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交易
清松道:“现在有两条路,让她练完婴灵,或者除去她
。”
再牺牲十六个孩子,还是不管不顾和阿瓦古丽决一死战?
这样的选择题实际上没有什么难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是选择再牺牲十六个孩子,让阿瓦古丽得偿所愿,然后和周宴双双归隐才是正道。
结界内众人面色严肃,他们再下决心,斩断自己对那十六个孩子的怜悯,即使过程及其痛苦。
苗疆蛇佬打破了沉寂的气氛,他站了起来,徐徐转身,对着身后的劳鹭众人道:“既然九鼎丹炉没有生出什么大祸,那便不关我什么事情了。”
牛大力跟着苗疆蛇佬起身,对劳鹭几人解释道:“九鼎丹炉每用一次就要修养百年,百年之后我一门便会派后然来将其收回。”
苗疆蛇佬和牛大力离开,是失去了一大助力,但是劳鹭他们都已经默认了让阿瓦古丽练成婴灵,便也不需要他们帮忙了。
清松起身相送。
唐冷见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便也跟着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屋子里又陷入一片安静中,直到清松回来,山羊胡子老道才开口道:“既然这样决定了,九鼎丹炉练婴灵的事情就不能告诉老周和宴儿。”
他说着环视了一遍众人,道:“现在我们还要找人去和人魔谈判一下。我们帮她保密,她得到孩子之后和宴儿一起归隐深山,永不出世。”
“我去。”劳鹭道,“虽然现在阿瓦古丽很恨我,但是和她谈判这件事情还是我做最为合适。”
燕十一没有反对,只道:“我和你一起去。”
现在他们的筹码是阿瓦古丽的伤势和她对周宴的爱意。
众人坐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便默默地回到了房间。
坐在床沿上。劳鹭心里像是压了一大块石头一样,呼吸觉得很累,走路也觉得很累。
“如果阻止阿瓦古丽练婴灵。她完全堕入了魔道,那死的便不只是那十六个孩子了。可能整个中原都会变得和蜀中一样,成为空城。燕岛也可能遭到毁灭,小虎子、小梅子、阿迪力还有小健……”燕十一平静地说着。语调没有丝毫波澜。
“恩,我知道。”劳鹭低着头。这些纵然是理由,劳鹭却也还顾忌着别的。他们没有能力打败阿瓦古丽,那样不顾一切地一战,自己会死,十一会死……她害怕了,她不要这样。那十六个孩子将要为自己的私心而死……最让劳鹭难过的是,无论给她几次选择的机会,她都会这样选。
这一夜惊思,劳鹭睡得浑浑噩噩。做了很多噩梦。现代和古代的场景在她的梦境里来回穿梭,许许多多的人和物都出现了,最后变成一块大石头将她死死压在了下面。十一和仇都来救她,两人合力也搬不开石头。
仇温柔地望着她,道:“鹭子。这是宿命,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翌日早晨。
周宴站在小宫殿外面的院子里,抬头仰望着蓝天,多么晴好,阳光明媚,白云飘飘。
他已经从唐倾那里听说了前天在后院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了山羊胡子老道受了重伤。知道雪儿是多么的强大。周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他有些不敢面对从小看他长大的山羊胡子老道、大和尚和清松,也不敢面对当初在沙漠里和雪儿一起抗争的燕十一和劳鹭。
他最不敢面对的是父亲,他真的成了父亲所说的灾难之人。他从小都在和这样的命运做抗争,但还是没有成功。在命运面前,他是渺小无力的。他想要挽救。他一直在劝说雪儿,当他以为雪儿已经愿意为他一起归隐的时候,她还是不顾一切地继续杀人。
“周宴。”
劳鹭和燕十一一起来到小宫殿,却见到周宴站在花园里,一直抬头看着天。神色寂寥,眼睛里有深不见底的悲伤。
听到燕十一的声音,周宴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道:“你们来了。”
“道长和大师找你,你过去一下吧。”燕十一淡淡道。说的那样的自然,丝毫没有说谎的感觉。
“好。”周宴道。
看着周宴转身离开的背影,只能用心神不安来形容,燕十一和劳鹭都颇为担忧。
燕十一和劳鹭刚刚踏入小宫殿,便听到阿瓦古丽冰冷的声音从前厅的隔断后面传来。
“将我相公和公公都支开了,有什么话要说?”
“阿瓦古丽,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在用九鼎丹炉炼制婴灵。”劳鹭道。
她话语刚落,隔断那里就扫出来了一道强大的光束。劳鹭马上聚灵成刃,挥剑去挡。身前出现了白色的身影,十一已经挥着断剑挡在了她身前,硬生生地将这一道光束给接下了。
劳鹭的脸上溅上了十一的血,她伸手将十一接住,两人一起被打到了前厅的大柱子上。
劳鹭被撞得血气翻涌,顾不得伤痛,将十一搂在了怀里,看着他口鼻皆是血迹,已经昏迷不醒,哭喊道:“十一,十一,你醒醒啊。”
燕十一缓缓醒来,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便捂着胸口大声咳嗽起来,不断吐血。
劳鹭将燕十一扶起来,给他喂了疗伤的丹药,让他盘腿坐好,自己往他的身体里输灵力。
劳鹭心痛如绞,不管不顾地大喊:“阿瓦古丽,你若敢杀我十一,我便要周宴陪葬!”
隔断后面沉默着。
燕十一虽然处在晕厥的状态,但是劳鹭说的话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等到他觉得自己可以动了,他握住了劳鹭的手,道:“鹭子,不要冲动。”
十一的声音那样微弱,但是劳鹭听清了,她拼命点头,“好,十一你活着,我便不冲动。”
燕十一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劳鹭模糊不清的脸,又昏了过去。
劳鹭慢慢平静下来了,道:“周宴还不知道婴灵的事情,我们谈个交易如何?”
隔断后面传来了阿瓦古丽的声音,不过也比方才微弱了许多。
“交易?呵,你刚刚不是口口声声要杀我相公吗?”
“方才是我冲动了。但是如果你不愿意谈交易,马上就会有人告诉周宴婴灵的事情,他会恨你,或者死都不想再见你。这比杀了他,更能让你痛苦。”
“你在威胁我?”隔断后面的声音冰冷极了。
劳鹭知道若不是阿瓦古丽重伤,且要维持腹中假胎的稳定。自己和十一早就死了七八十回了。
“不敢。我们只想你得到周宴和孩子之后,和他一起归隐山林,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夫唱妇随,男耕女织,相夫教子,共聚天伦。”劳鹭尽量给阿瓦古丽描绘出一副美丽的画面。
“我可以不答应吗?”阿瓦古丽讽刺地笑了笑。
“那就看周宴在你心里的分量了。”劳鹭淡淡道。阿瓦古丽为了周宴一念成魔,虽然里面有不可抗的命运在里面,但是周宴却是最主要的推动力。她相信周宴有这个分量。
隔断后面久久无声。
劳鹭继续替燕十一疗伤,十一伤的厉害,却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实在是大幸。
许久之后,劳鹭听到。
“好,我答应你。”
阿瓦古丽又道:“但是你们不能再打扰我练婴灵,必要的时候还要帮助我。”
劳鹭也不管阿瓦古丽能不能看到,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说完长舒了一口气,众人交给她和十一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劳鹭不知道十一有没有伤到骨头,所以不敢随便乱动他。她喊来了两个唐门弟子,替她抬着担架送燕十一回去。
劳鹭特意让两个唐门弟子绕路,等到住处的时候,周拂和周宴已经回去了。
大和尚见到燕十一和劳鹭浑身是血的样子,马上喊了清松。
清松替燕十一做了仔细的检查,发现他断了两根肋骨,近期不能有过多的活动,要卧床休养。
劳鹭陪着清松安置好十一之后,将和阿瓦古丽达成的协定大致的说了一下,马上替十一熬药去了。
阿瓦古丽已经同意了,他们也就放心了,等阴灵练好,孩子呱呱落地,这一切便告于段落了。
一切回归平静。
周拂聪明又敏感,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众人有事情瞒他,再三追问。
最后山羊胡子老道拉他进了房间,语重心长道:“老周,你若是还当我们是你的生死之交,你就相信我们,我们是不会害你的。”
周拂最后选择相信他们,不再过问。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等到最后一次开炉的时候,大和尚和清松去坐镇了。劳鹭躲在房间里,和燕十一并肩靠着。
“十一,我好想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轻轻地将头埋在十一的怀里,没有碰到他的伤处。
“这里离后院很远。”燕十一伸手在劳鹭身上拍着,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我或许听到了他们像这个可怕的世界告别的声音。”劳鹭道,说完之后愣了一下,继续道:“差点忘了,他们的魂魄都被炼化在丹炉里了。”
“睡会儿吧。”燕十一轻声道。
番外:周宴与雪儿
(以周宴为第一人称叙述。)
每年的今日都是阴沉沉的天,会下纷飞的大雪。每年的今日,父亲都会比平时更加严肃,他一大早就会离开家,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才回来。每年的今日,是母亲的忌日,她为了让我出生,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每年的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我最不快乐的日子。
我感激母亲,却也时时忍不住想想,为什么当初活下来的是我,而不是母亲。如果母亲还活着,父亲便不会这样悲痛,他们在不久后说不定还会生一个小弟弟,而我一定会在天上快乐地看着他们。
从福爷爷(老管家)那里我知道,母亲在怀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一个灾星,但是在生死之间抉择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我活下来。
我便一直好好的活着,因为这生命是母亲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要向一直在天上看着我的母亲证明,我不是灾星,我可以变成解梦世家的传人,成为像父亲,像先祖一样的人。
今天是我的生辰,福爷爷走了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过生辰了,只是自己去厨房煮一碗面条,吃了了事。
今早,吃完面去院子里练功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父亲。
他已经年老了,头发花白,一身青色的儒袍,腰杆笔直地站在院子里。他的脸上露出了忧愁,一双眼睛深邃地像是要将我看穿。
“父亲。”我恭恭敬敬地行礼。十八年来,我与父亲,两个世间最为亲密的人,都是这样生疏地相处的,我习惯了,父亲也习惯了。
“宴儿。”父亲朝我招手,他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去你母亲那里。”
我如实地点头。我的确奇怪,但我不会问,因为我这样的儿子没有资格在父亲面前提起母亲。
“宴儿,你十八岁了。按照解梦世家的规矩,你该继承解梦世家了。”父亲缓缓道。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因为我从父亲的语气里没有听到真心实意要我继承的意思。我是灾星,这个身份从小就烙在了我心里,我一刻不敢忘记。
“宴儿,你去大漠吧。”父亲转身看向西北面的天空,仿佛看到了沙漠一般。
“你去大漠,将那蜃怪给除了,然后回来,继承解梦世家。”父亲的声音里有着一丝天地的苍茫之感。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心里激动不已。父亲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不是灾星,证明自己可以继承解梦世家。这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得到机会,第一次有机会去挑战自己的宿命。
“宴儿定当尽心竭力。”我激动的声音发颤,恨不得装上翅膀,飞到大漠去。“父亲还有别的事情吗?”
父亲顿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道:“没了,你收拾一下启程吧。”
我回到房间收拾起来,拿了一些衣物和钱财,带上佩剑。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此去沙漠千里迢迢,那里的环境又极为凶险,而蜃怪是极为狡猾又灵力高深的精怪。但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绝对不会放弃。
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了父亲的面前。
“父亲,我要走了,此去沙漠不知何时归来,父亲保重。”
“你自己多加小心就好。”父亲严肃道,没有任何情感,师徒情谊、父子情谊好像都没有。
我走了,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坐在堂上的父亲已经花白头发了。这离别之际,我好想问一下父亲,如果当年可以选择,他会选择妻子,还是选择儿子。
……
……
一路北上,三日后我骑着马到了北边的一个小镇上,这里本来是我选择的落脚处,但是很明显,在我来之前,已经有人光顾过这里了。
这个不大的小镇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了,房屋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远远看去应该是被大刀砍杀的。
地上还有几具穿着士兵衣服的尸体,看来是散兵杀人屠镇。
最近北面正在打仗,这样死里逃生后落草为寇的散兵有许多,他们大多屠杀不起眼的小镇子,也没有人去管。
我也管不了这些,看着满地的尸体,唯有一声叹息。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了火堆里有隐隐哭声传来,像是一个孩子。
将灵力结起,循着哭声往火堆里走了进去。
我看到了什么?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女孩,脸上衣服上被烟熏的漆黑,正蜷缩在角落里哭泣,像是一只被遗弃了的小猫。
我用长剑拨开了她身边正在燃烧的木头,她抬起头看到我了,不哭了,整张脸只能看到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非常有神。
我脱下外衣将她包裹起来,然后抱起她往外面走。
她不哭不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用细细的胳膊搂住我的脖子。
我带着她骑马到了临近的一个小镇上,替她买了身成衣,找了间客栈住下。
她胆子很小,进了房间之后便蜷缩在椅子上,也不说话。
我没有照顾过小孩子,只能蹲在她面前问:“饿吗?”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之后,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胳膊里。
找小二点完菜之后,又让他烧洗澡水上来。
我将干净的衣服放到她面前,问:“会自己洗澡穿衣服吗?”
我希望她说会,我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更何况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看了看衣服,然后点了点头,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泪,道:“我会,我还会照顾弟弟。”
这是她第一次说话,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她说的弟弟,可能已经死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在她黑乎乎的脑袋上摸了摸,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等我吃完饭,拿着饭菜回到房间的时候,那只浑身黑乎乎的小猫已经换上了那套粉红色的裙子,头发还湿漉漉的,正在拿巾布擦干。
她见到我进来了,脸一下子红了。是个害羞的孩子。
“快吃饭吧。”
她微微点头,大口吃饭,看来真是饿坏了。
“我叫周宴,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奇地问道。她的皮肤很白,脸上还有红晕,一双大大的杏眼,很讨喜。
“雪儿。”她切切道,声音还是小小的。
看着她已经好一些了,我开始想怎么安置她。问她有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她说没了。实在是没办法,我决定找户无儿无女的富足人家收养她。
我说完之后,她一下子静默了,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似乎不太高兴,应该是想起来了家乡家人的惨况。
等她吃过饭,我让她睡觉,找了小二,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去找找,有没有这样的人家可以收养她。
完事之后,我在她旁边的房间睡下了。
我注意到她似乎有些灵力,是那种与生俱来的。以前也听父亲说过,这世上有很小一部分人,从出生就有灵力,这样的人以后必成大器。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家,送她去一些名门大派修习灵力也是不错的选择。
胡乱想着,我便睡去了。
翌日,小二找到我,说城东的一户张姓夫妇,无儿无女,小富之家,正想收养个孩子。
我觉得可以,准备带雪儿去看看。
敲开雪儿的房门时,她已经梳洗好了。原来她的头发这样乌黑,阳光洒在上面,如同黑夜里的繁星一般美丽。
我告诉她张姓夫妇的事情,她听完之后沉默了。
许久之后,她从床上拿出来了一件白色的外衣,正是我给她裹上的那件,现在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她双手托着衣服,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大惊。
她低下头不敢看我,道:“我会洗衣服,会做饭,会照顾自己。请你,请你不要赶我走。”
她在请求我。
见我没有说话,她鼓足勇气抬头看我,一双大眼睛里已经包满了泪水,声音发颤道:“我可以做你的丫鬟,我可以伺候你,不要赶我走。”
我只觉得雪儿有一种吸引力,我想,或许救了她是种缘分。
“做我的徒弟可好?”我道。我被自己的想法下了一跳,不过替解梦世家收下这个天生带有灵力的女孩,父亲应该不会生气的。
她似乎没有理解,就这样看着我。
“做我的徒弟,就可以一直跟着我。只不过我要去大漠了,那里很苦,很危险。”
我看得清清楚楚,当她听到自己可以一直跟着我时,眼睛亮了,如同璀璨的宝石。
“师父,师父。”她激动地磕头。
本来拜师要磕三个的,但是我只让她磕了一个。我想这是替父亲收的徒弟,以后回家了让她给父亲拜师磕头。
我告诉小二,让他给张姓夫妇说抱歉,那女孩我自己收养了。
就这样,离家的第三天,我身边多了一个孩子,她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在外面唯一的亲人,她叫雪儿,即将跟着我一起去沙漠,不久之后会跟我回家。
只是我当时没有想到,回家这一日于我于她,都是遥遥无期的……
044 周拂之死(6000字)
自从那日的交易完成后,劳鹭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住处。
清晨起床,和十一一起练剑,午后练功,调息灵力,到了晚上,便是和大伙儿一起吃饭说说笑笑。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
阿瓦古丽为了维持腹中的假胎,灵力大量损耗,到了后来,便以原本谈成的交易,让大和尚和清松替她看着后院的九鼎丹炉,直到练出婴灵为止。
其间唐倾过来拜访过几次,大概是为了他一开始说的合作的事情,不过都被回绝了。
这日,燕十一和劳鹭就在屏风后面,唐倾走后,十一道:“希望他不要搅起什么波澜才好。”
“应该不会吧,他没有这样的实力,否则他早就下手了。”
这一天正好是要开炉的日子,这一次开炉,要将九鼎丹炉中另外八个小鼎里的婴灵和一个孩子一起投到中央最大的鼎里面去。这是炼制婴灵最为关键的一步。
大和尚和清松早早就去后院坐镇了,唐倾离开后必定也是去的后院。劳鹭想及此事,心不在焉道。
这次开炉完了,还有七七四十九天,还需要伤六个孩子,这婴灵总算也是练成了。
“十一,你说道长回到全清观了吗?”劳鹭撑着脑袋,看着原本热热闹闹的住处,现在冷清的紧。山羊胡子老道因为伤势严重,清松寄信去了全清观,他们的师父,前掌观玄远道长派人来将山羊胡子老道接了回去。
“应该回去了。”燕十一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此人步子不稳,做事急躁,正是唐冷。
自那日苗疆蛇佬来过一次之后,唐冷好像已经自动将自己归为劳鹭他们这一拨了,一直很热心的帮着做一些跑腿的活。
劳鹭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他,他的眼神总是在自己身上有过多的流连,形容猥琐。
“全清观的道长寄了信过来。”唐冷见到燕十一和劳鹭从屏风后面走出了,殷勤道。大步走上前,想要将信递给劳鹭,可是走到劳鹭面前却还没有停步的意思,像是想要和她撞上一样。
燕十一面色一冷,以极快的速度往劳鹭面前一移,将她挡在身后,长剑往前一推,将撞上来的唐冷挡住。
“嘿嘿嘿……”唐冷一阵讪笑,往后退了一步,递上信来,辩解道:“莫要见怪,方才太急了,没有止住脚步。”
燕十一冷着脸接下信,见唐冷还在自己面前探头探脑想要看身后的鹭子。
“滚。”燕十一低低地喝了一声。
唐冷面色变了变,却没有发作,歪歪扭扭地转身离开,还冷笑了一声,声音里几多嘲讽的意味。
“比起唐倾,我更加讨厌唐冷。”劳鹭厌恶道。唐倾只是城府深,而唐冷是下流。
燕十一恼怒极了,道:“等清松道长回来,问他要点药,彻底断了他的下作。”
劳鹭惊愕地看着燕十一,片刻之后忍不住笑了,看来十一真的是气急了。这办法好,等下一定要问清松道士要点。
山羊胡子老道的信他们不好拆了,一直等到清松和大和尚回来。
“我来看看。”大和尚将信接了过去,一边拆信,一边表情夸张道:“今日阿瓦古丽也来了,用灵力直接将八个小婴灵给吸了出来。浑身乌黑,头颅硕大,眼睛也大的吓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劳鹭没有忍心告诉大和尚,实际上除了颜色之外,正常的胎儿在母亲腹中也是这个样子的。
“信上怎么说?”清松关切的问道。
大和尚看了一遍,道:“羊老道已经安全地回到全清观了,路上还去救了他的三个徒弟。这三个徒弟几天前就醒来了,差点没有被关在结界里活活饿死。”
被大和尚这样一讲,劳鹭才猛然想起了,山羊胡子老道的三个年轻的弟子因为受到了蜀中巴蛇的诱惑,昏迷不醒,只能将他们封住,放在山洞中,再用厚厚的结界封住山洞。如果他们一直昏睡也没有什么,只不过醒了,又出不来结界,只能那样饿着,也幸好山羊胡子老道及时将他们救了回去,否则世界上又要徒添三条特别冤的冤魂。
“他还说,玄远道长已经在着手想办法再练护体心胆了,让我们放心。”大和尚说着将信平摊,放在桌上。
清松看着信,微微皱起眉头道:“虽然师兄说的满不在乎,但是炼制护体心胆的难度……诶——”他长叹了一声。
大和尚伸手拍了拍清松的肩膀,道:“既然你师兄想要我们放心,我们就不要辜负了他的心思,放心便是了。等这里的事情办好,大和尚我马上给他找药材去,不就是二尾灵狐的内胆吗?大和尚一定给他找来。”
燕十一道:“到时候我与鹭子也去。”
劳鹭也跟着点头。
清松这才稍稍舒一口气。
燕十一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清松,问道:“道长,你有没有什么药,吃了可以让男子终身不举?”
清松:“……”
大和尚:“……哈哈。大和尚我早就看不下去了,不就是要唐冷不举吗?何必要什么药,这么麻烦,大和尚我去直接废了他不就行了?”
清松惊恐地看着大和尚,心道:出家人不是要清心寡欲,看破红尘,不恼不怒,不喜不悲……的吗?
劳鹭则是马上脑补了唐冷被打到不举的场景,不由浑身一颤,觉得画面太血腥了,太不美好了。
她看着大和尚道:“这样太过血腥了,太不美好了,我们是文明人,还是吃药吧。”
燕十一跟着点头,他和劳鹭,双眼一起放出了狼光。
清松暗地里拭去了脑门的汗。你们是要废了人家,还谈什么美好……
不过唐冷这家伙,的确让人看着恶心。
清松马上迅速又主动地跑到房间,然后很快跑出来,手里拿了一个小药盒,一打开,里面有三个小瓶子。
“这瓶分三次吃,每次吃完可以不举半个月,直接将三颗全部吃完,至少不举二十年。”他拿出一瓶蓝色的道。
然后又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瓶子,道:“这瓶分两次吃,每次吃完会不举一年,两颗一起吃,至少不举三十年。”
最后拿出来了最后一瓶,白色的瓷瓶,笑得令人生寒道:“这是我精心研究之物,只有一颗,吃完终身不举,药力惊人。”
燕十一没有多加考虑,拿起了白色的瓷瓶就出去了。
劳鹭看着清松,道:“你没事研究这些药做什么?”
大和尚也拼命点头,看着清松就像是看着变态一般,让他一个出家人感觉到隐隐的蛋疼。
清松奸笑的神色一收,恢复平时的一本正经,道骨仙风,从容地收起另外两个小瓷瓶,淡定道:“兴趣而已。”
“兴趣……”劳鹭干笑了一下,一转头,便看到十一已经回来了,手里没了那个瓷瓶。
惊讶于十一的办事效率,劳鹭问道:“他吃了?”
燕十一一脸满意的样子,点头。
“怎么让他吃下去的?”劳鹭很是好奇,十一是用什么样的方法给精通毒物的唐门中人下药的。
“将他打晕,塞进嘴里,在肚子上捶一拳,便咽下去了。”燕十一淡淡道,仿佛就像吃了一顿饭一样自然轻松。
“唐冷还不知道自己吃了这种药?”劳鹭问道。
燕十一平静道:“我一见到他就把他打晕了,他都没有看到我,应该不知道。”
这是劳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真真正正地同情了唐冷一把。
不过没有几息的功夫,劳鹭一想到猥琐的唐冷不会在用猥亵的目光看自己了,只觉得世界上少了一种害虫,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心情大好,把刚刚那一丢丢同情心给扔的看都看不见了。
晚饭的时候,周拂过来了。
最近这一段时间一直不见周拂,今日乍一看看到他,只觉得憔悴了不少。
“老周,你怎么这副样子?”连最为神经大条的大和尚都看出来了。
周拂没有说什么,抿嘴笑了笑,道:“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两天没有睡好,就这样没精神了。”
劳鹭觉得周拂可能是因为最近的事情,心中有所郁结,睡不着,便也没有多想。
饭吃到中间,清松将山羊胡子老道的信告诉了周拂,他才看着有了些精神,还笑了起来,看上去是个非常慈祥的老头。
他忽然看向劳鹭,道:“你也是我解梦世家的传人。”
周拂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的,劳鹭愣了半天,点头。
周拂从怀里拿出来了几本书,给了劳鹭。
劳鹭一看,其中一半正是自己受用至今的残篇,还有一本是符箓大全,另外几本都是解梦世家修习灵力用的心经。
周拂道:“最近想了许多,我已经想好了,会跟着宴儿和雪儿一起归隐山林,到时候弄孙为乐,共享天伦。解梦世家的重担,我也已经挑不动了,这些秘籍你帮我带给小健。如果有可能,请替我教教他,小健是个好孩子。”
劳鹭有些发愣,还是接过那些书点了点头。可能周拂真的老了,累了,想要过普通老爷爷的生活了。
大和尚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拍了拍周拂的肩膀,道:“老周,你这样也好,正好可以好好和宴儿修补一下父子情谊,我这个老朋友,老兄弟替你高兴。”
大和尚说着,倒了一小杯酒给周拂,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一饮而尽,开怀大笑。
这一顿饭吃的尽兴而伤感,周拂半醉,被清松扶了回去。
回到房间,劳鹭往床上一坐,看着燕十一道:“十一,方才吃饭的时候,总觉得你心事重重的。”
燕十一眉头微微一皱,道:“我总觉得周拂好像有事情,可能是我多心了。”
被十一这样一提,劳鹭也回过味道来,道:“我也觉得他这样像是在告别一样,或者夸张一点,像是在留遗言。”
“十一。”劳鹭忽然觉得很不安,道:“他不会要寻短见吧?”
她一把拉住燕十一的胳膊,道:“我们去看看可好?”
燕十一将脱下的外袍套上,和劳鹭一起往周拂的住处跑。
周拂住在小宫殿一侧的偏房里,与阿瓦古丽和周宴的房间遥遥相对。
来到偏房的窗口,燕十一带着劳鹭发扬着曾经作为一名暗卫的精神,趴在窗口偷看。
只见周拂坐在桌边一直低着头,过了许久许久,才缓缓抬头,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劳鹭仔细看着,周拂现在的表现很不正常。
只见周拂犹豫了半天之后,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了一把匕首,看着匕首,嘴里低声说着什么,但是却听不清声音。
劳鹭已经万分紧绷了,如果周拂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她马上就会蹿出去。
这一切的行为都很符合自杀的节奏,周拂果然举起了自己的手腕,另一手拿着匕首,对着手腕就要割下去。
割腕自杀!
燕十一和劳鹭以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两人一起破窗进入房间的时候,周拂已经一刀割了下去,然后惊讶地看着燕十一和劳鹭。
没事,割腕自杀只要发现及时,不会伤及性命的。
燕十一上去握住了周拂的手腕,劳鹭反手将他手里的匕首夺了过来。
“你们……?”周拂迟疑道。
“前辈,做什么要寻短见呢?”劳鹭气吼吼问道。她讨厌不珍惜生命的人,非常讨厌。
周拂一呆滞,然后也不管自己被燕十一和劳鹭驾着,将他被割的手腕举了起来,哈哈大笑。
劳鹭只看到周拂的手腕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燕十一和劳鹭尴尬地松手。
劳鹭小声问道:“那您割自己手腕做什么?”
周拂举着自己的袖子,在燕十一和劳鹭面前扬着。
劳鹭定睛仔细看去,只看到周拂的袖子破了,还露了一截线头在外面。
“割线头?”劳鹭有些无语,道:“那为什么要唉声叹气的,一副很绝望的样子?”
周拂神情一顿,做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妻子已经过世二十八年了,今日是她的忌日。”
劳鹭马上沉默了,想要变成透明人。自己莽撞地拉着十一,打扰了周拂怀念亡妻。
周拂说着举起宽大的袖袍,看着线头道:“她在世的时候,会帮我缝补衣物,我只是想起来了而已。”
劳鹭转头看向破碎的窗户,对着周拂一阵讪笑。他们太冲动了。
燕十一表现地很淡定,道:“前辈,今日之事是我与鹭子莽撞了,前辈莫要太过神伤,好好歇息,我们先行告辞了。”
周拂慈祥地笑了笑,点头应允,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回去吧。”
劳鹭逃似的推着燕十一跑了。
看来是他们想太多了,今日周拂的情绪不对,完全是因为今天是亡妻的忌日。而大和尚和清松没有过多的担忧,显然是知道这件事情。
燕十一和劳鹭相视一笑,心情放松地回到了住处。
周拂站在破了的窗户前,看着燕十一和劳鹭携手离去的背影。
“阿盈,我想你了。阿盈,我该怎么办?阿盈……”周拂仰头看着星空,无数繁星好像化成了阿盈的模样,正对着自己微笑着。
……
……
翌日,劳鹭硬是缠着大和尚,问了许多关于周拂的往事,才将他此时的心情,与他和周宴的父子情意理清楚。
大和尚听到劳鹭说他们昨晚做的事情,忍不住大笑起来,最后才道:“老周会自杀,这根本不可能,你不了解他。”
见劳鹭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大和尚正色道:“这么说吧。老周在亡妻过世的时候都没有自杀,其他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自杀。”
劳鹭最后感叹道:“他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有这样深爱她的相公。”
她说完之后,眼神幽怨地看向燕十一。
燕十一温柔地笑了笑,道:“我不会比他差的。”
劳鹭满眼笑意。
大和尚觉得浑身恶寒,正要转身离开。
清松满脸惊慌地跑了回来。
“怎么了?”大和尚不解的问。清松这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啊。
清松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周拂出事了。”
大和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清松,一把按住他的双肩,注入灵力帮他顺气,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你去看,我用金针给他封喉,还有一口气。”清松来不及解释,拉着大和尚的胳膊就往外跑。
“在哪里?”大和尚问道。
“他的房间……啊啊,你做什么?”清松叫着,不高大的身体,被大和尚抗在了肩膀上,然后脚尖点头,直接掠了过去。
燕十一和劳鹭亦是跟了过去。
等到了周拂的房间,昨日被破开的窗户还没有修补好,他脸色苍白的躺在睡榻上,双目紧闭,没有一丝生色,喉咙口插了一根金针。
“这是怎么回事?”大和尚急的不行,却无能为力,大声问清松。
燕十一从桌案上拿起来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劳鹭马上凑了过去看。
上面写着。
前几日阿瓦古丽找周拂过去,将腹中胎儿的事情告诉了他。
她还告诉周拂,练成婴灵需要自己和周宴的心头血。她可以给心头血而不死,可是周宴不行。唯一的办法就是周拂献出心头血,然后用周宴普通的血来养周拂的心头血。这样既能得到周宴的孩子,他也不用死。
周拂知道这样做有违天理,可是他也知道,这是唯一损伤最少,可以降服人魔的方法。周拂犹豫了两天,最后同意了。
信中提到,这件事情要向周宴永远保密。
最后还摆脱了燕十一和劳鹭,替他照顾小健长大,把解梦世家传到小健手里。
大和尚哭了,他看着周拂完全失了血色的样子,痛哭不已。
劳鹭看到周拂的衣襟上满是已经凝固的鲜血,而床榻上放着一个翠绿色的瓶子,里面呈着满满一瓶液体,就是周拂的心头血。
瓶子上面加了封印。
清松眼眶发红,道:“要不要去找宴儿,让他见老周最后一眼?”
大和尚摇头,道:“宴儿如果来了,老周的心血的白费了。宴儿此生注定会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多么爱他。”
大和尚说着,伸手拔出了周拂喉咙上的金针。
周拂咳嗽了一声,转转醒来。
“老周,你还有什么愿望,就快说吧。大和尚我一定帮你实现。”大和尚抓着他的手道。
周拂张了张嘴,声音极度微弱沙哑道:“瞒着宴儿……照顾小健……传承解梦世家……和阿盈同穴……”
周拂话音刚落,那最后一口气便没了。
周拂过世了……
大和尚拭干了泪水,盘腿坐下,开始念往生咒,就如同二十八年前他第一次遇到周拂那晚一样。
燕十一和劳鹭在周拂的房间布了结界,防止周宴突然出现。
“十一,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给阿瓦古丽把这心头血送过去。”劳鹭面色微微发白道。
燕十一伸手将劳鹭往自己的怀里轻轻拢了拢,道:“去吧,小心。”
劳鹭捧起那个装满了周拂心头血和爱子之心的瓶子,慢慢地朝着阿瓦古丽的房间走去。
……
……
“阿瓦古丽,你要的心头血。”劳鹭对着屏风后面的阿瓦古丽轻声道。
下一刻,瓶子自己腾空起来了,飞到了屏风后面。随即传来了阿瓦古丽银铃般好听的笑声,却显得极为刺耳。
“周宴呢?你不怕他知道吗?”劳鹭冷声问道。
阿瓦古丽轻快道:“我告诉他,孩子不稳,需要许多灵力保护。他正在我设的结界里,为了孩子拼命调息,不会知道的。”
“早晚会知道的,你该怎么面对他?”劳鹭淡淡道。
“周拂早晚都会死的,以后我便可以告诉相公,公公已经老死在家乡了。”阿瓦古丽道。
劳鹭长叹一声,觉得与阿瓦古丽已经无话可说,也不想多说,便转身离开了。
走到周拂的房间,满耳充斥着大和尚的往生咒。不知道周拂现在是不是已经去了极乐世界,找到了他的妻子。
045 孕事(6000字,等下还有一更)
自夏末来到蜀中,现在已经到了隆冬,一晃已有半年过去了。
蜀中一向气候温润,极少下雪,但是今日也是落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出半个时辰,偌大的唐门便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今日恰是周拂的头七,在他过世的第三日,便在大和尚的主持下,进行了火化,骨灰放在一个纯白瓷罐子里,一直放在住所前厅的案台上。
阿瓦古丽不许太过张扬的办丧事,最后只能在前院挂了两盏白色的灯笼来表示一下对已故人的哀思。
替周拂上完这头七香之后,大和尚继续留在前厅念往生咒,他已经念了七日了,几乎没有怎么休息。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一下子就清简了下来,面色发白,眼睛下面一片淤黑色,憔悴的紧。
劳鹭站在前厅里,觉得气氛实在是压抑的紧,纵然没有人大声恸哭,但是一股悲伤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前院,只见大雪已经将花花草草全部盖上了,那几棵小小的灌木上压了重重的雪,枝桠都被压弯了。
这就是世道,你扛得住,便可以活,扛不住,只能当出世来走马观花一场,快快地就要离世。
劳鹭亦是不知道最近这几日自己是怎么了,徒然生出许多感慨来。
她慢慢挪着步子来到前院的回廊里,用袖子掸干净了扶手上的雪,坐在了上头,靠着廊柱望着这不大的院子。
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响起,劳鹭一偏头就看到了十一。
“十一,你说燕岛有没有下雪?”劳鹭微笑着问道。
燕十一看着眼前的雪景,轻轻闭眼,眼前浮现出一个盖了白雪的燕岛。小虎子、小健在雪堆里跑,一身粉红袄子的小梅子正牵着蹒跚学步的阿迪力站在门口堆小雪人。这样的景致美极了。
“我们搬到燕岛两年多了,却没有看到过下雪的燕岛。”劳鹭一脸遗憾道。
燕十一也是一脸遗憾,他与鹭子常年在外面奔波。去年的冬天,他们正在为那父眼奔走,今年的冬天,他们在蜀中。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恐怕是开春的时候了。
“明年一定留在燕岛过冬。”燕十一说着站到劳鹭的身后,劳鹭疲乏了,往他身上靠着,比靠在廊柱上舒适一万倍。
“这里的事情了了,我哪里也不想去了,我们就留在燕岛上。”劳鹭决绝地说着,语气里尽是满满的决心。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强调,这样说是在对自己保证,还是对十一保证,亦或是对这冥冥之中不能抗争的命运做保证。
“好。”燕十一柔声道,手抚上了劳鹭裸露在外面的脸,她的皮肤冻得冰冰凉的,仿佛是个冰块雕成的美人,马上就会化掉,自己怎么也抓不住。
燕十一心中莫名地恐惧起来。这种恐惧一直都有,但是来到蜀中之后越来越盛了,他觉得劳鹭会离开,到那个他永远去不了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后世的他,只不过那个终究已经不是他了。
“两位真是好感情。”
在这偌大的唐门里,可以发出这样妩媚的声音的还能有谁?
劳鹭闻声望过去,只见来了三人,正是唐倾、唐蝶、唐冷三人。其中唐冷的面色不太好,他被毒害了已有十日,定然是已经察觉了身体有异,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毒是谁下的?不过纵然他知道了,劳鹭也不会畏惧他分毫。
此情此景,这份情致就这么被打断了,燕十一面色不佳,冷声道:“你们过来何事?”
唐倾不顾燕十一的冷脸,道:“我兄妹三人知道今日是周拂老前辈的头七,特来上柱香,送老前辈最后一程。”
劳鹭见三人皆素服,想到周拂过世那几日,许多办丧事必要的物资都是唐倾三人操办来的,也算是帮了他们大忙了,没有让周拂一代高人临了了没有一点体面。
“你们进去吧。”劳鹭今天精神不太好,朝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继续靠在十一身上发起呆来。
劳鹭这也算是怠慢了他们。唐倾面色无异,唐蝶则是黑了脸,倒是一贯大爷气派的唐冷,恐怕是发现自己成了废人,重大打击之下,竟一句话也没说,就跟着唐倾和唐蝶进了前厅。
“鹭子?”燕十一见劳鹭今天没有什么精神,很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劳鹭怎么会不知道燕十一的担心,只道:“我只是觉得一代解梦世家的掌门人,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临终的时候,儿子都不能来送一程,实在是可怜。”
她说着转过半个身子,抬头看着十一,道:“那时候他知道周宴还活着的时候,那种神情我们是看到的,我只是觉得不忍。”
燕十一摸了摸劳鹭被冻得白里透红的脸,轻声道:“周前辈的苦心我们也是知道的,古语有云,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
“一旦死的重于泰山了,人定当不快活了。”劳鹭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她现在就像是钻进了牛角尖里,越是理所当然,就越是要想,越是想不通,就越是逼迫自己难受。
到最后真真难受了,便一把抱住燕十一的腰,抬头将下巴磕在他的小腹上,眼泪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难受极了。
“你呀。”燕十一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劳鹭的脑袋轻轻拢住。
劳鹭时常这样,二十出头的年纪可以算是老姑娘了,却时不时会忽然抽抽,想一件极为浅显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然后弄得自己非常难受。
实际上她就是心情不好,要撒娇,要人疼了。
燕十一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的一摸一摸的。这个动作原先是他看到大嫂哄小虎子用的,那日正好劳鹭也是这样一番光景,便拿来试着哄了劳鹭,才发现这动作虽然简单,却有奇效,很快就能将她安抚好。
燕十一原本不太明白,劳鹭这个年纪的,好多都做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她怎么会时不时的孩子气。后来听她说了后世的事情才知道,她这个年纪的还在上学,正得家人宠爱的时候。更何况劳鹭已经离开家来了这里这么多年,时常想家伤心也无可厚非,他更是理解了。
有时候看劳鹭像个小猫一样委屈撒娇的时候,燕十一也心疼,他想,如果鹭子可以回家,会不会好些。这种时候,他总是想着,纵使自己不舍心痛,鹭子也还是回家吧。
但是一旦劳鹭好转起来,便会原来那个明媚的女子,他又想,既然她不伤心了,就在多留几日吧。
当然这样只是自己想着,他知道劳鹭的去留全在命数,自己亦或者是她,都是左右不得的。
“劳姑娘真是好福气,看得我真真羡慕。”
又是唐蝶。
劳鹭转头看去,只见唐倾、唐蝶和唐冷三人已经上完香出来了。唐蝶摆明了一副极度的表情,看燕十一的眼神里充满了觊觎之色。
在理教严明的南宋,竟出现了唐蝶这样的女子,也算是奇葩了。幸好她是唐门的二小姐,若是放在普通人家里,光是唾沫就够淹死她的了。
劳鹭毫不避讳地瞪回去,宣誓主权一样将抱着燕十一的手更加拢了拢紧,整个脑袋都要陷到他的身子里了。
燕十一冷眼看着唐蝶。她时常这样挑衅,但是总是停留在口头上和眼神里,比起垂涎自己,她似乎更加喜欢看着鹭子炸毛的样子,像是逗小猫一样,鹭子一炸,她便掩面笑笑就离开了。
燕十一正想着,忽然感受到了一道怨毒的目光,下意识迎着目光对上去,便看到了一脸阴戾的唐冷。
想来唐冷定当是知道自己打晕他,给他为毒药的事情了。
不过唐冷的阴戾转瞬即逝,换了一脸古怪的神色,朝着他勾了勾嘴角,冷笑了一下。
燕十一只觉得有些生寒,唐冷定然是要报复了,自己要小心提防着一些。
劳鹭被唐蝶激起了斗志,情绪倒是好多了,也没有显得那么疲累了,看着雪对着燕十一说起了后世的事情,有的没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燕十一静静地听着。他知道鹭子说的是对家的思念。
头七的仪式直到傍晚才结束,因为一切从简,也没有什么好折腾的。只是众人决定吃素一个月,以尽哀思。
头七一过,周拂的丧事算是彻底办完了。
劳鹭将周宴被阿瓦古丽变相囚禁的事情告诉过众人了,的确他们也没有再见到过他。
还有唐冷那日阴毒古怪、充满报复的眼神。不过他倒是没有折腾起什么风浪来,唐门变得静悄悄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倒是让人觉得不安。
一个月过去了,算日子还有三日就要过年了。
过年是件令人快乐的事情,但是此情此景下,都没有人想着过年。
这一段空闲的日子里,劳鹭将周拂留下的几本经书都看了几遍,受益良多,特别是符箓那一本书。
看了那本书,劳鹭才知道自己以前会的知识凤毛麟角,画来画去都只有那么几种,而符箓博大精深,有许许多多。有驱邪的、聚阳的、隐身的、召唤傀儡的、请神的、镇魂的、压尸的……
而符箓的威力取决于画符之人的威力,其中还有一些符箓是劳鹭这个道行完全画不出来的。
比如天雷符,将天雷符印在妖魔鬼怪身上,就如同被天雷击打了一样,一般五百年道行以下的妖物,直接小命不保,魂飞魄散。但是这样的符,纵使劳鹭有宫天镜,却也是画不来的。
除了这种攻击力高的,还有一些续命的符咒、短时间内增长几倍灵力的符咒等,这些也是劳鹭画不出来的。
劳鹭从符箓大全里挑了几种常用的符咒来用。
她先学了这些,等消化好了,以后也好教给小健,完成周拂的遗愿,让解梦世家传承下去。
时间过得很快,明日就是最后一次开炉了,将引子放进丹炉里之后,只要再煅烧七天,婴灵就会出事。
到时候阿瓦古丽和周宴的心头血倒进丹炉里,婴灵就会变成一个孩子。
这婴灵便不是魔物了,而是和世间任何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一样,脆弱,需要人保护。
刚刚吃过午饭,唐倾就来了,他替阿瓦古丽传话,接劳鹭过去,有事情要商量。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阿瓦古丽因为身体里假胎的影响,身体一直不好,也没有找过他们的麻烦,不知道今日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这一个月里,不只是阿瓦古丽,连唐倾、唐蝶和唐冷三兄妹也很消停。
劳鹭好奇了,走在路上,看着唐倾的背影,她忍不住问道:“一个月前你还对合作的事情很热衷的,怎么最近连提都不提?”
唐倾转身看向劳鹭,一把折扇合上,扇柄抵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
劳鹭只觉得被他看得发毛,怒了,扬了扬拳头,道:“你若在这样轻浮地看我,我便揍你。”
唐倾哈哈大笑,摇着头转身继续走。
这人分明是想要羞辱自己。劳鹭怒怒地想着。
只听得唐倾幽幽道:“阿蝶说的没错,在这样无聊的地方,也只有看劳姑娘动动怒,比较有趣。”
劳鹭愣住了,一下子气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这是什么兄妹……一个两个地喜欢看自己炸毛的样子……真是无聊透了。
唐倾一转头果然又看到劳鹭羞恼的样子,他朗声笑了一下。打趣归打趣,他笑够了,便正色道:“你们这段时间这么安分,一定是有万全的办法了,既然不用我出力就能把事情办了,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唐倾本来还对后院那九个丹炉里的宝贝有觊觎之心,可是后来听唐冷醉酒的时候说里面压根不是什么长生不老丹,而是练什么小孩,他便顿然失了兴趣。
他不似劳鹭一伙人,练了什么灵力,要了这用小孩练出来的小孩也无用。他现在想着的就是阿瓦古丽可以快快地离开唐门,离开蜀中,他要将唐门重建,恢复昔日风光,而他则还是唐门的掌门人。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让劳鹭等人和阿瓦古丽斗,自己置身事外,重新在唐门掌权。原本想要合作,只是害怕劳鹭等人不和阿瓦古丽作对而已。
现在已经完全达到目的了,他自然不用跑来跑去,那些事情可以避开就避开。
“原来是这样。”劳鹭淡淡道。也没有什么,这样算是被利用了,也不算是,不痛不痒,没有感觉。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阿瓦古丽的小宫殿。
唐倾送劳鹭进去之后,便离开了。
走进前殿,阿瓦古丽一身素色的白衣,等走进一点,可以看到上面绣了粉红色的桃花,分外别致。
她现在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脸上画着淡妆,衣裳和饰品都是从简的。看上去的确和一个普通的怀孕妇人没有什么两样,特别是那一抹慈爱的笑容。
她笑得这样的真挚,若是放在刚刚进唐门那一会儿,劳鹭一定也会被她所蒙骗的。但是周拂的死时刻在警醒着她,阿瓦古丽无论如何表现,除了周宴,其他人的性命她都不会放在眼里的。
劳鹭一步步走近,阿瓦古丽却还是看着自己那样慈爱的笑着。她的阴谋自己是知道的,何必装出一副母爱泛滥的样子呢?
从侧殿走出来了一身紫衣的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羊脂白玉碗,里面放着些药汁,他仔细地喂阿瓦古丽喝药,见阿瓦古丽苦的皱眉,还柔声慰问。
这紫衣男子不就是许久不见的周宴么?
这样看去,他和阿瓦古丽倒是伉俪情深。劳鹭心中苦笑,若是有朝一日周宴知道了真相,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说不定会嘲笑自己的一声。
劳鹭都有些不忍心了,便在殿中站定,不再往前。
不过周宴还是注意到了劳鹭身上的灵力,转头看到她时,还有一些惊喜,道:“是劳姑娘啊,许久不见。”
“是啊,许久不见了。”劳鹭淡淡地笑了笑,回应道。
周宴一边喂药一边道:“这段时日雪儿的身子一直不好,我专心照顾她,也忽略了你们。也许久不见父亲了,他可安好?”
劳鹭心中为他泛起一片苦涩,正要开口,抬头就迎上了阿瓦古丽警告的眼神。
劳鹭扯了扯嘴角,最后只得含含糊糊道:“大家都好。”
周宴这才放心地笑了笑。
阿瓦古丽喝完药,对着周宴施施然一笑,道:“相公,你去房间练功吧。我今天觉得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是这小魔王又要闹了。”
周宴点了点,道:“那你自己小心些,我去练功,好帮你减轻些痛楚。”
周宴说罢,转身对着劳鹭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周宴一离开,阿瓦古丽的满脸笑意便消失了。
劳鹭见她用平静里带着寒意的目光看着自己,便仰头对视了过去。
许久之后,才听到阿瓦古丽笑了笑,淡淡道:“靠近一些,我有事与你商量。”
劳鹭走上去了几步,在离她一丈远处停了下来,再也不想更加上前了。
阿瓦古丽就这样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像是里面真真有个孩子一样。
劳鹭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阿瓦古丽,没有说话。
只见阿瓦古丽抬头,迎上了自己的目光,她静静道:“实际上我肚子里是有孩子的。”
劳鹭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阿瓦古丽低下头,微微笑着,轻轻抚摸,道:“刚刚怀上没几人,身体里的灵力躁动,便流掉了。孩子死了,却没有流出来,我用灵力温养,将这个已经死了的孩子养到这样大。”
劳鹭忽然觉得阿瓦古丽有些可怜,也不说话了。
“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起了变化,不能生养。但是你没有看到,相公因为怀孕一事,对我态度缓和了多少。”阿瓦古丽说着,微微叹气,道:“他原本因为我杀了圣主的事情,连看都不想看到我,后来因为孕事,对我好了许多。我怎么能告诉他孩子已经没有了呢。”
劳鹭不想再听伤感的事情让自己徒增悲情了,转移话题道:“你找我来究竟什么事情?”
阿瓦古丽摸了摸肚子道:“还有不到十天,婴灵就要练好了,我也该临盆了。”
她说着看向劳鹭。
劳鹭明白她的意思。这胎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己恐怕是要被拉过来做稳婆了。
“你然后放心于我,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劳鹭说着想起阿瓦古丽刚才的话,道:“你腹中的死胎,分娩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劳鹭没有做过稳婆,死胎也是胎,会不会出事?
阿瓦古丽忽然笑了,道:“我若是因为要生这个死胎而难产死了,不也正是合了你们的意?你只管帮我接生吧。到时候让清松道士把婴灵带到产房来。燕十一陪同相公在外面等着。”
“既然你都已经想好了,我们定然会照着办。”劳鹭说着,道:“只是……你别忘了答应我们的事情。”
“等事情办好了,我做完月子,就和相公一起回大漠。我与他最最快乐的十年是在大漠里度过的,以后的日子也想在那里度过。”
劳鹭见阿瓦古丽一脸憧憬之色不假,便稍稍放心一些了。
“我方才和你说的,你去和他们说了。等婴灵一练成,你和燕十一便过来。”阿瓦古丽道。
劳鹭发现她已经开始冒虚汗了,显然用灵力温养死胎是极为损害身体的事情。她需要调息灵力,便给自己下了逐客令。
“你……自己小心些。”劳鹭顿了顿道,然后转身离开了。
阿瓦古丽看着劳鹭的背影,笑了笑,道:“原本我们可以成为闺中密友的。”
回到住处,劳鹭将阿瓦古丽吩咐的告诉了清松、大和尚和十一。
清松得知阿瓦古丽用灵力温养死胎时,惊讶极了……
046 分娩
清松听劳鹭提起阿瓦古丽用灵力温养死胎的事情,极为惊讶。
他知道胎儿在母体中一死,便会成为一团腐肉,根本不可能长大。而利用灵力却温养一个死胎,实在是难以想象阿瓦古丽会生下什么样的东西出来。
听到清松地这番说辞,劳鹭也是惊讶极了。她原先想着,阿瓦古丽生下来的应该是个死婴,和那些难产而夭折的婴儿一样。但是听清松这样一说,她也不跟确定,可以消耗阿瓦古丽这么多灵力却温养的死胎,生下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燕十一不免担心,道:“如果有危险,你就喊我,我就在外面
。”
劳鹭点了点头。实际上她现在倒是没有多少害怕,只是惊讶和好奇多了一些。
……
……
昨晚辗转反侧一夜之后,天际刚刚泛白,劳鹭便起来了。
只要一想到今日正午,婴灵就要出世了,她就紧张的睡不着。
等她穿戴完跑到院子里,调节完心情的时候,只见大和尚、清松和十一都已经陆陆续续从房间里出来了。看来他们同意也睡不着。
吃过朝食,大和尚和清松直接去了后院,这几日他们一直泡在那里,就差点把床榻给搬过去睡了。
劳鹭现在却还不能去阿瓦古丽那里。不能让周宴觉得,劳鹭好像知道今日阿瓦古丽要生一样。
坐在前厅等了一个时辰,等到肠子都焦了,唐倾终于来了。
只听他急匆匆道:“那边要你过去,挺急的。”
劳鹭才唐倾并不知道什么事情,便和十一去了。
三人来到小宫殿的时候,就见周宴已经满头大汗地迎了出来。
劳鹭转身对唐倾道:“你先回去吧,用不了几日,你的目的就能达成了。”
唐倾看着劳鹭,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雪儿她腹痛。你去看看吧。”周宴很紧张,说话都已经发颤了。他以为自己对雪儿和那个孩子没有什么感情,对他们好,只是因为计划所需。但是当他看到雪儿腹痛到站也站不稳。血从双腿之间不断往下滴,将一条白色的裙子染得血红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用了情的。
劳鹭马上跑了进去。周宴也想要进房间,却被燕十一一把拉住了,道:“那里男子不能进去。”
周宴不信,焦躁地甩开燕十一的手,道:“我就是父亲接生的,有什么不能进?”他说着就要往里冲。
燕十一马上出手阻拦,周宴现在情绪激动。没有理智可言,正要与燕十一动手,就听到房间里雪儿痛苦道:“相公……你……你不要进来……我不想你看到……”
燕十一趁周宴一愣,将他拉了回去,用剑鞘抵着他的肩膀。一把按在柱子上。沉声道:“不要添乱。”
燕十一这句是真话,周宴是在给他们的计划添乱。
周宴听到这句话时一愣。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样没头没脑地冲进去,焦躁不安只会影响雪儿和劳鹭的情绪,是添乱。
他冷静了一下,看着燕十一沉着的眼眸,忍不住问道:“劳姑娘她真的会接生吗?”
燕十一果断点头,淡淡道:“鹭子是学医的。”
周拂见燕十一说得这样肯定。不像是在骗人,也稍微放心一些了。
燕十一的确没有撒谎,她听劳鹭将后世的事情,知道那个时候的医术已经神乎其神了,而鹭子也跟他说过,学过一年的医学。
只是他不知道。劳鹭只是个解剖过几具尸体,刚刚学会了一点点皮毛的大一学生。别说是接生这种妇产科的事情了,就是自己的外科,也还是个半吊子都不是的。
劳鹭这是真心愧对十一和周宴对她的信任。
阿瓦古丽和劳鹭侧耳倾听直到外面没有了声响,才放心下来。
劳鹭低头看着阿瓦古丽染满鲜血的裙子。不由心口一抽,道:“你这演戏也太逼真了吧。”
却见阿瓦古丽没有回应自己。她面色发白,满头冷汗,下身还在流血。
动真格的了!
劳鹭一下子就慌了,她以为自己进来就是演个戏,没想到要真的接生啊。再说了,接生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她完全不会啊。
劳鹭正欲哭无泪的时候,阿瓦古丽颤声道:“这几个月里,死胎一直要被我的身体排出来,是我用灵力一直硬扛着,才没事的。现在扛不住了。”
这生死胎应该和生孩子是一样的。
当时劳鹭的隔壁班就是妇产科,那边老师的嗓门又比较大,她也算是听到过一些内容的。
劳鹭回忆着,先将阿瓦古丽的裙子给扒了,然后用一条被子将她的上半身盖上,腿叉开支起了,摆出和各大电视剧里所有孕妇要生孩子时一样的造型。
接下来好像那些产婆也不干别的了,就是在旁边喊加油。
劳鹭走到阿瓦古丽面前,开始慢慢地喊:“吸气,吸气,呼气,开始用力。”
见阿瓦古丽非常配合地做,劳鹭也放心多了,然后一般重复着,吸气,吸气,呼气,开始用力,这句话,一边帮她摸摸肚子啊,或者去后面看看有没有宝宝出来啊,或者抓着她的肩膀表示鼓励什么的,其他的劳鹭是实在不会做了。
“呀!”劳鹭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引得外面忐忑不安的周宴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对着劳鹭大喊,“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你们去烧热水,准备剪刀,还要蜡烛,快快!”劳鹭忽然想起来了要剪脐带。
周宴闻言,一溜烟就跑过去了。
燕十一见周宴走远了,对着里面轻轻喊道:“鹭子,还好吗?”
劳鹭也不确定,看着阿瓦古丽,艰难道:“应该还好吧。不知道婴灵练成了没有,怎么还不送来。”
燕十一要看着周宴,也不能离开,便道:“你不要担心。”
劳鹭闻言,一下子就苦着脸了,她能不担心吗?
阿瓦古丽在劳鹭的指挥下,一下一下地用力。
一开始还咬着牙不叫,后来喉咙里发出低吼声,就是不肯教。
劳鹭看着揪心,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看到桌案上有支大毛笔,只见聚灵成刃将毛笔的笔头给削了,剩个棍子。
她放到阿瓦古丽嘴边,道:“咬着吧,还好受一点。”
阿瓦古丽一张嘴咬住了笔杆,神色痛苦。
不久之后,周宴朝里面大喊:“水烧好了,怎么办?”
劳鹭觉得支开周宴,等下大和尚他们来送婴灵也方便一点,便开始忽悠了,道:“这水一直要烧着,保持滚水的状态。”
周宴转身就往厨房跑,但是刚刚跑了两步,便听到阿瓦古丽的低吼声,又放心不下,便对燕十一道:“燕兄弟,你帮我烧水吧,我要留在这里。”
燕十一还没有作答,就听到劳鹭在里面大喊:“一定要孩子的父亲烧水才行,否则……会难产……会出事……还会一尸两命!”
燕十一只见周宴一听到这话,脸刷一下白了,马上朝厨房跑去。
所谓关心则乱,如果放在平时,周宴怎么会不知道鹭子在诓骗他。
劳鹭听到周宴跑远了才放心。低头看阿瓦古丽,只见她双目瞪得滚圆,咬着笔杆,面目狰狞,着实被下了一跳。
只听得“咔”一声,只见两根手指粗细的笔杆竟然被阿瓦古丽硬生生给咬断了。
“啊——”阿瓦古丽一声大喊。
劳鹭浑身一抖,下意识去看她双腿之间。
她瞬间就傻了,这是什么?
一团暗红色和黄色相见的腐肉,依稀可以分辨出腐肉里有手右脚,还有一个不完整地头。
生出腐肉还伴随着一股子腐烂尸体的恶臭味道。
劳鹭拿着剪刀,在火上烤了烤,想要去剪那根黑球球的脐带。但是她的剪刀还没有碰到脐带,阿瓦古丽又大叫了一声,劳鹭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团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为胎盘的东西从她身体里排出来了。
劳鹭拿着剪刀发着呆,现在也没有什么脐带好剪了。
“生了?”
听到阿瓦古丽虚弱的声音,劳鹭低声“嗯”了一下。
“我要看看。”阿瓦古丽说着,伸手过来。
劳鹭拉住她的手,却没有照着她的意思将她拉起来,犹豫道:“要不还是不要看了。”
阿瓦古丽见到劳鹭面色非常不好,道:“就算再可怕,也是我生的。”
劳鹭只好拉她起来。
然后顺着阿瓦古丽的目光,再次看了看那两团用脐带连接起来的腐肉。
阿瓦古丽倒是非常平静,道:“拿布包起来,扔了吧。”
劳鹭静静地点了点头,将床单卷了起来,扎成了一个布包,放到角落里。
正在此时。大和尚和清松齐刷刷地跑了过来,站在门口大喊。
“婴灵送来了!”
只见阿瓦古丽一收悲伤的神色,沉静道:“去帮我拿进来。”
劳鹭也是惊讶,那团死胎离开了阿瓦古丽的身体后,她的身体和灵力迅速地恢复着,现在已经面色红润了。
劳鹭出门,从清松手里接过了一个小葫芦。葫芦特别重,而且可以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横冲直撞。
047 秘密败露
劳鹭暗施了灵力,才将小葫芦压制住,拿进去交给了阿瓦古丽。
阿瓦古丽拔开了小葫芦的盖子,破开了上面的阵法。
只见一个通体乌黑的婴灵从小葫芦里冲了出来,只见这个婴灵与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大小,但是一双白色的眼珠子凸在外面,显得异常醒目,再加上一张血盆大口里颗颗尖锐的牙齿,令人生寒。
婴灵一出来,就想攻击离她最近的阿瓦古丽。
只见阿瓦古丽嘴角一勾,手在婴灵周围画了一个圈,便出现了一道结界,将婴灵关在了里面。
婴灵刚刚从小葫芦里出来,又被关进了结界了,一下子恼怒的不得了,在里面横冲直撞的。但是阿瓦古丽布的结界非常牢固,任它这样乱撞,一点事情也没有。
“孩子,对你母亲这样凶狠可是不对的。”阿瓦古丽面露慈爱之色,微笑道。
要对这样一个婴灵散发母爱之情……劳鹭浑身微微一颤,不行,做不到啊。
阿瓦古丽从怀里拿出一个通体翠绿的瓶子,里面正是周宴以自己的血温养的周拂的心头血。
“孩子,饿了吧,母亲喂你。”阿瓦古丽微笑着将瓶子打开,心头血倒入了结界中。
又见到阿瓦古丽手在空气中虚空一抓,一把匕首出现在了手中。她脸上还是保持着危险,匕首直接插进了她的心口。
心口流出的心头血受到了灵力的牵引,直接流进了结界里。
阿瓦古丽的面色越来越白,许久之后,才将匕首拔出,止住了血。
劳鹭惊诧地看到阿瓦古丽止血之后,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换做自己,早就奄奄一息了……
婴灵所在的结界里面注满了心头血。只见到他先是抱着头吼叫,不久之后便弯着身子抱着腿,蜷缩成了一团,躺在心头血里,如同母亲腹中的胎儿一样。
虽然有心里准备,但是亲眼看着结界里的心头血迅速结成了孩子的血肉,没有片刻功夫,那个黑不溜秋长相骇人的婴灵变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的样子……
劳鹭还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边婴儿还没有变化完全,劳鹭只听得外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这唐门里可以同十一和大和尚打斗的,除了周宴,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只见阿瓦古丽的面色直接就不好了,阴狠地看着劳鹭。
劳鹭心说不妙,难道还是被周宴知道了吗?那就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么多心血白费了,周拂和那些孩子都白死了。
“你先莫急,我去看看。”劳鹭安抚道,当看到阿瓦古丽疑狐的眼神时,劳鹭道:“你放心,我们比你更加不想周宴知道真相。”
劳鹭没有管阿瓦古丽的反应,只见跑了出去。
只见周宴双眼通红,完全是在和大和尚还有十一拼命。
大和尚和十一对周宴处处留情,但是周宴却招招下了死手,一副大受刺激的样子。
燕十一见劳鹭出来,低声道:“是唐冷,清松去追了。”
劳鹭瞬间心中无数脏话奔腾而过,将唐门的族谱全部问候了一遍。
没想到这样关键的时候,忘记去防备唐冷了。那日他怨毒的眼神自己明明是注意到的,怎么没有想到去防备他一下呢?
劳鹭心中懊恼,却也知道,周宴已经知道实情了,就算把唐冷追回来大卸八百块也是没有用的。
“周宴,你冷静点!”劳鹭低喝了一声。
满眼通红的周宴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看着劳鹭,看着大和尚,看着燕十一,咬牙切齿道:“你们都是杀我父亲的凶手!”
劳鹭见到大和尚一下子面色惨白。他一直责怪自己没有看住周拂,一直自责着,周宴这样一说,不是在戳他的心吗?
现在是不能近他的身,否则劳鹭一定会狠狠替大和尚给他一个巴掌的。
房间里忽然传出来了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啼哭声。
“相公,你来了?”阿瓦古丽的声音也随之传出来了。
燕十一和劳鹭对视了一眼。看来婴儿已经成功出世了,只希望周宴可以顾全大局,不要忘记大家一开始定的计划。
“周宴,你知道你父亲为何而自尽吧?不要枉费了他的心意。”劳鹭道。
她虽然知道这是为难了周宴,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了,如果周宴因为这件事情对阿瓦古丽生厌,那他们这么久昧着良心地忍着,算是白费了。
周宴听到劳鹭的话,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一步一顿地进屋了。
“鹭子,大师,我们走!”燕十一马上拉着劳鹭和大和尚往外面跑。
刚刚走到小宫殿外面,只见到清松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对他们道:“西南角门那里,已经准备了四匹马和一些干粮。”
劳鹭一愣,道:“你不是去追唐冷了吗?”
清松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大和尚,道:“你们两个先别问了,逃命要紧。”
燕十一放开大和尚之后,腾出的一只手揽住了劳鹭的腰,跟着清松一起往西南角门跑。
到了角门那里,只见四匹骏马,身上早就已经驮了包袱。而其中一匹马上还挂了一个白色的瓷罐子,是周拂的骨灰罐子。
劳鹭被燕十一扔上了马。
四人正要策马飞奔的时候,只见到唐倾追了出来。
燕十一以为是追兵,随即一想,以阿瓦古丽的性格,会自己下手的。
唐倾见他们四人一副要跑路的样子,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
燕十一冷笑了一声,道:“你去问你的好弟弟。”
他话音刚落,四人纵马奔腾起来,一路跑出了城池,穿过了外面的一片村子和田野。
“去巴蛇林。”燕十一冷静地说道,策马在前面带路。
劳鹭已经反应过来了,人家阿瓦古丽如果发狂,想来这个蜀中也只有巴蛇的林子可以保住他们,说不定还能接着巴蛇除去阿瓦古丽。
四人一路策马,没有人那些结界的阻拦,一个多时辰,越过了几个小镇子,那巴蛇的林子就在眼前了。
还不等他们展颜一笑,一道黑色的龙卷风就袭了过来。
四人只好骑马掠行。
大和尚一把拉着灵力较弱的清松,一手抱着装有周拂骨灰坛子的包袱,往巴蛇林掠行。
眼看着快要进林子了,劳鹭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衣服,有一股强劲的力道将自己拽了回去。
燕十一见状想要去拉,却发现自己也被拽了回去。
在离林子十丈开外的地方,四人全部被扔到了地上。
黑色的龙卷风消失了,空中落下来了很多东西,或者说很多人。
只见唐倾、唐蝶、还有杀千刀的唐冷,还有许许多多的唐门弟子和丫鬟。都毫无生气地摔在地上,死了。
阿瓦古丽从空中缓缓落地,劳鹭见她手里抱着周宴,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放在周宴怀里。
周宴这个样子,再加上远远地可以看到他衣襟上都是血,想来应该也是死了。
大和尚露出悲痛的神色,想要上前,却被清松死死拉住。
劳鹭见到阿瓦古丽还穿着生产时的衣服,一身血污,披散着头发,双目通红,面无表情。
燕十一拉住了劳鹭的手,准备找到机会,将她先扔进林子里再说。
劳鹭见阿瓦古丽望着他们的眼睛,满是血红,觉着今日是有死无生了。
那躺在周宴怀里的孩子忽然开始大声啼哭,阿瓦古丽恢复了一些神智,她以灵力为依托,将周宴的尸体停放在空气中,伸手去抱孩子。
“孩子,你先在父亲身边好好睡一觉,等母亲去给你父亲报仇,再回来抱你。”阿瓦古丽轻声说着。
燕十一趁着她哄孩子的间隙,倏地拉着劳鹭站了起来,转身就往林子里掠。
他没有掠行几丈,便感觉到已经不能再往前了。
没有一丝犹豫,他将劳鹭直接扔了出去。
劳鹭看着十一,知道他想牺牲自己,让她逃入林子里。
但是没有十一,她一个人逃生了,还有什么意义?
劳鹭没有被十一抛多远,便感受到了一股子强大的灵力,将自己又拖了回去,完全挣扎不得。
最后他们还是被拖回了原地。
“鹭子。”燕十一将劳鹭一把揽在怀里。
劳鹭知道他们四个的灵力在阿瓦古丽眼里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她原本是很害怕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忽然就不怕了,伸手搂住了十一的腰,道:“生能同衾,死能同穴。十一,此生足够了。”
是呀,得郎君如此,死生何惧?
“好个生能同衾,死能同穴。好个此生足够了。”阿瓦古丽尖叫起来。
劳鹭便感觉到她身上巨大的灵力朝他们攻了过来。想要结灵力去挡,却和十一一起被打出了几丈远。
等落到地上的时候,劳鹭只觉得自己全身的筋骨都要被震碎了,眼前一片血红,看不清东西,看来五脏也都受损了。
劳鹭虽然浑浑噩噩的,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只要阿瓦古丽再攻击一下,他们马上就要一并去阎王殿报道了……
048 死里逃生
混沌的时候,许许多多的片断快速从脑海里闪过,尽是以前发生的一幕幕。爷爷、老爹、老妈、周梦、吴彬、仇、蓝蓝、柜神、小虎子、小梅子、十一等等,都出现了,如同走马观花。这才发现,这两年着实已经经历了许许多多,结识了很多人,想到很快要离世,便多生出许多不舍来。
这不舍之情一点点地放大。劳鹭眼前血红一片,见到十一也倒在不远处,几乎不能动弹。她只觉得浑身剧痛,每每呼吸一下也是痛,更别说动了。她硬生生挨着剧痛朝燕十一身边爬了过去,她很害怕,自己一个人死在冷冰冰的地上。
眼前模糊的厉害,在一片血红中,十一也动了,他朝着自己慢慢爬了过来。
劳鹭只觉得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是爬不动了,便朝他伸出了手,十一也伸过手来。
在劳鹭艰难地勾住十一的手指时,像是吃了一剂灵药,她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耳膜已经受损了,现在根本听不清声音,嗡嗡作响。
但是劳鹭还是依稀听到了尖锐的笑声。一定是自己和十一的行为再次激怒了阿瓦古丽。劳鹭对着十一的方向笑了笑,她不知道再受一击之后,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去抓住十一的手。或者在受一击的瞬间,她便会就这么立刻死了。
设想了许多种,直到劳鹭觉得力竭眼前发黑,然后没有意识,昏厥过去了。
……
……
等劳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河边。
天空没有太阳和云,天却是非常明亮的。河挺宽的,对面是一片竹林,而她正站在一片渡头上。
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劳鹭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她往渡头的木板上一坐,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应该在蜀中的巴蛇林那里!
劳鹭慢慢回忆起来了,她应该在蜀中的巴蛇林前,那里躺着一大堆的尸体,还有大和尚、清松、十一以及自己都受了重伤。阿瓦古丽呢?她不是一定要杀他们的吗?
这里是哪里?
劳鹭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下子来到了这里,而且连身上的伤痛也消失了。
十一呢?
对于未知都会恐惧,现在这份恐惧在劳鹭的心头发挥到了极致,一时间她现在这健康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惊惧得动弹不得。
现在一定要冷静。
劳鹭努力说服自己,不断做深呼吸。她渐渐平静下来之后,便要选定一个方向走,离开这里,找到人问问,这里究竟是哪儿?
还不等劳鹭恢复平静起身,河流那头便传来了划水的声音。
循声看去,只见芦苇丛后头露出来了一只小木船的船头,看着木船已经非常古朴破旧了,应该是常年在这条河里摆渡。
有人就好。劳鹭心里想着,站了起来。
待船从芦苇丛后面完全露出来,只见到上面站着一个上身着黑色绸制衬衫、下身一条黑色牛仔裤的短发男子。
劳鹭看着这熟悉的打扮和面孔,不由浑身发颤,她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这仇怎么在这里?
这一身黑色衣服的短发男子,正是仇奕兆。
劳鹭马上低头看自己。只见一袭交领白色长裙,中间系着一根碧色的腰带,上面的暗绿色花纹还是自己亲手绣上去的,外面一件碧色纱衣罩衫。再低头看水里的装扮,一头黑色长发及腰,随意的散在下面,另一半挽做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两根白玉的簪子固定着。这俨然是一副故人的打扮,自己还没有回去。
“鹭子。”仇微微笑着,温柔地看着劳鹭,船越撑越近。
“仇……?”劳鹭不可置信地低声唤了一声。无论是十一还是仇,无论是古时还是后世,他待自己都是温柔的。这温柔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拥有。
“鹭子,想家吗?跟我回去吧。”仇奕兆将船在渡头泊好,朝劳鹭伸出手来。
劳鹭犹豫地看着他,问道:“仇,你怎么在这里?”
“鹭子,跟我走吧。”仇奕兆依旧温柔地笑着,不作答,只是伸着手。
劳鹭想家了,想仇奕兆了,想以前的生活了,她还没有上完学呢,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还没有好好过大学里向往的生活呢。
她慢慢朝仇奕兆伸出手。
“十一怎么样了?”劳鹭想到了十一,和眼前的男子拥有一样的面孔,一身白色的长袍,束着她亲手绣的腰带,一头乌发半扎着的男子。
“他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仇奕兆将手又往前伸了一些,柔声道:“跟我回家吧,这里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仇说十一没事,十一自然是没事。但是劳鹭还是觉得七上八下的,快要触碰到他的手一下子收了回来,道:“仇,我想再看一眼十一,确定他真的没事了,我再跟你回家,可以吗?”
仇一定会说好。仇也好,十一也好,总是依着自己。
劳鹭满眼期盼地看着仇奕兆,却见到他缓缓地摇头,道:“选择了留在这里,我就要走了。真的想好了吗?”
劳鹭犹豫了,可能错过这次,他便永远回不去了。
但是当时的情景,十一受了重伤,这三年多的情份……劳鹭咬了咬牙,逼迫自己坚定起来,她点头,道:“仇,你先回去。我确定他没事了,一定会回家的。”
“好。”仇奕兆微微一笑,如同暖日一般的笑容让忐忑的劳鹭一下子安定了下来。他道:“我在家等你。”
劳鹭却忍不住落下泪来,用力地点点头,道:“我一定回来。”
仇慢慢撑着船离开……
……
……
“鹭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劳鹭只觉得头痛欲裂,胸口火烧火燎地疼,耳朵还是在嗡嗡作响。十一发颤的声音传入了耳朵。
眼前一片漆黑,她先是一阵惊恐,后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睁眼。
“十一……”她试着唤了一声,声音极为微弱,想要伸手触摸一下十一的脸,可是连睁眼都没劲,别说是伸手了。
“她怎么还没有睁眼?”
这是大和尚的声音,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可见没有受多少伤。
“她不是这个世上的人吧?”
奇怪的女声,很熟悉。劳鹭仔细想着,却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什么?”大和尚大惊小怪的声音。“兔子奶奶,你倒是说说清楚,什么叫做不是这个世上的人,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兔子奶奶。原来是那只会说话的兔子啊,劳鹭听她说过一次话,怪不得觉得如此熟悉了。
“是。”十一有些为难道:“鹭子来自后世。”
周围安静了许多。
兔子说话了,轻描淡写道:“那就对了,她本不是这个世道的人,来到这里神魂不稳,刚刚可能都魂魄离体了,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是身体虚,好好休养就行。”
“救命之恩,燕十一铭记于心。”十一道。
他可能作了个揖,劳鹭觉得自己的身子动了动。
看来自己昏厥之后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几人成功逃进了这林子里,还遇到了会说话的兔子,不知道那只山魈在不在。这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了。
现在自个儿就是个可以思考的植物人,当务之急就是调息灵力来治伤。
幸亏自己的脑子还能用。劳鹭回忆着残篇,顿时觉得有一道流水灌入了自己的身体,在经脉中游走。疼痛发闷的身子一下子就松泛起来了,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大和尚和清松一起挑着柴火,在上面烤着带来的干粮。燕十一怀里抱着劳鹭,一脸担忧。
只见一道明黄色的光芒将劳鹭浑身包裹了起来,她惨白的脸色慢慢恢复红润,呼吸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这是神器?”倒挂在树上的山魈见此情景不住问道。
“什么神器?”兔子也激动地蹦跶了起来,两只前腿搭着一个树桩子,才得以仰着头看着山魈。
山魈怎么会知道是什么神器,只道:“我感觉她身上的灵力古朴而纯厚,不像是人修炼得到的,倒像是上古的神器里蕴含的。”
“是宫天镜。”劳鹭调息了一阵,觉得恢复了一些,身体舒爽了许多,也有了些力气,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十一,先是宽慰的一笑,再答了山魈的问。
“宫天镜是什么?”兔子激动地问道。
山魈面露尴尬,道:“上古神器听着很稀有,实际上也不少,只要上古遗留下来的东西都具有一定的灵力,我怎么知道是什么。”
劳鹭笑了笑,转而去看十一,只见他两个眼眶红的要滴出血来了。一脸憔悴,额角嘴角都还挂着血,自己也没有疗伤,心疼了。
“怎么不替自己疗伤。”劳鹭嗔怪道。
大和尚笑道:“这二十四孝情郎见你昏迷不醒,哪里顾得上自己,眼看着你再不醒,他就先要血尽而亡了。”
被大和尚这样一说,劳鹭一下子眉头都皱起来了。
燕十一微微笑了笑,宽慰道:“血早就不流了,不要听他瞎说。”
“阿瓦古丽呢?我们怎么进林子的?”劳鹭动了动,燕十一会意地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劳鹭刚刚是神魂不稳,现在稳定下来了,又经过一番调息,身体恢复了不少。
大和尚道:“当时那人魔要杀我们来着,突然林子里就冲出来了一道极亮的光,然后就被山魈兄弟给拽进林子深处来了。人魔也没有追进来。”
山魈竟有这样厉害?
劳鹭投过去一个感觉加敬佩的眼神,还未开口道谢,就听到它说:“是蛇君救了你们,我只是把你们拖进林子而已。”
劳鹭闻言,一双眼睛闪亮亮了,道:“难道是蛇君要帮忙对付阿瓦古丽了?”
山魈却道:“那只是蛇君沉睡前设下的结界,蛇君并没有醒来。”
劳鹭失望了。
她忽然感觉自己往后倒了下去,马上稳住身形,只见十一倒在了自己身后。
大和尚见状一把将燕十一拉了起来,盘腿坐下,双掌抵在了他身后,往他体内输送灵力。
清松道:“他只顾着你了,一直没有替自己疗伤。”
劳鹭的眼圈早就红了。心里责怪,十一是个痴的,怎么能自己不疗伤呢。
大和尚替燕十一输送了半个时辰的灵力,道:“他伤的着实不轻,要好好休养了。”
快要进入子夜了,山魈不再倒挂,一下了跳了下来,道:“你们在这林子里好好呆着,人魔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我们先走了。”
大和尚、清松和劳鹭多番感谢之后,山魈和兔子离开了。
大和尚的灵力像是河水汇入了大海,燕十一一点起色都没有,还是面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身体发抖,就像是很严重的伤寒一样。
到了夜晚,山林里颇冷。劳鹭伤势好转了不少,尤觉得冷的发抖,更何况十一重伤呢。
这光是冻着,伤也好不了。
“还记得那个山洞吗?”劳鹭想了许久,觉得山洞这冬暖夏凉的地方比较合适。
“安置三个小道士那里?”大和尚问道。
清松从山羊胡子老道寄回来的信里知道这么个地方。
“大和尚,麻烦你帮我把十一搬到那里去。这里太冷,入夜湿气也重,我怕他吃不消。”劳鹭担忧道。
“这种小事说什么帮不帮的。”大和尚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燕十一扛在肩头。
劳鹭记得山洞在山林的西北面。
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那个山壁。
劳鹭的身体恢复一些了,强行提着一口气,往山壁上一掠。等踏入山洞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身子一软,马上扶住墙壁。
大和尚扛着燕十一轻巧的上来了,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石床上,上面还有上次安置三个小道士时放的厚厚的干草,倒可以御寒。
清松灵力虽弱,但是掠上山壁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在山下捡了一捆干柴,掠了上来。
山洞避开了风和湿气,有点上了火堆,顿时暖和了不少。
劳鹭守在燕十一身边,见他面色渐渐缓和起来,心里也放心了不少。
实际上方才两人遭受阿瓦古丽一击的时候,十一是挡在自己身前的,他伤的更重。只是自己神魂不稳,才会先昏厥。
劳鹭握着燕十一的手,将清松递过来的水一滴一滴地湿润他干涸的唇,然后慢慢喂他喝。
劳鹭一点都没有后悔回来,如果她跟着仇离开了,十一怎么办。就算自己要走,也先要将十一安全地送回燕园。
劳鹭忽然觉得手心被动了一下,随即才发现自己竟然不争气地睡着了。
她一睁眼,就见到十一温柔地看着自己,他还很虚弱,却用尽力气握了握自己的手,让自己好少担心一些。
“感觉怎么样?”劳鹭摸了摸他的脸颊,已经恢复一些温度了。
燕十一点了点头,微微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劳鹭马上将水袋拿了起来,起身坐在十一的身侧,一手从他脖子下面伸了过去,将他托了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将水袋凑到他嘴巴。
燕十一慢慢地喝了一会儿水,觉得嗓子没有那么干涸了,道:“我没事,不要担心了。”
“怎么能不担心呢。”劳鹭低声嗔怪了一句,想起十一自昨日吃了朝食,到现在已经一日没有吃东西了,连忙问道,“饿吗?”
燕十一看着劳鹭的神情,点头。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让鹭子为自家做,她只能更加担心。
劳鹭将干粮在火上烤热,一点点掰碎了喂燕十一,喂口饼,喝点水。
燕十一的确是饿了,他吃了半个饼才饱肚,见大和尚和清松不在,问道:“他们呢?”
劳鹭这才发现大和尚和清松已经没了踪影,脸一红,羞愧地红了眼,低声道:“我不好,昨夜睡着了,我本来应该好好照看你的。”
燕十一恢复了些气力,笑着摸了摸劳鹭的脸,将她眼睛即将要落下来的金豆子给拭去了。温柔道:“你也受伤了,累了很正常。”
“你看我,你伤的这么重,还要你安慰我。”劳鹭心里是怪死自己了,但是表面却破涕为笑,不让十一再费心了,他需要好好歇息的。
大和尚和清松一起掠了上来,两人手里抱着些柴火,拿着的水袋子里已经灌满了水。
清松见燕十一醒了,替他把脉,道:“幸亏灵力底子厚,若是碰了灵力弱的,早就被人魔给震死了。”
清松的意思就是十一已经没事了,好好调息就行。
劳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些了,这段日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十一。
“我们刚才去林子边缘看了,人魔已经不在那里了。”大和尚一边往火堆里扔新的干柴一边道,“她应该就在附近,只要我们一离开这里,连蜀道都还没有进,肯定会被她抓住的,到时候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劳鹭听懂了大和尚的意思。他是在说,如果不能将阿瓦古丽这件事情结果了,便决定没有生路可言,或者只能永远窝在这山林里,靠巴蛇的庇佑活着。
劳鹭想了想道:“以前的打算可以吗?让巴蛇来对付阿瓦古丽。”
清松忧心忡忡道:“按昨日来看,巴蛇的确有能力可以对付人魔,只是我们没有把握将他唤醒。而且不知道强行被吵醒的巴蛇会不会恼怒,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大和尚沉默了很久,道:“试试吧,好歹是个机会。燕兄弟和劳鹭丫头先疗伤。我同清松去林子里找找山魈和兔子奶奶,问问他们怎么看。”
毕竟山魈和兔子在这里活了许久,知道的多,问他们的确也是个办法。
既然这样商定了,劳鹭吃了些东西,和十一一起盘腿坐在石床上,开始调息灵力疗伤。大和尚和清松去林子里找山魈和会说话的兔子了。
劳鹭这一入定调息,等再睁眼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是昏暗一片了,黄昏时候,而大和尚和清松却没有回来。
不过没有过多久,在入夜前他们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好几条鱼。
“兔子奶奶领我们去打的鱼。”大和尚眉开眼笑地扬了扬手中的鱼,“清松早就已经杀好洗干净了,等下烤了就能吃。”
只见清松将鱼一条一条分别穿在比较粗的树枝上,放进火堆里烤,道:“这里没有调料,也只能吃个鱼味儿,不要嫌弃。”
清松是个荤素不忌的道士,在唐门的时候就听说过他极善做菜,现在终于又口福吃到了。
“山魈和兔子怎么说?”劳鹭好奇地问道,又有些紧张。
大和尚道:“诶,别提了。我们才刚刚一说,山魈和兔子奶奶就笑得在地上打滚。他们倒是不反对,就说如果我们有本事对付的了这山林里的群蛇,再有更加大的本事可以让蛇君醒来,这个方法可以一试。”
劳鹭一下子垮了脸,道:“他们的意思就是我们根本没有本事这样做。”
大和尚无奈道:“可不是嘛。”
清松见大和尚的负面情绪又起来了,道:“山魈也说了,让我们尽情住这里,人魔是没有办法干扰的。”
“不行!”还不等大和尚说话,劳鹭便道:“阿瓦古丽最近恨我们恨毒了,才会守着这里,想要杀我们。如果时间长了,她没了耐心,必然会到中原去大开杀戒。就是逼也要把我们逼出山林。所以我们一定要等她还没有打算离开蜀中一路东行的时候想好完全的对策。”
“不就是蛇吗?”大和尚一拍大腿,道:“佛祖保佑,我们几个没有坏心,一定可以做到的。到时候有蛇君相助,收服一个人魔有什么难的。而且看蛇君这么爱护这里,一定是个心善的,也不会去中原伤人把?他要怒,就把大和尚我杀了泄愤。”
大和尚说的慷慨激昂,好像都打算直接连夜跑去大巴蛇沉眠的地方了。
“你先冷静点,这件事情不是靠蛮力可以解决的。”清松劝道。
话语间,阵阵烤鱼诱人的香味传来……
049 双足金蚕
烤鱼虽然没有放什么作料上去,但是清松将温度和时间把握的刚刚好,外脆里嫩,烤香味和鱼鲜味并具,吃过之后口齿留香。
“好吃!”
美食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忧愁,劳鹭连连称赞起来。
只见清松听到之后,腰杆挺得笔直,一副得意傲娇的样子,颇为自豪。想当初夸他丹药炼制的高明时他都没有这样开心。
大和尚吃的高兴,沙包大的拳头就擂到了清松肩膀上,遗憾道:“清松,你怎么不去做厨子,开个酒楼,生意肯定兴荣啊。”
听到大和尚这么一说,正是戳了清松的痛楚,他一脸悲伤地低头,道:“也不是我不想,主要是师父不让。”
原来还真有当厨子的梦想啊。劳鹭有些汗颜,看十一吃了不少,又去拿了一条递给他。
清松低落的情绪一下子消失了,抬头兴冲冲道:“后来我发现炼丹和做菜一样,有趣的紧,倒也没有觉得太难过。”
劳鹭:“……”也是不都是放点材料在火里么,的确一个意思……
吃过之后,四人又稍微商议了一下,决定在燕十一伤势恢复好些的时候,再去找巴蛇,期间清松和大和尚还要多多去找山魈和会说话的兔子,多做交流,也好多个准备。
大和尚和清松吃过东西就到了山洞外头,守夜。
燕十一的身体好了许多,让劳鹭扶着盘腿坐起,开始调息。
劳鹭在一旁守着,很快困意来犯,想要坚持着不睡的,可是没过多久,意识模糊,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
燕十一将灵力运行了一百个周天之后,觉得恢复了不少,收回灵力。一睁眼就看到劳鹭已经倒在干草上了,睡得正沉。
他微微笑了一下,躺在她身边,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劳鹭的头半埋在燕十一怀里,他一低头,只看到劳鹭的细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眉头微蹙,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睡得不太安慰。
他伸手抚上了她的肩头,轻轻拍着,做安抚。
这动作是有奇效的,没过多久,劳鹭舒展了眉头,睡得香甜起来。
燕十一微微笑着,将自己的下巴埋进了她的青丝间,闻着她头发淡淡的清香,困意席卷而来,便也沉沉睡去。
……
……
劳鹭觉得耳朵痒痒的,像是有人在用羽毛挠她。
睡得正酣畅,劳鹭不想醒来,脑袋往旁边躲了躲,想着离羽毛远点也就好了。
可是那人却不罢休,很快又将羽毛凑了上来。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已经睡死了吗?劳鹭皱着眉头,也没有睁眼,手往耳后一伸,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羽毛。正准备往外面扔呢,忽然感觉不对,这么重,暖暖的,毛茸茸的……
劳鹭受到了惊吓,猛地睁眼,转头,待眼睛退去刚刚睡醒的模糊时,只见自己手上提着一只两个拳头大,雪白的,毛茸茸的兔子。
而此兔子,一双通红的眼睛正看着自己,里面满是无奈和恼怒。
“啊!”劳鹭惊叫一声,马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然后特别没有骨气地跪下,双手捧着兔子,恭恭敬敬地将她放到干草上,伸手捋顺她被自己抓乱的毛,一脸讨好。
“兔子奶奶,你怎么来了?我刚刚睡糊涂了,多有冒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如果现在劳鹭有一块镜子,就可以知道自己的样子是有多么的狗腿,多么的卖国求荣……
兔子许是见了劳鹭这幅谄媚的样子,也懒得计较了,转头用嘴清理自己被劳鹭越捋越乱的白毛。
劳鹭见兔子奶奶好像没有生气,胆子也大了些了,抬起头。只是这目光一瞟到山洞黑暗的角落里,又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张狒狒脸赫然在那角落里看着自己,待适应了那里的黑暗,她才看清,是山魈大人正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瞪着眼睛。
这一觉醒来实在是太过刺激了,劳鹭抚着自己的小心肝,顺气。
兔子奶奶非常之傲娇地看了劳鹭一眼,见她满脸惊吓,便道:“我们只是来看看你们,至于吗?你看燕十一,不就淡定多了。”
被兔子奶奶一提,劳鹭才想起来原本睡在自己身侧的燕十一,她一转头,只见十一撑着脑袋,支起身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刚刚可是吓得给兔子跪了……劳鹭忽然觉得很没面子,想着要不把十一给灭口算了。
见到劳鹭一副作怪的表情,燕十一挑了挑眉毛,坐起了身体。
“你不是有东西要给他吗?”兔子捋顺了毛,蹦跶了一下转过去看着山魈。
山魈便扔了一个东西给燕十一,见燕十一接住之后,道:“这给你疗伤用。等明天和我们去蛇君那里。”
他说罢,一点都没有做停留,只见转身走了。
劳鹭看着酷酷的山魈,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酷的“狒狒”了。
燕十一张开手掌,只见是一个琥珀状的东西,灰褐色的琥珀下,是一只蜷缩着的蛆虫。
劳鹭也凑上去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东西看着实在是不像什么疗伤的药,而且就算是有功效,也难以下口。
“给清松看看吧,先别吃。”劳鹭不放心道。
燕十一点头。
只见山魈和兔子刚刚离开,大和尚和清松就进来了。
“山魈和兔子奶奶说啥了?就是不让我们进来。”大和尚好奇地问道。
燕十一起身,下床,将掌心张开,给清松看药,道:“给了我这个疗伤。”
清松先是一脸疑惑,两指捻起这琥珀状的东西仔细地端详起来,然后皱着眉头回忆。
没过多久,他的眼睛刷一下亮了,将这东西小心翼翼地交到燕十一手中,道:“这可是金蚕蛹啊,疗伤解毒圣药,还可以增长灵力,真真的宝贝。快点吃了,你这伤,大约明天早上也就好完全了。”
“这么厉害?”劳鹭将信将疑地看着,总觉得就是个放大版的蚕宝宝,哪里看着名贵了。
“你看它的脑袋。”清松兴奋道。
劳鹭眯着眼睛仔细看去,才看到这蚕宝宝的脑袋上像是长了一对金黄色的犄角,因为被黄褐色的湖泊包裹着,不仔细看,就看不清。
“金蚕与一般的蚕,区别就在这金足上,最宝贵的金蚕脑袋上有三个金足,这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好东西,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记载。
而这双足的,也是极为珍贵的,很少见。而一足的,多费些心思,多花些钱说不定还是可以找到的。
我全清观的宝库里就有个一足金蚕蛹,不过一直锁着,我也只见过一次。”
听了清松的解释,劳鹭勉强觉得这的确是个好东西了,感谢于山魈和兔子的大方。
“快吃了啊,让我看看双足金蚕的功效。”清松已经扣着了燕十一的脉门,替他诊断了一番。
燕十一自行恢复的速度已经非常惊人了,脉搏跳动已经强健起来,只是受伤倒地严重,脉搏还有许多紊乱在里面。
燕十一吞下了金蚕,只觉得金蚕一进入喉咙,就化作了一丝丝凉气,一下子遍布了他的全身,从头发到脚底,浑身一阵舒坦。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杂乱无序的那部分灵力受到了牵引,就地盘腿坐下,感受这这种牵引,让自己可以控制的灵力也跟着这个牵引走。
这是一条崭新的筋脉走法,燕十一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浑身筋脉里都有一股灵力在流动,可以随意使用。这是一种力量在身体里升华的过程。
劳鹭惊讶地看着十一身上银白色的光芒越来越明亮,如同太阳一样耀眼。
“果然是圣药啊。”清松眯着眼睛看着燕十一,眼睛有些刺痛,却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毕竟以后应该是没有机会再见到双足金蚕了,这一次必须要大饱眼福。
一炷香之后,燕十一慢慢收回灵力,睁眼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这样好过。
清松第一时间冲上去扣住了燕十一的脉门,几息之后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脉象平稳,强健有力,这伤势看来已经全部恢复不止,还帮你理顺了那些不受自己控制的灵力。”清松道,“精进不少啊。”
燕十一的灵力来自泓不君,原本极寒,被他自己慢慢吸收调息之后,大部分都为他所用了,但是总有一部分还是极阴极寒,不止不能用,还会影响其他灵力的使用,使泓不君的百年灵力大打折扣。
现在的燕十一相当于已经完完全全地继承了泓不君的灵力,百年功力,不容小觑。
十一的伤势痊愈,劳鹭当然是开心,得要好好感谢一下山魈和兔子。
“清松道长,要不你帮我做点烤鱼?我要谢谢山魈和兔子奶奶。”劳鹭道。
清松点头,道:“要得。”
燕十一身体完全康复,四人一起去抓了许多的鱼,在山洞外面烤熟,还烤了些干粮。
山魈和兔子像是知道他们要请吃饭一样,等鱼烤好的时候,竟然一起来了。
050 蛇族
山魈和兔子对这顿简单的饭颇为受用,特别是一直以傲娇姿态出现的兔子奶奶,吃的直舔肚子上的毛。
吃过饭之后,兔子奶奶边打嗝边说,“嗝~你们这样讨好我们是没用的,和蛇族的交涉,嗝~只能你们自己去。”
“请吃饭是为了谢你们替十一疗伤。”劳鹭笑眯眯道。她本来也没有打算过要山魈和兔子奶奶帮忙。他们毕竟是生活在这山林里的守护者,怎么能为了外人去打扰蛇君的沉睡呢。
山魈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最后离开也没有说一句话。
……
……
翌日。
劳鹭早早的起了。
四人梳洗整装完毕,便一起掠下了山崖。
山崖下,山魈和兔子已经守在那里了。他们见到了劳鹭等人,一言不发,朝着东南门蛇君沉眠的地方走去。
兔子坐在山魈的肩头,山魈也不是走路的,而是拉着树藤在树间荡着,穿梭着速度很快。劳鹭他们跟着,也不敢落下,快步走,小跑,最后直接掠行。
没有一个时辰,便穿过了大片山林,到了裸露着的石头堆处。
山魈没有踏入石头堆,道:“我们是守护山林的,没有特殊情况不能来这里,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吧。在那里站一会儿,蛇族那些家伙应该也就来了。”
劳鹭四人点点头,便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石头,往石头场子的中间走去。
“你说他们能请到蛇君吗?”兔子略微有些担忧地问道。
山魈摇摇头,道:“蛇君已经沉睡了这么久,恐怕不是这么好求的。”
“我怕他们没有见到蛇君,就被蛇君的那些给围剿了。”
山魈看了一眼已经站定在一块巨大尸体上的四人,道:“我们该回去了。”
山魈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
……
……
劳鹭一行四人面对着四个方向,背靠背地站着。果然没有多久,石缝里就爬出来了无数的蛇,有粗有细,颜色不一,不过清一色都是毒蛇。
“我们是来求见蛇君的。”大和尚对着那群靠的越来越近的蛇大喊了一声。
这些蛇闻声竟然停了下来,不再前进。
劳鹭觉着这里大部分的蛇都有了一定的灵智。
过了没多久,从燕十一面前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游出来了一条男子胳膊粗细的花蛇。只见这蛇浑身艳丽的花纹,头呈三角形,有三尺来长,嘴巴张开,吐出来的蛇信子竟然是黑色的,有剧毒。
而其他的蛇见到这大花蛇都纷纷让道,看来这是一条头蛇。
燕十一见这蛇游得离自己很近,道:“我们是来求见蛇君的。”
大花蛇没有理睬燕十一,而是围着四人游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什么。
“你们回去吧,再纠缠休怪我蛇族不客气。”
劳鹭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这大花蛇也开口了,声音如同五十岁的老妪,一听就有德高望重的感觉。不过有了山魈和兔子作为铺垫,劳鹭虽然吃惊,却也没有表现地太过夸张。
“蜀中出现人魔,只有蛇君才有能力除去人魔。”燕十一盯着大花蛇说道。
大花蛇显然是个没有耐心的,只听到十一说了第二句话,便暴怒起来,大声喝道:“蛇君沉眠数百年,你是欺我蛇族无人了吗?竟敢如此无礼。”
她一暴怒,那些蛇都围了过来,吐着蛇信子,像是要群殴了。
劳鹭灵力一聚,准备好了。
双方正要开始斗殴的时候,忽然一阵笑声响起。
这笑声如同鬼嚎一般尖锐,又如同虎啸一般霸气,除去这些,那笑声却是极为熟悉的。
劳鹭循声望去,只见石头场子东面的一座高山上,一声血衣的阿瓦古丽就站在上面,手里抱着一个婴孩。
“她怎么能来这里?”清松震惊道。
的确这里是山林的腹地,蛇君就沉睡在下面,应该是结界最为强盛的地方,阿瓦古丽难道已经可以突破蛇君的结界,进入山林了吗?
那条大花蛇也转身看了过去,道:“那里已经不是蛇君设结界的地方了。”
劳鹭借着大花蛇的这句话,才觉得蛇君的结界可能就设了石头场子西北面的山林。便问道:“这里呢?”
大花蛇看了劳鹭一眼,似乎做了一个非常之不屑的翻白眼动作,道:“这里即使没有结界,以蛇君散出来的灵力,也无人可以侵犯。”
噢噢,那就好。
阿瓦古丽没有一直站在那里,而是掌心对着一座山峰吸了一下。只见到这山峰的三分之二全部脱离了山体,被她吸在空中。
下一刻,那山峰就朝着劳鹭四人砸了过来。
在远处觉得山峰不大,到了近处,才发现这山峰足以把大半个石头场子给砸烂了。
大和尚和燕十一马上布起了结界,结界布的颇大,将那些围攻上来的蛇也全部囊括了进来。
大花蛇见状,非但没有一丝感动,还凉飕飕地来了一句:“不自量力。”
劳鹭:“……”这蛇忒傲气了。
不过只见山峰落了下来,离地还有十丈的时候,像是撞到了一道屏障上,竟然不再往下落了。
只是山峰砸到屏障时,整个石头场子的石头都颤了颤。
燕十一和劳鹭、清松和大和尚相互搀扶着,才得以站稳。
这样一震,如同一场小地震,这样大的动静,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可能,将蛇君给震醒。劳鹭非常满心希望地想着。
阿瓦古丽的攻击猛烈的来吧,蛇君快快起来吧,有人要拆了你的窝。
现在这种时候,劳鹭他们是无比渺小的。就像是奥特曼和怪兽打架的时候,那些在他们脚底下逃命的人类一样渺小无力。
阿瓦古丽见山峰竟然被一道屏障挡住了,再加上上次自己要动手杀了劳鹭和燕十一时,山林里出现的大风,还有自己这几日竟然完全没有办法进山林。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一个非常厉害,自己不一定可以战胜的家伙。
阿瓦古丽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怀里弱小的婴儿,转身离开了。
那座山峰沿着屏障一点点地往石头场子边缘的山上滑去,最后落在一座平顶山上。
待山峰移开,劳鹭四人再朝阿瓦古丽所在的山峰看去时,那里早就没有了人影。
她离开了?
不敢相信。
大花蛇道:“既然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你们也走吧。看在刚才你们布结界时将蛇族一起保护了的份上,就不计较你们的无礼之处了。”大花蛇说完想要转身游走。
大和尚急了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大花蛇的尾巴,不让她游走。
“你!你!你竟然……这样无礼!”
只听得大花蛇气的牙齿打颤,旁边的蛇马上朝大和尚扑了过去。
燕十一拿着长剑,将扑到大和尚身上的蛇给挑开了,现在有求于人,也不敢伤害他们。
不过那些都是有一定修为的毒蛇,哪里这么好对付。
最后无奈,燕十一长剑一跺地,灵力扩散出去,将群蛇打退了几丈,趁他们来不及围上来的时候,和劳鹭合力布了一个极后的结界。
结界外面爬满了蛇,结界里面,大和尚和大花蛇滚在地上抵死纠缠。
大和尚紧紧缠绕着大和尚的四肢和腰身,想要将他勒死泄愤。大和尚满脸绛紫色,一把掐住了大花蛇的七寸,就这样相互缠着倒在地上。
外面的蛇显然也是极了,一堆堆地扑上来。可是燕十一刚刚贯通泓不君的百年灵力,劳鹭又依仗着上古神器宫天镜,两人合力布的结界可不是一般有点修为的蛇就可以破开的。
“你就让我们去见见蛇君。”大和尚艰难道。
大花蛇显然也被大和尚一身蛮劲给掐的七荤八素的,道:“休息。”
大花蛇说着,朝大和尚的脸喷出了两道毒液。
这两道毒液如果沾了皮肤,可以让大和尚即刻死去。可是这毒液只能喷一次,想要再用,需过几天才行。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能用的。
劳鹭正担心大和尚的时候,却见到清松早有准备,一双眼睛发亮地用一个葫芦和灵力,引着刚刚喷出来的毒液进了葫芦。
“你!”大花蛇无比恼怒。
清松却不自知,摇了摇小葫芦,对着燕十一和劳鹭开心道:“护体心胆的其中一味药引就是这灵蛇毒。”
看他的样子,一定是第一眼看到大花蛇的时候就开始图谋她的毒液了。所以早就准备了葫芦,就等着这喷毒的时候呢。
劳鹭替弄得无比狼狈的大花蛇默哀。
毒液是蛇的精华,一喷出之后,大花蛇的力气不若刚才那么大了,大和尚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制服了,一手轻轻捏着她的七寸处,将她拎起来了。
这样实在是太无礼了。
“要不放下她吧,好歹是人家蛇族的一个首领。”你让她以后怎么在蛇族立威?
劳鹭同情道。
大和尚也觉着这样不太好,对着软趴趴的大花蛇道:“大和尚我放了你,你可不准咬我啊。”
说罢便将她放在地上。
大花蛇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劳鹭,道:“蛇君还在沉睡,你们见了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