小姐一定暴跳如雷了……咦?老大您的眼睛怎么红啦!您本周才第四次行抢碰壁而已,不用落泪啊!”

    “混帐!我是被沙子吹进眼睛里了,谁掉眼泪了!”

    一阵追打混乱,几个人策马步上归途,青年的浑厚嗓音低声说着:“这铁牌是当初死老头要我带着的,刚刚不知怎么,突然有种眼睛不舒服的感觉,害我……”

    鸣雷篇完

    ※※※

    风姿物语座谈会

    爱菱:这场座谈会本是由我们一行五人主持……

    韩特:哪有五人?这里明明只有我们两个,赤老头和华鬼婆呢?

    爱菱:老爷爷在和多尔衮猜拳决定出谁代表出场,华姊姊在煮鸳鸯五毒脍,白飞哥呢?

    韩特:小白说作者最后把他弄得太难看,白家人不能仪容不整的出场。但是他们家当家主跑来捣乱,想替他上场抢戏,他正忙着把人家端下后台去。

    爱菱:…………

    韩特:别管他们了。说起这次故事,可是牺牲重大,所有压箱底的都掏了出来,现在箱子已经空了。

    爱菱:你箱子装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韩特:你管我?猎人守则第二条,压箱底的东西越多越好。

    爱菱:不过真是想不到,原来韩特先也不是真正的人类,难怪性格如此扭曲,风姿物语的混血异种又多了一个(哎哟!口无遮栏的傻丫头被赏了一记爆栗。)

    韩特:虽然付出很多,但相对的,收获也很大。

    爱菱:没错,爱菱在这次故事里也有所成长,还得到了老爷爷的手札,朝创师之路又迈进了一步。

    韩特:嘿嘿,小白挂了,他的那份自然由我这个仔兄弟继承,从此我就可以过着无价一身轻的日子,哈哈哈!(后台的白飞曰:“主主日叹息:吾友……)

    爱菱:……韩特:怎么不说话了?

    爱菱:韩特先生,你记得最后一天睡觉前,我们把宝藏放在哪吗?

    韩特:就放在洞口前的露营地上,有什么不对吗?

    爱菱:当天晚上,白飞哥就开启了封印,天地之气释放出来,引起强烈地震、火山爆发、山崩地裂、雷电乱轰、狂风大作、豪雨成灾、山洪爆发、土石滑落、走出现象、山脉位移……(以下省略十个地理现象名词),整座阿朗巴特山脉跟破人翻过来一样。宝藏也……

    韩特不语,脸上肌肉开始抽搐。

    爱菱:根据我的估计,那些宝藏的散布区域可能有万平方公里深度从地表到地底一千公尺的范围……韩特先生?

    韩特:哇:我要砍光作者全家!

    挥舞着“鬼手”,韩特完全忘了自己的工作,不顾爱菱的呼唤瞬间夺门而出。

    爱菱:因为韩特先生离开了,现在,就由我,爱菱代表鸣雷篇所有演员谢谢各位支持!

    啪啪啪……

    在掌声中,布幕放下,灯光关闭,会场恢复寂静。

    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了某大爷的愤怒声音。

    什么?就这样结束了?我还没上台咧!喂!你们等一下!别走那么快啊!

    全书终

第一章 始

    艾尔铁诺历四一八年,建国历经四百年,传国至第四代的大帝国,因瘟疫、水灾频繁袭击,国内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又遭遇境内蛮族兴兵作乱,局势动荡,开国四百年来未有之衰。

    出身于白鹿洞的周公瑾元帅,率领白鹿洞子弟成军平乱,历时数月,大破蛮族于景阳岗,在即将扫荡歼敌时,蛮族进行联合,于新任盟主的统帅下,对艾尔铁诺高举叛旗。

    艾尔铁诺军连续败阵,周公瑾再次奉命出击,与蛮族联军对阵沙场,爆发了其军旅生涯中最惊险的一战,死伤难以计数,重创艾尔铁诺元气甚深。

    而在这场战争中,有些不记载于史册上的隐约传说,流传在少数人的耳语间。为了忠实记载这些传说,我,将与星光同在,整理所有耳语传递的故事。

    雷因斯·蒂伦王立史学图书馆·宫廷诗人

    ~天地有雪~

    ※※※

    “公瑾,我最优秀的弟子啊!你拜入我门下,有多少年了?”

    在奇寒刺骨的寒冰洞窟中,透过那层永恒冰壁所传过来的声音,听来有些模糊,正如流逝的悠悠岁月。

    盘膝坐在厚重冰壁的对面,青年没有戴上他的金属面具,冰晶似的蓝色眼瞳,锐利得仿佛能够射透冰壁而入。

    “从拜入白鹿洞的时候开始,到现在一共六百四十四年零三个月又九天。”

    “时间不短啊!比艾尔铁诺的国历还要长……当初因为曹家是你周家的远亲,看在这一点关系上,白鹿洞扶植他建立王朝,可是……终结它的时间似乎已经到了。”

    改朝换代的绝顶大事,就在这冰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寒窟中决定,但青年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知道随着这一句话的交代,目前统治艾尔铁诺帝国、声威赫赫的曹氏王朝命运已定,而自己又要开始新的工作。

    “这件工作就交给你了,从即日起,为师将要进入隔绝闭关,不再与外界接触,专心钻研抵天剑阵的奥秘。你所修练的千里神鞭尚未功成,执行工作时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一切交由宿老堂总座裁示。”

    “是……一切就照恩师您的意思。”

    ※※※

    艾尔铁诺历四一八年十一月艾尔铁诺中都

    从年初开始,雄踞风之大陆西北、传国已届四百年的艾尔铁诺帝国便十分不平安,连番的蝗虫与水、旱灾袭击艾尔铁诺的国土,从北到南,这块本就未算肥沃的土地,被蹂躏得体无完肤。

    土石崩流、赤阳旱地,东部水深,西方火热的困境,让艾尔铁诺的粮食产地严重受创,千万亩良田化作凄惨的淤泥与干涸地,而死在连场天灾中的尸首广盈于野,几乎每一处河流都看得到腐烂的浮尸。这些腐败的东西,造成了灾后的役病蔓延,让整个局面被弄至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

    粮食与饥荒方面的问题,在天气慢慢寒冷起来以后,形成了更大的压力,就连最以繁华为夸耀的帝国中都,都不可免地开始面对物价快速上涨,甚至有钱也买不到东西的窘境。

    不过,中都的居民多半都颇有来头,不是皇亲贵族,就是富商巨贾,昂贵的物价还不至于对他们造成困扰,真正令他们忧心忡忡的,除了南方那些高喊要杀入首都的鬼夷蛮子,就是目前正在中都连续发生的“杀人鬼事件”。

    第一个被害人是在九月上旬遇害,此后每隔两、三天,就有中都市民横尸街头,死状极惨,四分五裂的残尸,像是被某种大型野兽啃食过。到底凶手是何方神圣,维持中都治安的军警却回答不出,也不能有效阻止凶手犯案或逮捕,一个月下来,弄得中都百姓人心惶惶,每当夜晚降临,一股不安恐怖情绪便紧攫住人们的心。

    “最近中都不是在闹杀人鬼吗?你一个单身女子独住,小心肝会不会怕得怦怦跳啊?”

    “当然怕啊!不然怎么会被你这个轻薄无行的浪子,趁虚而入,还入到我床上呢?”

    “哈,说错了一点,我不是一个浪子,是一个轻薄无行的浪女子……麻烦一下,把草递过来,让我再哈一口,然后和小心肝你再一次穿越地狱,直达快活天堂。”

    “嗯……别亲了啦,唔……你怎么那么喜欢接吻啊?你这个接吻魔女!”

    低声调笑的亲匿话语,在一间破旧的草房小屋中响起。十一月的中都,夜晚已经很凉,草房中就如同左近其他人家一样,烧起了取暖的火炉,但弥漫在空气中的混浊味道,却不是只有单纯的炭火味。

    汗水、胭脂气味、腐败的酸气,还有一股焚烧迷幻麻药时所特有的混浊气息,在小屋里缭绕不去。

    陈旧的木床上,一张单薄的床单,覆盖住两具雪白无瑕的胴体,从那亲密交缠的肢体、渐趋粗重的喘息,不难了解她们正在享受的动作,尽管裸身交缠的两人同为女性,这点看来有些怪异,但两名当事人却全然不在意这一点。

    而当她们终于停止了虐待那张可怜木床的激烈动作,两个人再次点起了价值不斐的麻药烟草,又聊到了那个最刺激的话题,猜测最近连续犯下十多起血案的杀人鬼,究竟是何模样。

    “既然是杀人鬼,一定长得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很可怕吧!”

    “哦?如果真像胭凝你说的一样,那杀人鬼岂不是南方的鬼夷人?可是中都根本不让那些蛮子进城,如果那个杀人鬼真的长成这样,他要怎么在中都行动呢?”

    “这个嘛……让我想想,那个杀人鬼一定戴着面具,一个把整张脸都遮住的面具,然后在晚上出来,一步一步*近受害者的家门前,突然就把门推开!”

    “碰”的一声,本来只是虚掩带上的门,突然被大力踢开,外头冰冷的寒风直吹进来,打断了屋内两人的谈话,而一张散着冷冷寒光的金属面具,则在寒风中诡异地露了出来。

    “啊~~~”

    符合恐怖气氛的惨叫,由一名女子的口中叫嚷出来,但是她身旁的女伴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副很扫兴的模样,斜斜睨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有新任务,该走了。”

    “……起码给我一点吻别的时间吧?”

    “十秒。”

    “胭凝,你……你们是……”

    插不进这场对话的那名女子,只能以这样错愕的句子,惊讶地看着门口的铁面男子,还有身旁的女伴。但她的女伴胭凝──一名即使在黑暗中仍美艳得让人眼睛发光的女郎,面上的笑容却在瞬间消失,好像有些倦意似的撩起披散长发,朝她看去。

    “通常只在魔界第七区活动的吸血族,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人间界来觅食?这一个月来的十七起案子,现在该算一算了。”

    以这句话为开端,小屋内掀起了一场风暴。被揭破真面目的一方,嚎叫一声,整个身体在瞬间兽化,不但人类的面孔变成蝙蝠模样,整个身体壮硕起来,背后更生出蝙蝠翅膀,想要飞穿破屋子,逃逸出去。

    不过这只是徒劳而已,在它变身完毕的刹那,一只并不粗壮的白皙玉臂就闪电掐住它咽喉,强大的力量,一下子折断喉管,死亡阴影笼罩眼前,它已经没有能力发声,只能用哀怜的眼神求饶。

    但得到的答案,却是必然的无情。

    “弱肉强食,我不会说你来人间界有什么不该,不过,我是兵,你是贼……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们今晚亲得够多了,就不吻别了。”

    ※※※

    小屋的后方,是一片树林,暗夜无光,倍显阴森冷清,如果有人在这时候经过,看到一个青年一声不吭地藏在树林里,肯定会吓一大跳;然而,假如人们认出了那张金属面具,惊吓程度绝对增添百倍,因为他就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等平凡之地的大人物。

    从九州大战后就影响着风之大陆政权更替的白鹿洞,自从月贤者陆游闭关清修、不问世俗尘事后,负责执掌白鹿洞大权的,除了宿老堂中那一群不知姓名的长老外,就是月贤者所收的两名亲传弟子──周公瑾、陶潜。

    有幸被举世无双的剑圣收为门徒,他们两人简直是整个风之大陆欣羡的目标,但无论周公瑾也好,陶潜也好,却几乎不曾离开白鹿洞,只在白鹿洞总坛清修。相传他们两人都是月贤者的得意弟子,所以除非是遇到惊世骇俗的大事,否则不轻易出动。

    事实上,他们最后一次下山,是在两年前的战争。当时,鬼夷蛮族的游击兵奇袭中都,在分散讨乱的艾尔铁诺大军回援前,直逼近中都城外两百里,杀声震天,差点就要破城而入。

    挽救这个致命危机的救星,是身为月贤者得意弟子的周公瑾将军。他及时号召邻近区域的白鹿洞子弟,组成一支儒军,发动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战,不但击破进逼中都的鬼夷人,更展现个人武勇,在景阳岗上一剑斩下了鬼夷族主的首级,声威大振。

    战争结束后,周公瑾骑着白马入城,两旁的民众鼓舞振奋,争睹这位绝世人物的丰采,但周公瑾却骑在马上,不对民众的欢呼作任何回应,民众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张金属面具。

    一张完整的金属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造成的感觉应该无比冷漠。可是,看在单纯仰仗他保护的人们眼中,那种冰冷则变成了不可侵犯的威仪。中都的所有百姓都深信,这名青年将军会代替他的剑圣师父,执行人间界的公理与正义,只要有他在,那些危及中都的蛮族盗匪,绝对不会是问题。

    那次游行给中都百姓的印象太深,尤其是那张独一无二的金属假面,所以只要有人看见那张面具,一定会认出来,并且好奇这位大人物为何离开白鹿洞。

    答案……很快就出现。

    站立在树林中的公瑾,冰蓝目光从金属面具底下透出,望向正缓缓从树林外走来的同伴。

    “超过十秒,你迟到了。”

    “因为我懂得生活情趣,什么事情都可以享受过程,不然像你这么一板一眼无聊过活,做人还活着干什么?”

    用发带挽起长发,一袭白袍覆盖住赤裸香躯,随意用条腰带一束,潇洒迈步走来的胭凝,在月光中显得无比艳丽,如果不是眉宇间那种仿佛无视世间一切的漠然与洒脱,让她的惊人美艳升华,她看来真是很像一名来自异界的妖艳魔女。

    尤其是,当她十指上的鲜红血滴,随着她一路走来,点点滴滴洒落地上,看在旁人眼中,那种难言的邪恶之美,委实令人印象深刻。

    “堂堂月贤者的亲传弟子,威风赫赫的周大将军,来找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猎魔工作者,有何贵干啊?”

    “亲传弟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胭凝你不也是吗?不过……猎杀一个吸血族也要花十天时间,这个速度嫌慢了。”

    “我伤又还没好,如果不是宿老堂的老家伙啰唆,我根本就不想出来。上次那头黑色蝠翼的魔族,是我生平仅见的绝世凶兽,差一点我就再也回不来了,现在应该要好好养伤,根本不该出任务。”

    “绝世凶兽吗?对方大概对你也有同感吧!”

    公瑾淡淡地说了一句,却没有继续这个禁忌话题,而是直接提出此行目的的正题。

    “蛮族……鬼夷族是什么,你不会对我说不知道吧?”

    “你三更半夜跑来打扰一个应该休息养伤的女人,就是为了问这个高智能的问题?下次奇雷斯再到人间来,由你去打发。”

    胭凝一手叉腰,明显地心情不佳,因为公瑾所问的问题,是一个全艾尔铁诺人都很熟悉的常识。

    蛮族问题,在以前大石国统治这块土地时便存在,艾尔铁诺取代立国后,问题越演越烈,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到蛮族骚扰地方,被军队血腥镇压的战争消息。

    顾名思义,所谓的蛮族,其实是未接受文化薰陶,被隔绝于文明圈之外的混血人。本来依照白鹿洞“有教无类”的伟大口号,这些蛮族不该成为问题,但是蛮族中人数最多、分布最广的一支,被唤作“鬼夷”,或是头上生角,或是身上有着奇特的花纹,这族人并非单纯的精灵或兽人混血儿,而是当年九州大战的遗留物。

    两千五百年前,魔族进犯人间界,进行几乎全面性的统治,因此诞生了不少人与魔的混血儿,当魔族撤回魔界,这些混血儿一个也没有被带走,全部留在人间界。雷因斯·蒂伦对这些混血儿采取驱逐、锁国的政策,所以他们除了极少数流亡武炼外,多数都仍选择留在风之大陆西北一带的菁华土地。

    ──那恰好也是白鹿洞势力最强大的地方。

    以守护人间界正道自命,白鹿洞当然不允许这些流着诅咒之血的孽种太好过,不但以“魔鬼遗留在人间的邪种”之意,给予人魔混血儿“鬼夷”的称呼,更在各方面打压鬼夷人,用各种方法削减鬼夷人的存在数目。

    相较于有着救世主“月贤者”陆游坐镇,掌握压倒性资源的白鹿洞,鬼夷人一开始就是打着一场永无胜望的战争,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背上原罪,无奈承受起沉重罪名的鬼夷人,为着生存权利而抗争,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压力下,鬼夷人爆发出强悍的生命力,每隔百年,总有才能超群的强手出现,率领族人与人类抗战,即使强势如白鹿洞,也无法在这场持续两千年的种族斗争中灭绝对方。

    “最新得到的消息,鬼夷族又要发动叛乱了。”

    “天要下雨,蛮族要叛乱,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有你周大将军在,小小叛军能成什么气候?两年前鬼夷族的叛乱,不就是被你平息的吗?”

    “……其实是有些失算,景阳岗一战后,鬼夷族化整为零,为祸更烈,或许我当时作错了也不一定。”

    景阳岗的惨败,让人数日渐稀少的鬼夷族受到重创,再也不能维持军队作战,族人因此作鸟兽散。可是,这么一来反而演变成更糟糕的危机,由于密集的天灾人祸,艾尔铁诺动乱频仍,太多难以生活的百姓落草为寇,自己组成了盗贼团,骚扰地方,烧杀掳掠,而散往四面八方的鬼夷族人恰好被各个盗贼团所吸收,利用他们的战争心得,与地方军对抗,动乱就似风吹野火般迅速蔓延。

    “这次鬼夷族预备在武炼召开大会,组成同盟,攻向艾尔铁诺,一雪景阳岗之战的耻辱,根据我们所探到的风声,这次的联盟大会中将会出现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这个口号可动听得很啊!”胭凝摇了摇头,忽然觉醒到公瑾不会说些没意义的话,这句“真命天子”,想必包含着其他不寻常的意义,转念一想,答案就浮现出来。

    “能够证明真命天子的正统性,难道鬼夷族的三神器又出现了?”

    在鬼夷族与人类长年的战斗中,某些传说在风之大陆上流传,据说有三样被通称为“三神器”的神物,在鬼夷族中流传,每一样都具有莫可匹敌的威力,只要能得到其一,就能够让一名平凡人横扫千军。

    有人说,这三样神器来自九州大战时期的魔界皇族,是名匠隆·贝多芬的得意作;有人说,三神器来自雷因斯·蒂伦,是那个疯狂白家的巅峰成就;有人说,是来自异大陆的旅客,将这不属于风之大陆的强绝神兵弃置于这片土地上。

    无数的传说与谣言,增添了三神器的神秘,让人们对之更为敬畏,而到最后,人们只能确定两件事。

    一、三神器始终在鬼夷族的手上辗转流传,偶尔有异种强人持三神器出现,对抗白鹿洞的正派武者。

    二、这是支持鬼夷族人生存的一个信念,传说将来的某一天,某个真命天子会集齐三神器,当三神器合一,消失已久的天位力量即将重现,得到这股力量的王者,不但能够超越垂垂老矣的陆游,更能够强绝天下,成为风之大陆的至尊霸者。

    三神器的传说,在鬼夷族的兴衰历史中不断出现。当风之大陆西北的政权由大石国变为艾尔铁诺,鬼夷族与人类的冲突,变本加厉地发生,在艾尔铁诺大军的一再追杀中,鬼夷族死伤狼藉,但随着人数减少,里头也不断出现勇猛战士,分别持有三神器之一,连续向艾尔铁诺正规军的压倒性优势挑衅。

    景阳岗一战,持有三神器之一的鬼夷族首领被公瑾斩杀,持有的神器也宣告失落,至于剩下的两件,已经三百年未曾出现于人间,这次鬼夷族在武炼的大会,谣传会出现真命天子,各路人马早传得沸声扬扬,都推测是与三神器有关,胭凝的推测则正命中要题。

    公瑾道:“目前最新得到的消息,成千盗贼团即将以鬼夷族人为中心,在武炼的鹏奋坡举行结盟大会。结盟大会中,失落已久的三神器将会出现,并且集结起来,在统一领导的指挥下,团结成一个足以与军队正面匹敌的武力,然后浩浩荡荡地杀向中都。”

    “听起来很具有震撼性啊,但平息动乱是你的工作,我只负责猎杀闯入人间界的魔物,我看不出这项工作与我有什么相关?”

    “这次的工作规模很大,我需要能够独当一面的高手协助,而且必须是外界所不熟悉的白鹿洞高手,因为……工作的内容不是平乱,是掀起动乱。”

    ※※※

    公瑾对胭凝说的情报,也在中都城中传播开来,每个市民都在交谈,说是南方的蛮子即将大会,组成联盟军,杀向中都而来。

    这些类似的叛乱消息,早已让生活在乱世中的人们习惯与麻木,而且艾尔铁诺军一再的胜利,也已经为这场将爆发的叛乱,写下注定的结局。尽管局势混乱,此时艾尔铁诺军队仍是相当精良的杀人队伍,无论在装备或训练上,为数百万的艾尔铁诺正规军,远非一般的盗贼队伍能够抗衡,当两边发生冲突,零星的盗贼队伍全数在骑兵铁蹄下,成为血祭的牺牲品,只不过动乱的根源未除,在艾尔铁诺强势军力镇压下,叛乱有如草原上的野火,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

    也因此,当蛮族在南方大会的消息传来,中都市民不再像上次那般惊恐,这次艾尔铁诺的正规军将有充足准备,把那些蛮子、盗匪迎头痛击,别说是杀向中都,只怕那群乌合之众在穿越国境时就已经覆灭。想到上次被蛮族逼得人心惶惶的窘迫,市民们都期盼听到军方的捷报,把那群蛮子狠狠教训。

    不过,战争还没有爆发,在市民们的殷切期盼与期许中,一名近似守护神般的男人却在今日重返中都,那是前次击破鬼夷族乱军的英雄,虽然之前他只是在白鹿洞内协助处理事务,并未实际出世入仕,但首次统军上阵,展露的军事才华让人惊艳,而立下的傲人武勋,则满足民众对英雄人物的崇拜,也倍添士兵们的信心。

    更重要的是,他的现身,就代表了白鹿洞最高统帅“月贤者”陆游的意志,鬼夷族将再也不足畏惧,白鹿洞的正道之光,会把这群流着污秽之血的异种蛮人从大地上抹去。

    英雄,就在这样的荣耀中进入帝都。

    但这一次,与公瑾一同策马进入皇城的,还有一个一身白袍,模样甚是潇洒飘逸的青年,剑眉朗目,白袍若雪,看上去与公瑾肃杀的气质迥异,可是并肩骑乘,看来却犹如天上谪仙人般俊秀抢眼。

    围观在街道两旁的众人,十分好奇地问着那名青年文士的身分,却得到令人诧异的答案,这个看起来文文秀秀的青年,赫然就是月贤者的第三名弟子,一直闻声不见人的陶潜。

    月贤者的两大弟子,连袂出现在中都,这真是一件震撼人心的大消息,但虽然事实摆在眼前,却没有人能看到事实之后的真相,眼前并肩骑乘的两人,其中一名并非表面上的文秀男子,而是美丽艳媚的女儿身。

    “公瑾啊!看看周围人民的眼神,他们很相信你啊!如果他们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会弄得他们家破人亡,不晓得会怎么看你呢!”

    “胭凝你不必特别对我表示同情,因为这次的改朝换代,你要和我一起下去做啊!”

    公瑾所指的改朝换代工作,是白鹿洞两千年来一直在做的事,选择并且扶植政权势力,当王朝出现衰败与堕落,就要负责把它给消灭掉,另外再推举与选择新势力为王。

    这次,公瑾再度受命出发,由于恩师月贤者在半个月前进入深度闭关,完全与外隔绝,一切命令改为宿老堂发布,但整个计划的中心部分,就与三百年前拟定的那样,扶植鬼夷族的叛军消灭曹氏王朝,然后再由获得认可的人类势力消灭鬼夷蛮族,堂堂正正建立伟大的人类王朝。

    为了要执行这计划的最后一个步骤,由公瑾亲自出马,预备率军剿灭鬼夷族,而在形式上来说,由于要表现对艾尔铁诺政权的尊重,领军的公瑾必须来此谒见皇帝,确认统兵时候的正统性。

    明明已经将艾尔铁诺当作预备要处理掉的对象,一面在计划毁灭它的同时,一面又要尊重它的正统王权,这种两面作事的阴险心态,让公瑾对这个学派的思想,感到极端没有效率。只是,这种无聊与无谓的行为,宿老堂中的儒派长老们却喜欢它,仿佛做过这些正名的动作,能够让他们感到无上的快慰。

    “开门!我们是白鹿洞的周公瑾与陶潜,受到艾尔铁诺皇帝的邀请而来,请打开皇城大门。”

    呼喝声结束,把守皇城正门的侍卫们甚至不待来人出示信物,就连忙把城门打开,不敢阻拦这两名来自白鹿洞的贵客。

    中都皇城的正门,是建城时由陆游亲自设计,公瑾和胭凝都有参与监工,除了是用重逾千斤的合金打造,更由不同派系的术者连续施布四十九层结界,得到“叹息之壁”的美名,当皇城外发生变故,只要关起这扇正门,就算是千军万马一起杀到,也只有望门兴叹的份。

    这两扇门,是用来象征艾尔铁诺政权的稳固,也是对世上夸耀他们现时所拥有的技术与成就。在消失已久的天位力量重现之前,相信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它破开。

    独自策马站立在门口,看着那两扇十尺高的沉重大门缓慢开启,公瑾和胭凝分外感受得到建筑的华丽与宏伟,感受得到那股王者独有的气派。

    然而,这股气派如今已是徒具其形,再不具有建国时的旺盛生命力,一如那座被守护在不破之门后的华丽宫殿,除了奢华与隐约流露的破败之象,公瑾再没法从里头感受到任何东西。

    “真是无趣啊……才短短四百年而已,就已经堕落成这样子了……”

    叹息之壁的建筑,还有整个皇城的建设,公瑾都奉命参与其内,甚至还执行师父的密令,在瞒过所有白鹿洞长老的情形下,于皇城地底埋下大型法阵,预备长期吸纳整个都市的山川元气。

    而今看来,法阵仍在地底稳定运作,山川地气还维持着充沛的能量,但是宫殿上方所漂浮的气息,却没有任何王者的感觉,这多少是因为王位所托非人的理由。

    “公瑾你也不能这么说,曹氏王族的腐败并非从今日开始,早在创国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朝气,这样的国家,你能期望什么?虽然说……现在这一任会烂成这样,多少有些超乎预期。”

    确实就如胭凝所言,艾尔铁诺的曹氏政权,由一介武将之身,篡夺大石王朝的皇权,获得白鹿洞支持后建国,原本就不是什么杰出人物,传国几代后,在五十四年前由本代皇帝曹寿接掌帝位。

    生性懦弱,无德无能,这个名为曹寿的男子,在未即位之前,就只是一个整天贪图淫乐的垃圾东西。没有争夺地位的野心,也没有能够承担起帝王重任的能力,皇帝之位本该与他无缘,然而五十四年前的一场刺杀,前任皇帝与所有继承人在鬼夷族的刺杀下死于非命,从剧毒料理中侥幸生存的他,在幸运即位为皇后,开始了一连串的荒唐执政,也因此让白鹿洞提早决定覆亡艾尔铁诺。

    在曹寿的众多荒唐行为中,最让人想要耻笑的一点,就是他无比旺盛的繁殖企图心。

    他似乎认为,那场刺杀令正统皇族人丁单薄,而现在存活着的远近亲戚多是庸碌之辈,所以只有多生子嗣,才能够延续正统皇族的血脉,多诞生可信任的优秀人才。因此,从即位那天起,他把繁衍后代当成自己的存在意义,整天做着最原始的交配行为,荒唐程度,堪称古今昏君之最。

    在荒唐的行为中,也有一、两件令曹寿自以为得意的“计谋”,其中最让人瞠目结舌的,就是现在公瑾与胭凝眼前的那串马车队伍。

    守城的士兵告诉公瑾,那支队伍半刻钟前刚刚奉召进入皇城。队伍中心是一辆相当豪华的马车,周围是身穿兽皮装、手执尖插的武装护卫。奇特的打扮与车辆装饰,说明这辆车是来自武炼的事实,而里头所乘坐的贵妇,是当年被选下嫁武炼和亲的侍女,这名拥有兽人血统、被赠公主头衔出嫁的侍女,如今已是武炼豪门麦第奇一族的族主夫人,并且育有一名即将接掌族主位的儿子。

    和亲的基本效果达到,但与丑闻有关的事实,总是纸包不住火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年那名侍女和亲麦第奇家的时候,肚子里装了什么。能够对这样的行为自以为得意,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在事隔十多年后,仍明目张胆地召麦第奇家夫人回国“省亲”,这只能说他的愚蠢与羞耻心更远在一般标准之下。

    君不君,臣不臣,有做出这种行为的君王,有放任他作出这种行为的臣子,这就是当前的艾尔铁诺,一个已经没有生命力、没有继续存在必要的国家。

    “该完蛋的东西,就让它早点完蛋吧,不过……”

    一直策马骑在公瑾身旁,用极低声的真气传音与公瑾说话,看似思想、气质都南辕北辙的一双男女,却有着不为外人知晓的友情,只不过当他们策马走到死角位置,脱离后头士兵们的视线后,胭凝忽然*近公瑾,低声叫了一句。

    “喂,戴面具的人妖。”

    “做什么……唔。”

    只来得及嚷了一声,公瑾就被胭凝突来的一吻给袭击中,面具下方所露出的口唇,被两瓣丰腴的香香芳唇印上,仿佛蜻蜓点水般的浅浅一吻,一击得手,马上撤回,在公瑾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一拉缰绳,就如箭矢般冲射出去。

    “哈哈,第一百二十三次奇袭成功!”

    “……每次都来这一手,你这个接吻女色魔……”

    被这一下突来袭击给得手,公瑾并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远去的骑影,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

    “唔,天上……开始下雪了……也对,时候差不多了啊!”

    身在艾尔铁诺的中都,公瑾仰望片片雪花从空中飘缀,伸手拈起其中一瓣苍白,看着它在指尖迅速消融,那种梦幻不实的感觉,一如这个国家的未来。

    艾尔铁诺历四一八年的冬天,他的心情还非常年轻,这是……艾尔铁诺大元帅周公瑾年轻时候的故事。

第二章 初遇

    获得了艾尔铁诺皇帝的认可,那支扛着“周公瑾”三字大旗的独立军队离开中都,预备朝中都外围的防御关卡前进,开始布下阻挡鬼夷族的防线,但在这备受瞩目的紧要关头,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根据作为证词的士兵口述,那晚一名蒙面男子闯入,猝不及防地施以袭击,遭受暗算的公瑾将军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但与公瑾大人同行的陶潜,事后却不见踪影。

    捍卫艾尔铁诺的国家英雄遇刺,这件事情自然让整个艾尔铁诺天翻地覆,只是,在这支队伍因此而暂时停下,等待主帅伤愈后再行出发的同时,理应藏身在城池内养伤的公瑾,却已经离开艾尔铁诺,进入了武炼。

    很简单的障眼法,只要这么做,有些敌人就会失去戒心,让公瑾能够无声无息地前往武炼,参加并且操弄鬼夷族的大会。

    鬼夷族这次同盟大会的所在,就在武炼境内,一处*近边境、名为“鹏奋坡”的地方。来自各地的盗匪、鬼夷族的残存遗民,都会在一月之前赶到此地,选出联盟的领袖。

    鹏奋坡大会的规模虽然不小,但鬼夷族人只占与会者的三分之一,大部分的参与者还是人类,多数都是盗匪马贼之类的角色,或是一些不得意的武者、剑士,想要藉着乱世动荡的机会,找寻飞黄腾达的机会。

    脱下了掩盖整张脸的面具,经过适当化妆,公瑾的身分不再是艾尔铁诺的将军,而是恶名昭彰的“血影旅团”团长──周瑜。

    长年执行各种影子任务,公瑾在各地都有许多不同的掩饰身分,“血影旅团”是他组织起来的一个马贼集团,专门击溃艾尔铁诺的军队,“合法”地做一些烧杀虏掠的行为。要杀掉某个人,可以*暗杀;但要杀掉某一群人,或是广及整个城镇的灭口,这样的集团就会派上用场。

    上次鬼夷族惨败于景阳岗时,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帮助鬼夷族突围,免于被消灭命运的就是血影旅团,所以他们现在很受鬼夷族礼遇,远比其他人类集团吃香。

    当然,所有旅团成员都不知道公瑾的身分,他们只是单纯认为,团长是某个对艾尔铁诺心存恨意的落魄贵族。事实上,公瑾对于艾尔铁诺并没有恨意,他只是……没有感觉,一如他对世上的其他事物那样,没有半分感觉。

    观察这次大会选出什么样的人来,是公瑾此行的任务,也是改朝换代大计的最后一步。

    不让人间界受到魔族侵略,是白鹿洞存在的意义,而为了让人间界能够自强不息,持续维持斗争是白鹿洞两千年来的不变策略,因此,大大小小的战争从不曾停止过,而当白鹿洞扶植的正统王朝失去了活力,长老们就会另外寻找替代对象,暗中支持、扶助某势力发动战争,改朝换代。

    无论坐在帝皇至尊之位上的人是谁,都没有意义,仅是一个可以被白鹿洞随意操弄生死的傀儡。这一次,在计划中被选为执行者,预备给艾尔铁诺政权最后一击的,就是鬼夷族,只不过这些可悲的东西们永远不会知道,即使他们攻破了中都,占据了皇宫,那都不过是一瞬间的幻梦。

    因为人间界的王者之位,不可以落在混血的异种手里,取得帝皇名号的,必须是被白鹿洞认可的人类,所以,鬼夷族将在覆亡艾尔铁诺政权后,被彻底消灭,而取代他们成立正统王朝的人选,目前并没有决定,但公瑾临行前,听过长老们的说法,知道师父似乎已经有了预备人选。

    “周瑜大人,我们该要决定人选了,请您做最后裁决吧!”

    身旁副手唤醒了公瑾的失神,这个叫做蒋忠的年轻人,是被他在一处农村中找到,屡次提拔的人才,在武功与智略方面,资质不算特别突出,但做人诚实可*,能够把交付的任务妥善完成,是个得力的助手。

    “持有三神器的继承者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各势力的首领决定以实力推举盟主,每个势力可以有两个名额参加,我们血影旅团除了团长大人,还要推派谁呢?”

    三神器到现在都还没出现?这一点也不奇怪,原本公瑾听到这传闻时,就怀疑这传闻不过是个借口,只是想藉着宣传效果,有效地把鬼夷人集合起来,至于三神器是否出现,反而不是重点,现在没出现,这也理所当然。

    (不出现或许比较好吧!那三样神器可不是你们想像中的好东西。)

    聆听着左右人群议论纷纷,公瑾心中这样想着。

    鬼夷人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三件被称作“三神器”的破铜烂铁,其实只是三件原自白鹿洞的魔导器,*着吸摄使用者的精血,发挥威力。使用者的修为越高,使用的力量越强,就越损及自身寿元,而若当真有某个傻瓜集齐三神器,在三神器会齐的那一刻,就是那倒楣家伙的死期。

    天位力量奥妙神秘,岂是三件破烂道具能够促成的?要凭此超越强天位的千年修为,超越那个迄今仍在不断苦练的剑圣,更是绝没可能。

    但是,就是有人相信这些遥不可及的神话,中都的这些愚民相信,那些为此争夺、付上生命的鬼夷人更是深信不疑。白鹿洞操作人心的手段,在这一点上获得了相当的成功,给予人们一个虚伪的希望,把人们引向白鹿洞所指点的方向。

    “不用管什么三神器,我们用自己的实力去争取吧!也不用另外再选些什么人,我一个人上场就可以了。”

    传说中的继承人没有出现,那就是手底下见真章,来此参加结盟大会的各势力推派人选,在单纯比画、不伤人命的前提下,分个实力高低。

    公瑾对自己工作所下的定义,只是暗中操控这次战争,所以并没有必要夺取盟主之位,也不需要全力以赴。但是……如果这些人当真如此不济,那么抢个盟主宝座来坐坐,强势主导一切进行,也可以早点把这枯燥工作结束。

    鹏奋坡上,鬼夷族砍树伐木,在茂密森林里清出了一片空地,中心部分搭出了数十个大小擂台,来此参与大会的各方势力围在周遭,人马多的就搭建营帐,势单力孤的小集团就只能餐风露宿,席地而坐。开辟出来的道路上,插满了旗帜,上头或是画着代表各个势力的图案,或是写着誓言打倒艾尔铁诺的文字。

    放眼看去,整个被森林所拥抱的山谷,旗海飘扬,人强马壮,诚然声势不凡,但公瑾却感到一阵寂寥,暗想在这群号称十万的虎狼之辈中,当真存在能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人物吗?亦或是……只是十万堆垃圾群,当他们覆亡艾尔铁诺后,本身也将被一扫而空?

    “真是……无趣啊!”

    公瑾发现自己最近似乎常常这样感叹,但是这一次,自己的话似乎说得太早。北边的阵营忽然骚动起来,好像有某个大人物来到现场,引起了人们的喧哗。

    “蒋忠,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蒋忠所带回来的答案,确实让公瑾感到吃惊。

    本来照政治关系来说,武炼是艾尔铁诺的臣属国,像这等叛逆大会在境内举行,应该要负责剿灭,但由于艾尔铁诺国势中衰,这种号令关系已经不存在,只是徒然剩下表面敷衍而已。但就算只剩下表面也好,拥有这块领地的麦第奇家第一继承人亲自到场,参加这大逆不道的聚会,这真是一件出乎公瑾意料的事。

    (该不会……麦第奇家族也在暗中操纵这一次大会?想要吸收这十万人的战力,甚至就此高举叛旗?)

    在公瑾深沉的眼光凝视下,来的人确实是忽必烈,为他开路的那十二名兽人,是他刻意栽培的十二铁卫,每个也身负不同的技艺,从迈步走路的姿态来看,十二个人还修练某种特殊的合击功法,听说忽必烈擅长行军布阵,必是为这群菁英手下设计了合击阵形。

    在十二铁卫的中心,那个看来相当年轻,身材高大壮硕的伟岸汉子,最近这些年公瑾已读过他的资料无数次,对他知之甚详。

    忽必烈·麦第奇──麦第奇世家的第一继承人,资料中的他喜好新奇事物,屡次在麦第奇家推行各种新措施,为古老部族带来新生命力,虽然多半是以失败收场,但却是白鹿洞密切注意的新人物。

    隔着远远距离遥望,公瑾更肯定他是个比资料中更麻烦的棘手人物,背后的长刃巨刀虽未出鞘,但杀气与霸气已如海潮般连涌而来,单单只是站在那里,谈笑风生间的气势,已经把周围的一众庸才压得黯淡无光,成为人群中最亮眼的所在。

    这个汉子……很不得了,只要给他时间,让伏龙能得天时,公瑾就有个预感,在未来的百年内,他将会在风之大陆上掀起连串风云激变!

    不过,那是在未来的事,目前公瑾很肯定,除非自己手下留情,否则这个智略与武功都尚未成熟的伏龙,会在自己手上败得极为凄惨。追随恩师陆游百年,公瑾所修练的白鹿洞神功进境奇速,除非传说中的天位力量重现,否则当今风之大陆上,只有三大神剑和少数一、两人能够令自己有败阵觉悟。

    “蒋忠,忽必烈身旁的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是个女孩子……没听说麦第奇家有什么杰出的女性人才,而且,头上有角,是鬼夷人。”

    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少女,个头小小,抢眼的红色短上衣、翠绿色的短裙,站在忽必烈的魁梧身躯旁,看来格外娇小;虽然是鬼夷人,却没有阴森的感觉,笑得像春花一样灿烂,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团长大人,她往我们这边看过来了……咦,她在对我们笑,在对我们笑耶!”

    “镇定下来,你这是什么样子。”

    “好可爱的女孩子……不知道是忽必烈的什么人?他还没成亲,也没听说有鬼夷人的姊妹,咦?该不会是他的爱妾吧?”

    “……不要胡说。”

    很难得地,公瑾对蒋忠的话感到些许不悦,不过那只是短短一瞬间的感觉,接着,众人就开始进行比武。

    鹏奋坡上聚集了十万多名来自各地的盗贼、蛮人,推派出来打擂台战的人数过千,但其中值得公瑾注意的,只有忽必烈一个人。

    为了隐藏身分,公瑾并没有使用最拿手的剑,而是取了一把马贼最爱用的斩马厚刀,尽管兵器并不趁手,又不能使用白鹿洞刀术,但公瑾依然挥洒自如,使着他所修练过的武炼刀法。

    挥、劈、削、斩,刀光在公瑾手中如流水变幻,忽如雪花盖顶,忽如水银泄地,欲强则强,欲弱则弱,水云流畅,就这么轻易过关斩将,一路上毁物、碎尽敌人兵器,却不伤人命地把敌人扫下台去。

    这不是仁慈,只是有心炫耀,即使底下的血影团员和群众欢声雷动,喝采如潮,公瑾心中仍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趁着比斗的闲余时间,观察忽必烈的武功。

    同样使着武炼风格的刀术,忽必烈的一斩一击充满霸气,把麦第奇家的紫电神功推升到另一个境界,每一记刀斩都像是融入天地风云之变,如似轰雷、如似邪火狂飙、如似长风万里,四象相济,从至刚至阳中,生出刚柔并济的巧妙变化。

    这头兽人确实是武学奇才,公瑾很讶异曹寿的血统能生出这等人才,或许是母系的血缘占上风吧!不过,自己的结论仍然没变,若给他时间,忽必烈会是个很可怕的敌人,但此刻他的武功只具雏形,不够细致,还存在太多空隙,如果认真动手,自己可以在十招内取下他的人头。

    (但是……他为何要来参加这场比斗?资料上说他是个武痴,他只是单纯为武而来?还是想要来争取盟主之位?)

    如果忽必烈有心夺取盟主位,反抗艾尔铁诺,那么这人也还算是一名值得扶持的对象,只要他声明效忠白鹿洞,而白鹿洞的长老们同意让一个兽人为皇,那么,他可以早一百年完成他的梦想霸业。

    (唔……那个是……)

    公瑾留意到,除了忽必烈之外,与他同来的那名鬼夷少女也下场参战,在擂台上施展轻巧的身手,像是一只灵活的小鸟般,把一个又一个的笨重对手撂下台去,虽然没办法像自己这般全不见血,但她确实也是贯彻“最少杀伤、最大胜利”的人。

    参与战斗的人数,出乎意料的多,看来不自量力的人实在不少,证据就是,连场战斗的结束,出乎意料地快,大概只是两个时辰过后,过千人的比斗就只淘汰剩下前八强。

    公瑾成为八强之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当他站上擂台,心里却只觉得可笑与屈辱,为何自己的对手是一名只有十来岁……考虑到他脚上的高靴后,甚至可能不满十岁的小鬼?

    鹏奋坡的会盟与比武,完全是受到操控而举行,这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但公瑾却不喜欢自己受到愚弄的感觉。

    为何自己要沦落到和一个这样的小鬼比武?这不是在做武术指导,也不是在玩家家酒,刚刚的混战中,公瑾没有看到这孩子是怎样脱颖而出的,但是对于自己要和这样的对手比武,公瑾并不觉得愉快。

    “干什么?你看不起我吗?如果你觉得和年纪小的人比武很羞耻,等一下被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你千万别丢脸得哭出来,那样连我都会觉得没面子。”

    小小的个子,说着狂妄的话语,还很没礼貌地抬手用剑指向对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欠缺家教。不过,公瑾意外发现了某件事,尽管身上的衣着破烂肮脏,但这名小鬼手上的剑与剑鞘,却是用上好合金所打造,价值不斐,普通人是不可能拥有的。

    不寻常的装备,公瑾不禁联想到,这孩子或许在隐藏着他的出身……就像自己一样。

    不过,鹏奋坡上居心叵测的人太多了,隐藏自己身份的人不晓得有多少,公瑾并不在意一个小鬼的背后有什么身分。在他眼中,足堪与自己为敌的人,只有一个忽必烈,但自己却正面临一个很错愕的局面。

    当初分配比武对手的人不知道是谁,但这名未来的武炼霸主无疑抽了一手烂牌,当他轻易打倒层层对手,终于来到前八强的位置时,却在擂台上碰到了自己人,那名如同兔儿般活泼灵动的少女。

    如果要争取盟主大位,他应该很快就打倒这名鬼夷少女,进入决赛。又或者她本就是麦第奇家派来清垃圾的帮手,既然与忽必烈对上,很快就会宣布弃权,退出赛事。

    无论如何,公瑾心中确实为此感到一阵火热,近年来能令他感到期待的比武已不多,但是……

    (忽必烈……我在决赛等着你。)

    如果两强在此对决,对于他们双方而言,都会是一次意义深远的初逢,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远出公瑾的意料,忽必烈站上擂台之后,并没有抢攻,甚至连背后的豪迈钢刀都没有拔出,只是两手交叠,像一座沉默的大山般,静静看着眼前的鬼夷少女。

    和忽必烈的高大身材相比,那名鬼夷少女的娇小柔弱,仿佛对方一伸足就可以把她踩死,尤其是凝望着忽必烈雄伟如巨山的霸者气势,这种对比的感觉就特别强烈。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当这句话从忽必烈口中说出,正在全神关注这场战斗的所有观众,爆出哄然大笑,因为双方胜负比数实在太过明显,甚至有人已经在猜测,依照兽人的凶残本性,当这名少女选择坚持战斗,被触怒的忽必烈肯定会以最残忍的刀法,将这名花朵儿似的小美人狠狠虐杀。

    可是,公瑾却觉得事有蹊跷。资料中的忽必烈,有着水准以上的智慧,公瑾不相信他是个光会逞弄个人武勇与血气的男人。

    忽必烈,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公瑾凝视着忽必烈,和他一样等待着少女的回答。

    “嗯,谢谢,可是……已经决定了。”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

    鬼夷少女浮现蕴含歉意的笑容,向忽必烈盈盈一礼,而忽必烈却没有回应,只是在众人都期待他拔出那柄霸刀的那一刻,猛地转身,朗声向全场说话。

    “各路英雄豪杰,忽必烈·麦第奇今日来此,只为技痒难耐,一心与天下英雄论武比试,结交朋友,对于盟主大位,并没有半分兴趣,如今兴致已尽,无谓耽误各位的大事,决定就此弃权,退出选拔,祝各位霸业有成,扬眉吐气。”

    忽必烈这段话纯以内力送出,一字一句,响亮如雷,却又清晰入耳,当回音碰到山谷荡回,满山皆鸣,当真是有如龙吟虎啸,气吞天下,全场众人无不相顾失色。

    但是当他抱拳说完这一段,表示将弃权退出后,却忽然伸指指向身后的少女,口气严厉地说话。

    “这名女子不是我麦第奇家的人,与忽必烈也没有交情,从今日起,她要做的事情与麦第奇家没有半点关系,也绝不会从麦第奇家得到任何援助,请在此的各路英雄为我作个见证,请!”

    厉声说完这段警告,忽必烈抬手抱拳,飘然下场,与他那十二名铁卫一同离去,刚毅绝决,竟连多留半刻钟看完赛事结果都不愿意。

    突来的变化,所有人都给弄得傻住,傻傻地看着忽必烈下台离去,还是忽必烈身影消失前,刻意以内力将背后霸刀弄出一声如雷炸响,这才让负责主持的人们清醒过来,宣布由于忽必烈弃权,那名少女不战而胜。

第三章 脱轨

    艾尔铁诺历四一八年十二月武炼鹏奋坡

    (可恶的忽必烈,你到底在想什么?)

    忽必烈突然离去,公瑾也对这变化感到吃惊,要说是大意也可以,但由于对手是一名毛头孩子,公瑾就没有任何必要去刻意留心,只要以半分精神去舞刀拆解,剩下九分半的精神继续思考。

    只是,蓦地闪过眼前的血光、面颊上的痛楚,告诉公瑾,自己今天又再一次地失策。

    那个孩子……再大个两岁或许算得上青年,当剑握在手上、当剑在他手里绽放光亮,赫然生出了一种公瑾不能理解的变化……说是变化可能不够,因为在那一瞬间,平实无华的长剑仿佛得到生命,一下子活了过来,令他精妙的防御刀网相形见绌,闪电突破,在他身上留下记号。

    “在战场上发呆,这是代表你看我不起吧?我看出你没有全力以赴,所以我劝你最好拿出实力来,否则等一下你不只会被打得当狗爬,我保证你会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娘们似的!”

    趾高气昂的小鬼,但是他手上的剑却不容忽视,在白鹿洞练剑时,公瑾从未见过哪个后进弟子的剑,有这样凛冽的光彩,就连长老们都远远不及,竟能一剑伤及自己。

    他这样的小小年纪,自然不是因为长年苦练,假若这些是他的天份,那么假以时日,这孩子的剑会比忽必烈的刀更可怕,而这正是师父所急切期待的人才,天才!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此刻,公瑾摸摸面颊,热血与痛楚让他有一股怒意,如果说未经磨练的天才容易半途夭折,那么自己今天就有责任,给这个未来的绝世剑手一个深刻磨练,挫挫他太过剑拔弩张的锐气。

    “怎么了?不敢动手吗?告诉你,我不接受投降,你可别想像隔壁的那个大个子一样,说声弃权就开溜啊!我不会让你平安离开这里的。”

    “大个子?呵,连忽必烈你都不放在眼里?小朋友你确实是豪气干云,可是,世上的事情往往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强与弱更不是一个固定的东西,如果你能够记住这些事情,今天的痛……就会有意义。”

    顷刻间,公瑾与那个孩子拆了三招。

    对方的剑真是很犀利,即使公瑾已经认真起来,那孩子在败阵前最后一剑的无比锋芒,还是在他右臂上多留了一道血痕,假如这孩子再年长个十岁,内力再多十年修为,这可能就不只是皮肉伤了。

    破去他的剑势,公瑾手中的钢刀水平掠过他左肩,在不见血、不伤筋脉的情形下,纯以内力把他的左臂骨震成三段……这样就够了,因为如果这男孩够聪明,他会看出自己这一刀本可以砍他用剑的右手,只是硬生生改为左手。

    很痛,公瑾明白这一点。那个男孩一下子就红了眼睛,踉跄往后跌走,一语不发地走下台去。

    在整个过程中,有三件事情让公瑾非常在意。

    第一,那股断骨的剧痛,那男孩完全忍住,虽然嘴唇紧咬得出血,但他没有哭出来,连眼泪都忍在眼底。

    第二,那孩子在确认败阵之后,并不是直接走下擂台,而是远较寻常江湖武人更为有风度地向自己欠身行礼,表达对敌人的敬意后,才转身走下台。

    第三,前面两点已经很不容易,而那孩子受伤后自始至终,右手都紧紧抓着剑不放。一个用剑的天才,虽然难得,没有多了不起,但一个以生命执着于剑的天才,以后将会非常可怕。

    他现在只是个孩子,但公瑾却已经预见他的成长。所以,公瑾不伤他的右臂,因为这孩子个性倨傲,说不定树敌很多,如果完全没有自保能力,可能没命回乡去。

    连公瑾自己都没想到,鹏奋坡大会上,最让自己感到惊奇的人物,不是忽必烈,而是这个男孩。

    公瑾一度迟疑,是否该派人暗中保护,但这似乎多虑了,因为他下台之后,十多名隐藏在人群中、像是护卫模样的武士围在他身旁,护送他离去,排场俨然就像是一国王子;而队伍中,还有一名七、八岁的女孩,典雅而昂贵的衣着,看来也是一位千金小姐,一面跟着男孩离去,一面掉着眼泪。

    呵,好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恋人。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忍不住等到擂台赛后看资料,公瑾在擂台上扬声喝问。那支队伍整个转过来,护卫们拦挡在主子身前,生怕敌人追下杀手,反倒是身为主人的男孩异常镇定,堂堂正正报上名字。

    “我姓李,表字从嘉……你的武功很厉害,承蒙指导,我恭祝你武运昌隆。”

    再次弯腰行礼后,男孩离开了。从那依旧通红的眼睛中,公瑾看出他的痛苦;可能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那男孩骄傲的翅膀被狠狠折断了,无论是自尊或肉体,这次的打击都很痛。

    公瑾相信他能够再次站起来,但那是多久以后的事,却让公瑾相当好奇。

    事实上,在这件事情结束的不久之后,公瑾就收到来自白鹿洞的消息,一名对剑术极有天份的少年,拜入白鹿洞门下,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吸收了所有能学的剑术,先后击败数十名剑术教练,威不可挡,震动了整个白鹿洞。

    这些都是后话,目前公瑾所在意的事,是即将要碰上的对手。虽然经过一轮淘汰赛之后,只剩下四个人争取最后胜利,但是其中的两名根本就是杂碎,如此浅薄的实力,怎能给自己惊喜?怎配让自己有所期待?

    所以,公瑾的眼光只看着一个人,那个因为忽必烈弃权,不战而胜的鬼夷少女。她的实力并不足以威胁自己,但自己对她一无所知,可以让她登上盟主位来领导群雄吗?还是另外两个人……

    看来只怕都不是很妥当,而为了安全起见,是应该放出讯号,让潜藏在附近观战的胭凝出来帮手了。

    “各位,经过一轮激烈的竞争,现在台面上的四强高手已经出现,依照规矩,再经过两场决赛后,这四个人其中之一将会成为联盟共主,统领集合在此的十万英雄,他们分别是豹族的修洛特、象族的伊坦皇松、血影旅团的周瑜,还有鬼夷族的……”

    “且慢!”

    当主持人说着参赛者的名字,一声长啸突然震天盖地般冲击而来,在打断了主持人的说话后,啸声骤转清亮,不住往上拔高,有若九天龙吟,清亮高亢,震得所有人耳畔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宣告着其主人的即将到来,更先声夺人,未现身便已压得在场群雄为之低首。

    “哈哈哈~~鹏奋振翅,长翔九天,各位英雄真是好兴致,在这种荒山野地开起大会来,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能少了我陶某人一份?”

    长笑声震得在场众人耳朵生疼,全然没注意到一名身穿飘逸白袍、留着两撇长须的文士,闪电出现在擂台前,直到他拱手抱拳,朗声说话,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只不过虽然他自称姓陶,在场十万人中却没有几个认得他是谁。

    只是,有这样的强横武功,又自称姓陶,即使众人不认得他,也不免有所联想,想到一个长年隐居在白鹿洞的高手。

    “在下陶潜,草字渊明,两天之前还是白鹿洞的不得意门徒,因为看不惯周公瑾那铁面奸贼为虎作伥,白鹿洞逆天行事,所以出手将他暗杀,做为投奔联盟的礼物,但以我的才能,大才岂能小用,既然来了这里,少不得抢个盟主当当,各位请了。”

    白鹿洞陶潜的鼎鼎大名,足以震慑在场的各路人马,光是从周公瑾的厉害,就足以想像他师弟的本事,而日前周公瑾遇刺重伤,不能参加军队,这件事曾让所有鬼夷人额手庆幸,想不到会是出于这名同门的手下。

    只是,即使这些话都说得没错,但这个人真的可以相信吗?他会不会是白鹿洞所派来的奸细?毕竟世上有所谓的苦肉计,陆游的亲传弟子,没理由会突然与师门唱反调,搞起叛逆行动。

    全场的声音安静下来,气氛异常诡异,显然都不晓得应该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对于这样的诡异气氛,胭凝浑不在意,改换上一身男装打扮的她,只是抬起头,问说是不是有规定不许人类参加选拔?

    ……当然不是。

    鬼夷人与兽人的数目虽然不少,却不是这次大会的主角,人类始终占了多数,之所以让人难以回答的理由,是陶潜的身分,不是种族。然而,主持人无法否认,只好含糊回答,说选拔的过程已经结束,陶潜来得太晚,不能参加了。

    “呵,我却说是来得正好,恰好赶上最菁华的部分。”

    胭凝仰首一笑,疏狂姿态中更有着洒脱,翩翩神采,飞扬得像是破空而去的九天神龙,所以当她身影突然一花,整个人瞬间消失时,全场一片愕然。

    白驹过隙,白鹿洞三十六绝技当中的绝顶身法,胭凝瞬间就上了擂台,在那名象族兽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掌拍上他的脑门。

    三十六绝技之一,五岳神雷。

    刚猛无匹的掌心雷,犹如五座大山合而为一,瞬间压顶,那名皮粗肉厚的象人鼻喷鲜血,整个健壮身躯顷刻间像是烂泥般倒了下去,浑身仿佛再也没有半根完整骨头。

    两族兽人之间的情感似乎不错,见到友人倒下,隔壁台上的豹族兽人惊怒交集,就要以其最得意的高速抢过去复仇,却被胭凝先发制人,扬手便是一记劈空掌“四大不空”,将那名急速飞掠过来的豹人,以更快更急的速度击飞出去,死活姑且不论,却肯定是不能作战了。

    “听说武炼的规矩,强者为尊,我以一敌二,轻松获胜,现在就由我递补这两名选手的位置,大家应该没异议吧?”

    如果有异议,就必须上台与这号辣手人物比过,但那两名兽人的武功,其实已是众人当中的佼佼者,看到他们瞬间惨败的样子,大概不会有人有这胆量了。

    问题是,四名选手少了一人,这比赛怎么比下去?

    “非常容易,我们是要干拿命去搏的造反大事,实力不足怎么成?我现在分别与这两名选手比试,看看谁是最后赢家,好了,你们一男一女,谁先上阵?”

    胭凝站在擂台上,白袍飘扬,谈笑指点对手的昂扬姿态,让全场豪杰心中称赞,连带对她刚才的两下辣手都不计较。武炼本来就是强者为尊的世界,强者为了立威,一现身就下重手杀戮,这是常有的事,那两名兽人只伤不死,这已经算是很手下留情了。

    但看到胭凝神态自若的表情,隔壁擂台的公瑾却觉得很安心,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与这个女人就是最合拍的搭档,两人联手进行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

    这次的联盟大会,发展到这里已经有点失控,所以让胭凝以陶潜的形象现身,夺取盟主之位,这样会比较好办事。虽然说也可以由自己来夺取盟主位,但考虑到自己比较擅长暗中活动的优点,还是由胭凝站在台面上比较好。

    对于个性孤僻的公瑾而言,胭凝几乎是唯一与他有着友谊关系的搭档,而回忆起两人的因缘结识,则要把时间回溯到四百年前。

    那时候,胭凝刚刚进入白鹿洞,出身于市井阶层,没有任何背景的她,入学时除了身上一件肮脏不堪的白袍外,什么多余的财产也没有。

    在整个修业过程中,她表现得从不出色,礼、乐、书、术、诗、文,都没有特殊的表现,考较武技时也只是中上的成绩,除了在她所喜好的山水画、诗上面,偶有令人惊艳的作品,因此在一众同窗中小有名气外,在她进入白鹿洞的最初十年里,她就只是一个有些特异独行的平凡书生。

    但是一把锐利的剑,不可能永远被收在匣中,不管被放在哪里,终究会展露它应有的锋芒。在一次冤狱事件中,她为了救出受到冤屈的同学,潜入白鹿洞戒律部救人;负责居尾断后的她,在那一战中连败二十三名白鹿洞高手,最后被恰好回来的公瑾给击败,收押监禁。

    收押之后,就是彻底的调查,这一查,赫然有些惊动宿老堂的讯息传出。

    陶贱,字胭凝,这个在入学资料上写着父不详的女子,赫然流着不纯洁的血,是鬼夷族的战士轮暴人类女性所生,她那名后来沦落风尘,并且死于嫖客争风事件的母亲,打从孩子一出生就心存恨意,把这名看来与人类毫无分别的婴儿命名为“贱”。

    流着魔族之血的女人,又在下贱的娼馆中成长,白鹿洞有这种门生简直是天大耻辱,更别说她还在白鹿洞中学了这么多的本事。宿老堂为了找台阶下,一面惩处失职人员,一面预备暗中将她处死,对外宣告病死狱中,但在这时候,一道命令救了胭凝的命。

    ……那是来自白鹿洞后山的至高指令。

    这个由月贤者陆游亲自下达的命令,让宿老堂停止了原本的处断,把胭凝给释放出来。

    不只是释放而已,获得自由的烟凝,更被陆游收为门徒,正式传授武功,改名为陶潜,给予她更大的权力,可以阅看白鹿洞内的一切秘笈,所有的武学、东方仙术,都让她毫无保留地学习吸收,不给她任何限制。

    没有人知道,陆游之所以会下这命令的理由,是因为公瑾亲自入永恒冰窟,向恩师极力荐举,希望能够留她一命,所以事情才出现逆转。

    那晚的交手,公瑾对胭凝的强悍印象深刻,当今世上能与自己交手的敌人已经不多,而这名女子甚至没学过多少真正的白鹿洞绝学,若是好好琢磨,她将不可限量。

    陆游虽然同意了公瑾的荐举,破例收了首个女徒,但却对公瑾说了一句话。

    “公瑾,那名女子……是一匹狼,在她的心里,栖息着野兽。”

    向来以消灭魔族为己任的白鹿洞,居然出现了流着魔族之血的门徒,这点对于宿老堂当然是难以交代,而且剑圣大人的弟子是女性,这点也令保守的长老们意见多多,为了抚平保守势力的不安,陆游将弟子改名,让胭凝以男性的身分对外出现。

    即使做了诸多安排,不敢正面有所顶撞的宿老堂,仍在背后耍着小动作,所以当学有所成后,胭凝就成为白鹿洞最隐密、最危险的“狩魔使”,专门天涯海角去猎杀流窜到人间界的魔族。

    有血战、有苦战、有九死一生,但是多年来胭凝未曾失手,直到三个月前,她与一头初次来到人间界,拥有一双黑色蝠翼的强悍凶兽对阵,激战了三天两夜后,两败俱伤,她几乎不成人形地回到白鹿洞,而那头凶兽据说是少了一边翅膀、断了一只手臂,并且迄今仍未再出现肆虐。

    任职狩魔使多年,不断地与强大魔物战斗,更尽得白鹿洞三十六绝技的真传,现在的胭凝……非常的强,强到一个令公瑾没有十成胜算的程度,所以由胭凝来争取盟主位,公瑾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事。

    “怎么样?你们两个,谁要先上?”

    面对这个挑衅,公瑾心中发笑,往前跨上了一步,正预备要开口说话,却被隔壁擂台的鬼夷少女给抢白。

    “第一仗,请由我先来。”

    身手俐落,在全场为之哗然的同时,她已经像是一尾小云雀似的,轻飘飘飞身降落在胭凝的擂台上,向他抱拳讨教。

    公瑾惊于少女的勇气,因为以胭凝瞬息间连续重创两名强手所展露的武功,任何正常人都会看出他的绝难应付,照一般人的想法,都应该要先让身旁的竞争者先与强敌拼过一场,这样才可能有机会抢胜。

    “且慢,要把出战权让给这位姑娘可以,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公瑾不喜欢多话,但却想多了解一下这名鬼夷少女,想知道她为什么主动抢战,想多了解一下她的个性与思路,因为说不定,自己会被逼得选她做计划的执行人。

    “为什么你抢着出战?难道你看不出这个男人很危险吗?”

    这问题恐怕在场十万豪杰都想问一声,但少女却等到医护人员将台上那两名快被遗忘的垂死兽人抬走后,才回答。

    “陶潜先生大名鼎鼎,一现身就连伤我们两名同胞,气势无双,武功更是强得怕人,如果我让你们两位先斗一场,等着渔翁得利,这样子胜算是比较高……”

    说到这里,都还算是正常人的思考范围,但公瑾却意外发现,这名少女的内力相当不俗,甚至好得出奇,因为她缓缓说话,如同珠圆玉润的好听嗓音,把每一个字都远远传出去,尽管声音不大,却无论远近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是相当好的内力修为。

    “可是,这样子的胜利,里头大有侥幸成分,以后同盟中的各路英雄一定不能服气;大家都是刀头舔血的豪杰人物,如果心存不服,这个团体就不会稳固,盟主的位置也坐不稳。”

    ……说得好。

    这道理公瑾自然知道,但藉此在联盟组织里埋下动荡因子,才有助于在它完成阶段性任务后,被轻易消灭。这是公瑾预备的蓝图,却想不到这样一名看来涉世未深的少女,也能够看穿这一点。

    “我是女子之身,由我来夺取盟主之位,各路英雄已经未必服气,如果我再*这样的战术获胜,这样的盟主肯定没有人会尊敬,命令发下去也会被阳奉阴违,所以如果要让各位心服口服,我就不能退缩,要主动选择最困难的一条路。”

    (真是深得我心。)

    公瑾微觉好笑,或许自己该把这名少女收做幕僚,她说说的一番话,让自己对她非常欣赏,回想起来,除了胭凝之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有勇有谋的女性了。

    而在她说完话之后,本来因为众人议论纷纷而显得吵杂的山谷,一下子整个安静了下来,少女所说的分析话语,连同她的胆识、她的眼光、她的无畏与勇气,确实传达给了在场的十万豪杰,让他们开始以一个新的眼光,去打量这个不寻常的少女。

    当公瑾看到鬼夷族人眼中的佩服,心里突然醒悟到:一个奇迹可能正在发生,因为如果那名鬼夷少女连续两胜,夺得盟主位,人们心中的佩服将会升华为尊敬,再不会有人轻视她的女性身分,这名少女将成为联盟中的希望女神。

    不过,那都是建筑在她能获胜的大前提下。

    就公瑾看来,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可能。已经尽得白鹿洞武技真传的胭凝,就连自己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这名少女的武艺虽然不错,但这只是相较于她这年纪的平均水准而言,真的要动手厮杀,她与胭凝差得太远,自己甚至不认为她能撑过十招。

    “既然如此,我就珍惜这个以逸代劳的机会了,希望等一下能够再见到小姐你,不过在你们两位开战之前,我想知道一下小姐的芳名。”

    “乔,麦第奇家的长辈都叫我小乔。嘻,如果等一下我命丧陶大侠掌底,墓碑上只要简单刻这两个字就好了。”

    在她微笑着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去的同时,公瑾感觉到某种东西,某种极为沉静,却非常深刻的觉悟,她确实知道本身要面对的是什么,并且已经有承受后果的准备,不是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鬼。

    “小姑娘十分有胆色,陶某人很佩服你啊!”

    始终站在擂台上不发一语的胭凝,终于开口说话,语气温和有礼,但蕴含笑意的眼中,却冒着危险的火花。

    “既然敢上来,想必是有了觉悟,唔……如果和你定下什么十招、百招的约定,似乎太过看不起你的决心了,不过……”

    自顾自地沉吟半晌后,在全场豪杰的屏息注视中,胭凝伸手指向面前的鬼夷少女,大笑道:“好,小乔姑娘,我们就来打个赌吧!只要你胜得了陶某人,我就奉你为盟主,替你卖命;但如果你输了……”

    “那么无论陶大侠有什么吩咐,小乔就拼着这条性命答应了。”

    少女拱手抱拳,无畏无惧的爽朗姿态,让全场豪杰齐声叫好,有人甚至鼓掌起来,她又再一次赢得了这么多人的喜爱与支持,然而……

    (胭凝啊胭凝,无疑你是白鹿洞中的魔狼,但面对这样的对手,如果太过大意,等一下肯定会栽个大觔斗的……)

    这场战斗如同公瑾预料中,胜负从一开始就极为明显,面对胭凝的雄浑掌力,小乔纯粹以灵活身法闪躲,她的轻功别树一格,在窄小的擂台上弹跃如飞,穿梭似电,红光绿影,刹那间仿佛分身千百,看得人眼花撩乱,捉摸不定。

    利用高速身法的优势,小乔尝试逼近胭凝,作出闪电攻击,但双方内力的明显差距,就在这时候显现出来,胭凝的护身力量稳若磐石,小乔的铁扇才一打中敌人,马上就被反弹开去,还险些被胭凝反击一掌。

    内力差距太过明显时,弱势的一方就算能找到攻击机会,也根本没法发出致命攻击,但是……

    (奇怪,这等高速身法,与花字世家武学相近,但却更为高明,莫非是师父曾经提过的星贤者一脉武学?这名鬼夷少女是星贤者传人?)

    讶然于脑中的这个想法,公瑾仔细观察,觉得有些近似传说中的九曜极速,只不过在细微转折处,有些似是而非,倒像是偷学过来的成果。

    但不论她怎么习得这神技,她确实碰到了强敌,胭凝担任狩魔使多年,肯定碰过不少以高速为优势杀着的魔族好手,经验十足,小乔的灵活身法只能拖延一时,却不能扰乱他的攻势。

    “好身法,但要稳坐盟主大位,可不是一味逃避就能坐上去的。”

    胭凝高声呼喝,雄浑掌力连接而出,很巧妙地逐渐封锁了小乔的退路,慢慢限制她的腾挪空间,把她逼到了一个角落,除非她愿意弃权离开擂台,否则当胭凝的下一掌击下,她就只有硬拼,然后面对重创落败的必然结局。

    三十六绝技之一的五岳神雷。

    适才令那名象族高手一招重创的杀着,再度出现在胭凝掌上,如狂风、如暴雷,向小乔轰击过去。

    这一掌,绝对没有手下留情。

    掌力尚未击实,小乔的衣衫已经受到波及,破碎、焚化,公瑾仿佛就能看到那筋折骨断的惨烈情形,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出手去改变这结局。

    但就在公瑾迟疑未决的那一瞬间,胭凝似乎察觉到什么,掌劲加快吐出,一掌正中小乔的后心,在震天轰响中,所碰触到的衣衫化作灰烬片片,迅速朝外散飞出去。

    (好厉害,她把五岳神雷练到这等地步,掌劲精纯,如果是击向我,那么……嗯?)

    公瑾的面色为之一变,因为这一掌虽然命中,小乔却似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也没有吐血,甚至连稍微后仰一下都没有,这种稳若巨山的沉定,只有在内力远胜过攻击方的情形下才会发生,但小乔却不可能有这种内力。

    答案在下一刻揭晓。破碎的衣衫底下,并没有露出焦黑的肌肤,反而是一道绚烂的红光,冉冉释放出来;红光中更似乎蕴含强横力量,把胭凝势若五岳齐压的雷霆一掌,硬生生隔挡在离体一吋之外。

第四章 神器

    “这……这是……”

    胭凝面上的笑容消失,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红光的正体缓缓凝聚成形,像是凤凰的火焰炽羽、像是初死者的鲜红热血,红光在娇小的女体上组成一套甲胄,妥善而贴身地覆盖在躯体上。

    甲胄形成后,金属表面上所缭绕的火焰红光,瞬间百倍增强,灿发出来的光与焰,仿佛一头振翅而飞的血翼凤凰,和强大热力一起往四周射去,而与之相比,胭凝的掌力却急速衰弱下去,威力万钧的五岳神雷,在转瞬间被甲胄上的血光给吸化,点滴无存。

    不只是胭凝感到惊讶,全场十万豪杰哄然大哗,同声喊出四个字,尤其是附近的鬼夷族人,更是像见到神迹般嚷了起来。

    “博爱圣铠!”

    “是三神器之一的博爱圣铠!”

    “三神器的持有人出现了!我族的真命天子出现了!天佑鬼夷啊!”

    全场哗然,就连公瑾都感受到同样的震动,三神器之一的博爱圣铠,是一件几乎难以击破的防御圣器;以博爱为名,这件甲胄确实能广泛地吸纳、散化所有击来的力量,让受到圣铠保护的人,能够把自身抗击力提高数倍,甚至是数十倍,胭凝的五岳神雷被轻易拆解,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令全场为之惊骇的奇迹,还不只一件。

    当胭凝一掌无功,又因为掌劲全被吸纳,不得不撤掌回气,飞身后退时,一样黑沉沉的重物,如流星、如天外陨石般向他飞砸而来,来势又快又准,恰好就拦截在他的退路上,而全场豪杰也不负众望地喊出了另一个名词。

    “平等神锤!”

    “出现了两大神器啊!”

    “有史以来第一次,两大神器被同一个人给持有……”

    诚如人们的叫喊,这件事情的意义极其重大,但目前最与之有切身关系的,就是即将要承受那个链子飞锤一击的胭凝。与博爱圣铠的创造理念相同,平等神锤的意义,就是平等地给予敌人天谴罚责,将发招者的力量提升数倍至数十倍,发出天谴般的雷霆一击。

    胭凝已无退路,如果还想用轻功闪避,她会被这记链子锤砸个正着,所以他只能做出唯一的选择,就是举掌硬拼。

    “砰!”

    闷雷似的巨响,更造成冲击波往周围袭去,擂台周围插着的火把全部熄灭;周围*擂台最近的一排群众,许多人头晕目眩,翻身栽倒;就连公瑾都不得不暗运内力相抗。

    而在那声闷雷轰响声中,另外有一声小小的清脆爆响,那是某个人的骨折声。

    “嘿!”

    硬挨了一记飞锤重砸,胭凝竟不后退,反而瞬间强提真气,像是羽箭般朝着敌人飞射过去,声势惊人,摆明是想趁着链子锤未能回防的空档,攻敌措手不及,这次她提防着敌人的甲胄护身,一出手就是直插铠甲的缝隙,如刀如叉的右手,只要真的击中,确实可以一击便将敌人的眼珠挖出来。

    ……但她的左手却不正常地软软下垂着,刚才那一记硬拼,已经让她的左腕骨折,再也使不出五岳神雷了。

    全场都为他这一记猛攻而惊呼,但成为攻击目标的小乔,却不慌不忙,手腕一抖,金属长链在手腕上连缠了几圈,把攻出去的重锤给反拉回来。

    重力与速度一加乘,平等神锤较之前更狠更恶地回砸敌人后心,当胭凝的手指插中她双目要害,平等神锤也会命中胭凝后心,把她整条脊椎连同五脏六腑都打得稀烂,绝对是当场毙命。

    眼看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公瑾却相信胭凝不会硬拼,因为她背后的平等神锤还在加速,照推算来看,大有可能指头还没插着敌人,背心已经被神锤给打烂,不值得冒险,更何况她如果选择退避,反而会得到一个更好的机会……

    在全场的惊呼声中,胭凝的冲势陡然转向,凭着“白驹过隙”的灵动身法,她蓦地垂直往上拔起,避开了那玉石俱焚的一击,而在她险险拔高躲过后,重砸回来的平等神锤,却笔直朝持有它的主人逆击而去。

    “小心啊!”

    附近的鬼夷族人都喊着同样一句,就连不远处不动声色的公瑾,都悄悄握紧了拳头,因为胭凝所作的事,是他一定会采用的战术,而他自信这个战术绝对不会有失,可是……如果这少女能再创造奇迹,那自己……

    “哈哈哈,最强的神锤、最强的甲胄,矛盾相争,到底哪个会……”

    胭凝的笑声在半途止住,一如那个被截停下来的链子锤。就在链子锤将要重重击中的那一刻,本来缠在小乔手腕上的金属长链飞散开来,像是纺纱的梭子般左右穿飞,迅速交错成一张简单的金属网,恰好拦截住砸来的飞锤。

    以柔化刚,小乔的双手闪电舞动,仿佛是女孩子在玩花绳游戏般,将金属网调整出一股柔力;力重万钧的平等神锤,在与金属网激烈摩擦,爆射出一连串的火花后,妥妥当当地被截停下来,跟着她双手一拉一张,也没仔细看到是如何变化的,整条长长的链子变成了一根粗重铁杆,连结着末端的重锤。

    小乔将锤子往地下一敲,藉着弹力,把沉重的平等神锤扛在肩头,顺势舞了几圈,左砸右撞,虎虎生风,最后才扛起神锤,仰首望着降落在擂台角落柱子上的胭凝。

    “承让了,陶先生。”

    刚才,如果她不是立即把反砸回去的平等神锤给拦下,胭凝一定会追在神锤之后,抢发出一击,把两股沉重力量合一,攻破博爱圣铠的防护,可是小乔那一轮急速应变,已经充分证实了她的本事,再战下去,双方胜负犹是未定之天,而胭凝却已经折了一只左手。

    至于双方的气势……从那满山遍野的一片叫好声中,就是白痴也能够轻易感受出来。

    “唔……”

    胭凝一语不发,看看自己垂下的左手,再看看眼前披甲扛锤、没有一丝空隙可趁的少女,忽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真有意思,我陶某人认输啦!以后就跟着小姐你来搞革命吧!”

    胭凝是笑着飘身下台,即使她已经认输,仍然没有人敢小看她,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果双方继续死斗,胜负的比数还很难说,但公瑾暗叫可惜,知道如若继续战下去,胭凝起码占着八成的赢面。

    胭凝一臂已折,这点没错;博爱圣铠、平等神锤的威力不同凡响,这一点也没有错。但是这两样被奉为鬼夷族三神器之一的宝物,却有着严苛的使用代价,就是不住吸收着使用者的精气,每一击的力量越强,对使用者的肉体负担就越重,这点长年在外狩魔奔走的胭凝却并不知情。

    (表面上看来若无其事,但是……应该很不轻松吧?)

    未伤敌,已伤己,小乔不过是个娇怯怯的姑娘,只要把战斗时间拖长,她将不攻自溃,所以如果自己在这时候与她动手,横死当场就是她唯一的结局。

    (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做?胭凝也败了,如果我败的话,盟主之位就让给这名少女了,嗯,她确实有着统领十万大军的器量……)

    胭凝败阵了,所以擂台赛的下一场,就是公瑾与小乔的战斗,小乔似乎也明白自己不能持久的缺点,所以马上扛着大锤,向仅余的敌人邀战。

    但……这早已不是战与不战的问题,公瑾只是要找个适合当领导者的人,去领导这群人,去干他们自以为是的伟大事业,最后再一起被埋葬与消灭。

    所以公瑾选择放弃。

    “实在是太厉害了,看到那么精采的一场比赛,我周瑜心服口服,请让我与血影旅团一起跟随您,去干我们的大事吧!”

    荣耀、歌颂、无数的期望与欢呼……鬼夷人的辉煌传说于焉展开。

    ※※※

    鹏奋坡群豪大会的结果,在几天之内传遍整个大陆,雷因斯、自由都市联盟都感到这一次蛮族叛军的来势汹汹,尤其是在情报被特意宣染下,小乔如何持有两大神器出现,如何击败陶潜、震慑群豪的过程成为情报中的焦点,每个势力都留意到,蛮族叛军不但已经统合,而且统合的领袖更是一名非凡人物,如果不是小乔的女子身分,多少弱化了人们心中的威胁性,这个情报的震撼程度会再倍增。

    连雷因斯?蒂伦、自由都市同盟都受到如此冲击,首当其冲的艾尔铁诺会是怎样状况,也就不难想像。位于中都的军部,在收到鹏奋坡大会的详细报告后,警觉到这次事件的危险意义,在广得人心的支持程度上,那名统合蛮族的少女领袖,几乎就有着一个王朝开创者的气势。

    近十数年来,艾尔铁诺的国政状况有目共睹,不满与激愤早已在民间深藏酝酿,零星叛乱每日都在发生,虽然在正规军的绝对优势下,那些不成气候的反叛势力都被一一踩碎,首脑人物被酷刑处死,但杀鸡儆猴的效果却极其有限。

    一支军队长期作战,到了后来,要倚*的不是军事力,而是经济力,在长年的国政动荡下,艾尔铁诺的军队也渐渐感到压力,对层出不穷的叛乱觉得吃不消,之所以还能够轻易扫荡每一处叛乱,其实就是凭着双方悬殊的武器与人数,假使这些零散的火头连结在一起,成为燎原野火般烧起来,又有优秀的军事人才来指挥……

    这个假设,光是想像就让艾尔铁诺军部的高官脸色发青,而当这个恶劣远景有可能出现,他们立刻就下决定,要集结军队,把这个才刚刚燃起的火头给扑灭。

    正确的决定,但在执行上却晚了一步,或者该说,相较于他们的正常速度,敌人的思考与反应,如烈火、如疾电,在他们点兵下令的当天,就已经接到敌军冲破边关防线,侵入艾尔铁诺领地的报告。艾尔铁诺军部高官们气急败坏地下令,让邻近武炼边境的南方各军团进行调度,务必要把这支乌合之众的联合军剿灭,但是却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噩耗频传。

    那支联合军队就像是得到胜利女神的特别眷顾,连战皆捷,在突破国境之后,神出鬼没地袭击集结中的艾尔铁诺部队,猝不及防的突击、巧妙的进退布局,整个短暂战争在半个时辰内完结,当其他艾尔铁诺军察觉状况不对而赶到,敌人早已远去。

    灵巧的战法,令艾尔铁诺军部气得跳脚,这支迥异于过去叛军的队伍,每一着都像是踩在艾尔铁诺军方最痛的一处。

    潜藏在艾尔铁诺帝国之内的深沉民怨,就像是缓缓流动的眠火山,只欠缺一个导火线,就会轰然爆发,所以每次艾尔铁诺正规军对付叛乱,除了以残酷手段处死叛乱份子的满门,戮尸示众外,还特别着重整个行动的迅速与时效性。

    假如让一场叛乱拖得太久,就可能成为黑暗中唯一的火把,让其他心存不满的叛乱份子因此集结,一发不可收拾。再强大的正规军队,也不可能一次面对整个帝国民众怒气的大反弹,所以近十数年来,艾尔铁诺的战术都一样,就是迅速消灭各处叛乱,不让零星火头有彼此串联的机会。

    但是,这次敌人似乎看准了这一点,每次的战斗时间都很短,迅速击溃艾尔铁诺地方军后,就整团人马消失不见,也不占领地方,让艾尔铁诺军没有衔尾追击的机会。

    十万军队的游击战!

    这种事情说说还可以,当真要实现起来,艾尔铁诺军部的将军、参谋们简直不敢想像,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没错,艾尔铁诺国土辽阔,幅员广大,南部地方又多大山峻岭,十万人的部队如果有成熟技术好好掩藏,是可以造成彻底消失的假象,藏匿起来一段时间。但真正要做到这种事,却有一个最大的难题。

    补给!

    这十万人的部队,不是鬼夷人就是盗匪,说得明白一点,全都是不事生产的亡命之徒,每天就是单纯地消耗粮食,要支持这批人长时间作战,就势必要不断地掠夺,攻击有粮食的城池,才能够喂饱这十万人,而这也是过去叛乱势力失败的主因之一,只要把守住富产稻米的区域,或是在粮仓设下埋伏,很轻易就可以大败敌军。

    但这次的情形却不一样。叛军在击破艾尔铁诺军后,就整个藏匿无踪,只要察觉艾尔铁诺军正严阵以待,叛军就绝对不冒险出击;然后等艾尔铁诺军分散开来,逐步搜索与扫荡地方,就冷不防地冒出来,狠狠一下从背后袭击,得手后再藏上十天半个月,整个过程中,只袭击军队,不执着于粮仓,甚至在攻入一般城镇时,都只象征性地简单掠夺,并没有造成什么重大伤害。

    叛乱军用行动在宣示,他们并不急躁,有得是时间与耐性去等待,但令艾尔铁诺军部百思不解的问题是:这份耐心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叛军从什么地方获得粮食?那绝不可能是*掠夺所得,军部早已计算过每次战争后的损失,那些被掠夺走的些微物资,甚至不能够支撑十万大军的一日粮草。

    无数累积起来的谜团,不仅让艾尔铁诺军方想破脑袋,就连正身在叛乱军中的公瑾都感到诧异。

    (军部里头的那些庸才,真是酒囊饭桶,这支叛乱军虽然神出鬼没,但到底不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不可能不吃不喝,也不可能凭空掉下粮食来,那答案还不明显吗?)

    公瑾很清楚军部高官正面临着什么样的困惑,但他也认为,只要经过理性分析,答案其实就在眼前。

    十万人不是小数目,要能够长期稳定供应这支部队的粮草,背后如果没有某个豪强在撑腰,就一定是有国家级的势力在作后盾。问题是,到底是哪个势力在背后援助,这点连公瑾也还摸不出来。

    那天比武夺帅的程序结束,小乔成为十万盟军之主后,她用最短的时间,把这支散兵游勇予以组织化,迅速编组成一个团体。

    “组织不用太过严密,大家都是来自天南地北,习惯、语言、思想都不尽相同,短时间内硬要凑在一起行动,很快就会出问题,所以组织要维持弹性,相互支援的重要性,大过共同行动。”

    当小乔把联盟中几个主要势力的领袖召集起来,开始讲述自己对于今后行动的想法,这些见惯刀光剑影的大人物,都不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能说出什么东西,但小乔却有条有理,直指问题中心地向各个势力请托,希望各方面配合。

    新任盟主并不是哪一方势力的首领,无帮无派的背景,理应吃亏,可是,小乔却似乎洞悉人心,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让自己成为联盟内各个势力的平衡点。只是那天晚上的一席谈话,小乔就把这个乌合之众的大联盟做了初步统合。

    公瑾也是在场的几大势力之一,血影旅团的人数虽然不多,但累积下来的战绩却让人不敢轻视。在那个营帐里坐了一个晚上,公瑾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因为要能够软硬兼施,说服这些倨傲不驯的江湖豪客,那不是单单口才好就能做得到。

    情报,这是致胜的唯一关键。当小乔明白指出整个联盟的共同利益,并且希望大家为着同样的利益目标努力,暂时忍耐目前的不快,旁观的公瑾已经有所怀疑,而之后小乔更指着地图,调派任务,由联盟的不同分部执行不同任务时,公瑾更肯定她早在参加比武前就做过“功课”。

    (这个女孩很不简单,单看外表一定会给她骗了。她不是天才,但这种谨慎的态度,会让她变成最麻烦的敌人。)

    如果是普通人,那肯定是夺得盟主之位后,先行欢宴两天,既提高士气,又能享受盟主的权势与派头,但小乔却在当选盟主的那天晚上,就把整个集团迅速组织化,让所有人休息半日后,马上亲自率军越过国境,把艾尔铁诺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做到这种事,公瑾肯定小乔对于当选盟主后的行动,早就有过通盘计划,所以她对夺取盟主位一事才如此志在必得。夺位后和联盟内各大势力沟通,对每位派系领袖的处境、需求了若指掌,一席话就直指各人心里的需要,完成统合;之后又能立即发动攻击,着着抢在艾尔铁诺军前头。

    没有充足的情报,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些事。情报需要庞大的人力组织,麦第奇家则有这样的条件,尤其是当小乔在会议中提出,联军初期所需要的粮草,她将独力提供,并足以供应十万联军九个月用度时,公瑾更能肯定,忽必烈那番“此事将与麦第奇家完全无关”的发言,不过是惺惺作态,其实一直在背后支持这支联军。

    (所以……在幕后主宰这些的,还是麦第奇家?)

    公瑾这么猜测,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因为自己布下了重重侦查网,严密注意麦第奇家的一切动作,甚至还向青楼联盟购买情报,得到的消息却是一样,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显示麦第奇家支持此事,那些粮草也并非是从麦第奇家送来。

    (难道不是麦第奇家?那会是谁?还有谁能够在背后支持这场叛乱?是青楼联盟吗?不,她们不可能直接参与大陆动乱。)

    白鹿洞既然有打算操控这场叛乱,公瑾当然有准备,艾尔铁诺各地的军力分布、充足的粮草、不露出来历破绽的大批武器,这些都已经预备好,只要这支联军一起事,东西马上就会不着痕迹地出现,让叛军以为自己碰到天大好运……但是,这些东西现在却似乎用不着了。

    小乔的背后,到底是哪个势力在支持?

    为了要查出这一点,小乔的调查报告很快地被送到了公瑾手中。

    她的母亲是一名人类女子,父亲不详,但从血缘来看,父亲应该是鬼夷族。多年前,小乔的母亲在武炼病死,她则被麦第奇家收留,收留的理由也不明,但在那之后,小乔一直是以“忽必烈的贵客”身分,生活在麦第奇家。

    没有什么出色表现这一点上,与进入白鹿洞的胭凝有些类似,记录上没有写说小乔的武功程度如何,没有写她如何取得两件神器,唯一提到的就是她在麦第奇家人缘很好,整个大家族中无论老小都喜欢与她亲近。

    (真是一份没有用的资料……)

    虽说从没用的情报中,找出可用的资料,这是身为领导人的任务,但是这份报告上可以判读的东西太少,公瑾也只能得出“麦第奇家果然深藏不露”这个结论。

    (结果还是得要慢慢观察,一切从零开始……)

    在大会结束之后,就是一个月时间的快速游击战,在开战之前,小乔对全军说出了她的战略构思。

    “十万人的部队,不可能一股作气颠覆艾尔铁诺这个大帝国,稳扎稳打是我们的基本策略。这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快速袭击各地,打响名声,在南部地区开始下第一场雪之前,我们就要藏起来过冬,等到春天来临,我们重新复出,那时候会有更多人加入我们。”

    这个策略中,显现了这名女子不急于求胜的耐心与远见,但实际执行起来,技术问题马上就挡在眼前。

    “来加入我们的弟兄中,有两成是马贼出身,以这两万骑兵为机动部队,实力稍有不足,不过目前我们可以请联盟中的兽人弟兄配合,我知道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在一定的距离之内,跑得比大部分的座骑更快。”

    马匹与骑兵方面的问题,就这样被摆平,这个联盟在一夜之间拥有了四万名骑兵,以这个机动部队为主力,袭击艾尔铁诺军。当看见满山遍野的兽人群,或是疾奔快跑,或是骑着野生六足豹,和人类的重装骑兵一起冲杀下来,从未见过这等夸张阵仗的艾尔铁诺军,在震惊的情绪中,被杀得兵败如山倒,全无抵抗之力。

    “那些兽人、强盗,还有蛮子,他们就像是洪水……不,像是土石流一样冲过来,好像在撕纸似的,把我们的队伍冲得乱七八糟。”

    一名劫后余生的军官,在呈报给军部的报告上这么写着,而实际参与每一场战斗的公瑾,对这些描述深有同感。

    缔造出这些辉煌战绩的另一大理由,是这支盟军有一名极为剽悍的先锋猛将!

    即使手臂折断的伤尚未痊愈,胭凝却如同他所承诺的那样,积极投入革命事业中,每一仗都统军冲在最前头。无可匹敌的强横武功、势若疯虎的炽盛战意,她成了整个冲锋队伍的箭头,不管敌人是铁甲军还是盾牌阵,全都毫无分别地被她突破,打出缺口。

    每一场战役,胭凝是第一个冲进敌阵,在全身染上了一层凄厉鲜红之后,才最后一个冲出来。与她并肩作战的叛军士兵对她无比敬畏,称她为“绯红将军”,但也有一些兽人直接称她为“大狼”,因为她冲锋时候杀气腾腾、如颠如狂的狠样,很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嗜血魔狼,这点在不曾看过她女装打扮的士兵眼中,看得特别清楚。

    (师父果真没有看错,胭凝的心里有一股疯狂、一股怨忿,会让她在战斗时候变成一头魔狼。)

    公瑾感叹着这一点,一方面惊讶于友人的强悍,但另外一方面,他也对胭凝在战斗中的失控有些担心。

第五章 悸动

    艾尔铁诺历四一八年十二月艾尔铁诺南部地区

    “我越来越觉得,白鹿洞是一个很没人性的鸟地方,尤其是超级会虐待手下这一点,我进白鹿洞四百多年了,有三百多年的时间都非伤即残,上次对付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蝙蝠疯狗,整个人被弄得没剩一块好肉,连伤都还没养好,就被没良心的人妖拖出去作任务,还说什么这次不会对付魔族,对手只是弱小的人类,手到擒来,结果呢?我连手都被打断了,现在还垂在这里摇啊摇的,喂,我说人妖,你是不是没看到我半身不遂就不甘心啊?”

    “……人妖的定义是什么?”

    “好端端的男人戴面具,就是人妖。”

    “我现在没有戴,而且……一个女人脸上长两撇胡子,那才真的是人妖。”

    “胡子是伪装,是黏上去的!就算我变成人妖,那也是一个美艳大方,后面会追一长串女生的英俊人妖。”

    “……你是人妖接吻魔。”

    没有任何紧张感的谈话,很难想像是出自陆游门下两大弟子的口中,甩开旁人视线的他们,正偷偷约在无人的溪畔,进行对谈。一个是叛军中的第一高手,一个是近日在叛军中连续立下功绩的猛将,如果旁人看到他们在谈话,一定会有所注意。

    最近几场战役,胭凝始终是第一个杀入敌阵,也最后一个杀出,但是真正负责断后接应,阻断艾尔铁诺军追击,并且再一次予以痛击的,却是由小乔亲自率领的队伍。盟主亲自上阵作战,身为重要干部的公瑾也随行阵中,尽可能多多建立功勋。

    说起来相当的糗,但公瑾不得不承认,这整件事情已经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小乔在台面下有充足的神秘支援,在台面上又有胭凝全力支持,自己想要不着痕迹地操控这支盟军,难度越来越高,现在只好拼命建立功勋,提高自己在联盟中的地位,才有办法重新取回掌控权,这几日战斗中,为了努力表现,公瑾起码已经砍断了三把配刀,而被他斩杀刀下的敌人更是百倍于此数。

    “艾尔铁诺的那班酒囊饭桶,真是不堪一击,本来以为他们还有点斤两,结果没有一个能挨上我一招,程度太差了。”

    “你把他们当成魔族一样狂打,他们当然会吃不消,但也不能太过大意,现在的胜利,是因为对手并非艾尔铁诺军的精锐,充其量只是素质不良的地方军,如果被胜利冲昏了头,等到艾尔铁诺的主力军出现,伤亡将会难以估计。”

    “哦,也对……可是,小乔那边应该看到这一点了,明天最后一场袭击战结束,我们就要撤退去过冬,等到我们再次出来,训练与强化也已经完成,可以正面和艾尔铁诺军一争长短,不管怎么看,我们都是稳扎稳打,没有你所担心的浮夸不稳迹象。”

    “嗯,很遗憾,确实是你说的那样,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形。”

    公瑾觉得很伤脑筋的一件事情是:叛军虽然在战争中节节胜利,但却不如预期中的那样多造杀戮,血流成河,让半个风之大陆陷入黑暗,人们生活在恐惧与哭泣当中。

    战争中杀戮太多,就会偏离人道,即使建立了王朝,政权也不会长久,小乔应该是深明这个道理的,所以才立下诸多军令,不让事情失控。禁止掠夺、禁止屠杀,甚至还要求属下军队尽可能不骚扰民众,把目标单纯放在士兵身上,小乔的所作所为,就是白鹿洞所推崇的王者仁道,从这点来看,真是没有得挑剔。

    但这样一来就糟糕了,因为这支叛军只是被选来摧毁艾尔铁诺的工具,成立正统与强大王朝的任务,应该由人类来完成,假如叛军现在不够残暴与邪恶,那以后消灭这支叛军的人类势力该如何彰显正统?公瑾不乐见这种情形发生,因为如果小乔真的循王者仁道建立新国家,那白鹿洞的布局可以说是整个失败了。

    “鬼夷人和盗贼是不可以建立王朝的,现在这样子的发展太危险了,不能让那个女人继续这样干下去,我已经想好怎么做了,胭凝,实行的工作就要拜托你了。”

    “哦?你预备要我去暗杀小乔了吗?”

    “不,现在还用不着这一步,她的背后或许有麦第奇家支持,没到不得已的地步,我不想伤她性命。”

    公瑾和胭凝解释,小乔虽然想走在仁道上,但要在如今的叛军中推行这等策略,肯定会受到很大的阻力。姑且不论九成九以上的叛军成员没有这等远见,组成叛军的鬼夷人、兽人、盗贼们,都对整个大环境心存怨忿,把天下人当作敌人,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幸福全都摧毁,来弥补自己出生至今所受的苦楚。要这些人不在战争中骚扰地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仇恨如火,即使一时不盛,也很容易再被点燃,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与盟主权威分庭抗礼的人物,所以要由你来出面。”

    公瑾如今想要借重的,是胭凝在叛军中急遽升高的地位。

    无论是兽人、鬼夷人、盗贼,都是过着刀头舔血、以强为尊的生活,胭凝在武斗大会、在战场上下手虽然狠辣无情,但却由于他超人一等的武力,并未招惹同志的反感,反而更被视为联盟中的支柱人物。

    与小乔相同的一点是,叛出白鹿洞的胭凝无帮也无派,是个没有背景的人。这个只要离开战场,个性就变得云淡风清,一如田园雅士的“男人”,如今成为各族士兵的偶像人物,只要她出现在某处,人群与欢呼声就在那里出现。

    人们喜欢与他并肩杀敌时的安全感,也喜欢听他吟唱诗歌,或是在树下弹着琵琶,胭凝迅速在联盟中累积了可观的人望与支持,假如她以高姿态与小乔唱反调,那么即使是以“真命天子”形象统领联盟的小乔,也会非常棘手。

    “……你还真是会给朋友找好工作啊,这么让人不愉快的任务,比较起来,单纯去杀杀魔族还简单得多了。”

    胭凝的牢骚意有所指,对于公瑾的计划,她确实有些话想说。

    “公瑾,我们为了尊重宿老堂的意思,在中都面见曹寿,取得正统领军权力的时候,你曾觉得这种行为很无谓,很虚伪。”

    胭凝道:“那我们现在作的事呢?一个想要用仁道来消弭两族仇恨,把世界变得更好的女孩,白鹿洞能够再找到一个比她更优秀的领导人吗?你把她弄下来之后,会得到些什么吗?”

    话说得很轻,但公瑾的反应却很大,霍然站起身来,那一瞬间在他身上所燃烧的怒意,惊得水上飞鸟群起逃逸。

    “我痛恨鬼夷族,他们是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界的下等东西,我要把他们一个也不剩地铲除掉,所以,胭凝你不要拦阻我,我不想与你在这上头有什么争执。”

    素来冷静、理智的一个人,居然会有这样爆发的一面,实在是很难想像。也因此,体内流着鬼夷之血的胭凝,虽然对这番话感到很不愉快,但却表现出体谅,什么话都没有说。

    ※※※

    公瑾执行计划的速度很快,他利用着潜藏在叛军中的奸细,顺着被抑制于人们心中的耳语,进行挑拨,短短两天之后,不满声浪开始在叛军当中流窜。

    “照领导人的说法,我们这一个月作战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建立声威,把名声远远地传出去,吸引更多不满时政的人来加入。既然要考虑到宣传意义,下手当然就要重,杀得敌人片甲不留,高挂起每一个抵抗者的人头,烧光他们的村落,这样名声才传得快啊!”

    在叛军之中,这是很具常识性的观念,无论是有过战争经验的鬼夷人,还是各路盗贼团,杀人放火对他们来说,根本是家常便饭,而他们也确实是*着这些手段在打胜仗的,要执行盟主的战略构想,这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方法。

    “我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杀戮,这样子做……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而且太过执着于作战,会延误撤退时机,这一点对我们所有人都会造成危险。”

    小乔最后的反对理由,听起来实在牵强,但众人倒也不是不能体会,因为确实有过两次例子,由于得胜的叛军过于得意忘形,险些就被敌人的包围网给拦截,造成重大损失。

    从公瑾看来,小乔的立场实在很艰难。身为鬼夷人,面对两个种族之间的千年血仇,她甚至不能公开说出宽恕与仁爱的想法,只能以实际利益面的理由,去说服身边的人。

    但有心利用这一点的公瑾,当然不会对她客气,而是利用这机会加倍去见缝插针,把鬼夷人的怒火一再点燃。

    “过去两千年里头,我们一直被人类欺凌虐待,现在我们鬼夷人好不容易出头天了,为什么要对人类客气?”

    “人类不知道杀了我们多少同胞,我爸爸、我爷爷,就是被人类装在布袋,活活扔进水里淹死的,我们不能让人类好过。”

    “那些人类抢了我们家的田,夺走我们家所有的钱,我要他们血债血偿。盟主明明也是鬼夷人,为什么不能体谅我们的痛苦?她会不会只是利用我们,事成之后就把我们一脚踢开?”

    猜忌的心情,在联军之中迅速弥漫开来,让小乔在繁忙军务之外,必须另外花时间与精神去处理。在这样的焦躁心情下,作战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小乔率领着整支叛军销声匿迹。

    小乔所选的撤退地点,是武炼与艾尔铁诺边境的连峦大山中,花果山下一个名叫“水濂”的森林,周围都是高山峻岭,急流大川,是个相当隐蔽的地点,只要有充分的粮食,十万大军可以在这里过一个平稳的冬天,等到来年雪融,再出去继续作战。

    计划中,一进入水濂,众人就要开始休养生息,但目前发生的一点变数是,进入水濂之后,叛军原本压抑下来的不满情绪,终于爆发开来,联盟内几个势力的代表人物,推派胭凝出来,向小乔质疑她的做法错误。

    “大家出来讨生活,在战场上卖命,无非就是为了以后能过好日子,我自信以我的方法,大家在三年之内就可以收到成果,而这一个月来我们节节胜利,所获得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和过去大家零星作战的损失与风险比起来,已经是数倍的好处,为什么一定要用杀戮和破坏来发泄呢?”

    小乔尝试用这样的说法,去安抚躁动的人心,但是成果却不理想,因为在这个实力为尊的团体里,身为女子的小乔仍不免遭到歧视,即使她*着苦战在结盟大会上光荣夺位,可是却有一个耳语,在叛军中流窜。

    “……盟主不过是运气好,得到两大神器而已,没有了那两件神器,她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打不过陶潜大人,更不够资格指挥我们。”

    在这节节胜利的一个月中,小乔固然是受到拥戴,但胭凝却更成为各方士兵的偶像人物。原本还对“陶潜”心有所忌,担心这是否会是反间计的人们,在连续看到她在战场中勇猛表现后,早就疑心尽去。

    战斗中,只要一见到血,胭凝就仿佛狂性大发,沉重掌力连环轰出,雪臂翻飞,理性尽失地轰杀掉每一名试图近身的人,撕开每一具最接近的肉体,把目光所看到的一切生命毁灭。

    杀红了眼的胭凝,好几次都险些错手击毙同志。与她并肩作战,看她随手轰杀敌军,虽然很有安全感,但也要非常小心,因为一下子不注意,*得太近,近处的友军可能比远处敌军死得更快。

    不管是袭击军队,或是强攻城池,胭凝的战力堪称当世无双,但造成的杀戮与流血,也是旁人的十倍。这种在长年与魔族交战中所磨练出来的战斗风格,看在敌人眼里固然是死神降临人间,但看在友军眼中,简直是有尊战神在旁边。

    当然不是每个友军都喜欢这样的情形,小乔就不只一次对胭凝提出规劝,然而在这些劝导出现效果之前,胭凝已经连同叛军内的其他领导人物,一起出现在小乔的面前。

    “陶先生,我并不想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你交手。”

    “盟主,姓陶的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与你一起搞革命,就绝不会造你的反,但众兄弟的心情你不能不考虑,陶某只是代表他们来给你一点‘规劝’而已。”

    如果说拳头是交谈的最佳工具,那么胭凝的规劝实在非常强而有力。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手臂的伤势痊愈,而已经知道小乔拥有两大神器的陶潜,每一着攻防都是针对这点,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逼得小乔喘不过气来,更别说腾出手使用两大神器。

    这一战,联盟中各方势力的领袖都在旁观看,而暗中推动这一幕发生的公瑾,自然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非常好,胭凝全力进攻,这一战势必非常精采,无论胜败都对我们有利。胭凝若胜,盟主的威信与地位将被动摇,这个粗制滥造的联盟马上就会面临分裂,造反成功,推翻艾尔铁诺后,也会很快被扑灭……)

    但若胭凝败阵,那也没有损失。白鹿洞的宿老堂已经在日前作出裁示,小乔的眼界与能力,都具有极大的威胁性,不排除在叛军推翻艾尔铁诺政权之前,就要把她先行暗杀掉,再嫁祸给其他人,届时负责这个任务的,就是公瑾。

    使用两大神器的小乔,武功不下于胭凝,公瑾当然也没有必胜把握,为策安全,多看看她的出手,这样也能提高胜算。只是,观战的公瑾很快就发现了有些不对,不住闪躲的小乔,明显错过了某些空隙,如果好好把握住那些空隙,她是有时间发动两大神器,扳平战局的。

    那么,为什么小乔不把握机会呢?难道她甘心败战,决心放弃盟主大位吗?这点绝对不可能,因为之前她是那么努力才把盟主位子抢到手的。

    (没理由啊,这样的退让毫无道理,难道……她是决心不用?)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公瑾忽然感到一种颤栗,这名少女的见识、智略与勇气,赫然比自己所预期的更为了得,一向都能直视事物本质的她,一定是已经看穿,知道这场战斗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她与胭凝的那一战未能服众,所以战斗再次发生,她便完全放弃使用两大神器,想*真本领获胜,以免类似的事情不断重演。

    (不用两大神器来获胜,真是勇气可佳,但是……这可能吗?)

    公瑾突然惊觉到一点,一直以来,小乔的武功虽然不错,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都是她轻盈灵巧的身法,还有尚算深厚的内力,可是她攻击方面的武技究竟如何,却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记得她在战场上披甲挥锤的样子,实在是很英武。

    但小乔现在已经不能再*神器来取胜,而若她没法有效地创伤敌人,那么不管她多么会闪躲,最后都难免一败。事实上,当这场战斗连续进行十多回合后,小乔已经被胭凝的掌力逼得汗流浃背,败象纷呈,如若她不立刻反守为攻,作出一些让人惊讶的逆转妙着,那么公瑾敢断言,她撑不过下头的三招。

    (呃,这是……)

    观战中的公瑾,忽然感受到一种异样波动,在场众人当中只怕唯有自己才能感受,因为这股波动并非是普通的力量,而是魔法师施放法咒前的灵波,假如自己不曾修练过东方仙术,那也是绝对感应不到的。

    (为什么这里会有灵波?难道……)

    公瑾脑中急转,但战斗已经在瞬间起了变化,本来在战斗中占压倒性上风的胭凝,不知怎地一掌击空,威力万钧的五岳神雷没有击中小乔,反而印在自己的左腕上,清脆的骨碎声中,左腕九十度折断反转。

    “呜……”

    胭凝痛哼一声,待要强撑着追击,眼前却失去小乔的踪影,跟着背心一痛,被急速移形换位的小乔给踢中,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两名杰出女性的第二次交手,以这样的错愕形式完结,旁边的围观者都看傻了眼。小乔抢着扶起了胭凝,要众人去找大夫来治伤,自己却扬长而去。

    “周瑜团长,你过来一下。”

    不顾彼此应该疏远的共识,胭凝找来公瑾说话;公瑾马上过去,侧耳倾听,也想知道刚才那场战斗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胭凝的脸色不好,左手腕更是痛得厉害,压低声音把经过说了一次。在刚刚的战斗中,她的一掌本来要命中小乔,却突然发生了一个诡异的状况,不是击空,不是对手突然消失,而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勉强要说的话,就好像是突然少了什么。

    五岳神雷的发掌,本是提气、扬臂、挥下、发劲,由于这套掌法威力奇大,早已成为胭凝最爱用的武技,但是刚刚对小乔出掌时,自己扬臂后明明挥掌下去,但“挥下”的这个动作,却好像莫名其妙消失,结果“扬臂”之后直接变成“发劲”,劲是发出去了,但整个位置与时间点全然不对,没有打中敌人,反而一掌击得左臂骨折。

    “是法术,那个女孩会某种不寻常的魔法,这点我无法判断,因为我所知的东方仙术中,没有类似的东西。”

    “魔法?你不是说她是在麦第奇家长大吗?麦第奇家的人怎么会使用魔法?算了,别管这个,公瑾,她刚才扶我的时候,整个掌心都是汗,身体抖得比我还厉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果没有胭凝提醒,公瑾一定会忽略掉这一点,因为这里的所有人都在注意胭凝,结果反而忘记了小乔的离去。

    这一战的结果,看来虽然像是胭凝一败涂地,但如果那个法术这么好用,小乔不会直到这时才用出来,换言之,使用那个型态不明的神奇术法,肯定要付出极大的耗损或代价,所以小乔才在战后急忙离去。

    “你的伤……”

    “手腕骨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你记得我们以前的合作模式吗?黑脸我都扮光了,你不去当小白脸,还楞在这里做什么?”

    “你自己小心。”

    ※※※

    当公瑾追着小乔的身影,远离人群,来到花果山的后半山,穿越层层树林断枝后,他知道胭凝的眼光没错。

    小乔所离开的路上,留下了相当明显的痕迹,而且越走越清晰。这痕迹并不是血迹,而是一块一块的碎冰,零碎散在路上,看来并不是很起眼,只有公瑾留意到不寻常。

    而当公瑾终于追着碎冰痕迹来到溪畔,却见到一幕极不寻常的景象:小乔就趴倒在溪水里,双目紧闭,似是已经不醒人事,只剩下半个身体露出在……冰面上,以小乔为中心,大半条溪水正急速冷冻,变成一片白苍苍的冰雪世界,迅速往外扩张。

    公瑾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显然就是施用某种耗力极大的招数,自身修为不足,遭到招数反噬的结果,假如没有及时施救,后果很可能会致命,所以公瑾立刻破冰救人,拔刀切碎冰块,把小乔从里头救出。

    “小乔小姐,盟主,请醒醒。”

    “你……你是……周瑜团长?”

    在公瑾的叫唤声中,小乔虚弱地睁开眼睛,认出了这个男人的身分。这段时间以来,每次叛军撤退时,小乔和公瑾都是断后队伍的主力,血影旅团的强悍与活跃,让小乔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现在也很快就把公瑾给认了出来。

    略为回复清醒,小乔似乎知道要怎样才能够自救,要公瑾别对外声张,不惊动任何人,并且帮忙砍伐树木生火,把火堆围在小乔的四周,跟着小乔就开始盘膝调息,引动周围烈火的热力入体,迅速驱除体内的极冻寒气。

    公瑾在一旁冷眼观察,想藉机看出小乔的武功路数。照理说,这女子从小就在麦第奇家长大,自然也是在那里学艺,观察她的调息不但能确认这一点,甚至还能够推测出忽必烈如今的武学成就。

    但一段时间观察下来,公瑾却觉得失望,因为他不仅看不出小乔的武功路数,也没从这别树一格的内功中,找到任何与麦第奇家相关的蛛丝马迹,甚至还隐约觉得这种内功似与白鹿洞大有渊源。这当然百分之百是误判,若真是白鹿洞武术,那么自己哪有看不出的道理?

    (这一关又让你避过,不过你不会永远天衣无缝的。)

    当小乔尽驱体内寒气,略为回复精神后,她起身向公瑾道谢,但公瑾却存着不同的想法。

    胭凝的出手已经再次失败,如果在这种时候强干,只会让行动更露出马脚,所以最该作的事情,就是如同胭凝说的那样,用过去最常用的方法,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就这么去接近敌人。

    “盟主你受伤了,陶潜这厮实在是太过分了,居然害得小乔小姐你受伤,事情绝对不能这样就算,我要立刻公开此事,让联盟内有正义感的弟兄为你讨个公道。”

    有心做着挑拨,公瑾的语气格外愤愤不平,剑拔弩张、咬牙切齿的感觉,几乎让人相信他会为此与“陶潜”决一死战,当然也只有他自己晓得,这些完全是单纯的伪装,就像胭凝脸上那两撇胡子一样没有意义。

    “请千万不要这么做,陶潜先生只是做了很多弟兄都想做的事,我与他都是在众人认可的公平决斗中比试,他并没有做任何招惹人们愤怒的事。”

    一如公瑾所料,小乔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给闹大,对这个女孩而言,整个团体的和谐重于一切,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能让这个仓促而成的联盟出现分裂。

    不过这些事正中公瑾下怀,在他护送小乔回去的路上,他就像是一个义愤填膺的护花者一样,口气愤慨地批评着许多东西,包括陶潜、联盟内的保守势力、存心不良的几名马贼团首领,巧妙地把这些人指责为阴谋份子,并且惋惜由于小乔的善良与仁慈,这些人全都自尊自大,居心不轨。

    这是很基础的挑拨技巧,成功的话,会让小乔与这些人的关系更为紧张,联盟之内的嫌隙会更大,即使效果没有那么大,也会收到另一种成效,因为难得有一个人这么站在小乔的立场着想,这应该能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

    这一个月来的观察,公瑾早就注意到,小乔非常孤独的这个事实。虽然她在人前一直都维持沉稳镇定,面上的微笑从不稍减,但公瑾认为她应该非常孤独,因为她在联盟中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任何亲属,只有孤单一个人的小乔,在承担各种重大压力时,不可能不觉得寂寞。

    如果这时候有人明白地表示要与她同一阵线,她应该会很高兴地接受吧,而这也就是自己的机会了。

    当两人悄悄地回到小乔的草屋,公瑾脸上的怒容看来仍是火光十足,单就外表来看,谁都不会怀疑他的忠诚与真心。

    “谢谢你,周瑜团长,但我觉得……事情不全是你说的那样,陶潜大侠在战场上确实常常有失控的地方,脾气也有些暴躁,但是……”

    “但是?”

    “也许我不该这么说的。平常,士兵们都说陶先生像是一匹魔狼,但我觉得……陶先生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在战场上,那双眼睛映着血光,却也反映着悲伤。”

    “哦……有……有这样的事吗?”

    诧异的表情下,公瑾觉得这些话很有趣,自己与胭凝相交数百年,却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把话这么告诉胭凝,她也一定会觉得可笑的。

    “嗯,陶先生的眼睛,总是给我这样的感觉,我想你与他的交情一定不错吧!”

    “呃?你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公瑾阵脚大乱,他想不出小乔为何忽然这么说,当下只有凝视着她,想从她表情中找出一点痕迹,看看自己是要用言语敷衍过去,还是直接拔刀动手。

    但小乔的表情看来一派真诚,公瑾没法从其中找到任何东西;而对于自己所说的那句话,小乔只是这么解释着。

    “因为……周瑜将军你也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在你的眼睛里,和陶先生一样渴求鲜血,但也有着与他一样的悲伤……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一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在月光下,小乔额上的尖角与面上的花纹,正代表她流着鬼夷之血的事实;凝望着她的容颜,公瑾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刚才那些话所带给自己的震撼感觉到底是什么。

第六章 真情

    “胭凝,你会不会觉得……你的眼睛现在流露着悲伤?”

    “会!而且不只是悲伤,我现在简直是悲痛,痛不欲生、痛心疾首、痛得快要尿出来了。”

    “那么……现在的你,也渴求着鲜血吗?”

    “鲜血?才不咧,我现在需要的是绷带和止痛药,还有一只壮壮的大狗。”

    “……你要一只大狗做什么?你的手刚刚断了,而且这里闲杂人多,我不建议你去玩那些不道德的变态游戏。”

    “浑帐,我是要关门放狗,咬死一个对朋友手断骨折视若无睹,一大早把伤者闹起来后,满嘴胡说八道的冷血畜生!”

    胭凝的话倒是分毫不假,从昨晚开始,她不只一次感叹着自己的无辜与受害,负责下命令的公瑾只出一张嘴,计划实施得轻松惬意,自己却要负责实际工作,结果什么好处没捞到,一只左臂却三天两头骨折,搞到现在可以表演九十度垂直转弯,真是得不偿失。

    公瑾把昨晚发生的事,全部告诉胭凝。他不是一个喜欢与人商量问题的男人,但如果说有些话想与人喝酒聊聊,那个对象一定是胭凝,这四百多年来一向如此,双方都对这个情形习以为常……从这点上说来,他与小乔的孤独状况其实很类似。

    胭凝听完公瑾的话,收起了调侃的微笑,面上神情转为认真,道:“公瑾,你一定觉得她的话很可笑,对吧?”

    “难道不是吗?在战场上常常犯职业病、止不住自己行为的你,那还比较像,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会特别嗜血。杀戮与鲜血,我并不会特别渴求,即使不伤人命地去解决事情,我也不会觉得不满。”

    “是吗?我的朋友,有一点我想我必须要先澄清一下,我在战场上的杀性,那不完全是因为长年与魔族战斗的结果,有时候我常扪心自问,若是我拥有师父那样的力量,我可能会血洗这片大陆,毁灭所有的一切,把这里化为黑暗世界。”

    胭凝道:“我与你们这些整天想要拯救世界的人不同。这块大陆、这个世界明天是否还存在,我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痛痒,我所看到的人类,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比魔族更加可恶,如果给我选择,我会在魔族重新入侵的时候,把整块大陆连同上头的人类、魔族一起毁灭,从此再也不用烦恼什么魔族入侵的问题……”

    “够了,这些话不用说下去,若是被人知道,对你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处的。”

    几乎是疾言厉色,公瑾打断了胭凝的话语,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藉此袒护她这名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友人。

    至于为什么胭凝会这么说,公瑾心里头非常明白。

    鬼夷人与人类的混血,外表都会有特征,或是长角,或是身上、脸上有奇形花纹,能够如同胭凝这般毫无异状的混血儿,可说是万中无一,所以白鹿洞当初才会失察。

    得天独厚的外表,本来胭凝是可以像一般孩童那样成长的,但她的母亲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将这婴儿命名为贱,那名被鬼夷战士轮暴生子的陶姓女子,对这孩子充满怨恨,让她自小就在满是恨意的环境中生长。

    住在肮脏污秽的花街柳巷,母亲是一名放荡形骸的娼妓,胭凝自小所接触的,就是这世界黑暗的一面。九岁那年的一个晚上,母亲和隔壁的屠夫谈好价钱,用三百四十六枚铜币的代价,让那名屠夫进到自己家来。

    ……那是胭凝第一次接客。

    之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在胭凝母亲逝世、她离开生长地方的时候,她已经是那个城市里最红牌、最富有的娼妓。而不管是初次失去童贞的那个冰冷夜晚,赤裸躺在满是霉味的破床上;或是在埋葬母亲的那个下午,凝视着那个简陋的墓碑,这名美艳无双的女郎,都挂着讨人欢喜的笑容,再也不曾掉过眼泪。

    从青楼联盟所提供的资料中,公瑾读到这些东西,也得知胭凝在母亲死后,把十多年来累积下的大笔钱财、华服、名车、豪宅,全部分赠他人,自己分文不取,只随意披着一件白袍,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出生地,并且在一年后投考进入白鹿洞门下。

    胭凝很喜欢笑,以前在娼馆的时候,这就是她得以脱颖而出的最大优点,每个恩客都喜欢听她的笑语,仿佛这样能把所有尘俗不快一洗而空。单纯听她的笑声,会以为她是出身某个很好的贵族豪门,只是时运不济,沦入娼馆,但仍然开朗乐观,成为这污秽俗地中的一朵向阳鲜花。

    在污秽的黑暗中,仍然盛放着灿烂阳光,这是大多数人都喜欢看到的东西;但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看到,在盛放阳光的死角下,浓烈而腐败的黑暗气息,其实从来不曾被驱散。

    公瑾是这极少数人之一,他确实明白胭凝的深层心情,所以总是掩护着她的这一面,不让宿老堂抓到把柄来攻击。

    “不用再说这些东西了,你与我并没有那种力量,不用发这种不切实际的议论。”

    “是吗?公瑾,可是有些事情没法逃避,纵然你以为它已经被抛得远远的,有一天它仍然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就像你早知道我会为白鹿洞带来灾厄;就像你我都很明白,为什么你这么想要消灭鬼夷人,我相信在心里的某个地方,你想要毁坏这个世界的欲望不比我少,这是我们为何能变成朋友的最佳理由……”

    胭凝拂开落在额前的细细发丝,缥缈虚无的眼神,像是一缕风中的幽魂,那么美,却又那么不真实。

    “但公瑾你有没有觉得很荒唐?师父看出了我的黑暗,所以让宿老堂派我去狩猎魔族,发泄我的杀性;但对你……一个黑暗欲望不比我少的人,却派你来建设这块大陆,一再负责改朝换代,这样不是很荒唐?”

    “师父量材适用,改朝换代是为了除去瘀血,让人间界更好,也能培养出更好的人才,日后抵御魔族入侵。我觉得这是很有远见的做法,而且我和你不同,破坏是为了建设,我从不造成无意义的杀戮。”

    “是这样吗?但魔族什么时候会重来?几月几号几点钟?如果魔族两万年以后才来,这个世界已经被我们给改换成什么样子了?公瑾,你说你不嗜血,不妄杀,但你似乎不曾想过,这几百年来你不断改朝换代,掀动叛乱战争,因此造成的死伤何止千万?魔族进攻人间有什么错?不过就是杀伤人命而已,公瑾,口口声声说着不嗜血的你,杀的人可比魔族更多啊!”

    讨论就在这里告一段落,为了彼此的友谊,胭凝和公瑾都懂得适可而止,当自己不能够改变什么,人就要懂得在应该停止的地方停住,不继续去揭无意义的疮疤。

    只是,这个晚上的谈话是否当真没意义可言,公瑾和胭凝都没法肯定,他们只是照平常相处的习惯一样,把疑惑留在心里,让时间去过滤一切,这就是他们过去四百年的交往模式。

    ※※※

    小乔第二次击败胭凝,而且还不倚仗神器之功,纯凭一己实力,这件事情在隔日把她的威望推到一个新高点,本来对她还心存轻视的不满份子,现在全部改了态度,给予她应有的敬重与服从。

    从这天起,也是整支叛军在水濂休养生息的日子。这块山地虽然隐密,但开发程度不高,小乔必须分派众人各自执行工作,伐木建屋,猎兽捕食,甚至辅导战士们暂时放下刀枪,在简陋建成的小铺子里,做着公营的小生意。

    在之前的战斗里,所有士兵都从小规模的掠夺中,获得了一小笔钱财,数目不多,可是能够活着享用这笔小财,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这是小乔计划中的一环,因为有了积蓄,就有消费的欲望,而她尝试进行一些措施,让士兵们学着从战斗、掠夺以外的途径获得钱财。

    要执行这些工作,只有小乔的构想当然不足,她需要有执行能力的人才,这点并不容易,因为联军中虽然不乏优秀的战士,但却没几个读过书、头脑清楚的人,所以在这种情形下,公瑾与胭凝的地位立刻水涨船高。

    两人都是白鹿洞最顶尖的俊才,文武双全,只要牛刀小试,就能把小乔所分配的工作完美达成,这让小乔加倍地倚重他们,除了提升他们两人在盟军中的地位,三人也在频繁的见面与合作中,持续累积着“友谊”。

    公瑾对这段交往并不存有什么好心,他只是需要从小乔那边尽可能套出情报,明白这女孩的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东西而已。她的武功、她的法术、她的成长过程、她的出身来历,还有她到底打算做什么,公瑾都要查出来。

    小乔对自己仍抱有几分戒心,这点公瑾是明白的,但是就他看来,对方不过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少女,纵使聪颖多智,对人世阅历终究有限,只要自己花时间去亲近,哪有不手到擒来的道理?所以公瑾赌上自己的信心与尊严,誓要把这少女的一切查得水落石出。

    为了要尽可能查出情报,并且占有联军内的大权,公瑾除了卖力完成任务,一有时间就与小乔见面谈话,想从这些相处过程中,多了解这个少女的内心,期间多数谈到的,都是目前的各种施政方略。

    “依照古代政治家的做法,本来是应该让士兵屯田耕种的,但我们现在是冬天,五榖不收,联盟中的储粮又很充足,所以我让士兵们学着商业往来;另外一个理由是,我觉得白鹿洞重农抑商的思想,是一种逃避,那样一味偏废工商的做法,不能提升社会的生产力,也没有进步。”

    站在山岗上,小乔与公瑾往下俯视,那里已不是初到时的一片荒地,许多摊子都已经成形,像是一个热闹的市集,遵照四边入口所写的市场规定,买卖着形形色色的货物,有些摊子甚至已经颇具规模,扩建发展成了店铺。

    从山上往下俯视,可以闻到许多不同食物的香气,还有群众来来往往的鼎沸人声,目前底下所买卖的东西,主要是各族各地的不同饮食,还有取材自附近区域的木制品,虽然花样不多,却是个好的开始。

    频繁的买卖,需要精准的记帐,要实现这一点,就要有会算帐的人才,但这里的士兵九成以上不曾读书识字,更不可能有会计知识,这点就是陶潜与公瑾的任务,在每日行政之余,他们也负责开班授课,把这些知识传授出去,进一步促成这个市集的兴隆。

    小乔的计划不只如此,还有其他很多的课程正在展开,有文事、也有武技,整个冬天困守于荒山,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为了排遣这份寂寥,那些本来认为自己一坐下就会睡着的士兵,还是选择加入学习,并且从中得到新的启发。

    而无论是教授知识或是做生意,小乔另外还进行一个含意深远的政策。透过巧妙的编排,她把原有的势力分配打散,让所有人与原本陌生的种族、人类共存相处,如果不学习合作与和谐共处,很多的事情就无法完成。

    推行这些工作并不容易,也不是每个人都乐于配合,纵然暂时处于同一阵线,但鬼夷族、兽人、盗贼群相互有着矛盾,并肩作战并不代表他们就认同对方,三个种族之间仍有歧视与歧见,如若有得选择,他们当然是继续与族人相处,不会与外族人往来,避免擦枪走火的分裂可能。

    但小乔却不给他们这样的选择,用各种积极方式去诱导,让不同种族的人们密集交流与合作,在这样的关系下,累积互信基础,渐渐化解彼此的歧见。三个月的时间,她希望把联军内部的不稳因子尽可能消除,不让这些东西成为日后的致命伤。

    公瑾在这方面,很肯定小乔的用心,但对于她鼓励耕织与商业的做法,就显得不是那么认同。

    “教导士兵们这些,有意义吗?这些人不是盗贼就是蛮子,要他们拿刀砍人,掠劫钱财,他们会大呼痛快;要他们学习平淡度日,他们怎么可能再平淡下去?”

    “瑜兄,我也是个蛮子,请你也给我们鬼夷人一点尊重。”

    仿佛有意强调这一点,小乔摇了摇头,额上的尖角分外刺眼。

    “我相信他们是愿意学的,瑜兄,不管是那些盗贼也好,我们鬼夷人也好,很多本来都是安分守己的农民,都是因为被逼得无法生活,所以才群起反抗的,如果给他们机会,他们其实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活,不被伤害,也不去伤害什么人。”

    “是吗?但恕我直言,我们应该利用这个冬季,尽可能强化士兵们的战技才对,他们的战力越强,我们来春复出后就越占优势,盟主你让士兵们做起生意,他们做得越顺利,心里就越松懈,等到来春复出,他们就直接扔下兵器,从良当老百姓了,那时候我们又怎么办呢?”

    “是的,战胜艾尔铁诺是我们的目的,但作战只是为了破坏吗?战争结束了又该怎么办呢?士兵们不可能永远都在作战,当战争把一切破坏之后,我不想大家都只感觉到虚无与得不偿失。为了到时候能够洒下建设的种子,我想现在就让大家了解,我们是为了什么而作战的。”

    说着这样的话,小乔再次给公瑾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她不是一名手握大权的领袖,而是一名爱作梦的理想少女。

    这个感觉最近常常出现,尤其是大家交情渐渐变深,从小乔口中所听到的,从来就不是如何争夺权势、稳定统治权,而是一些如何改变这世界的策略。每当听着这些,公瑾和胭凝都觉得很古怪,纳闷这个女孩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承受重大压力,向艾尔铁诺发动革命?

    她是鬼夷人,但满脑子想的都是促进种族和谐;她千辛万苦地夺取了盟主大位,可是所作所为从不曾替自己多捞一丝好处,反而把整颗心都用在整个联盟的份子上。

    “很抱歉,我想我必须要说,小乔盟主你太过理想化了,就算这些人有了谋生技能又如何?他们原本就是被恶劣环境给逼为盗贼的,就算想要再回去过以前的生活,贪官污吏与严刑苛法,也会把他们再次逼成盗贼的,况且……”

    公瑾本来想说──“人要自我堕落的时候,永远都有借口可找。”但小乔却抢先一步说话。

    “他们不会再回去过以前的生活的。”

    并没有望向公瑾,小乔的目光凝视着山岗之下,看着人们来来往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只要给他们公平的法律、公平的生存机会,他们一定会比以前生活得更好。至于怎么为他们整理出这样的环境,那就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之所以聚集在这里的理由……我们之所以要革命的理由。”

    像是在说着某个誓言,小乔沉静的娇颜上,流露着极为认真的表情。

    在旁边目睹到这样的神情,公瑾突然感觉到不愉快。这个少女想要革命,自己想要改朝换代,两者所做的事情是那么相像,但为何双方心情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自己从来不曾像她那样,相信某事,为着某个想法而执着、奋不顾身,那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想到这一点,公瑾不由得对小乔有一种妒意,略为后退半步的他,不让小乔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种蕴含着阴森气息的冷笑。

    不管这个女人再好,她也不过是一个流着鬼夷之血的贱种,不配飞上天去,理想越崇高,最后就会跌得越重、摔得越惨,而自己肯定会在旁目睹那个令人愉悦的悲惨结局。

    只是,在唇边冷冷绽出笑容的同时,一个念头却在公瑾的脑海中飞快闪过。

    (如果小乔不是鬼夷人……)

    当这个念头在脑里一闪而过,公瑾面上的笑容突然僵住,跟着他用力地摇头,把这个毫无意义可言的想法甩出脑外。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一个月过去,粮食充足的联军,在花果山域过着酷寒却温暖的冬天,天气虽然恶劣,但每个人的心头却平稳安逸,像是被晶莹的初雪给洗涤过了。

    小乔的策略实施得很成功,不管是提倡商业或是辅导族群融合,这些苦心都在急速地开花结果。能够在短短时间之内,有着明显而正面的成效,公瑾和胭凝的努力绝对功不可没,尤其是一心想要获得小乔信任的公瑾。

    姑且不论心里的真实想法,在众人眼中的公瑾,执行各项任务的时候,简直是没日没夜地在卖命,堪称小乔理想最忠实的实践者,如果没有他抢先一步排除掉所有纷争,那么这个新成立的水濂镇,早已因为误会冲突而发生数次大械斗,小乔的苦心也就毁了。

    除却之前进行的食品、木制品生意外,士兵们也尝试与邻近山区的原住民以物易物,取得一些物资,加工之后来贩卖,而当大雪越下越多,逐渐封闭对外道路时,小乔指导众人,开始了对附近山区的挖掘工作。

    小乔并不是胡乱挑选潜藏地点的,之所以看中花果山域一带的密林峻岭,除了易守难攻、地理位置隐蔽外,很大的一个理由,是因为这里有丰富的矿产,根据记载,在许久之前这里甚至还有过矿坑与矿工。

    进入花果山域后,小乔就花时间在重新定位、探勘上,经过一整个月的时间,矿脉的位置被重新发现,并且打通被掩埋的古矿坑口,正式开始采矿。

    要打穿层层坚硬厚密的岩层,这点花了不少功夫,特别是众人物资不算充裕,没有趁手工具,所以通常都是由胭凝或是小乔在最前头开路。

    胭凝刚猛无匹的五岳神雷,固然是开辟这些地方的好工具,但到底是血肉之躯;换穿使用上两大神器的小乔,简直就是一个包裹在盔甲中的破坏魔神,平等神锤飞掷而出,不管是多坚硬的岩盘都应手碎裂,恐怖威力令人咋舌。

    隐藏住自身力量的公瑾,一直在旁边细心观视,想要了解小乔与两大神器的配合程度。博爱圣铠、平等神锤,看似威力无俦,但那都是大量损耗使用者元气的结果,两年前景阳岗上,自己与鬼夷族叛军领袖一战,对方以平等神锤力发十三击,结果在第十三击上击落自己兵器,呕血数升而亡。

    小乔是纤弱的女儿身,纯以身体抵抗力来说,她远比那名粗壮汉子更加不如,唯一所恃者,就是她的精纯内力。但是小乔的内力,在两大神器一起使用下能够支撑多久,这是公瑾急欲知道的事,自己很有可能要预备与小乔动手,因为……前天宿老堂已经透过奸细,送来了密函,要公瑾选择时机,把这个太过危险的女人暗杀掉,然后自己夺取盟主之位。

    (要下手暗杀她吗?什么时候比较好?目前这个节骨眼上,宿老堂未免太心急了。)

    公瑾对于自己的计划受到干涉,感觉十分不满,但他并没有深思,自己接到要暗杀这女孩的时候,心里究竟有什么感觉。

    “不好!大家快点退!”

    沉思中的公瑾,忽然听到一声惊呼与连声惨叫,本来在矿坑深处碎石的小乔,连同几名浑身血淋淋的战士一起奔出,在他们身后追着某种不知名的巨硕凶兽,似有形、若无形,不但一口吞噬掉走避不及的战士们,而小乔的平等神锤甚至还对它们透体而过,伤之不着。

    (这……这不是什么真实的野兽,是力量或魔力所形成的能量体……)

    小乔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抛开平等神锤,想用魔法设下屏障,而这个做法确实发生效果,一道急速形成的结界屏障,暂时挡住了那些如象如豹的恶兽,让其他人得以逃逸,但全力张设结界的小乔,却没发现一头恶兽由岩壁穿出,往她背心空档攻击过去。

    “趴下。”

    为了隐藏身分,公瑾所惯用的长鞭兵器没有带在身边,这时只能自己高速冲过去,尝试把人拉开,至于什么时候该下手刺杀,公瑾已经管不着,脑里唯一存在的念头,就是不能让这女孩死在这里、死在此刻。

    白鹿洞最快的身法,让公瑾抢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小乔扑撞倒下,而在两人面容相距不过短短数吋,他看到小乔眼中闪过感激与谢意的同时,自己背心传来一阵骨肉分离的剧痛,跟着……他就失去意识了。

第七章 硬战

    艾尔铁诺历四一九年一月武炼刚果自治区花果山

    公瑾由昏迷中醒来,周围听到一片吵杂人声,长年培养出的习惯,让他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只是静静地先聆听周围的声音,还有运气审查自己的肉体状况。

    自己是趴在床上,背部的痛楚像火烧一样,逼得他猛皱起眉头,不过,久经战阵历练的肉体,对痛楚的忍耐性远超常人,普通人早就狂叫着晕去的重伤,公瑾只是皱眉,没有多发一语,连冷汗都没有多掉一滴。

    (唔,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睡在这里?我昏迷之前……嗯,想起来了。)

    挖掘矿坑,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那些纯能量体的恶兽窜出,连身着两大神器的小乔都吃了亏,险遭不测,是自己仓皇间没理智地冲过去,将她掩护周全,这才导致身受重伤。

    (脊椎骨应该没有断裂,但是这痛楚……大概连皮带肉被扯去老大一块,除非有魔法师的回复咒文辅助,否则没有三、五个月的时间是不能复原了,真是不好……)

    迅速确认过目前身体的状态,假如自己这时候是被敌人俘虏,那么就可以佯装昏迷,趁敌人不备发动奇袭,然而,周围的吵杂人声中,有胭凝故意粗嗓子说话的声音,还有她在床板上轻敲着暗号,告诉自己可以放心醒来,没有危险。

    确认过这些东西以后,公瑾睁开眼睛,看到一群人围在自己床旁,除了蒋忠、胭凝,剩下都是与己相熟的其他势力领袖,见到自己醒来,好像松了口气似的感谢老天。

    背后仍然痛得厉害,但上半身却包裹着绷带,浓浓的草药气味,看来是已经处理完毕。众人忙着告诉他当时的情形,那时他虽然掩护小乔避过攻击,自己却被凶兽的重爪给伤个正着,登时晕去,但小乔*着两大神器的支援,且战且走,终于成功把幸存者都带出了矿坑,紧急医治抢救,除了公瑾以外的几个人,多数在抢救途中就命丧黄泉。

    “周兄,你真是福大命大,那个伤只要再严重一点,那就会打断脊椎,纵使大罗金仙都没有得救了……不过你舍身相救盟主,这点是大功一件,往后盟主一定对你另眼相看啊!哈哈哈。”

    胭凝摸着脸上两撇假胡子,像是很庆幸似的大笑说着;但从友人晶莹的眼瞳中,公瑾却看到担忧、疑问、关切、责备的神情,似是不解素来冷静的他因何会这么冲动,为了救人而受伤。

    这点公瑾回想起来也觉得好笑,当时的情势虽然危及,自己又无长鞭在手,但并非没有别的路可选,只要抓过旁边的尸首,全力扔去撞开小乔,会比自己冲去更快更有效,犯不着落得这身受重伤的悲惨情形。但当时完全没想到这些,一下子就冲出去,仿佛如果不采取行动,自己将会后悔一世。

    (我真是糊涂了,这是我周公瑾六百年来最可耻的冒失举动啊……)

    睁眼看看,面前并没有看到小乔,向胭凝与蒋忠一问,才知道因为矿坑意外造成了不少的重伤者与死者,小乔在确认公瑾没有生命危险后,就率先去那边处理安抚,没有到这边来。

    得知这一点的公瑾,对自己的处境只能苦笑,本来还可以说是英雄救美的壮举,谁知道对方竟然完全不领情,这下子真是枉做英雄,整个伤势全都白受了。

    “我很疲倦,想先休息一下,大家可以给我一点安静时间吗?”

    重伤乏力,公瑾声音说得极低,但一句话能完整说出,众人看他没有大碍,也就不打扰重伤者的清静,鱼贯走出。

    伤疲不堪的公瑾陷入昏睡,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寂静无声,一片漆黑,冰寒的气温贴着皮肤,已经是深夜时分,而前方不远处好像坐着某人,那个黑影与压力,让公瑾瞬间从意识半昏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但他随即发现,坐在那里的是一名女子。

    起初,公瑾以为是胭凝守在那边,护卫着自己的安全,可是胭凝的身体并没有那么纤弱娇小,整个感觉也不对,所以在那里的人是……

    睁目望去,小乔就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两手垂下,双目紧闭,早就已经沉沉睡去,看那个毫无戒心的睡容,甚至睡得比公瑾还要舒服,这点实在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但是,这个女孩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吧?在矿坑中斗完那些恐怖的凶兽,马上就要处理人员伤亡,一连串的沉重工作,都是独力承担,虽然她都一一完成,可是在她能干精明的形象下,很多人好像都忘记了,她其实只是个花样年华的少女。

    普通的女性,在这个年纪会做些什么事呢?不管是什么,应该不会跑出来革命,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吧?静静地看着她的睡容,看看她纤瘦的肩膀,好像比两个月前比武夺胜的时候更瘦了。这么纤细娇弱的肩,到底是怎么承担这么庞大的重任呢?

    轻轻地从床上坐起,小心不让背后伤处碰到,公瑾屏住气息,近距离凝视小乔的睡容。

    皎洁的象牙月光,从窗口斜斜透入,照过空气中的烟尘,洒在小乔如白玉般细嫩的脸蛋上;精细的秀鼻、小巧的红唇,正随着呼吸频率吐着香气;垂在两侧的手臂,像是感受到山区夜晚的寒气,又似回避着公瑾灼热的视线,不时交提起来,环抱守护着花朵般娇柔的香躯。

    “这女孩……真小……”

    两个月来,公瑾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探索她心里秘密,如何在智谋上胜过她,给予她打击、给予她毁灭,在公瑾看来,这个少女是一个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自己只有凭著有心算无心的优势,才能够稳操胜券,但是现在看着她的疲倦睡容,心里不存有任何竞争念头,公瑾好像才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好娇小。

    她的手掌,和自己的手掌相比,像是一片细小的叶子;她纤细的手臂,肌肤虽然雪嫩白皙,却细得像是没有骨头般;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朵初绽鲜花,那么的美,那么的细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危险……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个少女是头号强敌呢?

    更贴近一点,她细细呼吸的香气,像是柔柔的春风般吹拂在自己面上;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即使额上有角、脸有花纹,都无损她动人的美丽;白瓷似的柔细肌肤,连摸一下都怕会破;而那点浅浅的樱唇,有点苍白,有点绯红,有点……

    在公瑾回过神来之前,他已经低头将自己的唇轻印下去,没有任何猥亵意味,像是亲吻春风般的轻啜着香柔唇瓣,一次又一次,任那少女独有的馥郁芬芳,在鼻端一再盛放。虽然是隆冬,虽然只是简单的亲吻,但是长长的一吻间,公瑾觉得自己好像品尝了整个春天的甜美。

    直到这时候,公瑾才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也看到那个本来熟睡的少女,已睁开明曜星眸,很平静、似乎还隐隐带着一丝笑意地望着他。

    “我……”

    公瑾本来想要解释,但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怎么为这情形找个合理且合礼的说法,对方可不是没脑子的傻瓜,不过在他尴尬地绞尽脑汁时,小乔已经抢先说话。

    “我是第一次与男人这么亲近,这是我的……初吻。”

    这句话听来极为严重,但小乔的语气却很轻松,听不出有任何怒意,还好像有点欢喜。

    “瑜兄,你知道吗?女孩子的每个第一次,都是非常珍贵的,初吻对每个女孩子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回忆喔!”

    “嗯……是的……盟主。”

    即使平时足智多谋,公瑾现在也显得回不过神来。在这种时候提起责任论,有什么特别意义吗?莫非是要自己扛起责任来?但是扛什么责任?为了什么?就为了一个吻?

    仿佛是对公瑾呆若木鸡的样子觉得有趣,小乔微微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起身的刹那,翠绿色的短裙旋舞飘扬,像是晶莹的翡翠,衬着雪白粉嫩的双腿,煞是好看。

    “今天在矿坑里,我很高兴是瑜兄你来救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肯在那个时候冲过来……我没有什么礼物可以答谢瑜兄的勇气,也许刚才那一刻的珍贵回忆,能够让你好过一些。”

    不想太过叨扰伤者,既然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本身也已经疲累不堪的小乔,一下子移到门边,开门离开。

    “……能够与瑜兄分享那个回忆,我……也很高兴……希望以后与你有其他更多更美的回忆。”

    匆匆一句话说完,小乔关门离去,但那一瞬间面颊通红的羞涩风情,却令公瑾深深惊艳,尽管还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却有个预感,觉得自己在往后的悠久岁月中,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惊艳景象。

    可是,短暂的冲击后,他很快回复理智,整个表情顿时有若寒霜。

    “……周公瑾,你这个不知所谓的杂碎,到底在和你的敌人搞些什么东西啊?”

    ※※※

    引发问题的矿坑,成了隔日要处理的当务之急,没有人知道这矿坑为何会有问题,没有人能详细说出这个矿坑有什么问题,所知道的事实只有一点,就是这个矿坑里,有强大的神秘怪兽。

    那并不是普通的怪兽。公瑾受到攻击时,护身罡气立即发动,以他的雄厚内力,就算是彪形大汉持刀硬斩,也不可能伤到他一点皮肉,但是那头怪兽却轻易将他重创,这样的杀伤力,远胜寻常的武道高手,公瑾甚至肯定就算是胭凝,也不可能这样伤到自己。

    怪兽并非生物,而是某种纯能源的具像化,这点已经做出了许多解释,但也更增添了公瑾的疑惑。如此强大的力量,是什么人留在这里?为了什么?据自己所知,恐怕只有恩师陆游才能以力量虚拟形象,这样地重创自己,但照这样来推测,这座矿坑内岂非蕴藏着一股不逊于恩师陆游的力量?一种已经绝迹于世上两千年的……天位力量?!

    小乔下令封闭矿坑,只容许少数够资格的人入内探索。公瑾因为背部的重伤,没有能够随行,但他确信胭凝会把自己想要的情报给带回来,只是,当胭凝两手空空,面上带着失落表情地回来,素知友人之能的公瑾着实感到错愕。

    “胭凝,连你出马都……”

    “一共只有两个人,我和携带两大神器的小乔一起进去,并肩作战,但只能苦撑到一刻钟,到后来,甚至连是什么东西攻击我们都看不清。”

    听到这样的答覆,公瑾表情一下子凝重许多,胭凝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更绝对是白鹿洞前五名之内的高手,又有数百年与魔族高手交战的经验,堪称是一名无懈可击的战士,她与小乔联手,却没法在矿坑中有所突破,这座矿坑必然藏着天大的秘密。

    “当真是九州大战传说中的天位力量?”

    “谁知道,我们都不曾实际拥有过天位力量,除了师父老头儿亲自鉴定,不然谁能确定这一点?唯一肯定的就是,那股力量非常强大,如果要持续探索下去,我们必须承担相当风险。”

    胭凝刻意强调了“风险”两字,用意就在警告伤重的友人别太轻举妄动,但公瑾却明显不在意这些,把身上避寒的鹿皮毯一掀,桌上凉掉的豆子汤搁到一边,仿佛感受不到背后痛楚般,下床披上袍子,要求与胭凝一同再探矿坑详情。

    “胭凝,不要做多余的事,我要做的事情,从来不改变心意,你可以袖手旁观,别让外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可以和我一起悄悄潜入,就是别尝试阻止我。”

    “……我说错了,你这个人不只脸上戴着金属,连脑子里头都是一团废铁,既然你决定要往海里头跳,那我还有什么话说?”

    真正的朋友,不用说多余的话,虽然抱怨总是免不了,但胭凝马上采取实际行动。

    曾实际进入矿坑探索过,为求全身而退,胭凝再次找来小乔,说自己找了一个同样懂得白鹿洞道术的能手,预备合三人之力,再次尝试探索矿坑。小乔得知那人是重伤的“周瑜”后,大力反对这项提案,但是禁不住胭凝与公瑾的强势要求,最后被迫同意,三人一起往矿坑深处行进。

    这是三人首次直接合作,假如要面对的是一名强大敌人,那么他们三人联手,几乎可以打倒人间界一切敌人,但这次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未知,每走一步,心里就多一份忐忑不安。

    被他们三人的气息所触发,那些有若实质的恶兽由黑暗中出现,如狮、如虎、如豹、如猿,化作不同型态的恶兽连环袭来,三人闪电应接,各以不同的本事与兵器破敌。

    如果是寻常武者,肯定会被这些恶兽乍虚乍实的诡奇百变,闹得手忙脚乱,但三人却都具有魔力修为,胭凝、公瑾修练过东方仙术,小乔也精擅某些神秘派系的魔法,当他们将魔力施在兵器上,再配合本身力量,就能够对这些能量体恶兽造成有效伤害。

    在这个三角形的攻守同盟中,公瑾的刀光是最弱一环。重伤的他,虽然已经用特殊功法抑制痛觉,提升战力,但出手的力量与速度终究有差,又还要刻意隐藏力量,这下子情形更是不堪,幸好每当公瑾的刀网出现破绽,五岳神雷的掌劲、平等神锤的飞砸,就会及时从左右闪至,为他消灭敌人,解去危机。

    明明是三个人联手作战的局面,公瑾却不住“左右逢源”,这种备受呵护的感觉,实在让他觉得自己很窝囊,由衷感到可笑。但隐藏在这洞里的秘密,或许极为重要,自己一定要先行掌握,否则实在说不准会造成何等损失。

    三人且战且走,速度虽然不快,却很稳定地朝前方推进。一刻钟后,终于突破了上次小乔与胭凝被逼折回的区域,周遭的大小恶兽忽然消失,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盟主,为什么你会一口答应我们的行动?我实在很好奇啊!周瑜兄弟坚持要来,是因为盗贼对财货珍宝的执着;我急着想探索矿坑,是因为你之前答应我,只要能找到矿坑的秘密,你就让我痛吻一次,陶某要色不要命,这才为你卖命,但你又为什么执着于矿坑中的秘密呢?我听说你原本都已经决定要封闭矿坑了。”

    稍事歇息,胭凝向小乔提出了这个问题,这是她细心所捕捉到的疑问,趁着三人刚刚联手苦战,情谊最好的时候提出。

    小乔看了公瑾一眼,跟着就把这些时日一直压在心头的重担说出,问胭凝与公瑾,当众人离开山谷举兵,会遇到最强大的敌人是谁?

    “艾尔铁诺正规军?他们不算什么啊!我们这边人强马壮,杰出人才也多,士气又高,人人都愿意为盟主你效死命,要摆平艾尔铁诺军队虽然要花点时间,但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点我也知道,所以真正会阻碍在我们路上的敌人,不是艾尔铁诺的大军,而是白鹿洞。”

    “白鹿洞?”

    公瑾与胭凝迅速对看一眼,万万想不到这名少女居然已经将白鹿洞列为目标了。

    “不管艾尔铁诺或是从前的大石国,都是得到白鹿洞授命为正统,才得以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王朝的,如果白鹿洞不承认他们的统治权,斥他们为乱臣贼子,他们的王权根本就坐不稳。如今的艾尔铁诺,是白鹿洞钦点的正统王朝,如果我们执意要颠覆艾尔铁诺,最后就一定会与白鹿洞对上。”

    “哦?但是过去这样的例子也不少,只要你学四百年前曹氏先祖那样,在攻破现有政权的时候,向白鹿洞表示忠诚,并且保障他们的权益,你不是非要与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啊!”

    “我……并不打算要建立王朝,而且白鹿洞绝对不会给我们这条路走的。因为我们这支队伍里头,有着白鹿洞所不能容许的脏血,我的族人还有我,都是白鹿洞最讨厌的异种,那些讲究民族大义的儒者,不会允许由鬼夷族建立统治政权。”

    小乔说着,本来平淡而沮丧的表情,忽然出现一丝怒容,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而且,是什么人给白鹿洞这种权力的呢?为什么一个国家的命运,不是取决于国民们的思想方向,而是取决于白鹿洞的许可与否呢?因为白鹿洞允许,就可以建国,因为白鹿洞不答应,就要覆灭亡国……白鹿洞也只是一个门派,是这个社会组织的一部份,不是社会的主宰啊!”

    纵然对艾尔铁诺的国政不满,决心叛乱,目前的叛军中仍有许多人对白鹿洞、对陆游奉若神明,小乔这些话说出去,肯定会在反抗军内掀起轩然大波。

    胭凝心中对小乔的想法感到惊佩,也终于明白宿老堂为何不顾一切地搬下暗杀令,那些腐朽得快要进火葬场的老头,在这件事情上的眼光确实不错,这女孩会是足以威胁白鹿洞的大人物!

    “不为什么,因为白鹿洞有一颗够大的遮荫树,除非你能打倒月贤者陆游,否则白鹿洞在风之大陆上的地位,将永远根深蒂固,无法动摇。”

    直接指出小乔问题的源头,公瑾本是想藉此点出,她的想法全无意义可言,既然没有可能实现,想那些东西全无好处,但是说到这里,他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小乔的用意。

    “……所以,当你发现这个矿坑里有一股力量,足以抗衡陆游,你就把这个当做是希望源头,是吗?只要你掌握到矿坑里头的力量,将来就不用再把白鹿洞放在眼底了。”

    公瑾的质问,无疑就是小乔的打算,她没有多说,只是快快地点了点头,想要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一切事情就只有如此吗?我觉得盟主好像少告诉我们一些事。”

    胭凝的话,让公瑾立刻停住脚步。说来有点奇怪,但胭凝似乎有某种特异的第六感,总能够看出人们是否有话没说完,亦或是说着虚假的谎言,当胭凝说有人没说实话的时候,公瑾绝对相信小乔有所隐瞒。

    不过公瑾也能够肯定,小乔一定会把话说出来,因为在这个团体里头,小乔可以说是没有亲信、没有知心朋友,纵然所有人都喜欢她,但是短短时间之内,她还培养不出足够深厚的情谊,除了刻意与她亲近的自己与胭凝之外,她找不出其他可以信任、可以分担压力、可以说话的人。

    尤其是在这种大家一起出生入死,应该要相互坦承的时候,小乔没有理由继续把话藏在心里。

    “我……以前得到一个传闻……”

    在这样的情形下,小乔开始说话,把自己所盘算的计划一一说出。从她的话里头,胭凝与公瑾得知麦第奇家……说得正确一点,是忽必烈对于三神器的传说早存觊觎之心,一直派人暗中搜集相关情报,甚至亲自出马,巧取豪夺,小乔手中的两大神器,便是由此而来。

    但是在那些传说里头,有关于三神器的第三样,在纪录中消失超过两百年的“自由魔环”,最后一任持有人的相关纪录,就是说那名鬼夷首领前来花果山,为了鬼夷族的某个古老传说,来此寻找一个藏着秘宝的洞窟,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忽必烈连续派了许多探子来到花果山区,可是最后的结局,不是一无所获地回去,就是如同那位鬼夷首领般一去不返。这点让忽必烈留上了心,两手空空回来,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一去不返就透着古怪。

    本来忽必烈打算亲自前来寻找,无奈鹏奋坡大会召开在即,他唯有放弃寻宝的打算,先去参加大会,而在宣布绝不插手鬼夷人叛乱后,忽必烈对三大神器的搜集整个放弃,再不过问,反而是小乔希望能够集齐三大神器,获得日后足够抗衡白鹿洞的力量,所以才将藏匿地点选择此处,希望利用这个冬天,找到有关第三神器的蛛丝马迹。

    忽必烈会把苦心搜集的资料完全放弃,这点公瑾压根就不信,他认为小乔所说的,不过是障眼法的烟雾,因为如果忽必烈当真放弃,不参与、干涉叛乱军的行动,那些堆得有如山高的粮食又是从何而来?那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找些商人采购,就能够在短时间内买到的,更何况还要瞒过白鹿洞的监测网,悄没声息地把粮食送来,除了武炼的地头蛇麦第奇家,还有谁能做到?

    “所以,盟主你甘冒奇险来此,就是为了找寻自由魔环?我们之所以选在这里扎营,也是为了这个?唔……感觉好一点了,起码我们知道自己是要来找些什么,不是茫无头绪。”

    胭凝耸耸肩,对目前的状况多清楚了些,能够趁机获知这些情报,对公瑾来说一定是个很大的礼物,天晓得这家伙最近为了查东查西的,花了多少精力,如果不帮他一把,他可能会因此累到挂掉。

第八章 谜

    三人稍事歇息,正要持续往前走,某种无声的颤动,诉说着危险,在三人有所警觉,浑身寒毛直竖的时候,从黑暗中悄然出现……

    公瑾和胭凝同感震惊,这样令胸口呼吸不顺的压迫感,只有恩师陆游施展力量的时候,他们才曾经感受过,但月贤者的王道气派,却没有黑暗中那股肃杀气势的狂暴凶猛,在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猜测起藏在洞中的东西是什么?

    能有这样的杀气,难道是千百头魔物严阵以待吗?如果真是如此,那单凭己方三人深入,就太过有勇无谋,胭凝朝公瑾使了个眼色,做出撤退的建议。

    但公瑾却不愿意。除了一探真相的执着心外,公瑾认为如果撤退,就代表自己与胭凝没有足够实力探索这个洞窟,换言之,就必须立刻传讯回白鹿洞,要求宿老堂援手。必须要向长者低头,这点倒是没有什么,但宿老堂的势力一来,自己马上就要面对刺杀小乔的相关问题,这点实在令他不愿。

    “小心!”

    小乔的警告来得及时,从黑暗中吹出的那股腥风,蕴含着莫可匹敌的强大力量,瞬间压倒三人。

    所持有的火把在刹那间熄灭,三人在最不利的完全黑暗中作战,他们不用烦恼会否误伤友军的问题,因为那头魔物有若天雷轰顶的沉重攻击,逼得他们只能竭力招架,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根本无暇想到同伴的安危,更管不到是否该联手组成防御阵线。

    敌人不只速度奇快,而且力量雄浑至极,公瑾在黑暗中招架,只觉四面八方全是闷雷般的轰响,他甚至无从判断敌人的数量,而背后伤处隐然作痛,显然强压痛楚的功法已经快要崩溃,到时候光是失血,就足以让自己力尽倒下。

    (可恶,这头东西怎么会这么强的?我怎么会……)

    在这情势渐趋不利的时刻,公瑾脑里有很多东西不能控制地飞转着,他感觉到那头魔物的腥臭气息,感觉到它森寒獠牙的冰寒,正逐渐贴近自己的咽喉,渴求着自己的鲜血,这些危险感觉都令他神经发寒,但他却仍旧无法专心起来,排除脑内的杂念。

    这里的魔物很强,超乎想像的危险,但这件事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从还没进入矿坑探索之前,自己就晓得这里蕴含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把情报回传白鹿洞,交由恩师处理,如果自己还保有平日十分之一的理智,就一定会这么做的,但为何这次自己没有?

    进退失据,做着不理智、不聪明的举动,被无聊的理由影响,就连现在都还胡思乱想,自己的表现简直愚蠢到极点,纵然因此身死,也不能埋怨什么,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妈的,我要死在这里了吗?我周公瑾就这么屈辱地死在这个鬼矿坑了吗?我的力量、我的修练都到哪里去了?我不甘心……我、我死后……)

    背后伤口开始大量出血,手上豁出每一份力量挥刀,毫无保留地抵抗着利爪的闪电扑击,但心里却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公瑾想用危机感来刺激自己,过去许多次生死险难中,他都是这么度过危机的。然而,这次不管他怎么想,空洞的胸中赫然激发不起一丝斗志,脑里反而开始想着自己死后的事。

    一生冷僻孤独,自己死后并不会有太多人受到影响,更何况在秘密任务中耻辱殉职,依照白鹿洞的规矩,恐怕连正式丧礼都不会有,自己将被埋在某个朴素的无名墓碑之下,无声无息地从人间消失。

    有什么人会来自己的墓前致意吗?

    恩师陆游不会出现。虽名恩师,但他对自己只有恩,并没有什么师徒情谊,自己没出息、不出色地死在秘密任务中,身在永恒冰窟中的他,只会把自己当成一名调教失败、没有资格抗衡魔族的失败者,就此抛诸脑后,永不记起。

    是有几名包括蒋忠在内的部属,尊敬并且忠心于自己,但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若是知道,这些所谓尊敬并且忠心的手下,会否在第一时间内叛变,谁也说不出来。

    长年执行秘密工作,所有的交往,都是为了出卖与背叛。在无数知交被自己亲手送上断头台后,生命中并没有任何可以称做朋友的东西,唯一的知心交往就是胭凝。与自己有着近似的灵魂颜色,两人之间存在着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友谊,当自己死后,她会像平常那样穿着一袭飘扬白袍,到自己坟头浇上一壶浊酒,悼念已经不在的友人。

    (除了胭凝……还有什么人吗?)

    记忆像是走马灯似的轮转跑过,无数张悲愤、怨毒的面孔,随着他们临终前的诅咒与斥骂一一逝去后,黑暗中好像出现了一丝光亮,一名穿着绿裙、盈盈浅笑的鬼夷少女,很认真、很认真地对着自己柔声说话。

    “瑜兄,希望以后与你有其他更多更美的回忆。”

    ※※※

    就是这么不知所谓的一句话,害得自己沦落到现在的死亡绝境吗?这确实非常可笑,但……可笑也好,可耻也罢,在生死之间的最后一刻,公瑾扪心自问,想要聆听自己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自己……想要那些更多、更美的回忆吗?

    在答案出现的那一瞬间,公瑾感觉到某种欲望,不是死亡危机的刺激,而是一种对于生命的强烈欲望,刹那间,他觉得自己伤疲不堪的浴血身躯中,有某种东西、某种力量被解放了。

    “嚎~~~”

    “吼~~~”

    两种惊天动地的狂吼声,同时在矿坑中炸开,仿佛要动摇整块大地,炸得周遭土石爆裂粉碎,狂猛冲击波横扫向四面八方,碎落石屑在能量冲击的高温下,竟然猛烈燃烧起来。

    当公瑾被火光点亮视线,理性稍稍回归,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一瞬间,他爆发出来的沛然大力,将那头几乎打断自己颈项的魔物狂震出去,深深撞进岩壁里头。

    (我……我把那头怪物给震出去了?怎么做到的?我怎么拥有和那头怪物一样的力量了?那是……天位力量吗?)

    脑里盘旋着这个念头,背后的严重失血与剧痛,却提醒公瑾他目前仍受重创的事实,心神一乱,紧绷的肉体一下走岔气息,鲜血狂喷,整个身体痛得像是要被撕裂一样,没剩半点力气地颓然倒地。

    “瑜兄!”

    小乔的尖叫惊呼声,让公瑾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来,却看见一道黑影超越声音速度地闪电扑击而来,藉着火光,公瑾看清楚了它矫劲剽悍的雄躯,每一吋肌肉都仿佛充满了力量与美感,漆黑的毛皮像是柔美绸缎,碧绿眼眸胜过最美的翡翠,额前高傲的独角像是象牙……那赫然是一头黑色的魔豹!

    时间似乎极短,却又像是极长,公瑾看到豹子眼中的灭绝与狠毒,知道它绝不会让自己多活半刻钟,但自己却已手脚无力,没法再为自己的生命顽抗。

    “瑜兄!”

    这次声音近得多,而一道黄金光芒也抢先在眼前闪起,不是飞锤,而是一面如太阳般灿烂的黄金巨盾,与它的持有者一起闪电出现,拦挡在公瑾身前。

    距离很近,公瑾只看到一幕景象,褪去厚重的金色铠甲,小乔手持金盾、腕绕链锤地抢挡在自己身前,对着那头魔豹高举盾牌;她的身上早就染满了血污,雪嫩肌肤上多添了数道深刻伤口,但神情却无比专注,像是在表示坚决的守护企图,那种英勇坚毅、却又不失柔和的表情……让公瑾想起白鹿洞中的战斗天女塑像。

    最重要的,是那种感觉,在魔豹要扑击过来之前,公瑾就有一种感觉,仿佛已经知道小乔会出现,而当她及时现身,那种感觉……确实非常奇妙。

    “嚎~~~”

    “呜!”

    魔豹似乎在之前与公瑾的那一下冲击中,受了一定程度的伤害,所以当小乔全力鼓动“博爱圣盾”的威能,与它正面硬撼时,双方两败俱伤,魔豹再次被抛震出去,而小乔喷出一口凄厉鲜血,虎口破裂,圣盾脱手,整个人同样在一股巨力的抛甩下震出,恰好就跌到身后的公瑾怀中。

    两个人跌在一起,但却不是什么浪漫温馨的场面。公瑾接住了小乔,却无法承受那股与她一同撞入怀中的巨力,结果就是与小乔一起狂滚出去,在地上转了几十圈,最后撞到旁边的石壁,在轰然声响中整个钳进去,当两人确认自己还在人世时,浑身痛得像是没剩下半根连续的骨头。

    “你们两个,逃啊!”

    胭凝急促的惊惶狂叫,让被卡在石壁上的两人惊觉危机尚未过去,那头大占上风的魔豹又重新扑击过来,而这次却没有其他的救星了。

    逃避不开,甚至来不及移动位置,两人在这紧紧相拥的一刻,眼中看到的只有彼此。满是血污的面孔、凌乱的发鬓,自从相识以来,从没看过对方这么狼狈的样子,但是……明明都快要死了,这双男女却在彼此眼中只看见笑意,仿佛如果是这么死了,一生都不算枉过。

    时间就这么无声流逝,该来的死亡痛楚却迟迟不来,直到两人隐约觉得有些古怪,直到胭凝的声音在旁响起,两人这才惊醒过来。

    “喂!你们两个,看够了没有?”

    胭凝不是只有说话,还踢了一脚,恰如其分的巧劲,把两人从石壁中反弹震出。

    险死环生,看着表情古怪的胭凝,小乔与公瑾都觉得不解,不知道为何死亡不曾降临。

    魔豹呢?

    两人定睛看去,那头代表死亡威胁的魔豹并没有消失,但也没有扑过来,而是站得远远的,碧绿眼瞳凝视着某个方向。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平等神锤、博爱圣盾零散落在地上,袅袅黑烟正从里头往上消散。

    (这黑气是……)

    从胭凝眼中得到肯定,那股黑烟就是魔气,只有魔界生物或是修练魔功之人才能发散,但为何那两件神器中会散发出这么强烈的魔气?

    侧眼望向小乔,她似乎对这情形也感到茫然不解,想要去收回那两样神器,却又畏惧会招致魔豹的攻击,迟迟不敢行动。

    假如再被魔豹攻击一次,己方三人肯定必死无疑,公瑾考虑到风险,决定放弃先前的固执,招呼同伴撤退,正要开口,魔豹突然低低的咆叫一声,掉头就走。

    小乔抢上前去,回收两件神器,很错愕魔豹为何放弃守护之责,但魔豹并没有远离,而是朝三人吼叫一声,又掉头开步,似乎是要三名不速之客尾随它身后。

    “瑜兄,这是……”

    “不知道,或许……是你两件神器中所蕴含的……某种气息,让这头豹子误认了什么吧!”

    公瑾也没法把话说得很完整,但从理智的角度来推测,当初在这座矿坑中留下埋伏的人,很可能与魔族有关,所以当魔豹察觉到魔气,便将己方三人认作是同路人,不再攻击。

    情况做这样的演变,是很出乎意料的一件事,但公瑾三人都决定继续跟着走下去,想看看魔豹到底要让自己看些什么。

    有魔豹引路,三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被任何魔兽攻击,而约莫走了半刻钟的暗路之后,前方出现了一个分岔路口,而在路口处漂浮着一具尸骸,看来死了很久,衣服与皮肉都已经烂得精光,但整具骨骼却发着异样的红光,看来已经半矿物化,诡秘邪异。

    骨骸的额头,有着与小乔类似的独角,说明了亡者生前的身分;而在那具骨骸的右手骨腕,套着一个燃动火红光芒的金属环,小乔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自由魔环!”

    小乔低呼一声,想要过去拿取,但又顾忌魔豹的反应,看了几次,发现魔豹只是趴在右方路口,对这边情形爱理不理,这才大著胆子把魔环取下。

    “哗啦”一声,当魔环被摘取下来,漂浮在半空中的骨骸失去支撑力道,整个散落坠地,而本来半矿物化的骨骼,也在坠地瞬间化为尘粉,没等小乔低身收拾,转眼间就被风吹得点滴无存。

    从散落在地上的长剑碎片来看,公瑾相信这个牺牲者就是两百年前的鬼夷族主,在入矿坑寻宝的过程中遭遇不幸,而取得了自由魔环之后,小乔已经将三件神器全部收集齐全,公瑾也忍不住催促小乔,将这个手环早些戴上。

    “嗯,我试试看。”

    小乔套上了自由魔环,一层鲜艳的火光犹如凤凰展翅,刹那间笼罩小乔全身,明曜光焰像是波浪般掀动吞吐,照亮整个空间,几乎逼得公瑾和胭凝没法正视。

    “呃……陶兄!”

    小乔发出了错愕的惊叫声,很不知所措地指向胭凝。刚才走进来的时候,胭凝一直居尾殿后,附近的环境又一片漆黑,同伴们始终没有看见她的伤势如何,现在就着火红光焰一看,才发现胭凝委实伤得不轻。

    这个并不意外,因为在之前的战斗中,为了要掩护两名同伴,胭凝主动抢过了魔豹一半以上的攻势,奋不顾身的战斗,如癫如狂,结果受的伤势也是最重,身上有多处血肉糢糊的伤口,血甚至没法妥善止住,早就把那件白袍给染得污秽不堪,光是能够支撑着走到这里,就是一件很让人讶异的事了。

    但是让小乔诧异的事情却不是这个。透过红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在胭凝白袍的前襟开口,一些原本紧紧缠裹在那里、不被旁人看见的白色布条已经断裂,露出了雪白浑圆的高耸酥胸,即使是在这么血污斑斑的情形下,仍让人感到极度的性感……至少在早就知道胭凝性别的公瑾眼中,确实是如此。

    “陶兄你……你……你是女人?”

    被小乔用这样的视线瞪着,胭凝顺着望向自己胸口,明白了问题所在后,莫可奈何地耸耸肩,不作什么表示,甚至连拉好衣襟、遮掩走漏春光的打算都没有,反而是小乔通红着脸,抢上一步,帮她把衣襟拉好。

    “女孩子家……不可以这么坦坦荡荡的。”

    “有什么关系?被看到又不会少一块肉,这么好的身材,裹成粽子不是太可惜了吗?”

    “可是……起码应该用手遮一下啊!”

    “我有想过啊,不过……”

    胭凝无奈地举起手腕,被魔豹咬过一口的手腕险些从中断裂,而另一手则是明显骨折九十度垂直扭曲。

    “两只手都变成了这样,你要我用什么东西去拉衣服?”

    看着胭凝故意装出的愁眉苦脸表情,小乔有些忍俊不住,想要笑出声来,但还是马上警觉到事态严重,带着胭凝往外闯,想尽早帮她治伤。

    背部的伤口正在大面积出血,公瑾的情形一点都不比她们好过,但是当胭凝与小乔抢着离开,他却忍着背部的痛楚,思索着一个重要的问题。

    小乔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取得自由魔环,这点她已经达成了,但两百年前上任魔环持有者来此,却是为了寻找另一个宝藏,现在小乔取得了自由魔环,那么原本就藏在这里的另一个大秘宝又在哪里?又是什么?

    矿坑的道路未尽,还可以继续深入,或许真正的秘宝就藏在里头……

    然而,当公瑾动起这个念头,预备继续往前进的时候,本来趴伏在前方路口的魔豹一下子站起身来,凶恶地发出威胁咆吼,那种不容许外人深入一步的雷霆气势,让公瑾明白它的守护企图。

    “原来如此……魔气只能证明是你的同路人,却不是你的主人,对吗?”

    即使是三人联手,都险些全数死在这头魔豹的手上,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要硬闯,那当然是自寻死路的做法,更何况自由魔环已得,做人实在不该太过贪心。

    “不知道你在等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我会见好就收的。”

    相信魔豹不会从背后袭击自己,公瑾很放心地掉头就走,但在离去时,他仍忍不住朝那个路口回望,看看那头逐渐消失不见的黑暗魔豹,想着矿坑内更深处的无名宝藏。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再回来……

    对于整支叛军而言,这天真是传奇的一日,尤其是当小乔集合众人,宣布她已经在矿坑中取得自由魔环,集齐了鬼夷族三神器的那一刻,整个山谷欢声雷动,庆祝着上天所赐予的至高荣光,歌颂着领袖的伟大。

    之前持有两大神器的小乔,虽然大有真命天子的气势,但是没有能够集齐鬼夷三神器,终究是弱上几分,惹人非议,现在终于将三神器集齐,声势顿时涨到史无前例的高点,因为在鬼夷族两千年的悲惨历史中,能够一扫过去的血腥与黑暗,集齐三神器的伟大英主终于应命而生,人们对她的拥戴,在此时达到颠峰。

    其实就公瑾与胭凝来看,小乔根本就不需要执着于三神器的庇护,因为在这些时日当中,她为鬼夷族、为这个联盟所付出的一切,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即使没有三神器的加持,众人对她的拥戴也不会改变。

    只是,尽管公瑾曾经这么和小乔说过,但凡事开明不执着的她,却在这一点上头极为坚持,要在最隆重的仪式下,把这件事堂堂正正地昭告所有族人。

    或许这也是少女心性的一部份吧?

    公瑾没有拦阻,心里头只是觉得非常好笑,因为连小乔这样的优秀女性,都不能免除这样无谓的琐碎形式。但看看群众欢声雷动的喜悦,公瑾并没有再多否定些什么。

    当然也不是单纯的庆祝而已。

    在征求过胭凝的同意后,小乔也在众人之前公布了她的身分,令众人惊愕交集地面对这个事实。

    惊讶的冲击,那是在所难免,不过却没有招致什么反感,原本胭凝在这团体中就受到极高的支持,和许多亲近的人都是称兄道弟在相处,而在这个以男性为主体的军事集团中,一个烟视媚行的美艳女性,肯定比普通的男子汉更受欢迎。

    每个情形的发生,都会有反对意见的存在,不过在烟凝以真面目示人的同时,她也同时把另一个秘密公开出去,那就是她不为人知的血统。如果是在人类世界,这个秘密就会像当年在白鹿洞揭发般,掀起轩然大波,成为致命丑闻,但是在这个以鬼夷族为势力主干的军事集团中,烟凝的鬼夷血统非但没有造成问题,反而让人们更易于接受这个同种同宗的美人。

    因为自己的鬼夷血统,所以才与白鹿洞无法相处,甚至出手袭击要讨伐叛军的师兄周公瑾。过去胭凝的行为,全都得到了最完美的解释,联军中再没有半个人认为她可能是白鹿洞作奸细,因为即使她没有下手那么狠辣,在战场上从不留活口,白鹿洞也不可能接纳一个鬼夷族人回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公瑾自然更明白这一点。在私底下,他并不是很赞成胭凝这样的做法。以真面目示人,还可以说是懒得整天在脸上化妆,弄什么丑陋的假胡子,但是一公开自己的鬼夷血统,就等于放弃了外表的优势,从此再也没有退路了。

    “胭凝,你这么做……”

    “信我吧,人妖男,我是考虑过的……在我没喝醉的时候,我认真考虑过的。”

    “信你才怪,没喝醉不代表什么,我以前见过几个犯人,他们嗑药嗑到最后,眼神都变得和你一样,连说的借口都差不多。”

    不只一次,公瑾向胭凝提出警告,不只为了她让人难以理解的动作,也为了她在战场上明显克制不住自己杀心的状况。武者修行不只练武,也练心,如果心被疯狂所沾染,不能维持冷静,这样通常都是毁灭的前兆。

    “清醒一点吧!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没有退路,难道当真想背叛师门?背叛白鹿洞?”

    “我很清醒,所以知道自己与那些人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我没有什么遗憾或不满,但公瑾你呢?你做好选择了没有?”

    胭凝直接了当的回答,反而让公瑾拙于回答,虽然他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后,说自己将绝对忠于白鹿洞,没可能和这群即将走向灭亡的家伙同一阵线,但就算胭凝没有再反问,公瑾也知道自己的话有破绽。

    假如真是这么忠心耿耿,那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没有把矿坑里头所发生的事情回传师门?为何还不遵照宿老堂的意思,进行对小乔的暗杀工作?

    “你是聪明人,很多事情我不说你也知道……公瑾,认真一下吧,该好好保护她了。”

    保护?保护什么东西?

    “自从我们进来这里以后,你一直追着那个女孩的身边做事,与她同进同出,让她只看得到你的身影、你的脸,为的是什么?或许在你的认知里头,这只是为了与她亲近,容易影响这个联盟,但是在我看来,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这一招……叫做美男计。”

    美男计?怎么会?这么可耻的手段,纵然是早已习惯阴谋诡计的自己,也是不屑去用的。

    “你确实很有使用这个计策的资格,而在你这两个月的努力下,成果也理所当然地出现……你还没察觉吗?那个女孩喜欢上你了。”

    胡说八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自己与小乔是单纯的盟友关系,而自己只是想要骗取她的信任,日后再把她与所有鬼夷人推入绝望深渊而已,至少截至几天前,自己满脑子所构思的,就是在这个联盟内连续埋下不稳因子,让这群人在欢喜中逐步迈向败亡之路。

    “你好像很讶异?可是这一点都不奇怪啊!公瑾,没戴面具、没刻意保持冷酷气势的你,谈吐见识都很让人心折,长得又英俊,武功又高,哪有女孩子能不受你的吸引呢?小乔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在这联盟里头没有其他的知心朋友,当她整天只看到你在附近,对她又好,她渐渐被你吸引是很正常的啊!”

    胭凝轻声笑着,将额角垂下的两络发丝,拂掠到耳后,当黑发掠过白玉般的雪嫩娇颜,那一瞬间的惊艳风姿,美得令人不敢正视。

    公瑾不想去注意这一点,不管胭凝的相貌有多艳丽,他只在意她脑里的东西,因为如果注意到别的,那么这份友谊就会变质,而自己确实很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情谊。

    所以他对胭凝所说的话,只是用不在意的口气带过去。

    “胡说八道,我这样的人也会对女人有吸引力?胭凝你也是女人,难道你看到我也会脸红心跳?”

    “会啊!不只是脸红心跳,有时候身体还会发热,整个人坐立不安呢!”

    胭凝抬起头,一派直接了当的坦率回答,反而让公瑾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才好,反而是胭凝主动把话说下去。

    “但是这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我看小乔的时候,除了脸红心跳,身体发热之外,连胸口都会发硬呢!”

    说着大胆的话语,公瑾觉得胭凝此刻的眼神,好像是一尾从背后盯着猎物的大蛇,正贪婪地吐信,虽说自己并不是那猎物,但……现在的表情到底该叹气还是该大笑呢?

    思考还没有答案,不远处突然传来喧哗,静心聆听,似乎是人们在叫喊说有刺客来袭了。

    “刺客?”

    树丛摇动,在身上覆盖草木树枝作掩饰来秘密谈话的两人,一下子站起来,望向对方的眼睛,想着同一件事。

    此地的戒备极为森严,寻常刺客不可能摸得进来,最有可能的,就是白鹿洞派来了刺客,而目的自然不问可知。

    “宿老堂的人……居然不经我的同意,就派人来……”

    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公瑾在刹那间消失了形影,朝着前方的火光飞冲出去。

    就算不经过言语,胭凝也知道他为何而怒,又在担心些什么。小乔在矿坑一战中受伤不轻,如果被刺客杀个措手不及,确实有可能发生危险,只是……

    “我的朋友啊!纵然你不愿意,但逼你抉择的时刻似乎越来越近了,到时候,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

    胭凝无法预测,正因为如此,带着一丝落寞表情站在那里的她,只有无声地叹息。

    《银杏篇》上卷完

第一章 猜忌

    艾尔铁诺历四一九年一月武炼刚果自治区花果山

    整个营地都在大声喧闹,因为刺客的出现而闹得不可开交,各区人马迅速调动,抢着把潜入此地的刺客包围剿杀。

    发现有刺客潜入的,是市集上一名正在收摊回去的鬼夷少年,他看见树林中有不寻常的身影在晃动,跟着察觉到可能是有敌人潜入。他往树林中小心地一看,一柄长剑冷不防地刺出,割断了他的咽喉,但是敌人也因此暴露了行迹。

    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被发现,这显示刺客的专业技巧不足,居然连这么简单的潜踪藏形都做不好,然而,当士兵从四面八方出现,尝试把这些刺客解决的时候,却遭到极其强悍的反击。

    姑且不论作为刺客的专业技术,这十多人的剑术修为都很高,强悍武技已经到了不能轻易忽视的程度,联手出击,士兵们非但拦截不住,还被连续冲破几道防御网,吃了大亏。

    但更明显的事实仍旧没有改变,这里是叛军的大本营,当行踪暴露,十多个人对抗十万人,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没有胜望的战斗。对手有十万人,这不仅仅是数字上的优势,在质量上也是,这十万人当中,起码有五千人堪称一方好手,当这些好手加入战围,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

    当公瑾赶到现场,那十多名刺客已经死伤殆尽,全数血淋淋地倒在地上,没有半个活口了。并不是这边的几名叛军干部行事莽撞,而是因为这些刺客几乎是以自杀殉节的方式在战斗,根本没有留活口的可能。

    造成他们这么拼命战斗的理由,似乎不是因为个人斗志的勇悍,只是单纯的种族仇恨,那些刺客们好像对陷于蛮族阵营一事,感到莫大的愤慨,每个人战起来都奋不顾身,只求一死,不求苟活成为蛮族的俘虏。

    “就凭这点本事,也胆敢到这里来撒野,真是不要命了!”

    当士兵们这么叱喝着踢踩刺客尸体,公瑾淡淡朝周围环视,十多名刺客固然落败身死,但造成的伤亡却出现百余名死伤者,“这点本事”其实相当惊人,每个人都以一当十,如果这是两军交战,叛军肯定会吃上大苦头。

    “武功不错啊,这些刺客的来历……该不会是白鹿洞派来的吧?”

    不值得意外,从交战中显露的武学家数,人们很快就推敲出了这个事实,确认这十多名刺客来自白鹿洞,并且对此痛骂不休。

    公瑾在一旁冷眼观视,无言地确认着刺客的身分。没错,确实都是来自白鹿洞的剑士,有几张面孔还依稀有些熟悉,都是曾在书院中见过面的学弟,成绩不错,但应该没有好到可以被派出来执行刺杀任务的程度。

    要潜入十万大军之中,无声无息地刺杀重要人物,而且目标对象的武功还相当高强,这不是普通的高手能够完成,公瑾扪心自问,除了自己与胭凝,恐怕只有宿老堂的几名千岁长老,才有这样的能耐。

    明知道这些低辈弟子武功未成,却派他们出来送死,这又有什么意义?公瑾不觉得这些低辈弟子死得悲哀,因为白鹿洞子弟一向被要求服从命令,但当下命令的人没有足够智慧,而造成人命损失,这点便让公瑾感到不满。

    (宿老堂在搞什么?派这些低辈弟子出来,根本就还不是时候,这简直是拿他们当消耗品……不,是牺牲品啊!)

    一想到“牺牲品”三字,公瑾心头闪过一丝寒意,这确实是再合理也不过的解释,若非是派他们出来牺牲,那还有什么道理可言?更何况刺客闹了半天,整个营地都被惊动,向来反应极快的小乔却迟迟未出现,这个不合理的状况,早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中计了,调虎离山!”

    公瑾沉沉地冷喝一声,惊醒了仍在践踏那些尸骸的士兵,他们眼前一花,已经看不到公瑾的身影,只见到一抹灰烟如疾风般消失在视线尽头。

    (宿老堂用这些低辈弟子来当牺牲品,那么主力一定是集中在小乔那边了。我与胭凝排除在外,是宿老堂中的哪位长老亲自出手?小乔她抵挡得住吗?)

    公瑾的脚程极快,眨眼间就已经赶到小乔所在的房舍,当那座白瓦小屋出现在眼前,他脚下却忽然一顿,踉跄地急止住脚步。

    (我、我现在去做什么?能做什么?)

    现在赶到,若是小乔已经落败身死,那做什么都太晚,以那几位长老的强横武功,若是在小乔尚未装配、使用三神器的状态下,猝不及防地偷袭,这情形并非不可能;但若出现这情形以外的任何一种状况,自己能做什么?

    和小乔一起联手抗敌,把长老给杀退吗?还是执行自己的任务,骤施辣手,斩下少女的人头?

    这是一定会面临的抉择,只不过现在事情提早发生,逼得自己要临时面对,但心里若是连起码的方向都没想好,现在去那里能做什么?

    远远看来,公瑾站在那里的姿态,像是一块坚固的磐石般屹立不摇,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心头的紧张,当一股湿意在额间出现,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正流着冷汗。

    纵然是面对那头魔豹,濒临死亡威胁,公瑾也不记得自己曾这么失态过,但此刻心乱如麻的感觉,却让他再也无暇顾及这些。

    要做出抉择是那么地困难,幸好在他持续犹豫不觉的时候,事情已经有了变化。轰然一声巨响中,那间屋子整个爆炸碎裂,数股强大力量的激烈冲击,把爆碎狂射的屋瓦木屑全都变成杀人凶器,疯狂袭击四周。

    *得最近的公瑾,自然是首当其冲,但他及时挥刀防御,组成雪亮刀浪,将及身的乱射碎屑一一拨开,一双眼睛只盯向爆炸的中心,急着想知道屋里的战斗是什么结果。

    一声惨嚎,连同大篷血雨喷洒出来,公瑾看到一个缺了左臂的人形被抛震出来,半途又被锁链飞锤当胸砸中,支离破碎地爆成满空的血粉。

    (是男人……不是小乔,不晓得是宿老堂中的哪一位……)

    认出了这一点,公瑾的心情马上宁定下来,而这时候大队惊觉事情不对的人马也已经赶到,就与公瑾一起抢奔过去。

    破碎的小屋残骸中,身穿博爱圣铠的小乔正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鲜血淋漓,看来伤势似乎不轻,可是公瑾一看就知道,那多数都是别人的鲜血喷溅上来,小乔本身并没有受多少伤,只不过之前的伤口破裂,需要尽快治疗止血而已。

    周围横七竖八倒着六具尸体,看来对方不仅仅是单纯的偷袭,还动用到夹攻的手段,幸亏小乔已经将三神器集齐,威力倍增,否则负伤遇袭,情形着实凶险难当。

    “立刻扶盟主去治伤。”

    公瑾一声令下,旁人尽皆遵从,这两个月来他在叛军中已累积了相当的声望与地位,由他所起草的一些规章与措施,很得鬼夷人的欢心,再加上明眼人都看出他与小乔同进同出、异常亲匿的情形,早就将他们两人看做是一对,现在听他下令,众人很习惯地开始行事,谁也不会质疑什么。

    “小乔,你这边还好吗?”

    “……我……我还好,他们突然从暗中冒出来,我吃了点亏……不过,自由魔环的效果很神奇,平等神锤和博爱圣铠的攻防威力都被增幅,让我有机会战胜他们。”

    公瑾扶着小乔,正要离去治伤,后头突然闹了起来,有人发现后头那几具死尸当中,有一具还会动、还有气息,原来是趴着装死,想要藉机逃跑,被发现之后,拔剑起来顽抗,又伤了两名士兵。

    “把他给宰了!”

    盟主受到攻击,自己没有能够帮上忙,一众将兵对此甚为愤慨,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出口怨气,连忙一拥而上,要将这名只剩一口气的幸存者乱刀分尸。

    “……救、救命啊……饶命啊……我不想死……”

    白鹿洞的弟子众多,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悍不畏死,当装死的企图被揭破,全身伤口隐隐作痛,而周围的刀光就要乱劈而下,那名幸存者发出了恐怖的惨叫。

    凄惨的哀嚎声在背后响起,公瑾听见了,面上表情虽然不变,心中却起了涟漪,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必然命运,这个学弟的运气不好,跟错了师父,在实力还不够的时候,被派来执行错误的任务,现在死亡就是他唯一的出路,这是失败者的命运,也是……每个进行黑暗工作之人的最后命运。

    “救命!请你出来救救我啊……公瑾师兄!”

    本来还以敌人濒死惨叫为乐的诸将兵,听到那声喊叫后,全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周公瑾”这三个字在鬼夷族中,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每个鬼夷人都记得,两年前在景阳岗上,当族人兴高采烈地庆祝即将攻下中都,为鬼夷族两千年血泪历史扬眉吐气时,这个人的军队突然出现,像是山崩、溃堤一般,万马奔腾地冲破己方阵营,转眼间就把阵地笼罩在一片火光血海当中,轻易斩杀所有勇猛的战士,连族长的首级都被他给取下,高挂在中都城头扬威三日后,被艾尔铁诺的贵族们乱马践踏直至粉碎。

    景阳岗一战,对绝大多数的鬼夷人都是一场梦魇,虽然已经两年过去,但是曾经参与过该役的战士们,没有人能忘记周公瑾的恐怖,那张寒冷阴森的金属面具、那道皎洁如月的夺命剑光,迄今仍成为鬼夷人口耳相传的恐怖事迹。尽管目前己方与艾尔铁诺的战争节节胜利,可是很多人都认为,若非胭凝出手偷袭重创周公瑾,那么己方能否这么顺利地连场胜仗,实在是未定之数。

    现在,那个半死人口中喊出周公瑾的禁忌之名,这到底代表什么?如果周公瑾可以现身出来救他,难道……周公瑾已经来到这里,就在这里?

    (不、不会吧……)

    如果说在场众人都因为那句话而吃惊,公瑾无疑是其中最震惊的一个。别说自己平时行动都戴着面具,白鹿洞中没人认得自己,这次出来执行卧底任务,除了恩师陆游与宿老堂的长老之外,根本没有旁人知道,这个低辈弟子又怎么会晓得呢?

    但有一点却不能忽略,这个低辈弟子……是随着他的师父师兄来此刺杀,而他的师父正是宿老堂诸长老之一……

    压抑着心里的诧异,公瑾表面上行若无事,因为白鹿洞是个有严密规矩的地方,如果是宿老堂的长老也就算了,这些低辈弟子是不被允许得知机密情报的,所以,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潜入了叛军当中,更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

    可惜,事情的发展却朝反向进行,那名持续向“周公瑾”之名呼救的低辈弟子,在连续的呼救后,让众人有所警觉,发现周公瑾可能就潜伏在己方阵营中,开始连声喝问;而那名低辈弟子将这当做是一线生机,认为只要自己说出所知道的秘密,就会被释放出去。

    在生命的威胁压力下,他做出了相当令白鹿洞古圣先贤遗憾的事,除了说出白鹿洞预备藉由鬼夷人叛乱、暗中操纵、覆亡艾尔铁诺外,也告诉在场众人,白鹿洞早就派出大量奸细,潜伏进入叛军,传递情报、伺机制造破坏。

    “……除了普通的奸细、探子,连周公瑾师兄也来了,不过,他的身分非常秘密,现在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知道,也没有别人能告诉你们的!”

    那名低辈弟子努力强调这一点,提升自己的重要性,想多换取一点被放生的可能,而情势也流向对他有利的一方,在场众人连声喝问,要他说出周公瑾的身份后,便放他走路。

    “真……真的会放过我?”

    颤抖着声音,那名低辈弟子看来相当兴奋,但公瑾的一颗心却笔直沉下去,因为从眼神与声音来判断,那名低辈弟子显然真的知道一些东西,甚至足以危及自己的性命安危。

    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一人之力再强也敌不过十万大军,该立刻掉头逃跑吗?但只要事情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还有弥补的可能,现在就放弃会不会太早了?

    公瑾不动声色,不敢让心中的烈火焦急泄漏半分,尤其是此刻自己还牵着小乔的手,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她的冰雪聪明很可能就会发现真相。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除了杀出十万大军的包围外,也要和小乔交手吗?或者说,自己应该保持以前的冷静,立刻挟持她为人质,无须动手地平安离开?

    又一次面临痛苦的抉择,公瑾感觉自己就像个上断头台的死刑犯,看着那巨大的锋锐刀刃慢慢*近,但自己却不能挣扎逃避,连稍稍转头都不能,只能看着刀刃越来越近,冰凉的感觉贴着颈项……

    “周公瑾师兄他……他就在你们当中,他就是……”

    那名低辈弟子转着头,似乎想在人群中搜索什么。每个被他目光停留的人,都皱着眉头闪开,而没被看到的人,则是随着他指控般的目光,找寻那名传说中的强敌。

    该来的事情总是会来,当那名低辈弟子的目光看到小乔,看到小乔身旁的那个男人,尽管是一张陌生的英俊面容,但那个熟悉的身形与高度,却让他瞪大眼睛、瞳孔圆睁,就差没有马上叫出声来。

    确实是只差一点点。

    在他来得及说出任何一句话之前,一只白皙柔嫩的手掌,轻飘飘地印上了他的脑门,像是棉絮白雪般的拂过,但结果却好似狂雷轰击,简单一掌,就把整个脑盖骨连同底下的东西一起打得稀烂。

    五雷轰顶的一掌,把众人所期待的答案给轰掉,但也带来了另一个震骇众人的答案。

    “各位,我就是周公瑾。”

    震惊四方的话语,用轻柔却自傲的语气传入众人耳中,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那名白袍女子,脑里一片混乱,搞不清楚她为何一掌击毙俘虏,又自称是周公瑾。

    “我也是陆游,是现在白鹿洞中最强的男人,也就是你们的死对头,怎么样?你们要来找我算帐吗?够胆子的就放马过来,我周游公瑾就让你们尝尝我五岳神雷的厉害!”

    尽管那双扭曲变形的手腕,看起来让人很想发笑,但所有人都看到那双白皙柔嫩的手掌,刚才是发出了怎样的雷霆掌力,将那名人类俘虏一掌碎脑。没有人胆敢在这时候上前,虽然真正让他们却步的理由,并不是如雷掌劲,而是这支叛军中所有人对胭凝姑娘的敬重与喜爱。

    “看看你们刚才的样子,被敌人的诡计玩弄,猜忌起自己的同伴,你们不觉得自己很愚蠢可耻吗?白鹿洞的人有多狡诈,你们该不会不记得吧?难道这个人随口说一个人,你们就相信他是周公瑾吗?那把他杀掉的我,是最大的嫌疑者,你们就直接怀疑我这个白鹿洞的叛徒,是不是也在出卖你们吧!”

    胭凝横眉冷目,顾盼中自然有一股威严,教人心折,而她所说的话确实点出了一个可能性,让众人警觉到,以白鹿洞的狡猾多诈,确实有可能使用这样的技俩,试图让人们猜忌与怀疑彼此。

    “有没有人看到刚刚那个人的眼神?他最后看的是谁?是小乔盟主!如果他开口说小乔是周公瑾,难道你们这群猪脑也信吗?人家说什么你们都信,那我直接告诉你们,我就是周公瑾,想找我报景阳岗之仇的人尽管站出来!”

    慷慨激昂的陈词,胭凝的气势在这一刻压倒全场,没有人敢出来质疑她的话。景阳岗之败,对于所有鬼夷人来说,都是一个刺痛心情的禁忌名词,假如换作是几天前,胭凝这样子说话肯定掀起轩然大波,马上会有战士向她要求决斗,但是现在……一个鬼夷女子提起鬼夷族的耻辱,人们虽然觉得怪怪的,但也没有什么人想对此提出抗辩,质疑有什么不该。

    “我相信胭凝姑娘的话。”

    在全场鸦雀无声的时候,小乔站了出来,为这场骚动做最后收拾。

    “我是个女人,照理说,我不可能是周公瑾,但假如那个人这么喊了,我想大家心中也会有所动摇吧?所以我谢谢胭凝姑娘为我分辩,而我也相信,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为了同一理想、同一目的而集合,我们当中没有背叛者,也没有奸细,请大家相信这些日子以来与你一同努力的同伴。”

    慢慢的说话,小乔的声音里,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人们愿意去信服她所说的话,并且愧疚自己曾有一瞬间的动摇,居然怀疑周围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中藏着敌人。

    气氛慢慢变得很尴尬,虽然人们心头的猜忌与疑虑慢慢减低,但他们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晓得怎样才能从这个尴尬情形中找到出口。

    抢先有所动作的是胭凝,她忽然一下闪身,就出现在小乔旁边,在众人意会过来之前,突然侧身吻住小乔。

    “唔!”

    盟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袭击”,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众人应该要抢上去伸出援手才对,但是看小乔在那边挥手踢脚,却始终无法挣脱胭凝亲吻的好笑模样,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同样的笑容,谁也不想上前破坏这无比香艳的一幕。

    “哈哈哈哈~~”

    窃笑声很快就变成了大笑,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就松懈开来,而心满意足的胭凝,则是用一副陶醉表情慢慢退后,斜睨着忙用手擦嘴巴的小乔。

    “不许生气,这是你自己答应过我的,只要我陪你一起去探索矿坑,你就让我吻一次的。”

    “可、可是我以为你说的是亲脸颊而已,你又没有说是要……”

    “亲脸颊?脸颊有什么好亲的?我这辈子从来不亲脸颊这么无趣的地方,你以为我接吻魔女是浪得虚名吗?”

    “胭凝你和我……我们都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也可以做很多很好玩、很快乐的事情啊!”

    对比小乔一副快要掉眼泪的窘迫表情,胭凝就像是一个无赖汉似的摊开两手,对她的抗议全不理会。这样的一幕看在众人眼中,自然又是引得一阵大笑。

    一场骚动,就这么渐渐被平息下来,众人向小乔与胭凝行礼,开始帮着收拾善后,并且一一退去。

    紧绷的心情一下获得解除,公瑾的感觉实在很奇妙,像是如释重负,却又仿佛更为沉重。

    这次的事件,像是一次预演,虽然因为胭凝的帮助,把所有人的怀疑引到她身上,最后并没有被揭发真相,但却让公瑾察觉到,如果有一天真相终于被揭发,自己所要面对的,就是今日这样的局面。

    “抉择……真的不能拖太久了……”

第二章 誓言

    那晚所发生的刺客事件,震动了全军,在这事件里头所代表的某些讯息,让全军上下不得不有更进一步的思考。

    本来众人所努力的目标,是为了打倒艾尔铁诺、消灭曹氏王朝,这个对手虽然强大,但却不是无隙可趁,在小乔两个月来的分析与打气下,多数人都相信推翻艾尔铁诺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如今白鹿洞已经正式表态,而叛军将要面对的敌人,也从艾尔铁诺升格为白鹿洞。这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却不是每个人都如小乔那般看得透彻,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就鬼夷族这边看来,近两千年的悲惨历史中,就是白鹿洞对鬼夷族的迫害最严重,与白鹿洞对上是早晚的事;但是这支联军并不是只有鬼夷族,对于其余的兽人、人类来说,白鹿洞是这两千年来世界正义的象征,月贤者陆游几乎是无敌的存在,任何胆敢与陆游作对的人,绝对只有惨死的收场。

    在小乔的预估中,这一刻早晚会来,随着战事的节节胜利,同伴们将会面对事实,发现己方势将与白鹿洞为敌。可是,预计中的那一刻来得太早,士兵们对这联盟的信心累积了多少?是否有足够勇气支撑他们、去与白鹿洞为敌,这点小乔完全没有把握,只有看天意了。

    如果没有办法让众人信服,那么当春来雪融,大家要离开水濂的时候,就是这个团体正式分崩离析的末日。大批认为已经捞到好处、没必要往下干的人们会离开,而单单只凭鬼夷人,是没有办法去推动革命、改变这个世界的。

    小乔为此忐忑不安,但事情的发展却不是她能掌握,不过那晚的刺杀事件中,确实有某个人因此获得好处,那就是如今几乎成为叛军第二号人物的胭凝。

    义正严词的话语、凛然无惧的姿态、明艳英媚的美丽,胭凝那晚的表现,让叛军中的许多人都竖起大拇指叫好,非但没有质疑她的行为,反而更赞同她当时的动作。

    不管是什么情况,美丽的女人总是占些便宜。胭凝改以真面目出现后,并没有因为生为女儿身,就对身边的人改变态度,照样是披着一件宽松飘逸的白袍,到处闲闲晃荡,或是与人喝酒划拳,或是用她一直在痊愈后出事的两手弹起琵琶。

    见识过她在战场上杀人不留情的凶狠模样,没有人会把她当成是一个可以欺负的弱女子,而她爽朗明快、从不扭怩作态的行事风格,却很讨众人的喜欢,更重要的一点是,她虽然被认为是鬼夷人,却没有半点骄气,这点尤其令人欣赏。

    身为鬼夷人居然有本钱骄傲,胭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但是最近她确实被士兵们反应,抱怨说那些鬼夷人一个个趾高气昂,令人讨厌,远没有她那么待人亲切。

    觉得不解的胭凝询问调查,这才渐渐弄清楚状况。景阳岗一战后,流亡逃散四方的鬼夷人,凭借着本身的军事知识,大量在各个盗贼团中担任智囊与参谋类的工作。这类工作只出嘴而不出力,往往惹人非议,成为团体中最不讨人喜欢的角色,偶尔更会发生摩擦。

    鹏奋坡大会举兵后,由于盟主是鬼夷人,其余的鬼夷族民与有荣焉,姿态上不免高傲了些,把过去遭受歧视的自卑心情,全以骄傲来取代,其中有些夸张点的,甚至成了眼高于顶,这样自然不讨人喜欢。

    帮助小乔制定、执行各种措施的人,又为了让鬼夷人对小乔满意,制定措施时有意无意地给了鬼夷族部分特权,让他们觉得支持这样的领导人果然没错,心满意足;这情形其他人看在眼中,多少有些不痛快,但是考虑到小乔的立场,人类与兽人们都愿意退让,并没有对这情形发出什么不平之鸣,甚至连多提一句也不愿,只是偶然与胭凝聊天的时候,谈到这些问题。

    “哦,是这个样子吗?”

    胭凝点点头,不多言语,心知小乔那些时候忙于军务改革与矿坑探勘,无暇顾及其他琐碎小事,制定这些措施的人必是公瑾,因为鬼夷人就是为此对他甚是拥戴,觉得“周瑜”是一个很识时务的好人,在小乔面前连连夸赞。

    自己当时并没有十分留意这些,只以为这是“美男计”的一部份,心中暗自好笑,但如今想来,只能希望这些动作的背后没有其他含意了。

    “公瑾,不要做太多到时候会令你难以回头的事啊……”

    多年的老朋友,胭凝并没有为了那晚的解围,向公瑾邀功,当然公瑾也没有为此道谢,至于当时也在场的小乔,似乎对整件事情没有怀疑,还在那之后的两天,邀请公瑾与胭凝一起爬山。

    一月份的花果山区,纷飞坠下的大雪早就阻断了往外山路,出入行动不易,但这自然是阻碍不到胭凝与公瑾的行动,三人施展轻功,就像是三只雪中翔燕般的轻盈,在积雪上轻轻划过,一下子就飘到最高的主峰上。

    三个人都知道,就在自己脚下数百尺的地底,那个神秘矿坑可能还藏着某些秘密,而那头魔豹可能还在里头守护,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侵入,不过,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三人都有足够的理智去克制贪欲,而那日的一场大战,也让他们心有余悸,目前并没有任何人还有兴趣去探索矿坑中的秘密。

    在三人上峰的一路上,雪下得正大,放眼一片都是白茫茫的冰花世界,树梢、地面、崖壁,全都被厚厚的一层积雪所覆盖,离开眼前一尺的区域根本看不清楚,阵阵寒风带雪吹拂而来,刮面如刀的感觉,三人都要运功抵御,才能够抵抗得住。

    到达山巅,恰好下雪停住,明亮阳光从厚密云层间透射出来,从山巅上往下望去,视野开阔,雪山连峦,长风万里,确实有着气吞天下的豪迈,让人胸襟舒畅。

    一座紧邻着一座的雄奇大山,全长满笔挺直立的细针松树,不似刻意栽种,但排列间却非常整齐,显示着自然界的次序,碧绿的针叶上覆盖着白雪,部分更垂着晶莹剔透的冰泪,迎向阳光,发着七色彩光。

    山峦叠层间,一条清澈的大河蜿蜒流过,没有被冰雪冻住的河面,因为富含矿物质,在阳光照映下显出美丽深邃的淡紫色,仿佛一条鲜艳的腰带般,缓缓套过被冰雪所覆盖的大山。

    冰寒的空气,呼吸进肺里的感觉,像是要把整个胸腔冻结,但即使是如此,他们仍旧不能否认,那种不被世俗沾染的冰清气息,仿佛能够把整个灵魂都洗涤干净般,让身心无比舒畅。

    “我们来这里,应该不会只是为了看雪吧?”

    欣赏着这样的美景,公瑾却无法不提醒身边两位大小美人这一点。他自己并不怎么想把时间花在这种玩乐上,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一堆大小事务要安排,越想就越觉得不该花时间在这里闲逛。

    “等一下再走,我要留个纪念。”

    提出要求的是小乔,只不过公瑾与胭凝都猜测不到,她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作纪念。白鹿洞中也有几个喜好在游山玩水同时,留下个人印记的前辈,但那不是用长剑刻印,就是留下墨宝,小乔也是要效法这种做法吗?

    并不是的。

    当看到小乔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块土,土中生着一株翠绿嫩芽,公瑾和胭凝都在猜测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小乔在脚下雪地挖了一个洞,把那株绿芽连同土块一起安置进去,这才明白过来。

    “我的老师告诉我,不管是刻印或是留字,对于自然来说都是一种破坏,但种树就不一样了,它会用实际的生命,把人们想要留念的情感纪录下来,百年、千年,即使人们已经不在了,树仍然会在这里继续长得高壮。”

    同样都是把本来不存在的东西留下,为什么题字刻印是破坏,种树就是尊重大自然的表现呢?也许种下的树木并非本区物种,带来奇怪的病虫害,反而造成了森林浩劫也不一定,公瑾和胭凝都对小乔的话觉得莞尔,但是看见她近乎祈祷的虔诚表情,他们两人都没有出声调笑,而是应着小乔的邀请,分别伸出一只手,帮着把土推埋下去,让这个嫩芽在土地里新生。

    “谢谢,其实前几天我就想找你们一起来了,我希望能够留下一样东西,证明我们曾经一起努力过,而这棵树会是最好的纪录,来,大家一起伸手,把最后的土洒上。”

    小乔的浪漫情怀,也得到了胭凝的共鸣,与她一同伸手植树,还问着这是什么树苗、能否耐得住雪冬;公瑾一面洒着手里的雪土,一面遥想着日后当这棵银杏树成长茁壮,从这个角度往下俯视,整个叛军的营地都能一览无遗,确实是最好的回忆地点。

    念及此处,公瑾心头一惊,明白小乔对于能否战胜白鹿洞,实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所以才会想要留下纪念的东西,再看看她身上完全没有穿戴三神器,公瑾又吓了一跳,因为他这时才发现,小乔似乎在强忍着寒风与低温,不仅纤弱娇躯连连打颤,就连嘴唇都冻成淡紫色了。

    “小乔,你怎么了?三神器呢?这点风雪不应该难倒你的啊!”

    “没、没什么……我不想每天走到哪里都带三神器……那是……我担任联盟领袖时候的装备,我不想休息的时候还带着它。”

    一句话,显示出小乔所承受的压力。公瑾与胭凝互望一眼,他们平时都只注意到小乔的不平凡,为着她每个英明决策的天才光彩而眩目,却几乎忘记她的不平凡之下,仍存在平凡的一面……想来,一定承受了很多压力吧!

    “矿坑里头的那一战……我受了点伤,那天击杀白鹿洞的刺客后,内力损耗了很多,暂时还没有回复……”

    公瑾和胭凝想把小乔带回去,但是难得卸下职务出游的她,却很坚决地想要在山上多留一点时间。他们两人无奈之下,只有把身上的外袍脱下,让小乔穿上,同时一人握住她一只手,为她运功袪寒。

    三人就这么坐在山巅上,看着太阳慢慢上升到天空,灿发着正午的热力,为寒风中增添一丝暖意。在三人的谈笑间,小乔顺着胭凝的话语,不自觉地说起了往事。

    “我是出生在艾尔铁诺的,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就在那里生长,那时的艾尔铁诺,美好得像是作梦一样,到现在都还常常在我梦里出现……”

    在曹寿即位初期,政治尚称清明的时候,艾尔铁诺确实有一段美好时光,但那时间却不长,而且公瑾感到怀疑,因为不管当时的政局民生再怎么好,一个备受歧视的鬼夷人怎有机会感受得到?

    但从小乔口中说来可不是这样,她很认真地怀念着那时候的一切回忆,民间的生活尚称富足,官吏政治还算平和,老百姓除了忙于生计之外,每个人都还对明天充满希望,心里没有那么多的不满与仇恨,大家见面都笑着点头,连跑在街上的狗狗都似乎很悠闲,是一个很棒的好时代。

    “后来,局势渐渐恶化,我和母亲一起离开艾尔铁诺,到武炼避祸。武炼的兽人们不太喜欢人类,但麦第奇家却很大方地收留我们……”

    当艾尔铁诺的局势产生变化,大批百姓朝邻近国度逃难,雷因斯?蒂伦有边关封锁难以穿越,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宁愿往南进入兽人领域。兽人对人类确实不抱持好感,但是部分兽人豪族却需要人类的工匠技术,酌量保护与收留。

    小乔的母亲擅长针织刺绣,因此受到麦第奇家的保护,当母亲去世,她感到彷徨无助的时候,忽必烈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一见投机的两人,成了不需结拜的义兄妹,忽必烈通告整个麦第奇家族,给予小乔等同他亲妹妹的尊重,从此小乔成了麦第奇家族一名最奇特的客人。

    忽必烈给予小乔的,不只是单纯的尊重,还有栽培。除了让小乔大量读书,他还为小乔请了老师,传授她武艺,但是这些有一定名望的高手,不是自身实力有限,就是不屑传授武技给女性,结果授业不足十天,就一一被忽必烈打掉牙齿,扫地出门。

    真正的转捩点,是在小乔一次顶着风雪出门,在可能被传染疫疾的恶劣情况下,替一名临盆的鬼夷妇女接生。那晚,她遇到了一名异人,彼此相见甚欢,那名异人收了她为仅有的弟子,还连带传授她与忽必烈武艺,忽必烈大为受益。

    在这位师父的教导下,小乔像是进入了一个新天地。对于那些神功秘技,她的兴趣并没有义兄忽必烈那么高,但师父偶尔教导她的一些魔法技巧,她却学得很起劲,如果不是因为师父无意教出一个魔法师来,所有的传授浅尝即止,小乔今日可能完全是另一种情形。

    但真正让小乔觉得幸运的,是师父所教授她的思想与眼界。义兄忽必烈虽然雄才大略,但他满心想要建立霸业、成为绝代霸主的信念,让小乔有点敬而远之,但师父却常常以鬼夷族来举例,向她解释一名好的领导人应该做些什么。

    “你的师父……是什么人?”

    公瑾试探性地这么问着,但小乔并没有回答,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师父交代她和义兄要保密,不许对外人提师父的名字。

    这一点公瑾并不讶异,多数的江湖异人都生性诡秘,不喜欢为此泄漏行藏,但有本事同时教导忽必烈与小乔的异人,这个人一定很不简单,公瑾脑里思索片刻,突然冒出了一个可能。

    (难、难道是大师伯皇太极或是三师叔卡达尔……)

    日、月、星三贤者,除了月贤者陆游之外,剩下两人都行踪不明,不知道正活动于风之大陆的哪个角落上,如果是他们两人之一来教导小乔与忽必烈,那倒是很说得过去。

    “我觉得,现在白鹿洞的做法是不对的……要成为他们所谓的仁君,应该是无视分歧,平等地爱着他所统治的所有子民,不管是人类、兽人、精灵、鬼夷人……还有雪特人,让每一个种族都能和平共处,不偏重任何一方,这样子国家才能平稳,而多个种族一起携手合力,进步的力量才会大,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好。”

    小乔说着自己的想法与理念,对公瑾和胭凝来说,这都是一个新观念,过去白鹿洞的王道思想,无非就是促成君臣和谐、国富兵强,先是重视民生,而后让家国强盛,外夷不侵,至于国内的种族问题,却是只字未提,所以一再强调人道与仁道的白鹿洞,对鬼夷族与其他种族都是站在镇压立场。

    “这一次鹏奋坡大会,义兄他其实已经准备了好久,他想利用鬼夷族与兽人的军队,进一步组成武炼蛮族同盟,进攻艾尔铁诺,成王称霸,为了这个理想,他花了很长时间部署,还秘密搜集到平等神锤和博爱圣铠,打算用这两大神器祝他登上盟主位。”

    可是,得知此事的小乔,却做出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争取,向忽必烈痛陈厉害,表示麦第奇家族目前实力未足,如果想要对白鹿洞与艾尔铁诺高举叛旗,至少还要五十年的时间准备,假使现在就忙着叛乱,那只会令麦第奇家过早灭亡。

    如果要利用这次鹏奋坡大会的联军,必须找一个并非麦第奇家出身的人,即使叛乱失败,也不会追究到麦第奇家头上,还能够保住元气,日后卷土重来。

    忽必烈是个有勇有谋的男人,在听完小乔的分析后,决定改变先前的策划,但要从哪里找一个适当人选,既与麦第奇家没有实际关系,又不会危害麦第奇家的利益,这点却是煞费思量。

    当小乔向义兄毛遂自荐,希望能够担任这个人选时,忽必烈可以说是惊怒交击,在之后的简短谈话中,打碎了厅里所有的桌子与家具,破门而出,绝对不答应妹妹的荒唐要求,更不愿她离开麦第奇家,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然而,就如同公瑾和胭凝所熟知的事实,小乔一旦下了决定,就很难被动摇,最后忽必烈也只有无奈屈服,将辛苦搜集的两大神器全都转交给她,帮助她在比武擂台上清除闲杂对手,甚至一直到兄妹两人在擂台上相遇,忽必烈都希望妹妹能够改变主意,与他同回麦第奇家。

    ……但小乔仍旧坚决自己的决定。

    忽必烈放弃了之前对鬼夷族大会的一切部署,也切断了妹妹的所有援助,除了两大神器之外,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给你,但是为了你的抉择,我把我的野心与霸念延后一百年。”

    在这句话里头,公瑾听见了忽必烈的让步,也听见了他对妹妹的疼惜表现。对于一个雄心万丈,恨不得早日冲上天去的男人,这百年的忍让一定很不好受吧?

    而且,假如小乔真的征服艾尔铁诺,建立新的政权,那么忽必烈的霸业将永远出不了武炼。对于一个燃烧着征服烈火、不断以夺取手段得到事物的霸主来说,本来可以吞并整个风之大陆的雄图,变成仅能统一武炼地方的蛮族之主,这不仅是放弃了一生的梦想,甚至可以说是绝顶的污辱与羞耻。

    “你义兄……真的是很重视你,我以前看过忽必烈的资料,没想过他会为了一个女孩子做这么多退让的。”

    公瑾这么感叹着,一半以上是出于真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忽必烈这个男人重新评价,在他铁汉的形象之下,或许比很多男人都要心软得多。

    然而,即使是公瑾也无法预料未来,更无法得知在许久之后,忽必烈再次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兄弟作出忍让;连续两次不合时宜、不该做的退让,让他的雄图霸业永难实现,最后成了这名霸主一生的遗憾。

    “大哥他对我很好,从小就很照顾我,可是……如果由他来兴兵攻掠,最后的伤亡损失一定会很重,杀戮与鲜血会布满整个风之大陆,我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形,所以,我想做一点事。”

    就因为想做一点事,这个少女在十万豪杰中夺得盟主之位,领导他们举兵挑衅艾尔铁诺,连连获得胜利,可是,公瑾和胭凝现在都想要知道,在这些胜利之后的终点是什么。

    “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创造一个除了民富国强外,境内每个种族能够平等、和谐共处的世界。可是,弱者没有正义可言,如果鬼夷族只是要人垂怜、基于同情心地给予我们生存空间,这个要求永远不会被实现,所以我才促成这一次的兴兵,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吼声,以鬼夷族为征服者,在胜利过程与结果,我们都不制造不应有的杀孽,把一些现有的状况扭转过来。”

    “弱者伸出手也没人会理。假使强者不愿意伸出友善的手,那么就由我们来当强者吧!只要我们在拥有最高权力的时候,不要忘记本来的初衷,不要被权欲蒙蔽,不摆出高姿态,持续促成人们的平等共识,这个梦想不是不可能的。”

    “征服艾尔铁诺、等到局面稳定以后,我不想用过去的统治模式,那样子对于促进种族融合没有帮助,可能的话,我想放弃王权统治,让境内的人民用适当比例推派出代表,由这些代表组成联合会议,用这个会议体制来取代王权,治理整个国家,人民的声音可以直接传达,这样或许就能避免艾尔铁诺今天的过错,不再有不适任的君主,几十年、几百年地让百姓感到痛苦。”

    公瑾和胭凝很难说明自己的惊讶心情。过去他们都曾见过那种统领大军的领袖,也曾见过一个国度、一个王朝的开创者,但是这个女孩却明显地与他们不一样。

    这个少女,她不是像忽必烈那样,为了本身的征服欲望、雄图霸业而发动战争;她也不想要留名青史,甚至连权力欲望都少得可怜。她想要的,不是如何得到天下,而是怎么去改变这个天下。

    怀着某种理想而兴兵,这样的做法,不是征服,而是革命。公瑾现在才明白,小乔常常挂在嘴边的“革命”一词,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是非常地认真。

    该怎么说呢?公瑾觉得很荒唐,小乔所说的东西有很多自己全不在意,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可是……自己有股冲动,想去看看那样的世界。

    各种族之间没有仇恨,人类与鬼夷人能够比邻而居;鬼夷人的孩子出生时,能够得到周围人类的祝福,而不是怨毒的诅咒;每一个种族的儿童都能在和平快乐中成长……那样的世界,自己很想看一看。

    “白鹿洞是我们不能逃避的敌人,但如果可以,我想向他们传一个讯息,不知道可不可以等到我推翻艾尔铁诺后,再来刺杀我呢?如果我得权后忘记了今天的理想与誓言,我会很乐意让他们取下我的人头……我与他们所想要的,都是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幸福快乐,其实我们可以避免掉这许多冲突的。”

    小乔披着袍子,从两名忠实护卫者的簇拥中站起身来,迎向冰风之雪与炽烈阳光,深深呼吸两口气后,转头向两人说话。

    “瑜兄、胭凝大姊,可以请你们帮助我吗?我只有一个人,力量很有限,但如果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我想我会更有信心去实现这个梦想。”

    冰雪反映着阳光,照在小乔的发辫上,看来就像是黄金般的灿烂细丝,美得让人几乎屏息,而她伸出来的一双手,白皙粉嫩,每一丝细微掌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雪一般的纯洁,白皙无瑕的邀约,真诚地伸到公瑾与胭凝的面前。在这一刻,他们都受到了一种感动。

    胭凝沉默了一下,在她察觉到之前,她已经颤抖着声音,握住了那只在风中轻晃的小手。

    “我的小公主啊,我会……很珍惜这个机会的,从今天起,陶胭凝的命就赌在我们的梦想上了。”

    公瑾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知道这幕景象有多难得。胭凝看来开朗,却不是一个容易打开心扉的女人,在她总是挂满笑靥的艳丽面容下,有一处地方始终维持着冰冷,但她现在却是用那块最软弱、最纤细的地方,真诚地向小乔献上心意。

    仿佛受到这个气氛的感染,公瑾也伸出手来,与小乔相握。只是,虽然他也感觉到自己眼眶里湿湿的热气,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他还说不出口。

    ……因为他还没有决定自己该说些什么。

    ※※※

    这个冬天过得很快,虽然说后半个冬季因为众人各自怀着不同的想法,而使得气氛有些诡异,但大体上来说,这是一个很温馨的冬天,叛军内各个种族在大致和谐的状态下,消弭了许多歧见,有了更深的了解,而原有的派系与势力分布,也因此更为紧密,现在如果出兵,整支军队不会像之前那样散乱。

    公瑾的训练与组织化,也帮了许多大忙,小乔本身虽然有见识与领导者眼光,但在于军旅实务上就没有那么擅长,而公瑾正好弥补了这一点,把人类军队的优秀处,一一移植到叛军的队伍里头来。

    不过,在离开花果山区、重新投入战场之前,有另外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存在。如果不先解决白鹿洞的压力问题,士兵们心中怀着对月贤者的恐惧,未来的战役将会非常危险,在某一场关键性的战争中,只要陆游现身说话,甚至不用出手,就足以让十万大军一夕间土崩瓦解。

    为了要解决这个危机,在叛军要整装离开山谷前,小乔把全军集结起来,在一个临时草草搭建的看台上,对着所有敬仰她、支持她的士兵高声说话。

    说话的内容,事先已经与公瑾计划过了,虽然小乔的志愿与理想很动人,但现在的阶段,并不是那么多人都能够理解。如果要把这十万人拉向一个美好却遥远的梦想,那么现在要给他们的,无疑应该是一些不久之后就能尝到的甜头。

    “……基于以上的那些理由,我希望大家能够记得当初鹏奋坡上的誓言,继续助我一臂之力。而若是不愿意继续与我们走下去的,我们也绝不强留,你们可以分走那边的金银,带着足够的生活费离开,我祝福你们有个美好的未来。”

    大声说着这些话语,小乔让士兵们自行决定去留。这是很冒险的做法,连小乔自己也不能肯定,最后还有多少人愿意跟随自己,但若是强留不应留下的人,那只会在己方军队中埋下火种,日后更猛烈地烧及全军。

    结局以令人欣慰的形式揭晓,选择离去的仅有寥寥数百人,九成九的战力都保留下来。

    鬼夷族深信能取得三神器的小乔,是全族人等待两千年的救世主,毫不怀疑地跟随她。

    兽人与人类集团虽然没有这样的信仰,可是这几个月来的生活,让他们见到一种可能性,知道如果战争成功,可以创造出一个怎样的新世界,为了这个梦想,他们决定把自己的性命再一次赌上。

    “……嗯,谢谢大家,我不会辜负大家期望的。”

    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小乔在看台上对全军深深地弯腰行礼,表达她的谢意。

    艾尔铁诺历四一九年二月十八日,鬼夷族的十万叛军由花果山再次出击,以排云怒涛之势,短短时间内便席卷了艾尔铁诺南方,当时虽然只有叛军相信会创造一个新世界,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个新时代或许就要开始。

第三章 意外之客

    艾尔铁诺历四一九年三月艾尔铁诺南方桂江流域

    “宿老堂是目前白鹿洞的中心,由过去、现在、未来三位长老共同执掌,在一般情形下,掌门人必须要尊重三名长老,甚至服从,如果你以后当上了掌门人,也是如此。”

    “师父,为什么三位长老要叫做过去、现在和未来呢?”

    “……不知道,或许他们自认为能够洞悉命运,掌握一切吧!”

    “三位长老的武功比师父更强吗?”

    “公瑾,师父并非无敌,若是在一切平等的情形下交手,当今世上还是有几个人可能击败师父,只不过三位长老并非其中之一而已。”

    “三位长老的武功没有师父强,为什么师父也要听他们的话呢?”

    “师父并不用事事都听三位长老的意见,但在多数时候,师父却不能不给他们三位适当的‘尊重’。将来你会知道,武功高并不代表你能为所欲为,即使你武功天下第一,仍会有一些东西束缚住你,尤其是白鹿洞这样的地方,体制重要过一切。”

    ※※※

    这是公瑾刚刚入白鹿洞门墙,被陆游收为弟子时候的对话,一直到现在,公瑾仍然深刻记得,那时自己所感受到的刺骨冰寒,还有师父语气中的那股嘲讽与无奈。

    同样的无奈,现在也出现在公瑾自己身上。早在胭凝与宿老堂的首次冲突时,请师父陆游下令救人的他,就觉得宿老堂徒具威名,却没有相应的实力与智慧,之后几百年中,他也时常有这样的感觉,但他仍得听命于宿老堂,“尊重”他们那不值得被尊重的意见与命令。

    这个问题,如今再次浮现出来。离开水濂,到达外界之后,公瑾立刻以水镜之术,与白鹿洞取得联系,之前在花果山域,方圆数百里荒无人烟,没有杂讯干扰,小乔本身又是术者,若是随便使用通讯术法,很可能因此被小乔察觉。

    公瑾交涉的事很简单,他希望能够暂缓刺杀小乔的任务,向宿老堂解释整件事情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无须担心叛军势力太过坐大,不可收拾,如果在这时杀害叛军领袖,反而会让长期筹备的苦心毁于一旦。

    单纯解释着这些,公瑾并没有详细叙述小乔的理想,还有她这两个月来所做的尝试与努力。宿老堂的三大长老,平均都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寿命,而他们的思想则留在一千两百年前,就如同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绝不接受改变,小乔的努力或许能让一般人感动,却绝对影响不了那三名早已与现实脱节的老人。

    这个预料还真是一点都不错,甫一接触,公瑾就承受很大的压力,宿老堂对于那晚的刺杀失败,还连带损失了一名长老、十多名弟子的事非常愤怒,斥责公瑾的办事不力、令人失望等等。

    公瑾承受着这些压力,不卑不亢地反击,他同样也有许多不满的事,像是一名低辈弟子为何会知道自己身分,险些令自己置身险境等等,他抗议着宿老堂的行事粗糙,保密不当等等,这场会议的火药味十足,最后当公瑾提到了恩师陆游的名字,宿老堂才有了妥协。

    暂缓刺杀小乔这一点,并没有达成共识,但宿老堂同意不会要公瑾负责刺杀任务,如果要行动,他们会另外选择适当人选;从此刻起,白鹿洞不会再支持叛军的粮草补给与情报,但也不会多加干涉,叛军得要*自己的力量去推翻艾尔铁诺。

    从结果来看,这个会议当真是一败涂地,公瑾无法从宿老堂手中争取到任何东西,未来的道路会更崎岖难行,对于自己是否能够走得顺遂,公瑾实在没有多少信心,而宿老堂的决定,很快就形成了实际压力。

    过去叛军之所以能够连连得胜,除了小乔的战术正确,每次都是看准敌人弱点,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外,公瑾所暗自提供的情报,其实也产生了重大效果。如果没有那些情报,小乔就是研判得再准,也无法正确直指敌人弱点;要是没有艾尔铁诺部队的移防表,叛军行动又怎能够如此神出鬼没,总是袭人不备?

    现在白鹿洞不再提供情报,这些优势等于全部被切断,叛军离开山区后,虽然闪电般打了几场胜仗,但公瑾却感觉不到欣喜,只是加倍地提心吊胆,知道这几场胜仗大有侥幸成分。

    粮草也是另一个问题,尤其是在叛军人数一下子暴增之后,如何喂饱这支急速膨胀数目的军队,就成为一个棘手问题。

    小乔的宣传策略很正确,在叛军消失不见的那两个月,他们之前连战皆捷的事迹,透过各种传播管道,散播到艾尔铁诺境内的每个角落,每一次艾尔铁诺军队外出搜索,劳师动众,最后却无功而返,叛军的声望就高了一次。

    最近十数年内,艾尔铁诺的老百姓实在累积了许多怨气,因为得不到发泄的机会,让帝国各地处于一个看似平和的假向,但叛军的连续成功,就像是在水坝的堤防上连打了几个缺口,愤怒与不满的怨气,一下子就溃堤似的轰炸开来,从小乔率军出山的那天起,大股小股的队伍开始蜂涌加入。

    在形象定位上,由于叛军是以鬼夷族为主体,盟主又是鬼夷人,所以这支叛军在多数百姓的印象中,仍是蛮族,而非义师,饶是如此,还是有大批百姓愿意打开城门,希望迎入叛军,驱逐一直欺压他们的贪官污吏。

    人数一味地变多,当然也有坏处,公瑾就认为肯定有大量白鹿洞的奸细,在这时候加入了叛军,刺探情报,也散播谣言,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最近开始盛传起来的吸血鬼传说。

    类似的传说故事,之前也在中都反覆出现,那时候是因为有魔族潜入,所以才闹出这样的传闻,公瑾不认为桂江城里也出现了魔族,如果有的话,对魔气向来敏感的胭凝一定会有所察觉。

    可是传闻却让百姓感到恐慌,尤其是当三不五时便有鸡鸭牲口被吸干血液,弃置在被破坏的笼子里,百姓就把吸血鬼的传闻绘声绘影,传得更是阴森恐怖。这点当然是让公瑾更加嗤之以鼻,觉得白鹿洞的奸细欲盖弥彰,因为如果真的是魔族到来,怎会去攻击一些没意义的鸡鸭?肯定是先从人类开始吸杀,尤其是初生的婴儿。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老百姓那边就是会受到动摇啊!你要挨家挨户去劝说吗?”

    胭凝淡淡的笑语,正是公瑾最烦躁的忧虑。幸好,地方百姓没有因为这样就轻易动摇,比起那个吸血鬼事件,他们更在意叛军部队入城后,会否变成大肆掠夺的吸血恶鬼。

    “百姓对我们有期望,我们不可以辜负他们的信任,要记住在这支队伍里的各位,曾经也是平凡百姓,也受过与他们相同的苦楚,所以,入城之后不许掠夺,不可以伤害城里的百姓。”

    小乔这么宣示着,而早就知道她会下禁止掠夺令的叛军全体,对这点并没有什么意见,但这样一来,粮食就再次成为问题,若是不允许掠夺与强制征收,那要从哪里取得足以供给数十万人的粮食呢?

    公瑾为着这个问题绞尽脑汁,每打破一个城池,就打开官府的粮仓,期望能够从那些贪官污吏的手中,取得他们平时所搜括的粮食,无奈时候不对,这一、两年的饥荒与水旱蝗灾,不只是民间困苦难当,就连擅长搜括的贪官们都没法多从百姓身上刮出什么。

    “这样子下去绝对不行,白鹿洞还没有对我们使用坚壁清野的焦土战术,我们就已经这么吃力了,如果被彻底封锁补给,那该怎么办?”

    公瑾对这件事情感到莫名的紧张,当这股压力传到小乔那边,小乔终于有了表示。

    叛军连续的战胜,已经占领了艾尔铁诺南方的几个大城,并且有不少中小城镇主动杀官迎军,前来投*,这时候的叛军总部,是设在桂江流域的一所城池,小乔请来了公瑾与胭凝,邀请他们一同离开,到城外出游。

    到了城池之外的一处树林,公瑾看到了令他错愕万分的景象。几十大堆的米、麦、面、蔬果,堆叠得有如山高,全部都用麻袋装好,但是从几只打开的麻袋口看去,那些粮食的色泽说明了新鲜度,全都是品质相当优秀的蔬果米面。

    这么多的粮食,足够几十万人半年需用,短时间之内,一切都不成问题了。天大的难题,在一夕之间解决,但公瑾心头的困惑却更是增加。

    周围地方的安全与警戒,自己一直很留心,每个时辰都有巡逻兵反覆巡查,怎么会搞到突然被人运了那么多东西过来,自己却懵然无知?假如运送过来的东西不是粮食,是大批火药与武器,桂江城早就给人炸上了半天高,全军覆没了!

    “瑜兄,请你和我一起进到树林去,我想进去做个交易。”

    “交易?”

    “是啊,你不是很担心粮食问题吗?我们就是去解决这个问题。”

    “这些粮食……不是你义兄忽必烈从麦第奇家运来的吗?”

    “怎么可能?义兄说过他绝对不会资助我们的,如果他送了粮食过来,违反承诺,会给麦第奇家带来麻烦的。”

    绿色的及膝短裙,像是春天新冒出来的绿草,在奔跑的时候尽显出旺盛活力,还有主人浑圆挺翘的臀部曲线,小乔轻扬着绿裙,跑到麻袋堆前取出一个红通通的苹果,很放心地咬了一口,清脆有声,这才回过头来和公瑾说话。

    “……而且武炼才没有那么好吃的苹果呢!”

    这点确实是如此,公瑾环视那些蔬果,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属于武炼或艾尔铁诺的品种,以这点来说,送来补给的神秘势力,的确不是麦第奇家了。

    那么,会是谁?

    “是一群恐怖份子啦!真的很恐怖喔!我们是叛乱军团啊!很多话本故事中的叛乱军团,不是都会和恐怖份子买武器和粮食吗?”

    小乔笑道:“因为这样,所以在我前往鹏奋坡的那晚,我请师父帮我牵线,与现在风之大陆上最活跃的恐怖份子取得联络,跟他们谈好条件,买卖与提供粮草,我们这段时间吃的喝的,全都是他们赞助的喔……本来恐怖份子都是很保密的,但因为瑜兄你是我们的重要人物,所以我希望你去与他见一见。”

    一番话听得公瑾疑云大起,为了要探查真相,他毫不思索地跟着小乔,一起走入那个树林,与恐怖份子的首脑见面。

    胭凝虽然随行到这里,但却没兴趣陪他们再进去,独自一人留在外头看守这些粮食。双臂的伤势已经痊愈,如果有心存不轨的歹徒想要劫粮,即使有百人之众,她也自信可以独力料理。

    看守的时间很无聊,胭凝很快就不耐烦起来,反覆查看着补给食品的内容,赫然发现这如山高的麻袋中,并不是只装着粮食而已,其中居然还有娱乐用品。

    “呵,恐怖份子真是设想周到,有吃的有喝的,连嗑的都有,不愧是恐怖份子。”

    从那一袋写着“V?I?P”字样的麻袋中,取出一把熟悉的绿色植物,胭凝快速把东西卷好,照她平常的休闲习惯那样,把火点起,在烟雾弥漫中享受那种没有束缚的感觉。

    “唔……这个药的效果是不是太强了?我的眼前怎么好像出现了……一个小鬼?”

    眨眨眼睛,胭凝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确实是有个小男孩站在那里,相貌很俊俏讨喜,小手上捧玩着一个新鲜的红苹果,有点不好意思,却又大胆地打量着面前的白袍女郎。

    “大姊姊,你……你在嗑我们家的草……”

    幼嫩嫩的男孩嗓音,听来真是悦耳,但他的话却让胭凝不知道怎么回答,脱口道:“傻瓜,草是用来哈的,药才是用来嗑的,你连这都不懂,做什么生意?”

    “哦……大姊姊,你在哈我们家的草……你没付钱喔!”

    被个小男孩指出这一点,胭凝还真是有点尴尬,但是一股想恶作剧的冲动,让她一下子伸手把小男孩抱到膝上,摸着他细致的黑发,抚平他的不安,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对自己有信心的美女,从来都不会带钱上街的,你要大姊姊付钱,大姊姊用自己的身体付给你好不好啊?”

    “……大姊姊你……你没有穿内衣耶!你的身材好棒喔!胸部比我妈妈的还要大喔!”

    “妈妈?你是说你娘亲吧。幸好只是比你妈妈大,不是比你妈妈养的牛大,不然就不是美女,是爆乳大妖姬了……”

    知道自己衣襟没有拉好,这男孩坐在自己膝上,从那角度看去,什么都会看得清清楚楚,胭凝不以为忤,反而很欣赏男孩用这样纯真、赞美的口气说话,听起来实在让人心情不错。

    可是男孩的下一句,就让胭凝的表情马上改变。

    “大姊姊,妈妈说,会用你这种眼光看小男孩的女人,就叫做性变态耶!变态是什么啊?大姊姊你是变态吗?”

    “……你这小鬼长大一定会变成性无能!”

    没好气地说了一声,胭凝注意到小男孩口袋中的一张瓷版画,取出来一看,上头很生动地画着小男孩被一个穿着典雅的贵妇抱在膝上,周遭起码围站着几十名美貌侍女,都用爱怜的神情看着小男孩,争着与他再*近一点。

    “唔,我说错了,你长大以后不会是性无能,会是一个大色魔……或许现在就已经是一只小色鳖了。”

    半开玩笑地说着,胭凝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个男孩是与这批补给一起来到,而从他的穿着、那张版画里侍女的打扮看来,那不是艾尔铁诺、不是武炼,是雷因斯?蒂伦一带的服装风格了。

    (雷因斯?蒂伦?一直提供小乔粮草,在幕后帮助她的那个势力集团,该、该不会是……)

    存着怀疑与惊讶,胭凝问起男孩的名字,预料他不会老实说出,但却得到一个很坦率的答案。

    “我叫白无忌,是和我爸爸一起来的。”

    白无忌,胭凝确实听过这个名字,那是这一任白家主人与雷因斯女王的独子,也是将来会继承白字世家的下任主人,这孩子与他父亲一同来此,那么在树林里的人就是……

    讶异于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胭凝突然又受到了另一个震惊,一直坐在她膝上的男孩,趁着近身之便,居然闪电出手,偷摸了她胸口一把,然后才像诡计得逞似的,很得意地睨视过来。

    “好家伙,趁人一不注意就偷香窃玉,你果然有当一名花花公子的资质。”

    没有生气,胭凝只是笑着在男孩额上轻敲一记,把手中快烧去一半的烟递给他,半强迫、半引诱地让他吸上一口。

    “不过要让女孩子开心,你这不成熟的小家伙还不够格。来,多哈两口,让大姊姊教你几手,以后你就可以和女孩子穿越地狱,直冲天堂!”

    ※※※

    就如同胭凝所受的冲击,公瑾也在树林里头见到了一个非常令他吃惊的人。

    穿着一袭白色长袍,头上用白布层层包缠起来,大半张脸覆盖着浓密的白色胡须、瞧不清楚本来面目,这个坐在池塘边拿着白色钓竿,自称是“白拉登”的男人,身上气势一如眼前的水潭般沉静,可是在那种平静无波的感觉之下,公瑾毫不怀疑这男人有随时掀起惊天巨浪的能力。

    白字世家这一任的主人,“疯狂的白家”的代表人物──白军皇。

    公瑾也在资料中读过他的记载。白字世家支配雷因斯千年之久,本身又拥有当今世上最高水准的太古魔道技术,历代不知道出过多少疯狂的天才人物,在历史的暗潮下与白鹿洞数度交手,前几任家主白金星甚至还必须由陆游亲自出关镇压,才能够暂时遏止住白家意图吞占整个风之大陆的企图,对于这样一个恐怖势力的现任当家主,公瑾不可能不去留心。

    纪录中的白军皇,是一名生性舒懒的浪荡子,继位之后整天就是钓鱼、读书、骑马,在年轻贵族专属的俱乐部赌钱喝酒,看来一派享受人生、不理军国大政的作风,如果照一般的情形来判断,白字世家会在这号败家子的手上日渐衰败,终至覆亡。

    但公瑾却没有办法这么相信,包括陆游在内,宿老堂的诸位长老也都不信白字世家的主人会没有野心,放弃了他们世世代代意图雄霸整个天下的梦想,所以,公瑾现在所看到的事物,就证明了之前的推测,只是他实在想不到小乔会这么神通广大,居然能和这个堪称是风之大陆上的第一恐怖份子搭上线。

    疯狂的白家、天才的白家,这一族人本身就是风之大陆的动乱因子,若是可以,白鹿洞早就想把这族人从风之大陆上彻底铲除,但是要做到这种事,除非是陆游亲自出手,否则即使倾尽白鹿洞之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然而陆游却似乎顾忌雷因斯的某种力量、某个人,不愿意对雷因斯出手,只在多年前白金星试图进犯艾尔铁诺的时候,才出手将他“惩戒”。

    “小侄女,你要的粮食我已经送来,无论是吃的喝的和刀枪兵器,都足够你们这么一大批人的半年用度,如果不够用,我还会再送第二批来,你只要传个讯息过来就成。”

    收起了钓竿,白军皇负手信步,与小乔闲闲散散地走在池塘边,交代这次运送补给的总数,却只字不提运送方式。

    知道提供这些粮草的是白字世家,公瑾毫不奇怪为何之前探查不出半点情报。白字世家不但有太古魔道技术作支持,还可以调来举世无双的魔法师团,只要有这两项技术作后盾,什么异想天开的荒唐事都有可能发生,白鹿洞的探子追查不到,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原来是白家在幕后影响,不知道小乔和他们谈了什么条件……)

    这个疑虑在稍后得到解答,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白家要求这支叛军占领艾尔铁诺后,给予白家三条大河半个月的独占通商权,还有几块平原的一季收获,这些协约白家可以随时宣告放弃。

    公瑾对这几条协约的唯一想法,就是白军皇当真疯了。独占那三条大河的通商权,时间若是百年以上,利益确实可观,但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根本赚不到什么钱;至于另外指定的那几块平原,全都是贫瘠之地,一季收获甚至还比不上雷因斯一次赈灾所派出的粮食。白军皇开这样的条件,可以说是全无利益可言,传说白家主人都是精打细算的商人,白军皇这算盘到底在打些什么?

    “那些利益对我来说,完全没有意义,比较让我遗憾的是,因为小侄女你,我征服这块大陆的计划要延缓一百年。”

    似曾相识的话语,公瑾起初不解,但是看白军皇摇起那面写着“世界征服”的纸扇,长袍飘扬,公瑾就看出了这个男人的滔天野心,可是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一方面是觉得统一风之大陆已属不易,征服四块大陆更是痴人说梦;二方面是佩服小乔居然有如此神通,让两名不平凡的男人先后为她放弃百年霸业。

    从小乔与白军皇谈话时的亲匿来看,两人显然相当熟稔,想不太出来两个分处天南地北的人,是怎么有机会连结在一起的,小乔说过是因为她师父的牵线,所以才和白家取得联系,那么她师父是雷因斯方面的人了?

    谈话中的感觉,白军皇似乎不把忽必烈放在眼里,但又承认对这后起之秀有些忌惮,公瑾不禁怀疑,难道忽必烈和白军皇是因为顾忌对方,所以才用小乔当缓冲点,双双决定把兴兵时间延后吗?

    “不,忽必烈或许会认同你们,因此决定放弃他的霸业,这点恰好证明他心里有狠不下来的地方,当断不断,妇人之仁,将来令他失败的一定就是这点。但我……可不是一个你们所想像的好人。”

    当小乔为着白军皇的退让与支持而道谢,白军皇轻抚着脸上假须,很愉悦地大笑说话。

    “小侄女,我很欣赏你,你的人格特质让我重视,但你那无谓而可笑的理想,却给了我很多的娱乐,不巧的是,在我身边的许多糊涂蠢狗,他们很喜欢你那一套,认为种族间的仇恨可以被消弭,认为生物的本性仍是善良、强与弱可以和平共存,认为我该用更仁厚的王者作风去行事……如果放任这种思想蔓延,我手下的势力会出现嫌隙与分裂,但我又不能把他们全部杀光……所以,小侄女你的起事对我很重要。”

    白军皇笑道:“当那些人亲眼目睹你的失败,知道他们所抱持的那丝希望终究还是绝望,那时候他们就会信任我的道理,不会在我面前说些自以为是的错误东西,而我也不必花时间铲除或教育他们……为了这个理由,我愿意再等一百年,也愿意继续支持你。”

    连声大笑中,小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似是难以承受白军皇的嘲讽。公瑾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愤怒,对于小乔的理想与努力,这样子受人轻蔑侮辱,他整个人被一阵炽盛怒火给笼罩。

    但这怒火却迅速地熄灭,因为公瑾突然想起,自己为何会对小乔的理想被侮蔑而发怒?自己只是一个白鹿洞派来卧底的,小乔有什么理想,根本与自己无关,自己应该像白军皇那样,冷酷无情地发着嘲笑,为何也会发怒呢?

    难道……自己也开始相信,并且追寻着小乔的那个梦想了?

    “那边的年轻人,你叫周瑜是吗?我的小侄女似乎很重视你,这点不容易啊!如果有一天她终于觉悟,珍惜她的生命,去谈一场有意义的恋情,而不是搞那些没有未来可言的革命,我会很替她高兴,但是……唔,我似乎在你眼中看见怒火,你也支持她那些虚妄的理想吗?”

    公瑾没有回答,只是抢一步站在小乔之前,为她承担着无形的压力,这一幕瞧在白军皇眼中,又是一阵大笑,但这次的笑声中却全是欢愉,没有半点嘲弄的意思。

    “白伯伯,我谢谢你的支持,但我想……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不会是没有意义的,也许以后的人会笑我们,但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期望和平,都想过幸福无忧的日子,只要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会成功的。”

    “所以,小侄女不信我的话,认为你的眼光比我看得更远?”

    “不敢当,可是小乔相信,世上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白伯伯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所有人的心声。”

    不卑不亢,公瑾很为小乔的表现而欣喜,但负手在背后的白军皇却再次一笑,对公瑾问道:“年轻人,我有一个儿子,你呢?这是乱世,你或许不知道父母是谁,但既然会武功,总有教你武功的师父吧?”

    “有。”

    “很好。我很喜欢我的儿子,想必你也敬重你的师父,世上的人们都期望和平,这些都是很美好的事。但这样又如何?即使世界那么美好,人们仍旧会为各种不同的欲望、借口,去把它改变与破坏。为了权欲、为了道义、为了情爱、为了利益,人们会违背自己对美好的渴望,把理想给破坏。”

    白军皇笑道:“正如未来的某天,我最疼爱的儿子会来杀我夺位;年轻人你会亲手杀掉自己的师父;小侄女会被她最重视的梦想所背弃……哈,这些东西我当然只是说笑,但人性变化莫测,有谁敢肯定未来会变成怎么样?记住我一句话,永远别向人性挑战!”

    莫名其妙的一席话,让公瑾和小乔的心情异常沉重,他们在向白军皇致谢后离开,临走时,继续坐回溪边垂钓的白军皇,头也不回地说话。

    “世上的每个人都期盼和平幸福,但世上的每个人也都梦想着发财,如果小侄女你认为不可能每个人都变成大财主,为什么你会相信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平等与幸福?哈,我期待着你的革命大业,若是你有一天失败了,那就好好记住……千万别来雷因斯,离我们越远越好。”

    毫不客气的嘲讽,让公瑾的脸色整个变了,也不管白军皇到底有何资格这么说话,很想要当场发难,但小乔却制止了他。

    远比公瑾更了解白军皇的个性,小乔知道那句话的真正意思,其实是在说“小侄女,你在雷因斯永远有另一个家”。

    白军皇的支持与关心,让小乔感到一阵温暖,但白军皇的想法却让小乔感到不安。

    虽然个性上有很大的问题,并且实在与“好人”两字扯不上边,但小乔却无法否定白军皇的智慧。如果说自己要与他比眼界,看看谁的眼光看得远,这点小乔可实在是没有信心。

    不过,当小乔与公瑾走出树林,预备找人来搬运那些粮食,却看见一幕令人错愕的景象。

    胭凝坐在大石头上,白袍在风中飘扬着,她膝上坐着一个男孩,与她一样穿着白袍,两人脸上挂着相似的笑容,都是那么放荡不羁,远远看去,那表情好像是一张镜子的两面。

    坐在大石头上的两个人,看起来笑嘻嘻的似乎处得很好,但是这一男一女的相处方式,却让小乔看得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一般人和小孩玩耍,都会玩些童稚游戏,可是胭凝抱着那男孩子,两人的右手都拿着一管烟,嘴里不停地吐着烟雾,从那极度愉悦的异常表情来看,小乔肯定他们两人抽的烟有古怪。

    “瑜兄,你有没有看到……”

    “有,他们两个正在嗑药。”

    直接了当的回答,让小乔差点昏晕过去,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去,把那对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男女分开,将小男孩送回树林。

    似乎是麻药的效果太强,小男孩被小乔带进树林,交还给打扮得像是牧羊人般的父亲之前,还不停地向胭凝大姊姊挥手喊话。

    “大姊姊,你要等我啊!将来我长大了,一定会娶你当小老婆的!我一定会娶你当小老婆的!”

    男孩的诚恳叫声与身影一同在树林中隐没,公瑾看着胭凝的表情,经过几分钟的苦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重重拍着友人的肩膀,很愉快地嘲弄着。

    “胭凝,恭喜你,一个女人最终还是要有个幸福的婚姻,组织一个美好的家庭。从郎才女貌这一点来看,令夫婿无疑相当……品行纯厚。”

    “……我要宰了那个小鬼,教了他那么多东西,结果他只记得娶小老婆这一点。”

    胭凝说得有些愤愤不平,但是她也不能否认,很好奇这男孩将来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迷人男子。

第四章 暗夜血噬

    得到了充足的补给,叛军声势大振,广收附近区域携家带眷前来投*的民众,无论人数或是实力,都有了长足的拓展,在短短的三个月间,由数十万人拓展至百万,并且占领了艾尔铁诺将近四分之一的领地。

    照正规兵学上的做法,要逐渐攻占艾尔铁诺这样的大帝国,需耗穷年累月之功,并不划算;直接攻占敌人首都、瘫痪敌人的指挥,这才是兵学正道,但是这一次小乔却无法使用这做法。

    有过上一次被鬼夷族逼近中都的经验,艾尔铁诺军部这一次严阵以待,王都周边的关卡都被重兵把守,想要突破层层防守,直线攻入,并不容易,而且白鹿洞也对艾尔铁诺全面支持,除了调动门下弟子参军,甚至连那名被胭凝所偷袭重创的周公瑾将军,也已经伤愈复出,调动军队参战。

    叛军的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而小乔希望稳扎稳打,不仅是军事方面能够获胜,内政方面也希望能将新的思维传达给民众,藉由艾尔铁诺的外部压力,促使内部各种族的军民团结对外,好好相处。

    “瑜兄,那个周公瑾元帅,是什么样的人呢?听说他每次出征都戴着面具,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面具之下又是什么样的脸孔呢?”

    某次战争结束后,公瑾与小乔一同策马回营,在回去的路上,小乔这么问着公瑾,语气中的憧憬,不含有半分恨意,这点让公瑾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自己理应是所有鬼夷族人的大敌。

    “不知道,但是那么阴森狠毒的一个人,多半长相也丑得像鬼,见不了人,戴上面具做人也是应该的。”

    公瑾淡淡地回答,侧眼偷瞥小乔的表情,发现她面色如常,并不像是有心试探什么。

    “是这样子吗?我觉得,人的美丑不是重点,反而是瑜兄你这样的美男子才该戴面具,因为你长得那么好看,将来你妻子一定不希望自己丈夫整天被女人用很垂涎的目光看来看去。”

    由于小乔说得认真,公瑾反而忍不住大笑起来,想不到自己在小乔眼中,居然有如斯魅力,这确实是一件让人很欣喜的事。

    “……我听说……那位周大元帅,非常讨厌鬼夷人,是白鹿洞每次主张讨伐鬼夷族的代表人物,如果能让他聆听我们的想法,那就太好了……要是有一天,连最痛恨鬼夷族的人都愿意抛开歧见,和平共处,那我们的革命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小乔幽幽叹息着,那种深思感慨的表情,让公瑾几乎没法直视她的脸,尤其是当他注意到,即使在夕阳红霞的反照下,小乔的面颊仍是显得苍白,身躯似乎又更纤瘦了些,他就几乎忍不住想要*近过去,把那具日渐消瘦的少女躯体搂入怀中。

    战场的岁月从不轻松,更何况是一名纤纤少女,整日要领着大军冲杀沙场,回城后还要处理政务,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心力交瘁,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失去了白鹿洞的资源与情报,胜利虽然没有变得遥不可及,却也再非唾手可得。艾尔铁诺的高阶军官不是饭桶,其中很多人都是有勇有谋的优秀人才,手上指挥的军队训练精良,武器装备也很齐全;要和这些人作战,公瑾深知道自己会赢,但实现这些胜利却需要时间,不是一年半载之内可以完成的短时间。

    每次作战,枪林箭雨中,小乔总是冲在最前头。她不是那种喜欢凡事打先锋的急躁型人物,待在大本营从容指挥,这才比较符合她的长才,但是,每当她穿戴上三神器,身影焕发着彩虹金光,骑着剽悍壮马冲在阵前,后头的士兵就勇气百倍,勇猛地跟着冲锋,悍不畏死地杀败敌人。

    这支叛军虽然声势日大,却终究成军仓促,不比艾尔铁诺正规军数百年传承的千锤百炼,一切有法有度,指挥起来反应迅速;要让这支草莽军队打败正规军,就必须给他们更多的勇气与斗志,而信仰正是促成这些的最有利因子。

    不管是鬼夷族、兽人、人类,现在都信仰着同样的一个梦,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安居乐业,过着富足的生活;而信仰中能够将他们带到理想国的神之子,就是那名穿戴着三大神器,冲在整个阵营最前头的少女。

    白鹿洞大概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一再散播谣言打击他们,想削弱这支叛军的团结与相互信任。其中最恶毒的一个谣言,就是鬼夷族正与魔族勾结,想让魔族重回人间,帮着消灭人类的政权,而支持这谣言最有利的证据,就是那个越演越烈的吸血鬼传说。

    负责散播这个谣传的间谍,在执行手段上大有进步,被弃置在街头的干枯尸体,已经不只是鸡鸭,而开始出现了人类尸首。这情形更增添了百姓的恐慌,公瑾对这状况为之气结,但尽管他连连组成保安队,在各个城市里头巡查,敌人的身手却更高一筹,保安队每次都迟来几步。

    小乔对这个事件的忧心,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只是为了不给公瑾增加压力,她并没有为了此事多找公瑾询问。

    事实上,她自己的麻烦也实在够多了。一直在注意着小乔的背影,公瑾非常怀疑,小乔最近的憔悴消瘦,并不仅是因为军政方面的工作压力,三大神器的气血耗损,恐怕才是主因。

    平等神锤、博爱圣铠、自由魔环,这三样出于白鹿洞所造的神器,虽然能够发挥强大威力,但每次使用,都会大量吸收持有者的精血元气,那个耗损相当惊人,公瑾不认为小乔长期使用下来,会一点都不受影响,那张日渐苍白的憔悴面容,就是最好的证据。

    为了不让小乔太过劳累,公瑾有意在战斗时一马当先,尽可能不让小乔有机会动手,虽然深为全军信仰中心的她,不能不穿戴三神器立在阵头,但只要减少动手机会,应该就不会那么疲劳。

    (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不但要抓吸血鬼,还要替小乔扫平敌人,白鹿洞那边的刺客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宿老堂的三位长老们言而有信,在那次谈判之后,白鹿洞派来的刺客就不曾断过。连续的纷扰,让公瑾厌烦不已,而每次看到那些学弟一个接着一个来行刺,前仆后继,做着没可能成功的拼命,最后或是两眼圆睁,或是软弱哭泣地离开这世界,他就感到很深的遗憾。

    这些年轻人没有做错,那全都是下令的人不好,明知道以他们的实力不可能刺杀成功,还是派他们来骚扰攻击。但是,这些人也可以不用那么听话吧!只要他们有一点反抗心理,今天就不用这么凄惨地死在这里。

    为了不让这样的徒劳之事再发生,公瑾再次与宿老堂举行会谈,要求他们停止派出刺客,并且放弃对艾尔铁诺的支持。

    会谈一开始,气氛就很糟糕,宿老堂切断给予公瑾的一切情报与支援,公瑾也不再把叛军中的情报回传,水濂洞窟、白家秘援的情报都隐匿不说,双方的关系只差没正式撕破脸而已,宿老堂的三大长老最后直接就问了一句。

    “周公瑾,你和陶贱打算背叛白鹿洞吗?”

    “三位长老会这么认为,真是令我感到吃惊,我们是白鹿洞的门徒,对我恩师从来不曾有过反叛心理,背叛白鹿洞一事,真不知从何说起?”

    公瑾采取的策略,就是抬出师父陆游的名义,让宿老堂忌惮。单单凭他自己,是没有能力与份量与宿老堂对抗的,但即使是宿老堂的三大长老,也不可能对师父陆游的存在视若无睹,当初师父闭关时候说是预备与世隔绝半年,如今半年的时间将满,只要师父出关,自己就有筹码去改变现在的局面。

    照理说,看在陆游的面子上,宿老堂应该不敢把公瑾逼得太绝,但是出乎公瑾意料的是,当他指出师父快要出关这一点时,三大长老却相当得意地表示,鬼夷族人与魔族勾结,这种天大的罪行,连月贤者也无法改变,即使陆游出关,也会站在白鹿洞这边,消灭所有的鬼夷叛军。

    “得了吧!这种话只能拿去骗骗外人,我自己身在鬼夷军中,看得很清楚,哪里有魔族?那些什么藏头露尾的吸血鬼,还不都是白鹿洞派去搞事的?或者三位长老是要告诉我,宿老堂已经与魔族勾结,所以白鹿洞才有办法让魔族跑去被占领的城池危害百姓?”

    “周公瑾!注意你的言词!即使你是陆游的徒弟,也没有资格这样污蔑宿老堂!”

    公瑾的指控,让宿老堂怒不可遏,虽然他本人并不怎么在乎。不过,那三位即使在水镜传影中仍显得高高在上的长老,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重新以高姿态对公瑾说话。

    “鬼夷族的领导人与魔族勾结,这是绝对不会错的事,不久之后,宿老堂就会对整个世界公布这事实,届时那支叛军将有如风中残烛,瓦解在朝夕之间。”

    指控对象从鬼夷族全体变成小乔一个人,话真是越说越回去了,公瑾绝对相信小乔,但看宿老堂能够说得如此笃定,或许他们已经有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奸计,所以才能如此十拿九稳。

    为了小乔的安危,公瑾执意查问。三名长老完全不把他的质问放在眼里,就算公瑾抬出师父的名义也是一样,然而,或许是因为费尽心思完成的诡计没有人可以炫耀,实在太过寂寞,三名长老最后还是把宿老堂布局多年的计划说出来。

    鬼夷族是人类与魔族的混血种。为了把这污秽的一族从风之大陆上抹去,必须要让他们受到整个风之大陆的憎恶,其中最能刺激人们恐惧与排斥的,就是鬼夷族与魔族勾结的事实。该如何实现这个计划呢?三神器就是实现这计划的最佳捷径。

    公瑾一直知道,三神器是由白鹿洞所流传散出,刻意让这三样神器落入鬼夷族手中的。然而,这三样神器却非白鹿洞所能打造,它们的历史要追溯到九州大战之前,一名在魔界极负盛名的匠师,为了魔族即将进攻人间界,特别打造这三件东西出来,为顶级战士增添战力。

    平等神锤、博爱圣铠、自由魔环,三样各自具有不同威能、强大杀伤力的神器,在使用时会大量吸摄持有人的血肉元气,做为本身的能源,但为了避免吸摄过度,三神器也会持续影响持有人的肉体,散发出一种类似吸食麻药的亢奋状态,让持有人无惧伤痛、狂暴化,在战场上所向无敌。

    假如持有人是魔族,这效果会持续刺激亢奋状态;但是当持有者变成人类,这三样本来专为魔族打造的神器,就会出现一些超乎设计者预期的变化,慢慢将人类持有者的身躯魔化,异变成为魔族,尤其是在三大神器全部集合为一的时候。

    “叛军领导人听说是个女人,她多用一次三神器,肉体就会多被侵蚀一层。每用神锤抛击一次、用圣铠多挡一记攻击,三神器都会影响她的肉体,层层大战一直打下去……嘿嘿,她很快就会变成魔族了!”

    从水镜另一方传来的阴森冷笑,持续震撼着公瑾的听觉,一声声夹在冷笑中说出的话语,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如此的荒唐,如此的残酷。

    “鬼夷人本来就是魔种,感染的速度只会比人类更快。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白鹿洞公布叛军领导人的真相,让所有人都知道,鬼夷叛军的领袖是个混入人间界的魔族,那时候又怎由得他们不与魔族勾结了?他们的领导人就是个魔族啊!哈哈哈……”

    公瑾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他希望这是谎言,因为之前师父从没告诉自己三大神器有这等黑幕,自己是他最忠实的命令执行者,师父没理由这样瞒自己的。

    “周公瑾,这些秘密你从没听你伟大的师父提过吗?哈哈哈,你太看得起你神圣的师父,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为他真的在闭关吗?他只是断绝与你的联络而已啊!在他、在我们眼中,你不过是一条忠狗,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事,我们可以重用你,也可以随时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你没有资格过问太多的秘密,也永远别自以为可以对抗你的师门。”

    “……明白了,感谢几位长老的教诲,公瑾不会令各位失望的。”

    神色如常,用最平淡的语调把这次对谈结束,公瑾几乎花了一生的克制力,才没有让三名长老看出他的真正想法。

    镇定!现在一定要镇定下来!因为如果连自己都开始慌了,那还有谁能够支持小乔,为她筹谋定计呢?

    小乔……她现在到哪里去了?对了,她好像曾经说过,今晚要配合搜索队的行动,去找出那个骚扰城市的吸血魔物,因为那头吸血魔物越来越大胆,昨天夜里偷袭了两户人家,把一个婴儿吸成了干尸,为此群众已经动了公愤,誓要把那吸血恶魔找出,诛杀歼灭。

    也是因为小乔今晚不在,所以公瑾才有时间与宿老堂开会,可是听完宿老堂的狠恶阴谋后,公瑾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鲜血,蕴含着生物的元气,对许多魔族都是补充精力的来源,所以当发生连串生物被吸干鲜血死亡的事件,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有妖邪魔物在肆虐。然而,假如使用三大神器的代价,是躯体渐渐魔化,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小乔她已经……

    仔细回忆一下,发生吸血魔物肆虐的时间,是叛军离开花果山域之后,那也正是小乔又开始大量使用三大神器作战的时期,会否小乔从那时候就已经被……

    这个想法让公瑾感到急躁,只想立刻赶到小乔的旁边,仔细看看她的模样,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被自己疏忽掉了。

    焦躁不安的心情,让公瑾没有保留,身形飙逝如飞,根本不管是否已经超越了周瑜“应有”的实力,许多叛军中的高手只看到他身形一闪,眨眼间便已跑出老远,纷纷讶异于周瑜将军何时武功这般大进。

    疾奔中的公瑾,除了担忧小乔的身体状况外,也困惑于自己目前的处境。如果宿老堂之言属实,目前所发生的所有事,师父全都清楚知道,而他之所以宣称闭关,那也全都是一个故意让自己无法求援的设计,目的是为了……是为了……

    这点公瑾答不出来,因为师父陆游的想法并非自己所能理解,尽管已经为他执行了几百年的工作,自己仍然常常困惑他为何要那么做。又或者,师父这次的人才训练大计,是落到自己身上,他又想藉着痛苦的磨难,看看这个弟子有没有机会一举冲上天位去。

    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很符合师父的作风,只要是和这个理由相关,师父没有什么事是作不出来的,但只要想到过去被师父暗中磨练的那些人才,公瑾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是否承受得住那连番打击与磨练。

    “胭凝!”

    公瑾身形一闪,如羽箭般稳稳射在胭凝面前,恰好看到胭凝眼中闪过一丝不赞同的神色,似是责难他为何轻率暴露实力。公瑾无暇顾及这些末节,简单问明白小乔的所在,得知她让胭凝率领一队人马来回搜索,自己却独自施展轻功,在城里飞窜寻找。

    “公瑾,你要小心,这个城里确实有魔族出现。”

    胭凝的警告,有职业水准的保证,公瑾当然信得过,但这句话在此时说出,却更加深了公瑾心头的恐惧。

    “知道了,你继续巡查,我去找小乔。”

    胭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公瑾的神色难得地高度慎重,知道事情不对,不发一语地指向小乔消失的方向,公瑾甚至连一句话都不多问,就朝那边飞射出去。

    小乔在哪里,这点公瑾一时之间找不到,某种感觉告诉他,小乔可能在躲着自己,躲着其他人。而经过些许时间的寻找后,公瑾意外发现了今晚的首批受害者,几个被吸干鲜血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被弃置在暗巷里。

    (尸体的血没有凝结,还有微温,凶手就在附近……)

    才这样一想,公瑾就看到一道黑影闪电窜过,虽然瞧不清楚面孔,但从那甲胄与链锤来看,无疑就是小乔。

    “小乔!”

    公瑾追了上去,经过一番追逐之后,他追上了小乔,而在追逐的过程中他已经发现,小乔的体态与相貌似乎有些变化,最坏的可能或许已经发生。

    小乔没有答话,背对公瑾的她,肩膀轻轻颤动,似乎在恐惧些什么,又似在无声落泪。

    公瑾知道自己不能太过焦急,所以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朝那边*近。

    “小乔,别担心,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

    手拍到小乔肩膀上,公瑾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妖气,心头黯然之余,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博爱圣铠的材质……不对劲。

    (这不是博爱圣铠,是伪造的东西,这个人……不是小乔!)

    在公瑾意会到这一点,并且有所警觉之前,对面的那个生物一下子转过头来……只有头部而已,诡异地转了个半圆,并且吐出一阵紫色烟雾,光从那个腥味,就知道里头蕴含剧毒。

    公瑾第一时间尝试退避,但那妖物的躯体却爆裂开来,两排肋骨瞬间变得巨大,像两双手爪一样张开合拢,一下子把公瑾困住,让他难以动弹。

    (不妙!)

    白鹿洞最上乘的内家真气,在公瑾身上轰然爆发,那两排骨爪瞬间就出现了裂痕,但在他能够完全挣脱束缚之前,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鬼头,口中生出一条又尖又长的口器,朝着公瑾的眉心钉刺下来。

    (真该死,这应该是胭凝的守备范围啊……)

第五章 秘密

    艾尔铁诺历四一九年六月艾尔铁诺南方桂江流域

    爆脑之厄当头而来,公瑾知道事情不妙,却不晓得自己还能怎样去闪躲,至于硬气功之类的护身劲,并非自己所长,这头魔物的口器锋锐,自己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九成九是不能。

    正当公瑾再次感到死亡威胁,全力试图挣脱,一声闷响破空而来,黄金闪光像是撕天惊雷,抢先命中那头妖物的脑袋,将它整个头颅击得稀烂,余力顺着长长颈项往下传送,配合公瑾全面爆发的护身罡气,一下子就把这头妖物的身躯给粉碎。

    在最危险的关头得救,公瑾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平等神锤一击杀毙妖物,威力强得连自己都刮面生疼,全力发出这一击的小乔,耗损想必不轻,公瑾心中不安,转头回望。

    “瑜兄,你……你没事吧?”

    转头回望,小乔的身影背着月光,一时间有些看不真切,朦胧模糊,在确认公瑾安然无事后,她似乎不愿久留,连一句话都不多说,马上纵身跃起,想以最快的轻功离开此地。

    “小乔!”

    公瑾当然不会让小乔这么离开,在小乔飞身跃起的同时,他也起身急追,两个人在月光下化作一双黑影,进行一场短暂却激烈的追逐。由于双方都没有打算泄漏行踪,所以尽管他们在房舍屋檐上闪跃飞驰,却没有什么人发现他们的身影。

    这场追逐并没有持续很久,小乔的身体似乎不太舒服,正忍受着某种痛楚,当她发现公瑾无意停止追逐,心中一乱,速度整个慢了下来,被公瑾一下抓住手臂。

    “等一下!瑜兄,请……等一下。”

    追逐与逃避,始终要有个了结,公瑾放开了手,但却以绝不离开的坚定姿态,站在小乔身后,等候着她的回首。

    “瑜兄,我……我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

    小乔的声音,听来全不似平日的沉稳镇定,那种极力压抑、却明显濒临哭泣边缘的恐惧,让公瑾觉得有一丝悔意,也许自己不该站在这里,去目睹这少女最脆弱的一刻,不该强行去揭露一个她极力隐藏的秘密,因为从后头这角度看去,小乔的身形似乎有点变化,与平常不同……

    但公瑾却相信自己没有做错,因为当这秘密早晚都要揭露,多一个人在旁支持,或许就会让小乔好过一点,所以他只是发挥自己最得意的镇定功夫,让声音平稳如常,轻声告诉小乔,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会尊敬她,如往常那样支持她,并且为她守住这个秘密。

    “真……真的吗……你不会告诉别人……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一定会对我、对我……”

    啜泣着声音,小乔迟迟不愿意转过身来,但是当公瑾搭着她肩头,轻轻地施力,她却没有持续抗拒,顺着他的施力转过身来。或许,在她心里也有着与公瑾同样的想法,如果这个秘密终究要泄漏,她希望这个男人是叛军中第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在小乔转身的一刹那,公瑾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脑里想像着许多魔族的形象,认为不管看到什么,自己都不会太吃惊,因此,他就着淡淡的月光,细细地审视那张早已流满泪水的容颜。

    确实与之前有所改变,小乔额上的那只角,如今已经不翼而飞;面上的那些浅色斑纹,也随着肉体的异变而消失不见,只剩下如初雪般娇嫩的肌肤;在月光之下,这张面容看不出任何妖异的感觉,反而像个清纯可人的邻家少女般,散发着平凡的秀美,让公瑾看得有些恍惚。

    但他很快就察觉事情不对。这张看不出有半点魔化现象的秀美面孔,却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公瑾更加震惊,当他终于明白脑里那个混乱的念头是什么,他险些控制不住地狂叫出来。

    “小乔,你……你是人类!”

    就算看到小乔彻底魔化成魔族,公瑾都不会有现在十分之一的惊讶,但他所发现的这个事实,实在非同小可;一直与鬼夷族同一阵线,为他们的幸福浴血抗战,持有三大神器的天命领袖,居然是一名人类少女?天底下还会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可是公瑾很快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假如让其他人知道小乔的身分,秘密一泄漏,这支全凭“真命天子”传说才凑合在一起的联盟军,马上就会面临分裂危机,情形甚至比宣布小乔是个魔族更加严重。

    这里附近人多眼杂,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又有大量吵杂人声迅速*近,情势不对,必须立刻把小乔带开,但公瑾才刚要开口,再也压抑不住激动情绪的小乔已经趴在他胸前,哭泣起来。

    泪水,很快就染湿衣衫;温莹的热度,甚至让冰凉已久的胸膛感到灼痛……

    “周……周瑜,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千幸万幸,第一个过来这边的是胭凝,她看着公瑾搂过哭泣的小乔,正在安慰,顿时满脸错愕之情。

    “胭凝,盟主刚刚格毙一名奸细,非常难过,尸体在那个方向……”

    “我知道,刚刚我们找到了一具残尸,不过你说那头东西是……奸细?怎么会?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魔……”

    “别说了,盟主情绪不稳定,我带她去休息,这边烦请你来收拾善后。”

    牢牢把小乔拥在怀中,公瑾垂下了一边的斗篷,不让任何人看到小乔的样子,简单对胭凝交代委托之后,马上搂着小乔撤退消失。

    从后头赶过来,目睹这一幕的众军士面面相觑,只是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段时间以来,小乔盟主和周瑜将军总是出双入对,全军上下几十万人都知道他们两人的感情,而大多数人也都乐观其成,只是想不到今晚居然这么明显地水到渠成了。

    “胭凝姑娘,盟主和周瑜将军他们……”

    “你们耳朵聋了吗?不是说他们两个、一男一女一起去休息了吗?休~~息!这样子还听不懂吗?你是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

    胭凝笑骂着那名鲁莽发问的不幸者,本身的心情其实相当焦躁不安,与公瑾多年合作的经验,光是刚才那几句话的语气,她就肯定公瑾与小乔一定出了事。可是,既然公瑾把安定这边情形的任务交给自己,就不能让人看出有什么破绽。

    因此,她不但维持着笑容,还很不合时宜地开着玩笑,要身边的同伴记得吩咐属下,今晚千万不要去骚扰城中的大小旅店,以免惊扰到旅店里头忙着休息的无辜男女。

    ※※※

    胭凝的吩咐诚然贴心,不过小乔和公瑾今晚是无福消受的。公瑾顾虑到城里头人来人往,不知道有多少白鹿洞奸细,隔墙藏耳,并不适合谈这绝顶机密,所以将小乔带往城外。

    但是使用三神器对小乔所造成的伤害,也在两人离城途中显现出来。甫才离城不远,小乔闷哼一声,整个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在公瑾怀中的她,整个身体在刹那间冷得像是一团巨冰,即使隔着衣衫与斗篷,公瑾仍是感觉得到那股刻骨寒意,不住朝自己袭来。

    情形就与当初小乔和胭凝二次交手一样,公瑾马上让小乔坐下,在周围引物生火,排成火焰圈,导引热力,帮助小乔趋寒。但这次情形比之前恶劣,小乔虽然在火焰圈中坐下,却已经失去意识,没有能力自行运气输劲,假如不是公瑾在旁协助,她肯定会因此僵毙在火圈里。

    不管什么是否该隐藏实力,公瑾全力以赴,帮小乔把体内的寒劲驱除,但是从这发作越来越厉害的内伤来看,公瑾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而问题的源头,就是使用三神器造成的魔气入侵。

    为了要隐藏自己身分,公瑾不能说消息是来自白鹿洞,只说自己这些时日研究三神器的秘密,发现一些惊人的后遗症。

    “三神器原本来自魔界,是九州大战时期的遗物,并不是开发给魔族以外的种族使用。如果持续用下去,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良影响,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

    “我知道,但瑜兄你之所以没把话说下去,一定是能明白我的难处吧!”

    公瑾确实知道。要小乔不再使用三神器,那么又该由谁继续冲在阵前,引导着整支军队的忠诚心与士气呢?在这支联军当中,小乔是一个无可取代的领袖偶像,她如果消失或是表现出畏惧、退缩,整支军队都会受到影响,她也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一直冲在最前线的。

    “三神器会吸取使用者的元气,师父早就告诉过我了。在我前来鹏奋坡之前,师父曾经为我设下防护,把力量封藏在圣铠与神锤里头,减少这两样神器对我的伤害,可是,那天在矿坑里头……”

    公瑾当然不会忘记,那天在矿坑里头,三个人一起受到魔豹攻击,几乎要一起殒命的时候,就是那两件神器缓缓散出了魔气,散出了封藏在里头的保护力量,这才使得魔豹放弃继续攻击,转变了对三人的态度。

    那时候,只以为这是机缘巧合,三人莫名其妙地得救,怎知道一切的幸运都是要付出代价,在那之后,小乔使用神锤与圣铠时,元气耗损就是之前的十倍,而当自由魔环与神锤、圣铠相互作用,一些超乎预期的副作用就陆续出现。

    “最近,我常常觉得身体很累,很疲倦,每次作战回来都想倒下,好好地睡一觉,可是睡到半夜,又会热到醒过来,整个身体像是被放在蒸笼一样地难受,喉咙好干,好想……好想喝些特别的东西……”

    小乔说得委婉,可是公瑾又怎会听不出来,那种异样的口干舌燥,正代表着身体对于鲜血的渴求。三神器对于血肉元气的耗损很重,而逐渐魔化的肉体,则以最直接的方式,向主人要求补充;对魔族而言,再没有比生物鲜血更具有养分的食物了,比较高等的魔族,或许会直接吸蚀生物的血肉元气,但是无论高等或低等,所有魔族都不会讨厌鲜血的甜美。

    “最早听到有吸血鬼事件的时候,我吓得不得了,一直担心是不是我自己半昏迷的时候,出去做了这些事……但是我真的没有。我连续几个晚上,都用魔法阵印下结界,只要我有离开,我醒来一定会知道的。”

    “小乔,你不用这么急着向我证明,我很相信你啊!我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是你做的。”

    公瑾对自己的话暗自汗颜,因为刚才他确实对小乔有过疑心,焦急彷徨,但现在却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她的心理负担已经够重了。

    “对了,你的角呢?是怎么弄不见的?”

    公瑾本意只是想扯开话题,但是这句话一出口,却让他与小乔更加直接地面对现实。

    “角不见了。”小乔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角和脸上的花纹,都是用魔法变出来的伪装,是师父教我的特殊咒文,施法以后外表会和所有鬼夷人一样,这个伪装魔法很有效,至少……瑜兄你就一直没看出来,不是吗?”

    “为什么你要假扮成鬼夷人呢?不,我是想问,为什么你会出来帮鬼夷人做那么多的……”

    得知真相后,公瑾最大的困惑就是这一点。如果是一个鬼夷人,为了获得更好的生存空间,为了两千年来的欺压而反抗,做出什么牺牲与努力都不足为奇,但是,为什么一个人类少女,要为鬼夷人做那么多呢?

    “瑜兄,这和我是什么人有差别吗?想要过和平幸福生活的,并不是只有鬼夷人,人类也是啊!我知道如果要实现真正的理想世界,光只有人类努力是做不到的,所以才希望和鬼夷族一起奋斗啊!”

    小乔的表情极为认真,闪烁着生命光彩的认真眼眸,炽热到让公瑾几乎无法正视,仿佛是一道强烈的阳光,不住往最黑暗的角落深入照去,令他感觉到一种许久未有过的悸动。

    “没有人愿意当鬼夷族与人类的桥梁,那就由我来当吧!可是,鬼夷族对人类的怨恨太深,戒心也太重,如果我用人类的身分*近,没有一个鬼夷人会愿意聆听我的想法,所以,我才用魔法伪装,和鬼夷人一起生活,和他们一起做事,希望能把大家带到一个比较好的方向……瑜兄,我这么做,做错了吗?白叔叔说过,如果我的身分被发现,鬼夷人会当我是奸细,人类会把我看做是叛徒,我在两个世界都会无处容身。”

    珍珠般晶莹的泪水,在少女苍白的面颊上,一一流过痕迹;她一直竭力守住的秘密,和她脆弱的心防一起崩溃,除了自己的理想能否守住外,她更不知道这个男人会有什么反应,不知道他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自己,而自己……很在乎他的反应。

    “瑜兄,你觉得我是人类的叛徒吗?我……我有没有背叛你了?”

    “小乔,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人类或是鬼夷人,但在我眼中,你就是你,你为这些人们所做过的事、付出的心血,那些都代表了你,而我无可救药地喜欢着现在的你!”

    轻声说着这样的安慰,公瑾把身旁的少女搂抱入怀,无视她最初的些许挣扎,把她紧紧拥抱,尽可能多给她一点温暖;不久之后,完全撤去心防的少女,就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失声痛苦。

    “别哭……别哭嘛……你是我们的首领,要有首领的样子,如果让人看到你哭泣的样子,我会变成全军的罪人,所以,别再哭了吧!”

    拍着小乔纤瘦的背部,公瑾祈求耳边的啜泣声音会慢慢小下去,可是在这悲伤的一刻,公瑾又觉得有一丝欢喜,因为这一刻、这一秒,这个少女就在自己的怀里,信任着自己、倚赖着自己,这样的感觉……真好。

    小乔有着这样的秘密,三神器的负担又如附骨之蛆,将来的路会越来越难走,但公瑾却向自己暗暗许了一个承诺,不管未来要面对些什么,自己绝对不会让别人伤到这个女孩。

    ※※※

    公瑾并没有把自己所发现的事情告诉胭凝,这个秘密是属于小乔的,只不过偶然被自己知道而已,就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也不会把这秘密泄漏给她。

    小乔的伪装魔法很实用,多数时候人们不可能看出任何破绽,但是每当魔气影响的效果发作,半失去意识的小乔,就无法再维持魔法伪装。那晚她的身体已经极为不适,无法维持魔法伪装,可是看到公瑾追着吸血魔物,又似乎中计遇险,她才被迫现身出手,也才因此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公瑾决心帮小乔守住这个秘密,隔天他就对所有人展示那头魔物的残尸,宣告已经找到了吸血魔物,大家可以不用再担心,而且这头魔物试图伪装成小乔盟主,显然这件事情的背后有其他势力在操作。

    “周瑜大人,您知道是什么势力在后头策划这件事吗?所有人都很想知道,大家猜说是不是白鹿洞的阴谋在……”

    “蒋忠,别乱猜测,这件事情我们没有确切证据,也无法肯定。”

    当忠心部属这么担忧地问着,公瑾并没有很直接回答,不把这件几乎人人都猜得到真相的事情做个肯定。

    当自己与白鹿洞的关系渐趋紧张以后,才分外察觉到白鹿洞的势力庞大,对普通人来说,简直是无可抗拒的根深蒂固。高手如云,轻易能调遣百万军队,又有完整而且缜密的情报网,凭着这些强势资源,公瑾曾经无往不利,可是如果有朝一日,那些曾经被己所用的资源,全部变成敌人,单凭自己的才智,真的能够扳平这些不利吗?

    顾虑着这些因素,在恩师陆游出关之前,公瑾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逼白鹿洞先发制人。

    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每次陆游闭关,都会告诉公瑾出关日期,这数百年来从不曾有过改变,只有提早,从来不会延迟。七月中,公瑾照着预定的时间,用水镜向陆游发出独门的秘密通讯,这个讯息只有陆游收得到,不经过宿老堂,是师徒两人之间的绝对机密。

    然而,水镜发出的传讯却有如石沉大海,公瑾没有得到半点回应,这是过去数百年里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水镜发出的讯号不会有问题,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的刻意沉默与不回应,当连续第三天的水镜传讯失败,公瑾不得不面对那个令他心若死灰的答案:自己和胭凝已经被师父舍弃了。

    被舍弃的理由有很多,正因为过去数百年中,公瑾一直帮着师父处理世俗工作,他很清楚白鹿洞决定某个人没有存在价值,或是预备用其他人来取代这人时,刹那间的态度改变可以有多决绝。师父可以因为很多理由舍弃自己与胭凝,其中甚至包括了“训练你们成才”这样的怪异道理。

    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这件事情可以一笑应对,但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公瑾就怎么也笑不出来,尤其是当他发现宿老堂把自己手边的资源全部切断,其中某些甚至是要师父亲自下令才能变更的项目,他就明白陆游到底做出了怎样的表态。

    ……又或许,真如宿老堂所言,所谓的闭关,一开始就只是一个谎言,用意只是为了让自己与胭凝迟迟没有发现断绝联络的状态。

    “公瑾,你有什么好怕的吗?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放胆和他们拼过就是,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说得倒是轻松,胭凝你难道不知道白鹿洞的实力有多强大,尤其是师父,我们和他们正面为敌,根本不可能会获胜的。”

    “白鹿洞是很可怕没错,但是对我来说就没有差别,因为我早就决定和他们分道扬镳,正式叛变了!”

    胭凝说得满不在乎,反而让公瑾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胭凝与自己不同,或许在雪山顶上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做好了决定,现在自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反倒是自己,现在仍顾虑良多,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师门所利用并抛弃的一枚棋子,却还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定。真是可恶,难道自己就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吗?

    “不,公瑾,你只是太过理智,太了解白鹿洞的恐怖而已,一个太过理智的人,有时候反而很难因为冲动去下决定。我只是个剩一条贱命的烂女人,什么时候累了死在路边,都无所谓,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很美好的人生……如果你愿意去开始的话,所以你才会这么犹豫。”

    胭凝笑道:“可是,我的朋友,我还是要劝告你,人生中有很多的抉择,有些抉择你可以逃避,有些抉择不必那么急著作,但还有一些……不管你是否愿意,你早晚得要做的。”

    公瑾没有回答。有些事情不用形诸言语,直接做就够了,假使自己不愿意让现在的情形继续下去,那么这个世界就需要一些改变。

    而公瑾的行动速度之快,委实让胭凝咋舌。就在隔日的作战会议上,公瑾一反平时低调的作风,主动提出自己的战术构想,并且强势主导整个会议的进行。

    在白鹿洞执行与策划改朝换代工作数百年,公瑾本就是极其具有领袖气派的英才,当他认真起来,全力以赴,指点江山时候所迸发的领导锋芒,几乎让人忘记了小乔这名真正领袖的存在。

    小乔察觉了这一点,察觉到这个深受自己信赖的男人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基于那份信任,她没有多加干涉,让公瑾一切放手而为,不用忌惮些什么。

    尽管没法获得最新情报,但是以公瑾对白鹿洞情形了解之深,他所想出的策略只能用辛辣来形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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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姿物语介绍:
暴风的前兆,即将撼动整个风之大陆!场内幕重重的婚礼,引来各方人士觊觎,令暹罗城成为七大宗门明争暗斗的角力场。胸怀大志的兰斯洛、剑术卓绝的花次郎、神秘多智的鸿五郎和混水摸鱼的天地有雪,乘着这股暗流,或有意,或无心,在因缘际下齐聚暹罗,共同掀起冲击风之大陆的滔天巨浪。被后世史家冠上“我意王”尊称的男子,兰斯洛,在风之大陆史上留下无数丰功伟业,他的王座在鲜血与火焰中闪烁生光。异世界奇幻冒险钜作,兰斯洛王传奇故事,正式从这里展开!
藏书:前传—太阳篇、月亮篇、星星篇、陨星篇、银河篇;外传—梅之卷、黑姑娘、爱菱篇、鸣雷篇;一些同人小说;风姿正传连载中……
另:写完了。
不知道是八年还是九年,
反正,这段长征已经在今天早上十点四十五分的时候结束了。
这样很好,
就算我周六摔飞机,大家也不怕不能看到风姿结尾了。
风姿物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姿物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姿物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