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位强者
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四月七日自由都市暹罗
“已经很晚了,为什麽我们还不回去?你穿夜行衣穿上瘾啦!”
看着身旁同伴表情不悦,源五郎笑道:“我说老二,何必整天都是一张臭脸呢?世上真有那麽多麻烦事,让你整天不开心吗?”
话才说完,麻烦事就已经找上门来了。源五郎扬起眉毛,为着感应到的灵波震动而诧异,须臾,一道淡淡的白色光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假如是一般人,见着这幕一定会嚷着“有鬼”而後逃跑,但显然这两人的胆子都比常人大得多,并且,他们也都知道这道女子光影,正是寄宿在沈家梅园的一缕芳魂。
乍见美人如玉,两人都有吹声口哨的念头。首次近距离欣赏到这麽动人的美貌,倘使毫无表示,岂非太失礼了。
光影很淡,因为单是离开梅园,就已经造成灵力的大量消耗,然而,她颤抖的声音,仍让人感受得到事情严重。
“拜托┅┅请赶回来!你们的兄弟┅┅现在有了危险┅┅拜托!”
灵力耗尽,光影骤然消失,但已成功将讯息带到。两人对望一眼,了解事情不妙,以最快脚程赶回沈宅。
“他怎会弄成这样子?”
“现在说这没意义,先想办法救人吧!”
“救也该你救,我不懂医术,也不会回复咒文,总不会叫我动手吧!”
“很遗憾,这次回复咒文帮不上忙,医术也没用,如果不想老大死,花二哥你非出手不可。”
任谁一看,也晓得兰斯洛状况不妙,面如紫金,气若游丝,身体更因为内部真气冲突,不住传来骨爆闷响。
源五郎心中有数,兰斯洛的伤势是因於体内真气失控、爆发。假如回复咒文有效,那麽凭雷因斯女王的圣力便早该把这伤治愈;倘使药石医道能发挥作用,梅林里的那位娘娘也不必再将病人紧急转诊。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力破力,用更强猛、更霸道的内力,强行把兰斯洛暴走的内息逼回正轨。
但是,兰斯洛的内力,来自於顶极天位强者的转赠,虽然尚未与天地元气结合,化为天位内力,但数千载的修为亦是非同小可,要强行将这股内力稳稳压下,绝非寻常高手能够办到。所幸,这里的两人都有这能力,不过,这亦代表行功者将为此大损真元┅┅
“花二哥,这次要拜托你了。”
“为什麽要我动手?可别说你没这能力,三流谎话我不接受。”花次郎冷哼着,那日在东方府第内交手,源五郎运功硬拼时,双脚浮起离地,这代表了什麽,彼此清楚。要说他没能力助兰斯洛镇压真气,谁肯相信。
“你真多疑。老大伤成这样,纯属意外,难道会是我的安排吗?”源五郎叹道:“不错,我承认要助老大镇压真气我做得到,但纯以内力而论,我的修为及不上你,你十日之内可以回复的耗损量,我可能要花上几个月,为了避免人力资源的浪费,可以请花二哥你出手吗?”
要求合情合理,如果早十几天,自己必会嗤之以鼻,但多日来的情谊,自己似乎难以再拒绝┅┅
助他导内力回正轨的消耗,在完全恢复前,约莫有个五六天时间,这段期间,自己会只剩七成功力;不过,横竖距离重要的大约会还有一年,这五六天内自己别无他事,七成功力该足以应付一切了┅┅
花次郎摇头道:“也罢!臭猴子今晚伤成这样,我确实也有责任,帮他一次吧!”
商议既定,时间紧迫,也来不及扶兰斯洛进屋,就在前院草地上,让病人端坐,以便运功。这时,两人才发现兰斯洛整条右臂与小半身体,表面呈现石化。
“这种痕迹┅┅是石家的化石奇功!下手的是石家人?”
“哼!你找的好买卖。”花次郎冷哼着,为了等会儿更棘手的救治工作而不悦。
屏住气息,花次郎缓缓行功,双掌贴上兰斯洛背心,才将真气注入,不知为什麽,兰斯洛体内却发生了某种自己不能理解的变化,内力开始千百倍的增幅,将自己输入的真气吸化部份後,轻易反推回来,像被激流冲撞般,如潮真气震得胸口微疼。
(这┅┅没可能啊!臭猴子没有天心意识,为什麽能把内力转化成天源内力┅┅这是谁传给他的?)
早知道这猴子的内力不寻常,正面碰上果然麻烦,真见鬼!什麽人这麽挥霍,把这麽雄厚的功力转注入这猴子体内?
不过,这并不代表就能难倒自己了!
花次郎瞥了源五郎一眼,後者像是事不关己般,吹着口哨转过脸。
“嘿!”
冷哼一声,银月下,花次郎的外表开始有了改变,俐落的短发迅速延伸长度,变化成一头披肩黑发。
而当渐渐回复本来相貌,这男人应有实力更是几何级数地递增发挥,强大无匹的内力,无惧吸化分散,将兰斯洛体内狂暴窜走的真气,用更狂暴、更威猛的撞击迫回,慢慢压制。
一次次内力撞击,自己尚且胸口微疼,兰斯洛首当其冲,痛楚可想而知,可恨这猴子还睡得像没事人一样,必然有医道高手施术稳住他心脉及脑部,真混帐,为何有这麽多人在背後帮这臭猴子。
一轮行功,顿饭功夫後,花次郎额头微微见汗。
曾有人以偷天妙术,将这臭猴子的内力封锁,滤出一小不份纯真气以供使用,现在封锁壁被毁,自己要重做一遍,对功力造成的耗损,非两年以上不能回复,与那人的决斗只剩一年,怎样都要把实力维持在巅峰,臭猴子的伤只好叫他自己想办法了,横竖只要保他一命,就交代得过去了。
打定主意,花次郎深吸一口气,预备将兰斯洛内力逼出丹田,背後忽生警兆。
“源五郎!你做什麽?”
回答这话的,是一记冰冷剑指,毫不留情地戳刺在他背後大椎穴,剧痛像火炙般,烧灼了每一根神经,要不是护身真气立即运作,这一下便重伤丧命。
“臭人妖!这时候你开什麽玩笑!”
花次郎愤怒咒骂,但当他瞥见源五郎双足缓缓飘离地面,不禁脸色大变,明白这已非单纯玩笑,而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足以摧破自己护身真气的锐利寒劲,也如浪拍来,与将崩溃的护体真气作激烈攻防。
本想跳起来还招,但一来顾虑兰斯洛伤势,二来,在吸收自己部份真气後,兰斯洛的内力更形强大,彷佛一个强力磁石,将自己双掌牢牢吸住,甩之不去,本来打算慢慢化散吸力後撤手,现在哪有这等空闲?
要是不加力抵御,随时都可能给源五郎的指劲把人轰成两段,可是,前有兰斯洛、後有源五郎,自己等若同时与两大天位高手比拼内力,那样的消耗,将使自己在一年後的决斗中,一招败死对方剑下┅┅
这点,花次郎知道,源五郎也明白,但他依旧是那样微笑道:“花二哥,一年後与旧日师门的决斗很重要吧!可是,假如你现在死在这里,什麽家国之恨、父母之仇,就通通没意义罗!”
说着,指上再度催劲,阴寒柔劲渗入护体真气,花次郎整条脊骨像是要爆碎了般。
“想想吧!复仇比得上性命重要吗?”
源五郎的一言一语,全听在花次郎耳里;滴滴冷汗也不住自他额上淌下,不是因为环境恶劣,而是心里面临抉择时的艰难。
可恨!可恨!
极度气愤,花次郎侧瞥向源五郎,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为什麽阻止我一年後的剑决?与那个人的决斗,对我有多重要,你明明知道的┅┅
然而,源五郎只是回应了一副“算你倒楣”的微笑,剑指上又加了劲。
“源五郎!你┅┅你好可恶啊!!!”
为着自己的抉择而痛,花次郎仰首长啸,尖锐啸声像野兽痛极怒嚎,声波化作一尾墨龙,直撞天际,云层破开一个大洞,滚滚翻涌,蔚为奇观。
嚎啸声中,花次郎满头黑发亦转为一种纷丽的银白,不是老年人的灰白,而是让人想起雪地银狐最光泽时的美丽毛色。
当伪装尽退,真面目重现人前,曾经令全大陆武者为之震慑的剑仙传说,於焉再现!
事情就如预料中一般发展,源五郎却没有庆幸得计的喜悦,因为一股莫可抵御的狂飙气劲,从花次郎穴位上急速反弹,震得自己指骨欲裂,要不是撤手得快,两只手指绝对当场炸断。
只听得兰斯洛闷哼一声,缓缓倒地,跟着就是鼾声大作,脸上表情十分平和,看来已经没有问题了。源五郎心中一宽,跟着,脑中警兆乍现。
(不好!)
没有破风声,因为发招速度远超过“声音”。
没有影像,因为挥剑时间来不及为视觉所捕捉。
源五郎甚至判断不出,对方是仅出一剑,抑或连环发招,他只能展开极速身法,拼命的退、拼命的换位,盲目却竭尽所能地,为自己谋求生路。
好不容易拿稳了身形,耳畔一凉,上趟曾被削断至肩的长发,再次随风飞散,後颈更显出一道浅浅朱痕,须臾,大蓬血珠似雾纷飞,从後颈激喷出来。
生死关头,源五郎急吸一口气,独门神功尽显妙用,瞬间将颈部周围血液抽乾,阻止出血,继而狂提真气逼出剑劲,以回复咒文催愈伤口,勉强镇住。
竭力逃过一劫,厄运却才只是开始,在脸色苍白的源五郎眼前,出现了银发剑士的身影。
“花二哥!请听我一言,我┅┅”
“┅┅你去死吧!”
愤怒一剑索魂而来,超越肉眼的速度,但当源五郎有所准备,就能正确掌握虚实。觑准来势,源五郎双掌结印,希望能尽量化卸掉来势後,扣住剑锋。
“砰”的一声,剑威已给化去不少,但当源五郎要合掌拍住剑刃,掌心忽地剧痛,虽未拍实,已是鲜血淋漓,惊得他连忙翻身滚开,免得给这剑连掌带人削成两截。
这一剑的威力,在源五郎闪开後完全显现,後方沈宅的结实偏楼,给破空剑气扫过,斜斜地从中断作两截,还来不及倾倒颓圪,随後的连环剑斩,绞成满空碎木屑粉,骇人之至。
(好厉害!他盛怒之下,心中无我,连天心意识也大幅提升。彼此间天位级数差距太大,我没可能和他正面相抗的!)
源五郎刹那间做出判断,脚下一蹬,身子如箭离弦,往夜空飞射而去,直直往云端冲去。
下方隐然传来冷哼,银发剑士展开身形,急追其後,两人在天上一追一逃,眨眼功夫便穿破暹罗城上方云层。
银发的他,傲立云端,冷眼搜寻敌人踪影。淡淡月光洒在脚下云朵,更显得冰洁明静;他手中持着一柄仅长数寸、像是童玩的短小木剑,但此刻,木剑尖端却延伸出尺馀青白光刃,晶莹如玉,正是当日剑仙享誉江湖的爱剑“明肌雪”。
长久以来,只存在於风之大陆传说中的天位级数,终於在两人正式表态後再现。
成为天位高手的第一特徵,便是不凭藉魔道之术,单单操控体内真气,令自身两脚离地凌空浮起。这点,两人在适才的空中追逐战中,已展露得很清楚了。
打开始,自己便对这自称源五郎的神秘青年有着好感,在东方家他以天位力量强破自己一招後,自己更对他的武学来历感到好奇,有心比武试探一番,只是想不到,竟会在这情形下实现。
为了甩脱兰斯洛、源五郎的夹击,自己功力付出了难以弥补的耗损,倘若一年之後仍去决斗,死将是唯一的结果。事已至此,再去赴约只是愚行,决斗当然只能作罢。为此,满腔怨怒升至高点,誓要把所有激愤发泄在破坏这场决斗的源五郎身上。
“花二哥,住手!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不打算与你兵刃相向。”
藏身在云层某处,源五郎的声音断续传来,他的反应仅是回手一剑。恐怖的威力将大片云朵剖开,剑气范围扫出数里开外,这正是天位高手的实力,也是源五郎将战斗场所引离地面的原因,否则给他一剑横扫,暹罗城内死伤惨重,而以他此时气昏头的状况,还真没什麽是他不敢作的。
“一年後的那个战约,有那麽重要吗?你真的已经有决心,与你曾经敬爱有加的师父生死剑决?”
显然是没斩中,源五郎的声音仍不住响起,他闻言炽怒更盛,明肌雪荡起虹霞,剑气连环追踪发出,把满空云朵切得支离破碎,却沾不着目标物的衣角。
“源五郎!你够种的就给我滚出来!你这畜生够胆做事,没胆承担後果吗?”
狂愤中,平生恨事在脑中闪逝。
当初,自己承蒙世上顶级宗师人物收为门下,剑术有成,又与知心爱侣婚期在即,世所共羡,正是人生得意时刻。怎知,婚期前夕,自己与素来崇敬有加的二师兄餐叙,却被他在酒中预下奇毒,一杯饮下,毒发晕厥被擒。
醒来,已身处不见天日的黑狱,使剑的天才双臂被废,一身武功化为乌有,从云端掉入炼狱的突然打击,令自己濒临疯狂,之後,他听说艾尔铁诺大军踏平唐国,自己已家破人亡,毕生挚爱嫁入艾尔铁诺王家的消息。
种种机缘巧合,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代价付出,自己侥幸不死,伤势康复,一身武功更飙升到从前梦不到的强绝境界,然而,重出江湖所要面对的,只有更悲哀的现实。
潜入艾尔铁诺王都,重遇一生挚爱,彼此心意不变,也曾伸出手,要携她离开那里,但最後,双方只明白,在两只始终没法相握的手掌间,横亘着太多面目全非的人、事、物,纵使情深意真,他们还是有太深的壕沟无法逾越,结果,他黯然而走。
往後一年多,他三闯中都,手中剑像要发泄所有悲愤怨痛,纵横倾出,败尽斑手无数。陪伴在这条复仇之路上的鲜血、尸首,数也数不清了;当热血不分人我地洒满身上,他每每失声狂笑,但心中却找不到满足,因为当初一把将他推入地狱的二师兄、对此事旁观袖手的师父,始终未有做出交代。
当第三次闯出中都,伤愈复出时,他的恩师,举世景仰的剑圣陆游,透过第六弟子旭烈兀送来密函,约他往白鹿洞一叙。
师徒再见,当恩师表明绝对守护艾尔铁诺的立场後,决战就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面对恩师的无敌神话,这一年所累积的战绩并不能增添什麽信心,出剑前,他已经有了同归於尽的打算。
锵!
三招!仅仅三招,自己长剑脱手,在昔日恩师手中一败涂地。
“你的天位力量尤胜於我,但身为天位强者最重要的天心意识却差得不成比例,我给你五年时间。一切恩仇,就等你五年後有了足够实力,再来了断吧!”
於是,他从白鹿洞黯然败走。这一战的经过,大陆上无人得知,呈现在台面上的事实,则是他向艾尔铁诺低头,双方达成和解的种种屈辱事实,从此成为风之大陆上毁誉参半的传奇人物。
而他在四年苦练後,自信大有长进,本拟一年後一战了结,谁知被源五郎设计大耗内力,一年後再上白鹿洞,只有落败身死。如此影响,教他怎能不怨忿欲狂了!
“源五郎!给我滚出来!”
剑气交错来去,将数里内云层斩得零零碎碎,所幸时值半夜,不然连番异象早惹来大批人众注意。源五郎展开九曜极速,在云层掩护下电光挪移,饶是剑气范围既广且厉,却总给他在间不容发的空隙避过。
(被耗掉三成功力,还有这种威力,在当今的天位强者中,他的力量稳居首位,剑仙果真是个恐怖的存在啊!)
相识以来,这人总是说不做超过花风liu应有能力的事,现在,当花风liu不只是花风liu,“剑仙”的实力简直可畏可怖,正面相抗,自己绝难幸免。
两人如此再拖上片刻,主攻的一方也察觉情形不对,不再追踪发剑,而是长长吁出一口气,手中剑似舞非舞,荡漾出一片青蓝剑光,紧跟着,一道伟岸的青色气柱撞天而起,裂成片片莲瓣,往四面八方盛放扫过。
强大的冲击气流,在碰触到云朵後,将所有水气摧破散化,数里内的厚密云层,竟顷刻间散得乾乾净净。源五郎不意有此一着,仓促下给气劲撞得飞起,立即成为追击目标。
临危不乱,源五郎从腰间取出一柄光剑,掣开剑刃,与追截过来的剑气拼上一记。
两力互撞,源五郎以玄妙手法化去,却疼得两臂发麻。
不可力敌,便只能智取,最佳策略是攻心为上,但想到要再触怒这头气得喷火的暴龙,源五郎心中悲叹,为何自己总是得负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调停工作?
“花二哥!再上白鹿洞,你认为自己真的能赢吗?就算剑仙胜过了剑圣,那又怎样呢?逝者不会复生,这一切没有任何益处啊!”
连说话者本身,都为自己的论调荒谬而摇头,想当然尔,回应过来的,是一道几乎打得他折腰的霸道剑气。
“你有什麽资格说这种话!唐国国破,艾尔铁诺虐杀我家人的情形,你可曾目睹?我为了我的家人、臣民,挑上应该负责的人,又有什麽错?”
“当日在金陵的暴行,是艾尔铁诺第三军团所为,纵容此事的军团长曹彬已伏诛於你剑下,你这麽一路杀戮下去,难道要杀光艾尔铁诺所有人才肯罢休吗?”
“首恶未除,我怎能停手!”
源五郎心下暗叹,这人真正要追究的,是当日下手暗算的二师兄周公瑾,也是由於陆游庇护,才使得师徒反目;但以目前进境,一年後他再上白鹿洞必死无疑,要保他一命,就得设法阻止这场剑决,问题是,以此人个性,这种事明说无益,只得找些蹩脚藉口来阻止。
更糟的是,他盛怒下心中无我,竟反将力量推至平时难达的强横,超越自己预算。
(唉!没有天心意识控制,出招力度怎麽还强得这麽匪夷所思?剑圣三招内能败他,却不晓得回去以後吐了多少血?调息了多久?)
“花二哥,请你静下来听我┅┅”
“源五郎!我本来对你很有好感的!想不到你根本也是叛徒,背叛了我的信任,就像二师兄那样的背叛我了!”
“不是那样,我是┅┅”
“你去死吧!”
不是开玩笑,对方剑上的威力与杀意,绝对证明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源五郎全力卸化,但来势实在太猛,卸之不尽,给一丝剑殳透入胸口,登时大口鲜血喷出,护身气罩破了个大孔,剑气涛涛涌入,整具身体痉痛欲碎,心头也起了真火。
(可恶!不识好歹的东西!你真想要我的命!我就和你拼命!)
源五郎大喝一声,天位力量源源而发,猛将侵入体内的剑劲全数迫出,散化无踪,跟着凭九曜极速闪挪变位,瞬息间拉远距离,手上连组十数组法印,脚底亦变化万千,最後擎手向天。
“李煜!别以为剑威够强就赢定了!世上能封你青莲剑歌的,未必就是抵天三剑!九。极。星。神。变!”
长喝声中,漆黑的夜空,舫穗、紫微、天机、魉魅、蛊冥、鹫翎、破军、古梦、馥思,九颗鲲仑夜空的主星,蓦地大亮,九道星光急射而下,贯串银发剑士的身躯,将他牢牢锁死。
银发剑士的惊人实力在此时尽现,重要运气经脉被锁,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形下,他竟犹能奋起全身功力,额顶根根青筋暴突,预备强破星光封锁。
竭力提运之下,九道星光明灭不定,竟真有被破之虞。
可惜,施术人完全预料到这种情形的发生,猛地飞身扑上,在他全力运功抗衡时,一记剑指重重戳刺在他眉心间。
疾若电火、灿若星芒,偏生又冰冷到极点的一道剑气,瞬间贯串过银发剑士脑袋,凭着他对剑学的渊博知识,这道冰寒剑劲似曾相识,它更有个不应再重现人世的名字:星野天河剑!
他怒吼震天,却终究捱不住这记重击,睁目晕去。
第六章 黑袍幻体
再度恢复意识,依旧是置身云上,星光封锁未除,源五郎在面前结印静坐,神情无复往常优雅,只显得一派憔悴,面容苍白,显然为动用这印法大伤真元。而他之所以没沦落到披头散发,也只是因为长发被削去大半,没得披散而已。
刚刚不知昏迷多久,但夜色仍黑,应该不会太长,给愤怒冲昏的脑袋稍稍清醒,正预备蓄力轰破九道星光锁,察觉到人已醒来的源五郎开口了。
“┅┅也罢!花二哥,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带着疲惫,沈重的嗓音缓缓说话。
“兄弟结义一场,请你回答我三个问题,只要你老实答完,我就会解开封印,到时候你要劈了我或是烤了我,小弟绝不反抗。”
他并不想理会,但一种理智外的直觉,却令他相信,源五郎的作为确实是为了他着想,因此,他仅是如常冷哼了一声。
“假若你执意要追究与周大元帅之间的仇,而你师父又绝对袒护他,那麽,这一战是否真的无法避免?”
“这问题的答案,不该问我,该去问问那个导致此战发生的人!”
“那麽┅┅你认为自己赢得了这一战?赢得了教导你剑艺的昔日恩师吗?”
“我修练四年,在这方面有绝对自信┅┅就算不行,我也要拖他与我陪葬!”
“假设你大获全胜,到时候,你预备怎麽处置把你推进地狱的师兄,和漠视你受苦的师父?”
“我┅┅我┅┅我绝不能善罢干休,我家国破灭的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
“多谢你,这三个问题你都给了答案,照约定,我是该放你了。”源五郎叹息道:“但可惜,这三个问题你都说了谎!”
“你在胡说什麽狗屁!”
“是不是胡说,花二哥很清楚┅┅不过,要是你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就请你对自己也诚实点吧!”源五郎道:“首先,你根本没可能胜过你师父。我不知道你曾有过什麽奇遇,无疑你的天位力量举世无双,大陆上无人能及,但你最基本的天心意识却低得可以,没有天心意识控驭、催化,你释放出的力量九成以上都浪费了。你会打算同归於尽,那也就代表你没获胜的信心。抱着这种心态决战,你师父一招就可杀你!”
这话半真半假,源五郎知道,陆游纵能一招毙敌,那也得拼上休养三五百年不可的重伤。但看眼前这人沈默不语,自然想不到此节。
“你四年修练,以你的天才有什麽东西领悟不到,却为何没什麽进境?这其中原由,你可知道?”
他回答不出,四年来曾潜心思索,曾埋头苦练,更为此走遍大陆各地试剑,但武功却几乎停顿。天位级数的力量之秘,向来是武道的大谜团,多少天资不凡的英杰之士,苦练近千年,仍只停留地界,终生与天位无缘。自己因际遇而进窥天位,但对於其中奥秘,却委实是一知半解。
“天位级数里的力量,称作天源内力;操纵这股力量的智慧,称作天心意识,亦唯有这两者结合,天位高手才能成立。但天位高手提升的关键,不在思索,不在苦练,而在於对自我的了解与领悟。”
他很想说:“你放什麽狗屁!”自我了解与领悟,这和武道修练有什麽关系?但知道源五郎没必要说谎,只得耐着性子听下。
“传自神话时代的一句箴言:当拥有天位力量,生物将蜕变为神。但要负荷这庞大力量则需要多方面配合,除了用天心意识控驭,自我信念尤为重要,唯有当你百分之百地了解自我,确信自己的每一剑,无论对错,都是真心想要挥出,天位力量才能发挥到颠峰!”
自我信念与武学修为┅┅他感到迷惘,却想起将自己由绝望渊底拉起的那位异人,授业於己时留下的最大课题:你真的知道自己想挥出什麽样的剑吗?
“花二哥,大家兄弟一场,我不想见你无谓送死,假如你真的要上白鹿洞,最起码也请你等到能发挥自己真正实力後再去,要战就要胜,明知必死的败战,战来何用?”
“那┅┅我该如何提升?”
“这问题问谁都没用,只该问你自己,因为天位强者的力量,只在於对真我的领悟与理解。唯有当你真正了解自己的方向,天心意识方能运转无碍,契合天道,使你的天位力量精准发挥。”
源五郎深湛目光转为柔和,缓道:“假如你是真心想要挥出每一剑,以你目前级数,你的剑,普天下就该无人能挡!也因此,请花二哥好好考虑自己的第三个答案。”
彷佛一头冷水从头浇下,他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其实┅┅这件事自己也许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愿意去面对吧!
这种事,连想也不该想,又怎能面对呢?
看了面前人一眼,源五郎道:“你身上有太多枷锁,让你无法面对这份冲突,而你更毋须向我证明什麽,只是┅┅我不知道,真正的花风liu怎麽了?不过,你这冒用人名流浪的恶习,或许也就代表了你对自我的逃避吧!而抱着这种矛盾的心态,你将永远无法领悟天位真谛,并导致武功停滞不前,败死在你师父手里。”
一连串话连续说完,源五郎在对方面上看到的,是种茫然若失的表情。
未算足够,但已经可以赌上一把!那麽,就是掀底牌的时刻了。
“我的话已经说完,接下来就到我实现我的诺言。”源五郎说完解开了九极星神变。事实上,为维持星光锁的内力耗损,也令他再难以为继了。
“要是花二哥对我的这番行动仍无法接受,那就随你处置吧!我绝不抵挡就是!”
呃┅┅不抵挡不代表要等死,倘使对方真的挥剑,那就得凭九曜极速远遁百里之外┅┅
九极星神变一解,星光封锁撤除,银发剑士迟疑半晌,最终仍是举起明肌雪,往源五郎头上落下。
(┅┅唉!算了,斩他何用?)
心念一转,剑到源五郎头顶瞬间,猛地收势,任由一股巨力反撞自身,横竖内力高强,不过一时气窒,并无影响。
哪知,胸口方自一疼,背後跟着也传来剧痛,某种歹毒的阴劲,觑准自己甫脱星光锁囚,内力未足,又是急收剑气,护身真气最弱的当口,倾巢攻入,只是刹那,腑脏已受重伤。
(好卑鄙!居然暗算!)
这时能动手的,除了源五郎更有何人?他怒从心起,拼着性命不要,也得抢先诛杀这口蜜腹剑的反覆小人!
不料,定睛一看,源五郎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亦是身负重伤;背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黑袍人,得势不饶人,一掌劈向源五郎後心,被源五郎勉力接了一掌,却又是鲜血狂喷。
他们此时皆是置身云上,由於这是两名天位高手彼此对战,没把暹罗城中人放在眼里,适才又陷入全神对峙,难以分顾其他,因此被这神秘来客辣手偷袭,竟全无抵抗之力,两名智勇双全的天位高手,同时重伤。
黑袍人显然对银发剑士忌惮最深,暂时迫开源五郎後,见他未死,连忙补来一掌。源五郎见情形不妙,飞身扑上,身体硬挨下这一记,骨碎血流,却为同伴营造出反击良机。
雪白剑光荡起,就算伤重,只要有剑在手,便没人能小觑剑仙的杀伤力。黑袍人怪叫一声,为剑气迫退。
然而这边两人情形更糟,他们原本就已在彼此对战中受伤,兼之大耗内力,这时再被重击,连维持站在云上的功力都施不出,闷哼两声,一齐向地面坠去。
“喂!你还活着吗?”
“好像还比阁下多一口气的样子。”
凭着绝顶修为,两人在坠下途中竭力减低坠势,再以护身真气硬挨,总算在与地面的剧烈拥吻後,得保不死。
只是,从他们的外表,谁也不能说这两人安然无事,特别是,其中一人的银色长发已经消失。
“都是你这混蛋!搞那什麽无聊阴谋!现在我就算想作“超出花风liu应有能力”的事,也作不到了。”
只能说倒楣,平素为了活动方便,特别将相貌稍作改变,并将一身功力压缩至地界以下,需要回复真面目时,再运功突破,现在重伤之馀,力量直线滑落,自动变成花次郎的形貌,连带封锁功力,只剩地界级数。
“这个啊!今晚我们不死,我再向你赔罪吧!”源五郎可不认为敌人会那麽好心,至少,白痴也懂得趁胜追击这小小战术。
两人原本是直飞上天,现在笔直下地,摔落处正是沈宅偏楼。这阁楼不久前给一剑毁去上半部,又被两人摔落重击,乱得七零八落,现在,一股莫名恶寒窜过两人神经,黑袍飘飘,神秘人冉冉飘降两人身前。
能飘身云上,与他们空中对战,自然也是天位级数,从他的出手与气势判断,武功绝不简单。花次郎与源五郎对望一眼,这黑袍人虽然厉害,但真要对打,未必就能胜过己方两人中任何一人,只恨被他趁虚而入,闹得两人同时重伤,现在连站起的力气也奉欠,哪有能力抗敌?
不知是否因为伤重,明明近在咫尺,那黑袍人的目光却朦胧得几乎看不见┅┅
花次郎竭力运气,偏生半点气力也搜运不出,心内不停想着:岂有此理?我纵横天下,难道今日真要不明不白葬身於此┅┅
源五郎喘着气,将残馀功力凝聚掌上,最糟也要拼个玉石俱焚,只是心中有两事难解:暹罗城内有多少高手,早在自己胸中,怎会突然冒出个天位强敌?再者,这人浑身用黑袍、黑头套、黑绷布缠得死紧,用的武功又诡秘阴损,自是为了刻意掩藏身份,他偷袭己方二人,究竟是何来历?
黑袍人目中露出凶芒,似是忌惮两人知悉他身份,连话也不说半句,左右手同时扬起,右手荡出一片腥风,左手却凝聚起一团黑气┅┅
“吮命禁咒?”源五郎失声叫出。这人右手使的武功看不出来,总之是毒功一类;但左手施放的,却是魔法中一种极歹毒的失传禁法,能吸纳旁人元灵,助长本身修为,被害人魂飞魄散,连转生机会也没有。
对方同时运起这两记,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
黑袍人两手先後挥下,源五郎提臂欲击,终究因为伤势太重,喷血散劲,只能闭目待死。两人心中都是同样想法:还有那麽多的恩仇未了,现在竟然死在这里,真是不甘心┅┅
“混帐!要动我小弟,问过本大爷先!”
危及之际,一声暴喝轰雷响起,雪亮刀光直扑黑袍人背後,黑袍人回手欲应,来人已藉机翻身从上方跃过,落在源五郎、花次郎身前,舞刀护住两人,神威勇悍,却不是兰斯洛是谁?
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却覆盖上一层晶莹色泽,完全看不出重伤方愈的憔悴,兰斯洛挺刀站在两人身前,守护住两名义弟,气势有如天神,直直盯住眼前这名黑袍木乃伊,绝不让他越雷池一步。
给向来鄙视的猴子救了命,花次郎心头百味杂陈,虽然想不透应该重伤的兰斯洛,为何能出现在此,但也知道他与这黑袍人的差距太大,连忙出声示警。
“这人已臻天位!你不是他对手,自己先逃吧!”
兰斯洛一愣,回头询问的狂笑,则让两名伤者心惊肉跳。
“天位?那是什麽东西?巷口新开的面店吗?”
黑袍人似乎难以忍受,决定结束这场闹剧,两手挥出,杀招再次轰往三人。
“小心!”
听见源五郎惊叫,兰斯洛大笑回身,脚下一蹬,飞扑往黑袍人,手中神兵风华幻出绚目刀光,闪电直劈敌人手腕,去势奇快,如若对方不变招,必能在他发招之前,削下他左手手腕。
感应到对方只有地界级数,黑袍人压根没把兰斯洛放在眼里,索性受他一击,先毙了两名天位强者中的心腹大患。
哪知,当风华结结实实地砍中手腕,护体真气迸发,将兰斯洛反震得轰上天去,但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却由中刀处狂爆冲击向全身。
“什麽兵器?!”
黑袍人长声怒嚎,声音中充满痛苦与不甘。源五郎两人不知发生何事,但也知道敌人状况不妥,互望一眼,拼着最後力气同时出手,击向敌人。
谁知,招式尚未及身,裹着敌人一身的黑袍、黑绷布、黑面罩,忽然像是失去支撑物一样,颓然散落地上。
两人瞪着满地衣物,面面相觑。黑袍人像是化作空气,瞬间消失。
又或者,黑袍内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曾有过人┅┅
长声惨呼由远而近,一样笨重物体轰然坠地。
“唉唷──!他娘的,是什麽邪门东西甩本大爷上去的!”
“丢脸死了,居然欠了那臭猴子的人情,这是毕生耻辱啊!”
“别这样说嘛!猴子也会进化的,偶尔欠他一次人情,不算什麽啊!”
花次郎与源五郎的伤势甚重,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得花上老大时间调养,此时两人因为伤重,说话有气无力,而想到说这话的因由,更是觉得浑身乏力。
本来对这份结义,花次郎就没怎麽当真,对於兰斯洛的长兄位置更是轻蔑不已,然而这次,兰斯洛确实是尽了身为结义兄长的责任,抢着守在两人身前。无论花次郎怎麽不愿意,这次的确欠了他一次救命之恩。
兰斯洛的处理方法也很漂亮,虽然在那之後,他总摆出一副得意模样,但起码嘴上从来不提“你们两个欠我一次了”之类的话,否则,自尊心一再被挑衅的花次郎,说不定会在报仇无望後,发狂拔剑,干掉所有看不顺眼的人,然後自杀。
花次郎对兰斯洛仍有一个疑问。兰斯洛身受重伤,虽然得己之助,将暴走内息逼住,那也不过是暂保性命而已,为什麽他立刻就能像没事人一样,跑出来与黑袍人动手,而且功力似乎又有进步?
满腹疑问,花次郎将目光投向旁边满面倦容的源五郎,隐约感觉到自己又中圈套了┅┅
两大高手一齐重伤,他们不愿解释理由,兰斯洛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花若鸿与有雪当然只能偷偷揣测。
那晚之後的三天,负责参赛的三人各自上台比赛。花若鸿以稳健脚步,险中求胜,总算连过三关,只是,花次郎不知为何,忽然对他态度冷淡,使花若鸿在得不到援助下,赢得倍觉艰辛。
兰斯洛这边就没什麽好说了。连续三场维持同一模式,上场後擎刀轰烂场地,所有面无人色的对手自动弃权退场。
“好像把一头肉食暴龙丢到绵羊群里,破坏行情!”这是源五郎一边旁观的感言。
至於雪特人,打着“每出赛一次,主办单位就修改一条规则”的污名,暹罗比武招亲赛中的最大恶德者,雾隐鬼藏,则是依旧在三场出赛中,令场内与观众席屡次掀起风暴。
由於进入一对一比武後,对手名单预先公布,这多少给了源五郎可趁之机,针对每场对手的特性,为有雪设计应付方法。
当他知道下场对战的选手擅长擒拿、拳术,灵机一动,就为有雪拟定了这样的策略。
雪特人甫上台,立即从怀中取出匕首。对方懔於这人上趟的诡计,立刻退後两步。
“老┅┅老兄,你可不可以用这匕首刺我两刀,我┅┅我全身实在痒得厉害!”
“别想!你休想再用什麽天草神刀的诡计,我不会中计的!”
骂完立刻飞身出击,两手扣往有雪腕脉要穴,暗中伏下几记厉害後着,哪晓得有雪避也不避,轻易让他扣住右手腕脉,更奇怪的是,敌人发现这胖子肌肉松软无力,就像全无内功的样子┅┅
方觉诧异,忽然察觉落手处感觉怪异,定睛一看,适才扣住有雪手腕时施力太大,扯裂衣袖,而这胖子的肥油右手上,赫然长满了烂疮,红黄溃流,腥臭难当。
“你、你┅┅这是什麽?”
擒拿手扣住了烂疮,再被那些黄汤流在手上,对方惊得魂飞天外,想要甩手,却好像被什麽东西黏住掌心,一时甩之不去。
“唉┅┅多谢你帮我抓痒┅┅现在总算好过点了┅┅”有雪呻吟着,近距离之下,更让人觉得他身上有股恶心恶臭,像在屎尿堆里滚了十天,薰得旁人眼冒金星。
“他母亲的┅┅昨晚奸杀了一个花姑娘,身材不怎麽样,哀叫的声音倒是一级棒┅┅就是她死前说自己是什麽毒什麽皇的弟子,又对我下了什麽东西┅┅好莫名其妙的呀!”
给有雪手臂黏住的那人,险些两眼翻白,毒皇是风之大陆超级瘟神级的人物,这胖子奸杀毒皇的门人,必然给下了奇毒,自己却抓中他的毒疮,这┅┅这该怎麽办?就算现在一拳杀了胖子,自己也泄毒在身了。这时,他不禁深深後悔,当初为何不练刀练剑,却去练什麽擒拿手!
“唉呀┅┅好痒啊┅┅老兄你行行好,帮我看看,为什麽我胸口这麽痒啊┅┅”
有雪说着,自己撕开胸口衣襟,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胸膛,大片肌肉腐烂见骨,黑污内脏清晰可见,甚至好像还有些肥白蛆虫,在腑脏中蠕动┅┅
“好痒啊┅┅为什麽会这麽痒┅┅老兄,帮我抓抓好吗?”
雪特人最擅装神弄鬼,夸张的诡异语调,听在被这一幕吓掉三魂的对手耳里,彷佛就是自己明日的投影,只怕得两腿打颤,张大了口,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然後就是最後一击!
“唉┅┅不好意思,刚刚话说太急,喷得有点┅┅呃!你吞到了我的口水!”
一声巨响,给吓昏的对手轰然倒地。有雪摇摇头,动手撕下贴在胸前的一块彩色猪皮,叹气道:“武功不怎麽样,脑袋却蠢成这样,真是武林中人的耻辱!”
第二场的获胜过程大同小异,只不过,这次除了全场嘘声、喝骂,还有大批有备而来的观众也纷纷动手,什麽蔬菜果皮全扔了过来,蛋洗赛场。
第三场则较有看头,源五郎观看公布的赛程表,发现对方是东方世家旁系,善用火劲的好手,心下不禁暗笑,必是东方家不愿比武成闹剧,特意派人来清场的。
虽是如此,他仍然坏心地拟定策略。
比赛的时间很短,被源五郎施以咒术,暂时阻绝所有痛觉的有雪,上台後发现自己对手是一名彪形大汉,瞧那壮硕模样,一拳就可以将自己打成肉酱。
“死胖子!今天要你知道大陆上一流武学的利害!”连续几天,他对这出尽卑鄙诡计,毫无武者精神的胖子怒忿交加,难得长老们派这重要任务予己,定要狠狠焚杀这胖子。
“嘿嘿!老兄,你有没有兴趣知道,我衣服底下是什麽宝贝?”
有雪猥亵的怪笑,更惹得对手愤怒,火劲运於掌上,怒道:“谁管你藏了什麽污秽东西?你休想故计重施!”话虽如此,终究是担心胖子的阴谋,一记“红莲指”便击了过去。
“你打过来,我们就同归於尽!”
毫无畏惧,有雪拉开上衣,立即惊得对手翻身退开,不敢将火劲击上这胖子缠满身上的火yao。
忍了片刻,对手终究是不甘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喝道:“死胖子,你诡计多端,我不相信这些火yao是真的┅┅”
话才出口,有雪立即从腰间拔起一根zha药,火线一引燃,轰然爆响,将自己左手掌连带五根手指,炸得稀巴烂。
“哈哈哈!我们大和民族是最坚忍不拔的民族,忍者更是随时都会被牺牲,我们不怕痛,不怕死,不怕羞辱,不怕同归於尽,誓死完成目的!”
跟着,有雪点燃了全身火yao的总引线头。
对方曾想过急速扑上,一掌先灭掉引线上的火花,就可以阻止奸计。但脚步才一动,有雪立刻把引线往身上zha药靠近,只要他一扑上,瞬间就引爆。
眼看引线一秒比一秒短,对方额上的汗珠也滴滴流下,最後似乎下了决心,满面严肃,踏前一步,拱手正色道:“不论你我今日立场,我生平最敬佩的,就是像阁下这样漠视生死的英雄好汉,你视死如归的气度,我很佩服,希望他日有机会再战!”
每说一句,这表情严肃的汉子就後退一步,待得整篇话说完,人已经踱到台下,一溜烟的飞快逃走了。
不消说,台上的有雪当然忙着熄灭引线,只是,或许比较省事吧!过百颗四面八方砸来的鸡蛋,早将引线上的火苗熄得乾乾净净。
下台後,有雪找着源五郎,殷切询问。
“刚刚你帮我施的那个法术,效果该不会一辈子吧!你看,我左手已经炸得稀烂了,却半点感觉都没有,这样下去就糟了。”
“放心吧!再过个几分钟,咒文的效果就解开了。不过┅┅”源五郎皱眉道:“因为我重伤在身,一时运不起回复咒文,所以怎麽医治你的伤,可能要从长计议。”
“啊?什麽?那我的手岂不是┅┅唉唷──”
迟了许久才响起的惨叫,终究还是在赛场内爆发出来。这时,刚击败对手的花若鸿,看看左边新被轰烂的擂台,右边擂台上火yao的碎末,不禁低头叹气。
“唉┅┅我觉得,在这里认真比赛的人真像呆子一样。”
三天比赛结束後,在四月十号这一天,终於选出前八强,兰斯洛、花若鸿都榜上有名。想到平凡无奇的自己,能在数千英豪中脱颖而出,花若鸿只觉得一切彷佛梦境,真不真切。
兰斯洛沈稳得多,但嘴边笑意也难掩心中喜悦。尽管源五郎说,这场比武招亲的得名,在江湖上受到的肯定,远不如香格里拉定期举办的比武竞赛,不过,自己也是凭着实力,一步一步打到这里的。回思初至暹罗城的窘迫模样,不禁颇为自满。
“哼!哼!能在这麽多武林豪杰里头,打到前八强,可见得本大爷也是┅┅哼!哼!”
“老大!喂!老大!”
一个兰斯洛极力想忽视的声音,唤起了他的注意。
“我们三个都打入前八强了,这趟可混得帅吧!”
兰斯洛长叹一口气,望着自己名字旁边“天草太郎”四个大字,满腔喜悦消失无踪。
“居然和这种武林败类一起排入前八强,这种虚名有什麽意义呢?有什麽意思呢?唉┅┅”
一干人等成功晋级,是预期中的喜事;不过,源五郎却有些高兴不起来。他极为担心地思索着那日黑袍人的身份。
单就武功来说,这人已有天位修为,而且还极其高强。此外,他那日预备施展“吮命禁咒”,显然也是个同时在武学、魔法上俱有深湛修为的强者,这样的人,暹罗城内绝对没有,就连核对过如今风之大陆上的众天位强者,源五郎也找不出符合人选。
高手这种东西是不可能突然冒出来的,会有这样的突变发生,那指代表原先的估计与情报出了错误,必须及早修正。特别是,倘若是友方也就罢了,但从那人下手唯恐不狠,招招致命的情形来看,实在感觉不出有多少善意。
“唉!一个人想很头大啊!为什麽事情总是掉到我头上呢?”源五郎叹道:“看来,还是有必要向两边的女王陛下查询一下了┅┅”
想想也是麻烦。雷因斯的女王,向藏身在风之大陆重重黑幕後的那位女士,提出邀约,这事经自己传达已有数日,以青楼传递讯息之快,不该到现在还没有回音,那麽,香格里拉那边究竟在盘算些什麽呢┅┅
“所以说女人很麻烦,特别是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源五郎苦笑道:“不过,男人这边的麻烦好像也不少┅┅”
伤上加伤,倘使不尽速痊愈,一旦恢复真面目,自己连自保都成问题;但就算伤势痊愈,这一来一往间的消耗,明年此时要上白鹿洞剑决,那是怎麽也不可能的了┅┅
源五郎那日的一番话,加上目前的现实状况,花次郎不得不重新思考未来的方向。只是,一心冲刺的目标猝然失去,饶是心志坚定如他,一时也有些虚脱,恍恍惚惚,终日像游魂似的晃来晃去。
见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有数的源五郎自是不敢招惹,闪得远远。以免突然触怒了这家伙,又被他拔剑追斩到空中。一直花时间保养的长发被砍得七零八落,自己可是非常心痛呢!
另外,那日的盗宝事件,在暹罗城内也引起了大骚动,除了许多人到现在还忙着搜索柳一刀,东方家更侦骑四出,用的是追缉柳一刀的名义,实际目的当然是想找回那张武器设计图。
源五郎对这点也只能苦笑了,那日为求脱身,转移目标,将设计图塞到兰斯洛怀里,但事後向他询问、搜查,都找不到那张草图,看情形多半是在打斗时失落或损毁了,真是一拍两散,谁也得不到。
尽避弄不清真相,兰斯洛三人也感觉得到,萦绕在花次郎两人身边的气氛颇为怪异。特别是兰斯洛,对於那晚自己离奇伤愈,还有黑袍人从何而来感到不解,负责解释的源五郎除了说是花次郎出力相救,其馀的全胡扯一通。
“你和花老二为什麽会流血?”
“这个┅┅我们正在亲热感情,亲热亲热着┅┅就流血了。”
“为什麽你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
“这┅┅大概是亲热动作太激烈了。”
“就算激烈好了,为什麽连屋子都会少了上半截,好像被流星打到一样?”
“这┅┅或许也是因为太激烈了。”
“好,再怎麽亲热,也只是你们两个的事,那个黑袍怪物又为什麽和你们打起来?”
“这个┅┅我们正在联络感情,他突然翻墙进来,说也想参一下,我们不答应,然後就对打起来了。”
“花老二那时候说他什麽天位,要我小心。天位又是什麽东东?”
“你自己不是说了吗?就是巷口新开的那家面店啊!”
“┅┅老三,在你眼中,我和花若鸿那土蛋是同样等级吗?”
只是,不管再怎麽小心回避,冲突仍然是发生了。
这天下午,花次郎依旧指导剑术,花若鸿连试了十几次,都没法照他的要求做好。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尽避只练那一套剑法的变化,但花若鸿的武功实已突飞猛进,剑法方面的进步更是惊人,不然也无法在比武中支撑至今。
不过,这两天花次郎在教学时脸色大坏,指导也刻意刁难,相应的挨骂与苛责大为提高,现在连续十几次做不好,花次郎起手就一木棒打下去。
兰斯洛从旁握住木棒,不想花若鸿给这一记打伤,皱眉道:“你不想教就不要教,这麽恶形恶状的,收买人命啊?”
岂料花次郎反应更是直接,“那更好,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教一个没种懦夫?”手一摆,便要离开。
“等一下,把话说清楚再走。”觉得花次郎话中有话,说不定还是针对自己,向来好事的兰斯洛连忙把人拦下。
“那好,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花次郎转向低着头的花若鸿,冷笑道:“那天晚上,你们两个潜进东方家,会你的小情人。她有要求你带她离开,你却拒绝了,是也不是?”
听见这句话,花若鸿登时面色惨白,半口气也喘不出来。
“花老二,人家小两口的事关你什麽事,要你在这里狗拿耗子,而且那时候情形很危急,哪能说带人就带人。去去去,喝你的酒吧!”原来事不关己,但见到场面僵住,兰斯洛努力打起圆场。
“没你的事,你闭上嘴!”花次郎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怒意,虽然经过压抑,但仍可听出鄙视的感觉。
“有些事不一定要实际作为,而是心意的问题。我当初之所以肯传你剑术,就是因为你这人虽然是个窝囊废,但为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还敢豁出生死,做点让人竖拇指的蠢事。现在你武功高了,胆子却小了,这样的懦夫,怎有资格学我剑术,我也不屑再与你说话,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吧!”
言毕,花次郎掉头就走,连多看这边一眼也不肯。
兰斯洛同情地望向花若鸿,心想这一堆事情不知道该怎样解决。
第七章 无字天书
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四月十日自由都市暹罗
“我讨厌这种感觉,好像我们两个是所有事情的背後黑幕一样。”
“呵呵,身为半个青楼人的你,的确是啊!”
“把事情全推给别人,这样有欠女王陛下的气度啊。”
同样的小茶坊内,两个人依旧背对而坐。为了谘商一些重要问题,源五郎再次来此秘密会面。
“我们别再打哑谜了吧!有些事不摊开来说,永远也说不清楚的。”甜美的嗓音道:“这次多谢你的帮忙,若没有太天位强者的全力施为,我夫君体内的雄霸真劲,始终是心腹大患。”
源五郎苦笑道:“谢我没用,真正出力的是我们李二哥。那晚的机会确实难得,是实现你计画的千载良机,只是,如果再多给我些准备时间,事情应该可以办得更圆滑,起码不必给人追斩得这般狼狈,所以你也真该谢我,那晚稍有差池,我的小脑袋就不翼而飞了。”
“一件事,同时达成许多结果,我们这是彼此互惠啊!”
被硬耗去三成功力,短期内无法恢复的某人,可能想破头也猜不到,他最後的一掌之力,原本是为了一举震开黏住自己双掌的兰斯洛,但却给了硬挨这掌的兰斯洛天大帮助。
要将这麽强大的内力,全数灌进兰斯洛体内,助他打通窍穴,代价就是像现在这般耗去三成功力。换做平时,任旁人怎样软劝硬求,也休想他答应,但生死关键不容细想,他的全力一掌却造成了同样效果。
这一切当然都在源五郎的计算中,还顺便阻止了一年後白鹿洞的战约,一计两用。
“不过,你也真舍得,老大体内的雄霸天下已有八成火候,只差临门一脚就可圆功,现在被硬生生打散,他师傅多年来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舍得舍得,大舍之後方有大得。虽然只欠临门一脚,但如果始终没有人来踢,那麽日渐偏离正轨的雄霸真劲,只会对修习者的身体造成重大伤害,不!如果没有乙太不灭体护身,伤害早已造成了┅┅既然夫君他无法运用,当世之间也无人再能教他使用雄霸真劲,那麽现在将它彻底打散,也可以早点修习其他武功,不浪费多馀的时间。”
“转换跑道之後预备修习的武功,已经决定好了吗?”
“何必明知故问呢?当然是份不输给雄霸天下的优差。”
“┅┅是那个东西吗?可是,老大心性未定,修练魔气那麽重的武学,不怕出岔子吗?”
似乎为了报上趟的一箭之仇,聪慧的她对此做出辛辣反击。
“这个嘛┅┅恕小女子无礼,当年孤峰之上,三贤者与那位大人的决战,到底是哪边的魔气重些呢?”
源五郎登时语塞,不只是因为他晓得这例子的黑幕,更是因为他与三贤者的密切关系。
“我们还是把精神放在有意义一点的话题上吧!”源五郎道:“那晚的黑袍人是何来历?你有结论吗?”
“暂时还没有,等我核对一遍魔导公会历年来的禁忌名单,也许会有发现。他所使用的,是一种高等咒术,幻出自我虚像,来去无踪,本体则可藏身於远处,不过┅┅”
不过什麽,双方都很清楚,这等立体投影的术法,许多高级魔导师都可运用无碍,但虚拟影像能转虚为实,还可发出天位力量,与他们正面作战,那就不是普通人物能做到的。
当然,源五郎并不认为自己逊於对方,因为无论是自己,还是当时气疯头的那位,都是在被偷袭後伤重,才使得战局一面倒,若两人能发挥完全实力,不出几招,就能把黑袍人的虚影解决。只是,假设碰上的是本体,那又会如何呢?怎麽想都觉得非常棘手啊!
“对了,既然他是在远处操控虚影,那也就能反向追踪了,以女王陛下的灵觉搜魂,有什麽线索吗?”
“很遗憾。”她轻叹道:“距离太远,时间又太短,如果再碰上他一次,我就能追踪得到,目前所得的线索只有一个,就是对方身处万里之外。”
源五郎沈吟话意。聪明人的一句话,就可以传达许多情报,假设对方来自万里之外,这可以推出来人功力的最低底线,同时,万里之外,那已经超出了自由都市的范围,来人置身之处是海外群岛?武炼?还是艾尔铁诺?那些地方有什麽厉害高手?
“大概就是这些东西了,另外,那边的女王陛下回应如何呢?”
“非常可惜,目前还没有回音。”
“呵,我该高兴自己的请求被慎重看待,还是沮丧自己不够资格让人把我的请求当回事呢?”
“比较有效率的方法是,两件同时进行吧!”
梅林里,兰斯洛一轮舞刀後,收刀用丝巾擦拭保养。那晚,自己挥刀斩向黑袍人,被他伸手握住刀刃,跟着就发出惨叫,那时自己就有个感觉,对方怕的是这柄刀,而且是因为没料到这柄刀的神异处,大意伸手去握,才伤在刀下,若非如此,那晚战局的结果定是惨不忍睹。
“好风华,漂亮风华,你还真是个好宝贝。”兰斯洛轻抚宝刀,一语双关的夸赞,却听得身侧佳人红着脸,抿嘴直笑。
以内心慧眼来窥看一切,虽然不在现场,风华了解的只有比兰斯洛更多。那黑袍人确是失算,怎也料不到,这看来平凡无奇的刀子,竟是稀世神兵,上头的怨霸杀气,斩神灭鬼,更对一切灵体有着强大杀伤力。假设以真身交战,兰斯洛在砍中瞬间,就给人家的天位力量轰成肉泥;但对方以灵体出击,这才伤在宝刀之下。
虚像消失之前所发出的怒嚎,大概也就表达了他的不甘心与气愤吧!而自己反向搜魂的结果,这人真身位於西北方┅┅
不过,比起这些,兰斯洛现在的身体状况才更引自己注意。
“柳大哥,你现在觉得身体怎样?”
“很好啊,身体很轻,动作很俐落,连照你的口诀提气运劲,都比以前畅顺,再也没有那种闷在胸口的感觉。嘿!真古怪,怎麽受个伤身体反而变好了。”
“那是当然的了,你啊!连神仙都会羡慕你的好运道┅┅”
风华抿唇浅笑,让兰斯洛摸不着头脑。
那晚,重伤的兰斯洛被雪特人送进梅园,自己检查了他的伤势後,吃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的内外伤,都不是问题,但冲破封锁而失控的真气洪流,却是最大威胁,除非有更强的高手,以力制力,硬生生将暴走真气压下,不然什麽灵丹妙药都不管用,就算用回复咒文催愈肉体,只要暴走真气仍在,肉体依然会再度破损,毫无意义。
虽然没见过面,但隐约可以感觉到,在前方屋里与兰斯洛为伴的几人中,有两名实力未知的绝顶高手,因此自己才竭力使灵体离开梅林,外出向两人求援。
兰斯洛体内的真气之强横,莫说暹椤城内,便是放眼天下,有实力将之强行压下的,屈指可数,这两人是否有此能力,自己其实非常担心,只是无计可施下,死马当活马医。哪知,不晓得是哪一个人出手,不但镇住了暴走真气,更以绝世内力将之压散,令兰斯洛武功再次暴增。
本来兰斯洛体里真气,是一种至阳至刚的毁灭性武学,一经运用,以他此时内力,天下能抗者寥寥无几。但是,不晓得为了什麽,兰斯洛并不会使用这套武学,结果这套阳刚神功的强烈排它性,反而成了修练者最大障碍。
空有满身强横内力,却使用不出,想用别的内功来催运,立刻被这套绝不与异种真气并存的霸道内力重伤自身。要运用,只能等待敌人击来,利用真气反激,可是纵使伤敌成功,自己也去掉半条命。
风华为此苦思良久,最後也只能想出一条变通之策,那就是以极高难度的施针,封住这股内力,从中滤出极小部分,还原成最纯的真气,供兰斯洛使用,虽然威力和原来相比天差地远,但起码可以修练别的内功了。然而,这方法有高度危险性,就是当被封住的内力突然爆发,兰斯洛没当场炸成血粉,就是祖宗保佑。
治本的方法有两个。其一,是让兰斯洛正式修完这套武学,那时知晓行功口诀,自然不受其害;第二个方法简单得多,却也难得多,就是找一个内力高过兰斯洛数倍的强者,强行把兰斯洛的雄霸真劲轰得溃不成形,全数还原成单纯真气,虽然损失了那份强横威力,却彻底了去後患,从此海阔天空了。
那麽,要练什麽好呢?
兰斯洛见识不多,西王母身为大陆上最顶尖的医者,对各派武学自有相当见地。以内功而论,白鹿洞为天下正宗,但放眼大陆,武炼的引神入体别走捷径,七大宗门亦各有不凡成就┅┅事实上,风华认真考虑着,西王母族中有几门内功心法,威力虽不是举世无双,但对於保身延命却极具韧性,要不要以此为这终日与刀光血影相伴的男人作份保险,顺道可以减低他的暴戾之气呢?
只是,命运的途径早已注定了轨迹,当风华正欲开口,一直为某事苦恼的兰斯洛,好像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风华啊!你读的书多,我有件事想起你帮忙。”兰斯洛小心道:“这东西是什麽我也不太明白,说不定真的非常贵重,你一定要保守秘密喔!”
风华淡然一笑,自己的个性赧然怕生,但身为西王母,什麽样的珍奇宝物没见过,难道还会对此大惊小怪吗?
“这东西呢!有人把它当作宝贝,好像是某种武功秘笈,但我又读不懂里头的意思,现在你是我最信得过的人,所以想问你看看┅┅”
兰斯洛好像拿出了什麽东西,风华自是看不见,但当兰斯洛将那东西放入她掌心,风华蓦地一震,罕有波动的清明灵觉,在某种力量牵引下大乱特乱,无数喜怒悲惧一齐涌入心头,彷佛刹那间轮回人生千百世,悠悠荡荡,浑然不晓今生梦醒何处┅┅
“风华!风华!你还好吗?”
风华的形体,忽然间变得透明,像是要就此蒸发,兰斯洛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叫唤。
“我┅┅我没事┅┅你别担心┅┅这是什麽?”
若非千钧一发之际定住心神,说不定全副魂魄就此给吸进去,不得脱身。从手上传来的触觉,似乎是本残缺书册,这究竟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说是武功,里头写得又怪怪的,你翻翻看┅┅啊!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看不见,没关系,我念给你听。”
兰斯洛翻开那本自己藏在怀内许久的破书,生硬地念着全然不明意义的字句。
“开头的第一页只有一句怪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兰斯洛皱眉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个天地无仁无义,万物存在的意义就是牲礼,力强者胜,弱肉强食。”
“不是的,怎能这样解释!”风华微笑道:“这句话是个古老学派的深奥哲理,它是以一种无神的观点,认为所谓的天地,是一种无意识的存在,并非由神明在掌控,仁在这里解作亲私。整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森罗万象依照冥冥天道在运转着,毁灭与造育同时进行着,对世上万物一视同仁,没有所谓私心的存在。这个道理可以解作无情,但是这无情的意思,是没有感情、没有私情,并不是一昧地残忍好杀,解在武学上,就是连自身存在与否都忘却的无我境界,也就是┅┅”
说到这里,风华停了下来,她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为了印证这个怀疑,她让兰斯洛先把整篇经文念颂一遍,约莫念过三四页後,风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本经书┅┅或者说这本失去後半部的半本经书,的确是本武学典籍。而且,是千载难逢的天位武学,修练者依照经上指示苦练,纵是资质下愚,只要寿元够长,不走火入魔,最後自然能晋身天位。这类绝世武学,九州大战後未曾再现於人间,兰斯洛从何得来?不过,既然转赠内力予兰斯洛的那位高人,本身亦是天位强者,那身为弟子的兰斯洛拥有此类秘笈,也就很合理了。
在卷首经文总诀之後,是正式修习内功的法门,字字玄奇深奥,加上撰写时日远久,语法与今大有不同,若非西王母饱览群典,精熟各式古文,还真是解不出来!风华稍稍咀嚼,立刻为经中武学的杀伤力所骇然,她从未听闻过这麽具大杀性的武学,这套武功,简直是专门为了灭绝世间一切,所创出的毁灭工具,这样的武功,实有大半已入魔道┅┅
当发现这套魔功的无上杀性,这名内心极其聪慧的仁慈女子,此刻心中激烈挣扎着。
为了避免这套魔功日後必然造成的大量杀戮,自己是不是该欺骗兰斯洛,甚至毁掉这部危险魔经呢?
她实在应该要这麽做的┅┅
如果不是为了卷首的经文总诀┅┅
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後,寥寥千馀字,看似简明,却字字蕴含深意。大体上说来,是阐释此经所载武学,以“无情、无思、无我”为中心,令自身存在嵌合冥冥天道,从而生出大威力、大灭绝;但若修习者不明无情真意,纯照字面意义去解悟,就会流於残忍好杀,失去清明心境,永无望进窥最高境界。
天位高手最重自我心境领悟,同样一篇口诀,参悟者视角、出发点不同,领悟出来的武功也是大异。
天地造化并不是只有好的一面,生与死,育化与毁灭,这些同时存在,人们不应也不能因为自我喜恶,就否定另一面的存在。也许,冥冥中真有注定,该由自己将此功传给这个男人,让他明白此经真意,循天道运用此功,不致流於下乘┅┅
无数念头在脑中窜过,轻抚着心爱男人的脸庞,风华有了抉择。
“柳大哥,现在,你念一段,我解释一段,请你好好记下吧!”
假如┅┅我俩於梅林中的相遇并非偶然,假如真有所谓天意,深系我心的你啊!就让我与你一起分担这份责任吧┅┅
因为不便窃学旁人武功,风华仅仅是解释,甚至不敢深推文意,以免记住。
也许真的是巧合吧!假使风华不是目不视物,那麽她就会发现,这本在兰斯洛眼中写满蝇头小字的破书,由她看来,只会是本张张白纸的无字天书。再根据某个远古传说,她或许就会猜到这本书的来历┅┅
只是┅┅
“老兄!你又发什麽脾气啊!”源五郎叹道:“我又渴又累,又有内伤,再这麽过劳下去,我今晚就秃头了。”
前脚进门,听说花次郎怒斥花若鸿,源五郎只有一声悲叹,一面找花次郎了解事态。四人结为兄弟时,他曾露出喜悦微笑,但此刻,这名面临秃头危机的美男子,打从心里哀叹自己为何不是独生子!
人如其剑,花次郎的回答直接了当。
“我对懦夫没有话说,这十几天的功夫浪费了!”
源五郎还要再说,花次郎转过头来,面上表情是没有怒气的平和,缓声道:“给我个理由,为什麽帮白鹿洞做事,阻止我的战约?”
“因为不想见到你去送死,更不想你师门相残,如果这还不够的话,我以前曾经说过,我是陆游大弟子,自然要关心一下糊涂师父和莽撞师弟!”
月贤者陆游的七大门徒,诸如周公瑾、王右军、李煜、旭烈兀┅┅俱是威震江湖的传奇人物,但在二弟子周公瑾之上,陆游首徒的真正身份,千多年来始终是江湖中一大谜团。
陆游从未提过此人只字片语,对於武林中种种揣测,也从未回应。有人说,这名神秘的陆游首徒根本不存在,但也曾有数名已过世的长老人物,提过此人些微事迹┅┅总之陆游首徒就是这麽个神秘人物。
那日在花次郎追问下,源五郎曾笑称自己便是陆游首徒,这个似真似假的回答,令花次郎思索上好一阵子。倘若此人真是陆游首徒,那他对白鹿洞上下的熟悉,一身高强的天位武学,就都可以得到解释;问题是,明知这人撒谎成性,再笨得相信他就是没救了!
而在几天前的晚上,两人以真功夫正面激战,动辄生死立判,源五郎终於被迫施展绝招,却也因此暴露身份。
“星野天河剑!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厉害!”花次郎瞪着源五郎,一字一字道:“我知道你师父是谁了。”
“呵!我当然也知道你师父是谁!”源五郎两手一摊,摆明无赖状。“怎麽样?阁下要开个感动的欢迎会吗?”
几天过去,比武招亲进入了最後的淘汰赛,东方家却为了一连串状况弄得焦头烂额。
参加此次招亲的势力,已然大致底定。六大宗门里,白家、王家、青楼联盟对此次隐藏在招亲中的军火交易,均表示高度关切,但也都表明无意参与;花家的老当家主上月刚刚去世,现在为了继承人问题,世家内乱成一团,无暇他顾;仅馀石家与麦第奇家两边竞争。
六家中少去四家,令得原先所期盼的盛况大为失色,不过,石家与麦第奇家均为当世豪强,能与其中任一结成联盟,那也不枉了。然而,这次招亲自始至终便盘绕在许多疑云困扰中。
石家与麦第奇家两派使者的斗争、神秘刺客的出现、柳一刀四处出没作案、旭烈兀来而复返、使者身份疑云┅┅都令招亲变数添多,最气人的是那肥胖倭人的连续闹场,使好好的一个盛会变得儿戏一般,可偏生被他过关斩将,奈他不得!
接踵而来的问题,东方玄虎紧蹙眉头,发现事情和自己原先企画大不相同。特别是,前几天武器设计图被盗,几名盗匪尽皆自称柳一刀,但从各种迹象看来,说不定就是石家与麦第奇家两边的使者。
哼!看来这两派首脑也未必安什麽好心!
这件利用太古魔道原理设计的超级武器,是东方家近年来潜心钻研的技术。数年前的某日,有名设计师在龙腾山脉的一处断崖下,偶然发现一件武器残骸,看外表,似乎是从崖上掉下而摔碎,可是,这武器款式与制造技术,起码失传过四千年,为何会出现在与各大太古魔道遗迹无关的山崖下,迄今仍是谜团。
将这残骸运回东方总堡,动员东方家所有技师将之修复,却仅能还原为半成品,之後,研究这具半成品,再根据它的原理,才拟制出现今这样武器。
根据技师们的说法,这项武器的设计,堪称大胆与细致的极度杰作,鬼斧神工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组装时只要有千分之一的误差,甫一使用就会发生爆炸,令武器与使用者尸骨无存,设计者定是个足以媲美传说中名匠“隆。贝多芬”的太古时代天才,技师们穷数年之功,也不过将这武器还原七成,未能尽窥原貌。
因此,这份设计图极其重要,现在失落,东方玄虎满心焦躁,除了传令总堡,尽快送来副本,也命人在暹罗城中加意搜索,只是,最有可能的两大嫌疑者,都是搜查上无法触及的死角,料来效果也有限。
就在这样几分疑虑、几分的不确定中,比武招亲的正式淘汰赛,终於开始了。
非常幸运,在第一轮中,兰斯洛三人没有彼此碰头,而是各自碰到不同对手。
花若鸿被排在第一场,对手来自石家,使一柄大砍刀,身材高大,当花若鸿剑尖刺上他身体,发出金铁之声,显然大地金刚身修为不错。
前面的大小预赛中,花若鸿也曾会战数名石家好手,对应付金刚身颇有心得,加上花次郎所传剑诀专破护身硬功,故而直至此刻才遇上剑伤不得的对手,当下不敢大意,凝神应战。
两人一面交战,在擂台两边角落的鼓声也响个不停,两名鼓手各代表一方,遥遥相对,昂励战阵气势,慷慨激越,配合上紧张战况,观者无不眉飞色舞,手掌紧握。
“去,还打什麽鼓!想趁吵做坏事啊!”挤在人群中段,兰斯洛皱眉说道。
“以前的预赛没有这种东西,大概是进入八强赛之後,东方家增加气势的噱头吧!”旁边的有雪这样回答。
进入八强後,比赛改为一次举行一场,也因此,两人有时间在这里旁观花若鸿的决战。值得一提的是,有雪此时未敢再着忍者装束,而是回复雪特人的本来面目,因为在雾隐鬼藏晋身八强後,有一票年轻武者认为这倭贼连串龌龊诡计侮辱武道,四处搜寻这短腿倭贼,誓要将他杀死,以免再污泄神圣的擂台。
花若鸿在大砍刀攻势下从容进退,趁隙反攻。换做数月前,不等这柄重型武器砍下,他可能已经吓得当场昏死,但坚实训练加上连续实战经验,这名朴质青年的武功突飞猛进,之所以没有引起注意,只是因为兰斯洛等人实在太过杰出!
白鹿洞武学堪为天下正宗,虽然初学时无赫赫之威,但扎实、柔韧而有长力,纵无名师异遇,只要修练时间一长,累积的威力自然显现。花若鸿的武功扎根良好,再碰上花次郎这个百世难逢的剑术天才,将他所应有的实力全数引发,展现在实战成绩上。
这名敌人,是石家亲卫队中的好手,金刚身上头的修为,尽避比不上十三太保,却也非寻常兵器难伤,但正面对上花若鸿斩击,饶是肌肤无伤,但每一剑拖过,都在身上留下一道白痕,疼痛彻骨,时间一长,迫得他连连後退。
花若鸿久久不能伤敌,本觉沮丧,但见到对方後退,败象微呈,登时精神大振,抖开剑花,攻势大振。对方更觉不易抵挡,连吃十馀剑後,金刚身濒临散功边缘,大砍刀却总是无法伤及敌人,眼见落败就在数招内┅┅
咚!
突然一声敲击传进耳里,花若鸿心中剧震,手中一软,攻势顿时溃散,还险些反伤在对方砍刀下。
“怎麽搞的?”兰斯洛眼尖,瞧出花若鸿有所不妥,心中焦急。
藏身在赛场另一边的源五郎,冷冷地将目光移向代表石家一方的鼓手,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个穿着石家亲卫队制服的蒙头汉子。
咚!咚──咚!
鼓声连续传来,忽长忽短,每一下都如一颗百斤大石撞在花若鸿心坎上,没几下功夫,便令他剧喘如牛,真气提不上来,手足酸软。
对手趁机反攻,遽增压力,使得战局瞬间改观,花若鸿只有苦苦招架之功,凭着白鹿洞武学的柔韧,一时得保不失。
混着邪恶内力的鼓声,笼罩整个擂台,花若鸿的对手却不知用了什麽秘法,不受鼓声影响,但属於花若鸿这边的鼓手,没有内力护体,片刻之後,惨叫一声,给鼓声震断心脉,七孔流血地掉下擂台,只是此时战情激烈,没人注意到这角落边的变化。
“哼!好家伙,居然在我面前耍这等小把戏!”源五郎寒声低语,正盘算着要怎样对石家还以颜色,将这把戏十倍奉还,场上变化又生。
“混帐东西!”
一声喝骂,一道人影闪电似飞身跃上台角,接住那鼓手落下的鼓棒,乒乒乓乓敲起来。来人一袭黑衣,身材高大,正是在台下忍耐不住的兰斯洛。
他野性直觉敏锐,虽然不明理由,却也知道鼓声作怪,只是人在台下,帮手不得,现在看到代表花若鸿这边的鼓手倒毙,连忙窜上台角,心想:既然是鼓声出问题,那麽只要自己将鼓打得震天响,盖过对方声量,就能破坏阴谋了。
哪知,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连续几下重击,鼓声闷而不响,最後一下气极出手,发力奇大,更险些将鼓面整个敲破。
“我的娘!这烂鼓怎麽这麽不牢靠!”
击鼓不成,兰斯洛气急败坏,再看花若鸿兵败如山倒,嘴角溢血,更急得想直接拔刀冲进场,干掉那卑鄙奸贼;这时,一声低语传入他耳内。
“不是这样蛮干!你配合呼吸,心无杂念,身与意合,在每次吐纳间隙击鼓!”
语音清晰,似在身边响起,但回头却找不到人。兰斯洛不明白这是有高手於远处传音,只觉得这声音好熟,依稀就是那日碰着的怪老头“老爹把子”,心中诧异,但也只有依言直做,所幸他脑筋单纯,很快便能清除杂念,有板有眼地照着指示击鼓起来。
兰斯洛内力本强,经过前夜事端後,更是暴增不可道理计,区区鼓声何能伤他?而当他静气击鼓,心神纯一,不知不觉中,内力也藉着鼓声挥发出来,往对方传去。
怦!怦!怦──
同是擂鼓,不一样的鼓声,也便显示了双方的内力差距。对方显是没料到这里会忽然冒出一个兰斯洛,内力又是梦也梦不到的强横,瞬间就在音波比拼上吃了大亏。
怦!咚!怦怦!咚!怦──
两种鼓声交相错落,对方鼓者连变六七种技巧,却无法改变实力差距过大的劣势,最後,兰斯洛连续三记击鼓,一记快过一记,几乎同时敲在鼓上,重重一声,对面顿时响起惨叫。
敌方鼓手哀嚎一声,错手将整面鼓击得四分五裂,自己的身体就像滩烂泥般,软软垂倒。
音波影响所及,就连在与花若鸿激斗的那人,也闷哼一声,金刚身溃散,被伤疲交煎的花若鸿拼死一击,长剑封喉!
转眼间胜负已定,花若鸿坐倒擂台上,不住咳血,兰斯洛将鼓棒一抛,匆忙上前探看。
激烈战况,令全场臂众纷纷站起,或鼓掌、或叫好,但在其中,却有几个人的站起理由不是因於兴奋,而是惊愕。
他们惊诧於适才所感应到,隐藏在兰斯洛鼓声中的讯息!
“王字世家┅┅不,是王五本人的乾阳大日心法!”
当天下午,石家大太保石存忠,在众所瞩目中出战。他的对手,是自由都市一位知名武道家,使一对打穴短刺,动作灵活,不停地在石存忠四周跳来跃去,试探他金刚身的罩门。
开头几回合,石存忠呆站不动,只是当敌人近身时,才偶然回手遮挡,动作也是迟钝缓慢,相照对手的敏捷,更显呆滞。
自进驻暹罗城以来,石家众人没什麽表现,反而屡屡在兰斯洛一行人手里出丑弄乖,各路豪杰多有耳闻,这时看见石存忠败象大露,心中俱起了鄙夷之意。
兰斯洛在台下冷眼旁观,他眼力有限,但对於生死之间的杀气却敏锐得紧,感觉得出石存忠的劣势定然有鬼,那个跳来跳去的土蛋只怕再没几回合的命了。
果然,再拆三招,对手找了个破绽,高高跃起,点穴短刺攻往石存忠天灵,便欲一举毙敌;蓦地,石存忠双目里精光大盛,半转过身,大喝声中,重拳如岳,气发似潮,正中对方胸口。
对手面色倏地惨白,张口欲喷鲜血,但一股邪异由胸口中拳处迅速扩散,所经之处,肌肉立即僵硬石化,他血还没咳出几口,便给化石异劲将上半身石化,再被石存忠拳劲一抖,身体登时碎裂,大小石屑坠地有声,惨死当场。
早前花若鸿获胜时,全场曾有欢呼,但此刻目睹这幕骇人光景,所有观众只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声,直至片刻後,裁判才乾哑着嗓子,宣布石存忠获得胜利。
裁判的宣告在一半被打断,石存忠忽地仰首,野兽似的纵声狂啸,啸声中满是凶戾、残忍之意,再次令观众颤栗。
台下的兰斯洛心头纳闷,他以前对石存忠的印象,觉得此人除了武功不弱,为人亦是精明干练,殊不可小觑;但一段时间不见,上趟被他打成重伤时,这人武功大进,个性却也大变,有些时候浑浑噩噩,像具行尸走肉,有些时候又狂霸凶残,身上死亡气味浓得像是刚从地狱出来。这人究竟是怎麽了?
正自好奇,石存忠将目光转来此处,同是野性的直觉,令他感应到了置身人群中的强敌,高声长啸,挑战狂意表露无遗。
(要战我吗?好啊!本大爷也正想找你算上次的帐呢!)
不欲在此多生事端,兰斯洛比了个“走着瞧”的手势後,转身离去。忽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背後的这个危险人物,究竟是人?还是兽?
自己真的分不出来┅┅
同样对着石存忠深以为忧的,还有看台上的东方玄虎。
过度忧虑对老年人身体不好,但这名逐渐上了年纪的东方家长者,却为了比武状况的一夕数变,忧心不已。
也许自己真的不是和人玩谋略的料┅┅不然,为什麽有这麽多计算之外的事,此起彼落,才对一件事做出应付,另一件事又已生变,一阵疲於奔命後,才发现事情早已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中。
今次石存忠所用的武功,是石家的镇家之宝,化石奇功;非独威力浑厚,更有将触及物体石化的诡异效果。据说“武尊”忽必烈、“剑仙”李煜,这两位不世出的武学天才,都曾在这套诡异邪功下吃过大亏。
听说,这套邪功是石家当家主石崇的独门武学,出处不明,而石崇向来藏私,绝不将此功传人,直到他被李煜打得半身残疾,为免此功失传,这才将邪功传予数名世家中立有大功的护法。
化石奇功的初段,仅能石化生物表层,石存忠这次将人内部血肉一并石化,功力十分的不简单,足见修练此功时日非浅;但是,上趟交手,这晚辈在自己六阳尊诀下一败涂地,若他那时使出化石奇功,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胜得这样容易。
是他隐藏功力吗?不,应该不是,那麽┅┅是他最近功力忽然暴增了!
东方玄虎皱起眉头,阿朗巴特山的魔震,事後东方家子弟受惠良多,不少人因而功力大进,可偏生就是自己不受影响,武功未有寸进,真是扼腕。只是,魔震至今有段时日,石存忠还有麦第奇家的那黑衣小子功力的不寻常激增,该并非为此,还是说,他们背後各有高人操盘?
想起麦第奇家那黑衣小子,东方玄虎心头又是一阵不快,片刻之前,某人告诉他一个讯息,那小子使的内功,依稀便是王家的乾阳大日心法,不可小觑。
乾阳大日心法,与其说是王字世家的武功,不如说是“天刀”王五的独门神功。从前,王字世家的弱水柔刀别具威力,但仍算不上第一流武学,直至武炼槿花之乱,王五恃着大日神威,在众多王家子弟中脱颖而出,再甫以柔刀,将威力推至难以想像的颠峰,败七神诀,斩忽必烈,这才奠定了王字世家今日地位。
江湖传闻,这“乾阳大日心法”是王五少年时得逢异遇,某日出游时见着位枯瘦老者,自号“枯木公”,两人相谈甚欢,老人於是将此秘笈相赠。其後,王五一来感念师恩,二来认为此功非属王家所有,坚决不传予任何王家子弟,便连其手足王右军亦未得传,可说除他本人外,天下再无第二人会使。
王五仁义豪侠,实是大陆上一等一的英雄人物。他既是用兵天才,而当包括陆游在内的三大神剑少涉江湖事後,他这柄“天刀”和“剑仙”李煜,便隐然为这一千年中最杰出的武者,只是王五本人手握世家霸权,比诸李煜的孑然一身,又不可同日而语。
江湖豪杰敬慕他英雄风范,每日都有人远赴武炼,希望一见这快成为神话的当代大侠,只要提到王五之名,各方英杰无不推崇备至,东方家也数度计画与王五拉上交情,只是武炼太远,除了送过几次礼物,迄今未能与之取得联系。
如今,倘使那黑衣小子使的真是大日心法,那他定与王五渊源不浅,可是┅┅麦第奇家的使者,为何会与王家有牵连?这┅┅委实叫人想不透啊!
第八章 天刀王五
在沈宅前庭,平素学剑之处,花若鸿精赤上身,运着白鹿洞内功,调息养伤。
白鹿洞武学平和淳正,在镇伤止痛上头尤具好处,只是花若鸿修为不高,又不像兰斯洛被人灌输绝世内力,自我疗伤的效果也就差劲得多。
调息半晌,想起下次战役,若是碰上兰斯洛、有雪任何一人,那还好办,碰上别人那就麻烦了些,倘使遇上石存忠,单凭他今日下午化人为石的本事,自己便万事皆休,不如早早预备棺材了事。
想着想着,胸口微痛,又是几声轻咳。
“唉呀!怎麽一个人躲在这里偷闲啊!”
背後传来人声,转头一看,雪特人笑着踏步走来,踱到他身边坐下。
“唔!你身上的伤不轻啊!刀伤剑伤又是内伤,这一路上赢来不轻松啊!”
“鬼藏前辈见笑了,若鸿这一点皮肉痛,又哪及得上您每次浑身浴血,肢残体破呢?您为了正义与公理而牺牲、舍身的崇高精神,真是让我感动惭愧得不知┅┅咦?鬼藏前辈,您的脸色为何这样难看?”
“┅┅没什麽,我只是在想,大家都不过是出来混口饭吃的,干嘛弄得这麽辛苦,每次被人当猪肉垫打,不是毁容就是残废,我上次被炸掉的左手,现在还会痛,何必呢┅┅何必呢┅┅”
“┅┅”
双方交谈片刻,有雪把话题转到源五郎嘱咐他来试探的方面。
“我说,若鸿啊!我瞧你每次上擂台,咬紧牙关苦干,受得伤重,可从来也没退缩过,不像是个临阵退缩的人啊!”有雪拍胸道:“人家说你是懦夫,这我可不信,那天的事我也听老大说过了,有没有什麽我们不知道的因头,你现在可以说说看啊!”
花若鸿看了有雪一眼,低头道:“没┅┅没有什麽,我真的是┅┅”
“去!胡说!将相无种,男儿自强,哪有人生下来就注定受委屈的。”有雪摸准他个性,诚恳道:“人在江湖,难免受到委屈,给人误解,好比我,难道还给人诬赖少了吗?大家兄弟一场,你把话说出来,有困难,我们一起解决。”
给有雪这麽一说,花若鸿心中登时泛过一股暖流,做着他不熟悉的自我解释。
“那天┅┅阿翠央着我带她离开,本来,我立刻便想答应她的。”花若鸿道:“但是,那时候东方家戒备森严,带阿翠离开,要是惊动守卫,我与她逃不出去也就罢了,牵连到麦当诺大侠,这该如何是好?倘使还为了我这小人物,使东方世家对耶路撒冷为难,那我便更是万死莫赎了。”
有雪频频点头,觉得这小子思虑周全,再非初识时那傻头傻脑,凡事都想一死了之的颓丧性格了。
“你能这麽想,那好得很啊!是我们家的那个笨蛋错过你了!”
“不,王大侠传我武功,对我恩重如山,不管他如何待我,我都不会有怨怼之心。”花若鸿道:“而且┅┅现在,我对自己开始有了点信心,希望将来能正式在擂台上夺冠,把阿翠风风光光的┅┅迎娶回来。”
他最後一句话说得声音低微,脸更是红得像个火炭,但语调坚定,显然脑中想得透彻,有雪不禁微笑,这笨小子真是长进良多。
这等劝说工作,本来不该由有雪负责,只不过,该负责的那人,此刻无暇他顾,正藏身在远处的树林中,微笑旁听。
“看,事情就是这样,其实你可以对若鸿小弟有更高一点的评价的!”源五郎微笑道。在他的对面,自然是满面不悦的花次郎。
“叫我来就是为了听这无聊东西?!”花次郎冷哼一声,掉头便走。
“花二哥!”源五郎出声道:“我让有雪去说这番话,不单是说给若鸿小弟,也是说给你听的。”
“什麽意思?”
“若鸿小弟有情人,你何尝没有?他与他的小情人身处两地,不能相见,你何尝不是?所差者只是东方家与白鹿洞後山,地方不同而已!你早先对若鸿小弟发的脾气,是气他?还是气你自己?”
源五郎温言道:“别用花次郎的身份听我说话,我这话是对你说的。你的这段感情,江湖上无人不知,误解的人也不少,而你漂泊这许多年,对自己的折磨也该够了,现在连若鸿小弟都有勇气抬起头来,争取自己的东西,二哥!你一世英雄,难道真要就此颓丧一生?”
“┅┅”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手也请离开剑柄,我伤还没好,你硬要砍人,我只好赔一条命给你,不过在那之前,请让我把话说完。”
源五郎叹道:“事在人为,你还在世,她也还在,只要不是天人永隔,有什麽困难不能解决的?若鸿小弟要赢回他小情人原是千难万难,现在不也是成功在望了吗?不错,他是得到了我们的帮助,但二哥你武功天才胜他千倍,怎麽就不能像你这徒弟一样,勇敢走出过去阴霾,别再受旧日恩仇所囚,活出自己的新生命呢!”
这番话,说得情深意真,花次郎面上笼罩着寒霜,僵凝半晌,终於长长叹了一口气,手离开剑柄,浑身紧绷的气势消失无踪,反倒像只斗败公鸡。
“这小子是比我想像中要有出息┅┅”花次郎凝视着远处花若鸿,好一段时间,摇摇头,转身便走,犹有一丝低语遗下。
“也比我要有出息┅┅”
源五郎没有阻拦,知道这是让他独自沈思的时候。这时,有雪那边又传来喧闹。
“可是,好奇怪啊!照老大的说法,那天你的小情人岂非和东方玄虎共处一室?”
有雪侧头思索,委实纳闷。
“是啊!这点我也不解,难道是发现我们潜入,他急忙赶来吗?”
有雪摇头,瞪着花若鸿,满脑子尽是雪特人的龌龊念头,忽然低声问道:“小兄弟,你和你那小情人┅┅那个过了吗?”
“那个?哪个啊?”
“一男一女光着身子滚来滚去会做的那个!”
“喔!”花若鸿满脸通红,忙摇手道:“没有!绝对没有!这如何可以!未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花烛,我等秉圣人之道,怎可┅┅怎麽可以┅┅”
焦急过度,说到此处,已是语无伦次。有雪摇头叹道:“唉!你真迂得可以,有花堪折直须折,你不抢着把花折了,说不定那东方老鬼好色如命,已经喝了你小情人的啖头汤,还一喝再喝,将来到你嘴边,只剩烂渣了。”
花若鸿急红了脸,待要分辨,有雪哈哈大笑,道:“所以男人行走江湖,就该像老子一样聪明,有马能上赶快上,将来就算换人骑,也只能闻老子臭屁,穿老子旧鞋,可够他呕的了┅┅”
讲得得意,雪特人更仰天狂笑,做出惊人之语。
“不只是你,就好比那绿头剑龟李煜,就是不明白这真理,我赌这蹩脚小子一定也和你一样死脑筋,没成亲连手都不敢碰一下,现在可好,这麽漂亮的马子给人掳去,一定白天骑、晚上也骑,说不定凌晨还加鞭又骑,李小子剑法越高,乌龟也越做越拿手,现在可不成了乌龟精了吗?乌龟精┅┅哈哈哈,真是笑死我啦!喔呼呼呼,唉呀,我肚子笑痛了┅┅”
这段话讲得花若鸿面红耳赤,只是敬他前辈,不敢反驳,但在树林那边,情况可不简单,源五郎见到眼前人立即伸手按住剑柄,一头乱发就像刺般根根竖起直立,身上浓烈杀气直冲天际,看来比自己上趟惹火他时更要愤怒十倍。
源五郎满心骇然,连连祈祷,希望可怜的青蛙胖子等会儿不会被砍断四肢,硬生生给抽筋剥皮,倘使此事真的发生,自己只好袖手当作看不到,省得给怒气波及,连自己也给宰了,还刚好和那胖子混煮成一道暹罗新菜“五郎青蛙粥”。
所幸,前头那人始终没有踏前,反而转了回头。
“五郎!我今晚想自动请命,到城外守夜,可以吗?”
“守夜?没这必要吧!最近又没什麽┅┅”守夜原是要拦截城外重要情报或人物,但自从上次遇着旭烈兀,花次郎自叹倒楣,就终止了这项行动,现在他忽地重提此事,源五郎不由一愣。
“没关系,不知怎地,我今晚忽然很想活动一下!”
“不好吧!又没有预设目的,你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别去吧!”
“没关系,我很想去!”
“唔┅┅我还是觉得┅┅”还想婉拒,但给对方杀气腾腾的目光一瞪,源五郎登时改口。
“这个绝对没问题!二哥你辛苦了,今晚请你放手大干一场吧!”
“那我先走了!”
看着这人远去背影,源五郎暗喘一口气,回瞧有雪,这雪特人兀自大笑,浑然不晓得自己已与死神错身而过。看来结义以来,这人表面冷漠,对兄弟们却着实有了几分感情,否则刚才岂有不屠宰雪特猪罗的道理。
“唉!今晚想要进城的生物一定很倒楣,希望明早别血流成河┅┅”
源五郎低叹着摇头,蓦地,一股突来感觉刺激着他的天心灵觉,令他难以置信地望向西方。
好半晌,源五郎露出一丝奇异微笑。
“好家伙!无怪青楼查不到他行踪,果真是八方风雨会暹罗┅┅花二哥,今晚你有得累了。把守城门和要进城门的,究竟哪边会倒楣些呢┅┅”
不久前令东方玄虎猜不透的关键人物,此刻正呆在沈家梅林中,盘坐吐纳。
兰斯洛生性好动,要他坐下来静心练功,实在不易,当初修练风华所传口诀,便是风华连哄带劝,这才耐着性子修练;但是今午看了石存忠的骇人邪功,再想起上趟战败之辱,假使两天後与他擂台上重逢,自己岂非大糟特糟,说不定给他化成石粉,洒得满地,连火化都省掉!
因此,一回梅林,就在风华护法下,开始勤练那半本手卷中的功诀,希望临阵磨枪,纵使不亮,只要能逮个机会偷毙掉石存忠,那便上上大吉。
不过,说也奇怪,这本经书果有些门道,不像上趟风华传的口诀,修练时使人心境平和,这书上的功夫一练起,整个人若身登极乐,通体舒泰,轻飘飘地几欲离地而起┅┅
一旁的风华,听闻兰斯洛气息稳健而悠长,情知他修练顺畅,没有走火入魔之虞,却哪知道他体内有此变化!
一轮调息,兰斯洛疲倦收功,自觉内力更形凝固,使用上又有进步。睁目一看,赫然已经天黑,再转头侧望,风华纤柔身影便在身边树下,淡淡发光。
兰斯洛有些疑惑。近日来,风华的身影颇不似初识时那般清晰,明明近在咫尺,看上去竟也有些朦朦胧胧,有时更令他心中一惊,险些认为这缕幽魂就要从此消逝┅┅
“风华,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好像很累似的┅┅”兰斯洛说着,微感歉咎,这几天忙着练武逞能,比较之下,对风华的关注确实减了许多。唉!难道这真是男人的劣根性?一旦到手了就不珍惜┅┅
“看起来真是这样吗?呵呵,所以┅┅大哥你要再把我抱得紧些啊!不然,说不准我呼的一下就再也没有了。”风华婉然一笑,身上亮度陡增,形影又清晰起来,看上去好像没事,但兰斯洛却有一种感觉,好似这温婉女孩只是在硬撑。
“你别吓我啊!有事要对我说喔!我们订过约,十五号那晚我要带你离开这里的,我每天不管多忙,晚上可都是乖乖来这报到呢!”
“嗯,我真的没事。大哥你别多心。”
说到此处,风华心中无声一笑。多麽讽刺,本来见个人都会脸红的自己,现在居然能把谎话说得这般流畅,所谓的红尘人世,真是个易污的大泄缸啊!
出现在兰斯洛眼前的自己,本就是一缕脱离肉身的虚渺灵体。失去肉身依凭,支持灵体存在的,全靠自身灵力强弱,若灵力耗损殆尽,只有魂飞魄散的结果。
身为太古遗族,西王母的灵力之强,傲视当代,某些地方便连雷因斯女王也有所不及,即使是灵体状态,也能修养调息,使灵力循环无损,时间再长也是无惧。但是,自从与兰斯洛相识以来,连串事情皆是大耗灵力之举,对他的多次救护,尤是损得厉害。
倘使只有这样,还可以慢慢调复回去,但近日来昆仑山长老们搜魂秘法施得越益频繁,范围更缩小在附近一带;为了不让她们发现,只得设下多重伪装灵障,但这麽一来,更使得本已濒临危险界线的灵力,终於不堪耗损,无法循环补回。
假如再这麽下去,当灵力耗竭,自己仍未回归肉身,烟消云散便是唯一结果。
修行多年,在以前,死亡并没有什麽可怕的,因为对一切事物均无牵挂,生与死,同样仅是漠不关心的两面。
然而,现在的自己却没法这麽放得开,倘使与这世间永诀,便再也看不到这个让自己欢喜无限、却也忧心不已的男人。那样子的恐惧,光是想像,整颗心儿便纠结成一团。
无怪世间俗人这般贪生怕死,原来,当心中对世上某件事物有所依恋,要割舍起来,真的好难、好痛!
兰斯洛凝视风华。这女子常常说话说到一半,便自顾自地陷入沈思,想到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浑然一副哲学家面貌,自己看在眼里,有时也觉好笑,只不过,倘使她能把脑里想的事多说出来些,自己也可以少担心点吧!
好比最近几天,每当那股冰冷感觉弥漫梅林,风华就浑身打颤,要自己把她抱往梅林东侧,直到那冰冷感觉消失。事後更是好几个时辰,脸色惨白得像鬼┅┅唉!这形容词真烂,风华本来就是鬼,脸色不像鬼,难道还该像僵尸麽?
脑里方自烦扰不休,那股冰冷感觉再次笼罩整片梅林,兰斯洛不待吩咐,连忙抱起风华,就往东首移去。他曾问过风华,这冰冷感觉究竟是什麽?风华总是微笑不语,问不出个所以然。
冰冷的感觉持续约莫顿饭功夫,虽然让整座梅林冻得像是冰点,但始终对匿於东首的某件事物感到惧怕,未敢过份进逼,僵持片刻後,如过往几次那样消褪无踪。
看着风华彷佛生了场大病般的雪白娇颜,兰斯洛心中不忍,待要出言追问,她微微一笑,道:“大哥,你不是一直好奇这梅林东边藏了什麽吗?风华有件新发现的东西给你看,好不好?”
假如那冰冷感觉是一种对风华有威胁的东西,梅林东首必然藏了一样可以破坏那冰冷感觉的宝物,此事兰斯洛纳闷已久,这时听得风华提起,好奇心大起,搀扶起她,拨开长长荒草杂干,一齐往东首深处走去。
“就是这里了,大哥,你看看吧!”
风华指着长草尽头,一堵被杂草堆覆盖的白墙,兰斯洛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依稀见得白墙上有字,走近过去清光杂草,赫然发现墙上龙飞凤舞地题了两阙词。
上头的一阙,明显是被人以利器刻下,字迹剑拔弩张,每一字都似欲破墙而去,显然题字人除了伤心,更有着无穷激愤,将全副情绪发泄在字里词间。
兰斯洛看着字迹,心头一动,觉得那字彷似毒龙恶虎,便要向自己扑来,连忙凝神以待。
红趐手,黄滕酒,满城春se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在这一阙之後,又有另外一阙写在墙上,这次的却是以毛笔留字,并且是女子手腕,字迹温婉柔和,并非原先挥剑题字的那人。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兰斯洛胸中墨水有限,对这阙〈钗头凤〉辞意一知半解,只是想不通这烂墙烂字,和宝物有什麽关系!
风华也料到兰斯洛不明白,嘴角微笑。兰斯洛虽然直觉灵敏,但於武道终究修为尚浅,对剑术更是差劲,所以没能发现到,在第一副字中,蕴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飙狂剑气。
当年题字之人,必是剑道上的绝顶强者,在心情极度激荡时,挥剑题词,以致惊世剑气随着满腔激情,尽数长留壁中,千百年不散。
这股剑气积郁不散,影响所及,非独使得沈家梅林在暹罗酷暑中,千年来冰寒无比,终日梅花不谢,更形成了一个异变力场,使得梅林中发生种种异变。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自己的灵体,再来到此地後,被锁於梅林中,不得离去,归其所以,还不都是因为这道剑气作怪!
因果,因果,看来一切真是前尘早定,就不晓得千多年前是什麽人在这里留下一剑,这才衍生出今日自己与身边男人的一段情缘。
说不晓得题辞者是什麽人,其实也未必,看这两阙词,倘使西王母族中那个传说是真,那麽┅┅
深夜,暹罗城西一里处,月暗星稀,周遭一片凄清,只有座新搭的小茶,兀自闪着灯火。
“嘎──嘎──”拖曳声自远方传来,不久,一辆小木拖车在黑暗中缓缓现出了踪影,前方只凭一头老牛拖拉,速度甚慢,一名素裳女子戴着斗笠,坐在前头操车;後头一名男子躺卧车板上,斗笠遮面,鼾声大作,睡得正熟。
黑夜行路,危险本多,何况暹罗地界近日不太安宁,但这一双男女看来悠闲无比,浑没将夜路凶险放在心上,就像是田间闲步一样,慢慢驶着牛车,来到小茶坊旁。
眼见暹罗城门在望,驾车的女子止住车子,转头柔声道:“老公,暹罗城到了,你醒一醒,咱夫妻准备入城了。”
後头男子半坐起身,似乎懒得动作,斗笠仍遮在面上,嘟囔几句後,又传出鼾声,身上更有隐不住的酒味。
女子似是对丈夫偷懒的脾气司空见惯,微微一笑,摘下自己斗笠,踱下车来。
长发倾泻,斗笠之下,赫然是张罕见的美丽娇容。较诸风华的倾国绝色固有不如,但明明未施脂粉的清新面孔上,却另有种艳在骨子里的娇媚,柔眸一瞥,软语微嗲,就让身边男性连骨头都趐了。
若只看她艳媚芳容、火辣辣的喷血曲线,任何人都会将这天生媚骨的美人儿,当作妓馆中的红牌,男性的恩物;但当她抿唇笑起,原本的柔媚尽数转为一股凛然英气,明艳英魅,教人由衷敬慕,却又不敢轻侮。
“小二哥,请打壶热茶,我和我家老公还要赶着进城呢!”
当她往小茶坊走去,本来趴在桌上瞌睡的小伙计,立时为眼前美貌所惊艳,忙不迭地送上热茶。
只是,当热茶送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被对方堵死话头。
“在这麽冷僻的地方盖茶坊,哪有生意?又何况深夜营业?你回去向你主子传话,要做什麽,光明正大的来,再死盯着我夫妇俩,说不定我发起脾气,一把火将她香格里拉的魔屋烧成白地。”
身份被一语揭穿,伙计不敢多言,只是恭敬道:“是。如您所言,老板娘知道贤伉俪将於今夜入城,特命兄弟们在四城门外伺候,看看夫人您有什麽地方,要使唤兄弟们做的┅┅”
“不必了,拿青楼伏在自由都市的人力网招待我夫妇俩,我们可受不起┅┅或者,你们老板娘另外暗示些什麽呢?”
长发丽人抿唇轻笑,话意中的尖锐却令这小干部更招架不住,险些跪地求饶。
情知问不出什麽,长发丽人提着茶壶,走回牛车边。
她身上的穿着,只是素净布衣,和那绝艳芳容太也不相称;而她那睡在牛车上的丈夫,浑身的打扮与其说随性,不如说是散漫,穿得似乡野村农一般,更洋溢着一股土气,和这等丽人一比,简直似个随从,要说这丽人嫁他为妻,只怕任何人都会摇头长叹:鲜花插在牛粪上。
只是,瞧着她凝望丈夫的眼神,满是笑意的欢悦中,浑然找不到半丝不耐与嫌弃。
“老公,起来了,你瞧,这边已经有人盯上了,说不定等会儿就有敌人来偷袭了喔!要是你像乌龟一样被人砍着,那多糗啊!”
连摇几下,半醉半睡的男子只是嘟着几句梦呓。
“┅┅三更半夜┅┅乌龟和敌人┅┅都还在睡呢┅┅你别去惹事,不会有敌人上门的┅┅呼┅┅呼噜┅┅呼呼呼┅┅”
丽人淘气地笑起来,待要去搔丈夫的痒,逼他起来,忽地浑身一震,戒慎地望着空中。
四月天,暹罗未算酷暑,却也气候炎热,但此时天空居然一点、一点,白白的细点漫空飘落,随风纷飞,竟是不可思议地下起雪来了!
“青莲残雪,六月飞霜。是他?”
丽人微声惊呼,万万想不到会遇上此人,更值得高兴的是,他这麽明显地表露了挑衅之意。
当灵觉在天心意识运转下高度提升,赫然可以感知道,在暹罗城头,有名男子独自吹笛,声调悲怆激越,一头银白长发随风飘扬┅┅
知道对方在江湖上的地位与神功,丽人没有半分胆怯,面上反而升起了更多跃跃欲试之情。那并非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而是同为当代用剑高手的自信,跟着,她腰带一束,探手腰间神兵,便要赶奔前去。
只可惜,甫一踏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立即挽着她的手,阻住她前奔的步子。
回头一看,便如预料一般,本来打着呵欠的丈夫,斜倚车板坐着,双目凝望东方──这场大雪的源头。只是他面上找不到半分面对同级数强者的喜悦,有的只是最深沉的疲惫。
就像每个江湖人知道的一样,他此生最讨厌战争┅┅
“老公!拜托┅┅让我去嘛!答应我┅┅好不好嘛!”
苦笑着望向软语哀求的爱妻,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只是想耍什麽小淘气,哪想得到她是急着与三大神剑以下,当代的第一剑手决一死战┅┅
唉┅┅
男子蓦地双目一睁,迫散去一身与自然平和共存的静逸感,取而代之的,是股如十万大山层层相叠,雄浑强霸,直欲顶天镇地的凛然刀气,如波如潮,猛往暹罗城头涌去。
正在暹罗城头吹奏横笛的银发剑士,眉头一紧,尖锐声波里蕴着无匹剑劲,凌厉飙迫出去。
一刀一剑,一者如云海千幻;一者似怒涛裂岸,两股无形气劲在触及瞬间,作最猛烈的爆发。
在此同时,隔着一里遥距,两人眼前都彷佛看见了对方的巨大身影。
完全不是彼此预料的意外状况。相隔四年,自从当日中都皇城一役後,风之大陆的“剑仙”、“天刀”,於焉再会。
《风姿正传》卷四完
第一章 魔功杀意
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四月十二日自由都市暹罗城北一里
暹罗城的总体结界,笼罩住方圆三里,三里之内不受地磁风暴影响。在城北一里外,入城公路旁的沙丘上,数十道骑影眺望暹罗城壁,低语不休。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数十人中,一名绑着马尾的俏丽少女低声问着。不似正使用千里镜远窥的同伴,她是直接用肉眼凝望暹罗城,但闪亮的目光,却证明她有完全能看得清楚的能力。
“禀妮儿小姐,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
“谁问你这个!我问今天几号了?”
“这过了子时,现在是十二号了。”
“十二号?!这样那家伙岂不是走了快一个月了!探听情报要探听一个月?他是探听到人家大牢里去了是不是?”
这个副头领的暴躁易怒,众人早已知晓,眼见又是一顿迁怒后的狗血淋头,众人也只得努力转移话题。
“妮儿小姐,头头临去时交代,除非看到他的烟花信号,否则就别轻举妄动,我们还是再等个几天吧!”
“等?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月,生意清淡不说,你们这些家伙种菜都快种出心得了,这样算哪门子强盗啊!哼!这暹罗也是个鬼地方,一下太阳一下雨,就好比刚刚,莫名其妙,连雷声都响得那么嚣张,存心扰人清梦嘛!”
生意清淡吗?众人不禁望向拖在后方的巨大玉车,单这一笔,这趟便已经够本了。但刚刚最后那段话,众人连声附和之余,无不面面相觑。
今晚月明星稀,连风也没吹几阵,这丫头又是是从哪里听见这么大声雷响啊?
想归想,基于过去的惨痛经验,谁也不敢开口多事。
青莲剑仙、朱鸟天刀,是风之大陆当今在三大神剑以下的最强者。只是这南北双皇,一人行踪不定、一人远居武炼,江湖后辈久闻齐名,却没多少人能有缘得见。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两人并列,好事的江湖人自然也会猜想,这两人究竟是谁技高一筹?由于两人未曾正式约战,答案迄今不明,而唯一可作估计凭证的,是四年前李煜独闯艾尔铁诺王城,和五大军团长发生激战,王五身为第五军团长,自然叁与其役。这一战的结果,李煜险些战死当场,但五大军团长中,两人伤重垂死,一人身首分离。
能以一敌五,取得如此战绩,怎么看也是剑仙得胜;但天刀的支持者却认为,若王五于该役中认真出手,全力搏杀,中都之役的结果必然改写。
不论推崇者的想法如何,事实真相只有两名当事人自己知道。如今,暹罗城下,青莲、朱鸟再度重遇,最为江湖人津津乐道的胜负,似乎就要分出高下。
适才一招,由于彼此都没有暴露行踪的打算,故而无形刀、剑气虽剧烈相撞,但威力不显于外,仅在拥有天位修为的强者耳中,响起轰雷巨爆。
当青莲剑气提升到顶点,化气为冰,漫天大雪飘洒在四月的夜空中。
交手一招后,双方没有再行发招,一方面是想要调整因这次偶遇而产生的突兀心情,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对方是否会出什么奇招,战局一时间陷入奇异的沉默。
在天位的众强者中,以刀著名的他,始终被当作个怪人。与同级数的强者对战,他从不会因此兴奋欲狂,也向来不知所谓战意、斗志为何物;一如此刻,面对前方冲霄剑气,他却只觉得迷惘与不解。
这又是一场没意义的比斗转头瞥向身边爱妻,在武炼被尊为“女斗神”的她,满面昂扬,只想亲自出手与传说中的青莲剑一较高低,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尽是催促、激励之意,显是期望自己与对方尽快动手,好满足她嗜武如狂的焦躁。而且,当双方交手到高潮,以她嗜武的个性,说不定会同时向双方出手,三国混战。这事大有可能,到时候,自己的白头发势必又多出几十根。
“算了。我们走吧!”
长长呼了口气,本已坐起身的他,重又倒回车板上,一身强绝横霸的凛冽刀气散逸无踪,又回复成一派睡眼惺忪的疲惫模样。
以丈夫个性,早猜到这战多半又打不成,素裳丽人反对道:“为什么要走?我们不是说好要进暹罗城看看的吗?”
“他守在城头,无非就是阻人入城,我们不进去,就不用与他对上。我们俩来这里只是休闲散心,又不是真有什么要紧事,没必要为此和他敌对啊!”
“他又是下雪、又是动手,摆明是向你挑战,你这样应对,他会以为你怕了他的!”
“那就算是我怕了他吧!我一向怕麻烦,像动手比武这种麻烦事,我避之唯恐不及啊!”
一计不成,丽人再次挑拨道:“老公,四年前中都之战,你只与他对击一招,就退下不理战局,外人不知道,把话说得可难听了。这次你又避战,倘使传了出去,剑仙就从此盖过天刀,这口气教人怎么咽得下去!”
“咽不下去就找杯水吞。什么事都要挣这一口气,作人可累得紧呢。”他摇头道:“就当是胆小怕死的我,不敢与剑仙交手好了。如果这事传出去,能让每天上门的挑战者转移方向,那我就可以天天和老婆睡大觉了。”
“你这人,谁答应要和你整天睡?”丽人啐了一口,心内寻思,这场刀剑较劲,肯定是没搞头了,如果改由自己上阵,未必就输给那厮的青莲剑歌,只是这样一来,丈夫定然不喜,他为人随和,素来对己言听计从,可是一旦下了决定,自己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好吧!就便宜那李小子了。”丽人正色道:“不过,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喔!如果不是因为你这懒虫,我今天定要他为这番挑衅付出代价!”
“是,是,老婆你最伟大,真谢谢你肯赏拙夫几分薄面,明天的太阳一定从西边出来!”
“不过,你得坦白招供一件事!”
“喔!自我俩成亲以来,我一次都没有出去花过,就算被不肖损友拖入险地,也誓死守护我那不值钱的贞操,绝对没有!”
“谁问你这个。你这当代大侠,说话怎么还这样不三不四。”听得丈夫耍赖,丽人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不开打也成,可是,起码你得告诉我,那日皇城中要是你认真出手,你们到底谁会蠃?”说完,又道:“还有,不许用投降来搪塞我。”
计画中的答案被窥破,看着妻子坚定目光,他唯有叹气投降。
谁蠃谁输?这事真有那么重要吗?
就像现在不停飘落的雪花,当翌晨阳光遍照,又有谁会记得它今夜的美丽?
“青莲剑歌是剑道中的颠峰之作,尤胜王家各路刀法;李君侯连逢异遇,内力冠绝天下,我的大日功远非其敌,若他能发挥全部实力,纵不是天下无敌,亦不远矣!”
他叹道:“只是,天位决胜,首重自我领悟,唯有当能面对自我、认清自我,才能彻底发挥天位力量,将自身修为提升到颠峰。一个不敢面对真实自我情感、只是为了迁怒而挥剑的人,武功再高,能发挥出来的威胁也极其有限,当然也……”
“不会是你的对手是吗?”清楚彼此心意,她代丈夫说出了那句没出口的话。
而重新将斗笠遮住眼睛,预备再睡一场的他,只是微笑不语。
站在城头,因为自己剑气而造成的雪花,将眼前化作一个白色世界,只能朦胧地看见一辆牛车往反方向行去,渐渐隐没在黑暗中,银发剑士不禁怅然若失。
剑气一收,大雪停止再下,只剩一些雪片冉冉飘落。
难得遇到与己齐名的这人,一方面想分出四年前未了的高下,一方面则更想藉此人的绝世刀法,一泄心中苦闷,因此特意出手挑衅,只是却想不到,对方如此回应。
“原来如此。我这懦夫被人家看不起了吗?呵呵呵!”
几句轻笑从口中逸出,听来却无半分欢愉,只有更深的失意、落寞。
在知者甚寡的情形下,第二次刀剑相争,就此落幕。
姑且不论旁人评判,当事者的两人,并没有哪一方为了胜利而喜悦。只是,这一役却在稍后引起了另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源五郎!我劈了你这混蛋,居然让我到外去拦人,你知不知道我刚差点就和他干起来了!”
“关我什么事,我早叫你别去,是你这蠢蛋自己硬要去的!”
“废话少说,别跑,让我刺你一千下!”
“喂!老大,那两个家伙追来追去,又在干什么啊?”
“别管他们解。”
※※※
清晨,鸟儿鸣叫,花木飘香,兰斯洛此刻兀自在后院梅林呼呼大睡,花次郎亦宿醉未醒,这时,忽然有人来到沈家前院,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小心探出头去。
很好,没有半个人……
他一脚跨出门,正打算拨腿飞奔,肩头忽地一紧,悦耳嗓音由后传来。“老四,怎地如此见外,出去运动也不说一声。你等会儿就要上台比武,该多睡些时间养精蓄锐啊!”
雪特人无奈回头,看着那整得自己七荤八素的俊美男子,在后头“狞笑”。
“老三,我求求你,放我走了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你看看,我一身又是内伤又是外伤今天是八强赛,肯定更激烈,说不定就残废了,我我不想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求求你,饶了我一条狗命吧!”
源五郎笑道:“不用这么担心。你不也是真刀真枪,凭本事打进前八强了吗?等会儿也是一样,小场面而已,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轻轻松松?你是说我的命吗?”有雪悲哀地摇头道:“平常已经够惨了,这次更糟,你什么东西都没有教我,等会儿三两下就被人分尸了。”
“我没有教你,是因为不需要教,等会儿上台,你一动也不必动,我保证,敌人连你半根汗毛都来不及碰到,比赛就结束了。”源五郎悄声道:“因为这次,我会。亲。自。出。手!”
没有从过去教训中学得经验,光听说不必由自己流血流泪,有雪差没高兴得跳起来。
“现在,你有勇气了吗?”
“有!等会儿就靠你了,我们兄弟联手。”
“好,你放心期待吧!”
上午的比赛,是由雾隐鬼藏对战石家亲卫队中的一名好手。赛程表至今已经非常清楚,有雪若胜,将对上同伙的花若鸿;另一边,完全没有败阵理由的兰斯洛,将与石存忠决一死战。
看台上的东方玄虎,脸色明显不佳,昨夜暹罗城西的无名大雪,令他闻讯后至今心神不宁。现在是四月,昨晚天气闷热,没可能下雪的,城外的雪迹究竟如何形成?倘若是有人凭人力影响自然,这等功力委实可畏可怖。莫非是……
照理说应该不可能,那人行踪不明已久,没理由突然来到暹罗。但若不是他,世上更有何人会以雪为记?传说当日中都之战,此人的青莲剑气令中都气温骤降,刹那飞霜,技惊八方。若真是这煞星,他到暹罗城来做什么?
就着种种可能,东方玄虎皱眉苦思。仅停留在地界的修为,让他没法察觉太多的讯息,若他知道昨夜在那大雪中,王字世家当家主亲临暹罗,必然会为着自己的迟钝而跳脚。
在他苦思不解中,开赛锣声敲响,比赛正式开始。
观众看台上,这次未待解说,花若鸿已经进入状况,满脸欢喜赞叹,对着有雪背影默默祝祷,像个虔诚信徒,就差没有跪地膜拜了。
旁边的兰斯洛只看得心惊肉跳,暗忖道:“这套宗教催眠果真厉害,本大爷有朝一日要是出人头地,也别做什么国王皇帝,还不如开个邪教,养批教徒把本大爷当神拜,叫过来踹比养狗更省事。”
不过,这次有点奇怪,该负责操盘兼解说的源五郎,到现在还不见人,教人好生纳闷。
一开始,那名石家好手似乎忌惮有雪诡计多端,不敢靠近,尤其是看他那副闭目静思模样,俨然老僧入定,浑然不将对手放在眼内,心下更是惶恐不安,却哪知有雪四处找不到源五郎,此刻差没吓得将一泡尿全洒在裤上。
过得片刻,那人眼见这也不是办法,大着胆子,朝有雪挥刀。第一刀,不敢去尽,从距有雪额顶数处掠过,见他没有反应;第二刀,对准他额头劈下,想以迅雷之势,让这家伙什么诡计都来不及用,便此横尸就地。
有雪心内大声咒骂,旁人只道他艺高胆大,要待关键时刻才闪躲此刀,却怎知他吓得连逃跑力气都没。
兰斯洛眼见情形不对,正要出手相救,蓦地半空中一声熟悉叱喝,响遍全场。
“东方老贼受死!”
一道黑影流星似的从观众群中飙出,惊若翩虹,长剑闪出森然寒意,化作一道厉芒,连人带剑,射往看台上惊怒交集的东方玄虎。
这趟距离可比上次在东方府第内长得多,刺客掠至一半,身形下坠,恰好落在赛场中央,两脚分踢在两名叁赛者头顶,借力再掠飞起。
刀将砍到面门,有雪脑门上先挨了一脚,大口鲜血喷出,一阵天旋地转,瘫坐在地上,心中大骂死人妖源五杀氨下流,毫无义气。
他的对手可没有这等好运,被源五郎一脚踩在头顶,气绝当场。
局面到此,整个乱作一团。花若鸿捧在手上,预备高声朗诵的诗歌、群众藏在座椅下,准备扔向擂台的烂菜臭蛋、钢镖暗器,此刻通通失去作用。
东方家看台上,众子弟、侍卫人仰马翻,以最快速度挤上台保驾,东方玄虎呼喝连连,已经和刺客交上手,剧斗方酣,六阳诀的炙热劲道,迫得场中空气擦面生疼。
望着远处看台上,火劲与红光齐飞,剑气共白芒一色,兰斯洛张大了口,呆愣于这换拿无比的景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唉!就不能有点创意吗?偷懒也该有个限度,每次都用这一招)
※※※
以源五郎的机智、天位武学,对上仅地界级数的东方玄虎,这场行刺最后却是不了了之。交手十数招后,蒙面刺客虚晃一招,变声喝道:“汰!今天闲杂人太多,东方老贼,我改天再来行刺你!”跟着便以轻功遁去。
顾忌周遭东方家子弟太多,不敢尽展六阳诀威力,眼看刺客说走便走,东方玄虎差没气炸了肺,想起这刺客两度行刺,又闯出东方家藏宝阁机关,自己非但没将他擒杀,连留也留不住,当下急怒攻心,一口鲜血涌上嘴边,怎牡回座椅上。
当天下午,兰斯洛上台比武时,东方家的看台上,只有数名代理出席的高辈子弟,东方玄虎本人挂病休养去也。
老人家卧病休养,不知道有没有人吐血什么的,兰斯洛有些纳闷,这以掷只龅想法实在有点坏心,不过无论怎样,罪魁祸首也不是自己?要怪就去怪那个扮职业杀手扮上瘾的源五郎好了。
下午的这场比赛,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对方是一名使弄双枪的武者,像是在自由都市薄有名气,可惜,对上了打乱比武行情的自己,双方功力相差太远,还没开打,就从全场观众的摇头叹气中分出了胜负。
(哈!本大爷的真本事还没完全发挥出来呢!就已经这么威风,要是日后能使用十成功力,会不会天下无敌了?)
这想法一闪即逝,兰斯洛微叹口气,晓得自己武功和花次郎、源五郎差得太远,要得意忘形还太早,这点自知之明是不可忘记的。
铃声敲响,对方采取近身快攻,想让兰斯洛的雄浑内力派不上用场,这事也正合兰斯洛心意,也不提升内力,迳自挥动手中一柄寻常钢刀,和对方以快打快,藉此磨练招数,汲取经验。
这样的打法甚是无趣,对方内力远不如己,过不多时动作便慢了下来,观众也变得不耐烦,连连出声催促,性子急的甚至骂了起来。
(这家伙内力太差,再打下去也学不到什么。打胜仗是挺舒服的,但要拖得太久,最后像老四那样给人丢鸡蛋,那就扫兴得很了)
决定在下一招将对手轻伤击败,兰斯洛认真考虑每种招数的戏剧效果。
(裂擂台玩过太多次,实在很烦了,不如再来玩一下那开莲花的把戏,不过,那招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思索未定,忽然心口一跳,本来他照那半本经卷修习内功后,各处真气驾驭无碍,行功时飘飘欲仙,从没遇上什么问题,但此时,先是平素行功时的那股飘然感,骤然出现,跟着心头一阵紊乱,像是积郁满腔的怨愤无从发泄,整颗心充满狂暴杀念。
负面情感太过强烈,兰斯洛一时间心灵失守,但觉眼前一切俱可憎;世间万物皆是该杀,特别是眼前这只不知死活的小虫子!
没有招数、不弄花巧,只是那带着对世间无穷怨愤的简单一刀,将那吓得不敢举步的对手,连人带枪,劈成两段。
凛冽杀气震慑住全场观众,此刻的兰斯洛,像个享受血腥味的黑衣煞神,没有人怀疑,只要他们一动,立即就会成为兰斯洛渴求鲜血的下个目标。
腰间的“风华”嗡嗡作响,几欲离鞘弹出,似是不满主人对自己的冷落,兰斯洛反手抽出神兵,纵声大笑。
浑然不似平时的爽朗青年,狰狞狂笑,像只嗜血暴兽的咆哮,在再次令全场观众颤栗的同时,远远传出的狞笑也化作听觉以外的讯息,在暹罗城中数处地方,掀起几声小小惊叹。
“唉!真是丢死人了!”
躲在城里偏僻处的小酒馆,兰斯洛低着头,连连饮下廉价的劣酒。数刻前,终于恢复理智时,发现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在众目睽睽下,拨刀指天,歇斯底里狂笑,平生闹的大糗,以此次为最,什么英雄形象也没有了。幸亏有雪等人都不在现场,否则肯定被耻笑一辈子。
除此之外,失手将那人错杀的感觉也很不好受,就像现在饮下的劣酒一样,整个胸臆沉重得像是塞住了兰斯洛也很不明白自己的心态,认真说来,自己不是避讳杀生的人;对着冒犯于己的敌人,虽然学不会人家虐杀的那一套,但手起刀落,却也绝不心软,屡次痛宰石家亲卫队时,甚至还谈笑风生,颇赞许自己的英雄气派。
可是像这一次,在没有预期、没有理由的情形下,将那人杀了,尽管自己也想像花次郎说的那样,认为“决斗中杀个把人没什么大不了”,但胸口的淤痛感却不是那么容易能消除的。
“唉!我也真是个矛盾的人啊”兰斯洛轻叹,将剩下的半杯酒灌入口中,再抬头,突然发现给人左右围住,三名男子与一名少妇,杀气腾腾地围住自己。
“就是他!少掌门刚刚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恶贼!杀人偿命,你杀了我派少掌门,现在就要你留下命来!”
原来是苦主上门讨债了,看他们的样子,一望便知学艺不精,兰斯洛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只是现在意兴阑珊,不想再与人动武,更不愿再行杀生,当对方四面挺枪刺来,脑里只想闪掉开溜。
(喔!不好!)
有了经验,当飘然感觉再起,兰斯洛竭力收束心神,却仍是慢了一步,在那怨愤洪流中心灵失守,如狂杀意涌进脑内,反手便抽出风华。
雄浑内劲运上神兵,更是无坚不摧,三名挺枪刺击的男子被刀刃带到,立即惨死,速度太快,血都不及流出;那名少妇在千钧一发之际,矮身逃过,只吓得瘫靠着桌子,不停打颤。
“喂!老老先生,正经点,事情危急了!”
“你们这两个大胆淫大胆恶贼,快快绶首纳命。”
那少妇的同门们,见到此间情形,又是羞辱,又是气愤,为首数人立将矛头转向兰斯洛这边,要杀了两人雪耻。
情势一触即发,那老人忽地站前一步,将腰一挺,大声道:“哈!你们这些小辈,连老夫是谁都不识得,也敢在此放肆!”
“你你是何人?”
“哼!春风过处草无存,无花不采柳一刀,听过没有?”
“你你便是天下第一淫贼?”
众人大吃一惊,但随即想起,传说中柳一刀是个年轻的大胡子,便算他把胡子剃了,也绝不可能变成个猥琐老人啊!
“天下第一淫贼么?唉!可惜三百年前是的!”老人叹一口气,颇有些意兴阑珊,复又仰天大笑道:“现在老子是柳一刀的爸爸,柳大刀!”
众人这才知道被愚弄,气愤得挺枪攻上。
兰斯洛筹谋退路,陡听老人低喝道:“前头两根柱子,出手!”跟着,一只手掌贴着他背心,灼热内劲潮涌奔进。
大喝一声,兰斯洛挥刀斩击,顺着老人的内劲运行,迫出的功力凝聚为锐利刀劲,准确地削断两根门柱。失去主要支撑,小店面登时剧震,虽然不致倒塌,但也一阵土石纷飞,闹得众人好不狼狈,待得宁定下来,早已没了兰斯洛两人的踪迹。
第二章 变生肘腋
“嗯,年轻人,我觉得你这人不错,武功也好,更重要的是,你不会仗着武功好就胡作非为,奸掳掠。很好,我辈侠义之士后继有人,哈哈哈…”
“老头!你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你自己刚刚那样,摆明就是仗着武功奸掳掠,胡作非为。”兰斯洛哂道:“现在你千万别对我说,刚刚那么作是故意试我的反应,看你爽成那德行,我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被兰斯洛先发制人,老人只有摇头道:“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幽默感。”
“哼!起码我有羞耻心!”
兰斯洛心中寻思,这老头的举止乱七八糟,荒唐至极,但却确实身负上乘武功,不知他是何来历?只是,从花次郎那边的经验看来,像这类武功高强、个性又古里古怪的高人,追问他们身份多半是自讨没趣,当下也只是向老人道谢,日前花若鸿出赛,对方用鼓声暗算时,老人传声提点之德。
“呵,这没什么,老头子虽然荒唐惯了,但可看不惯石家那些王八羔子在我地盘上乱来,自然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提到石家,老人玩世不恭的笑面上,忽然尽是鄙夷、厌恶之情。兰斯洛心中感叹,花次郎也好,这老人也罢,不管有没有直接仇怨,每个人提到石家,都是一副轻蔑脸色,巴不得姓石的一夜间全死光。能把手下组织领导到仇家遍天下,那石家当家主作人真是失败!
“刚刚在赛场上,我听你的笑声,很是有些古怪,你最近是否练了什么邪门功夫!要当心,这一步若错,后果可不得了啊!”
老人忽然语出严肃,说的又是兰斯洛正揣揣不安的事,连忙侧耳聆听,怎知他话锋一转,竟问道:“对了,小伙子,有没有兴趣和老头子我拜个把子,义结金兰啊?”
自从与那三个家伙结拜,兰斯洛现在一听到“义结金兰”就头痛,忙道:“不干,要是和你结拜,当了你小弟,往后各处妓院的帐单接不完,对我有什么好处?”
“别这么说嘛!我可以教你武功来补偿你啊!别的不提,刚才那手凝真气为刀劲的本事,你还不会吧!”
兰斯洛暗想这话也不错,但平白矮人一辈,还是怪不舒服的,再说,也不知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当下摇头道:“还是不干!你那本事有什么了不起,本大爷早晚也学得会,吹什么牛皮!”
老人摇摇头,自语道:“本来我若与你结拜,虽然折了一辈,但算起来你的那群义弟也是我小弟了,旁人也就罢了,那小子冷傲孤僻,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能叫他小弟,倒是乐事一件,可惜…可惜……”
“冷傲孤僻,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兰斯洛用膝盖想也知道是什么人,自然只有苦笑。
两人边走边说,来到兰斯洛初入暹罗城时,群众血战的那条长街,事隔多日,两旁的店家已经打扫过,运走尸体、拭去血迹,以便开张做生意。不过,石板路上的裂缝、各式脚印、深渍石板里的暗红色,仍说明了那日战斗的激烈。重临此地,兰斯洛忆及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短短还不满一个月,自己竟已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老人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变,叹息道:“东方老二费尽思量,花了偌大苦心搞出这么多事,碰上你们,到头来变成胡闹一场,人算不如天算,真是何苦来哉!”
这番话令兰斯洛大吃一惊,这老头武功高强,说不定已经在他们一伙人周遭窥探了好一段时间,摸清楚一切,倘使他向东方玄虎揭发真相,自己还无所谓,花若鸿的一番努力却全付诸东流了。
“老……老先生,你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吗?”
老人瞥了他一眼,叹道:“傻小子,你身在福中,众人护持,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跟着你的,难道还少啦!”
说着,老人踱到街角一处龟裂地方,当日,兰斯洛在此遇险,曾有人出手将他震飞,躲过乱刀之厄,那时的一记凌空掌,就像一把大槌击在地上,石地崩裂,裂纹朝八面散去。这痕迹很平常,任何隔空伤人的招数都能做到,老人冷哼一声,用脚跟往地上轻轻一蹬。轰然一声响,方圆半尺内的地面,好像内里给抽空了般,忽然下坠,形成一个无底地洞。怪异的是,地面崩落凹下,但周围的土石并未随之坍塌,再定睛一看,壁面平滑如镜,就似刀斧凿劈而成。
老人冷笑道:“白家的金刚压元功,嘿,好威风,好神气!”
七大宗门各有独门奇功,其中白字世家所擅长的,便是操控大气压力的“压元功”,眼前的这个裂口,正是擅长压元功的高手施招所击出。
这些江湖典故,兰斯洛自是不知,见老人神态古怪,刚想询问,陡然间、心中警兆忽现,跟着耳里便听见一声惨呼,忙叫不好,纵身往声音来处急奔而去。
兰斯洛虽没正式练过轻功,但此时内力既强,动作也是极快,他听声音极像是花若鸿的叫声,匆匆辨位绕过巷子,赶到声音来向。
只见花若鸿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知死活,周围站着几名石家亲卫队,石存忠赫然也在,他举起手掌,正要往花若鸿脑门上印下。
“混蛋!通通给本大爷住手!”
兰斯洛以最快速度飞身掠去,抽出腰间“风华”,人南迫近,两道刀光冷电般闪过,亲卫队员全数中刀倒地,包围网出现缺口,兰斯洛手起一刀,急刺石存忠面门。
石存忠停止攻向花若鸿,掌势一变,改击向兰斯洛手腕,后者撤招回手,彼此招数落空。
兰斯洛脚一踏地,立即舞刀挺刺,连续几记全是狠辣进手招数,先要把敌人迫开。
石存忠早知道神兵锋锐,也对此顾忌甚深,一时落在下风,连退数尺,但每当兰斯洛要回身查探花若鸿情况,他也黏上抢攻,教对方无法如愿。
几招一过,兰斯洛发现后头始终没有动静,心中更急,同时两臂上痛楚渐增,定睛一看,衣袖隐隐有脆化的感觉,却是敌人化石神功的威力逐步显现,他手持神兵、本身护体内力又强,化石劲难起急效,但仍是一点一滴地发挥作用。
蓦地,石存忠俯身冲上,兰斯洛刀势已老,不及收回,只得劲灌左拳,硬是与他对轰三记。真气鼓荡,兰斯洛两条袖子化作碎石纷落,一条左臂更遭化石劲侵入,疼痛欲裂。
石存忠给他强得离谱的内力反震,登时吐血,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立即出手拍在兰斯洛刀上,将神兵震得脱手。
“哼,要本大爷的刀,先看你有没有命拿。”
手疼欲裂,兰斯洛索性主动撤刀,跟着便是一记灌满劲道的拳头,轰在石存忠胸口,只听骨碎声一响,兰斯洛方自暗喜,哪知石存忠像不顾性命一样,两掌合拍往兰斯洛头颅。
“这家伙怎么这么能撑?死定了。”
这掌若被拍实,纵然头颅没有当场破裂,但给对方化石劲夹击,后果绝对生不如死。兰斯洛方自惊骇,一只瘦小手掌贴上背心,熟悉炎劲迫入体内,一直击在石存忠胸口的拳头,忽然爆发第二重劲道。惨叫声响起,兰斯洛眼前骤亮,石存忠的胸口中拳处赫然烧起火来,交手以来未发半语的他,此刻终于惨呼出声,踉跄后退。
兰斯洛想追击,哪知石存忠虽是重伤,动作却快得诡异,几下怪模怪样的闪身,被他瞬间窜至街角,逃逸而去。追之不及,只有捡回宝刀,回头一看,老爹把子正蹲在花若鸿身边,表情慎重。兰斯洛凑了过去,只见花若鸿气若游丝,老人一掌贴住他胸膛,缓缓逼出侵入体内的化石劲,当下问道:“他怎么样?还好吧?”
“情形很不妙,我一时也只能压住化石劲,无法驱出。”
“那怎么办?!”
老人撤掌散功,眉间深有忧色,缓缓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赶快找大夫。”
“找大夫?”兰斯洛惊道:“有没有搞错,你练的是什么屁武功,连这点小伤都搞不定?”
“受伤了去找大夫有什么不对。”似是被说中痛处,老人恼羞成怒道:“我是武林高手,不是医术国手,你以为每个练武的都一定精通医术吗?要这小子活命,就赶快去!”
兰斯洛一想不错,忙背起花若鸿,道:“我立刻去,我们那里有最好的医生。”
他大步如飞,赶奔回沈宅,兀自听见老人嚷道:“别对你的兄弟说见过我…”
“情形真的不太妙!”
沈宅内,源五郎眉头紧蹙,他一听说兰斯洛早先在赛场入魔狞笑,大感不妥,要出去找人,兰斯洛却已狂奔回来,还背着半死不活的花若鸿。
果是术业有专攻,源五郎内力、咒文并用,展开通天手段,功力催到极处,两手发着柔和光华,将侵入花若鸿体内的化石劲,逐渐驱出。
兰斯洛喜道:“花小子的脸色好多了,老三,有一套,你终于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没用的软脚人妖!”
“先别高兴太早,就算我保住他的命,但化石劲入体的后遗症,就连我也没办法了。”
兰斯洛一惊,正要开口,一直躺在旁边软椅上打瞌睡的花次郎,打了个呵欠,坐起身道:“我不会医术,这里没我的事了吧,慢慢忙,我出去了,回来带茶点给你们。”
眼见他漠不关心的冷淡态度,兰斯洛登时大怒,只是被源五郎拉住,这才没有上前与他理论。
花次郎仕肩,转身出门,见场面有些不对的有雪,也跟着追了出去。源五郎心中苦笑,花次郎没有说错,这场面他的确帮不上忙。
以花若鸿的根基,单是身中化石劲而不死,便已是天大幸运。他又不比兰斯洛有强横内力护体,施救容易,如今单靠外力救护,效果有限得紧。而且,这种修补肉体破损的救护,和兰斯洛上趟真气暴走的险状不同,不是只要强绝内力镇压,便可了事,如果花次郎或自己以天位力量灌入花若鸿体内,在内力发挥作用之前,花若鸿便已经四分五裂,碎尸惨死。
所以花次郎才走得洒脱,不过…看这反应,他对于花若鸿的在乎,犹高于自己预期啊!那么,他的去向,自己也大概猜得到。
“这臭家伙真是无情无义!!”兰斯洛仍是忿忿不平,怒道:“若鸿小弟和我们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好歹也有些感情,何况武功还是他教的,这么掉头便走,冷血动物!!”
“话不能这么说,每个人处理情绪的方法不同。”源五郎一面运功,一面道:“其实花二哥比你所知道的更有血性,现在若鸿小弟难过,我们难过,他的心里一定也很难过的。”说完,源五郎摇摇头,暗想等会儿只怕有某些人,将比死更难过。
一轮运功后,源五郎收功调息,叹道:“命保住了,体内伤势稳定,但他双手经脉为化石劲所侵,救治太晚,我竭尽全力,也只能使经脉不致石化,但在武功上势必受到影响。”
兰斯洛惊道:“什么?那他明天怎么出赛?”
“我可以传他一些功诀,他照着修练,数年后双手可以慢慢行动,至于武功……”
源五郎摇头道:“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使剑了!”
“不能使剑?这样他一直以来的努力不是全毁了吗?”兰斯洛道:“你这三流大夫有没有诊断错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就我想来是没有,不过,学海无涯,或许医术比我更高的人,有其他的神奇办法也未可知:!”
源五郎武功、法术上的修为俱极深湛,能同时在这两方面都胜过他的,当世少之又少,这句话本来仅是自谦,但此时听在兰斯洛耳里,却让他蓦然惊醒。“唉呀!我怎么忘了,还有个救星可以找。”
兰斯洛慌忙抱起伤者,大步便往后院跑去,源五郎跟着跑一段路,却被兰斯洛喝止。“我要去的地方,不准你跟着看。”
“怪了,不过就是后院,你有什么东西怕人看?”
这话当然是明知故问,却让兰斯洛难以回答,最后怒骂道:“混帐!漂亮女孩有什么好看?”语毕,大步跑走。
“漂亮女孩为什么不好看?这话好生古怪啊?”源五郎苦笑,不再跟随,迳自翻墙出去找人。
“也不知道你这小子是太幸运还是太不幸,青楼情报网中,大陆上最高明的三位大夫,居然有两位就在百尺之内……”
花次郎离开沈宅,在街上大步行走,脚程极快。
后头有雪拼命追上,与他并行、喘气道:“老二,说真的,大家好歹弟兄一场,若鸿他现在身处险境,你这样漠不关心,总是不好嘛。”
花次郎冷哼道:“我留着也帮不上忙,不如各做各自能做的事情。”
“哦?那我们要做什么?”有雪喜道!“买药吗?还是直接去采?”
“我说过,我不懂医术。”花次郎的声音蓦地变得极冷,“你们只管救人,我负责找人。”
有雪一愣,不敢接话,却见花次郎两拐三晃,几下功夫,竟已来到石家众人落脚在暹罗的别院。
一名正在巡逻的亲卫队员,见他两人来意不善,上前拦阻喝问,哪知来人武功竟高得出奇,也不见花次郎怎么动手,便已夺过那队员手中刀,反架在他脖子上。
“老子是来算帐的,快把石存忠交出来。”
那队员只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他……他不在…”
“不在?死!”
刀刀一送,竟将那人一刀毙命。几名巡逻队员忙赶奔过来,却也是同一命运,回答“不在”之后,被他一刀了结。
花次郎持刀作剑,没有人能稍阻他一下,被他闯进别院,顷刻间便连杀数人,亲卫队员见情形不对,急忙撤入内厅,跑得最慢的一个,立时成了牺牲品。
“石存忠的人在哪里?快说!”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要死!”
刀光闪过,又是一人横尸倒地。有雪本来还以掷祸,但人死得多了,慢慢也看得心惊胆颤,更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小声道:“老二,事情好像不太对,我看那个石存忠大概真的不在?”
花次郎想也不想便答道:“那当然,这小子定躲出暹罗城去了,若他真在这别院里,半里外我就发现了!”
有雪惊道:“出城了?那你还问?这些人不是死得好没意义!”
说话间,一名躺在地上装死的亲卫队员,偷偷以弩箭暗算,结果箭才发,就被花次郎鬼魅般闪身避过,一脚便踩着他胸口。
“石存忠人在哪里?快说!”
有雪微有不忍,从旁点醒道:“讲没有和不知道都是死路一条,你换个答案吧!”
那人被这么一说,本来要说的话登时吞入腹中,干着喉咙,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答不出来?还是要死!”
花次郎脚下施劲,那人碎胸而死,跟着便转身,持刀冲入内厅,只是这时所有人都知道危险人物上门,谁还敢接近这煞神一步,内厅空荡荡的,渺无人踪,气得花次郎大叫。
“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知道石存忠在哪里?”
“人?在外头死了一地啦。”有雪道:“别叫了,你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反正你也只是专程来杀人,何必多找借口呢?”
“我不会医人,杀人倒是挺拿手。”讲到这句,花次郎狂怒的脸上,忽然有丝自嘲一闪而过,“枯坐着也帮不上什么忙,那我便要向石家讨这笔债,他伤我这边一人,我就拿他一百条人命血祭!”
“不……不必这么早祭吧!花小弟还没断气呢!”有雪道:“我只是有点奇怪,平常你待花小子那么苛刻,怎么他一出事,你反而比谁都坐立不安。”
“他是我……就当是我养条狗吧!石家砸了我的玩物,我就掀掉他们的巢!”
瞥着花次郎侧面,有雪赫然发觉,这人满身怨厉杀气,其实是来自心中极度的焦躁与惶恐。他并没有不在乎,事实上,即使嘴上讲得难听,这男人只怕是四人中唯一不含其他目的,真心在意花若鸿情形的一个了。
不过,他控制情绪和表达情感的方法,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啊!
趁着两人说话,三名亲卫队员想从暗侧偷袭,却早已被花次郎发现。
“啊达!”
花次郎回身出掌,掌劲破空而至,将三人击得飞起,连带背后石屋都塌去半边。
“哇!这次你连问都不问了!”
“还有没有人?整间屋子的活人全都给我死出来!”
※※※
专职医生亲自动手,果然比兼职的高明。风华织手如电,快速为花若鸿施针,散化异劲;西王母族神针之妙,天下无双,原理是刺激伤者本身的先天元气,使伤处活性化,不假外力,但教尸体新死未冷,神针之下,一样能起死人肉白骨。但即便是这等神技,仍不能满足情势需求。
“化石劲已尽褪,但肉体仍有相当损伤,我已刺激他本身元气运转,最快三年,双手便活动如常,武功也不致大损……”
“三年?比赛就在明天,怎么能等三年?”知道花若鸿是出去寻找自己时受伤,兰斯洛更添愧疚,怒道:“连这点小伤也要治那么久,你学的是什么狗屁医术?”
这话却是苛责了,石家的化石劲一旦入体逾时,几乎是不治之症,源五郎双管齐下,能保住伤者一命,已是化石功手下千中无一的个案,风华不但能医,还能令伤者身体在短短数年尽复旧观,这简直是绝代神技了。兰斯洛的讲法,只是他太习惯于人在福中的肤浅证据。
伤者情形不妙,救治时连用数根以自身灵力精华凝成的气针,在自身灵力将竭的此刻,实是舍己救人的牺牲行为,被兰斯洛这样一说,风华心中大是委屈,但她个性温婉,素来云淡风清,更从不与人争执什么,当下也只是低着头,小声道:“是,这的确是很不好,让我再想想其他方法好吗?”
兰斯洛也觉得自己太强人所难,忙道:“没关系,是我要求太过份了,毕竟你也只是个瞎子,我并不该……”
这话一出,见风华浑身一颤,兰斯洛这才惊觉自己匆忙中又说错了话。口气辙尬,这时多说多错,兰斯洛心里只把自己骂成了个臭猪头,匆匆背起伤者走人。
“大哥……”
后方风华唤了一声,兰斯洛回头,见她张口像要说什么,但好一阵子仍说不出话。
“风华,你等我一下,我去和死人妖商量,晚上再来陪你。”
兰斯洛匆匆赶往前院,心中却不知怎地,总是萦绕着适才风华苍白的雪颜。
“那边也说不行吗?!头痛。”
听着兰斯洛转述,源五郎不禁嘟哝一声。这事情早在预料之内,因为医药之道,纵使能发挥极至,转死为生,那也得是在自然规律内的变化,像一夜之间使小树苗成为百年大树,这种与自然造化背道而驰的事,不管是什么医药国手都是无能为力的。所以,自己才向违背自然的诡道打主意,例如说:一次砍去双臂,再用回复咒文刺激重生……
日复咒文的效果,仅是修补破损肉体,但无中生有,凭空长出双臂,这种回复咒文根本不存在!不管是什么贤者、圣者,通通都是束手无策的。当今世上只有一人,能以她天赋的圣力,办到这违反自然的禁忌。
然而,那边给的回答却也令人失望。
“……技术上是可行的,如果我愿意为此付出十年寿元的话!”略带几分叹息,她的声音依旧甜美,“可是,重生后的手臂,会回复到最初状态,对练武之人来说,不啻被打回原形,虽然可以经由练习,尽快回复灵巧与熟悉,但对于明天就要决战的人来说,未免缓不济急吧。”
话说得很对,所以计画又宣告碰壁。这时,花次郎和有雪早已回来,没有交待去何处,反正只要瞥见城南石家别院的上空,此刻兀自亮如白昼,傻子也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
“花小子呢?”
源五郎叹道:“醒来一会儿了,知道自己的伤,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
“我去看看!逗人开心我最拿手。”有雪赶着跑进内厅。
余下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事情一直进展太顺利了,即便有什么困难,以源五郎、花次郎之能,撕破脸蛮干,也可稳立不败之地,是以众人始终没怎么担心,想不到会在此出了问题。
花次郎道:“几个时辰以后就要出赛了,有什么主意?”
“眼前这一战还好解决,反正只是花小弟和忍者的对战。既然他上趟不战而胜,这次就叫他站在台上不动,让小弟砍他八十刀,再投降认输,这一战就了结了,还顺便可以一平民愤,一举两得。”
源五郎叹息道:“其实也可以让他直接弃权,但以雾隐鬼藏伟大的尚武精神,他怎么可能容许这种污蔑武道的事发生呢?”
话没说完,背上扛着一个打包到一半的包袱的有雪,从房里连滚带爬的窜出来,抱住源五郎大腿,哀嚎道:“不要再砍了。……我……我真的受不了了……让我弃权吧。”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打进前四强,就这么放弃,不觉可惜吗?”
有雪惶恐地打躬作揖道:“不可惜!不可惜!求求几位大侠,放过我吧!”
“好啦!滚你的吧!”兰斯洛笑骂着把有雪赶回房间,道:“这一战过去,接着就是我和石存忠,只要我打赢石存忠,再输给花小弟,事情倒也简单。”
花次郎冷冷道:“简单?你以为自己稳赢吗?”
兰斯洛正欲反唇相讥,但念及石存忠一身化石劲强弱不定,浑不知死的打法,自己纵然内力远胜,可也没把握说必胜,稍有疏失,甚至还会伤亡在他手底。自己修练那半本经卷越来越顺,若是再过三月,便可十拿九稳,偏生决战就在后天!
源五郎和花次郎也自寻思,要靠武力强行抢人吗?不是不可,但往后必与东方家与石家结下天大梁子,自己当然不惧,可是花若鸿与他的小情人却首当其冲,这辈子都要躲躲藏藏。
“没什么好说了吧!我无所谓,横竖我也没打算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花次郎冷笑道:“要抢东西的又不是我,装神扮鬼也不是我的主意,现在花小子完蛋,你们的游戏玩不下去,大家散伙走人吧!”
源五郎将目光瞥向兰斯洛,后者略微有些愧色,他的确想过,花若鸿受伤,那利用他掠劫东方家嫁妆的计画就泡汤了!
“我……其实,我也不是非抢那批东西不可,钱财身外物,为兄弟放弃一票生意,算什么呢?”兰斯洛道:“我是真的很希望看见小弟好事成双,只不过……如果不是让他自己亲手得胜,大家努力的意义便少一半;事情演变到破脸抢人,那也实在扫兴得很了……”
这话也是众人心声,源五郎与花次郎对望一眼,均是长叹。
“嘿!各位!”
有雪走出房来,看看三人,小声说道:“花小弟说,他有一事相求,希望能尽快见他的情人一面!”
“什么?”众人相顾愕然,不知他这要求的用意为何?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花老二他们正在想办法,看是要把人送进去,还是把人带出来。”
兰斯洛对着风华叙述众人目前的处理,因为下午的失言,他心中很是有愧。而风华一直也没有说些什么,就像平常那样,温婉地微笑。
“呵,不说这些扫兴事了。”兰斯洛道:“仔细一算,我们的约定就快要满了,再过不了几天,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很好吧。”
风华颔首一笑,笑靥中竟隐有凄然之意,兰斯洛尽管不甚了解,却也心中一跳。
“风华,你的笑,好怪啊……”
“唉,傻子大哥……”
再没几日,维持这形体出现的灵力就要殆尽,难道咱们真的还有几天后么……
兰斯洛一头雾水,只以为她是为了早上的不愉快,使着小性子,此事屈在己方,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辩解。
“外头好热闹啊,好像有人在放烟花呢!”远处隐隐传来喧哗人声,风华侧耳聆听。
“喔,我听人说,明天是这里的泼水节,暹罗城会举办很大的庆典,有杂耍,也有放烟花,很热闹的。”
“有烟花看么?真好。”风华细声说着,脸上却露出一种向往之极的神情,兰斯洛、心中顿时一动。
“风华,你曾说,其实你现在已经可以离开这林子,只是出不了城而已,是不是?”
“嗯!可以这样说。”岂止离开林子,若非为你而留,我早已回到昆仑山了啊!
“好!那明晚我带你出去!”兰斯洛兴奋道:“你不是喜欢烟花吗?明晚我们一起去逛庆典,还有花小弟,咱们好事成双,两边约会一次办。”
风华微感愣然,正不知如何处理,但感受到兰斯洛掌心阵阵发热,于是便轻轻笑起来,点头道:“好啊!就随大哥说的吧!”
这次医治花若鸿的要求,同时难倒了西王母与雷因斯女王,那么,世上到底有没有医者,能将这次的需求做到完美呢?源五郎很是好奇。
数年后,在雷因斯稷下,他遇上了一位兼职大夫,那是青楼情报网中天下三大神医之一,黑肤黑袍的冷艳女巫师。面对这问题,她稍作思考后,冷笑道:“这有何难?只要将他双臂砍下,以血咒接续上万毒魔尸的双臂,不但双臂运用如常,功力更陡增十倍,次日擂台定可战胜,不过……三日之后毒发无救,”
“这……姑且不论后遗症,仓促一晚间,我要去哪里弄到万毒魔尸的双臂呢?”
为了这个衍生出来的问题,双方陷入了一阵无解的静默。
结果,这个难题,最后竟是被一个非医者的技术员解决。
在稷下,一名绑着马尾的俏丽少女,利用随身工具,在一顿饭功夫内,组装出了第十代的手好壮壮多功能六段变速携带型义肢,简称仙得法歌十号,除了使用简便,上头最新式的微型阳电子炮,更可让石存忠一炮成灰。
那时看着眼前模拟人偶的灰烬,源五郎无语仰天长叹。
第三章 鸿翼刀法
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四月十三日自由都市暹罗
兰斯洛跑到前厅,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源五郎觉得无甚所谓,把通知的工作丢给花次郎。
“要见面就直接见,哪那么麻烦还挑日子!”
“话不能这样讲,既是男女约会,总要选个有气氛的时间场合,你索性好事到底,傍晚时候将那女的接出来,让他们约会一次,岂不挺美!”
“你们死到临头,还在作这种事!”
嘴上这样讲,花次郎终究是拗不过众人推劝,先往东方家通知女方准备。
当他一离开,有雪立即面无人色地,将下午发生的种种说出,兰斯洛这才晓得他们挑了石家别院的壮举。
逃出去的不算,盛怒中的花次郎,杀光石家别院内所有人,临走还放了把火,将偌大庭院烧成白地,有雪心疼里头的一些珠宝字画,曾想要劝阻。
“杀人也就算了,不必烧屋子吧!”
“不成,自古以来,谋财和害命就是两兄弟,杀了人哪有不放火的!”
到现在又已有几个时辰,石家别院大概只剩一片白地了。兰斯洛听得咋舌,怎也料不到花老二一旦半愤怒付诸行动,居然手段如此猛烈。
“幸好平常没有太惹怒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源五郎苦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呢?今次花二哥已经收敛许多了,他当年可远不止如此呢!”
剑仙又号“唐殇君”,是江湖四大公子之首,排名犹在“定远君”旭烈兀、“长乐君”石崇、“信陵君”白无忌之上。能以一人之力,排名胜过三大宗门的当家主,所依恃的绝对不只是绝世武功!
在他与艾尔铁诺对抗,剑试天下时,和那无双剑艺相偕扬名的,是他狠辣冰冷的报复手段。因为自身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失去、心无所惧,便成为旁人的最惧。
凡是贪图赏金,胆敢袭击于他的人,当晚就被他觅上门去,满门良贱鸡犬不留。
在那段时间里,常常听到某个中小规模的组织或门派,因为参与了对他的围捕,被他全派屠杀殆尽,就连七大宗门,也有不少分舵毁在他手上。绝对的以血还血,也绝对的冷血。
除了幼稚的自我情绪控制,他还有样特征亦是名闻江湖,那便是迁怒。若是在剑试天下的颠峰期,发生了今日这种事,止不住愤怒的他,说不定在挑了石家别院后,顺手血洗暹罗城,杀光城内所有生物,来平息狂怒。
自由都市的人感受不深,但艾尔铁诺境内却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对他闻名如见鬼。剑仙与天刀齐名,但后者俨然当今正道领袖,前者却是大陆上人人敬而畏之的超级煞星!
这样说来,自己还真是了不起呢:能一再撩拨他,却至今四肢健全,每回他喊打喊杀的时候,心中可是真的想宰了自己呢!
要作这个超级混蛋的朋友,真是天大的不容易啊!
兰斯洛再回后院,将这件事转述给风华听,大大感叹了一番。
“别看那花老二平时毛躁躁的样子,做起事来还真是又冷又狠,哈!想不到他这么有种,这下子石家受到教训,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惹到我们。”
这趟可是大大露脸了,报仇之余,又狠狠踢了石家一下,明日消息传开,众人面上必然风光无限。
心中喜悦,却发现风华没有附和自己,连脸上常带着的那抹平和微笑也不见,方自讶异,她已主动开口。
“大哥,我……我想这样不太好,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说这些,也不希望你去做这些事。”
在记忆中,向来都只是默默听话的风华,首次主动表示意见了。
“杀人是很不好的事,医术再好,也不能挽回一个人的命。今天在那屋里,还有很多不相干的杂役、仆从,他们都是不用死的。放火烧屋,看起来很痛快,但牵连到两旁房舍,死伤者又何其无辜,我……我不太会说,也不是想限制大哥你什么,只是希望你别把这样的事当作好事。”
风华婉约温柔,从不曾对人说过一句重话,这样的说法,已经是心中非常生气与难过的表现。
过往数年间,她走遍大陆各地行医,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却从患者口中听见无数江湖仇杀、兵灾祸劫,内心为这些无辜受累者哀悯不已,这时听兰斯洛语气中,似是以杀戮威风为荣,心情激荡下,出言相劝。
“是,是,这样的确不好。风华,你不高兴了吗?”
兰斯洛嘴里不便拂逆,唯唯诺诺,心头却着实不以为然,斩草不除根,敌人反扑只会更厉害,那样日后为祸更大。
风华听兰斯洛言不由衷,知他心中不服,当下只是微叹,伸手轻抚他的脸庞,柔声道:“凡事别做得太尽,福泽才不会早尽。你……你开始练那门功夫之后,身上的戾气是一日重过一日啦!我好担心,要是有天我不在了,谁来抑制住你身上的杀气。”
“我只是杀敌,又没有滥杀无辜,这哪用抑制?”兰斯洛道:“你以后一直在我身边,你会看到的啦!”
风华轻抚他的脸,只是不语。
随着时间场合不同,道德的标准也不一样,自己讨厌见血,讨厌杀生,但长老们可喜欢得紧呢!
若她们见着霸气日重的兰斯洛,定会感到欣喜,戒训他不可、心慈手软。一名领导者身上若无凛然霸杀之威,必难以慑服手下,倘使不血流成河,如何能定天下,成为不世霸主?
历任西王母总是温恭慈爱,以扶定大陆和平为终生任务。但在令天下百姓安康和乐之前,却要先使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不是好生矛盾吗?或许自己便像长老们说的,是个资质驽钝的笨女人吧!这些事,委实是不明白呀……
心情恶劣,整晚没睡,兰斯洛一早就把有雪拉起,偷偷溜出城去。今天原本预定举行花若鸿与有雪的决胜赛,但横竖有雪放弃资格,花若鸿便可成功晋级。宣布放弃资格的工作,由源五郎去向主办单位提出。
“为什么不叫花老二去?”
“谁敢叫啊?老二从昨晚喝到现在,意识只剩一半,要是和主办单位一言不和,谁知道他会不会当场拔剑,干掉在场所有人!”
目睹一场屠杀,有雪犹自心存余悸。几个时辰前,众人轮番安慰花若鸿,话说得多了,难免有些错处,有几分酒意的兰斯洛哂道:“只是残废三年,算得了什么,就算你马子被抢了也不用怕,让花老二传你上乘武功,将来再把人抢回来,难道不行吗?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旁边有雪摇头道:“这可未必。他马子被人骑走,三年后就算干掉奸夫,却牵一批杂种小马回来,让他作便宜老子,难道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老大你说得那么顺,你马子被人抢走过?夺回来了没有?”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时候忽然笼罩下来的冷冽杀气,让有雪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被宰掉了。一直到现在,花次郎还独自在后院,独酌痛饮,兰斯洛出门前偷瞥过一眼,发现他正对着后院东首墙上的两阙词,怔怔发愣。
兰斯洛一早便出门离城。一来,他听说石存忠躲出城外,想继续花次郎昨天未了功业,先和这人决一死战,若杀了他,明日就不用擂台相见了;二来,直至昨夜他才想起,自己进城本是为了打听消息,盗贼团的弟兄被扔在城外吹风,这么多天过去,不晓得是不是变成人干了。旁人也罢!那死丫头见了自己,一场风暴肯定难了……兰斯洛微打寒颤,不敢细想,迳与有雪往南而去。
石家别院位于城南,两人出城后也是往南边搜索,三里内很是有些青山绿树,这时日出不久,暖洋洋地甚是舒服,百花吐香,青草薰芳,若非身有他事,倒是个不错的赏景时刻。
搜寻一阵,不见目标踪影,两人正自烦躁,忽然风中隐隐有乐声,听起来还像是不只一人,侧耳听去,不是很明显,只听见有人高声吟唱。“天—朗日清,和风送闲可叹,那俊逸如我顾影自怜;潇洒多金,文武双全,问天下几人似我风采翩翩!”
语句很长,但最清楚的便是这几句,非散非骈,似歌似文,句子浅显得过份,偏生念起来又如此好听,可是细嚼话意,那股子自我陶醉的痴劲,却真叫人受不了。
兰斯洛大感好奇,觅声追去。他听力本来极好,方向自然不会有错,但发声之人虽非有意掩饰行踪,却移动极快,双方反向错过,待得发觉,已经走出一里,失去声音来源了。
“可惜!倒想看看是哪个自恋狂这么不要脸。”兰斯洛低声笑骂,正要回头,陡听见左侧山巅传来一声兽吼。
“好家伙!这附近有熊!”兰斯洛大喜,他生长山林,这数月来忙于奔波,已许久没有接近野外兽禽,这时听见熊吼,精神一振,领著有雪大步赶过去。
山巅巨岩生满藤蔓野苔,兰斯洛身手矫捷,浑不将这当回事,扯著有雪,钻过一道岩石缝隙,眼前豁然开朗,赫然是座隐蔽的小山谷。
“哈!这地方!”
一句话未完,兰斯洛给前方景象吓了一跳,花豹趴伏石上、猩猩捶胸、两只黄斑虎来回走动、碗口粗的巨蟒缠绕树干、枝头还停着数只老鹰……这山谷里不知什么缘故,竟是百兽群集!群兽间并未嘶咬扑打,反而自顾自地甚是悠闲,这等奇景,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
方自诧异,却看见一头巨大灰熊扑在地上打滚,连连吼叫,身下隐然压着一人。兰斯洛一惊,以为是野兽伤人,奔上两步,正想拆解救人,忽然一阵巨响,那灰熊整个被翻了过来,仰天倒卧,发出投降似的低呜。
“哈哈哈!你这大家伙倒也有力,摔角这样玩才够意思。好!下一个轮到谁上来?”
尘沙飞扬间,兰斯洛看到了一个瘦小的男子身影,打着赤膊,与群兽摔角,玩得正自意兴飞扬。
说瘦小也不对,因为尽管他的身材不高,只属于短小灵活邵一型,但当他回转过身,所绽放出的壮烈压迫感,却比一个十尺大汉更有过之。他的脸很平凡,微笑平和如涧水,一种与自然同偕的安适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可是,望着他瘦小身影,竟好像仰望万里河岳,辽阔雄壮,令人打从心底地臣服、崇敬。
此刻,兰斯洛胸中有种悸动,那更像是一种感动,让他想屈膝在这人身前,只是一股从不肯向任何人低头的傲气,强自阻住这股悸动,令身体剧烈地发抖。
“这位兄弟,就这么站着,岂非好生无趣,难得这般好天气,我妻子打酒快要回来了,两位一起来喝上几杯,如何?”
雪特人在各地均受鄙视,这汉子半点嫌恶之色也无,还相邀同饮,语出赤诚,这却是有雪从未有的经历。
直至此时,兰斯洛才完全看清这汉子的相貌。只到自己胸口的身高,略嫌矮小,古铜色的肌肉却相当结实,动作灵活;一张脸说不上俊,甚至还有几分土气,但清亮目光一扫,自有股凛然之威;面上的斑纹,虎形的竖耳,正是武炼血统的代表。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他身前,一同席地而坐。素来胆大的兰斯洛,或许是因为一心想表现点东西,别给人气势压住,结果越是这样想,越是嗫嗫说不出话,心中又急又气;反而是有雪浑没包袱,不一会儿就恢复常态,天南地北瞎扯起来。
三人谈话间,群兽常常靠过来,在那汉子身侧打转,或是轻蹭他一下,状极亲昵,倒像是被他自小养大的一般。兰斯洛自知此事绝不可能,群兽定是和自己一般,觉得和此人相处十分舒服,如沐春风,这才主动来依。
这样一想,兰斯洛登时发觉在这人面前,想表现些什么、或是不想输给他什么,是种没必要的累人想法,把心一宽,登时也跟着有说有笑起来。
那汉子瞧了兰斯洛一眼,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似是欣赏他这么快便能从个人局限里跳脱出来。
“小兄弟,光这么坐好无聊,愿不愿意陪我练两手啊?”
如果是旁人,兰斯洛定然将这当作是挑衅,但从那汉子身上的气质,他晓得对方真的只是想玩玩搏击游戏而已。
“哈?看不出你这样子,倒也是勤于武道之人。”
“说不上武道,只是玩玩而已。”
两人分开站定,兰斯洛性急抢攻,事先想好几下厉害招数,飞身过去,数招远发。那汉子身手灵活之至,弹跳蹦跃,所有拳脚给他轻易避过,连衣角也不及沾上。
“小兄弟,你动作还不够快啊!”
“哼!刚刚是热身,现在才是厉害的!”
兰斯洛蓦地速度加快一倍,双拳击他前胸,待他跃后站定时,一腿扫向他两脚。
那汉子并不闪躲,任他这一腿踢上两脚。但甫一接触,就有一股极柔韧的弹力,自那汉子腿上发出,兰斯洛只觉得自己像是踢进水里,而且还不只是水,是又重又厚的水银,所有力道在触及瞬间,都给消散化去,还顺势拖得左腿沉重呆滞,收回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小兄弟,你功夫不错啊……咦?”
当兰斯洛出腿时,那汉子出言夸奖,但双方一接触,察觉到兰斯洛身上内劲,那汉子登时脸露讶色,凛道:“你会大日功?”
上趟比武后,源五郎告诉兰斯洛,他身上的内力名为大日神功,此功威力极强,但这时若给人知道,多有不便,因此不可对人提及。兰斯洛直至那时,才正式肯定养大自己的那死老头,果然有点良心,留了点好东西给自己,但也嫌这功夫的名字不够派头,提了反而丢脸,主动守口如瓶。
这时听人抢先认出,不算自己泄了秘密,便即喝道:“不错!就是大日神功,怎样?怕了吧!”
那汉子面露微笑,并不言语。兰斯洛挥拳再上,这次使了八成力,直往那汉子胸口轰去。他内力解封之后,功力陡增,五成力如果击实,足以轻易轰杀石存忠那级数的高手,这时见对方功夫怪异,好胜心起,先喊声小心,跟着便挥拳。
谁知对方避也不避,迳自以胸口接下这一拳。
兰斯洛料想,即便是石存忠以金刚身护体,也要给自己轰开,这人如此托大,莫非有比金刚身更厉害的护体硬功,一面寻思,一面拳劲灌入,怎料却似泥牛入海,浑摸不着边,下一刻,对方体内忽然变成一座大火炉,滚沸炽焰汹涌暴起,烫得兰斯洛手腕通红,如入滚水。
他反应极灵,手腕吃痛,另一腕立即自救,急轰向对方脑门。
“呵!玩玩而已,却也不必这般拼命!”
那汉子不慌不忙,伸手一拨一推,兰斯洛只觉一股柔韧大力,江河般涌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直往后绕转了十多圈,才勉强站住身子。
有雪在旁已眼花撩乱,见双方分开,立即职业性地叫好,当发现兰斯洛踉跄跌开,才发现不对,却已晚了一步。
脑袋被转得眼冒金星,思及对方内劲灼热如沸,兰斯洛顿时惊道:“你……你是东方家的!”
那汉子只是微微一笑,莞尔道:“天下武学千门万派,会使火劲的未必就是东方门人。”
说完,他又沉思起来,自言自语道:“确实是大日功没错。……但这么精纯的功力,怎么感觉起来才像没练几天,他的内息也怪……。啊!是了,定有行家以绝顶内力,将他的功力迫散还原,事后大日功依原有轨道自行运转,感觉上就像刚刚开始修习……”
他闭目推敲,将兰斯洛行功状态说得分毫不差,直如亲见。兰斯洛对于他说的事只懂两成,却也晓得是在说自己,心中佩服,刚要开口,西方忽地传来异响。
声音很怪,从那破风声、摩擦树木、小兽惊走的情形判断,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高速奔来,但古怪的是,在各种声音里却唯独听不见这庞大生物的脚步声,兰斯洛与有雪、心中纳闷,却想不到这是高手施展绝顶轻功奔来。
“啊!我老婆回来了……”
话声未落,一样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落在地上,震得地面一阵晃荡。
兰斯洛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只见一名红发丽人,笑靥如花,俏生生地站在那汉子身侧。
那汉子身材瘦小,这丽人却极为高佻健美,加上两人外型上的差别,活脱便是一匹神骏雪马站在一头黑驴旁边。
兰斯洛忍住不笑,旁边的雪特人却惊于丽人艳色,看得色授魂予,差没流着口水往前奔去,只是被兰斯洛一把拉住,示意他看看那丽人身旁的东西。
那是个两人高的大木桶,宽度也需两人合抱,足够装下六七个雪特人,加上内里酒液,重量更是惊人。这丽人看来一副千娇百媚的俏模样,刚才却一手扛着这木桶,奔走如飞,要是雪特人有丝毫不轨,别说武功,单凭这手力气,一千个有雪也给她活活撕成两半!
“小兄弟,你们来认识认识,这是我爱妻公孙氏。”那汉子不自报姓名,却为妻子引见两人。
那丽人公孙楚倩似极为满意丈夫的称呼,不是“拙荆”、“贱内”,而是“爱妻”,笑语盈盈,和兰斯洛两人握手认识。
兰斯洛不禁比较自己见过的美女。风华是比她要美,但可没她这等落落大方,引人心荡的艳媚。
有雪握手时,只觉对方掌心温热滑腻,当下就想将面颊贴上,只是瞥见一旁的大木桶,如冷水当头浇下,端正神色,握手自介。
双方席地而坐,那木桶中的酒液,是极上品的佳酿,兰斯洛一尝之下,连连赞好,与那汉子剖木为杯,相互对饮,几杯黄汤下肚,话题一开,双方气氛渐渐熟络起来。
“这酒不错,我可没喝过,你在什么地方买的,我下次也去买一份喝喝。”
“哈哈,这酒是香格里拉的名产,别地没得买,它的一个特点是,酿好一日内必须要喝完,否则就走了味道。”
“胡扯,香格里拉距离这里好远,嫂子轻功再好,也没法子跑那么远打酒吧!”
“这倒不是,是有专人从香格里拉以最快速度送酒,送到暹罗城外,由我老婆提领而已。”
兰斯洛微一诧异,心想此人能让人专门送酒,似乎来头不小,当下道:“还有一事我也不相信,你说这酒酿好一日内就得喝完,可是这桶子那么大,你和嫂子喝得完吗?”
“这下你又错了!我老婆酒品不好,一喝酒就想打架,早就戒酒了。”那汉子摇摇头,大笑道:“这些酒是我一人份的!”
兰斯洛只是好笑,但见此人川饮如流,果是一名酒豪,不禁大为佩服。公孙楚倩笑吟吟地旁观,很是为着丈夫的喜悦而开心。他喜欢交朋友,却对虚伪应酬感到厌烦,常常抱怨“为什么我非见那个人不可”,每趟艾尔铁诺群集诸侯,最没精打彩的军团长,肯定非他莫属。
在武炼,每日都有慕名而来的拜访者,令他烦不胜烦,不是装醉就是假称闭关练刀。麾下部属对他敬爱有加,但能够谈心的朋友却是没有,又因为普年旧事,虽然身为世上人人尊敬的英雄人物,却终日郁郁寡欢,现在能和这青年谈得来,倒是喜事一件。
或许这两人彼此都还没有发觉,其实他们的气质很像,几乎如出一辙,都有着与自然亲近的气息,率直、豪爽、不做作,撇开身高不谈,感觉上就像一对同胞兄弟在谈话似的。
那汉子与兰斯洛闲谈几句,话锋一转,忽然问起了兰斯洛的出身。
兰斯洛本来不愿多提,但在此人面前,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对他说谎,于是将自己自小生长在山上,被一位无名老者扶养长大之类的事,全数说出。
那汉子细问老人的身形、相貌,又像是认得那死老头一样,将老人的语气神态说得分毫不错,兰斯洛大奇,问道:“这位兄弟,你认得我们家的死老头?!”
“何止认得!我欠他好大一笔债呢!”那汉子说着,彷佛回忆起了什么事情,眼神忽地变得悠远漫长。
兰斯洛暗忖:死老头穷得一副快进棺材的德行,你这么有钱,怎么会欠他的债?这事可奇哉怪也!
“我遇见赤老师,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嗯……转眼就几十年光景了啊!”那汉子望向兰斯洛,他本来就极和气,没有架子,这时目光中更多了几分亲厚之意。
为什么听说死老头和我有关系,就忽然这样看我……你到底欠了死老头多少钱?
兰斯洛正自好奇,只听那汉子道:“我本来要回武炼的,因为路上听说暹罗城里有人会大日功,所以转回来看看。能在这里碰上你,也是有缘,看来可以在你身上,尽点当年赤老师的香火之情。”
一番话只让兰斯洛满头雾水,那汉子瞥向他腰间,笑问道:“兄弟,你也练刀?”
“当然,刀主阳刚,男子汉不练刀,那要练什么兵器?”兰斯洛胡说了几句听来的刀诀,却见那汉子眼中满是挪愉笑意,火大道:“干嘛这么笑,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我也练刀,所以好笑。”
“刀,在哪里?”
“在这里。”那汉子一笑,却是从地上执起了根枯木,道:“口说无凭,你也练刀,我也练刀,我们就比一刀,不拼速度、不拼招数,看看谁胜谁负,如何?”
不拼速度、不拼招数,那拼的就是谁力大了。兰斯洛心中暗笑,对方定是不知自己的配刀乃是罕有神兵,这汉子内力虽然古怪,但只是善守,攻时未必有这般威力,手上持的又只是根树枝,一拼之下,还不当场出丑。
“好,我就与你拼一刀,不伤和气。”兰斯洛说完,主动挥刀抢攻。
那汉子早凭灵觉晓得此刀不凡,但惊见出刀锋芒,仍是吃了一惊,再见兰斯洛出刀时狂态大露,似乎有些管不住杀意,眉头一皴,手中树枝以一个玄奇角度迎上。他也守信,不变招攻击兰斯洛手腕,迳自将树枝往刀刃击去。
锵!
树枝断成两截,“风华”却不住发出哀厉长呜,兰斯洛脑中一醒,惊见刀刃上崩了老大一个口子,再深一些,神兵就要从此一分为二。
适才双方交击,兰斯洛只觉树枝上有股柔韧黏劲,先将刀刃封住,令神兵锋锐
化为无用,跟着便是一股强霸劲道震来,自己勉力持住刀子,却不料竟令神兵受损。
刀身重创,以后如何还能和人动手,兰斯洛、心疼神兵损毁,却又不愿向此人发脾气,心中极是黯然。
蓦地,“风华”通体生出诡异紫光,遍照刀身,在众人惊异中,刀子像是有生命般,刀身金属如液体流动,缓缓愈合,不一会儿功夫便完好如初,浑然没事一般。
那汉子暗叹一声,只是不语。
公孙楚倩明白丈夫心意。她本身亦是一流高手,如何看不出来兰斯洛出刀时杀意大炽,摆明颇受神兵影响,自身武功亦有小半入了魔道,丈夫这才以绝世刀艺,预备以当头棒喝之类的禅法,一举断刀;无奈此刀实有神异之处,碰撞之下,虽损未折,还自行修复,观此异状,果是一柄妖刀。
他们俱是当世高手,极重缘法,不愿逆天行事,既然一击不成,就不再坚持。
“小兄弟,你说,咱们之间的胜负怎么算啊?”
“哈!你的树枝成了两截,我的刀完好无损,当然是我赢了。”
“嗯!说得也是,那你日后可以在江湖上宣称,你比刀将我击败了。”那汉子淡淡说着,立即就被妻子偷拧了一把,怪他动不动就主动投降,想藉这次交手帮小师弟到江湖上宣称。
“宣称什么?我的刀砍断你的树枝吗?神经病,这种事有什么值得光彩的!真是怪了,你出一刀,我也出一刀,为什么你的那一刀这么厉害,莫非你是柳一刀?”兰斯洛心里胡说八道,事实上却着实佩服。这汉子貌不惊人,武功却强得厉害,到底高出自己多少,一时没法明白,总之自己是差了他老大一截。
虽说这人有备而发,但以一根烂树枝,险些将宝刀击断,这手功夫可了不起!只是兰斯洛性子倔强,心下虽服,嘴上却不肯认输。这样的输赢没什么了不起,“嘿!我只是刀法不好,改天我练好了一流刀法,再和你比过,到时候准能赢你!”
“一流刀法吗?这倒不难。”那汉子正欲说话,忽然妻子贴近耳边悄声道:“霜天明月刀。”
霜天明月刀,流传于武炼境内,以层次而论,是威力极强的一流刀法。公孙楚倩见兰斯洛磊落豪朗,但武功很是透着几分邪气,心中不安,故不愿丈夫对这小师弟甫见面便推心置腹,因此出言劝拦。
那汉子点点头,道:“兄弟,借刀一使。”
接过“风华”,他道:“这套刀法共分八式,简简单单,也没什么累赘变化,是最适合懒人练的刀法。”
说话同时,刀招已经连环展开,初时使得极慢,凝重如岳;渐渐流畅起来,似行云流水,一招连着一招,明快清楚。
一式未完,兰斯洛已深受震撼,他从未见过如此刀法。
一刀在手,那汉子气势登时不同。八式刀招,各有意象,忽如崇山伟岳,忽如碧波万顷;乍似千军万马奔腾杀伐,又骤变为空谷禅钟万籁渐寂。所有情景都包含着一种悠闲深远的意境,万里长空,覆盖世界,使刀招轮转间没有破绽,浑然天成,彷佛将天地间至壮至美的情境,全包容在刀里,走马灯似的演出来。
兰斯洛瞪大眼睛,完全忘记去看刀招变化,只是给这一幕幕动人的情境冲击心灵,几乎连呼吸也停顿。在此之前,他作梦也没梦过,练刀的极至,竟可化武为道,开出这么一片天地。
公孙楚倩则是心下微叹。这套刀法实是丈夫平生的一大伤心事,上次──也是最后一次施展,便是武炼鹏奋坡之役,今日他竟将此刀法传授于人,那是真的很看重这小师弟,预备薪尽火传了。但这人来历不明,可千万别反惹上什么麻烦才好……
这时,刀法变化再生,那汉子使来使去,用的都是同一招,但却从这一招里,衍生出其他七招来;跟着再换一招,同样是由一招中,演变出其余七招的变化,如此由一而八,最后化作千千万万,不可计数。
兰斯洛倏地明白,由开始至现在,这汉子所试演的,不只是刀法,更是一种如何用刀的方法。能够以如此刀心驾驭刀器,自然衍生无穷奥妙变化,又何需再拘泥于什么变招,天地造化之妙,根本已全入自己的刀招中。
一轮试演,那汉子终于收式,再用半个时辰左右,点拨此刀法的诀窍、对兰斯洛的姿势做出矫正,当大小细节告一段落,那汉子见兰斯洛搔腮抓脑、喜不自胜的模样,知他领悟良多,也觉欣喜。
“这套刀法名为‘鸿翼’,是当日我与兄长合创,本来我再也不打算使用,但让它就此淹没,又可惜了当日兄长的一番心血,现在能为它找到传人,也是机缘一件……”
那汉子缓缓道:“要使鸿翼刀,主要的一个诀窍,就是、心地空明,无有挂碍,试想,要是你心不能纯,使刀就有窒碍,又怎么能将这多种背道而驰的刀意融会贯通?而当你的心如无垠长空,包容一切,自然能以一招兼容这八式刀法,所著意点,不在于刀,而在于刀心,你好生记住了。”
兰斯洛这时已对他敬佩得五体投地,连忙点头称是。这人所说的诀窍,有些牵涉到人生阅历,自己一时无法领悟,但只要将一言一语记在心中,日后回想,终究是有体会的一朝。
“这趟暹罗之行,总算是没有白来。时候不早,我们也该走了。”
那汉子与妻子起身,预备离去。这时百兽早散,雪特人不知何时已睡死在地,兰斯洛百叫不醒,只觉丢人,却没想到有雪是因为露出连番丑态,偷偷给人点了昏睡穴,一时醒不过来。
“小兄弟,你来到暹罗,也是想趁机会闯荡江湖,一举成名吗?”
“嗯!我要好好闯番事业,名扬天下,教世人不敢小观了我。”
兰斯洛大声宣告,只是有些赧于目前强盗身份并不光彩,不好意思说。
那汉子微微一笑,似乎看穿了他没说出的东西,摇头道:“少年人壮志凌云,这是很好的。不过,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很多事有了目标,却不一定非达到不可,只要在其中享受过乐趣,成固欣然,败亦可喜,学会在该放手的时候放手,你的人生路就顺畅得多。”
见兰斯洛满脸不愿,知他尚未能体会这番心境,那汉子微笑道:“将来你会懂的,当有一天,你能把鸿翼八式的所有变化,融入一刀,那时候,就来武炼找我!”
对着眼前诚挚的笑容,此时,兰斯洛心中没由来地热血沸腾。
“我一定会来的!你在武炼好好等着吧!不管三年、五年,我一定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兰斯洛朗声承诺,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惭愧道:“真丢脸,到现在我还没问老兄的名字,实在是……”
“我姓王,单名一个虎字。”那汉子已笑着与妻离去,轻功好快,转眼便不见踪影,只有余音还留在原地。
“我在家族中排行第五,江湖中朋友弄不清楚,多叫我王五……”
去武炼见王五!
这句话亦从此深植在兰斯洛心中,化做一个永不变更的约定,只是……
“王五……这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我以前在哪里听过,是武炼酒家的大老板吗?”
第四章 佳人佳节
兰斯洛赶回时,已过中午,暹罗城内已经开始部份庆祝活动。
上午的比武竞赛,两名参赛者都没有出现,其中胖子忍者的弃权声明,最令所有观众无法接受,许多本来已埋伏在场外,预计今日比赛结束后,不顾一切将这武道耻辱杀掉的群众,惊怒交集,使得东方家颇花了些功夫,安抚众人情绪。
但无论如何,花若鸿的晋级已经获得确认了。
一整天没离开房间的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与他未婚妻的约会,被安排在今天晚上,而由于他现在等若武功尽失,安全起见,会有一名秘密护卫,全程跟随在后,以防不测。只是……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今晚偷偷跟在他们后头,遇到敌人就放麻醉针,解决不了的就吹这个哨子。这哨子会放出一种常人听不见的讯息,方圆五十里内有效,我一听到就会赶来。怎样,很容易吧?”
“我去你妈的!为什么你和花老二自己不去!”有雪道:“就算花老二还在闹情绪,叫不动,这么重要的工作也该你亲自出马啊!”
源五郎微笑不答。今晚约会的还有另外一对,和花若鸿比起来,那边无疑是有看头多了,不看实在可惜,怎能轻易放过?
这一边,并不晓得自己将成为他人偷窥目标的兰斯洛,赶回梅林,在井边唤出风华。
“唉呀!你怎么还是这一副样子!等会儿是我们的约会、约会呀!你起码得……打扮一下,这样带你出去才有面子啊!”
兰斯洛皱眉说着,心里其实也七上八下。他以前从没有过什么约会,对于该注意什么,全没印象。风华不施脂粉的清丽,已是绝代芳容,只是他依稀觉得既然是约会,就要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不然怎么像约会!
“嗯……大哥你说得是……嗯……该怎么打扮呢……”
风华侧着头,有点不知所措地笑着。不只是这次约会,有关于兰斯洛交代下来的每件事,她都是相当慎重地在处理。
当昨夜确认今晚的出游后,她为着要做什么打扮,思索良久,但一来手边资源匮乏,二来自己性喜清净,所以到了最后,她也仅是把一头长发再梳理一遍,再清清那原本就白洁如玉的脸蛋。
“时间太赶,也来不及帮你再买什么了,唔……有了!”
兰斯洛让风华找出上趟相赠的那柄木梳,当作装饰品一样,别在头上,再将青丝盘缠成一个简单花样,看上去的感觉登时大为不同,更添几分典雅风情。
“这样就成了,闲话休说,我们走吧!”
分布在自由都市同盟境内的数千个大小城市,各自拥有其独特的文化与习俗。东方家的势力,虽然掌控自由都市同盟的东半部,却也仅是宽松的行政与警备,并不干涉旗下各民族的习俗与信仰。
土生土长的暹罗人,按着旧历法度日,并以四月十三这天为新年,从这天起,一连三日,全暹罗均处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相互泼水庆祝,便是暹罗方言中称为“尚汉比迈”的泼水节。
泼水的传统习俗,意谓着洗去前一年的种种不顺,新的一年重新出发。这一天,男女老幼都穿着新衣,并带着食物、供品,前往祭祀。他们用丁香木浸泡过的洁净井水,从上到下泼洒在神像身上,为神明洗去一年的尘垢,能保佑人畜平安。在那之后,年轻一辈要把芳香的水,倒在长辈和父母的手中,代表对父母长辈的尊敬,并祈求保佑。
今年的泼水节,因为比武招亲的举办,大批外地人涌入暹罗,气氛稍有些怪异。少部份的人,认为这是蛮夷风俗,不屑一顾,躲在客店不出;但大多数人仍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共同参与暹罗人的庆典,像兰斯洛与风华,便混参在祭祀人群中,捞鱼、听乐器、采买当地小吃。
招亲与节庆撞期,东方家索性将之盛大举行,在城内各处设立许多杂耍、展览、游行、选美竞赛以及各式各样的烟火表演。不过,大概是由于身体仍感不适,应该主持典礼的东方玄虎不见踪影,只得由几名执事代理。
兰斯洛知道风华不喜吵闹,便尽量带她往一些热闹却不喧哗的所在,避开了东方家特别预备的庆祝活动,反而来到本地暹罗人的汇聚处,受到他们的泼水欢迎。
冷不防地几桶冷水,当头浇下,兰斯洛先是一愣,继而爆发狂怒,只是,看着一群顽童大笑着一哄而散,总不成立即拔刀追杀在后,当下也只有苦笑着回头。
风华受到的待遇则好得多,接近过来的孩童,受她绝代芳容所慑,哪忍心用水往她脸上泼,最后,是由孩童们的长辈,示范正确的泼水仪式。
人们手提泡有鲜花的清水桶,用树枝蘸着清水,往兰斯洛与风华两人的肩上、背上轻轻洒水,同时用手轻轻地拍拍,用暹罗语亲热地祝福他们身体健康,无灾无病。
风华眼不能视,却能以暹罗方言与人交谈,她转译给兰斯洛听,暹罗人视这此水是神圣的、纯洁的、充满友爱的水,通过泼水祝福,加深彼此的感情。
“所以,泼人的人要很有礼貌,绝对不能用脏水,更不能没头没脑地乱泼,被泼的人更应该荣幸。”
“说得好听,那你让我浇一桶冷水试试看,一人一桶,很公平啊!”
兰斯洛抱怨着,却不敢真的用水泼风华,就算做鬼不会着凉,风华那身白衣轻飘飘的,要是给打湿了,岂不是便宜了附近所有男人!什么都好商量,就是绿头乌龟做不得。
几名长者对这两个外地人,讲述有关这节日的典故。相传在许久之前,暹罗有个无恶不作的恶魔,危害百姓。人们非常憎恨它,但却束手无策。这个恶魔极为好色,已有了六个妻妾,但有一天,它又抢来一位美丽姑娘,作第七个妻子。这名七姑娘决心为民除害,从恶魔口中骗出它的弱点,只需要一根恶魔的头发勒住他的脖子,魔头会立即掉落。
七姑娘于是趁恶魔酒醉不醒,拔下它一根头发将魔头勒掉。但魔头落地,大火即起,提起头大火即灭。于是,七姑娘与恶魔的六个妻子商定,每人提魔头一年,交接时将魔头用清水泼一次,并把自己身上的污血泼洗干净。为了纪念这七位妇女,暹罗人每到这一天便互相泼水,冲去身上污垢,藉以祈福。
风华凝神细听,再转译给身边的兰斯洛。兰斯洛却心不在焉,只顾瞪着周遭每一双往这瞧来的目光。
这一双男女,女方美得惊人,却又温柔无比,让人单是看着她就感到温暖,男方气势剽悍,顾盼问有种磊落凌威,更有凶霸之气,两人并肩站立,在不协调中又有一股奇异的谐和感。
暹罗城中虽有佳丽,但几曾出过风华这般天仙绝色,附近的年轻男子看得都傻了眼,妇女们亦窃语不休,要不是顾忌着她旁边那眼露凶光的男人,随时择人而噬,早有大批青年包围过来了。
风华感应得到,但她所受的教育,美人枯骨到头来俱是一般,虽然知道自己貌美,却从不以之为荣,周围目光尽管热切,她也只是尽应有礼节,专心听着故事。
兰斯洛却坐不住了,当风华转译完整个故事,他立即问道:“这故事完了吗?”
“嗯!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
“没有不过,给我们走!”
一片惊呼声中,兰斯洛牵着风华纤手,携美狂奔而去,徒留下场中错愕不已的众人、扼腕失去攀谈机会的许多青年,还有忙着转移阵地的跟踪者。
“浑球!为什么我就要负责这种工作,我也想好好玩一玩啊!”
有雪跟踪在花若鸿背后数十尺处,一手紧握着哨子,一手拿着机关针筒,只要看到有危险人物,立刻便是一针将人迷晕。
除了花若鸿本身的状况,他的未婚妻则是从东方家被偷偷带出,难保不会有人认得,所以必须在有人发现他们的同时,做出处理,否则后果难料。
从开始跟踪到现在,也摆平几名石家或是东方家的子弟,有雪小心隐藏自己的身影,不想反被目标发现。
事实上,比起花若鸿,他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因为有人深信胖子忍者尚未离城,几个追杀团组在一起,到处搜寻身材类似的矮胖子,誓要宰掉这卑鄙倭贼……
忽然,一个妩媚笑声引住有雪注意,转头看去,人群中有个身影,依稀便是今早在城外遇见的大胸部艳丽尤物,当下心神剧震,情不自禁地追寻过去。
而他才一偏离岗位,两名巡逻的东方家子弟,正好便发现了偕美共游的花若鸿,和他身边那不应出现在此的女子,极为吃惊,立即便要上前盘问,怎知,才刚要有动作,后方忽地响起一声冷哼,两人转头一看,大惊失色。
“您!……您为什么在这:二……”
“没什么,我……咦!天上为什么有大鸟在飞……啊达!”
咚!咚!
“…这一代的东方家人真是蠢得可以,这么烂的谎话也信……”
来人微微叹气,看着被自己劈昏的两名呆瓜,趁着尚未引起他人注意,悄悄拖进暗巷,弃置在垃圾堆旁。
“笑话!这个约会要是被你们打断,那老子我不是没戏看了吗?”
从暗巷中走出,偷偷窥视花若鸿两人背影的,是暹罗花街帐册中欠债最多的大呆帐,老爹把子。
兰斯洛牵着美人一路跑,风华身形娇小,跑出数十步后已经跟不上,险些被他拖在地上。兰斯洛索性将人拦腰抱起,大步飞奔,心想城内不论何处,终究人多眼杂,要安静约会还是得出城。
几经思考,终于选定了城滨一个河口,那儿环境清幽,可以看见城内种种热闹景象,又不会被人打扰,于是抱着风华,三步两步赶到目标地。
“好了,这下子不会有人打扰,也不怕你再被人看了。”
兰斯洛左右看看,甚是满意自己的决定,朗声说着。然而,他并不晓得,在他身后数十丈的长草堆中,有名阴险的偷窥者,正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一名面色比自己坏上十倍的同伴。
“你又怎么啦?不喜欢看人谈情说爱,就别来嘛!”源五郎叹道:“你看墙壁看得好好的,又没人找你,干嘛也跟过来挤。”
对面的花次郎明显心情大坏,满脸尽是冷漠,在看似深深倦惫的神情下,有种令人、心寒的凉气。
“……好难受啊!暹罗城里又找不到可以发泄的目标……”
轻轻叹息着,那语气就像一个被宠坏的不良儿童正在抱怨无聊,但说话的内容,却教人不寒而栗。
“…石家人已经差不多了,又找不到石存忠…。唉!好想把东方家给挑了……”
若是旁人,这当然只是个夸大的玩笑,但源五郎却知道,眼前这人非但拥有这样的实力,更糟的是,因为找不到迁怒对象,憋得快要爆开的他,现下真的有这个意思。
就某方面而言,这人足以位列当今天下最强者之一,可偏生他的情绪控制与孩童相差彷佛,老天真是爱开玩笑。
“唉!戏又没得看了。好端端的,我为什么笨得放他去面壁思过,思过、思过,不就是专门去想些不该想的事吗……”
在兰斯洛并不清楚的情形下,两个可能妨碍约会的麻烦人物,相互牵制住了,对此浑无所觉的他,只是看着风华;而后者无神的眼瞳中有着笑意,仰望着他。
“有什么好看的?干嘛这样看我?”
“没什么。只是…大哥你的醋劲真大。”
兰斯洛大窘,不知如何回答,只有凶道:“那当然,你是我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给别的男人看。”
风华微笑不语。
这男人有时候真是孩子气,不但这么明白地露出zhan有欲,认为自己是他的所有物,还用“东西”这么粗鄙的词。怪的是,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称呼,并不讨厌此身为他所拥有的这种感觉……
“喔!对了,刚才我们听到的那个故事。”兰斯洛感慨道:“我觉得,那个恶魔真是可怜,它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女人,才把自己的弱点说出来,结果却被自己心爱的人出卖。它头落地的刹那,心里一定很难过。”
自有此传说以来,这么另类的想法,只怕从来也没人想过,风华为之一愣,觉得那女孩是被恶魔强行霸占,怎能用这观点来看?但转念一想,这说法却也没错,
当下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只有幽幽一叹。
“是啊……你说的也是……”
“有点改变了喔!”
“嗯?”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只会说对不起,现在变成只会说是,虽然差强人意,但有改变总是好的。”
风华微微浅笑,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比自己过往十数年的记忆还要鲜明,从“对不起”变成“是”,看似相差彷佛,心路历程却是漫长啊!
“啊!好漂亮!”兰斯洛望着河面渐渐亮起的闪光,惊叫起来。
这时已然黄昏,彩霞满天,烧得天空艳红一片,暹罗城中的祭祀庆典气氛正炽,有人开始在河中施放水灯。
这此一水灯编织成莲花状,绿叶作底,红纱为瓣,或点腊烛、或燃香油,布置得相当华丽。千百盏灯火,在河面上摇曳放光,倒映朱霞碧水,美得像是图画景色。兰斯洛大为惊叹,却记得风华目不视物,忙将她在怀内,一点一滴,将自己所见的所有景致,巨细靡遗地转述成口语。风华侧耳聆听,不时小声发问,莲花灯的光是什么颜色?花瓣有几瓣?生得什么模样……
兰斯洛一一回答,浑不觉得厌烦,嗅着风华发香,便与怀中玉人沉浸在这温馨气氛中。
他不禁想到,今早见到的王五夫妇,彼此间又幸福又亲密的模样,真是夫妻的楷模,如果自己和风华也能像那样,那就好了。
忽然,凝望着眼前点点星火,兰斯洛、心中蓦地有种难言的悸动,一股微酸的疑惑涌上心头。
自己是不是曾经在什么地方,也看过这幕景色呢?
不是在河畔,但有着同样的碧绿背景,百盏灯火以一种滑稽的排列挂满树上,清冷星光交杂洒下,而树下,隐约有个瞧不清面孔的绝世丽人…
真怪!既然瞧不清面孔,为何仍知道她美貌?
是直觉吗?或者……自己真的曾经看过这幕光景?
脑里一乱,说话也为之停顿,直到风华出声轻唤,这才惊醒过来。
“想什么呢?大哥!”
“没什么,只是……突然头有点疼,大概吹风吹多了。”
“说谎。”风华微笑道:“你刚刚的语气变得很怪,我感觉得出来,你一定想到了别的女人。”
她生性温婉,这时语气里也不带半分醋意,但兰斯洛却听得心里发毛,暗叫坏事果然不能做,不过嘴上当然不能认帐。
“胡说八道,你道我是那种没良心的烂人吗?既然跟你在一起,我又怎么会去想别的女人。”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足够了,你不需要对我承诺些什么啊!”
“去,男子汉顶天立地,说话出一不二,我甚至敢向你保证,除了你,我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
“哦?”风华本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言,但心中一动,笑问道:“如果有呢?”
兰斯洛心头一跳,想起了不知人在何方的苍月草,但此时怎可自打嘴巴,只得硬撑下去。
“绝不可能!如果我有其他的女人,别说太阳打西边出来,就算四月天都会下雪了!”
一句话才完,周围气温不可思议地陡降,几阵寒风吹拂过,天空竟开始飘起雪花,纷纷而落。
“不……不是吧!哪有那么灵的!我求神让我发财,为什么从来没灵过?”
惊见天现异象,兰斯洛目瞪口呆,满脑子只在回想过去,有没有发过什么天打雷劈的毒誓,等会儿得要跑快一点。风华强忍住笑,贴在兰斯洛怀中,轻轻槌打。
背后数十丈的草丛中,两张疲惫的脸孔,仍旧僵凝对望。
“你这个人很下流耶!人家谈情谈得好好的,谁要你多事做手脚,”
“我高兴,你能把我怎么样!”
老天不肯赏脸,凝望眼前纷飞大雪,兰斯洛搔头抓耳,就是不知该如何收拾吹破的牛皮。
风华倩兮一笑,轻飘飘地从兰斯洛怀中逸出,随着夜风两晃三晃,不知怎地竟飘飞到河面上了。
“小心!你脚下是…”
兰斯洛惊呼未完,只见风华一双裸足在水面上优雅站定,风吹衣袂,莲步纤纤,竟迳自在水波上舞了起来。
明知那只是一名双目俱盲的舞者,但看她在碧水上踩出朵朵涟漪,皓腕、玉掌不住拍拂过片片雪花,纤弱的身躯摇摆出种种曼妙姿态,真的彷佛是天女凌波。
千盏水灯,波光潋磁,天上夕阳斜照,朱霞半残,偏生皑皑雪花,缤落漫空,一副本该不存在的自然背景,映着那不属于尘世的倾城容颜,任谁都会为之震慑。
兰斯洛站在河畔,赞叹之余,却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大哥……请你过来:!”
转了几圈,仙子荡着水纹,在河心当中停住,向河畔情郎招手。
这河虽然不算辽阔,但要一跃直至河、心却也不易,何况人非鬼魅,如何能像她那般站立水上?
兰斯洛苦笑道:“别闹了,你知道我过不去的……”
“大哥……来……来……”
对兰斯洛的拒绝恍若未闻,佳人在水一方,兀自轻轻招手。
轻柔嗓音遥遥传来,听在耳里分外觉得悠远。兰斯洛忽地一惊,风华平素婉约宜人,只要自己拒绝,她便放弃,更少有什么主动动作,为何此刻会有此异常之举?
再望向河心,这时雪越下越大,风华一身白衣,长发因舞披散,纤瘦身影在大雪中更显孤弱,双眸因为黯淡无神,反透出一股难言的凄艳。
风雪中二抹美得让人失魂的芳魂,柔柔呼唤、轻轻招手,虽然微笑仍在,但看在眼里,竟透着丝丝鬼气。
识得风华以来,从没有哪一刻,兰斯洛像现在一样,整条脊背凉飕飕的,胸口充臆着不祥的感受,好像将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唉……等了这么久……你既然不来……那我就只好走啦……”
彷佛变了个人似的,风华说话的神情,是兰斯洛以前从没在她身上见过的,当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兰斯洛脑里什么也忘了,匆忙迈开大步,就往河里奔去。
就算游泳也要游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如果不在此时把她抓住,以后就再也碰不到她了……
曾经失去过一次的东西,绝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
数十丈后的草丛中,某人忽地掐住同伴脖子,用力摇晃。
“都是你害的!现在赶快给我想办法收尾!”
奇事陡生,当兰斯洛踏足水面,本拟就此跌入水中,怎知在他脚尖与水面接触的一瞬,周围气温急遽再降,一股异劲同时传向河中,所经之处,流动河水纷纷凝结成冰,只是几眨眼功夫,老长一段河面,上下数十丈的范围,河面冻成一块大冰壁。
兰斯洛无暇细想,发觉脚下踏到实处,随即发力蹬下,踩裂冰壁,连续几个起落,已经跃至河心,见风华孤影伫立,忙扑上去就是一抱。
哪知,对方轻轻巧巧地一转,这一抱就落了空,脚下再一滑,无声无息在冰上移开七尺。
兰斯洛连扑几次,连风华衣角都抓不着,心中纳闷之余,更是焦急,却哪知这几下看似简单的腾挪闪躲,已包含了西王母族的上乘武功在内。
“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来找我吗?”
“什么废话,你是我的,跑到天边我都会把你抱回来。”
再一下往前扑,却无意间用上今早所学鸿翼刀中一记奥妙身法,从个离奇角度绕过来,雄臂一张,结结实实地将王人抱在怀内。
甫一入手,只觉得如初见时,简直就像块巨冰。兰斯洛不敢放手,只是死命紧拥,两人站立冰上,良久良久,才从对方身上感到体温。
“多谢大哥,风华从此刻开始,才算笃定了大哥的心意。”
风华挣不脱兰斯洛拥抱,便在他怀内微微欠身,小声说道。
兰斯洛俯视玉人娇颜,似懂又非懂,脑里充满疑惑。风华的俏脸,似乎因为连续剧烈动作,显得有些苍白,唯有两瓣朱唇,格外娇艳欲滴,惹人怜爱。
或许是为了消弭心头的不确定感,为了想更证明自己的所有权,兰斯洛拥住风华,低头就往她唇上吻去。
波——乓!
香艳的情景,并未如后方两名偷窥者预期般发生,似乎因为灵力消耗太过,风华已无力维持灵体完整,打算偷得香吻的兰斯洛,便如两人初见时那般,从风华身体直穿了过去,用力过猛,扑倒在冰上。
冰壁本只凝结河面,暹罗天气炎热,失去外力维系后,又被踩了这许多时间,如今再被重物一砸,登时破裂四散,可怜的偷香者就此直沉入水去。
数十丈后的树丛中,源五郎黯然摇头,忍不住长叹不休。
“结局太烂了,欺骗观众嘛!退票,不想看了行不行?”
这话并未得到同伴共呜。已维持整日倦容的花次郎,忽地煞气大盛,霍然站起,两眼直视暹罗城方向。
“两个人!其中一个功力不错,不能放过!”
话声未了,人已如猛禽般急掠半空,以骇人高速直往城中回奔。
算出友人赶去的方向,源五郎险些吓飞了魂,急忙跟着赶去。
“怎么偏在这种时候给他感测到?女王陛下,你真会给我找麻烦!”
跌落水中的兰斯洛努力稳住身形,睁开眼睛,预备找方向游回岸上。
忽然,一具纤巧娇躯轻轻贴了上来,在满心惊讶中,向来保守的她,轻轻捧起情郎脸庞,大胆地献上热吻。
冰凉水底,透不过气,但此刻所觉,如幻如梦,真如神仙滋味。
“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这么玩了,知道吗?你这臭娘们,差点害得我感冒,要是我病得二叩呜呼,你就真的是克夫女鬼了。”
“是。下次不会了。但是,真的感冒也没关系,我会医的。”
“哼!男人说话,女人不要还嘴!”
“是,真对不起。”
满身湿透的从河中爬出来,稍稍弄干了衣服,重新进城,这时夜色已经深了。
兰斯洛侧头瞥向风华。从刚刚开始,这臭妞嘴里唯唯诺诺,脸上却一直在忍笑,由此可见自己的表现是多么拙劣。
不过,说也奇怪,总觉得她身上的人气重了许多,越来越像个人了…
“兰斯洛大哥!”
入城不久,有人呼唤,转头看去,正是花若鸿与他的未婚妻,两人携手往这边奔来。
花若鸿面上一扫这两天的颓丧,显然这场约会真的有鼓舞作用。
“兰斯洛大哥,能在这里遇见您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有点事想求您帮忙呢!”
“什么事你不用客气,尽管说出来。”
一面说话,兰斯洛细细打量他的未婚妻。这名女子长相不坏,清清秀秀的,看来是个好女孩家,配花若鸿这小子正合适。
那女子与风华相视浅笑,颔首为礼,站在自己男人身后,并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有一件事要求兰斯洛大哥帮忙,盼你成全!”
兰斯洛吃了一惊,因为在花次郎的教导下,这小子变得极重武者自尊,一身傲骨,不再像以前那般,轻易向人低头,现在会用这语气求恳,事情定不寻常。
但当他听完花若鸿的请求,所感到的惊讶,只有比先前更强十倍。
“什么?你要我弃战石存忠!?”
第五章 龙之腾也
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四月十三日自由都市暹罗
“你要我弃战石存忠!为什么?”
如果说问题的本身使人诧异,那兰斯洛听到的答案简直就不可思议了。
“啥?你要自己战石存忠!”
这一瞬间,兰斯洛实在无法想像自己脸上所出现的表情。那绝对不只是区区错愕而已,要不是顾忌对方身上有伤,说了这么荒唐的话,兰斯洛一定上前狠狠掴他两记耳光。
“你……你疯啦!石存忠可不是他家亲卫队的那团废物,就算我也未必稳操胜券,何况是你,又何况你现在……”
“我并不是现在才这么想的,一直以来,我就期望能正式在擂台上击败各个参赛者,以自己的实力迎娶阿翠。”
花若鸿道:“靠自己的双手击败石存忠,是我这些日子练武的目标。那天在街上与他相遇,他主动出手,并说如能接他五招不死,才有资格上台与他一战。我接了他十招,倒地前伤了他两剑,资格我已有了,对他而言是挑衅,对我来说却是种约定,我一定要上台战他!”
兰斯洛有些惊讶,石存忠此时武功极不简单,花若鸿纵是拼着命给他两记皮肉伤,那也极不容易。可是,后头的话让他边听边摇头,觉得花若鸿一定是伤心过度,或者神智失常,这才胡言乱语,做出这等荒谬要求。
然而,当他看清花若鸿的表情,一颗心笔直往下沉去。那张脸上没有惊惶、没有激动、没有恐惧,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已有了某种觉悟后的安宁。
“我出身微贱,自小在花家长大,里头的公子、少爷从没人正眼看我们,将我家当作猪狗一般。家父为我取名若鸿,但自始至终,我也只是条地上爬的毛虫而已。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因为我生下来就是如此,一辈子就是这样的命。”
花若鸿又道:“直到我遇见了你们。是你们让我知道,我不是天生就是条毛虫,我是有能力飞到天上的。那晚私奔被捕,石家人对我痛加折磨,我每次练武前就发誓,终有一日,我要变得像你们一样强,要靠自己的剑在众人之前击败石存忠,赢回阿翠,那时,我才真正算是个人。所以,那天我不肯带走阿翠,因为我要她风风光光地成为我的妻子。”
他向身边爱侣望了一眼,目光中隐有愧色,而对方回应的眼神里,有着几分遗憾、几分羞怯,还有满溢的骄傲!
“其实,不只是石存忠……。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最后必须面对的对手是您,那我便要将您也一起击败!这才对得起我手中之剑,无负若鸿之名!”
吞了吞口水,兰斯洛一句话也说不出。面对此刻的花若鸿,他真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受人白眼,是自己的最厌;花若鸿出身低贱,从小受到的屈辱,只会比自己更强上百倍,他说得虽轻描淡写,却又有谁能体会其中辛酸?
这些日子以来,众人与他相处,嘴上喊得亲热,心里却仍不免存着几分低蔑戏谑之意,总把他当作是一个因为自己恩赐,得以咸鱼翻身的便宜小子,亲昵之余,却谁也没把他放在心上,怎晓得在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形下,他已悄悄成长。
今早面对王五,甫一见面,自己就为他绝世英雄的风采所慑,进退失据,不过,像他那样的无双人物,只怕举世间再没第二个了。
可是,再怎么样,兰斯洛也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呆对着花若鸿,浑身充满挫败感,像是刚刚打了一场难受的败仗。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武功最强的彼时,也与自己天差地远,但自己现在对着他,竟有些畏怯,因为他的行为里,有某种自己缺少的东西!
“如果我最后必须面对的对手是您,那我便要将您也一起击败!”这句话所传达的,不是狂妄,在他以那样诚恳的语气说出时,散发的就是极其难得的武者傲气!一种无惧前方万劫的豪勇!
那与自身实力无关,不管自己是武功盖世,还是手无缚鸡之力,无惧便是无惧,不因时间空间而受影响。
也许这是有勇无谋,但从那彷佛飞蛾扑火般的纯粹意念里,兰斯洛感受到一种美。也便是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一招未发,却已败了。
真正的高手,往往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花若鸿纵然身无武功,但却已经有了高手的武者精神与尊严,比自己更像个武者。
对照初入城的那日,这个自己看不起的小子,脸白手抖……曾几何时,他竟转变成这样出色的人物了呢?而相对之下,自己所认为的武功大进,又是何其肤浅啊!
但也正因如此,便绝不能让这前途无量的青年,就此断送了未来!
兰斯洛叹道:“你的话、你的心情,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立的志向是很好,但现在情形不同,你犯不着为这意气之争,枉送了性命啊!”
“君子者,一诺千金,言出如覆水。”花若鸿摇头道:“倘使因为环境转变,就改了心愿,那立定志向就没有意义了。我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这一步踏不出,我就被打回毛虫,再没有仰望天空的机会。”
兰斯洛心中暗骂,这小子啥不好提,偏生在这时生出书呆子的痴气,朗声道:“好!那我明日斩了石存忠,你再来战我!打赢真正的最强者,这样不是你的心愿吗?”
“石存忠近日功力大进,您是为助我而来,我又怎能让您犯险。”花若鸿诚心道:“更何况,你我对战,如今的您必然会对我留手,是吗?”
不留手,难道一刀将他杀了吗?可是若是留手,那只会侮辱了他现在所重视的武者尊严……
兰斯洛颓然点头,他本身虽好面子,但重要关头却从不被虚名所绊,就算连当十次乌龟王八,只要一朝得志,便可腾云成龙。尽管如此,他也明白自己所不重视的东西,对某些人而言,珍逾性命,特别是一个首次拾起生命中自尊的男人……
“阿翠小姐,我想请问你,您的夫婿这么做,您不阻拦他吗?”
出奇地,一直沉默无言的风华开口说话。而始终以支持眼神望着未婚夫的阿翠,则在些许迟疑后,微笑道:“他是我心爱的男人,而我支持我心爱的男人,去做他所想做的事!”
风华退回兰斯洛身旁,虽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兰斯洛却感到她身上因为情绪波动,微微轻颤着。
“这件事,我就拜托您了,但是,请您千万别让那两位知道我的决定,谢谢。”
所指的那两位,是源五郎与花次郎吧!如果让那两人介入,事情的演变一定在常理之外。
兰斯洛并没有来得及回答,因为在他还迟疑不决时,就已经有人找到了他们。
“你们真会跑,什么地方不好去,挑在城门口聊天,太闲了吗?”花次郎的声音自巷角传来,跟着他的是有雪的身影。
花次郎的脸色并不好看。暹罗城此次高手汇集,但有几个来历不明的神秘高手,自己虽隐有感应,可是对方隐匿功夫极佳,遍寻不出。适才忽然有一个气息明显了些,他技痒之下高速赶去,却仍迟了一步,被对方逸去,失了能够发泄焦躁的对象,心内大是不快。
后来又碰到弄丢跟踪目标的有雪,拎起他开始寻人,才在城门口发现花若鸿四人。如果让花次郎早到一步,听明白那段对谈,今夜暹罗城肯定杀伐再起。
除却偷窥记录不算,两人与风华都是首次见面。有雪毫不遮掩地露出色眯眯的馋相,花次郎则目中闪过一丝赞叹,却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风华,当两人走近,彼此正式照面,兰斯洛忽然感觉到,身旁娇躯剧烈地颤抖,紧紧往自己贴来,像是见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似的。
风华怕生,突然遇到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貌如色中恶鬼,也难怪她胆怯。只听见花次郎说,是把阿翠送回的时候了,跟着便领两人离开,有雪则被老大威胁的目光一瞪,识趣地自动消失。
而在所有人离去后,风华的颤抖才渐渐平复,兰斯洛安慰道:“吓到了吗?”我的两个义弟恶形恶状,有时候是满吓人的!“
“不…不是那样。”风华表情惊怯,说来犹有余悸,“刚才那两人中的一个,身上的力量……好恐怖,那不是一个人该有的力量…”
兰斯洛心想,这也难怪,花老二本来就强得不像人类,要是让风华见到他血此石家的凶暴样,肯定吓到昏过去。
两人就此一路无话,走回梅林。在风华隐身消失前,回复平静的她,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今天,对你对我面言,都学到不少东西,对吗?大哥?”
无法做出回答的兰斯洛,凝望渐渐隐没的倩影,胸口重得像是灌了铅一样。与石存忠的一战,实在没有什么好讲的。擂台上的兰斯洛,始终也没拿定主意,想通这一战他是否该全力而为。
而当对手上台时,要不是裁判的介绍,兰斯洛简直就不敢相信,眼前这枯瘦如柴的男子,就是自己所熟知的石存忠。他两眼黯淡无神,脸有病容,腊黄中更有抹难言的灰白,像是刚刚大病过一场,场内观众见之窃语不断。
可是,当他随着敌人的动作摆开势子,兰斯洛立即便从压力中,明白对方武功丝毫未损,催物为石的异劲甚至更上层楼,心中不敢大意,舞动手里风华,主动抢攻。
有了上趟经验,石存忠似乎有备,迎着神兵锋刃,双掌合拍。兰斯洛暗笑,以神兵之锐利,纵是平面相交,也能伤人,他掌心尚未拍实,就会给割出血痕。哪知,两边接触刹那,石存忠掌心忽地硬质石化,合起一拍,竟将神兵夹在掌心,劲力一吐,便要夺刀。
兰斯洛怎晓得化石奇功居然有此神效,心中大惊,只觉对方掌上源源不绝传来震劲,要迫自己撒手;招数中更有后着,若自己坚守不撤,便会以化石拳劲直捣自己胸腹。
如在数日前,兰斯洛束手无策,定会为此陷入两难窘境,但此刻他不慌不忙,纵身跃起,宝刀以一股奇妙旋劲,自敌人手中滑卸脱出,还顺着跃势,直劈向石存忠面门,动作简单中存着大气魄,正是鸿翼刀中的招数。
石存忠首当其冲,自然感到此招凌厉,无神两眼透出惧意,身躯微退,想避开这一式杀着,但忽地全身剧震,目中的惊惶为一股浓烈杀意取代,双拳爆发如浪气劲,直攻往兰斯洛小腹。
遇上这等悍不畏死的打法,兰斯洛也只得先避其锋,展开刀网,就此与他缠斗起来。
双方拳来刀往,斗得异常激烈,一招一式,俱是精妙佳作,只看得全场观众激动异常,大声叫好。
石存忠的化石劲忽强忽弱,但运用上更见巧思,他将化石劲反运在自己躯体上,许多时候硬接兰斯洛一刀,得以趁隙反击。
兰斯洛尚未能尽悟鸿翼刀的精髓,但恃之自保,却是绰绰有余,石存忠虽然占住过半攻势,但对鸿翼刀的后着仍有着颇多顾忌。只是兰斯洛心中迟疑不定,许多地方不敢放手去尽,反给了对方可趁之机,几次险些被趁隙击伤。
再过几回合,他发现对方化石劲渐强,而自己心头烦闷难当,连带使得手中刀越益窒碍,发挥不出应有威力,越打越不痛快,最后索性把心一横,连出数刀,将石存忠迫退,自己纵身往台下一跳。
“本大爷不想打了,这场算你赢了便是!”
在这声大喝之后所响起的,是全场观众的疯狂鼓噪,没能用在雪特人身上的果蛋烂菜,这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两场准决赛,都由于对手弃赛,使得另一人得以晋级,最后确定由花若鸿、石存忠两人进入决赛,争夺本次招亲的最后胜利。
对于这个结果,暹罗城中的武林人士,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众人也因此有了许多揣测,猜想本次招亲有何内幕。
关键之一的兰斯洛,不可避免地成为被质询的焦点之一,尽管他能将旁人的追问都置之不理,但仍得为眼前这关头疼不已。
“好吧!事出必有因,就麻烦老大你向我们解释一下,今日弃战的理由。”一面叹气,一面揉着太阳穴的,是疲惫不堪的源五郎。为着连续不按牌理推演的事件,这名聪明绝顶的美男子已不只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花次郎倒是什么话也不说,冷冷地盯着兰斯洛看。但已经把他个性摸熟的众人,却只有更加不安,因为当他不能用言语来发泄怒气,那一出手便要杀人。
“呃!这个嘛!我想还是由当事人来说吧!”兰斯洛苦笑说着。其实,他才一宣布认输,心里立刻便后悔了,不过,当时他也的确存着“这种要花脑筋思考的事,丢给老二老三解决比较好”的念头。
花若鸿向前一步,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花次郎、源五郎不时对望,脸上表情由急切、不解、惊讶,再转为难以置信;雪特人更是明显摆出一副“你是白癫吗”的错愕神情。四双责难与不赞同的目光,令花若鸿有些畏惧,但他仍是大着胆子将自己的想法老实说出。
“四位为我所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你们为我开罪东方家,惹祸上身……”
源五郎想了想,道:“如果你是够虑到耶路撒冷舆束方家的关系,那大可不必,其实我们……”
“各位并不是耶路撒冷的白夜四骑士,这件事若鸿早已知道。”花若鸿摇头道:“就因为如此,更不能连累到你们。”
身份忽然被揭穿,众人惊讶之余,却也能够理解。这谎话本身其实破绽百出,众人的伪装也一向不怎么用心,花次郎率性而为,更是把戏演得一败涂地,斯情斯景,会上当的不只是蠢才,简直是低能了。
话随如此,大家眼中的傻小子,忽然主动拆穿了骗局,众人仍是有被反将一军的错愕感。
“虽然各位不是真正的四骑士。但我相信,你们只会比四骑士更伟大,因为你们毫无目的地帮助我这个杂碎东西,做出连四骑士都未必能做到的付出,给了我一个再生的机会。”
花若鸿诚恳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此生必定报答诸位的恩德,你们对我的种种,若鸿计决不忘,特别是有雪大人,您为我受的苦楚,相信真的四骑士中没有一人能比得上。”
给他诚挚目光一看,众人都觉得有些讪讪然。有雪想起这些天来,自己等若给千刀万剐的辛酸,脸上又是苦笑,又是想落泪。
花若鸿来到传授他剑法的恩师身前,默默磕上三记响头,道:“师父,您授业之恩,若鸿永志不忘。”
花次郎面色如雪,冷冷道:“你双手俱残,使不出剑法,上了台拿什么和人动手?”
“您教我的剑法中,有几式是以腿御剑,我这几天正在勤修,希望届时能发挥作用。”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不打不行吗?”
“古人与人相约,纵然身死,亦会化为精魄赶赴约会。”花若鸿凛然道:“师父您传我剑艺时,亦叮嘱我学剑者剑骨为先,人无风骨则剑艺不成,如今又怎能要我做个无信之人?”
花次郎登时语塞。这种书呆子的习气,正是白鹿洞门徒的特色,气节为重,死生为轻。他很想大吼“讲信义是侠者之事,你这不成气候的小瘪三,学人逞什么英雄”,可是,又说不出口,眼前的这名二楞子,纵使武功不成,却比江湖中许多侠者更有英气,看起来,甚至有些像是当年的自己。
“好了,老二,什么都别说了。我们的小弟确实是成材了。”源五郎看着花若鸿,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是我们把他变成龙的,你现在又怎能要求他做回虫?”
源五郎心中感慨,这件事又是在自己预料之外的变化。那并非自己失策,只是精神全放在兰斯洛身上,实在对这名小弟注意太少,心里又微存轻蔑之意,以致没有发现他的本质,竟是这样一块美玉。
说来老天委实待己不错,竟能在此发觉到这样的人才……
花次郎霍地站起,面上杀气大盛,迳自往外走去。众人犹自不解其意,花若鸿却已出声道:“师父,你是想去杀了石存忠么?”
兰斯洛一惊,这才晓得这名二弟又想以拿手本事解决问题。
花次郎没有回头,也没有承认,淡淡道:“石存忠若死了,比赛赴不了约,失信的只会是他。”
花若鸿踱到他身后,恭谨却坚定地道:“师父,是您给了我尊严,让我知道作人的感觉,请您别把它夺走好吗?”
花次郎身躯剧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回过头来。好半晌,他沉声道:“你要弄清楚几件事。第一、我不过一时高兴,教你几招蹙脚剑法来看笑话,可不是你师父,更不会有你这杂碎徒弟;第二,我高兴杀谁就杀谁,没人管得了,说不定明天我就在比赛时上台,把石存忠连带你这猪脑袋一起砍掉!”
讲完话,他脚下一点,已飞身跃出屋外,转眼不见,却仍抛下一句话。“绝世武功不可能一晚就学会,我等着看你明天怎么死!”
房内,众人面面相觑,花若鸿日房练剑,源五郎瘫坐在椅内,似乎为着某事困扰,表情阴沉得吓人,有雪与兰斯洛窃语不休。
“唉!二哥表达感情的方式,还是一样笨拙啊!”
“是啊,什么看花小子的笑话,我觉得他根本是制造笑话给我们看。”
“不过,老大,你有没有发现,花小子忽然间变得好耀眼,好伟大!”
“有啊!看着他,我眼睛刺刺痛呢!”
嘴里戏谑着,兰斯洛心头仍感困扰。
花次郎说得没有错,绝世武功不可能一晚学会,花若鸿不是那种天才,也没有那等内力。便是花次郎肯灌输给他,只一晚时间无力消化,运起功来只会死得更快,加上他双手俱废,明日一战,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时间再过两个时辰,眼见天色将明,决战之时越来越近,兰斯洛不由得叹息。
“怎么花老二会教出这种徒弟?一点都不像啊!”
“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吧!”有雪道:“天晓得他们白鹿洞是怎么教学生的,明知不可为还为之,那不是摆明找死吗?”
“我也想不通。以后尽量少和这种人相处。不过,已经两个时辰了,老三满肚子的坏水好像也想不到什么妙计,这次真是麻烦。”
两人说话间,花若鸿缓缓从房中走出,脸上表情沉静,浑然看不出决战前的激动。
“两位前辈,我这就去了,多多保重!”
兰斯洛与有雪俱皆无语。有雪想说“你放心去吧”又觉得这不太对劲,兰斯洛也找不到话讲,难道直说“你放心,我等会儿一定替你报仇”吗?!不过,他已打定主意,等一下见情形不对,立刻杀上台救人,当事人如果反对,打昏再说,昏死总比真死好。
花若鸿正要踏步出门,后方传来一声叫唤。
“等等!”
源五郎缓步走出,连续两个时辰的焦虑思考,面上看来有些萎靡。他走到花若鸿身前,看了看,忽然以一种很感慨的声音道:“我们教了你武功,你却自己学到了风骨,很好!很好!”
兰斯洛心想,有个屁好?你们把人教得越来越死脑筋,这样哪里好了?
“源五郎前辈,对于您,我……”
“什么都不用多说!”
源五郎挥手制止花若鸿的说话,叹道:“报应来得好快,人真是不能随便乱说话。”停了停,又道:“我曾对你说过:神迹,只会发生在值得神明去帮助的人身上,当时机成熟,神迹会出现在你身上的……现在,我便实现对你的这个承诺!”
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众人皆是不解其意,但看源五郎说得慎重,讲完后转身便往后院走,急忙跟去。
穿越后院梅林,众人来到那两堵被人题词在上的土墙前。
花次郎日前曾于此默坐良久,草地上印有痕迹。源五郎拨开长草,让字迹看得更清晰,花若鸿乃识货之人,一见那字体写得英峭挺拔,气势如涛,登时脱口大赞。
源五郎让花若鸿面墙而坐,紧盯着两阙词中以剑刻上的那一阙,屏气凝神,无有杂念,自己闭目运气,好半晌,氤氲白气自他头顶冒出,沉声道:“未种因者不得果,往后你的祸福,就由你自己取舍承担了!”语毕,一掌拍击在花若鸿头顶天灵要穴。
掌力震动,更有一股莫名奇力送入脑内,花若鸿一时间浑浑噩噩,生平种种如走马灯般一一重现,历历如在眼前,刹那间重复喜怒哀乐千百次,心灵剧震的同时,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感知力竟不可思议地急速增长,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六识轮转,脑内豁然开朗,往昔学过的武功,一一被分析、理解、推演,当武学提升到足够程度,眼前的词句,蓦地晃动起来,一笔一划,均变成剑招纵横。
这些剑招隐约似有此一熟悉,像是白鹿洞的剑招,可是,怎能使得如此之妙?如此之绝?一式基本功的“无来无去”,使得竟如九天云龙,气势磅砖,却又踪迹渺然,使剑者的剑术实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花若鸿瞪大眼睛,想多记下这些平生梦也梦不到的剑招,日后慢慢理解,但这些剑招委实太强、太绝,每看一招,对心灵便是一次震撼,时间一长,只觉头疼欲裂,脑子快要爆炸开来,只是他不肯放弃,凭着一股无人能及的坚持,硬是要挺下去。
终于,脑里轰然一声,就此昏昏沉沈起来。但在恍惚中,眼前好像出现一幕景象:地点正是这座梅林,只是不如今日的荒废阴森,洒扫得甚是干净,梅花含苞未放,绿草如荫。
一名中年文士伫立花树下,相貌俊雅,又有一股雍容气度,让人一见便生钦慕之心。
他凝望着墙上一阙以笔题下的词,脸上表情阴沈,似是愤怒,似是不甘,却又有着深深的哀伤。
良久,他***壁上字迹,轻轻道:“人成名,今非昨……婉儿、婉儿,到头来你要对我说的,就只是这个吗?”
话声方了,一直勉强抑制的悲愤,终于爆发出来!
“当初是你亲口承诺,只要我能打退魔族,成功立业,你就会陪在我身边;而今魔族尽败,白鹿洞势力广布大陆,论基业、论武功,天下更有何人及我?既是如此……你为何骗我?狂怒加上极度伤心,他的面容带着三分狰狞,看来竟与花次郎酒醉挥剑时,有几分相同。
悲愤交集,他拔出腰间配剑,往墙上疾笔奋书,题下字句。心情鼓荡间,每一笔都散发着森森寒气,他要用全副修为来克制,剑上劲力才不致令这土墙灰飞烟灭,也因此,澎湃剑意全封锁在这堵墙内。
题字完毕,手腕一抖,一柄锋锐神兵震成碎断,尽数射入地底。他抱头痛嚎,震得林内花瓣纷落,激烈狂风席卷四方。
“……我做这么多,就是为了向你证明,放翁绝非无信之人,你的牺牲不是没有代价……现在我成了天下第一人,你却舍我而去,那我拥有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啊?”
怒吼中,他冲天飞起,转眼便没入云端,空中轰雷霹雳,数十里内云层撕裂,久久未复,而蕴藏在墙上、地底的冰寒剑劲,更从此使得梅林内四季如冬,千年不散……
兰斯洛看见源五郎一掌拍下,花若鸿就呆住不动,心中大奇,好半晌,源五郎撤手后退,面色苍白如雪,脚步踉跄,险些便一跤跌倒,他靠着墙壁,调息好一会儿,气息才稍稍平复,但脸色仍灰败得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
“老三,花小子看墙壁看得那么专心,是在做什么?”
“他在看墙上的剑招……!”源五郎的声音虚弱如蚁。
“剑招?在哪里?”
“大哥修为未足,天心意识不够,看不到这两阙词以外的东西的。”
“胡说!别人也就算了,难道我会输给花小子吗?”兰斯洛心有不甘,也学着坐在墙前,盯着字迹仔细瞧。
源五郎懒得理他,此刻自己耗损甚巨,须得立刻觅地调息,但偏偏还得完成最后一件工作。
“啊!我看到词句以外的东西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
“操你祖宗十八代,干你娘亲的鸟龟王八蛋!”
“呃……你为什么用粗话骂我?”
“不是骂你,真的有字刻在这里。”兰斯洛指着墙角,那边隐隐有字迹,写了数十句污秽不堪的脏话,还画了一只鸟龟,撇开内里意义不谈,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源五郎的脸差点就黑掉了,喃喃道:“…你这个人真是……唉!这可是历史古迹啊,你居然在下头乱写……”这些话,对象自然是某个不在此地的人。
一时解释不清,源五郎道:“老大,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为了花小弟等会儿上台,我需要一点至阳至刚的热血,你不介意捐一点出来吧!”
“血?没问题。不会要太多吧!”
“不多,只是针一样的小孔,从一数到三的时间而已。”
尽管不解其意,兰斯洛仍伸出手臂,让源五郎施针刺了一下。
“针一样的小孔,没骗你吧!现在你开始数吧!”
“嗯!一:”
还没说二,源五郎忽地将一股强大内劲灌入兰斯洛手臂内,劲道鼓荡之下,鲜血如泉喷出。
这时候,兰斯洛才领悟到花次郎曾说过的一句话:“和老三做约定,与找恶魔订契约没有两样。”他甚至连数也来不及数,喃喃道:“你……你这卑鄙小人…”
“没办法啊,我不这么说,你会那么慷慨吗?”
苦笑着,源五郎将隔空接着的热血,灌注满内劲,转手射入梅林地底。
第六章 天心顿开
观赏台上,观众们座无虚席,气氛热络,为着暹罗招亲的最后一场比赛,冠军究竟花落谁家而臆测着。
胖子忍者的失踪、黑衣汉子阵前弃战,使得比赛看头大减,变化横增,现在决赛的石存忠与花若鸿,前者的厉害,众人有目共睹,相较之下花若鸿一路的战绩显得平凡许多。
比赛的结果会是如何呢?光从城内赌赛的盘口,众人的认定已经相当明显,说得明白一点,那姓花的小子已经可以准备遗言了。!
一早赶到赛场占位置的有雪,也深深苦恼,他想不出花若鸿有什么胜机,而为了义气,他只好用自己唯一做得到的方式来表示支持,证据就是如今死捏在手上的赌票。
石存忠已经站在台上,如今的他,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两颊深陷,远远看来简直像个活骷髅,目中朦胧无神,但没有人会忘记,当他暴起杀招时,绽放的凶芒有多凌厉。
赛场的东边,隐隐掀起了阵骚动,群众分开两旁,让出一条路来,给人场选手通行。
一共有三个人,相同的特征是脸色都很白。兰斯洛因为失血,源五郎是为着真气耗损,而走在最前方的那人,则是因为脑内的影像犹自激荡不休。
当选手缓缓上台,曾看过花若鸿前场比赛的观众,都不禁吃了一惊。
这个人是花若鸿吗?!数日不见,他的头发变长了,却也全白了,散发的气势更是天差地远,简单往台上一站,已有一股迫人气息直传而来。
石存忠当然也感觉得到,迷惘之余,他眼中露出一股嘲弄之色。
“花家后学花若鸿,如今应约而来,请赐招。”
开赛信号一响,两人随即动起手来。
石存忠一拳轰至,花若鸿手腕一抖,自腰间拔出一柄扁长软剑,劲力一吐,便缠在石存忠手臂上,制住他这一拳。
剑非凡物,甫一现出,剑上寒气便令人扑面生凉,毛发欲落,雪白剑刃上布满错综复杂的血痕,极是骇人,而当这一剑缠上手臂,虽然金刚身未损,但却已能让石存忠有痛的感觉,这代表此剑是与兰斯洛手中宝刀级数相仿的神兵。
石存忠咆哮着挥出另一拳,花若鸿侧头避过,抽手收剑,刻意让剑刀在敌人手臂上拖过,只见鲜血喷出,竟将石存忠手臂割出伤口。金刚身已经运起,但对方居然能在金刚身的防护下割伤自己身体,显然是有备而来,石存忠当下尽收轻蔑心理,凝神还招。
花若鸿展开剑招,全力防守,没一式攻招,要在对方的攻势下先站稳脚步,再图反击。只见一片剑光清清亮亮,曲折回荡,在身前叠出一层银白光网。他内力本不强,但交相叠用之下,赫然将迫近过来的化石劲拒诸体外,不受侵害。
台下群众“咦”了一声,已有人认出这正是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之一的“南华水剑”,取其至柔若水之意,转折自在,强韧难破,纵是敌人武功强己数倍,一时间也难以取胜。
东方玄虎亦是一凛,想不到这小子深藏不露,竟是身怀白鹿洞绝学的高手,如此一来,石存忠原本十拿九稳的战况,倒也不是非常可靠了。
观战的兰斯洛与有雪,心中只有更加吃惊,花若鸿明明双手俱废,无药可治为什么还能使剑?他的武功又怎会忽然暴增到这等高强地步?
兰斯洛依稀记得,源五郎从自己身上取下鲜血后,将之射入地底,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只觉寒气陡增,源五郎厉喝一声,左手一掀,数十点冰星自地下射出,飞往源五郎左手,聚合为物。定睛一看,一柄利器已在源五郎掌中成形,以血为引,数十块碎片聚合成剑,便是如今花若鸿手中的神兵。后来,源五郎沾了剑上未干血丝,在花若鸿额上轻轻一点,本来面现痛苦之色的他,登时昏去,再醒来时,便是这副德行了。
“老三,你到底用的是什么办法?花小子脱胎换骨了!”
源五郎苦笑不答,一个冷冷的声音却从旁响起。
“六识轮转,天心顿开!”
依旧一副臭脸的花次郎,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两眼看着台上的花若鸿,感叹道:“白鹿洞秘传,三师叔的紫微玄鉴中有一门秘术,能偷天换日,暂时为人开启天、心意识,我一直以为是痴人说梦,想不到世上真有如此奇术!”
“没有那么了不起,不然我就直接造个天位高手出来,岂不稳操胜券?我只能令他的六识暂时提升,虚拟出一个类似天心意识的境界,并不能结合天地元气,也使不了天源内力。”
源五郎叹道:“不过即使这样,也能令他脱胎换骨,暂时拥有天位强者的武学智慧,去学习、发挥白鹿洞的上乘武功,而那瞬间释放出的能量,则会由内强化肉体,间接治愈他双手之患。”
兰斯洛听得一头雾水,却也依稀晓得源五郎是施用了某种秘术,令花若鸿产生巨变,心里又是讶异,又是佩服。
源五郎瞥向花次郎手中,提着一柄无鞘长剑,虽然不若花若鸿所持神兵,却也是罕有利器,与金刚身对战时大有好处,不禁朝花次郎看了一眼。这人嘴上说得冷漠,却还是放不下心,刚刚几个时辰,必然奔走在自由都市内,寻觅得此锋锐利剑,专程拿来给花若鸿使用。
花次郎回瞪他一眼,眼神虽然冷峻,内中情义却已丕言而喻。
有雪惊道:“哇!这么厉害,三哥,你干脆帮我也搞搞,让我变成高手,那我改天遇到危险,就是你救了我的命了!”
“救你的命?!那岂不是要我的命!”源五郎叹道:“这种术法逆天而行,我侥幸试了一次,如今真元大损,功力只剩四成不到,没有一年光景绝难恢复,要我再来一次,那不如现在就宰了我吧!”
众人闻言大惊,这才晓得为何昨晚他苦思良久,直至最后关头,方肯出此下策。
“花二哥,可别再埋怨我设计冤你。”源五郎道:“你失三成,我失双倍,现在大家扯了个直,两不相欠。”
四人在台下交谈,台上战况却激烈异常。
配合化石奇功的雄浑劲道,金刚身威力倍增,除了护体不伤之外,更迫发出凛冽刚劲,每一拳挥出都像云裂天崩。
本来以常理而论,这般强猛的攻势必难持久,但石存忠呼喝连连,拳风横扫,竟是越战越勇,毫无衰弱之象;时间一长,花若鸿的南华水剑没有足够内力支撑,防护网渐渐溃散,难以为继。
石存忠蓦地双眼暴瞪,连挥四拳,拳劲分快慢先后,以精准的角度互相碰撞,爆出惊人威势,登时将敌人剑网轰溃,饶是花若鸿急忙舞剑护身,仍是有两记拳助破空而来,击中他胸膛。
花若鸿中拳前依源五郎吩咐,持剑护胸,令拳劲有所阻隔,而宝剑自会滤去化石劲,使伤患大减。饶是如此,对方的刚劲仍是势所难当,胸前剧痛,已经崩断了一根胸骨。
自比赛以来,大小数十次武斗,花若鸿无一不是居于劣势,败中险胜,现在情势虽然不利,却也并不惊慌,第一时间重组守势,不给对手机会趁胜追击,然而对手拳势渐重,他身已有伤,支撑起来倍觉艰难。
兰斯洛看得心焦如焚,石存忠的武功比上趟交手又有进步,倘使他上次便使出这等拳势,自己便难以取得上风,假若是换做未习鸿翼刀法之前的自己,内力纵强,恐怕也只有挨打的份。
“喂:老三,你的戏法不太灵光啊!”
源五郎也只有苦笑。自己并不是万能的,世上两大神医都束手无策的难症,一举解决;花若鸿的武艺未臻上乘,令他一日骤增。这地是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之后的结果,然而,纵是奇迹也有个限度,石存忠的武功一进再进,花若鸿能与他拆上这许多时候,已是人造奇迹的极限,要令他一举战胜,这奇迹只怕真的要老天自己来了。
其实,昨日之前,一切都尚在掌握中。石存忠的武功虽然连续提升,终究比不过兰斯洛的一日千里,奇遇连连。如果让兰斯洛手持风华刀,战石存忠当有八成胜算,就算出现变数,以自己与花次郎的武力,也没有什么镇不住的事,如此一来,暹罗城的一切当可圆满解决。
哪晓得,千头万绪岂能尽由人算?花若鸿受伤,又坚持要挑战石存忠,登时将自己逼入一个难以处理的窘境。倘若早知此事,打一开始便将训练的主力放在花若鸿身上,那未尝没有一战之力,现在却只能束手无策,静待天意。
不过,在花次郎、源五郎的眼中,花若鸿虽是处于劣势,却难言必败,犹有一线胜机。
空手有空手的打法,拿兵器有拿兵器的打法。纵然武功有差,手持一柄罕世利器,终究是占了天大便宜,特别是,花若鸿已有能力持剑刺穿石存忠的身体,只要逮到机会,一击得手,纵是给打得浑身是伤,也能反败为胜。
这时,石存忠拳势又变,越打越快,越挥越急,拳影风声如雨点般落下,将擂台地面击得千疮百孔,看得全场观众眼花撩乱。
花若鸿笼罩其中,气闷难当,耳里尽是呜音,剑招甫一递出,便给暴拳轰溃,若非他意志坚定不屈,恐怕立刻就要认输。
自来武学之理,招快力必难聚,力强速度定慢,石存忠这路拳法疾如骤雨,偏又势如爆雷,实是一路罕见绝学。众人皆闻石家家主石崇藏私自用,素不轻易传授神功于门徒,怎地这石存忠如此蒙他青眼,不但学了化石神功,更有这一路无坚不摧的拳法。
人群中有几名见多识广的长辈,隐约认出了这拳法的来路,更是啧啧称奇。
源五郎皱眉道:花二哥,你看这拳法是不是……“
“唔!是艾尔铁诺皇家的破军霸拳。”
石劲散褪无踪。饶是如此,花若鸿仍是喷出大口鲜血,眼冒金星,险些连内脏也一起呕了出来。
烟雾渐散,全场众人见到这幕两败俱伤的惨状,惊呼声大作,只有源五郎,长长吁了口气,放松身体。
当聚剑成形时,他暗中做了手脚,以兰斯洛的热血为咒,施展极高明的术法,如今剑刃虽然穿过花若鸿身体,却不会损伤其身,这便是无计可施的最后杀着。
石存忠被一剑透胸而过,伤及心肺,嘴里立即溢出大蓬黑血,眼神亦告涣散,身体一软,仰后便倒。花若鸿失去凭藉,伤重之余,连站着的力气也没,跪倒在台上。兰斯洛大喜,正要冲上台去,陡然心头一震,那本应伤重垂死的石存忠,忽又迸发出更浓烈的杀气,身体以一种不可能的姿势,直挺挺地仰立起来。
“怎么会…!?”
源五郎、花次郎同时惊呼。这等伤势纵不毙命当场,也该失去战斗力,为何石存忠仍能像没事人一样恢复过来?
刹那间,源五郎心中闪过了兰斯洛所说,数次与石存忠交手,他浑不畏死的战斗方式。为此,自己曾特别将石存忠的斗志列入计算,但从目前情形看来,这该是某种与武功无关的邪术。
兰斯洛最是焦急,眼见源五郎、花次郎尚未采取行动,率先飞奔出去,几下起落,在群众中踩人前进,就要赶去救援。
花若鸿感觉到背后异状,却苦无力气应变,勉强想拔剑自卫,却手腕颤抖,拔不出来。
千钧一发,一个极甜美的女子嗓音,在脑里响起。那不是寻常高手的传音入密,而是以心灵感应的方式,笔直传入脑内。
“攻他眉心!”
不及细想,感觉到石存忠的刚拳已破风袭来,花若鸿两指一并,迳自以剑指击向他眉心。
拳来、指去。
花若鸿快上一步,剑指正中石存忠眉心,瞬间,一段听不懂的经文在心头掠过,神圣咒力随指同发。
软弱无力的一指,却似正中要害,来势汹汹的石存忠,忽地失去所有动力,以原姿势僵住,跟着缓缓后倒。
他欲发出的那一拳,劲道消失无存,可是激起的歪风,却把花若鸿打得飞起,跪地呕血,久久站不起身来。
胜者、败者,俱是一身血污,极为狼狈,暹罗招亲的最后一场竞赛,就在满场血腥味中落幕。
但胜负到底是分出来了。
全场观众高声喧哗中,比武的最高主持人东方玄虎朗声评判。
“比赛结果,由麦第奇家代表花若鸿,赢得冠军!”
兰斯洛第一个冲上台,扶起无力站直的花若鸿,却不是将他掷高庆祝,而是立刻带他求医。
源五郎、花次郎互望一眼,皆是疲累地喘了口气。
有雪楞在当场,哭丧着脸,提着手里的赌票不住颤抖。花次郎靠近一瞥,那赫然是下在石存忠身上的重注。
“你还真有义气啊!老四。”
“我本来是想……赢了这一注,花小子死在台上,还有钱帮他收尸,不枉大家朋友一场,想不到……”
“你留着自己用吧!”
“好!一切事情终于搞定,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漫长的比武招亲终于结束,众多失败者要如何自处,这点无人晓得,但胜者自然有权做该做的事,就是大摆庆功宴。
沈宅内,五人围坐庆祝。花若鸿身上有伤,酒不宜多饮,本来该负责施展回复咒文的源五郎,在开启天、心的术法中,耗损真元太过,没法再度施用回复咒文,结果只得土法炼钢,绷带、上药带针灸,反正梅林里有位大国手在,不用白不用,一番处理后,至少也可以行走如常。
看着花若鸿,伤重后神情萎靡,但自有一股顾盼英气,教人赞赏,与当日酒铺初逢时相较,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看在陪他一路走来的众人眼中,更是感慨良多。
“我之所以能有今日,全仗四位提携,往后各位有所吩咐,我……”
“少废话了。”兰斯洛将说得激动的花若鸿截住,道:“你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就别再做回磕头虫了,知道吗?”
花若鸿点点头,却忽然躬身向源五郎、花次郎下拜,连磕三记响头。
花次郎冷哼一声,转头不理,但到底是没有躲开。
源五郎扶起他,正色道:“论起花二哥对你所做的一切,你这重礼他也受得起。至于我…;且看你三年后造化如何,再来论我今日究竟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听出他话中有话,满座皆惊,兰斯洛忙问源由。
源五郎叹道:“天心意识是天位力量的奥秘所在,我为他暂开天心,去参悟白鹿洞最上乘的武学,这事大违天道,纵然我愿意折损自己修为,天底下仍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在开启天心时,若鸿小弟脑内已起异变,若三年内他无法凭着本身修为晋级天位,爆脑而亡就是他唯一命运,再也没有他人能救。”
兰斯洛搞不清楚天位是什么东西,但听源五郎的语气,也知道事情严重,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救人也不一次救好,还留了这么个尾巴,那不是等于让他从这个火坑,跳到那个刀山吗?”
“不!若不是源五郎前辈的通天妙手,今日我早已死在擂台上,哪会有这三年的机会?”
花若鸿道:“大丈夫生于世,自当积极进取,我愿意向这机会挑战,纵是不成,我这条命也多活了三年,此生无憾了。”
“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源五郎点头道:“此间事了,你可前往阿朗巴特山修行,当有助于你。进军天位固是极难,然而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坚持今日决战的斗心,三年后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一来一往,俱是慷慨豁达,浑不以生死为念,兰斯洛一呆,苦笑道:“你们说得对,大丈夫该当如此,看来反而是我有些婆妈小气了……”停了停,道:“对了,我和有雪商讨过,此间事了,他要跟着我一起共闯天下,你们两个呢?”
源五郎想了想,笑道:“我早晚也会跟着去的,不过现在功力大损,到大哥身边也帮不了什么忙。我想……再晚个一年吧!至于花二哥……”
花次郎沉默半晌,摇摇头,一日干了杯中酒。
兰斯洛心中有数,这是早已料到的事。这两位义弟乃人中龙凤,因缘际会,与自己在暹罗大干一场,当诸事尽了,自不可能再屈于自己身边,分别是必然的。
抛开心理障碍,众人重新畅饮,回首过去一月,惊险颠沛,而今万事俱安,只是抬眼看前程,虽然一片光明,但明日之后,众人各奔东西,又是一番离情依依,寂寞惆怅。
百感交集,酒也就喝得特别快,几逃之后,众人都有了几分酒意,酒品与酒量俱差的雪特人,甚至胡言乱语起来,源五郎急忙扬住他的嘴巴,免得又举错例子,这次同桌的某人狂饮后情绪控制力更差,难保不会立刻翻桌杀人。
“呃……难得大家今天那么坦承开心,有句话我不说实在不痛快。”兰斯洛朗声道:“其实,我不是什么柳一刀,本大爷的真名就叫兰斯洛,不多一字也不少一字。”
一如当日,源五郎与有雪对望一眼,双双露出理解的笑容。
“这点我们知道啊,老大。”
“是啊,大哥,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兰斯洛笑骂道:“早知道你们这班家伙不安好心,不过,虽然我当初报的是假名,但结拜时候的心意却再真也没有了……”
这话当然大有问题,不过此时自也不会有人追究,源五郎笑道:“是不是真名有什么关系呢?人在世上,谁不是戴着面具作人。当日我就说过,我等的结义誓言,将超越姓名与身份而、水存。”说着,向花次郎举杯道:“你说是吗?!花……二哥。”
理所当然,对方的日应只是一张臭脸。
“老实说,上次我们被东方家街头追杀,四人并肩说:”我们是柳氏一族!吓得东方老儿屁滚尿流。“兰斯洛道:”那时候我真的很骄傲。能有你们这样的好兄弟,真是不负此生!“
这些话他平时绝不轻易出口,但这时酒意上涌,想到什么便直说了出来。众人相顾对视,忆及那日情景,无不豪气陡生,壮志干云,花若鸿未逢其会,但也极为神往,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呛着伤患,惹得一阵忙乱。
“说来可惜啊!五郎,你生得那么漂亮,要不是老大这次已经泡到妞了,说不定寂寞难耐,哪天把你给上了!”
雪特人的放肆狂言,源五郎只是一笑,不以为杵,叹道:“我也不愿意啊!其实我反倒羡慕你们,一个男人长得太美,想泡妞也泡不着,只好每天对着镜子叹气,你道好开心么?”
“哈!想泡妞嘛!这有何难?”兰斯洛大笑道:“我有个妹妹,小名妮儿,是我离开杭州后,依着儿时记忆找到相认的。个性是泼辣刁钻了点,但可的确是个美人唷!有脸有胸有屁股,横竖肥水不落外人田,今天就便宜你,许配给你了!”
出乎众人意料,源五郎满脸凝重地走到兰斯洛身旁,握住他的手,惊喜狂呼。
“大哥!从今以后,我可以叫你大哥吗?”
“……你本来不就是这样叫吗?”
“大哥,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看着源五郎大反常态,不顾兰斯洛恶心的惨叫,搂着他又跳又笑,有雪头皮发麻,对着身旁花次郎小声道:“这人妖听说有马子可上,居然高兴成这样,一定是饥渴太久了,一定是。”
花次郎二话不说地猛力点头。
庆功宴比预估时间要早结束,理由是花次郎发起酒疯,嚷着众人起哄,先说花若鸿将要成亲,不属于单身汉联盟,将他赶出。
源五郎刚刚订亲,是单身联盟的叛徒,跟着也被逐了出去。
兰斯洛虽未有婚约,却已有红粉知己,这等奸细当然要轰出门外。
当花次郎觉醒过来,发现自己旁边只剩贼笑兮兮的雪特人,索性飞起一腿,雪特人哀嚎着破窗而出,庆功宴于焉告结。
离开庆功宴,兰斯洛来到梅园,这是他与风华的约定,不管怎么忙,每天晚上都要来见她一面,而今晚,将是他们呆在暹罗的最后一夜了。
“明天此时,我们就离开暹罗城了,说起来我还真是有点怀念这地方呢!”
酒意未散,兰斯洛不由自主地说着感慨,这荒凉梅林,却是两人定情之处,如今忽然说要离去,心中真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把梅林里最美的一朵花摘走了。”
兰斯洛的话,风华始终也只是微笑聆听,轻轻点头,不说些什么,这是两人一贯的相处模式,也许对某些人而言,会觉得很乏味,但在兰斯洛心中,倘若风华忽然针对自己的话,发表长篇大论的分析评论,自己一定会觉得很别扭。
“嗯!对了,我还没向你说,其实……我不姓柳,也不叫柳一刀。”
“对盲眼之人而言,名字并不重要。在我心中,大哥就是大哥,就是你,再也不会是第二个人。”
风华轻声道:“明晚就是我们约定的时间了,大哥你一定要来喔!”
兰斯洛大笑道:“放心啦!我就住在前面,你还怕我跑了吗?就算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呢!”
风华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明日这时,不管兰斯洛什么时候来,所见到的,只会是一座空荡荡的梅林而已,芳魂早已杳然。
能支持自己存在的灵力,到达明日便是极限,非回昆仑山不可了。
本来还很担心,假如就此与情郎分别,从此人隔一方,又有重重阻碍,不知此生有否机会再见面?所以宁愿就此消散,也不愿回去昆仑,从此受那思念之苦。
可是,在前夜的冲击之后,自己却想通了。只要还在人世,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倘若自己就此消散,那么不管兰斯洛多努力,都不可能再见自己一面了。
烟消云散,走得潇洒,却也走得自私……
所以前夜在河上,才忽地心血来潮,管不住自己。那时的种种动作,正是心情极度不安的表现,不过,在兰斯洛给予承诺后,一切已经足够。他已经答应了,不管分离多远,有多少阻隔,他都会追上来的。
花若鸿的事,也给了自己强大震撼。一个那么处于绝望之境的小人物,都有勇气挑战前方不可能逾越的险难,身为西王母的自己,却只懂得逃避,实在太惭愧了。
此刻,她想对兰斯洛说,明天你一定要来,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可是最后出口的话却是……
“谢谢你,大哥,因为你,我学会了勇气。”
兰斯洛微微一笑,却不明白其中含意,只是想着,跟自己相处后,风华的胆子是大了不少啊!“
这时,风过树梢,吹动梅雪片片飞,风华感受风动梅香,轻吟道:“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什么?”
“是题字在那壁上之人的诗句,他说,希望自己随着梅花化身千亿,每一树梅花都是他的寄托,只要有梅花就有他。”
兰斯洛玩心忽起,摘朵梅花,别在风华发梢,美人簪花,倍添风韵。
“在我眼中,千万梅瓣都是你的化身!”
风华一笑,轻倚在兰斯洛怀中,两人不言不语,沉浸此刻时光。
远处,花次郎再饮下一大口酒,以一种只有自己听得清楚的模糊嗓音,自语道:“以前,有人对我说过一个白杨梅的故事,只要在圆月夜,满怀诚意为心上人簪上梅花,两个人的感情就能够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旁边的源五郎,似怜似叹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唉……你师父是晃点你的!”
明月低垂,时间已是清晨,源五郎依着先前约定,来到熟悉的小茶铺中,传达口信。
“终于收到了那位女士的回答。很遗憾,她说:诸事繁忙,无暇接见不请自来的客人,如果要预约,三年之后或许有空档。”
与他背对而坐的那名慧黠女子,似乎没有多少惊讶。约见的要求被拖延多日,这结论是早就可以想见的。
“真可惜,看来我是做出妄想一步登天的愚行了……”
那位女士的回答很简单,白家加上雷因斯,这样的实力还不足以要求她的支持,结成同盟,不过,在拒绝里也留下转寰余地。
三年?那位女士是认为,三年内自己能发展出可让她正视的势力吗?嗯!那可得拼老命了,可以想见,未来三年里,自己必然像哈巴狗一样吐着舌头,整天嚷着“好忙、好忙”。
不过那是必须的,如果没有办法让那位里之女王点头,就算拥有百万大军,也绝不可能拿下自由都市……
源五郎道:“我在那边只是客卿的身份,说不上什么话,抱歉啊!”
“不,您帮我作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我比较关心的是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今天么?帮花小子搞定婚礼,然后就去大陆各地走走……”
“呵!果然如我所料,真不幸,这次我们的军师先生失算了啊!”她叹息道:“我是名愚昧的女子,您能对我解释一下,阿朗巴特山的魔震之后,对自由都市的影响吗?”
“天位力量的本质,就是用天心意识,将自身内力与天地元气结合,从而发出无上力量。阿朗巴特山是四大地窟之一,魔震后大量天地元气溢出,刺激附近的自然环境,许多潜质优异的武者,功力大增。同时,由于天地元气增多,天心意识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相应降低,可以预见,不久后绝迹千年的天位强者,将一一再现。”
源五郎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不敢遗漏半点。这名女子非但不愚昧,更不会问无缘无故的问题,他连忙想着,有什么事,是自己疏忽没计算到的吗?
“那么,假使有人受天地元气刺激,使内力大进,有可能一夜间修练成某种上乘武学,看起来就像有几十年火候般熟练吗?”
“那是对武学的领悟力、控制力,与内力无关,除非拥有天心意识,或练成你们白家的武中无相,不然不可能。”
“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吗?”
“是的,我想……”源五郎忽地惊叫一声,顿然省悟。
如果照自己所言,那石存忠一身化石神功由何而来?他那一副衰样,任谁也看得出是用某些功法透支生命,激增功力。但就算内力一日千里,也不能将化石神功、破军拳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浑似已练十数年。
她道:“我想,你应该想到了。我固然是旁观者清,但你到现在仍浑浑噩噩,实在也是不该。”
源五郎确实想到了。那日袭击自己与花次郎的黑影,自己事后多方留意,但始终搜寻不到相关线索,虽然仍在戒备,但却未将之视为首要。而自己一直忽略了一点,倘使那黑影与石家有关,他能脱影出窍,自然也能寄魂于他人体内。
石存忠这收日子的表现,俱是一副失神模样,但紧要关头又能迸发惊天杀意,武功更高得不合常理,那种种特征,不正是双魂共体的象征吗?
假如这一切属实,那……现在可就糟糕了……
“能做出这种种,又能同时伤及你们两位,对方非但是天位级数,而且修为极高。今日是你们众人齐会暹罗的最后一日,他有什么图谋,必在今日,而你们这边的两个硬手,个个功力大损兼受伤,这下子,连我也不知道拿什么筹码再玩下去了……
“……”
脑里急谋对策,靠著有名绝佳智囊的帮助,源五郎重新审视今天的局面变化。
不管将要到来的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不好过了。
第七章 寂灭心钟
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自由都市暹罗
十五日的晚上,东方家公布的行程表,是让比赛胜出的少年英雄,迎娶新娘的吉时。
假如胜出的是石存忠,那么当初那一大堆金银财宝、玉箱雕饰,又要在喙喧天中,再次抬上暹罗城的街头。
花若鸿代表的麦第奇家,财势绝不在石家之下,无奈众人只是西贝货,摆不出那样的场面。其实,如果有那个意思,源五郎透过青楼联盟在自由都市的势力,一样能在一夜间布置出种种奢侈排场。原本花次郎与他也有这打算,却因顾虑到今天可能发生的事端,决定行装简便。
拿不出相称的豪华聘礼,花若鸿却不以为意,仍能抬头挺胸,昂首走进东方家门。豁尽浑身解数,几乎不可能地赢得了招亲比武,这份心意与努力,比什么聘礼都贵重。而很幸运的是,将与他共渡一生的妻子,是一名懂得并珍惜这份、心意的贤慧女子。
典礼在暹罗城主府,也就是东方家府第内举行。花若鸿是必然要出席的,兰斯洛与有雪兴冲冲地要跟去,众人出发前,源五郎淡淡道:“老大、若鸿小弟,这两支火箭旗花,你们一人拿一支,遇到什么事就往天上射,我和花二哥自会赶来。”
花若鸿大为惊讶。源五郎、花次郎是相助于他的大恩人,自己自然希望能在婚宴上得到他们的祝福,虽然事前也曾想过,两人行事隐密,可能不会出席,但现在听到这说法,莫非今日婚宴有变?
源五郎不作解释,只是把火箭旗花发给两人。某些事,有时还是不说得好。为免敌暗我明,自己与花次郎不能公开露面,当兰斯洛等人一出门,就要潜形在暹罗城内。
敌方既有天位级数的高手,那么,就不能太过招摇地置身在可以看到东方府第的近距离,只能躲在远处,以天、心意识感应那边的动向,还得小心不被敌人干扰或发现。为免有失,不得不起用火箭旗花的笨方法。
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敌人始终找不到己方两人,心有所忌,整件事就此平静收场。不过,老天往往不从人愿,事情的准备还是多一点好。
花若鸿等人晓得情形有变,也不多言,接过火箭出门。不过,兰斯洛对这没新意的方式感到不耐,因而和源五郎有了段悄悄话。
“为什么要用烟火?你们这种局手,难道就不能、心电感应吗?”
“我和花二哥是天才,不是神,你以为什么都能及时感应吗?你要我们感应到,就请你先练到有能力传送自己思感的境界,不然,砍下自己一只手,这样的伤势,我们或许会感应到。”
“……”兰斯洛沉默半晌,眼光慢慢移向旁边的有雪。
可怜的雪特人,险些当场就口吐白沫了。
出门后,有雪忽然向兰斯洛提议,众人聚在一起,到时只有给人一网打尽,连烟花都没得放,最好让他跟随在人群中,旁观局势,以策安全。
兰斯洛想想也对,便从怀中取出火箭旗花,随手交给他。一方面也是顾虑到,有雪混在人群中,只是个惹人嫌的雪特人,但若跟在自己身边,成为醒目目标,难保不会有人将他与迄今仍是众人猎捕对象的胖子忍者联想在一起。
——跟随着引导众人,进入东方家府第,兰斯洛登时感到不对。这么多的人马,一廊一柱俱有人站守。说是接待,真正有事时还不立刻变成守卫,将主屋层层包围,令内中人插翅难飞。
数百宾客中,也有人察觉到气氛紧绷得过头,心中纳闷,不过还是依着接待子弟的指引,鱼贯进入典礼举行的主屋。
宾客们大多被安置在主屋前的大院子,各处张灯结彩,红烛映照,布置得甚隆重。东方玄虎身为主婚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请花若鸿进入主厅内行礼,兰斯洛则以随侍名义,跟从在侧。
甫一进屋,兰斯洛大叫不好。既是行礼,为何不见新娘,而且当两人一进厅内,后头大门立即关起。更糟的是,源五郎算无余计,却怎么没想到,若是被人困在屋内,见不得天,怎么发射火箭旗花?
现在只好寄望外头的有雪机灵,懂得应变。知道身处险地,花若鸿镇定如常,依足礼数,向东方玄虎行礼致意。
“呵呵!毋须多言。花贤侄以藉藉无名之身,独冠群英,真是少年英雄,好生了得。”东方玄虎抚须大笑,状甚欢愉。
明知对方演技很烂,但既然没打算立刻破脸,兰斯洛两人也跟着回礼,细看这老儿究竟弄什么玄虚?
“麦第奇家能拥有两位这样的人才,真是幸运。”东方玄虎道:“不知两位在麦第奇家中,目前身任何职啊?”
兰斯洛两人对望一眼,俱皆疑惑,这答案对方早已知道,旧话重提,却是为何?再一细想,心中叫苦不迭,无奈此刻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道:“我们俱是旭烈兀公子的门客,蒙公子赏识,却尚未有职务在身。”
话才说完,一个苍老声音却从后堂响起:“两位是我家公子的门客吗?为何我从未见过两位?”
一名白衣老者自后堂走出,目光炯炯,直盯着两人,眼神中满是鄙夷与气愤。东方玄虎冷笑道:“这位胡伦呼克先生,任职于麦第奇家,专司门客聘用,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他昨日登门造访,持旭烈兀公子的信物,向老夫揭发你们假冒讹诈的好计……”
兰斯洛只觉晴天霹雳。冒充麦第奇家使者一事,自来是源五郎在打理,一直以来也平安无事,哪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会突然被人当面揭穿。
花若鸿冷静不乱,沉声道:“比武招亲,讲明不问身份背景,今日我们身份即使有假,但赢得胜利却是事实,东方先生莫非想出尔反尔吗?”
他一面说,一面有全副武装的东方家子弟,守住各处入口,断去两人后路。
“哼!你们这两个无耻奸徒,哪还有资格与老夫谈诚信!你们究竟是何人?又是受谁指使?快快从实招出”东方玄虎倒不在意这两人是否假冒,不过,日前武器草图失窃,极可能是这两人的同伙所为,特别是那名假扮王右军之人,武功强绝,若不先擒下这两人,问个仔细,再用这两名人质要胁,恐怕不易对付。
“且慢!我们……我们是受旭烈兀公子秘密招揽的门客,这家伙阶级太低,当然不认得我们。”兰斯洛想学上趟花次郎邵般指鹿为马,恃强胡说,边说边伸手往怀中掏摸,想找找看那枚珞璎印玺还在不在,加强说服力,哪知伸手一摸,竟发现一支不该存在的东西。
“火箭怎么还在这里?那我刚才拿了什么东西给老四?”慢慢将那东西拿了出来,赫然便是源五郎交托的那只火箭旗花,心中方自错愕,火箭旗花前端还黏了一张东西,大概是一直被塞在怀中内袋,几次洗衣没找出来,已经发皱破损,缓缓飘落在地。
兰斯洛脑筋还没转过来,东方玄虎已经瞪大眼睛。虽然已皱得不成样子,但他仍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日前失落的武器草图,当下大喜若狂,连声音都微微颤抖。“大胆狂徒!还想狡辩!来人,将他们拿下!”
兰斯洛、心里直叹气,数日前源五郎说放了样东西在自己身上,要自己找找,一直没有发现,哪想到会是这么个要命的东西!
“死源五郎!”炽热火劲已迎面射来,兰斯洛叫苦一声,抽出神兵,挥刀对上。
源五郎藏身在城西,花次郎躲在城东,两人皆是聚精会神,在隐藏起自己所有气息的同时,搜寻着城内每个角落。目标是那神秘黑影。若是平时,两人中任一人都未必输与他,只是现在各自状况大坏,为确保十拿九稳,只得活用人数优势。两人协议:发现黑影,由一人缠上,另一人闪电夹攻,致其死命。
而如果东方府第有事,则由最近的源五郎赴援。这是基本策略,照说不该有差错,只是,敌方也应该料得到,会用什么方法来解套,源五郎思索过,但未有确切答案。
天心流转,源五郎感应到东方府第上的大气转变,杀气大盛,不由微叹,晓得那边已经动上手。他站起身,正要以九曜极速奔往,一股异样感觉却令他往西望去。
“有高手急速往这边来!”展开身形,源五郎往西奔去。事先讲好两人各自顾好东西,既然西边先出事,东方府第内的问题只好交给花次郎,希望他看在花若鸿份上,手下留情,别一气之下诛灭人家满门。
在源五郎展动身形的同时,花次郎两眼一睁,自藏身处飞身而出。在他的思感搜索中,发现了一个堪称高手的气息,高速往东方府第赶去。那不是源五郎,所以当然也不会是友方,不论是谁,敢在他小弟婚礼当天图谋不轨的,都是该杀的敌人!
以弧形在半空中滑翔,花次郎几下起落,已拦在目标身前。只见那人一身黑衣、黑头套,浑身更被一层惨烈的死亡气息笼罩,看不清真面目。
饶是修为深湛,花次郎仍是心中一凛,这么浓烈的肃杀之气,实是生平仅见,那不是区区江湖杀伐能练就出来的,这人必定长时间持在某些血肉横飞的修罗场,经历过无数的死中还生,才能拥有这样令人心怯的死气。
如此习惯生死挣扎的男人,绝对可以杀掉比他强十倍的敌人,换言之,也就是个绝顶优秀的刺客!可惜,这次碰上的自己,与他的实力差可不只十倍……
“这等人才,倒可惜……你死后,让我为你题首好词吧!”花次郎手腕一抖,光剑炸碎的同时,无匹剑劲势若霹雳,连珠发出,裁兼俱,顷刻间便将身前数丈之地,击得地面崩裂,泥尘向上激飞十数丈,骇人之至。
等闲高手,便有百名也一起了了帐,花次郎故意碎剑,那是对这位无名对手表示此评敬意。不过,他发现自己似乎太小看这人了。剑劲连环发出,其中间隙几不可循,但这人竟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身法,像算出所有剑劲的轨迹,从容闪避过大部分的攻击。
若是源五郎,这种本事自然是天心意识之功,但眼前人只有地界级数,花次郎一怔,跟着已想起了大陆上的一种奇功。
“白家的无相诀!”
而当一道最强剑气杀至,避无可避时,黑衣人长吸一口气,右手猛往左臂击去,两手瞬间互击数次,层叠功力,发出一记气弹,减低剑气威力,再出手往剑气重槌。震天爆响中,那人跟舱坠地,但这一剑却也给他的古怪功法接下了。
“白家的金刚压兀功!”
花次郎不能不说是讶异,当年他剑试天下,会战大陆上各种武技,自然也有心一战昔日威震大陆的白家六艺,和作为六艺基础的金刚压元功。哪知寻上雷因斯,白家却已高手凋零,压元功奥秘无人得传,六艺自然使得不伦不类,当下只有败兴而返。
今日见人会使,而且依稀便是传闻中压元功的真貌,不由见猎心喜,暗想东方府第有事,自有源五郎去摆平,自己可以好好一窥这当世绝学。
从怀中取出一柄备用光剑,掣开剑刃,花次郎喝道:“好,今日我便以地界功力战你,省得你死后诸多推托,心中不服!”
但那人站定之后,右手对着花次郎一摆,似乎想就此罢斗。
“我说打就打,由不得你!”刃蓝光忽地凌厉无比,当头斩下!
在暹罗城西数里,源五郎已与人连拆上十多招,心中叫苦,后悔当初为何不让花次郎守西边,若由他来应付此人,战事数招间便可了结。
在他对面,一名白衣男子,作骑士打扮,头上戴着一张银面具,尽管瞧不见脸孔,但意态甚是优雅,手持长剑,精妙招数、正与源五郎斗得激烈。
源五郎不住寻思。论功力,只要自己全力出手,数招间便可分出胜负,只是这人急公好义,在自由都市行下义举无数,自己实不愿贸然将他击伤。不过,没有自己在城中掌控大局,终是不妥,更恐中了人调虎离山计,纵然不愿,也只好先将此人挫败。
方向已定,源五郎双掌翻飞,先击得地下就练裳,再展开极速身形,十多记重指连环发出。这是最有效的战法,虽然有欠光明,但却是亟欲在数招间了结对手的最佳途径。
不过,或许是流年不利吧!尽管对方因为源五郎的奇袭及陡增的功力,而为之一惊;但一轮急攻后,微感发愣的却是源五郎自己。他为着适才感受到的反震、柔软卸劲之强大,而怀疑自己是否功力衰退得不像话,或者……
“好功夫!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无怪能冒充于我,在暹罗城中干出这等大事。”银面骑士冷声道:“只是你以之为恶,武功越高,为恶越深,王某纵然惜才,也只好出手将你除去!”
被对方抢白说了这段话,源五郎目瞪口呆,更讶然于那人接下来的动作。只见他一运劲,真气走遍全身,两脚跟着便缓缓飘离地面……
该死!虽然先前评估天下高手实力时曾经考虑过,但还是忘了再细想一层。这人本身位列地界顶级高手之林,得陆游调教多年;阿朗巴特山的魔震,他身在自由都市,受惠首当其冲。魔震后能率先进入天位的高手中,舍他其谁?
这念头一闪而过,眼前剑光已然亮起,一柄长剑飞腾如龙,逸斩来,当初花次郎曾以绝顶剑慧模拟出的兰亭帖,此刻重现在源五郎面前。
伴随剑气的,还有刀劲!一把薄刀似初升旭日,迸发惊人的璀璨,凌云之势,当头劈下。朱鸟刀、白鹿剑,两样驰名大陆的绝学,能将之完美交融的,当真唯此一人。
源五郎面对两大绝学夹攻,心中不乱。他不认为自己会败,尽管这误算大了些,但仍不至于对自己造成危险。可是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时三刻内,正于暹罗城中遇险的众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东方府第内,兰斯洛、花若鸿身陷重围,正自与人激战。花若鸿重伤未愈,虽能行动,但出手时威力大减,几乎连两成功力都使不出来,但仗着神剑锋芒,仍能抵住东方家子弟的围攻。
兰斯洛挥舞风华刀,接下了大半攻击,但压力也最重,东方玄虎的炽热火劲,以他为中心,几乎组出了一道火网,将兰斯洛困住。
这次攻击之前,东方玄虎情知面对这级数的高手,一般子弟发挥不了作用,只会碍手碍脚,所以众子弟兵并不参与对兰斯洛的围攻,只是在旁发射东方家特制的毒火,进行扰乱。
若是寻常高手,这时手忙脚乱,两头难顾,早已重伤落败,但兰斯洛的反应速度之佳,尤在武功之上,眼明手快,闪避所有毒火之余,刀招连变,封死了东方玄虎的红莲剑。
打得激烈,兰斯洛心中亦自盘算,今日并非比武决胜,花力气战胜眼前这老鬼毫无意义;东方家乃当世七强之一,自己如今根基未稳,挂了这老鬼,只怕后患无穷。
况且,上趟陪花若鸿私会情人,这老鬼隐于小楼内使出六阳尊诀,那时的烈阳火劲,如今思之仍不寒而栗,倘使这老鬼不顾忌身旁众子弟,再用一次,自己可没把握接下来。
“不知好歹的老鬼!看刀!”
主意一拿,兰斯洛使出鸿翼刀的精妙招数,连续三下直劈,生出庞大气势,令东方玄虎毫不怀疑自己要拼命一击,正提气预备,自己已轻飘飘地撤身斜退,刀招连发,东方家众子弟中刀受伤,包围花若鸿的人墙登时出现缺口。
兰斯洛携着花若鸿,飞身跃起,希望开到屋外,人多混杂,逃跑较易,同时也好发射烟花,通知邵两个不知藏在何处的迟钝家伙,尽速来援。
方自穿越东方家子弟的包围网,哪知那名来自麦第奇家,拆穿两人真面目的胡伦呼克先生,忽地大喝一声,出手阻截两人。
“奸贼!还跑得了吗?”掌势凌厉,取位又相当刁钻,若是兰斯洛不肯放弃花若鸿,便只有硬受这一掌,再给东方玄虎缠上,万难走脱。可是,要兰斯洛放弃自己兄弟,那又怎么能够?他一咬牙,神兵挺刺,预备在中掌同时,亦将这拆穿自己的浑球砍得半死不活。
“兰斯洛大哥!你保重!”霎时,已力弱的花若鸿做出抉择,主动放开兰斯洛,并一掌助他远逸,自己藉力奋起一剑,猛往胡伦呼克刺去,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兰斯洛得花若鸿一掌之助,已飘近门口,他正想回身援助花若鸿,人犹在半空,却惊见有几名石家亲卫队,守在门口。
这里竟有石家的人?这次围杀,东方家与石家联手了吗?但最惊人的,是那几名亲卫队见自己杀来,居然并不试着阻拦,而是只烫逸。
在他们站立的原处,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突生的直觉告诉兰斯洛,棺材里除了原本应有的死气,更多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凄厉杀意。
他不敢怠慢,全身力道运聚在刀上,不管棺木里藏的是什么,都要一刀先劈碎了再讲。宝刀劈下,棺木却在劈实前一刻,自行炸得粉碎,一股兰斯洛相当熟悉,却不应再度出现的气息,伴着一双巨大雷拳,重重击来。
兰斯洛惊讶得险些劈不下去。“石存忠!你还活着!”
另一边,胡伦呼克显然没料到花若鸿有此一着,百忙中闪躲、接挡都是太慢,他可不打算和这无名小子共赴黄泉,猛一吸气,全身功力集中在胸口,凭着护身硬功,强接这一剑。
神剑之利,花若鸿一时间却刺不进去,一颗心骤往下沉。他听人提过,麦第奇家有护身金绝,乃当代护体硬功第一,如果这老者得此绝学,自己伤疲乏力,计决伤他不得。
可是,尽管看来很像,但这白衣老者使的却绝对不是护身金绝……而是自己已会战多次,石字世家的大地金刚身!
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的晚上,说自由都市的暹罗城是全大陆混乱的中心点也不为过。纷至杳来的大小变局,看得人目不暇给,甚至教人怀疑,有没有人能条理清晰地掌握这一切变化。
如果有,那也绝不是正与王右军苦打泥沼战的源五郎,而是此刻悄然出现在东方府第上空的他!依旧是一身黑袍、黑斗篷,浑身被一团黑气笼罩,掩住身形,巧妙地与黑夜融为一体,在确信所有阻碍者都已消失后,他将目光投向下方,视线穿透房屋,冷冷注视着内中正与石存忠死斗的兰斯洛。
这个青年的身上,有种令他极度讨厌的感觉,武功进步的速度也相当惊人,若不趁他尚未茁壮前拔除,日后必是心腹大患。况且,他手上所持的兵器非常奇怪,如此强烈的怨霸之气,居然能伤及自己灵体,这等神兵,可从未在大陆上的神兵谱中听闻,非取到手好好研究不可。
现在一切的演变都在自己掌握中,所有高手都已调开,若是寄魂于石存忠仍不能掌握大局,自己也还可以提升力量。便算真有天大误算,自己数日前便在暹罗地下埋藏特殊矿石,只要一引爆,便会毁去护佑暹罗城的地气结界,释放出的威力,可以将整座暹罗城炸翻到天上去。
不过,尽可能不要做到这么惊世骇俗的一步,虽然说这样或许可以重创城中的花次郎,趁伤取命,但暴露了形迹,仍是得不偿失。
魂魄分离之术,是黑魔法中极深奥的秘术,自己为策万全,分魂三份,一份留于肉身,一份寄于石存忠体内,一份浮游在此。
眼见那小子越战越勇,虽然已多处受伤,但面对石存忠、东方玄虎两方夹击,兀自只攻不守,战意惊天,着实不易对付。
他皱起眉头,徐徐运转自身天心,要将三分之二的元灵融入石存忠体内,拼着露出形迹,也要施展天位力量,一击轰杀这必成大患的小子。
随着元灵传输,黑影缓缓晃动,模糊不清,忽地,他骤然一震,身形重凝,瞪着前方突然出现的身影。若是对方趁他传输元灵时出手偷袭,那他早已吃了大亏。
前方数丈远处,一袭美丽的白色倩影,在空中冉冉飘动,风吹衣袂,真似神仙一般的人物。
“对不起,打扰您了,请您就此罢手好吗?”诚恳地把话说完,她更深深地一鞠躬,以示诚意。会在战场上用这语气说话的,除了风华更有何人。难舍离情,她一直远远跟在兰斯洛身后,东方府第内的大战,灵体的她无能为力,却在察觉到石存忠身上异样的黑暗波动后,追寻来此,抵住这操纵源头。
“我家大哥纵有过错,罪不及死,今日请您放他一条生路好吗?”
假如兰斯洛在此,听见这话必然暴跳如雷,可是向来不擅与人交涉的风华,此时此刻,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
绝世美人不管到哪都是占点便宜,风华怯生生的娇颜,令他也不禁心中一软,而感觉不到风华身上剩余无几的灵力。他只将眼前的芳魂,当作低级鬼灵看待,叱道:“无知孤魂!休阻了本座大事,快快让开!”或许因为魂魄分离之故,这声音沙哑难听之至。
“杀生有伤天和,魂魄分离之术更是武炼(王月)族的禁咒,您这样强大的修为,又何必…”
他心中一惊,万难想到这瞎眼女鬼,竟能一语道破自己所学来历,莫非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术者,当下已起杀念,两手慢慢凝聚起黑气。
“快让开,否则打得你魂飞魄散!”
风华又非蠢人,既感应到对方双手凝聚邪力,怎会不知他说这话只为松懈自己戒心?今日之事,看来终非言语所能解决。
她将头一抬,勇敢地说道:“我是不会让的,您要对付我家大哥,先打死我吧!”
对方早已有备,不待她说完,飞身掠近。由于感应不到风华体内的灵力,在研判风华并非刻意隐藏后,他判断这女人纵然高明,现在却因某些理由,灵力处于生命中的最低点,正是下手铲除的最好机会,因此他两手运起的黑气团,是专门对付灵体的邪法,一经触及,立即将她吸化分解,彻底消灭。
可惜,因为作梦也想不到风华的来历,他犯上了平时不会犯的错误。纵然灵力已将耗尽,但顶级的术者,仍可以拼上维持生命的最后火焰:先天元气,只见风华胸口衣襟,忽然出现不正常的波浪起伏,他见状大惊,却仍不相信自己的拿猜测。
“当!”的一声巨响,强大声波化为冲击震力,扫往招式范围内的每寸空间,被波及的云层,刹那间消散无踪。
“寂灭心钟!怎么可能……西王母!”
黑袍人骇然惊退,口中发出怒吼。风华以维持肉体生命的先天元气,不顾一切推动心钟,更在第二响之后,将所有能量化为灵波,不显外相,只随每一下心钟震动远远放射出去。
旁人或许感受不到这威力,但在黑袍人眼中,此时的风华,化作了一颗太阳,将和煦的光与热,普照每一个角落,而那充满正气的圣洁光辉,和自己的邪恶能量背道而驰,每道光线都像是最热的火焰,让自己犹如万火焚身,痛苦不堪。
他想施术遁走,但给风华的圣光笼罩,失了先机,邪力大幅萎缩,什么术法都施展不开;想反击,但还没贴近风华十尺范围,就给圣光烧得灵体几乎消融;躲入地下,圣光无处不在,仍是令他灼痛难当。
这时,黑袍人才晓得,两千年来未曾问世的西王母一族,竟超越现今水准这么多!黑袍人大恨,若是自己肉身在此,怎会遇此困厄,便算是灵体,若能三灵合一,以自己法力定可不受圣光影响,偏生如今只剩三分之一的邪力,又失了先机,自然不是为了保护兰斯洛豁出一切的风华之敌,当下只能勉力张开一个黑暗结界,抵住圣光,免得灵体在此消彼长下,就此被净化蒸发。
“贱人!你用先天元气推动心钟,我不信你有那么多寿元,看你撑得了多久!”
黑袍人的狰狞怒吼,风华听在耳里,只有淡淡一笑。自己虽是拼命一搏,但这人却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提升圣光强度,转眼间就可以将他蒸发,不用持续耗损先天元气。只是生命可贵,自己不愿为救一条生命,而伤害另一条生命,这才与他干耗着。
先天元气若然耗尽,自己便算灵体回归肉身,也没法再活转过来,可是眼下只有这个办法,希望兰斯洛尽早脱险,其余的,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黑袍人数度想反扑遁走,却全给风华的神圣光辉震住,不甘心地连连怒吼,就在彼此僵持之时,空气蓦地转冷,漫空冰线洒成无形巨网,令空间中每一寸盈满刺骨冰寒。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
风华大惊,自己正拼尽先天元气,全力镇住此人,偏偏长老们合力施为的搜捕思感,却恰在这节骨眼到来,自己如果还抗命不归,那就要力分两面,这样一来,虽说西王母法力深厚,但也撑不过一时三刻了。
黑袍人似也察觉到这点,故而全力反扑,迫近风华身边,逼她要加倍发出圣光,将人驱退,法力如流水般消耗降低。
撑不住是必然的,然而风华并没有放弃的打算。人说危急之时,生平种种会在脑里流过,为何此刻自己脑中仍是一片空明呢?
也许……已经确定的心,没必要反覆确认,自己并不需要靠那些回忆,来加深信心。
“…大哥……往后你自己要保重……”
说着只有自己听见的低语,风华双目一睁,雪艳容颜充满凛然之美,她预备将体内元气做最后的放射。
“……”
但是,在她发力之前,一股心电灵波笔直传入她脑内,劝阻她的动作,并且告诉她:一切都可以放心了……
……
“你已经来啦……有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一切就交给你了……”
确认讯息无误,风华肩头缓缓松懈,停止所有圣光的放射,脸上浮现了一种安心、欢喜,却又有几分怅然的微笑。
“大哥……保重……”一声低语,风华的身影在空中缓缓消褪,终至隐没不见,漫空冰线亦随之散去,一切彷佛从未发生过……
第八章 东方家主
黑袍人再次凝聚身形,适才与风华的一轮激斗,令他虚耗不少,更没法指挥石存忠的精细动作,让兰斯洛险些就突围而出,现在阻碍者已经不见,他急忙施法,要尽速完成魂魄融合。
“对不起,打扰您了,请您就此罢手好吗?”
同样的话语,再次响起,只不过相较于之前的满心诚恳,这次的音调中,却满是恶意的嘲讽。黑袍人目中暴出厉芒,瞪视着长巷尽头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名文士打扮的美少年,手里摇着一只大纸扇,典雅悠闲。尽管穿着男子衣着,但那甜美娇颜却让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大美人。
可是,那甜美的嗓音,此刻却一反常态,充满尖锐的挑衅。“第二场开始了,等着吧!地狱的盖子我已经替你掀开了!”
东方府第内,兰斯洛处在血战中心,风华刀挥舞得风雨不透,尽挡破军拳、红莲剑两大绝技。自从呼伦胡克上门揭穿兰斯洛一伙人后,石家不知从何得了讯息,遣派密使,表示若东方家要对付花若鸿等人,石家愿意无条件协助。
本来这等丑事,不该泄漏出去,但一来此事确有亏欠石家之处,二来比武招亲的原意成空,也需要另觅合作伙伴,趁此机会与石家修好,不失为良策,故而答应了石家的提议。只是却想不到,石家派出的会是这本该死亡的石存忠!
东方玄虎虽然诧异,但手下却未有分毫迟疑,眼前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先摆平这让东方家出了大丑的无名小子。
兰斯洛此时武功,绝不逊于两人中任何一人,但同时面对双方夹击,那便险象环生。天魔功、鸿翼刀,他初学乍练,许多精妙处尚未领悟,彼此间也未能融会一体,激战中也不知开了多少伤口,只觉得浑身都在疼痛,触目所及,早变成了一片红色。
但他天生就是一股硬性子,越是处在逆境,越是不甘心服输,风华刀舞成了一国雪光,挡住石存忠的破军拳,可是稍一露出空隙,又被东方玄虎在右背印下一享,浑身血液热得像是要沸腾开来。
这时后方一声金属脆响,却是花若鸿双腕无力,长剑被人击飞,呼伦胡克跟着使是一拳,往他头顶击下。
兰斯洛这边正战到紧要关头,见花若鸿遇险,心中叫苦,拼着硬受一记破军拳,大口鲜血喷出同时,转向跃往花若鸿一边,风华刀荡出凌厉光网,激飘而至。
看兰斯洛天神一般杀至,呼伦胡克哪敢硬接,侧身滚到一旁。花若鸿此时已经战得脱了力,见兰斯洛赶来救援,悲呼道:“大哥,你别管我了,自己先走吧!”
兰斯洛心想:跑得掉还不早就跑了,人家像两尊门神一样守着,怎么跑啊?
但被花若鸿这一喊,反激起了他那股不低头的倔强性子,胸中豪气顿生,沉声道:“如果说我兰斯洛有什么地方,还能在兄弟面前抬起头来,那就是我这辈子从没比我的弟兄先逃跑。当初你能很傲气的告诉花老二,你不愿做无信之人,如今你又怎么能让我做那无义小人!”
在花若鸿肩头一拍,助他运气镇伤,兰斯洛道:“自古英雄不寂寞,生生死死没什么大不了,但绝不能对人丢了这份骨气!”
花若鸿听他这一说,感动地点着头;兰斯洛把刀一扬,昂首怒视眼前众人,便如当日的花若鸿,自有一股凛然神威,令众人不敢靠近。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你们还算东方家的好儿郎吗?”
东方玄虎怒叱着自家子弟的退缩,心内也感到忧惧。这青年处此绝境,仍能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神,若他今日不死,继续在江湖上成长,将来必是七大宗门的大患。在这忧虑同时,东方玄虎也不禁感叹,世家子弟养尊处优,东方家是万难出此人才了。
而他这声呼喝,却引来兰斯洛的暴怒。“妈的!都是你在罗哩八嗦,本大爷今天先劈了你再下地狱!”奋起最后力气,兰斯洛人刀恍若合成一体,巨大无比的气柱,往东方玄虎飘去。
东方玄虎大惊,双掌一合,将兰斯洛刀锋拍夹住,却抵御不了那股撕心裂肺的凌厉刀气,整个人被迫得不住急退。在全场宾客惊呼声中,他二人将两扇厚门板撞得粉碎,倒飞出屋外,仍自僵持不下。
“碰”的一声,却是有雪终于发现不对,一扬手,烟花火箭射向空中,爆成灿烂火花。兰斯洛用着身上每一丝力气握刀,便算今日便死,也要先宰掉这个反覆无常的老鬼。
天空烟花四散,只是那该死的援军,不知何时才来?
而螳螂捕蝉,石存忠已无声无息出现在兰斯洛身后,破军拳奋起全力,朝他已无半分防御力的背门空档,重击而下。
花次郎正与那无名敌手激战。白家的金刚压元功,奥妙神奇,操控大气压力伤敌的打法,别开武学一片天地,双方激斗方酣,而对手狠辣强韧的打法,也让花次郎嗜武的yu望,得到相当的满足。
对方似乎亟欲止战离开,但看在花次郎眼里,却成了怯战想逃的证明,绝世剑劲透过光剑,似苍穹般覆盖住敌人每一处进退,对方莫说是要逃走,就连想开口说话都办不到。
不过,他亦暗自纳闷对方来历。白家的压元功失传已久,为何今日在此重现?这人又是何人?!与白家是何关系?
这时,一个来自青楼的极度机密,在他脑中闪过:白家这一任的当家主,白无忌,因为生性懒散,无心于武学,曾将白家的武学秘录,送给一位友人,而那人此刻正在雷因斯王国北方的恶魔岛上……
眼前这人身上的修罗死气,除了激烈的生死战场,更有何处能培养得出来?若论当世最激烈的战场,又有什么地方胜过恶魔岛了?
念及此处,花次郎喝道:“魏素勇,你这大神官不在恶魔岛镇守,跑来暹罗有何用意?”这个推论无疑是对的,但接下来的大方向却仍没掌握住。
“好哇!你们白家与石家连成一气,狼狈为奸了吗?”光剑当头怒劈下去,却依旧是没给对方半分说话余地。
“大混蛋!居然花了我那么多时间!”
暹罗城外数里,源五郎以令人咋舌的高速,往城内飞去。他与王右军的比拼,在一追一逃的情形下,成了轻功的较劲。
源五郎的九曜极速天下无双,换做是其他高手,眨眼间便被他甩掉,但王右军一来拥有天位修为,二来武炼的兽性血统加强了他的感应力,源五郎花了老大功夫,才将他远远甩掉,还将方向误导,让他往艾尔铁诺追去,自己则以九曜极速全力回奔。
“离开好久,城内应该没事吧!花二哥的武功足以镇压一切,就算真的有变,雷因斯的女王陛下不会坐视,与她随行的魏大神官,也尽得白家绝学。源五郎这样盘算着,却始终压不下心头那份于理不合的阴沈感。那种感觉越来越强,而在飞入暹罗城上空时,他才明白了这感觉的由来。花次郎正和人动手,而与他激战的另一方,那真气波动自己十分熟悉,是白家的金刚压兀功。
转眼间,源五郎飞到激战中的两人上方,最糟糕的情形正在他眼前上演,己方的两名硬手,没有去处理东方府第内的问题,却在此相互对干了起来。
“你们两个天才……到底在做什么啊?”
“情况不是很妙啊!我们彼此都别浪费时间了吧!”
在暹罗城的一处僻静所在,少女对眼前的黑袍人这么说着。她的样子看来是那么娇柔可人,但说话的语气,却如一位女王般骄傲,让人无法质疑。
黑袍人眼中露出明显的疑问,今晚异变连生,眼前这陌生少女,究竟又是何人!
看出了对方的疑虑,她虼浅笑道:“呵,最近姓柳的好像挺风光啊!?姑娘我就算是柳小刀吧!”
多问无益,黑袍人再不多发一言,眼前这少女并非灵体,而是货真价实的真人,可以直接凭武术解决,但他仍是非常小心,身不动,直接使出穿越空间的魔法,眨眼间便到了少女身前,重拳轰出。
可惜他还是走了霉运。论武功,他的天位修为纵是源五郎、花次郎也得忌惮三分,但比起魔法,他今晚一连遇到的两名女子,却是稳坐大陆上白魔法帝座的至高女王。
“胜负只取决于一个问题,石存和的白骨锁、心剑,为什么突然失去了作用?”
十三太保中的石存和,拥有一把来自石家长老的邪物,白骨锁心剑,能自动追踪敌人,这事黑袍人自是知晓,但那日对兰斯洛施放时,却放不起来,事后测试又找不出问题,事情传回石家,几位长老非常纳闷。这时听少女一提,黑袍人心内一惊,闪过一个骇人的想法。
退!尽他所能的快速,连穿越空间的法术都不敢用,黑袍人第一时间想要远离少女,越远越好。
“太晚了,”少女优雅地扬起手腕,霎时间,一股无声的波动,以她为圆周,朝四面放射出去,将周围所有正在运作的魔法,全数取消、散化。这正是本代雷因斯女王,恃之凌驾于魔导公会顶端的天赋神力。
少女不是灵体,但黑袍人却是。灵体虽然不属于魔法运作,但支撑这三分之一元灵存在的魂魄分离之术,却是实实在在的魔法。有法故有破!
没有风华放射圣光那样惊人的感官效果,但造成的杀伤力只有更大,魂魄分离之术被取消,分离出来的元灵也随之湮灭,黑袍人的身形,像是阳光下的影子,瞬间消失无踪。
“想要我夫君好看的人,我向来是一报还一报,虽然只灭掉你三分之一的元灵,但也够你受的了。如果不这样,三年之约可真不轻松呢……”
少女抬头望向空中,喃喃道:“再见了,小人儿姊姊,下次再与你见面,你会比现在更坚强吧!那我……”
一道烟花此时在空中出现,少女的眉头紧蹙起来。“为什么还没解决……魏那边出事了吗?”
东方府第这边,情形正自危急,三名地界顶峰的强手,已经到了生死立判的局面。兰斯洛晓得背后石存忠的重击,可是他全然不理。横竖今日难以幸免,怎样都要先干掉这肯定不会复活的东方老鬼,这才划算。
东方玄虎的老脸涨得通红,兰斯洛盛怒之下,心中无我,内力透过宝刀源源而发,他夹住刀面的双掌鲜血淋漓,就快要支持不住,给宝刀一分为二。
现在最没有性命危险的,就是早已是具死尸,为人附体行动的石存忠,可是,当他在全场宾客惊呼中挥拳下击时,一声霹雳似的大喝,轰雷骤响。
“自来英雄不寂寞!谁敢动我小弟!”
周遭的一切,彷佛刹那间全停顿了下来,兰斯洛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奇异而庞大的力量压制,动弹不得,而他努力转过头,却瞥见一点璀璨红光,从石存忠胸口绽现,瞬间炽放,紫红色的烈焰飞腾,将他整具身体吞噬,化为灰飞。
来人杀了石存忠,这么说,是自己的援兵了。可是这一招,不正是东方家六阳尊诀的熊火显乾坤吗?会使这一招的东方玄虎,不正在自己身前吗?
“小弟,你也客气点,别动我老弟!”兰斯洛听见这一句,跟着便是一股隐带灼热的柔和大力,将他推开,几下跟路后,稳稳站定。抬眼看见东方玄虎,只见他也是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满面迷惘。
来人的声音十分熟悉,兰斯洛抬头仰望,只见一人漂浮于半空,微笑地向他招手,正是那色胆包天的老**,老爹把子!
全场宾客相顾骇然。在众人眼中,兰斯洛、东方玄虎、石存忠,三大高手性命相拼,来人却轻描淡写地毙石存忠,分退两人,武功实在高到难以想像的地步,而他又这么漂浮于空,像极了传说中的神话境界……
“天位力量!”
“天位力量真的存在!!”
自九州大战后两千年,天位力量再次公开展现在世人之前,而使出这力量之人的身份,又令众人大吃一惊。
看清了空中之人,东方玄虎惊喜交集,拱手道:“大哥!”
场中所有东方家子弟一齐参拜行礼,同声道:“拜见家主!”
这为老不尊,贱笑嘻嘻的老**,赫然就是本代东方家主,东方玄龙!本代东方家主,因为练功走火,长年卧病,故而将执掌大权交给乃弟东方玄虎,这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事。
但老一辈的江湖人都知道,四百年前,在武霸忽必烈、天刀王五崛起之前,东方家主东方玄龙,是大陆上首屈一指的俊逸人物。惊人的武学天资,练成已数代未有人全功的六阳尊诀,大陆各势力无不瞩目,可是就在他锋芒正盛时,却忽然传出他走火入魔的消息,从此消逝无闻。
而事情的真相,却只有东方家的数位高层知晓。东方玄龙生性疏懒,武功虽高,却无心打理俗务,加上中年遇上一件大失意事,心灰意懒,遂将家族中一切交由乃弟打理,成日过着荒诞无度的颓废生活。
虽然不满意兄长的生活方式,东方玄虎仍对兄敬爱有加,为了这次招亲,特地征询过他的意见,当时他不置可否。而东方玄虎为了有强力后盾,特地将招亲地点选在兄长近几个月旅居的暹罗。只是兄长的武功,竟已臻至传说中的天位境界,仍令东方玄虎大感诧异,但最讶异的,还是看见他亲热地与兰斯洛搂作一团。
但无论如何,既然兄长在此现身,就表示他要以家主的身份,处理一切,东方玄虎立即率领家族子弟们退至一边,静听示下。
东方玄龙呼啸一声,几个人依次从屋内走出。先是十数名东方家子弟兵,持斧抵着被东方玄龙封穴制住的呼伦胡克,接着是脸色苍白的花若鸿,和搀扶着他的未婚妻阿翠。
一行人来到东方玄龙身前,阿翠排众而出,向东方玄龙欠身行礼,道:“爹,翠儿要向您告别了。”
瞥了花若鸿一眼,东方玄龙望着女儿,面上荡漾着慈祥的父爱,叹道:“这木头小子傻头傻脑,半点我的风采都没学到,当东方家女婿还不算丢脸,可是配我女儿就委屈了。女儿,你真是不后悔?”
“爹爹早已知道女儿的答案了。”
东方玄龙叹了口气,往花若鸿肩上重重一拍,道:“女大不中留。小子,便宜你了,看在你通过老子测试的份上,这赔钱货以后就丢给你去烦吧!”
尚未从爱妻忽然变成东方家主千金的震惊中回来,花若鸿愣在当地,只感到肩头上的手掌,传来浑厚之至的内力,充沛的六阳真劲,迅速镇住体内伤患。
收回真气,东方玄龙手一扬,隔空解去呼伦胡克身上的封穴,跟着向东方玄虎取来那张“戊火神雷”的武器设计图。
“这么多人费尽心思,打生打死,就只是为这么张鬼画符的东西,真是何苦来哉!”东方玄龙一叹,竟将那张设计图抛传至呼伦胡克手中。
“这次在暹罗,石家算是够倒楣的了,既然贵家家主对这鬼东西有兴趣,那你就拿回去吧,看看是不是真能造几支这东西出来。”
万难想到设计图这么简单便到了自己手里,呼伦胡克惊喜得不敢置信,却只听东方玄龙又道:“只是传闻麦第奇家家规严厉,对待敌人心狠手辣,处置叛徒更残忍上十倍。我不知你收了石崇什么好处,居然背叛麦第奇家。旭烈兀乃当世人杰,我虽放你走路,你却未必离得了这暹罗城门。”
呼伦胡克浑身剧震,捧着设计图的双手微微发抖,显是给这番话勾起了惨痛的联想。他与花若鸿动手时,武功不弱,这点兰斯洛是心里有数的,但看他光听这一个名字,就吓得浑身发抖,心下不禁大奇,不知那旭烈兀是何等三头六臂的人物。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东方玄龙哂道:“自来作奸细的又有几人能善终?你现在要后悔,却已迟了。”
呼伦胡克捧着设计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自旁徨,忽然宾客群中响起一声爽朗长笑,一道身影惊电闪出。
“哈—哈哈,多谢东方家主谬赞,后学晚辈愧不敢当!”
呼伦胡克闻声大骇,刚喊出“家主饶……”,便给一掌拍中脑门,掌力不强,但混参在其中的强烈电流,却在瞬间摧破他的护身真气,将他化作一具冒烟的焦尸。而在呼伦胡克手中的“戊火神雷”设计图也被这股电流的余劲点燃,同化灰飞。
“什么人在此行凶!”场面骤变,宾客们齐声惊呼,东方玄虎站得最近,立即发掌拦截,赤红火焰席卷而去。
来人对火焰全然不惧,却是不愿与他纠缠,脚下连点,紫电劲与赤焰炸出火花,趁机借力跃起,形如厉电,刹那间便纵逸无踪,只落下一对极为精巧名贵的红、蓝宝石指环。
“借贵地处置叛徒,失礼之处,以此礼相赠两位新人,聊表麦第奇家祝贺之心!”话是以特殊功法留声说出,人早已去得远了。礼物虽然名贵,但重要的是其中代表的意义:持此指环,可要求各地麦第奇分舵,提供所需要的一切援助,有求必应。
亲见此人行事神出鬼没,恩威并施,矫然若天外神龙,全场宾客俱是相顾骇然。东方玄虎望着那人远去方向,惊道:“是旭烈兀本人?”而从他兄长的表情,这答案是肯定的。
东方玄龙走向乃弟,别有用意地道:“懂了吧?”
东方玄虎道:“懂了,谢兄长赐教。”兄弟两人简单的对谈中,却包含很多意义。
在这次的暹罗事件,源五郎一方、石家、麦第奇家俱是各有奇谋,这还不算潜在暗中活动的数股势力,从头至尾,东方家都处在被人愚弄的尴尬位置,这正说明了当前的东方家,并没有参与大陆霸权争锋的资格,如果东方玄虎执意要结合同盟,那在连串被利用的削弱后,最后只会将东方家推入灭亡的深渊。
东方玄虎对兄长的想法,未必全然心服,但只要兄长肯重执家主之位,东方家自不需要任何外援,自己原先目的也算达成了。那现在的残局该怎样收拾呢……
“呵呵,礼堂是现成的,宾客也是现成的,新郎新娘都在,碍眼的老头子也在,现在不办婚事,难道还要另外挑日子吗?”东方玄龙一声令下,本来停顿的婚礼,重新热闹地举办起来。
给这一切剧烈变化弄得目瞪口呆,兰斯洛彷佛置身梦中,直至东方玄龙靠近过来,热络地与他勾肩搭背,呼喝道:“兄弟,咱们再去喝个够!”
兰斯洛脑中灵光一现,道:“等等,那天藏身在阁楼里和我动手的,原来不是东方玄虎,是你这老鬼!”那日小楼之战,对方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他们两兄弟声音相差不远,自己便因此弄错了。
“可不是嘛!我正和女儿谈心,谁知忽然跑来两个冒失小鬼。”东方玄龙哂道:“若不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六阳尊诀,你还以为东方家尽是无能之辈!”
“呃……上次你曾提过,如果我认你为兄,你就愿意传我功夫的事,我事后一直后悔……”
“嘿!小子,现在晓得我的武功厉害了吧!”
“不,我想认你为兄,请你把你那不要脸之至的**功夫传授给我,让我从今之后,泡遍全天下的美女!”
“……”
众皆喧闹间,没人发现隐匿于附近树梢上两个迟来的人影。“虽然情形和预估的差很多,但是总算圆满解决了,值得欣喜啊,花二哥。”
“……要下去干一杯吗?”
当所有事务逐渐步入尾声,却有一件足以影响众人安危的大事,正在暹罗城西门发生。十三太保中的五太保,石存信,此刻站在暹罗城西门,品尝着失败的苦酒。石家这次真是损兵折将,得不偿失,除了十三太保的弟兄们连接折损,几天前更被一个不知名的高手摸上门去,差没把石家在暹罗的所有人员杀得干净,思之犹自心寒。
老大也真奇怪,自己委实弄不清他在搞什么鬼,连他究竟是死是活自己都一头雾水,不过,他今早藏在棺材内出门时,曾有嘱咐,若到一定时间仍不见他联络,就弄碎这个他交付的六芒星石。
不久前,看到一枚烟花在空中爆炸,尽管不晓得是哪方发出,但直至此时老大仍未联络,多半是已失手完蛋了。
这石头色泽透明,自己虽不懂魔法,但瞧来实在不像是好东西,为测安全,还是离东方府第远一点,再行弄碎。自己也已命令剩余的亲卫队,将石家当初挑来此地的贵重金银装箱运出城外,预备带回石家,只等自己将这六芒星石敲碎,所有人便一起撤回艾尔铁诺。
“好了!就做吧!”不知道这一敲之下,将引发多大的后果,石存信正要毁去六芒星石,蓦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迅速奔来。抬望眼,一支剽悍的骑队,扬起滚滚沙尘,风驰电掣般奔进城来。
“是头目的烟花信号没错,我们可以进城抢劫了!”
“抢不抢劫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能躲在山上啃便当的日子,终于可以过去罗!”
“是啊,我们不必再代替头目当妮儿小姐的拳靶了!”
一伙人转眼间便奔到城门口,确认没什么守卫后,为首的那名少女,分派一半人手运东西回去,剩下一半随她杀进城去。
那些人运送出去的东西,依稀有些眼熟,可不正是石家的那批金银宝石吗?石存信勃然大怒,顾不得敲碎六芒星石,连忙奔上阻止。
“哪里来的大胆毛贼,连我石家的东西也敢动,不要命了!”他觑准这些人武功不高,只要先干掉为首那少女,没人指挥,余下的人虽多,却极易对付。基本战术没错,哪知,这却是他生命中最后也是最大的误算!
“哪里来的死狗,狂吠乱叫的,给我滚一边去!”面对他的斩击,少女像是嫌烦似的,连马也不下,迳自挥出一掌。
石存信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尖锥螺旋穿过,剧痛之中,浑身血肉迅速萎缩,顷刻间便被重创,凄惨地摔落在地上。
“运东西的快走,剩下人和我去接我哥哥!”
东方府第之内,喜宴正自盛大举行。宾客们都知道,新郎官是麦第奇家的一品门客,虽然之前有些谣言,但后来连旭烈兀本人都亲自赠礼道贺,哪还有假?他击败石存忠的优秀武技,众人有目共睹,此刻又娶东方家主的独生女为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适才的战斗,人人皆知石家与麦第奇家是死对头,有什么阴谋都不足为怪,虽然说连东方玄虎都出手很是说不过去,但此时此刻又有谁敢多问半句,人人都争着向花若鸿敬酒祝贺,开始向这位武林新星拉拢关系。
兰斯洛遍寻有雪不获,料想他烟花一放,立刻就跑去搬救兵了,只好先搁下不管。东方玄龙浑没架子地拉着他豪饮,同时像每个嫁女儿的父亲般大吐苦水。
老人说,东方翠儿是他多年前在外风liu无度的结果,当女儿持信物前来相认,他欣喜、愧疚之余,想过要补偿女儿,但女儿说,她已有一名私订终身的伴侣,来相认父亲并非为了贪图荣华,只是婚姻大事,希望成婚时有父亲的祝福,从此隐逸田园,平安度日,于愿足矣。
那时老人大是吃味,更对女儿口中的未婚夫不以为然,于是设下重重阻碍,想令那乡下小子知难而退。哪晓得姻缘之数,果真是冥冥中真有天定,那小子竟真是连逢奇遇,脱胎换骨,最后一战的气魄更是连他也为之动容,不得不向女儿认输,祝福他们的婚事。
兰斯洛嘴里称是,心中却想,都是你这老**多事,才生出那么多麻烦,可是转念一想,若非经此事端,花若鸿也不可能似今日一般绽露锋芒,而仍只是个软弱无用的窝囊小子,人生的祸福,有时候真是难以论断。
偕妻与宾客敬酒的花若鸿,是全场瞩目的焦点,只觉得这一生中从未有过此刻的扬眉吐气,回首前尘,只像是做了一场大梦般不真切。
可是,兴奋中又有几分黯然。妻子有老父分享喜悦,自己却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这么多祝贺声中,又多少是真心为自己而喜悦的呢?虽是数百宾客,但在其中,并没有自己最想一同分享荣誉的那两人。
酒过三巡,新郎新娘稍稍可以抽身,花若鸿想去找兰斯洛叙话,忽然,一个孩童拉拉他衣袖,将一件东西塞进他手里。花若鸿低头一看,是本薄薄的小册子,内中以蝇头小字,写满了剑术秘诀,字迹飘逸挺拔,在最后一页赫然写着“龙之腾也,必潜乃翔,百劫功成,特为君贺”十六字,字体犹湿,显是刚刚写上。
他心头狂跳,连忙问道此物从何而来?男童天真笑道:“那边有个好漂亮的大姊姊给了我两颗糖,她旁边有个老哥哥,要我把这东西拿给你。”
顺着男童手指方向看去,那是厅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没人留意,现在只空留下酒壶、酒杯,人迹杳然。花若鸿焦急地举目环视,却在大厅的偏门出口,看到源五郎在门边笑嘻嘻地向自己举杯庆贺。在他身旁的是一个陌生男子,长得极俊,银发垂肩,眉宇间有种冷冷的忧伤,却别生一股睥睨傲气,使人一见之下,心神俱震。
(世上竟有如此杰出人物?)
花若鸿震惊之余,却又有着不解。这人自己从未见过,可是凝望着他,胸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这是为何?
源五郎把杯一放,与那人相偕出门,就在那人转身的刹那,花若鸿认出了那个背影。其实,仔细回想,与这人相识以来,自己似乎总是在凝视他的背影。授业时,他轻蔑地耻笑自己,然后呵欠睡去;或是对好不容易练出点成绩的自己,摆出一副臭脸,以那独一无二的高傲口吻说“废物”,从来也没给过肯定的笑容。
可是就算他摆出一副无聊表情,打鼾睡去,当自己练错的时候,纠正的石子从没少过半枚;练剑时遇到瓶颈,难以领悟,他也总在第二天,发表他一夜苦思所得的“废物专用笨方法”,让自己得以突破困境,一日千里的奇迹,委实其来有自。
所以,当他看完自己的决赛,不屑地转过身说:“废物练一千年也只是废物,不过……和那些特级垃圾相比,你倒也稍微有点样子了”时,自己就像一个被塾师夸奖的幼童,险些泣不成声。
而每次看着他的孤绝背影,想着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尊敬仰止的心意,从未少过,一如此刻。忽然间,花若鸿热泪盈眶,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叫道:“师父!”
那人在听见他叫声的刹那,背影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加快速度,与源五郎瞬间远逸。
全场宾客给他这一声大叫,吓了一跳,纷纷往门口看去,想知道这少年英雄的师父是何人?却只看到空荡荡的一片,不禁大奇。
花若鸿止不住地流下泪来,这时,有人轻拍他肩头,睁目一看,却是伪装得几乎认不出来的有雪。“三哥要我对你说,你师父仇家遍天下,不认你,是为了你好,不想要你受他牵连,遇上什么不测。”
花若鸿点点头,心中仍是哀伤难减,情知恩师这一去,往后要再见他,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请您转告五郎前辈,将来有一天,我会比现在更强,当我不至于成为师父的负累时,会让他认我这废物当弟子的。”
“唉!辛苦一场,就为了喝今晚的一杯,这口酒可真不易喝。”源五郎笑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正牌的风liu名剑花风liu,到底上哪去了?”
“那小子不知好歹,放他走路,还向我出剑,照我的习惯,当然是顺手宰了。”
“哦?然后你就冒用他的身份,到处招摇撞骗!”
“也不全是为此。就算不论仇家,每天上门找我挑战的无知之徒,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加上暗杀的、报仇的、拜师的,照着三餐轮流来,宵夜还来,一顿饭都得分三次吃,不用别的身份活动,我怎么受得了?你以为吃饭吃到一半,看见人头乱飞,那很那很下饭吗?说来花风liu还该谢我一声,不是我冒他的名,以他那几手功夫,怎闯得出这等名头?”
两人边谈边说,渐渐远离东方府第,彼此心里也都有数,今日一别,往后委实不易再见。
“焉知昨日所厌,竟是今朝所恋,和你闹了许多日,忽然少了你这死人妖,以后还真是有点无趣。”
“往后有什么打算?”
“二年后的剑约,被你害得去不成了,反正也闲得没事,说不定手痒起来,看看能不能凭我一人一剑,挑掉七大宗门中的几家……”
看见源五郎一脸哭丧,他失笑道:“说笑而已,你朋友那么多,谁知道是不是又会莫名其妙宰到你朋友,让你找上我来摆这么张表情。”刚才他跟魏素勇的混战,完全是秘密主义被误用的后果,让两名硬手没来得及赶去东方府第解危,反而相互在外头火拼起来。
“嗯,这个世界是很广大的,在风之大陆以外的其他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说来我完全都不知道,真是可笑……”他停了停,表情柔和许多,说道:“我想出海去看看。瞧瞧在别块大陆上,会不会有更厉害的剑术高手?更高明的武学?这些我全都想试试,别只当这里的井底之蛙。会去多久还不肯定,反正也不是一时三刻内会回来的,虽然说……”
源五郎在旁听著,很是为这名义兄而欣喜。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只有少年般对未知世界的憧憬,这说明,他已经渐渐能从过往的仇怨阴影中走出来了。
正想答话,忽然不远处传来大声喧闹,急躁的马蹄声,正往这边急奔而来。
“刀疤雄,你带两个兄弟,往那边去找我哥,见人就问!”
“妮儿小姐,我……我们该怎么形容头目的样子呢?”
“好色,极度的好色!身材像是发了情的公熊一样健壮,色眯眯的眼睛看起来像变态的中年人,一个叫做兰斯洛的超级变态狂!”
“这……这样形容头目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赖到现在才发信号,这一个月一定又是混在哪家妓院,付不出钱才想到我们!”
十余道骑影迅速往这边靠近,为首之人不住发号施令,月光中,隐约可见是个极俏丽的少女身影。
银发剑士眉头一皱,让在一边,却见源五郎已经狂奔出去,满脸兴奋,嚷道:“喔!美丽的妮儿小姐,我……”
绝世美男子与美少女的初遇,该是很令人期待的一幕吧!可是,不知是月色太暗,还是少女心中过于焦急,她压根就没有发现眼前忽然有个人问了出来。
“啊——”
十多道骑影呼啸而过,只听得为首的少女皱眉道:“刚刚马好像踹到了什么东西,你们有看清楚吗?”
众人皆说没有,月色昏暗,看不清楚。
“一定是有只死狗突然跑出来,被马踹个正著……不管了,大家分散开来,找到人才准出城!”
骑队分开四散,渐渐远去。他在暗处哑然失笑,缓缓走到街中心,蹲下看着自己那被十多匹健马乱蹄踏过,好似只被踩扁的蟑螂般,大字形趴在街上的义弟。
“堂堂天位强者,会被乱马践踏?你也未免太做作了吧!”
“……喔……喔……呵呵呵……这就是……真爱的代价……”
“就是这泼辣妞吗?也只有你才受得了!”
“……喔……喔……呵呵呵……爱的真谛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另一边,兰斯洛察觉时间已过午夜,同时想到自己拿错烟花火箭给有雪,现在烟花一放,盗贼团的弟兄应该已经进城,该与他们一会,于是向东方玄龙辞别,赶去沈宅。
可是,在梅林里,不管他怎么找,怎么呼叫,就是见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转过头,只见题著两阙词的那堵墙上,另外写著一阙小词,一看之下,不由得魂飞魄散。
鸿雁北归雪照阳,洁梅犹有未凋香,伤心墙题诀别字,天涯从此作参商。
问君忆否明月夜,信誓旦旦约三章。
兰斯洛对诗词之类毫无造诣可言,但也看得出,这首词中满是离别之意,语气更是决绝,特别是最后两句,回忆当日立下的誓言,莫非是自己没有照约定,每天晚上都来探视风华,以至于今夜功亏一篑!
“被大哥遗弃的我,将会就此烟消云散,让你水远也见不到!”
假如没有能尽其全功,最后的代价就是如此,这是风华亲口说过的。
兰斯洛注视著壁上题字,心中大恸。假如是因为自己的过失,今夜迟归,导致风华烟消云散,那自己真是万死莫赎。
“可是……我……我没有要遗弃你啊……真的没有……我……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骗你……为什么……”
兰斯洛心中百感交集,痛苦得恨不得马上死去。他***著风华消逝前,仓惶施法念写的字句,想多了解一些,可是自己程度有限,这些诗句只能朦胧晓得个大概,却感觉得出离别时那种强烈的伤心感。
他以为自己会落泪,会哭出声来,可是,却怎样也没想到,最后喃喃出口的竟是这样一句。
“小草!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一语既出,连他自己也大感意外。为何在此旁徨绝望的时候,自己心中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那慧黯俏皮的千金小姐!这事真是没有理由……只是,心里隐隐有种怪异感觉,好像不管有多无助,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她存在,微笑地鼓励自己。
而这荒谬念头当然是不可能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马嘶与叫唤,兰斯洛悠悠清醒,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才一出门,便给人一把抱住。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刚才遇到一个雪特人,说是你新收的小弟,他告诉我你可能在这里,咦!你的眼睛怎么红了?这么大的人还会哭,好丢脸喔!”
“胡说……我只是……只是……”
“哥,我告诉你喔!这次虽然你不在,我们也干了好几票生意呢!最好笑的是有个白痴,一看到我,就说像我这样的大美人,怎么可以不坐车而骑马,受日晒雨淋呢?然后就发了疯一样,硬要把他的车子送给我,那车子好大好漂亮,整个是用玉做的呢!哥,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那个淫贼一定瞎了狗眼……”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过份!伤害少女心!”
声音渐渐转小,在屡屡不舍的回望中,兰斯洛毅然转头,纵马向前驰去,尽快离开暹罗城,越远越好。
也就在马蹄声离去后不久,梅林的草丛中窜出一道纤巧倩影。
“呼!好险,刚才突然被他一叫,差点就出声答应了……”
她轻拍著自己犹自狂跳的心口,动作娇俏可人。饶是她绝顶聪明,也料不到适才会有那突然一句,惊喜之余,眼眶却不禁红了一圈……
“老公,谢谢你。谢谢你在这等时候仍惦著我,谢谢你在这时候仍把我放在你心里……”
她勉强定了定神,眼睛看著墙上字句,叹道:“唉!小人儿姊姊,你用错留言了……夫君他那种脑子,只能看懂最简单的白话啊!”
雪一照阳,自是融化,但树上白梅犹有芬芳。同样的,人虽远去,长程分别,未必没有再会之期。
明月下信誓日亘的约法三章,指的正是兰斯洛一再保证的:“不管你身在何方,都会找到你”,这才是风华临去前念念不忘的心事。
“可是……看他那么正经的伤心成那样,我还真不好意思告诉他真相呢!嗯,怎么说好呢……”
雷因斯女王聪慧无人能及,却也露出了苦笑,陷入一段没结果的长久沉思。
“天——朗日清,和——风送闲,可叹——那俊逸如我顾影——自怜;潇——洒多金,文——武双全,问天下——几人似我风采——翩翩!”
熟悉的诗句,在暹罗城外数里处悠扬响起,一行旅人携带著各色行李,缓缓向西行去。
和后头一众从人大包小包的累赘相比,走在最前头的那名俊秀男子,最是潇洒自在,他本来拿惯的玉如意,随著九龙玉车一同转赠佳人,现在手里拿的,是随意在暹罗城中购得的纸扇,摇晃送风。
过得片刻,后头的从人终于忍受不住,一名蓝眉老者代表众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公子!这趟我们大老远的赶来,难……难道就这么回去?”
这是众人、心中的疑虑,麦第奇家尽起高手而来,浩浩荡荡,虽说成功阻止了石家与东方家联盟,又诛杀了叛徒,大大风光,但终究没拿到什么好处,又连麦第奇家的象徵九龙玉车都失落,日后传出江湖,岂非贻笑大方!
“就这么回去?你们愿意我还不愿呢,难得出来了,不好好玩个两三月,我怎么舍得回去。这次我们不伤一人,就让石家栽了个大筋斗,又与我五师哥修好,我觉得这已经是大丰收了呢!”
他回过头来,面上绽放著举世间无人能及的自信微笑,那是与某人的冷淡傲骨全然不同,又神气又耀眼的自傲。
“九龙玉车送人了有什么关系?珞璎金玺不在了又怎么样?那都不过是代表我的附属品,普天之下,旭烈兀。麦第奇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要有我在,就有麦第奇家!重视那些外在东西毫无意义啊!”
目睹公子的绝代风采,和那豪华无双的耀眼感觉,众人已不知是第几次地深深感动。
这位公子的一举一动,便与他的兄长忽必烈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那么使人敬慕,又充满无人能及的华丽感,让麦第奇家因他的个人魅力紧紧团结,有了今日的规模。
一这样想,众人也不再因为在麦第奇家身居高位的自己,此刻沦为一个提杂物的脚夫为耻;不过,话是这么说,但要就这么走路回艾尔铁诺……好累啊!
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
轰动一时的暹罗招亲,在万众瞩目中落幕,麦第奇家的一品门客花若鸿,独冠群英,赢得胜利。
已百多年不问世事的东方家主,东方玄龙,在婚宴上翩然现身。其所展露的天位实力,在大陆上掀起轩然大波,更令东方家行情看涨,而刚迎娶东方玄龙独生女的花若鸿,顿时成为各势力注意的焦点。
雷因斯王庭则在不久后发表了道歉启事,承认先前发出的柳一刀通缉图像,大有误谬。而真正的柳一刀,迄今相貌不明……
在此同时,前些时日掠劫暹罗周遭的盗贼团,正式以“阿里巴巴四十盗”之名,广为天下所知。成名的理由是因为他们胆大包天,抢下了石家的大批贵重金银玉石,拒绝归还。于是,一夜间,四十大盗成为艾尔铁诺头号通缉对象。
浮云聚散,旌歌流转,传说中的史实,又翻过了一页。
※※※
风姿五座谈会
抱着不安的心情,他颤抖着右手,按下了滑鼠,开启了信件内容。
“恭喜!当你打开这封邮件时,代表你已经接下了一个神圣的任务。你被选为风姿物语幕僚团的特派记者,第一项任务是采访正传前五集的各位演员。因为演员们的心情难以掌握,可能有许多突发状况,所以你要抱着必死的决心、坚强的意志、蟑螂般的生命力,无惧一切阻碍,上刀山、下油锅、委曲求全、逢迎拍马、牺牲色相、不择手段、……誓死达成任务。这次任务无津贴、无保险、无装备、无支援,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设法。万一你不幸牺牲了,我们会干脆的忘了你的存在。P.S.为求保密,这封邮件在开启二十秒后,会自动销毁。”
房内响起了凄厉的哀嚎。“我的电脑啊!!——”
有感于这次任务的危险性,记者在出发前先向保险公司投保了高额的意外险。即使少了一只手、半条腿,后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记者:第一位采访对象自然是我们的第一男主角。兰斯洛大爷,好久不见了,请问关于这次的剧本,您满意吗?
兰斯洛:勉勉强强凑合啦!隔了一年多,总算轮到本大爷,等级也提升了些,还算可以接受。不过我受伤的次数还是太多了,整天大伤小伤不大不小伤,就算本大爷身强体壮,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记者:是的。那还有……
兰斯洛:最让我不爽的是,暹罗城里的偷窥狂怎么这么多?我又不是那个无耻的老**,可以当众就X起来,害我一个月下来,空有美人在眼前,却只能摸摸小手、亲亲小嘴,差点活活憋死……
记者:嗯……因为这次采访内容是订在普级,所以男主角之后的发言我们就跳过了。现在让我们来采访人气度满分的风姿物语第一美人——风华!
记者:风华呢?你胆子不是变大了?应该有勇气接受采访了吧。
记者:抱歉,我忘了风华被老太婆们绑架回昆仑山,不能接受访问……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果皮、鸡蛋、石块……,把记者给埋了。)
一本如蟑螂般坚韧的生命力,记者从垃圾堆中爬起。而在采访下一个对象前,他先在心中向诸神众魔析祷,从玉皇大帝拜到阎罗王、再从妈祖求到如来佛祖、然后从上帝祷告到撒日……,之后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向对方。
记者:请问你对这次的剧情有何感想?
花次郎:哼!和人妖、猴子、雪特猪猡结拜已经让我很不爽了,如果还因为那只臭猴子,要我和老**扯上关系,别怪我采取必要手段。
记者:什么必要手段?
花次郎:把关键人物宰了,我和那老**就扯不上关系;或者干脆砍了作者,反正我也懒的和一群废物瞎混下去。
记者……:
花次郎:有屁快放!我还赶着去搭白家炎之大陆七年游的豪华客轮。
记者:天位高手不是可以凌空飞行,何必搭船?啊!我知道了,外传你御剑飞行过一次,结果撞到山,所以你……
(没有说下去的机会。银发剑仙一拳把记者K上外太空,等到他回归地面,采访对象早已经走了。)
记者:呜……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一定要坚持到底……下一个采访对象是天才军师……
源五郎:喔!亲爱的妮儿小姐,你是我生命中的太阳,我夜空的星星,我冬天的火炉,夏天的冷气机……
记者……:
记者:因为天才军师被爱情冲昏头,所以我们先跳过他,再来是整篇故事中,经历最多折磨的雪特人。
天地有雪:呜……拜托别再整我了!大家也只是混口饭吃,为什么我这口饭那么难吃?我要向劳委会检举!向作者要求受伤津贴!……
记者:雪特人陷入歇斯底里状态,所以采访到此结束。
(一旁众多角色喧哗不已。)
记者:吵也没有用,篇幅已经不够了,没空理你们这些小配角。……你们想干什么?
“新闻快报:在暹罗城的垃圾场中,发现了一具死状奇惨的男性尸首。死者面目已不可辨认,但据发现者指出,死者身边找到一份潦草到极点的笔记,还有一具小型录音机,但这些可能相当重要的证物随即被数位神秘人物带走。相关消息详见”风姿大陆无责任新闻报导。“
第一章 行动失败
艾尔铁诺历五六七年八月五日艾尔铁诺北部
烈阳大炽,灼热的日头,像要焚干地表每一丝水气,毫不留情地盛放光与热。纵目看去,前方地面干裂、草木枯黄,景色在热力烘照下,如海市蜃楼般摇动,让人在汗流浃背之余,更有些头晕眼花。
一行百余人的队伍缓缓行走,盔甲刀枪反映着耀眼银光,看其服色,竟是艾尔铁诺的正规军。
“停军休息!”
领军的百骑长花风缪发出休息号令,然后从副官手中接过水袋,畅快淋漓地饮上一大口,凝望眼前热气氤氲,不禁皱起了眉头,暗自寻思。
(这几个月来,北部的情形确实不太好……)
这当然只是他个人的想法!艾尔铁诺北部近半年来的情形,绝对不是一句“不好”所能形容。
自六月中旬至今,这里滴雨未落,早该转凉的天气,太阳犹自热得似个火炉,无情地烘灼大地,过百条大小溪流,全干得见了底,就连北部最大的果康江也只剩浅浅清流,更别提大片枯黄干死的花草树木,以及攸关百姓生计的农作物。
数百年未曾有过的大旱,必然引起饥荒,这是常识。王城中都的文书官对此记载的仅有寥寥数笔:“艾尔铁诺历五六七年秋,天未雨,大旱。”却没提及百姓流离失所,奄奄一息倒毙路旁的惨状。
艾尔铁诺在地方上设有官仓,遇到荒年便该发粮赈灾,以解百姓饥苦。然而,掌握大半北部政权的花字世家当家主,只派人淡淡地对灾民代表表示:“已向中央递上奏章,希望宫廷尽快调来粮食,以赈灾荒。”另一方面却也大开官仓,不是赈灾,而是全数运往各地花家分舵,便连雷因斯、武炼送来的大批赈济物资,也全进了各处花家分舵的仓库中。
他爱民之心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全用在花家子弟身上,外姓之人纵使死光死绝,那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生错了姓氏,与花家何干?
面对这种情景,百姓自然有怨,甚至付诸行动。但时值乱世,弱肉强食,花家掌控艾尔铁诺北部大权近千年,是风之大陆上一等一的武学名门,子弟又个个吃饱喝足,饿得发昏的灾民怎会是对手?到头来,当然只有任由宰割的份!
野满饿桴、易子而食……等等惨事,眼看着就在不远。花风缪想着近来的局势,自然要皱起眉头。
不过却非为了百姓饥荒!他身为花家嫡系子弟,虽算不上皇亲国戚,也是贵族一名,又有军职在身,生活优渥,怎会理寻常百姓的甘苦?
他所担忧者,是近来周边领域的不平静。灾民们饿极而疯,铤而走险之事,一天都有个十几起,更有许多人索性组成盗贼团,打家劫舍,袭击过往商旅。花家对贱民们的暴行怒不可抑,采取雷霆手段镇压,却哪平得了这许多?到后来,担任军职而负责镇压的花家子弟们,心里也开始不安。
那些贱民身无武功,手无寸铁,拿着锄头镰刀就杀上来,这当然没什么好怕;可是,己方偶一失手,代价却是惊人。贱民们不要金、不要银,只是单纯地渴求粮食,落单而被偷袭擒下的士兵,往往立刻就被分而食之,尸骨无存,就算在镇压之时,许多没有武器的饥民,最简单的攻击方式便是张口就咬,花家子弟又不擅护体硬功,倒楣的可能就此被撕下一块肉来。
众人见多了这类例子,讲到要出门镇压,谁的心里不是畏惧三分?
不过是饿饿肚子而已,为什么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厉害?
这个问题的答案,饱食终日的花家子弟们暂时是没机会知道了。
花风缪这一行人,便是负责将十数车粮食运往附近城市的花家分舵收藏,担心会受到大批盗匪的袭击,那是必然之理。
他再饮了口水,望向队伍的最后,那十来个明显不是军人的旅客。此时此景,许多要穿越北部的商旅都只能寄身于军队,藉着行军时一起出发,以保安全,否则遇上了大批灾民,被抢光财物也就算了,要是被生烹下锅,那可真是人间惨事!
花风缪本不愿带着这一串累赘上路,但这群从自由都市来的商人们今早上门拜托时,付了他相当优厚的报酬,不得不勉强为之。
“甑生尘老弱疾,米如珠少壮荒。
有金银那里每典当!
尽枵腹高卧斜阳。
剥榆树餐挑野菜尝,吃黄不老胜如熊掌,蕨根粉以代糇梁。
鹅肠苦菜连根煮,荻笋芦篙带叶脏,则留下杞柳株樟。“
停军休息,后方传来低沉哀凄的歌声,听其辞意,正是感慨荒年不时,百姓疾苦。花风缪脸上变色,凝视看去,在队伍末端有名相貌极其秀美的男子,正自拨弄竖琴,歌唱一曲。
士兵们多只是粗通文墨之辈,虽是识字,又怎明白这古雅词句,只是听旋律优美,回荡不绝,纷纷大声叫好。单看外表,计决没有人想得到,这长相妩媚如美女的俊秀男子,会是当今大陆上最危险的几个人之一,一些粗鲁士兵看着看着,甚至露出色眯眯的垂涎眼神。
与那美男子同行的商旅们,期中几名年长而世故的,见状不禁为他担忧。
“小五啊!看看那些军爷的模样,情形不太妙啊!我只希望今天能平安无事,顺顺利利的抵达。”
“呵,我也这样想。”
他轻描淡写地这样答道,心中却相反地苦笑着。
今天不可能平安无事的……
眼下所歇息之处,正好是个山谷。周遭山势不算陡峭,但刚好把这谷地完整包围住,仅余一条小道是唯一的出入口,几乎就是兵家口中所谓的绝地。
从众人出发之处,到将要前往的目标,一路险恶地形以此为最,倘若有人要发动伏击,那么除了此地,当不做第二处想。换言之,倘若今天能平平安安,那么埋伏在此与等待埋伏的双方可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轻易感应到周遭的空气越益紧绷,他仍维持着一贯的轻松微笑,浑然不以为意。这时,一名与他一同从自由都市来此的商人不经意地问道。
“我说小五,你与大家同行了这么多天,我们却还没人知道你的名字,你究竟高姓大名啊?”
“源五郎。”他淡淡道:“天野源五郎!”
“咻”的一声,一支响箭激射向天,发出奇异声响后,爆成一团粉红烟花。在山谷出口处忽然出现数十道骑影,封锁住出口,更往这边驰来。
士兵们见状,纷纷倒抽了口凉气。在这饥荒年头,几乎连草皮树根也给人挖起来吃了,这队人竟然还能有马?!
在这节骨眼出现,虽然没有喊上一番“留下买路财”的台词,但观其架势,谁也知道是强盗土匪之流。事实上,那枝爆出粉红烟花的响箭,正是来自近年来艾尔铁诺境内名气极大的一个盗贼团──阿里巴巴四十大盗!
大凡聚伙为盗、拦路行抢的盗贼团,都是人多好办事。值此乱世,动辄数百人的盗贼团那是稀松平常,在自由都市甚至还有千余人的大型盗贼团,刀枪弓马齐备,几乎就是一支小型军队的规模。
不过,对于这些盗贼团,各国正规军从来不以为意。人数的优势未必就等于战场上的胜利,虽然号称一千之数,却往往是携家带眷之后的规模,行抢唬人则可,要是碰上了正规部队,三两下就溃不成军,摆明是送军功来的。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为了维持组织高机动性,将人数压在数十人左右的盗贼团。行动时神出鬼没,得手之后立即远逸,绝不多作停留;就算碰上地方军,由于成员多是武术好手,厮杀起来,军官们或能不落下风,普通士兵却根本不是对手,只有被切菜切瓜般宰杀的份。
或许是为了幸运、或许是有某些早被人遗忘的典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四十”这个数字,就变成了中小型盗贼团的既定人数。便是此时,整块风之大陆上不晓得有多少组四十大盗正在活动,士兵们一听到四十这数字就头痛。
然而从去年五月中开始,“四十大盗”渐渐变成了一个专属的代名词。
有一组名为“阿里巴巴”的四十人盗贼团,胆大包天,竟下手掠劫了石字世家一批价值连城的珍宝,面对各国联合通缉,毫不畏惧,更索性进入艾尔铁诺,流窜在石家领地内四出掠劫,并多次与石家亲卫队交战,尽管始终落于下风,但却彻底贯彻进退如风的大原则,令人防不胜防,一年来,也不知让石家损失了多少财物。
今年七月底,饥荒之势已成,这票马贼忽然离开石家领地,进入花家统辖的北部,专门袭击运送粮食往花家分舵的队伍,将各类米粮掠夺一空。数月来已成功作案百余次,甚至还有过一天连续行抢两次的大胆行为,只让花家子弟瞪着清淡的稀粥,气得跳脚。
这股盗匪还极为自傲,本来烟花火箭是用来召集同伴、联络事项之用,但他们在石家领地打响名号后,特制了一种会放出粉红烟花的响箭,此箭一出,就是劝告下手目标别多作反抗,以免造成无谓的牺牲!
而且,士兵们都听过一个奇怪的传闻:自从那四十大盗进入北部后,原本的首领,忽然变成了一个女性!
“出门在外,只为求财!放下粮食走路,不要作无聊的动作,我以我的荣誉保证你们的安全!”
隔着远距,轻快的女儿家嗓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里。只一眨眼,数十道骑影旋风般飙至眼前,动作熟练之至,在士兵们还没意会过来前,已经各自占住有利位置,将这百余人围在中央。
论人数,自然是军队这边占优势,士兵们身着盔甲,手执长枪,装备齐全,怎样都不该居于不利。
可是,那四十大盗一面奔近,手中却拿出一只精巧机弩,那是目前极新式的“银梭流星弓”。一次三枝,连发十五次不必重装,以机括射出的小箭足以贯穿钢铁,若再淬上毒药,即使士兵们穿着盔甲也难保平安。而且,在那四十人奔近时,隐约尚有戏谑嘻笑之声,可是一旦立马站定,个个全神贯注,盯守住自己负责的目标,一股凝重的肃杀之气,登时震慑住士兵们,不敢妄动,双方高下立判。
听到只是来劫夺粮食,跟着军队的商人们心头大定。但其中数名却暗暗惊讶。阿里巴巴四十大盗这一年来名头好大,倘若是一群武功高强之辈所组成,那也罢了。但如今看来,这些人的武功尚是其次,反而是行动间一丝不苟,浑无寻常盗匪的散乱,而满是剽悍之风,显然是以正统练兵的方式在统率,如非身为盗贼,那便是一支健旅,带头之人委实不可小觑啊!
部队中有几名军官是花家嫡系子弟,家传武艺娴熟,自没把这小小弩箭放在眼里,正要发难,一把女子嗓音再度响起。
“你们还是别乱动的好,否则一会儿乱箭齐飞,就算你们带头的没事,但要是属下死个精光,回去还是很难交代的!”
随着声音,一道骑影排众而出,在场众人登时眼前一亮。
那是一名少女。五官清秀,英姿飒然,着实是个俏丽美人儿;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身段的高佻婀娜。但最抢眼的,仍是那双形状极为姣好的修长美腿。少女显然很清楚自己的优点,短裙长袜,将双腿的美感展现到极至。
这个少女就是四十大盗的首领?
士兵们都感到难以置信。过去是曾听说四十大盗有个女首领,但照常理想来,如果不是那种超级艳媚的妖后型人物,就是一个浑身肌肉的怪力女,怎也想不到会是这般模样。
一方面是被人用强弩指住,一方面对着这名少女,士兵们震惊之余,颇难提起敌意,不作抵抗地让盗贼们靠近了运粮车。
注视着手下的动作,少女的心神却集中在周遭的动向上。眼前的这支部队完全不是对手,值得注意的,是山头上的一股杀气;本以为这趟行动很容易,但目前看来,似乎要多花点功夫了……
少女将目光移向山谷顶端,微微冷笑,举手一挥,道:“兄弟们,大家留……”
一句话未说完,人群中忽然闪出一道身影,急嚷道:“小心放箭!”跟着便撞了过来,力道奇猛,少女猝不及防,竟给撞下马,而一支冷箭恰于此时射至,穿透马鞍,那马悲嘶一声,口吐白沫倒毙,箭上显是淬了剧毒。
盗贼们大惊,正要探看,蓦地破空声大作,满空羽箭雨点般落了下来。
四十大盗的成员们都感到错愕。在过去,石家亲卫队与四十大盗本身都清楚知道,要让那个小恶魔落马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过去他们不只一次见到这女孩以惊人的柔软度与速度,在马背上从容闪过连珠箭雨,还顺道表演各种花式动作,气得对手七窍生烟。
这样的人会摔下马,所有同伴都以为她定是中了暗算。未及查探,大量羽箭已破空射至,四十大盗慌忙应对,擎盾挡住羽箭,但这么一来,原有的包围网登时露出空隙,被压制住的士兵们发动反击,内外交攻,四十大盗给闹了个手忙脚乱。
但他们亦非弱者,尽管算不上高手,但每个人的武艺也都在水准之上,纷纷拔出刀剑,一面挥盾挡住羽箭,一面与军官们厮杀在一起,虽处劣势,却是半点不落下风。
假如整支部队一起交互围攻,四十大盗必然更为吃力,但羽箭无眼,敌人居高临下,准头又不见得多好,反倒是将花家的士兵射得抱头鼠窜,遍地哀嚎,没法合力攻敌。
埋伏在山顶的敌人数量似乎不少,箭雨落了一阵,其势不减反增。四十大盗久守难免有失,骤闻几声悲嘶,却是有数匹马身上中箭,曲腿倒地,连带背上骑者闷哼中箭。
不过,饶是个个忙得焦头烂额,他们仍是关心倒地未起的首领,在与敌激战的同时,不住喝问“妮儿小姐呢?”、“妮儿小姐没有事吧?”、“她是不是受伤了?”,没有半个人预备撤退,关心之情表露无遗。
情势正自危急,一把熟悉的愤怒斥骂传进众人耳里。
“一群饭桶!”
众人欣喜瞥去,却见人影晃动,蓝白色剑光乍现,几名犹在缠斗的军官忽觉一阵劲风袭来,还来不及反应,身子便给一股大力击至半空,惨叫声中,被羽箭钉成刺猬一般。
“才这么点小场面就乱了手脚,你们还有身为一个盗贼的荣誉吗?”
瞬间连毙数敌,那少女妮儿更抢过一匹骏马,翻身上了马背,长串命令接二连三地发了出去。
“各自结成方阵,五人一队。第一、二组随我负责掩护,第三、四组确保退路,如果出口已被封锁,不要硬拼,五、六两组去山谷入口寻找出路,七、八两组确保粮车,尽量给我带走,那票随队商人如果还有没死的,顺手保护一下,带着他们一起撤退!”
众人齐声称是,更由于见到首领平安,士气大振,照着平时演练,五人一组,快速依命行动。
可是,噩耗却一个接着一个传来。
“妮儿小姐,粮车里装的全是谷壳,没有米粮啊!”
“妮儿小姐,山谷的进出口全给大石头封住了,我们出不去啊!”
“一共救了六个活的。可是我们这边有七位弟兄受了伤,倒了十二匹马,情况很不妙啊!”
妮儿听着这些话,心中暗叹不已。都怪自己草率,没有先判断好运送的货物是真是假就贸然出击,这次铁定是得空手而回了。瞧这队士兵每个都一副死不瞑目的德行,看来多半是不晓得粮车里装的是废物;就算晓得,也定然不知道会有此后果。上头埋伏的不知是什么人,下手真狠,连自己人也杀!
“妮儿小姐,大家撑不住了,我们还是走吧!”情势越来越不利,众人终于露出疲态,可是直至此刻他们仍是相信,这名女首领定有办法带大家平安脱离!
“没办法,大家两个人骑一匹马,照顾好伤者,各人准备第九号设备,跟着我冲,全速脱离此地!”
战况不利,妮儿无奈地在心中承认失败,下了撤退命令。
看来这次是要在哥哥面前丢个大脸了……
众人策马急奔,这时箭雨忽停,大批人马在山头出现,竟有两千之数,为首的将领蓝盔蓝甲,高声笑道:“山本贼酋听好!山谷前后俱已为我方所封,你们无路可走,快快弃械投降,或许可免去一死!”
(又是这家伙!竟给他追到这里来!)
单听这声音,四十大盗便已认出,那是近月来一直紧盯着他们行动的花风苍。妮儿心中更是恼火,前两趟曾与这人的粮车对个正着,那时他带人不多,早知道劫粮之后顺手把他宰了,便无今日之患。
对于这份招降,自是无人理会。那票家伙心狠手辣,伏击时连充作诱饵的己方军队都杀,又哪有对别人仁慈的道理?况且他只说“或许”可免一死,摆明存心诈骗,毫无诚意,信他就是傻子!
这时,众人已奔近先前进入的山谷出口,只见数块巨岩层叠相堆,每一块只怕都重逾千斤,便算众人合力,也非一时半刻能推开,岩石间更无缝隙,委实不知该如何通过。
山上传来巨响,数百骑兵急速从山坡上奔下,两面包抄。那都是浑身穿着上等精铁所铸之铁甲的铁骑队,寻常弓弩决难穿透,是目前最精锐的部队,此刻众人伤疲交集,又怎能再与之战斗?
可是这点却早在少女预料中,单凭放箭没法彻底解决自己一干人,所以对方必然会派出主力部队,尽管用上铁骑队有点超出预算,不过只要有人下来,那便有可趁之机……
“放箭!”
妮儿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放下机弩,改取出正式的长弓,射出他们的第九号设备。
一枝枝附有特殊草药的羽箭射中山壁,散放出恶臭烟雾,中人欲呕,铁骑队忍着熏天臭气继续往下冲,这时第二波羽箭又到,也不知第一波羽箭的药粉中参了什么物质,当第二波点燃的火箭与之接触,登时爆出震天巨响,飞焰四射,气势骇人。
铁骑队先头的百余人受此一击,人跌马惊,阻住后头前进,彼此间乱成一团。只这一耽搁,四十大盗已经冲到巨岩封闭的出口,只见少女在马背上一蹬,箭矢般往前飞出,射往封路巨岩,双掌蓄力,狠狠地击在一块大石上。
轰然爆响,石破天惊,比什么zha药都厉害,数块巨岩给轰得四散纷飞,被堵住的通路登时开朗,众人便从这通道快速穿过,逃逸无踪。
后头追兵好不容易摆平混乱,正要追赶,几支羽箭以甩手箭的方式掷来,劲道强得出奇,连穿数人,惊得众铁骑立马停步,瞪着眼前山石乱崩,又是扼腕,又是骇然。
之前是曾听说过四十大盗的那名女首领武功不弱,却没想到竟是高明若此,倘使她一早便施展这武功,大可无惧一切,笔直冲上山来,管他什么铁骑强弓,几掌连发,定然造成重大死伤,局面便与现在完全不同。
几名军官相互对望,俱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忧色。
(这女强盗的掌力霸道若斯,该不会已经超越地界了吧?)
四十大盗这边也为了突发状况而遇到困扰。行抢失败、成员受伤,固然令他们感到少许挫折,却仍不至于惊慌失措。毕竟作盗贼买卖远没有外表看来风光,这类苦头大家早就尝得多了。
众人驰至安全范围,将那六名救出的商人放下。他们都晓得妮儿首领的心其实很软,不忍见这群商人无辜而亡,要不是此刻众人伤疲交煎,照过去的记录,说不定还会分派弟兄将这群人护送一程,免得路上受其他盗匪打劫。便因如此,四十大盗尽管到处作案,但在平民百姓间的风评却是不恶。
当那几名生还者感激不尽地道谢离去,却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他与那群商人该是一路的,因为商人们都认得他;可是,众人救援伤者时,却没有人见到他,而适才一路策马急奔,也没见到有人跟上来,只是在商人们辞别而去时,这人像鬼魅一样地出现在人群中,向他们挥手。
“我不是敌人喔!刚才若不是在下奋不顾身,妮儿小姐说不定就为冷箭所伤了呢!”
众人回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那枝冷箭又快又狠,倘使没有这人的一扑,却也难防。而这人俊美的外表、笑嘻嘻的闲逸神态,也很难让人对他抱有敌意,众人于是望向首领,静听她如何示下。
妮儿瞪着那笑得好开朗的俊美男子,心中火冒三丈。
这混帐东西完全颠倒是非,自己早就察觉山上有人,虽没发现有人放箭,但心中既有防备,想来也闪得掉,大可随手把箭接住,再号令弟兄们反击,那时气势大振,自己又指挥及时,断不至于落入现在的窘状。
可偏生被这人一扑,将自己撞下马,没法第一时间号令应变,使得今日败得如此难看。当时便想找出这人将他砍成八段,只是场面混乱,一时寻他不着。而更可恨的是,他撞倒自己那时,身体摩摩蹭蹭,着实碰到了不少不该碰的地方,虽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就是可恶透顶!
还有,就算不管这些,一看到他贼兮兮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一股火气浓浓地往上喷来……
正要发作,哪想又被他先发制人。
“美丽的妮儿小姐,我是天野源五郎,初次见面,向你致上我诚挚的问候。”
源五郎的右手极其优美地划出半个圆弧,欠身行礼,姿态华贵中带着庄重,虽是一身布衣,却优雅得恍若王公贵族。
躬身一礼后,这名俊秀无双的美男子,单膝触地,半跪在美人骑影前,神情肃穆得像是等候皇帝赐封的骑士,以他那独一无二的悦耳嗓音,如歌如颂,轻轻说出准备已久的句子。
“我自千里之外而来,为你送上我的真心,美丽的妮儿小姐,你愿意嫁给这名为你迷恋已久的卑微男子吗?”
声音美得像首吟唱的情诗,四十大盗虽是粗鲁武人,却忍不住陶醉在这气氛中。可是,一想到话中的意义,众人又不禁相顾愣然,不晓得该继续沉浸在这浪漫气氛里,还是狠狠痛扁这疯子一顿。
所幸,有人代替他们做出了抉择。
对那感人求婚词毫无所动,少女策马斜身,轻快地扬起玉足,狠狠地踹在求婚者的脸上。
“哎唷~~”
一如上趟在暹罗城的黑夜初逢,这次又是以同样的方式了结,虽然踹上脸的那只脚尺寸不同,力道却没什么差别……
“刚见面就求婚!你这人也未免太没节操了吧!”少女冷笑道:“别理这疯子,我们走!”
“山……山本妮儿小姐,请听我的解……”
正欲拍马而行,那可怜的求婚者似乎要说些什么。许多人都知道四十大盗的女首领复姓山本,全名叫山本妮儿,这是很正常的道理,可是,在听见这个名字时,少女的身影有着些微的颤动,而惊怖表情出现在所有同伴脸上。
跟着就是火山爆发!
“胡说八道!连名字都叫错,也敢到我面前胡言乱语。大伙儿,给我狠狠的打,打到连他妈妈都不认得他!”
俊男与美女的二次相逢,便是以如此激烈的场面作结。
第二章 针锋相对
阿里巴巴四十大盗这只是个团体的名称,当然不是说整个集团仅有四十人。距离众人痛殴那无聊男子数里外的山头,正是四十大盗近半月来的驻扎地,十数名此次未随队出击的弟兄,正无聊地在整理装备,等候同伴回来。
“大家出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有事吧?”
“谁知道?有妮儿小姐在,你该替敌人多担心一点。要不是她和头目打赌,不会随便使用力量,我们现在大概又听见山崩了……”
话才说完,轰然一声巨响传入耳内,不是山崩,而是来自不远处的一间茅屋。只见阵阵浓烟猛往外冒,隐约还可见到火光,显然是出了事。
“雪特人又在火yao试爆啊?这次是成功还是失败?”
“惨叫声不太严重,也没炸翻屋子,大概是成功了吧!”
没过一会儿,茅屋门打开,一名身材矮胖、红眼猫瞳的雪特人大声咳嗽,脚步踉跄地跌出屋外,众人连忙抢上相扶。
为着民族性与历史,雪特人素来是受大陆各种族所歧视。不过四十大盗多数出身微寒,歧视的情形也就不怎么严重;当初头目带这名叫做天地有雪的雪特人入团时,众人确实颇有微词,但这雪特人在调配火yao上确有长才,帮忙组装了不少设备,像是妮儿小姐爱用的第九号设备就是出自他的手下。
不过,找出可用于改良火yao性能的矿石药草,再将药方交给雪特人的,却是另有其人。想到此处,众人不禁将目光望向东首的另一间茅屋。
“胖子,你没有事吧?”
“我……死不了……反正我好得快……老大呢?还在屋里拼命啊?唔!那女的真有一套,我们藏在这鬼地方,她居然也找得到,要是石家那票白痴有这本事,我们早就不知道死几次了。”
“头目还在练功吧!真是卖力,已经撑了两个多时辰了,弟兄们都佩服得紧呢!”
“那当然,要不然怎么轮得到他当老大,我当不行吗?”
方自谈笑,忽然那茅屋里响起类似木板、竹节的碎裂声,还有细微的惊呼,众人登时面面相觑,面上挂着了然的尴尬苦笑。
“好像……床又塌掉了!”
“真受不了,非得每次都那么激烈吗?”
“大家别这么讲嘛!老大能这么神勇,我们作小弟的应该庆幸才对!”
雪特人说完,又补上一句:“不过幸好妮儿小姐不在,不然大家又有一顿苦头吃了!”
众人还来不及点头称是,急促的马蹄声已传入耳内,一转头,只见出去掠夺的众兄弟两人一骑,迅速往山上来。没看到预期中的货物,此次行动显然是失败了。
“我哥哥呢?”
妮儿俐落地翻身下马,四处看不见兄长的身影,皱眉问着。
“吵死了!一回来就吵吵闹闹的。”
赤裸着上身,从茅屋中大步走出的,是四十大盗的首领兰斯洛。和一年半前在暹罗相比,他的相貌没什么改变,气势上却增添了几分沈稳的感觉。
“哎呀!怎么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连马都少了几匹……呵!行动失败了吗?”
发现行抢失败,兰斯洛仍是浑不在意地笑着,却在发现有同伴身上带伤时,神色顿紧,奔过来一一探视。
跟在他身后走出茅屋的,是名体态苗条的窈窕丽人,紫色面纱遮住脸容,瞧不清她的面目,但从那娉婷身姿、雪嫩肌肤,傻子也知她必是人间绝色。
而最特别的,是她那满是笑意的水灵眼眸,让人打从心底甜了起来……
妮儿见到那女子,眉头皱起,似有些不悦,但仍是对兄长大致叙述了一下这次行动的经过。
“呵!胜败无常,咱们这行哪有不遇凶险的,只要大家平安回来就行了,另外……让你长长经验也是不错啊!”
“都是那群花家的狗贼,下手这等狠毒,为了对付我们,连他们自己人都不放过!”
“哈,是你少见多怪而已。八个月前在黄鳌岭的那一次,石家亲卫队在地下埋了千斤火yao,何尝不是打算把我们和他们自家人一起炸上天去,那可比你今天被人放冷箭更凶险得多。”
兰斯洛哂道:“没什么其他事了吗?阿草要回去了,我要送她一程。”
一旁的紫纱丽人贴在耳畔悄声说上几句,兰斯洛朗声大笑,与她低声调笑,极是亲密。
妮儿心中有气,这名叫苍月草的女子来历不明,又与哥哥走得极近,她每次看见总是一阵不快,无奈她似乎与哥哥交情极深,又一再指点自己武功,和设计四十大盗的装备,自己虽是心头不喜,却也拿她没法。
“没有什么事啦,不过回来的时候遇到个疯子,我们痛打了他一顿,一路用绳子拖了回来……”
“疯子?”兰斯洛奇道:“你拖个疯子回来做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带流浪动物回来的吗?”
话声一了,一把悦耳嗓音忽然从众人之间冒出。
“大哥,久久不见,小弟好生想念啊!”
跟着就是一道人影,如先前那样,鬼魅般自人群中窜出,正是那理应一路被拖吊在马后,奄奄一息的源五郎。
“三哥!”有雪首先认出这分别一年多的义兄,奔上相拥。
四十大盗俱是大惊,这人何时脱困,又何时混在他们之中,竟全然没人发现。再回看那拖在马后的东西已变成了一段碎裂的圆木。这小子貌不惊人,却会这等神奇技法,瞧他一身衣着光洁,看来莫说适才一段拖行,便算早先那顿拳打脚踢,也是全给转移到那截木头上去了。
“老三!”兰斯洛惊见义弟,也是欣喜奔上,与他拥在一起,“等你好久了,怎么这时候才来见我们?”
三名自暹罗分别后一年多没见的义兄弟搂在一起,俱是喜悦不已。不过,却没什么人发现到,源五郎的目光已悄悄与那紫纱丽人对上,交换着无声的讯息。
“你终于来啦!这边就拜托你了。”
“嗯!这边的一切就交给我吧!”
紫纱丽人浅浅一笑,移步走到先前来此所搭乘的马车旁,向兰斯洛临行叮嘱:“我回去啦!你自己小心,别忘了你刚刚答应我的,十一月二日一定要到喔!”
“知道了,真罗唆,像个管家婆一样。”兰斯洛一面挥手辞别,一面向源五郎道:“我和有雪每天都谈到你,现在你终于来了,就可惜花老二不知跑去哪里……咦?你脸上的鞋印是怎么回事?”
连番事情此起彼落,看得满头雾水的妮儿,直至这时才有机会发问。
“哥哥,你……你认识这个疯子?”
“老四,看你好像过得还不错啊?”
“做些臭气、迷烟什么的本来就是我们雪特人的专长,上趟在暹罗又向你学了点火yao知识,想不到在这里大派用场。”有雪道:“这一年多来,老大的武功也进步很多,特别是铁头功,每天都苦练不辍,我看已经快要出神入化了。”
“铁头功?”源五郎奇道:“老大为什么要练铁头功?”
有雪尚未回答,四十大盗的众多成员已经围了过来,向源五郎自报姓名,问候致意。
这时已是夜晚,众人坐在野地上生火做饭,利用存粮煮稀粥当作晚餐。本来像这等接风宴席无酒不欢,但此刻正值饥荒,又怎有余米酿酒,只好饮山泉了事。
有雪入团以来,将两名义兄的能耐夸得天花乱坠,几乎就是陆地神仙。现在看源五郎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团员们大是怀疑,但想到他先前展露的神通手段,又没人敢乱来。
人长得俊秀毕竟是有些好处,源五郎又没有半分架子,很快便和众人混熟,只是,气氛似乎有点诡异,他感到众人似乎对己有些敌意。
“还不是因为你得罪了那小丫头。”对义兄的疑问,有雪这样解释道:“妮儿小姐是老大的亲妹妹,老大有事的时候,就由她率领四十大盗的行动,那丫头性子急了些,又有点暴躁,但心眼儿着实不错,这里哪个人不是把她当成公主一样捧着,你一来便得罪了她,大家当然不给你好脸色看。”
“原来是这个样子……”源五郎点点头,正欲答话,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大叫。
“什么?婚约?我绝不承认!”
从兄长口中得知一年前在暹罗城许下的婚约,理解为何那疯子一见面便向自己求婚的理由后,妮儿非但没有半丝欣喜,反而可以说是暴跳如雷。
“你这个大白痴!怎么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把亲妹妹许配给人家!”
“横竖也是赔钱货,早早送出去我好省事点。这下子女豺郎貌,相配得很啊!”对妹妹的愤怒质问,兰斯洛不以为然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哪里像个女孩子?我看你们两个一个是男人婆,一个是人妖,配在一起刚好阴阳互补,百分百的天作之合……还是说,你介意你老公长得比你还美?”
“胡说!他怎么会比我还……我不是要说这个!”妮儿怒道:“婚约的荒唐事也就算了,你说以后要让这个娘娘腔人妖来管理我们,这点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不要想!”
两人越说越大声,众人自然围过去细听,得知兰斯洛有意让源五郎来掌理四十大盗,俱是吃了一惊,万万想不到兰斯洛对这义弟竟是如此看重。
但更叫人想不到的是源五郎的反应。离开暹罗后的四处历练,无疑是令兰斯洛有了成长与改变,但有雪却很讶异地发现,源五郎好像也有了某些转变;至少,在暹罗并肩作战的那段时间里,他从不记得源五郎有这么飞扬跋扈的举动……或是说演技!
轻拍了有雪一下,源五郎向他露出个别有用意的微笑,随后站起身来朗声道:“不!这样的安排我也无法接受。假如是大哥亲自带队,那还好些;如果换做这位小姐领队,我想不出除了全军覆没,我们还有什么未来!”
这话自是令得举座皆惊,妮儿更是狠狠瞪着这嘲讽自己的男人,恨不得立刻把他给斩了。这人一见面就胡言乱语,轻薄于己,现在又出言讥笑,真不知他究竟是何居心?
“你胡说什么?够胆的就把话再说一遍!”
“说一千遍都成。以一名首领而言,你不明天时、不知地利、不识人和,除了一身高强武功,别无可恃。四十大盗在你手里,只懂得横冲直撞,覆亡是早晚的事。”
源五郎道:“以今日的行动来说,没有你发号施令时,弟兄们全慌了手脚,连最基本的团结应变都没有做到,这便证明带队的人领导无方,仅是凭着个人魅力在维系团体,领导者一不在位,属下就无法行动。另外,你虽然有判断撤退时机的眼光,却又无法果断决定,而致延误时机,倘使你在起身同时,立刻结集全部人马撤退,伤亡不会有现在那么重;还有……”
他一一道来,竟挑出少女十一、二条错处,只听得妮儿两手骨节连响,想将这大喷口水的淫贼一掌杀毙,右手数度扬起,却终究因为无法反驳,扬起的手仍是放了回去。
说了一会儿,源五郎作出结论:“总之,恕我无礼,如果继续让你执掌四十大盗,我想我们很快就没有明天了。”
四十大盗的成员愣然对看,这名外来者委实是胆大包天,不过,一来他似乎言之成理,二来头目与妮儿小姐未出言反驳,众人一时也不敢接腔,只是好一会儿后,一名成员出声道:“可是……以前妮儿小姐一直协助头目策划行动,这几个月来更正式率领我们。我们的活动一直都很顺利,从来没遇到什么覆亡危机啊!”
这话说出众人心中所想,纷纷点头称是。源五郎笑道:“有一句俗话,叫做强中自有强中手。世界是很广大的,所以……当然也有截然相反的情形。”
截然相反?那便是指众人过往碰上的尽是废物,所以才能闯下这般大的名头。四十大盗有些脑子不太灵光的犹未想通,但听出此话意的却无不脸色大变,那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原本就在抑制怒气的妮儿。
“你说得很轻松,却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实际上又哪能这样面面俱到?我们今天以四十敌两千,还能让所有人撤退回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是吗?”
这男人似乎很清楚该如何刺激自己的怒气,单只是他那副不置可否的轻蔑模样,自己便是一阵急怒攻心。
“好!四十对两千,如果你有办法让大家毫发无伤,安然脱离,四十大盗的首领位置就交给你!”
这是少女的盛怒之言,却也是源五郎等待许久的一句话。他随即道:“好!一言为定!”
说完,源五郎举掌,欲与对方击掌为誓,哪知少女看也不看,迳自走到兄长身前,冷冷道:“你就一直看你妹妹出丑,看得很高兴嘛!”
兰斯洛耸耸肩,哂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很为难啊!而且,老三又没说错……”
“很好!”
若非亲眼所见,旁人计决难以相信,这么一名娇滴滴的少女,竟有如斯神力!
妮儿仅用左掌敬轻而易举地拎起旁边一块数百斤重的大石,轻松得像是拾起根树枝。跟着,她将石头用力地往兄长头上掷去,爆出震耳巨响。
事出突然,众人却俱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在兰斯洛的怒吼声中,少女拔足飞奔,迅速消失在夜幕里,这时,有雪向源五郎道:“你现在该知道老大的铁头功是怎样练出来的吧?”
源五郎看着佳人消失的方向,微笑道:“其实我有句话没有说。妮儿小姐是满有优点的,她刚才明明气得七窍生烟,却因为无法反驳我的话,而克制住自己,没有诉诸暴力,这是一种很可贵的精神……”
话没说完,却见包括有雪在内,所有人以一种极错愕的表情瞪着自己,像是听见了什么绝顶荒谬的事。
“有什么不对吗?”
“有!”有雪摇头道:“三哥你太不了解那丫头了,她既然恨透了你,那……那她一定会觉得这里的石头……不够大!”
源五郎一愣,只听见巨大的脚步声高速迫近,定睛一看,乖乖不得了,那少女扛在背后的巨岩,赫然像座小山般恐怖。
当少女扛着巨岩高高跃起;雪特人与四十大盗早就熟练地连跑带跳,四下找掩护避难,看着那巨岩朝目标物掷下。
轰隆!
巨响中,只听见雪特人的无限赞叹:“好厉害!这已经不只是铁头功了,各位同志,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石家大地金刚身的由来……”
大地金刚身?
金刚你妈……
夜深,源五郎与兰斯洛秉烛夜话,想要知道一年多来兄弟们的近况。他感觉得出与暹罗分手时相比,这位大哥又有改变,听有雪说,他每天夜里都忙到很晚。
“大哥平常这时都在做什么?”
“练功!我最近练功练得很勤,整个心思都放在晋身天位上头,所以才把四十大盗的管理都交给妮儿。”
兰斯洛端视茶杯,叹道:“世事无常,就算练成了绝世武功,也未必能纵横江湖;不过武功不练得好一点,却连在江湖混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一身好武功,就是在江湖打滚的本钱,特别是在阿朗巴特山的魔震影响越益显著的现在。自一年多前东方玄龙正式施展天位力量后,这段时间里,拥有天位力量的高手一一在大陆上出现,尽管为数甚少,但对于九州大战后几乎未曾有人破地界的风之大陆,却已是惊天动地的巨变!
更何况,纵是最低阶的小天位,只要一个人,便足以令这大陆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还停留在地界,那么兰斯洛根本就没有资格与人争雄。
不过,源五郎却从那句话中听出弦外之音:老大一定不怎么开心。为自己的力量提升而担忧苦恼,这是必然的,但他竟会说练成绝世武功,也未必能纵横江湖,这就是很不简单的成长了。
向来人类都是在痛苦的阅历中成长!
自兰斯洛领导四十大盗,短短时日内声名鹊起,但与石家的激烈斗争、江湖奔波,绝对不轻松,这段时间里,他必定是遇到了很多绝世武功也难以解决的事吧!
“妮儿小姐的武功很好。”源五郎简单说了一句。
兰斯洛的武功仍未突破地界,仅率领四十人与石家、花家的千军万马对抗至今,妮儿自然是首要功臣。
兰斯洛道:“说也好笑,我老妹也不知是怎么学的,同样是一门武功,她和我一起练,却比我还要强得多,以往有许多次绝境,大家都是靠她的力量才脱险的。”
“想像得到,可是这还不够……”
四十大盗中只有一个天位高手远超余人,假如什么事都依恃她的力量,这种不平衡的风光纵能耀眼一时,亦不会太长久。
兰斯洛必然也晓得这点,否则不会与妮儿约定,带队时非到万不得已,不许使出天位力量!
只有靠谋略、统率、团体力量来与敌人周旋,才是四十大盗真正的实力。不然就会像别的盗贼团一样,每次大型作战后,几个武功过人的首领得以幸免,下头的小弟却死伤殆尽,一天到晚要换新人。
兰斯洛是极端爱护自己弟兄的人,他所想要的是整体四十大盗的出人头地,不是个人的荣光。当然,那份想要教育妹妹成长的心意,亦是煞费苦心。
“我这妹妹其实真有副软心肠。”兰斯洛忽然道:“你知道她现在正在做什么吗?”
源五郎摇头。
兰斯洛带源五郎行至不远处,灯火微光中,妮儿一面指挥同伴,一面卷起袖子,亲自帮忙。
夜已深,他们不是在练习武艺,也不是在维护装备,而是弄了几个简陋的大铁锅,正在煮粥。
众人不是烹调能手,粥的味道当然也不香,甚至还是水多过米的煮法,可是众人仍是战战兢兢,因为在这旱灾中,一粒米、一滴水都是得来不易的珍宝。
“这主意是我老妹想的,等会儿粥煮好了,便用特别的药草凝成粥块,由她送往山下的民居,分送饥民。”
兰斯洛苦笑道:“我们之中也只她有这份本事,扛着那么重的东西还轻灵得像头猫儿,不被人发现。”
源五郎微微一奇。从青楼联盟传来的密报,他晓得四十大盗是有赈济灾民之举,可是为何用这么笨的方法?
“为何送粥不送米?”直接送米,岂非简单得多,莫非是怕饥民没水,煮不了粥吗?
“送粥直接吃完了事,不会给人抓到把柄,也比较不会牵连到无辜。”
兰斯洛眼中闪过一丝哀伤,道:“去年此时,我们就是没有想到这个道理,在伊格布尔,我们……”
源五郎知道这件事。去年八月,在艾尔铁诺的伊格布尔,四十大盗打了极壮烈的一战,以兰斯洛、妮儿两人为主力,对抗石家亲卫队近三千人,亲卫队的指挥者,十三太保排行第二的石存孝,被兰斯洛一刀搏杀于马下,四十大盗因而成名,传遍大陆。
根据青楼传回的情报,那一战之前,四十大盗便有将劫来的财物赠于贫民的行动。以兰斯洛个性,一来也没多重视金银珠宝,二来既是要做侠盗,岂可不劫富济贫;也因此四十大盗始终风评不恶。
但这却成了一个破绽!当石存孝追踪四十大盗的形迹来到伊格布尔,他便搜遍四十大盗散布的金银,将持有者以与匪共谋的罪名处刑,再擒拿人质威胁四十大盗投降。
当时兰斯洛感到迟疑,但立刻采取行动的却是妹妹妮儿。众人的现身仍是晚了一步,石家军向来嗜杀,不管四十大盗出不出现,人质是向来一个不留的。于是,四十大盗陷身于三千兵马的包围下。
“那次,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输。凭我和妮儿的武功,那些只会骑马射箭的兵丁何能阻我……最后果然也让我劈了那混蛋,可是……”
兰斯洛说得很迟缓,这让四十大盗成名的风光一战,看来却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战。
“那一战,四十大盗的老兄弟死去一半,连有雪都险些没命,我和妮儿的武功是够高了,可是其他人却及不上我们……结果当我们排开一切障碍,可以救人的时候,伤害已经造成了。”
兰斯洛苦笑道:“还有那些平民……他们甚至没见过我,只是被我们放了金币银币在门口,结果就因为这样被吊死在绞架上,有十来个还凸着眼,也不知道是瞪我?还是瞪那群王八蛋?我最后是宰了那姓石的混蛋,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死在我面前的弟兄还是起不来……”
源五郎默然无语,义兄能有这样的亲身体悟,将会导致更深一层的人生思索,对武学进境大有好处,但这话又怎好说出口。
“那件事让我沮丧好一阵子,妮儿嘴上不讲,可是也偷偷哭了十几个晚上……”似乎不想继续这话题,兰斯洛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总之,在那之后,我们送人东西就小心得多。送粥不送米是个笨方法,可是我们也只想得出这笨主意……这种事也做不了多久,只要风声一紧,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不过我们走到哪儿、抢到哪儿,粥也送到哪儿,总算对得起人就是了。”
源五郎晓得,这义兄的个性与他师父一般急躁偏激,虽然不坏,可也未必是算得上好人,只要心中认为有一件事是己所当为,不论善恶,也不管那是多笨、多不讨好,就是会去把它完成。
根据当初有雪信上所说,艾尔铁诺旱灾一起,正忙着与石家亲卫队你追我跑的兰斯洛听闻花家如此劣迹,勃然大怒,拍桌道:“青天白日,怎容他花家横行若斯!”遂带领四十大盗转移阵地,专门掠劫花家粮队,以粮赈民,不然石家领地富饶,何以众人会舍富取贫?
当时自己便喟然而叹:“如此人物,这才不枉我为他辛苦一场……”
现在看来,自暹罗城分别后,这位义兄果真是成长不少,想来雷因斯的女王陛下定是煞费苦心。
粥已煮好,七、八个一人高的大铁桶用绳索缚在一起,妮儿毫不费力地往背上一背,快步如飞,顷刻间便消失在山道上。
源五郎目睹佳人背影远去,转头道:“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给花家一顿苦头吃的。”
“有你在,我就不怕妮儿那丫头乱来了。”兰斯洛道:“你这次来,行事有点奇怪,这么锋芒毕露的举动不像你啊!”
“那是因为两个理由。”源五郎笑道:“我新来乍到,要干涉队上行事,众兄弟必不服我,需得做出一些很醒目的大事,才能一举慑服大伙儿。”
兰斯洛点点头,心里仍觉奇怪,因为以源五郎一贯的作风,从不会急于一时,总是小心收敛自己的锋芒,作为扣在手上的底牌,而众人往往是在相处日久后,才发现这笑嘻嘻的美男子手段竟是这等厉害!
“第二个理由……”源五郎环顾左右无人,附耳悄声道:“要追求女孩子,当然要先表现出一些效果十足的动作,不论好坏,总之让她印象深刻,这样才容易成功。”
兰斯洛瞥了他一眼,刹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狠角色!这家伙绝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第三章 故技重施
艾尔铁诺历五六七年八月十日艾尔铁诺北部
花字世家除了新任当家花天邪,还有各个长老耆宿,目前统领军务而为众人所知的,是风字辈的六朵花,年轻一辈的六名高手。
日前负责率兵围捕四十大盗的,便是这六朵花之一的青色,花风苍。自从知道四十大盗进入花家势力范围,当家主便下了严令:不惜一切,务需将这批横行无阻的盗匪歼灭,一个不留!
这是说出口的部份,而没说出口的部份是:务需胜得漂亮!
那是理所当然,对方不过是个数十人的小盗贼团,花家乃堂堂七大宗门之一,要是还得死上几千人,这才能歼灭那四十个毛贼,传出去成何体统?
特别是石家人一年来始终拿这四十大盗没办法,假若花家能将之一举铲除,岂不是代表花家更胜石家一筹?
这一年间,麦石大战爆发两次,眼下双方情势紧张,大有可能再打第三次,一时无暇他顾,正是花字世家大展鸿图的好机会,当家主显是想以四十大盗血祭立威,作为连串行动的第一着。
所以花风苍率军穷追不舍,一心想歼灭四十大盗。原本他也深信这是个简单的任务,但是当屡次接触后,他发现这块骨头不如想像中好啃,也知道为何以石家之势大,四十大盗却能屹立至今。
四十大盗的素质确实比一般盗贼团要高,但这只是麻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女首领,她的一身武功不属于当世任何门派,却绝不逊于任何名门高手,她轰向巨岩的那掌,石破天惊,环视七大宗门也不见得有几人能与之匹敌。
自己得意的飞花幽影腿,能在她内力吐出前,以高速抢先败她吗?这可殊无把握!
传闻那个女首领姓山本,有个很怪的名字……而四十大盗另外还有一个男首领,是那女子之兄。假如他兄妹俩武功相若,那么恐怕自己还需要数倍的兵力才能消灭四十大盗,或者……那已经不是人数可以解决的问题!
近年来天位高手重现于世,不管四十大盗实力如何,只要拥有一名天位高手,就是一个很可怕的组织;有两名,花家应付起来肯定会非常的头痛!
光是想像就会不寒而栗的痛!
花风苍摇摇头,不去想这没意义的事。他现在正率军悄悄盯着粮队,运往他处的花家分舵。这两三天,他大量派出侦骑搜查四十大盗的行踪,一时间并无所获,但此时荒灾闹得厉害,无法采买粮食,四十大盗若要补给,只能靠袭击粮队,自己前后派出五批粮队,四假一真,迷敌耳目,再亲自率队遥遥跟监,要是四十大盗来了,便趁机将他们一网成擒。
这个想法基本上是没有错的,花风苍也暗自猜测那班强盗会用什么方法、埋伏来发动伏击,不过,对方显然是无智之辈,直来直往的粗犷方式,让原先的计较派不上用场。
三个曾在上趟围捕时见过的面孔,打大老远处大呼大叫,奔至粮队之前嚷着抢劫。
一支粮队起码也百多人马,见这三人来势汹汹,以为对方必是身怀绝技,有恃无恐,哪知甫一交锋这三人武艺不过一般,给士兵们围上去杀得抱头鼠窜,转身便逃。
跑就算了,其中一人策马奔逃时忽然嚷道:“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这些东西老子们抢不到,不如烧了算了。”跟着,三人就各抛了个巴掌大的圆球到粮车上,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整辆粮车一声爆响,立刻便烧了起来。
三人策马逃跑,花风苍心中恼火,发令给埋伏中的部下,悄悄跟着那三人,追寻出四十大盗的老巢。
花字世家的本业是贩马,花家快马天下驰名,故而由花家操控的艾尔铁诺第四军团,骑兵素质远超其余四军。
护守粮车的百余名士兵见粮车焚毁,骑马的六十余人立即追赶敌踪,要斩下敌人首级建功。奈何那三人左弯右绕,两边始终相差一段距离,追之不上。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跑在前头的那三名盗贼忽地惊叫一声,官兵们随后追至,原来前头竟是个封闭型山谷,没路可走。官兵们哈哈大笑,六十余骑分散开来,将那三人包围在中央。
“该死的强盗!今天要你知道我花字世家的利害!”
应答这豪语的是一声大笑,不过不是那被包围的三人,而是骤然出现在后方,封死退路的二十余人。
“你们那狗屁花家又有什么地方厉害了?倒是说出来让本大爷见识见识啊!”
带头的是兰斯洛自己。因为上趟损失了十来匹马,未及补充,只好率领二十几人就出动,不过,源五郎的意思是,这样调度起来更灵活些。
二十多名盗贼手持强弩对准士兵,随时都可发射。士兵们俱是一惊,犹疑着不知如何反应;这一下空隙,被包围在中央的三人,一面发放弩箭,一面以精湛的马术趁乱突围,回到了同伴之侧。这样一来,那六十多人更是落尽下风。
“乖乖下马投降,本大爷就放你们走路!他妈的,把你们身上的什么刀剑盔甲全部脱guang,今天抢不到粮,拿这些东西走也能小赚一点!”
兰斯洛粗着嗓子,说着源五郎事先吩咐的台词,心里静待着预期中的巨响,和下一句台词的主角发言。
轰然巨响,如上次一般,数块巨岩滚下,封住了山谷唯一的退路,同时一声长笑响起。
“哈哈哈!真是一群肤浅的强盗,死到临头还在口出狂言!”
唉!你还真是听话!我们家老三怎么说,你就一切都照着念……
兰斯洛心中暗叹,看着山谷顶上密密麻麻的两千军队,还有那蓝盔蓝甲、正不知死活地大笑的花风苍。
“一群蠢材!几天前才受过的教训,这么快就忘了,活该你们今日全军覆没!”花风苍环顾左右,狂笑道:“又是一个山谷,你们这群笨贼这么喜欢挑山谷当葬身之地吗?本将军就大发慈悲成全你们吧!”
花风苍感到很得意。这四十大盗果然狡猾,居然懂得在此埋伏,想要袭击军队,真是胆大包天。
可惜,那毕竟也只不过是一般土匪强盗的脑袋,无论实力与智慧,自己都比他们更高一筹。所以当这二十多名强盗现身,自己便立刻发动部队包围住山谷上方,堵住出口,要来个瓮中捉鳖!
情形可真巧,一切就和几天前那战几乎雷同。但是,这次那个女首领不在,封路的巨石又多了一倍,定能让这群强盗逃生无门;要是还能擒下四十大盗中的重要角色,就可以做为人质,诱使其他人自投罗网。
虽然想得很开心,身为新一代花家菁英之一,花风苍仍不是一个太笨的人,他也考虑到这会否又是另一个圈套?
只是,己方拥有两千精兵,对方不过是二十多个毛贼;以四十大盗的组织规模,绝不可能变出大量伏兵;连续旱灾数月,草木俱枯,这山谷环境一目了然,更藏不了什么埋伏。以此说来,对方纵有小小奸计,也弥补不了双方的实力差距,自己可以正面予以粉碎!
“儿郎们!跟着我走!”
终究是求胜心切,花风苍将这当作是天赐良机,为了担心事情生变,他连放箭的功夫都省下,一声号令,两千骑兵自山谷四面俯奔而下,要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凝望敌人杀来,兰斯洛心中赞叹,这一切果与源五郎的计画毫无二异。
在策划这次行动时,源五郎就对义兄解释:兵者,诡道也;所谓的战术,其实就是一门如何让敌人上当,而照自己意思去行动的艺术。
能被花家委以重任来追捕四十大盗的人,当然不是个笨蛋。不过,只要是人,就有一定的思考逻辑,当他得不到充分的情报,没法彻底了解他的敌人,那么一些逻辑内的既定观念,就是可以诱使他上当的主因。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花风苍看不起四十大盗,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唯一值得顾忌的只有那女首领。所以只要妮儿与四十大盗分开,他就会把这当作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顾一切发动攻击。
轻敌、急于立功,单是这两样心理因素,就足以使花风苍无视于可能遇到的危险,迳自采取行动。而这也就是源五郎对他的期望。
“由我们主导战争,是谓天时;选择利于我们的战场,是谓地利。本来应该把敌方统帅的一切调查清楚,才算得到人和……”出发前,源五郎这样笑着说:“不过花家这一代没听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谋略人才,单是这样,也足够了吧!”
结果,一切就像源五郎推演的一样,花风苍指挥骑兵队,像席卷而来的洪水,从四面山坡上往中心谷地杀来。
“该死的强盗,受死吧!”
这句话兰斯洛也不知被人骂过多少回,现在听了当然是面无表情,只将手扬起,打出号令。
二十三人弯弓射箭,朝四面山壁射去。花风苍看得仔细,依然又是那会喷烟爆炸的鬼东西,这票强盗真是不知变通,自己这次已然有备而来,又岂会被这小伎俩给阻住?何况这次两千人一起发动攻击,这些小把戏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这个推论没错,错的是结果。这二十三支特殊弓箭的目标非人非马,而是山坡上几个被画了红圈的位置!
二十几枝箭的效果有限,但是当落下的地点埋有大量火yao,那又是另一番结果。
爆响连天,呛人的黑雾弥漫四处,耀眼火光冲天而起,声势骇人。靠在爆炸点的骑兵们首当其冲,血肉横飞,稍远处被波及的,还有连人带马被轰上天的。
爆炸震得土石松软,立刻便造成山崩。四面山坡分崩离析,顺着地势一齐往中心塌落,骑兵队本身的重装反而成了致命伤,多数人根本连策马逃生的机会都没有,就与身旁同伴撞作一堆,夹带在大量砂石里,滚雪球似的被冲到崖底。
人们的惨叫、马儿悲嘶,在山崩的巨大威力下,显得分外渺小,才不过片刻功夫,适才还得意洋洋的两千精兵,大半都被掩埋于泥沙土石之下,所能幸存者,不过是武功较好、运气又不坏的百余人而已。
花风苍还活着。他的武功无疑是这两千人之冠,所骑的也是一品良驹,虽然受了伤,却仍保住一命。他打着寒颤,望向周围的一切,众多与他一同征战的子弟兵凄惨地在血泊中呻吟。
纵然不愿意接受,但惨败已是事实,花风苍只是无法理解,四十大盗为何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法,让他们自己与敌人一同埋葬在这山崩下?
难道当真是走投无路,为了报复,不惜同归于尽吗?
显然不是……
“哇哈哈哈!一群笨蛋东西,什么狗屁花家,本大爷今天略施小计,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全上天堂了!”
狂妄至极的大笑刺激着生还者的听觉,在适才花家军所立之处,赫然出现了二十多道骑影,正是应该已葬身于土石底下的四十大盗。每个人都是尘土满面,却毫发无伤,真不知他们怎么逃过一劫?在为首之人的身旁,一个秀美如同女子的青年策马而立,便是那日与商队一起行动的美男子。
许多疑问出现在心里,花风苍无暇细想,整体战已经惨败,要挽回个人名誉的办法只剩下一个了!
“卑鄙无耻的奸贼!够胆的便来与花某决一死战!”
花风苍拍马奔上山坡,往四十大盗那边驰去。个人的武学修为便是他现在最后的筹码,而在这一方面,身为花家新一代菁英的他,极有自信!
“好!就给你个光明正大的死法!看看你们花家武学到底有什么名堂?”
兰斯洛一声长笑,拍马往下奔来,一手已按在腰间的风华刀上。
一骑由上奔下,一骑自下闯上,八蹄飞驰,两边便要短兵相接。
花风苍一见兰斯洛奔来的气势,一颗心就笔直地往下沉去。
源五郎在山顶凝望,亦是不由得赞叹。天魔功不愧是魔族镇族绝学,除却本身雄强精奇,竟还能与兰斯洛自身的“干阳大日神功”融合无间,将他的鸿翼刀推升至如此境界!
刀虽未出,其势先发!兰斯洛此刻的每个动作,都和马匹的奔驰、四蹄着地的震荡、对面敌手的杀气配合得刚好,没有半丝多余,而这些全是在无意识下自然完成。
万法自然,不假强求,这已是迈入天位的前兆……
首当其冲,花风苍的感觉只有更强烈。他尚未发招,却已经感受到敌人的杀气将自己笼罩,任自己怎样努力,都改变不了将要到来的命运。
这只是一种感觉,却又强烈得恍若真实!
花风苍不信,硬是一咬牙,奋起全身功力,在将与敌人接触的前一刻抢先一击!
花家武学,历来以快绝身法、腿功驰名天下,形化于兵刃,则为暗器、快剑!花风苍人在马上,已发出三十三种得意暗器,跃离马背时,又居高临下再发二十五种大小暗器,同时一剑厉电般斩出。
数十样暗器像一张细密罗网,将兰斯洛上、中、下三路全数封锁,其中有八样乃是花家独门特制,虽然细小,着物后的附带效果,却足可让人少掉大半边身体。
这是拼命一击,也是他速度所能达到的颠峰,依他的估计,纵是面对那可怕的女首领,也有一拼之力。
兰斯洛在大笑声中出刀。神兵离鞘,身与意合,自然激荡出一股似缓实急的气流,化为旋风,将那数十种暗器暂阻于空。
一抹炫目晶虹荡漾而起,恍恍惚惚,竟似羚羊挂角,毫无痕迹可寻!
在两边旁观的众人只见彩光闪耀间,两骑交错而过,数十样暗器往旁激射而去,一声衷心的赞叹回响在半空。
“好快的刀……”
声音嘎然而止!发声的不是四十大盗一方,当然也不是带伤呻吟的花家军,而是被一刀断魂,首级激飞上天的花风苍。
一击毙敌,兰斯洛拍马一跃,四蹄扬起,稳稳落在山谷中央;百余名花家军本已斗志全无,再看他这么天神般纵马奔来,给那威猛气势一逼,也不知是谁大叫一声,全数转身逃跑。
兰斯洛看着那不可一世的花家军此刻连滚带爬的狼狈模样,再念及适才一下出刀的感觉,武功似乎又有精进,忍不住心中得意,纵声大笑。
四十大盗见得首领展现神技,大发雄威,斩下这花家大将,也是纷纷鼓噪喝采,兴奋不已。
源五郎目睹这一切,心内犹自寻思。
兰斯洛那一刀之威震慑千军,隐隐约约,已有当日王五于鹏奋坡上天马行刀的气势。看来这创自两大刀道奇人的鸿翼刀,实有练刀养气提升气质的效果,当日王五传刀于兰斯洛,果然蕴有深意。
可惜,兰斯洛于鸿翼刀所学只得皮肉,未研真髓。理由之一,自然是因为兰斯洛修为不足,没法以天位力量推动,鸿翼刀精妙处展现不出。
第二,若是王五在此,此刻的他便绝不会笑。传闻王五宅心仁厚,爱人如己,看见这许多人狼狈奔逃,思及脚下遍地尸骨,这位绝世英雄便只有黯然神伤,怎会以此为傲,洋洋得意?
这份胸襟与气度,兰斯洛一时是不会懂的。也因此,他的修为尚差了那位大师兄老大一截……
“如果是大规模的战争或是同样精于算计的对手,那便只能藉着计里藏计的连环计来谋求胜利。不过像这样的小场面,简单的小伎俩就足以决定胜负了。”
这是源五郎的说法。话虽如此,他仍然是一计多用,没有让其他人闲着,在兰斯洛率队狙击花风苍一行人的同时,被刻意调离的妮儿,则带领四十大盗的其余弟兄,换上了特别准备的军队制服,假花风苍之名,巧计打开粮仓,运走了里头所有的米粮。
“既然作的是强盗,不管仗打得多漂亮,如果最后什么东西也没拿到,还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在击败花风苍的同时,也设计将附近最大的一处粮仓搬空,这样所得的利益可远高于抢劫粮车,而且军队受到重创,一时无力追捕,不管是要发粥或是派米,都应该有一段充裕的时间。
“并不是我的主意有多高明,这次的胜利主因是对方的能力太低了!”
在四十大盗的庆功宴上,源五郎没有因胜利而自满,只以淡淡的口吻说出事实。
众人都将这当作谦词,只有雪特人发表了类似的想法:“是啊!三哥没有别的长处,最厉害的就是一颗阴险黑心,我敢打赌,他与人比武,一定会在前一天晚上早到,然后偷偷在地底埋上几千斤的火yao!”
源五郎苦笑不答,当初暹罗比武,能让雪特人过关斩将,靠的还不就是这一套。
兰斯洛笑道:“zha药倒不见得,但是那花风苍计决想不到,我们会事先在那山谷里挖了条通到外头的小道,当他看到我们的时候,那副表情好像见了鬼!”
这次的作战很简单。源五郎将有雪库存的火yao全部用上,挑了个适合作埋伏的山谷,将火yao埋下,再挖条逃生小道,一切就是这样。
可是,火yao要如何埋,爆炸时才能有预计的效果?要如何控制山石崩塌的规模、方向、速度?逃生小径要由何处开挖,才不至于火yao一爆炸,小径也随之崩塌?多种因素只要一个配合不上,四十大盗就会给塌落的山石第一个活埋,或是瞪着堵塞的逃生通路,全军覆没。
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是需要丰富的地质知识、精密的计算能力来作后盾,而源五郎齐备了这些能力,在妥善运用后,引导众人走向此次胜利。
虽然成功掠夺到了大批粮食,四十大盗并没有全数占为己有的打算,不过,要如何发放出去,则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最后,则是有雪想出了解决办法。
雪特人的踪迹在大陆各地都可看到,本身是一个很辽阔的人脉网路,在众人目前所栖身的枯耳山一带,有个叫做马福林德的雪特人,是这一带雪特人的头头,过去四十大盗与花家军对峙时,他曾经提供了不少情报,现在,就藉着他的手下,把这些米粮分送到附近城镇的每一处。
让雪特人经手办事,岂有不贪污偷藏之理?不过兰斯洛亲自提刀监督,只要别做得太过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连续两天下来,原则上一切无事,近万灾民受惠,千谢万谢,兰斯洛特意叮嘱,此地不可久留,灾民们拜谢而去,四十大盗更因此名声远播,成了举世闻名的侠盗组织。
由于饥荒未过,酿酒不易,这晚的“打垮花家败类庆功第八次会”上,众人仍是以水代酒。饶是如此,胜利的喜悦却比任何醇酒都要甘美,令四十大盗的成员们非常陶醉。
一战功成的源五郎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与有雪谈笑方酣,众人嚷着要他弹奏乐器,兴致正自高昂,忽然所有的声音都静寂了下来。
四十大盗中唯一的女性,此刻缓步走到源五郎身前,脸上的表情十分恶劣,显然心情极坏。她从怀中掏出一面红色小旗,递至源五郎面前。
“哼!”
源五郎不解地侧着头,“呃……妮儿小姐的意思是……”
少女没有回答,仍只是冷哼一声,将那面红旗在源五郎面前晃了晃,那种红着眼眶、嘟起小嘴的俏模样与平常的娇蛮不同,却像是一个顽童迫不得已将心爱玩具送人的委屈神情。
源五郎瞬间明白了。少女是因为输了打赌,特地来付清赌注的。
这面红旗是四十大盗行动的指挥旗吧!曾听有雪提过,本来兰斯洛不搞这一套,不过在将指挥权交给妹妹时,特别做了一面小旗子,充作象征。妮儿为此非常高兴,一直珍而重之的贴身收藏,现在会主动交付出来,其心情不言可喻。
这是件好事。那代表少女敢做敢当,既然承诺了,就算不舍也愿意实现诺言,而不是像普通庸俗女子般撒娇耍赖。
真好,她并没有让自己失望呵……
源五郎微微一笑,伸手去拿红旗,但是落手位置却有些微差异,在碰到旗子时,也顺势握住少女的温腻手掌。
妮儿皱起眉头,似觉不妥,但是这时候似乎不适合说这个,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关于我们上次的约定……”
“我没有做到。”源五郎笑道:“我们的约定是:四十对两千,让大家毫发无伤,安然脱离。而我所做的是二十对两千,敌军全灭,这和当初的约定不同,严格说来,是我输给妮儿小姐了。”
“可……可是……”
源五郎微笑道:“能够代表大哥统领四十大盗的,除了妮儿小姐没有别人,请您继续打起精神,带领我们行动吧!”说着,以他那独一无二的优雅体态欠身一礼。
妮儿为之语塞。她当然知道这次赌约自己是输了,自己一看到这个男人,就莫名其妙怒火直冲,说不出的憎厌敌视,怎样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更不想欠他的人情……可是,这支代表四十大盗指挥权的红旗,是哥哥肯定自己能力后所给予的信任与委托,自己实在不愿意失去它……
双方沉默半晌,少女握住红旗的手腕随着内心激动而轻轻颤抖,唇瓣微张:“……谢……ㄒㄧ……”简短的两个字却怎也说不出口。对此刻的她来说,要坦率地说出谢谢,似乎比认输更加艰难……
幸好,微笑着的他完全洞察了佳人的窘迫。
“呵,这面旗子还是请妮儿小姐留着吧!至于给胜仗勇者的恩赏,我只要这个就够了!”
源五郎微微笑着,忽然动作飞快地在少女手背上印下一吻。妮儿惊叫一声,想要抽回手掌,却已迟了一步,被这奸笑的淫徒偷袭得逞。
“你!你……你……”
“呵呵!传说美人如玉,妮儿小姐的手好香好软啊!”
又香又软?
才怪!
砸在头顶上的那颗大石头,天晓得是不是从茅坑旁边搬出来的,不然怎会这般又臭又硬!
四十大盗早已熟练地闪到一旁,不敢接近爆发中的火山。有雪用带着忧惧的眼神望向兰斯洛,后者好整以暇地道:“嗯!老三这么用功,不出两个月,必然尽得我家铁头功真传!”
可不是吗?人家大小姐可不是像平常那般一砸了事,而是举起大石头当榔头用,连续狠捶!
唉!不过是亲了一下,连唇印都没留下,用得着这么拼命吗?自己的聪明脑袋要是被打笨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想是这么想,但那名被痛砸得倒在地上的淫贼,却忍不住心内的情绪,笑意偷偷浮上嘴角……
珍珠鞍,轻骑马,一日看尽玄京花!
花字世家的根据地,玄京,位于艾尔铁诺北北东,平时是由当家主坐镇,处理家中大小事宜以及第四集团军的军务。
然而,众所周知,此刻花家当家主为着一件重要任务,带了世家中一半好手在东北国境办事,因此,负责打理玄京城总务的,是现任花家总管,花天桐。
这位大总管此刻正为着连串接踵而来的麻烦,伤透脑筋。随着旱灾而来的民乱,并不好处理,在当家主授权下,几乎全数采取镇压模式,这事花家近千年来早办得习惯,所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过,最近新窜起的那个盗贼团──阿里巴巴四十大盗,却着实是个碍眼角色,不但连续劫夺花家货物;两个月前还和花家硬干一仗,令两千军队几乎全灭,花家新生代菁英之一的花风苍更因而落败身亡。
这个战果令花家颜面无光,幸好已立刻采取行动,封锁此事。否则若传开去,那群强盗岂不成了大仁大义的侠者?这样的形象一旦确立,将会对花家的统治权造成严重威胁,所以这群强盗等若已为他们自己签下死亡切结书。
可是,比起他们,花天桐这时更在意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名男子。
“末将蒋忠,任职于第二军团第三军,谨代表敝上向花大总管致意。”
花天桐皱着眉头,端视着这名身穿白色骑士服的男子,在纳闷他来意的同时,也不由得想起他口中的“敝上”,那名长年带着半边面具、犹如冰锋般的冷峻男子。
据自己所知,那人的出身与花家确实颇有渊源,但一直以来,他并未与花家有什么往来,且第四军团遥隔两方,各不相干,他今日遣使至此,是何用意?
“嘿!蒋将军客气了,我有许多年没见到周大元帅了,未知元帅他可安好?”
“元帅操持军务,昼夜无间,我等西方军民无不竭诚爱戴,只是他事情实在太忙,日前贵宗老当家仙逝时,没能亲来祭拜,心中是相当遗憾的。”
双方客套数句,气氛一时有些诡异。似是为了省去互猜心意的时间,蒋忠开门见山道:“此次元帅命小将前来,乃是有一事要请贵宗协助。”
“哦?竟是周大元帅有所委托?这可不简单啊!”花天桐沉吟道:“不知敝家有何处能够效劳的?”
“近来,在国内有个叫做阿里巴巴的强盗团,四处掠劫,为祸百姓甚钜,元帅深自忧心,故遣小将前来,希望与贵宗合作,将这群强盗消灭,为民除害。”
花天桐闻言面色微变。四十大盗虽然闹得厉害,却始终是花字世家之事,若是石字世家开口合作或许还有几分道理,你周公瑾远在西方国境,这般多管闲事,莫非当真是小看花家无人?
他这番心思,蒋忠精明干练自然明白,遂道:“北方的治安原本我们不该僭越,但这票强盗于月前一宗劫案中,抢了白鹿洞的货物,伤了十多人,元帅他念及师门重恩,心急如焚,这才自告奋勇,希望与贵宗合力除害,为师门雪耻。”
花天桐也是老江湖,心知蒋忠所言虽是有理,却未必是实。四十大盗在北方领地内的劫案,全有报告送到自己这边,里头可没有与白鹿洞相关的掠夺记录;若是发生在石家领地,那起码是三个月前之事,他周公瑾若真心急如焚,怎地拖至此刻才发作?
可是,自己虽不愿外人干涉花家行政,但除去四十大盗乃必然之事,听闻其中有数名高手不易对付,在当家主把众多高手调至边境的此刻,如若传闻是真,那么要剿灭这股强盗,花家势必得付出极大代价;要是能利用他借刀杀人,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周大元帅的好意,敝宗极为感激,却不知要怎样合作?”
花天桐心有顾虑,倘使对方的回答是派兵入境,那这个合作就很可笑了,不过周公瑾并非蠢人,自不会有此愚行,当下他静待对方回答。
“剿灭四十大盗的工作,由我方一肩担起,若有漏网之鱼,贵宗只要协助我方高手缉拿即可。为了避免非议,此次出手剿灭四十大盗的人选,乃由白鹿洞直接派出。”
如果是直接从白鹿洞派出,那就说不上是第二军团协助第四军团,花家的声誉也不致受损,这个合作条件花家可是占尽便宜。
花天桐沉吟道:“如此当然甚好,不过,听闻那四十大盗中颇有高手,未知贵方的人选是否……”
“花大总管毋须担心,就算那四十大盗中真有高手,也无法改变他们一夕灭亡的命运。”蒋忠冷笑道:“因为此次行动,是由陆游宗师的关门弟子,元帅的小师弟亲自执行!”
“什么?”
饶是花天桐阅历丰富,此刻也不禁惊叫出声。剑圣陆游的第七弟子向来有着种种传闻,却从不涉足江湖,这四十大盗究竟有什么能耐,会让白鹿洞如此慎重行事?
看来这四十大盗确实是离死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