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七章 群魔乱舞的罪恶之城
含山大长公主……
这是小公主的新封号。
不仅仅是她,其他公主也都已经晋级大长公主,毕竟现在女皇算起来是她们的孙子辈,所以年芳二十,还是虚岁二十的小公主,已经是含山大长公主了。
而她的廷杖,最终以刑科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再加上一个给事中的死亡结束,而活着的四个给事中被锦衣卫拖回刑科,然后在其他五科数十名给事中的悲愤目光中,用颤抖的手在圣旨上签名盖章……
回来了。
这该死的感觉又回来了。
满朝文武无不悲愤无言的感受着那熟悉的感觉。
他们在这种感觉中,苦苦挣扎了三十年,终于熬到那座大山倒下,原本以为可以自由的呼吸,然而仅仅才不到一年,那种窒息的压迫感,又一次出现在他们头顶。
原本以为她一个小姑娘……
老姑娘。
而且平日看着也疯疯癫癫,明显智商不高的样子,至于她赚钱的能力当然不会被朝臣们真正在意,毕竟这在儒生看来是很自甘堕落的。
朝臣们对女皇继位反应平静,除了偷偷喊几声国将不国,真正行动为零的重要原因,其实就是看一群女人好对付,哪怕是朱允熥,甚至朱允炆其实算起来,还真不如弄个女皇。大臣嘛,都喜欢皇帝弱势一些,做事柔顺一些,尤其是在被朱元璋压迫了这么多年后,一群女人的上台,对他们来说真不是坏事。虽然还有杨丰,这家伙的确很可怕,但真要算起来他还是比朱元璋强的多,毕竟他不会滥杀啊,而且杨丰自缚手脚,非要坚持做友邦使者,天天把不干涉大明内政挂嘴边。
这就更好对付了。
哄着几个年轻女人,一个行事有约束的男人,对他们这些老狐狸们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女人嘛!
她们能怎样?
然而现在傻眼了。
这怎么看着颇有太祖之风?
这还不如朱允熥呢,至少朱允熥继位半年,一次廷杖没打过,她才主政没几天,就直接廷杖打死刑科一多半的人了。
还反复无常,原本说好不搞大狱,现在一次抓的都快向她爹看齐了。
这味不对啊!
这明显再向她爹发展,难道老朱家的血脉这么恐怖,连女人都流淌着暴虐的血?
然而这只是开始。
安陆侯府。
“我有铁券,我有铁券,家父开国功臣,子孙免死!”
刚刚从浙江回来的安陆侯吴杰奋力挣扎着高喊。
拖着他的锦衣卫很干脆一棒子打得他惨叫一声,后面他的夫人一脸悲愤地手捧铁券举过头顶,但这并不能阻挡她男人被抓走……
“能保你子孙的命,已经算我朱家对得起黔威毅公了,你是不是觉得堂堂天子被谋害这么大的事,真就让你们这么糊弄过去了?弑君案才死几个人,你觉得可能吗?身为方面统帅得知皇帝遇害,不是立刻讨贼,反而毫不犹豫地跪迎最有弑君嫌疑的,如今还想靠铁券免死?”
骑着马的小公主冷笑道。
穿着一身精美板甲的她,手中拎着她的小手枪,看起来也很有杀气。
而她身后是精锐的卫队。
其实就是从五台山的工人里面挑选出来,总共三百人,日常跟随公主保护,这些已经是清一色燧发枪,不过至少在京城,小公主是不会遭遇危险的。因为这座城市几乎所有平民都是她的支持者,上次守城已经证明了她在这座城市的号召力,谁想在这座城市搞事情针对她,那首先得过了她的可以说百万支持者。
“公主,我家老爷只是被那些逆贼蒙骗啊!”
安陆侯夫人跪在地上,举着她手中铁券喊道。
“刘荣!”
小公主喝道。
已经成了御用恶犬的刘荣立刻向前。
“安陆侯,先帝还未遇害前,是谁收了朱逆一万两银子,故意在吴江迁延不进?要不要我把给你送银子那几个兄弟都叫来。”
刘荣说道。
“尔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纵然如此,某也不过是纳贿,我吴家有太祖高皇帝所赐铁券,非谋反之外皆可免死。公主乃太祖高皇帝爱女,如今太祖高皇帝驾崩尚未满一年,公主就想毁太祖高皇帝铁券?”
吴杰愤然说道。
小公主突然笑了,下一刻她抬手一枪,伴随着枪声,安陆侯夫人头顶铁券脱手坠落,后者惊叫一声,赶紧转身重新捡起。
“纳贿,一死。”
小公主说道。
刘荣立刻醒悟。
“公主,安陆侯还派人进苏州,以宝钞从朱逆那里换了三千两黄金,他就是知道朱逆害怕他进攻,得了一万两银子后还不满足,正好朱逆抄没了苏州的银行,得了银行大笔存银和黄金,就借此逼着朱逆给他兑换。朱逆其实也被他气得火冒三丈,但当时他带着浙江数万大军就在吴江,随时可能强攻苏州,最后只好给他换了,此事苏州几个附逆的都知道。”
他说道。
“私通逆党,死二。”
小公主点了点头说道。
紧接着她抬手又一枪,安陆侯夫人手中刚刚捡回的铁券又掉了。
“附逆,死三。”
小公主说道。
然后紧接着又一枪。
“你们家的铁券没用了,留着做个纪念吧!将安陆侯押入诏狱,严刑拷打看看还有多少同党,安陆侯铁券已免三死,作废,以后吴家再犯罪就依律处置。”
她说道。
可怜的安陆侯夫人,抱着已经多了三个弹孔的铁券,在那里号啕大哭起来,然后突然就像被气昏了头,冲到安陆侯旁边,抡起铁券就砸他。旁边锦衣卫也没阻拦,安陆侯只好赶紧抬起胳膊阻挡,然后被夫人手中铁券砸的不断惨叫。
因为他的愚蠢,他们家失去了铁券的保护。
小公主很随意地看了看,然后骑着马径直走了。
这是京城本地大逮捕中,身份最高的,所以她亲自带领,毕竟吴家是有铁券的,而就在同时,锦衣卫和亲军卫士兵们,也在京城迅速逮捕包括江阴侯吴高在内其他在名单上的。不过吴高属于株连的,他是因为他弟弟吴寿安,后者虽然被反正的神机营所杀,但这种逆案是株连的,祖,父,兄弟,子都要杀的。不过女人和未成年人不杀,赐功臣为奴,而已经出嫁的女儿无关,完全无关,包括已经定亲但没有过门的,也直接送到婆家算是过门。
吴高是吴寿安亲哥哥,哪怕的确没有参与,也是要株连的。
最多不一定杀了。
毕竟他当时在山西,根本不知道南方发生的事情,而他也有铁券。
而吴杰是必须杀的。
他在朱允熥亲征前,就和吴寿安一样被收买,在苏州南边始终以各种理由不进攻,虽然主要原因是吴寿安进攻失利,他们知道不一定能打开苏州。这种情况下还不如守在外面,享受士绅们源源不断的收买,再说局势不明,观望一下也不错,后来朱允熥一死,他立刻就爽快地加入朱允炆手下,然后朱允炆失败,他又毫不犹豫地倒戈。
这种人不杀,朱允熥都死不瞑目啊!
他之所以御驾亲征,还不就是因为吴寿安和吴杰都阴奉阳违,在苏州外围搞静坐战争?
“这算什么?
我们忍了三十年,终于送走了一个暴君,但现在却又迎来一个新的暴君?
天下何时能主圣臣贤?”
看着骑着马拎着手枪,在大街上走过的小公主,路边一辆马车里,正在离开这座城市的前吏部尚书茹瑺苦笑着,他已经告老了,现在的朝廷太危险了,他一把年纪还不想把命丢在京城。
他可是元老重臣。
朝臣们想抗争,肯定要推着他带头的。
那时候他是带头还是不带头?
带头斗不过杨丰,作为刘三吾老朋友,他可是很清楚杨丰的可怕。
但不带头得罪同僚。
或者说得罪同僚们身后的各地士绅。
聪明人就是要跑路的。
茹瑺本来就不是那种可以为理想拼命的,他是官场老滑头,在朱元璋手下能当十几年尚书,躲过一次次大狱,那都不是一般的老狐狸,真都是属于成精了的,那对危险的感知异常敏锐,目前情况下,当然要赶紧告老逃离这片战场。
“主圣臣贤?
主圣臣贤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身旁同车送行的暴昭看着外面这画风诡异的一幕说道。
对于他们这些大儒们来说,的确是画风诡异啊!一个身上穿着板甲的年轻女人,骑着高头大马,拎着来自六百多年后的手枪,带着肩扛燧发枪穿着胸甲的士兵。后面还有穿着黄罩甲的锦衣卫,中间拖着一个穿赐服的犯人,两旁是无数向着公主行礼的百姓,但里面有不少年轻女人,居然穿着很有现代影楼风的长裙。其中还有一个非常大胆的,居然穿着裤子,不得不说在这些老臣看来,这个世界已经有点群魔乱舞的味道了。
事实上外地儒生,很多的确对京城的评论就是群魔乱舞。
主要是服饰制度乱了。
小公主自己就是带头赶时髦的,过去是因为她爹压着,朱允熥继位后对这个问题不太在意,已经有女人公然穿着奇装异服上街了。
现在完全乱了。
毕竟不但小公主自己,连皇后都被她带着画风走偏。
另外男人打扮也乱了,服饰也越来越以实用化为主,尤其是穿裤子的越来越多,毕竟这个真方便,总之朱元璋制定的那些服饰制度,基本上没什么人在乎了。至于说一些平民禁止穿戴的也没人管了,毕竟经济发展迅速的结果就是追求奢华,过去平民不能僭饰金玉……
现在谁管?
五台山工业园里的工人,都喜欢戴着金玉饰品,还是从小公主的店里买呢!
好吧,她是个标准的资本家。
赚她的工资,买她的商品,最后钱还是回到她的口袋。
另外不仅仅是这些外在的,思想上以儒生标准,同样可以说是群魔乱舞,四书五经已经被踢出学校,学生们读的书,全都是那种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一句也不懂的甚至很多词语他们都不懂。市民间留下是也不是那些道德文章,而是各种可以说是堕落的书籍,其中还有大量以儒生标准完全可以说是妖书。民间已经可以说纲常沦丧,甚至已经有女人跑到登闻鼓院,敲登闻鼓要求离婚的,说她男人天天打她。
天哪!
这还是京城首善之地吗?
总之在各地儒生眼中,这座城市简直就是一座罪恶之城,与之相比遥远的广州,开始放出光明,所以不断有儒生涌向广州。
当然,主要是广州的恩科就要开始了,建文皇帝广纳贤才,北方南下的儒生,都可以直接去广州侨置的各省贡院考试,考中举人的就可以直接去参加恩科,无数儒生就这样仿佛衣冠南渡般,涌向那座光明之城。
“沈昭是怨我吗?”
茹瑺说道。
暴昭字沈昭。
暴昭默默看着小公主,然后叹了口气。
“沈昭,咱们都已无力回天,就算真有人能与之相斗,也不是咱们这些老朽了,老朽就是老朽,还是回到自己的故土,等着朽烂吧!你我也是几十年相知,你们山西与杨丰也算是嫡系,为子孙,为乡党,都不应与他起冲突。你性子又嫉恶如仇,继续留在京城,难免被人推着向前,就听我一句,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茹瑺说道。
暴昭再次长叹一声。
两天后,暴昭告老,然后紧接着包括一向和杨丰关系不错的工部尚书严震直在内,六部所有尚书全部告老。
小公主很干脆地同意。
然后是侍郎们,各寺卿们,而他们的告老同样全部得到同意。
就这样大明朝堂,俨然树倒猢狲散般,迅速为之一空,但即便如此小公主依然不管这些,只要有告老的一概批准,因为官员辞职太多,各处衙门基本上陷入停滞,也就是五军都督府系统没受影响。
很快辞职潮向外蔓延。
各地的地方官员,面对那些逮捕辖区弑君案犯人的圣旨,也都默默选择了辞职。
很明显,他们是在以这种方式对抗。
第三一八章 休克疗法
乾清宫。
朝廷官员的大辞职,终于引起了太后的关注……
主要是她爹感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她爹虽然之前的确官不高,仅仅是个指挥,但现在当然不可能还仅仅是个指挥了,早就已经是伯爵,然后在京城单独设立个捕盗营,由他提督捕盗营,事实上就是警察局长,京城坊厢包括外围巡检司,都归他这个捕盗营管。
从京城军户里面挑选一万士兵算他的部下。
五城兵马司归他直接管辖。
巡城御史当然依旧存在,但却只剩下了弹劾权。
这是必须的。
毕竟太后这种情况,只有娘家人才能给她安全感。
她和小公主只是同盟而已。
而且在这个同盟中,她其实很弱势的,毕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如果生下的是个儿子,她的确有大义,可她生下的是个女儿啊!
完全靠着小公主和杨丰压制了藩王们,才得以继位为女皇,但女皇天然就没有大义,只能说是藩王们真的打不过杨丰,而且好歹也是先帝的后代,将就一下吧。一旦失去杨丰和小公主的支持,女皇随时被废,这种情况下她无比弱势,唯一能让她有点安全感的,就是把京城治安权,交给她亲爹了。虽然她也知道,这其实还是没什么卵用,毕竟京城一多半人口都是军户,本来就不是捕盗营能管,军户犯罪得交卫所。而剩下民籍里面还有一大堆是不敢管的,也就是有外交豁免权的,根据惯例,在五台山工业园工作的人,必须得到大夏国使馆同意才能逮捕治罪。
这个惯例……
朝廷当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官府都自觉遵守。
毕竟这个惯例是杨大使的义女军团冲击应天府后形成的。
这叫治外法权。
虽然没有得到朝廷承认,但事实上就是惯例,五台山工业园的工人包括其家属犯罪,先要到小公主那里递上各种案情资料,后者看了觉得可以抓才能拿着小公主的签名,由小公主的侍卫带去抓。
其实和锦衣卫抓人一样。
锦衣卫抓人也是要跟个找老板签字的小职员一样,抱着一大堆案情资料去找刑科给事中。
后者签驾帖才能抓。
这个制度延续整个明朝,一直到崇祯时候,哪怕九千岁时候,锦衣卫抓人也是必须有刑科驾帖,倒是崇祯时候改成可以先抓,但回到京城也必须补办驾帖。不过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在对五台山工业园的工人时候还不如锦衣卫,至少锦衣卫只要抓了就可以带去诏狱随便打,但他们就算抓了,也不能严刑逼供。
必须证据确凿,审理明白,然后才能定罪。
倒是把应天府逼的,真正开始建立文明的审理过程。
“这叫休克疗法!”
面对太后关切的目光,杨大使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休克疗法?”
太后茫然中。
“休克就是晕过去。”
小公主解释。
然后她在那里玩着女皇。
不过这时候的女皇依旧像个还没长毛的小猫,躺在摇篮里茫然地看着她的江山社稷……
朕的江山!
“咱们大明刚刚经历一场内乱,就像一个人正在经历一场大病,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躺着不动甚至最好一直睡觉甚至昏迷,然后我们在一旁给他各种治疗,直到他恢复健康。官员都跑了,朝政瘫痪,这个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我们就是要建立起新的,更有效的朝廷,他们跑了更方便我们引入新人。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耽误些事情,但无论各部还是地方,本来就是大量佐贰官和胥吏在管事,只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做的好就可以升官,他们自然就能把该做的做好。
不要怕没人做官。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
五代十国南汉,甚至下令那些士人欲做官先净身,士人们依旧可以说趋之若鹜,太祖高皇帝时候,做官的十有六七不得善终。
结果呢?
抢破头!
南北榜不就是因为南北儒生都抢做官的机会,结果抢的打起来?”
杨丰说道。
他就是在故意赶人。
先把这些就算留下,也不会跟他合作,甚至很可能阴奉阳违,甚至从中搞破坏的家伙逼走,然后换上新人,唯一的问题是,他的新人目前数量有限,所以只能逐步推开。
所以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出现些权力空缺。
整个国家就像陷入瘫痪般。
按照这个情况,的确可以算是休克疗法了。
“可如此下去,短则好说,若时日久了,各地无人做主,万一酿成乱子如何是好?毕竟尚有朱逆在南,如今地方人心惶惶,多有南下者,那些儒生已经在喊什么衣冠南渡了。”
国丈陪着笑脸说道。
他其实也提心吊胆,毕竟杨丰的淫威摆在那里,不过现在终究是他外孙女做皇帝。
他还是要负起责任的。
“衣冠南渡,那就让他们去好了,他们要是忍受不了以后的大明,可以一直南渡下去,不怕他们一直南渡到龙牙门。至于地方上,第一咱们有地方的卫所,只要卫所还盯在地方,地方就乱不了,第二,秀才作乱,那岂不是笑话,若他们真有本事作乱,就不至于落到衣冠南渡了。第三,地方百姓不会在乎朝廷怎样,他们要的很简单,就是丰衣足食而已,故此太后应该以女皇登基为由免了今年全国秋税,这一道旨意就足以让万民归心。”
杨丰笑着说道。
当然,其实主要是现在他无法真正恢复对各地的有效统治。
朝廷官员在跑路,地方官员同样也在跑路,虽然他的目的就是逼迫这些人主动离开,然后重建新的体系,但在这个过程中,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也将弱化到最低。而以这个时代的现实,整个重建过程不会少于半年,毕竟就算他任命新的地方官,从京城赶到很多地方也得走半年。
这期间地方胥吏会做大。
如果继续维持税收体系,那么必然会造成胥吏趁机盘剥百姓。
毕竟也没人管他们。
难道指望他们都有清廉如水的节操。
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过程,才是真正有可能激起意外事件的,尤其是各地士绅,他们也很有可能会故意激化矛盾,然后制造地方的混乱。
所以干脆不收了。
反正山西是他包税,宣大等地军需是他供应,他也已经承诺了大宁等地军需承包,大不了再把辽东,延绥,宁夏和甘肃也承包,这样整个北方基本上就是他包了。如何供应这些地方的军需不需要朝廷负责,实际上这些地方的卫所已经在裁撤,而辽东会宁的军粮运输是海运很方便。瀚海和燕然总共那点人在那里,他那些蒙古家奴就足够以驼队把物资运过去,更何况商人们已经开始涌入草原,他们都是运输军需才能换取贸易权的。大同延绥自从木轨修到大同后运输问题已经可以说解决,而且这条木轨还在向朔方延伸,估计明年开春就能修到朔方。
这样就接入黄河。
向下游延绥,上游宁夏的水运都畅通。
也就是甘肃的确太远,但好在可以用石油解决,他现在已经开始推广煤油了,虽然解决不了臭味,那个需要硫酸等暂时无法大量生产的,但作为军用采购却可以,而且沥青等同样也是造船业必须,所以和盐引一样,让商人们运粮到甘肃,然后换取油引,就可以确保甘肃的物资运输。
只要价格够高,总会有商人为了利润去做。
甘肃又不是不能开荒。
更何况还有西域商队,直接命令商人向西域贸易,必须携带十分之一的粮食就可以。
沿途查验。
不带的禁止出关。
这样甘肃的军需也解决。
其实关键就在于,北方卫所都在裁撤,像大宁都司最多留下一半,军需压力本身大幅降低。
甚至不采取别的措施都够。
因为盐业的开中制,让商人们依旧只能向边镇运粮,或者开商屯,过去还得朝廷运输,只是因为边镇军队数量太多,超出盐引解决的量,但现在卫所裁撤后必然出现人口减少。
需求也会下降。
而那些军户就算还留在边镇为民也是自耕农。
他们能自给自足。
唯一的问题……
“那各级将领,官员的俸禄该如何解决?”
太后说道。
明朝税收是地方收,然后部分解京部分留用,也就是给官员发工资,这个和清朝全收到京城,再向下发工资是不一样的,停收今年秋税,就等于地方上没钱发工资了。
“由朝廷直接发钱,而且以后也不会再由地方留用,税收必须入京,然后由朝廷下发,也不用朝廷管,直接要他们去最近的银行支款。以后也不会给他们发米,都折钞,所有官员俸禄是一样的按品级,但根据各地情况不同,加不同的补贴。粮价便宜的少补贴,粮价贵的多补贴,补贴数量由上一年平均粮价来发,上一年平均粮价,由银行派人进行统计。”
杨丰说道。
当然,这样就意味着银行要继续下沉到至少县一级。
真正实现全国覆盖。
这才是关键,这意味着深入到县一级的控制力,银行可不仅仅是银行,这是情报机构,而且也是武装,银行都是有武装押运队的,不然在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如何确保大量货币运输的安全?不但有武装押运,而且还是装备燧发枪的武装押运。
而且还是高效的信息网络,甚至部分银行间,已经开始试用信号塔了。
也就是十八世纪那种。
这东西的下沉,代表着对大明基层的全面掌控。
当然,因为今年秋税没了,户部也没钱发,所以还得向银行贷款,至于抵押就无所谓了。
明年税收吧!
但这样的话,明年税收就得参考一下债主的意思了,毕竟到时候你们收不够大家一起尴尬,所以银行指导一下税制改革也就是必须了。还有这种全部折钞的方式,也可以逼迫地方官员自觉维持宝钞币值,毕竟宝钞贬值等于他们的收入下降。当全国各级官员,军队各级将领这些全都只能收宝钞时候,他们其实也就和宝钞捆绑了,无论伪钞,私用金银币,走私破坏强制结汇,这些都是和整个文武官员体系为敌。
他们必须为维护宝钞而尽力。
“好吧,这女皇登基的确也是举国同庆之事,免秋税也是应该的。”
太后说道。
“另外还有恩科,既然广州那边开恩科,咱们这边也开,礼部拖拖拉拉始终不能完成,那就干脆先搞一场小范围的,只是应天府的,然后明年开应天府以外的。”
杨丰说道。
这样就可以给他手下那些人才进士身份了。
新式教育目前完成布局的,主要也就是京城,另外应天府也有少量新学开办,这个范围加起来两百多万人口,足够用了。
“此事就请姑母主持。”
太后说道。
杨丰赶紧随便说了句太后英明,然后就和小公主告退了。
“是不是得教训一下这个家伙?”
小公主很阴险地说道。
“的确应该。”
杨丰摸着下巴说道。
这种局面下,国丈后面肯定会形成势力,毕竟他外孙女是女皇,趋炎附势的肯定投靠,然后他们吹捧下国丈很容易迷失自我,为了他能够健康的活到寿终正寝,的确得时不时拉他一把。
“他应该在五城兵马司任命了一些亲信吧?”
杨丰说道。
小公主点了点头。
“这些亲信有贪腐的吧?”
杨丰说道。
“那是自然,五城兵马司管全城治安,如今京城日益繁华,各地商旅越来越多,别的不说,光他们管一下沿街商铺货物乱放,就能趁机捞一笔。”
小公主说道。
“行了,让人抓住一个索贿的,然后闹起来,搞一场罢市请愿,去敲登闻鼓,不行就打起来,直接打死一个,得让他明白,京城是谁的地盘,也让那些趋炎附势的明白,他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杨丰说道。
至于太后的感受……
她的感受就是老老实实奶孩子。
陛下但噤声,有臣在。
第三一九章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此门
这种小事都不需要他们操心,随便安排个亲信就行。
第二天,南城兵马司在聚宝门商业街,以整顿街容为名对沿街商户进行例行勒索……
说例行是因为他们经常这样干。
毕竟这座城市里面军户他们管不着,五台山那帮也不敢管,匠户同样也都是工部所属。
真正适合他们下手的只有商人。
正好现在的京城,商业可以说极度发达,尤其是聚宝门内这条三山街原本就是商业街,现在更是商户密布,甚至为了方便运输,还修了底下石头上面混凝土的新式道路,商业繁荣当然免不了街容混乱。南城兵马司绝大多数外快都是从这条街道上捞,街容,防火,防盗等等,总之名目繁多,商户们早就快要忍无可忍了。
这次一个商户因为罚款又涨了一倍……
国丈寿辰,手下的人自然要准备寿礼,这钱肯定是要从商户身上盘剥的。
罚款加倍也是常规操作。
但这次这个商户不知道谁给了勇气,狗胆包天拒绝缴纳,而且还声称要去敲登闻鼓,被激怒的南城兵马司副指挥,立刻下令抓回去让他清醒清醒,这个商户抱着大诰反抗,用大诰打了指挥。后者气急败坏下令围殴,但商户带着伙计们奋力抵抗,然后周围商户同仇敌忾,双方在三山街混战,战斗中副指挥被人拿装在铜盒里的大诰给开了瓢。
捕盗营的巡捕立刻赶去抓人,最终数十人被抓,但紧接着三山街商户全部罢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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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去敲登闻鼓了。
而且很快大半个京城都加入了罢市,毕竟这种事情其他四城兵马司,也一样是经常干的。
一时间京城群情忷忷,甚至还有人围堵兵马司的。
“这种事情……”
杨丰颇有些为难的说道。
然后还看了看国丈,后者倒是老老实实低着头。
“其实关键还是规矩没立起来,这几年京城发展太快,但规矩还是旧的,跟不上了,难免有些贪官污吏从中渔利。
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本身就是没有规矩,他们巧立名目也没有约束。
同样商户们因为没有规矩约束,自然也免不了不知进退,所以关键就是得把规矩立起来。
但五城兵马司是官,官不能害民是原则,在没有规矩的情况下,官不能巧立名目害民,我们可以说民也不对,但官府没有这方面的法律,法无禁止即可为是个原则,所以错还在五城兵马司。但在此之后,可以由朝廷专门出法规,比如不能胡乱搭建,比如不能乱扔垃圾等等,有违反的可以罚多少,但罚没不能入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可以开票。
但交钱得去银行,这样罚没就入户部,而且罚没本来就要入户部,若商户逾期不交,那就可以抓进大牢了。”
杨丰说道。
五城兵马司现在对国丈忠心,就是因为罚款除了孝敬国丈,剩下基本上都私自分了,这种罚款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定的,与户部无关。
但现在只能开罚单,没有收钱的权力。
那还罚个屁啊!
当然,还是能私自捞钱的。
但这个私自捞钱,就属于贪赃枉法了。
巡城御史……
终于轮到我登场了。
“那被抓的人?”
太后说道。
“除了打死人那个,其他放了就行,五城兵马司罚款是没有依据,大诰里面又不是没有针对这种侵害商人利益的处罚,商户做的的确不妥,但没有法律就是可以,他们是维护自己权利。至于反抗中失手打死副指挥,这个最多也就是过失伤人,依照斗殴误伤人绞刑,但持大诰者减等,杖一百,流三千里。”
杨丰说道。
然后……
可以收赎。
斗殴误伤人是绞刑,但持有大诰减等。
这个制度一直到嘉靖时候,依然得到执行,嘉靖时候还有不少犯罪后,因为家里有大诰减等的例子。
而减等到杖一百,流三千里后,依律就可以交钱免罪。
所以最终这个商户最多掏点钱,而那个被打死的副指挥家,同样也最多收点钱而已,收赎的钱是赔偿受害者的。
五城兵马司指挥副指挥不是卫指挥使,副指挥就是个七品官。
“如此最好。”
太后说道。
她哪知道那么多事,再说杨丰安排的完全合理合法,其实本身这种事情交给小公主处理的,但外面是敲登闻鼓的,而且五城兵马司是她爹的下属,所以才找她做主。她也知道她爹贪赃枉法,这种身份哪有不贪赃枉法的,这次可以说激起公愤,半个京城都加入罢市,她的处境本来就不稳,全靠京城军民跟着杨丰和小公主的支持,可不能得罪京城军民。
“这个桉子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赶紧制定相关法律。”
杨丰说道。
“那就有劳姑母了。”
太后赶紧对她姑妈说道。
国丈依然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丰和小公主紧接着离开。
“现在就怕应天府会故意从中作梗,就是不准收赎,以此来报复咱们。”
小公主说道。
收赎是需要地方官员审理时候确定的,并不是说符合标准就行,事实上不符合标准却判收赎,或者符合标准却故意不判收赎都是常规操作。
而朝廷文官自然不会配合他们。
“错,他们会很配合的判收赎,然后以此挑起国丈对我们的仇恨,毕竟他的颜面扫地。”
杨丰笑着说道。
“颜面扫地?没让他人头落地就不错了。”
小公主冷笑道。
当然,事实也的确就像杨丰所说,第二天应天府就判了,以斗殴误伤人命判绞刑,但因为有大诰减等,然后准许收赎,当天下午那个商户的家人就把钱交到应天府,所以当天人家就在沿街商户锣鼓鞭炮的欢迎中,仿佛英雄般回到了自己的商号。
紧接着五城兵马司全都萎了。
甚至几个指挥恐慌之下,开始给那些商户归还罚款了。
但也在同一天,以最快速度制定出的工商业管理条例,也以圣旨方式昭告天下了。
不仅仅是京城,所有城市工商业的管理,都必须依照这个条例。
这个很容易解决的。
这年头又不需要考虑是否便民,是否引发舆论反对,只要制定了,那民间就必须遵守,最多以后发现有不合理的地方,再逐渐修改,但至少在它修改前无论怎样都必须遵守,哪怕它有不便民的地方。这个实际上就是专门针对城市工商业的法律。尤其是商业规范,本来就很有必要,就像杨丰说的,京城经济发展太快了,原有的法律已经跟不上了。
必须有新的。
当然,在朝廷官员们看来,这其实就是把国丈捞钱的最大一块,直接给他剥夺了。
谁让他多嘴,跑去说什么官员跑光了?
这就是多嘴的代价。
但是……
这是喜事啊!
这就意味着国丈和杨丰成了敌人。
虽然大家也都明白,至少目前来看国丈根本没有对抗杨丰的能力,但只要他和杨丰敌对就可以。
能力可以慢慢培养,谁也没指望现在就能解决杨丰。
所以很快国丈的寿辰就群贤毕至了,不仅仅是京城的文武官员,甚至几个告老的官员,在外的勋贵将领,甚至几个藩王,都或送礼或亲自祝寿,总之就像天启时候东林党对张皇后她爹一样,把国丈捧的飘飘然,仿佛自己女儿真的就是大明之主。
当然,对他们这种过家家的行为,杨大使直接忽略了,再说他也没空搭理这些人。
毕竟他得重建朝廷。
不仅仅是重建朝廷,他还得重建整个统治体系。
目前的大明,已经接近于政令不出应天府了,发到各地要求逮捕那些罪犯的命令,绝大多数都石沉大海,也就是应天府周围几个县抓了,再向外别说的江西湖广这些省,就是苏州那边地方官都没抓。事实上苏州知府收到命令后,立刻就辞职跑路,至于地方驻军虽然开始抓了,但人家早就得到消息跑路,其他各地也差不多。地方官员不抓,卫所得到命令去抓,人家就提前跑了,说到底卫所数量有限,也不可能及时完成抓捕任务。
甚至像江西,湖广这些省的卫所,也一样不真心去抓。
最终小公主名单上的数千人,到现在完成抓捕的才几百,绝大多数都已经失踪。
事实上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基本上丧失。
这也是必然的结果,杨丰再强终究不能一人敌天下,他在京城尽可能的发号施令,但在京城以外得官员给他执行。
人家就不执行。
或者拖。
或者阳奉阴违。
或者给他故意搞坏,有地方官故意借着抓捕,敲诈勒索胡乱牵连,故意激发民愤,让原本只是抓逆桉的犯人,变成祸害地方的恶行,让地方百姓开始敌视朝廷,甚至还有故意散播谣言,说杨丰要篡位,所以借机清洗忠臣,然后操纵民意让老百姓反杨。
各种手段都有。
玩这个他们可都是高手。
而那些在抓捕名单的,实际上多半都在南逃,逃往建文朝廷控制区。
反正两广安南都算地广人稀,尤其是广西,这些南逃都是阖族南逃,作为向往光明的忠臣义士,他们当然得到建文朝的妥善安置,总之真的颇有几分衣冠南渡的味道。至少以士绅的标准看,杨丰这个伪朝廷,已经有了几分风雨飘摇树倒猢狲散的味道,朝廷政令也就是应天府周围能得到执行,过了镇江就开始阳奉阴违了。
杨丰需要做的不仅仅是重建朝廷,还得重建地方控制权。
所以……
“官很难做吗?
这个问题关键得看屁股在哪边。
如果真正是为百姓,那这个官并不难做,不贪赃枉法,不扰民,对老百姓有利的就去做,对老百姓有害的就不去做,就这么简单。但如果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那就麻烦了,得日思夜想如何敛财,得跟地方豪绅勾结巧立名目,得竭尽所能榨干百姓的每一滴血汗。
还得巴结上司,钻营前途,提心吊胆生怕被抓住,毕竟在太祖高皇帝手中被抓住是要剥皮实草的。
可以说天天勾心斗角,就是没有一刻是为百姓着想。
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十六个字,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杨大使对着他们的第一批大学生说道。
这是他和朱允熥合伙搞了七年的结果,这些学生从启蒙识字之后,就被从各地卫所的官学挑选出来,然后在五台山学习,实际上他们去年就已经毕业,毕竟这个时代需要教给他们的知识也不用太多。也就是缺少老师,所以只能由杨丰或者那些聪明进步快的学生教课,所以教学速度有限,但五六年时间也已经足够了。
然后在五台山工业园,各地银行,商号,甚至矿山工地实习一年多,再重新汇聚到京城。
总共五百多人。
不算多。
但好在这个教育体系已经完成,并且运行良好。
所以现在第二批实习的,也已经开始,明年秋天就会有一千多毕业生。
这本来就是朱允熥计划中用新科举塞进官场,然后替换那些儒生官员的,只不过他死的太早没等到而已。
现在归杨丰了。
“下个月恩科就开始,你们都会得到举人身份,然后参加科举,这场科举只限于应天府,完全按照先帝的五科取士,除了文科以外,其他各科试题都是我出的,所以我会给你们答桉。”
杨丰说道。
那些学生们一片笑声。
“不要笑,为了照顾你们之外也报这些科的,试题都是最简单的,估计你们小学时候多数都会了,所以没必要为此操心,还不如直接给你们答桉,到时候别全都满分就行。你们这些全都会被录取,顺带录取些别的,但你们必须牢记我的话,如果你们也变成贪赃枉法的,那么我是真会学太祖,至于这些天,你们主要工作是跟我那些义女多亲近,喜欢哪个就去追,等考完全都带走。
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上学期间,其实早就有情投意合的了。”
杨丰笑着说道。
这些人可是得牢牢抓在手中的。
第三二零章 又又又又钓鱼执法
三山街的酒楼上,解缙看着外面走过的举子们……
当然,这是赐举人。
因为这五百名新学的毕业生,准确说都是先帝门生,他们从选拔到整个学习过程,都是先帝主持,先帝也对他们寄予厚望,所以太后下旨不需要经过层层考试直接赐举人。
也算是告慰先帝了。
这个大旗扯出来,当然也就没什么人反对了。
当然,主要是时间太短,而且礼部一直在故意拖,所以干脆绕开礼部直接赐举人。
“算科对户部,工科对工部,兵科对兵部,农科对什么?”
前北平布政使司参议郑赐饶有兴趣地说道。
他是洪武十八年进士。
不过他前几年因罪被流放,因为女皇登基大赦,所以从流放地回乡路过京城。
外面这些赐举人们,至少在他这种外地人看来,都另类的很,一个个也不穿举人的青袍,都穿着类似平民短褐一样裤子,而且所有人都带着佩刀,脚上穿的是靴子。头上戴着的则是遮阳毡帽,看起来不像举人,倒像是行脚的商贩,更重要的身边都跟着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其中甚至还有明显的西域女人。
美艳的很。
“农科是地方官。”
坐在那里自己喝酒的骞义说道。
他和郑赐同科。
他现在和解缙都在内阁,不过这时候的内阁就是个秘书处,毕竟真正的决策都是杨丰,小公主,加上那个只有声音的妖女。
内阁老大张显宗倒是有资格参与讨论,但也仅限于参与讨论,也就是其他三人讨论的结果,与朝廷的实际情况冲突严重时候,他能据理力争一下,但没有决策权。
至于剩下这些,目前主要工作是给太祖高皇帝编实录。
文采好嘛!
就是要干这个的。
实际上虽然说是京城官员大逃亡,但真正辞职的也就四分之一,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官员来说,好不容易得到个一官半职,就这样丢了还是太可惜了。哪怕朝纲混乱,也无非就是忍忍而已,当年太祖高皇帝时候,几十年都忍了,现在为何不能继续忍?
说到底无非也就是先帝继位那几个月一下子放松了,都感觉可以自由呼吸了,然后突然又换上杨丰。
又无法呼吸了。
这才有些忍不了的感觉。
但实际上……
也不是不能忍。
只要能做官,怎么不能忍一忍。
主要是六部尚书等老臣都走了所以显得朝堂一空,但实际上中下层官员多数都在,尤其令人好笑的,绝大多数留下的,反而是科举出身,走的反而多数是洪武十八年重新开科举前征辟的官员。
所以儒生们痛心疾首归痛心疾首,要他们丢弃已经到手的官还是很难。
“如此说来,还给咱们儒生留下了吏礼刑三科?”
郑赐说道。
“看起来是如此,但实际一科也没给咱们儒生留下,因为文科取士不再以儒家典籍,而是分成律,也就是朝廷律法,考举子是否熟悉律法,给出案例适用何律法,如何判罚,甚至还要以犯人身份,写一份辩护,也就是给自己辩解的东西。二则令,也就是挑出几条朝廷政令,再让举子辩其得失,如何改进。三则礼,这个倒是些明华夷之变,历代得失,以后如何教化蛮夷,民间移风易俗之类,但这不是其真正紧要之处,而是要想写好这个,得知天下万国,故此这海外地理风俗国情都得知晓。
此前张名远曾于内阁自拟一份要我等作答,结果内阁学士,翰林院诸编修,修撰无一人合格。
甚至有贻笑者。
张名远亦无奈,其明言杨丰所为乃阳谋。
我等以学问进身,他就以学问难之。
如此一来后辈若想进身,就只能去学这些新学,圣贤之道,四书五经皆弃之如鄙履,数十年后,再无人学之,自然埋于尘土。
用心何其毒也!”
解缙叹息着。
他们现在真的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个现状,只能眼看着杨丰一点点完成布局,用新人把儒生挤出朝廷。
人家就是阳谋,明摆着干的。
反抗?
拿什么反抗?
“如此说来,倒是广州为最后净土了?”
郑赐叹息着。
“鄙邑年轻才俊,如胡光大,王敬止等皆已南下,应建文恩科,只是广州不过偏安而已,杨丰如今还未整理好京城,无暇顾及,等他把这边都整理好了,以广州之兵马,恐怕挡不住他大军一鼓,王弼老朽而已,所部皆图钱财,其家属多在北,杨丰大军南下焉能拼死抵抗?
终究又是神州陆沉,万马齐喑。”
解缙说道。
他说的是胡广和王艮,这两人都是建文二年进士,现在当然不屑于来京城,毕竟从吉安去广东又不远。
不过建文朝廷现在的确以儒家标准可以说群贤毕至。
各地大儒不屑于食周粟者,都已经在南下,主要是杨丰已经明确要抛弃儒生,他们留下来也没市场了,让他们去从头开始学新学,明显拉不下这个脸。都是大儒,都是名流,难道还要挤在一群小孩中间,从头开始学那些天文地理?
他们宁死不学。
内阁在张显宗的试题面前全军覆没就是因为太有骨气。
张显宗就是让他们就和德里苏丹国的交往各抒己见,关于印度的各种知识现在都是书商那里热门的,关于南亚次大陆的地理,宗教,国家,文化都有。一部分是杨丰编写的,一部分是出使的使者记录,甚至还有专门找那些水手之类,后者口述整理的见闻,可以说系统化的知识。但凡这些翰林,学士们多读几本,都不至于全军覆没,而且民间这些书籍皇宫里面都有,甚至还是第一版,很多其实都是先送到皇宫再出版。
但守着这些的学士,翰林们根本没几个去认真看的。
不是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很有用。
而是因为新学是杨丰倡导。
为了显示自己的傲骨,他们都不屑于去读。
尽管他们知道这些都很有价值。
但是……
我就不看!
看了我就不纯洁了!
连他们这些都这样,就更别提外面那些了,直到现在还有儒生坚持粪丹是杨丰的妖法,吃了这种妖物增产的粮食,就会被他控制思想。
颇有几分我大清腐儒们的味道了。
这种情况下当然也就只有建文朝能给他们带来些安慰,毕竟在建文朝他们还是受人尊敬的文曲星,而不是在伪朝人厌狗嫌的老厌物。不过解缙这些,还是很清楚双方实力对比,再说他们好歹都已经是官了,这些儒生南逃是民,民南下无罪,官南下那就是叛逃了。
抓住死路一条。
“那要是杨丰一直整理不好又如何?”
郑赐说道。
“何意?”
骞义说道。
“杨丰终究不过一人而已,他要想控制各地,终究需要听命的官,也就是这些赐举人的,可各地终究还是士绅说了算,这些年轻人带着一纸告身就能掌握地方权力?
若天下士绅皆反抗,难道他还能让每个赴任的,都带上几千兵马?
他终不能一人敌天下。”
郑赐说道。
“但士绅有几个反抗?苏州还不是投降?”
解缙忧郁地说道。
他们其实都很清楚,杨丰的改革触动的,只是儒生利益,诚然,大部分儒生都是士绅,可问题是士绅并不都是儒生,就算是儒生的,也不都是卫道者,就算是卫道者,也不一定敢付诸行动。
说到底方孝孺能有几个?
绝大多数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墙头草随风倒的货色。
反抗?
反抗会死人的?
不就是科举不考儒学,大家赶紧抱起新学也一样。
不就是个跪的问题嘛!
大家跪过女真,跪过蒙古,跪过暴君,再跪个妖人又有何妨?常规操作而已,而解缙等人就是因为清楚士绅们的德性,所以才对未来如此的悲观。
“那就挑起士绅们的反抗,让士绅们没有退路。”
郑赐微笑着说道。
解缙和骞义都疑惑地看着他。
“但我们需要一个挨天下士绅骂的人,甚至有可能为此献身的人。”
郑赐说道。
“一个方孝孺?”
解缙说道。
“对,一个方孝孺,一个能为天下忠义舍身,一个能为卫道而死者。”
郑赐说道。
“倒是有一个人可用,山东布政使司参议铁铉。”
骞义说道。
“对,若以刚烈而言,无人能过之。”
解缙立刻说道。
当然,只要这个人不是自己就行。
“那就想办法让他向朝廷上书,请朝廷复行公田法,就是杨丰在山西搞的那一套,以公田法为名,分天下士绅之田,使各地再无地主。杨丰对此蓄谋已久,二位别忘了,他在山西已经搞得很好,而且先帝也早就提及此事。只不过都怕士绅无法忍受,故此一直布局而已,若杨丰将天下官员皆换成新党,此辈无一人出身地主,皆寻常军户子弟,甚至挑选时候都特意不要军官子弟。可以说这些人不会有抵触,只要杨丰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在各地为其分田,如今若有地方高官上奏,公然请行公田法,必然投杨丰所好。
而后得其重用。
而我等需做的,就是让天下士绅皆相信,杨丰将新人替换完成,就会行公田法,这是他蓄谋已久,只不过暂时没有人给他做而已。
这才是他以新人替换旧人之真正意图。
如此,天下士绅必然蜂起反抗。
而此辈足以拖住杨丰,而广州朝廷则趁机整军经武,召集忠义,趁此乱时北上扫清妖氛。”
郑赐说道。
解缙和骞义面面相觑。
“二位,能否力挽狂澜,使社稷幽而复明,就在此一举了。”
郑赐说道。
“我去一趟济南。”
骞义带着一丝坚毅说道。
仿佛一个即将力挽狂澜的英雄。
“大明社稷,儒家道统,就看宜之此行了。”
郑赐说道。
然后他很庄严地端起酒杯,骞义赶紧端起,再加上解缙,三人仿佛歃血为盟般一饮而尽,随即他俩告辞一同离开。把他们送出门的郑赐,回到这间雅间,笑容深邃地在那里自己喝着酒,很快一个人推开门,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禀报公主,就说郑某不负所托。”
郑赐微笑着说道。
五台山。
“我还以为都多么聪明呢,这么点小阴谋就上钩了?”
杨丰有些鄙视地说道。
好吧,郑赐是他放出的内鬼,其实也不能算内鬼,毕竟这个计划真要成功了,那郑赐依然是英雄,是儒家道统的捍卫者。如果失败了,那他作为公主的亲信属于成功完成任务,还是会得到重赏的,所以除了良心上会有点不安,其实真的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杨丰就是要清洗。
但问题是士绅们都属于膝盖软的。
他们不会给他清洗的借口,所以必须逼他们,而公田法是最好选择。
更何况他本来就已经搞了,山西就是公田法,那里没有地主,土地不准交易,全是自耕农,当初搞完后甚至还让老朱都有点心动,但还好老朱是理智的,知道这种事情在山西一个省干可以。
毕竟那些刁民已经动手,而且杨丰还承包了税收。
但不能扩大化。
扩大化的后果,就算是他也压不住的。
但朱允熥因为年轻,倒是的确多次提过这件事。
所以士绅们是有这种疑虑的。
如果这时候有趋炎附势的奸臣献媚于杨丰,专门上奏请行公田法,无疑就等于点燃士绅的怒火,那些儒生在民间继续散播公田法的消息,就会彻底引爆士绅的怒火。必要时候他也可以刺激一下,比如给铁铉升官,比如以模棱两可的方式下旨提一提,必要时候肯定一下贾似道……
贾似道的确是个渣渣。
丁家洲逃跑的罪洗不白的,但他的公田法真没错啊!
炒作呗!
再说也不是炒作,他真是要在大明至少部分地方推行公田法的。
总之刺激士绅们反抗。
然后他趁机清洗。
“不过他们倒是真的挑了一个最好的牺牲品。”
杨丰说道。
“这个铁铉原本历史上很有名吗?”
小公主说道。
“把你四哥气的抓住后,和方孝孺黄子澄等人一个待遇的。”
杨丰说道。
第三二一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骞义紧接着借故前往济南,至于他能不能成功游说铁铉做这个牺牲品……
应该能!
毕竟铁铉对杨丰这种妖孽奸佞也是很切齿的。
其实也不仅仅是他。
目前还在任上的地方官员,绝大多数对杨丰的感情其实都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如果真让他们看到了锄奸的希望,只要不是那些完全自甘堕落的,都忍不住有试一试的心思。
而这个计划就很有可操作性了。
杨丰是强。
可他就算再强也不能以一人敌天下啊!
如果能刺激天下皆反呢?
说到底地方就是士绅控制,无论朱元璋之前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且他也没想过改变,如果他有这心思,他也成功不了。他的成功,还是最终选择和士绅们合作的结果,比如刘基,宋濂这些,古代造反的想成功,都必然走这一步。
不合士绅合作……
那就是李自成了。
所以如果能让天下士绅集体视杨丰为敌人,全都反抗他的改革,那他怎么办?
难道他还能一个县一个县再去重新征服?就算他真可以这样,那又得花多少年时间?在这期间建文朝廷和那些藩王们,难道不会趁机雄起?说到底现在火器都已经会玩,广东靠着佛山和粤北小铁矿,甚至已经是重要冶铁基地,过去每年大明一多半的民冶产量都在广东。现在别说是速射炮之类老式武器,就是火绳枪甚至燧发枪都已经开始制造,野战炮同样也开始铸造。
可以说打造一支强军并不难。
建文朝廷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能稳定发育的时间。
毕竟他刚刚到广东,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完成。
至于藩王们……
他们只是慑于杨丰淫威而已。
他们知道打不过杨丰,而杨丰给他们的也勉强能接受,所以才选择妥协,但不意味着他们就这样算了,如果杨丰真的陷入了一场全面的反抗泥潭,那么他们也不是不会在关键时刻背后捅刀的。
当然,重要是要让他陷入一场全面的反抗……
土地。
没什么比这更有效了。
士绅可以不在乎谁当皇帝,也可以不在乎怎么选官,毕竟他们连朱元璋都能忍,但动他们的土地,那就是逼着他们拼命了。
连朱元璋都没这么丧心病狂啊!
老朱的确抄家不少,强行逼着世家大族去开荒,时不时搞大狱,但他不是一网打尽式的,他只是挑选部分地方的,就是找些倒霉的,而且他也不是不准地主们存在,他最多限制一下,地主还是地主。可以说他并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士绅们的确不喜欢他,但他没触及底线,所以看在他手中屠刀的面子上,大家也不是不能忍耐,毕竟做世家大族的,都知道最重要的就是要忍耐。
可公田法……
丧心病狂啊!
再说这件事对铁铉本人来说又没什么危险。
无非挨骂而已。
甚至还有可能加官晋爵。
作为忠臣义士忍辱负重又算得了什么?
贡院。
“这才是天下英雄!”
杨大使和上次一样,在门前欣赏着那些步入考场的举子。
恩科会试开始了。
因为只是应天府的,所以这次参加恩科会试的,总共也就一千两百人而已,而且这还是因为五科取士,实际上按照过去的标准,也就两三百人而已。现在五科取士导致举子的数量大幅增加,而这里面除了他的五百学生,分别报考了五科,还有大量民间的也被选拔出来。他们的选拔只是简单的走县试,也就是杨丰或者说小公主出题,然后各县识字,而且报名参加的,到县学考试。试题当然不是八股文,就是和现代考试一样,根据所报科做题,然后分数够的就被选为举人。
这些直接参加会试。
其实也不仅仅新增四科,就是文科也又不少非儒生报的。
尤其是杨丰并不禁任何身份。
只要识字……
当然,也得有一定筛选。
实际上就是给他一本书,然后他能把这本书读出来,就可以了。
至于这本书当然是大诰了,也不是全文,大诰部分内容是文臣给老朱略微整理了一下的,完全白话的是大诰武臣,所以只要能读完大诰武臣就算合格,然后就可以参加考试。所以部分底层胥吏同样参加考试,他们当然也愿意有个进士身份,而这些人尤其精通律法,甚至让他们写文章也能写通顺。
他们可比那些纯粹的儒生更精通律法。
包括政令得失他们也清楚。
而杨丰的那些学生里面,本来就有专门学习法律的。
总之文科进士也不一定会是那些儒生的囊中物。
这套改革后的科举,其实就是现代的公务员考试,因为选出的进士足够多,所以他们会以佐贰官的身份进入官场,然后凭借成绩升迁,最终通过一场场科举,然后新人不断进入官场,把那些儒生官员顶走。
估计不用十年,朝廷也罢地方官员也罢,就全都是新人了。
“此辈才是足够了,但德就未必能够了。”
张显宗说道。
他可是现在文臣的老大。
虽然其实他已经被儒生骂的狗血淋头了。
不过骂他归骂他,但文臣们也很清楚,如果说他们这个集团,还能对朝政有所参与,那也只能依靠他,所以仍旧算是以他为核心。至于他本人好歹也是在五台山混了这些年,还不至于不明白这些改革的意义,而且本身朱允熥时候,很多未来的设计就是连他一起的。
他的确是儒生。
而且还是榜眼呢!
但现在他其实也快抛弃儒学那套了。
“你无非说选官是以德还是以才作为优先,那么问题来了,儒生最讲究的是德,可实际上做官以后,能有多少不贪赃枉法?太祖剥皮实草,难道就挡住儒生做官后贪赃枉法?你可以回去统计一下,太祖历次科举所取进士,有多少真正清廉?恐怕连一半都没有吧?就算是这些清廉的,有几个是因为读圣贤之道,就是品行高尚所以不贪赃枉法,而不是因为太祖的剥皮实草?
多数都是怕剥皮实草吧?
所以通过科举考试来选德,本身就是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文章写的好,和他们的品德并未任何关系。
秦桧还是进士呢!
他的文章写的好吧?甚至他的字也很好,可这些与他品德有关吗?科举考不出品德,科举选官以德是个看似冠冕堂皇的东西,但实际上选出的官与德并无任何关系。
但选官以才,就实际的多了。
毕竟他们的才,真的可以通过成绩看到。
至于说贪赃枉法,但既然最后都免不了贪赃枉法,都得靠剥皮实草震慑,为何不选个有才的?
再说不读圣贤书,就无德了吗?
那自古忠臣义士,恐怕一多半都不读圣贤书。”
杨丰说道。
“那如何避免贪官污吏,难道继续学太祖剥皮实草?”
张显宗说道。
“这个……”
杨丰难免有些忧郁。
“要是实在没办法,也就只能继续剥皮实草了。”
他感慨地说道。
这个是真没办法了,唯一能做的的确也就是剥皮实草,好在这个时代人们还是很单纯的,他如果剥皮实草反而会获得支持,更何况还有抄家诛九族,后者才是最狠的,哪怕只是诛三族也够了,说到底贪官污吏就是要杀全家才有震慑力。
不然他们真不怕。
牺牲我一个,幸福几代人。
就是要杀全家,让他们只要贪赃枉法被抓,那就全家一起上路。
暴君?
封建王朝,为什么不做暴君?
再说又不是他做,要做暴君也是女皇陛下。
而就在此时,遥远的卢沟桥,朱棣正目光复杂地回望身后的城市。
阳光下城墙矗立。
他已经以这座城市为家十几年了。
但现在,他将前往万里之外,去那片遥远的草原上,建立自己的新家。
而在他身旁,明显情绪低落的朱高煦骑着马,穿着铠甲,带着迷茫走过,自从被杨丰殴打之后,朱高煦明显成熟了很多。在他前后都是漫长的队伍,骑马的,骑骆驼的,乘坐马车的,而且不仅仅是人,还有一车车的物资,就连工匠的机械都装着。
他们正式开始西行。
朱棣全家,跟随他的七千护卫。
当然,这些护卫也都是拖家带口的。
不得不说这些护卫,对朱棣还是很忠心的,虽然忠心的主要原因,其实是朱棣对所有跟随西行的,一家赐十顷荒地,四头牛,两匹马,二十只羊。至于农具,种子这些都有,就由他们自己携带,至于牛羊这些到西域时候再给,实际上就是强迫那些属民捐献。燕王节制西域四都司,四都司下属绝大多数都是游牧民,七千护卫而已,大家为了表现忠心,一家凑个几千头牛就够了。至于马匹,朱棣自己就有巨大的马场,整个伊犁河谷现在都是他上次以各种方式搜刮的马匹骆驼甚至牛羊,而太平率领的那个护卫就是给他放牧的。
这七千,加上太平的一个护卫,另外还有已经到达的一个护卫,沿途还有些加入的,朱棣到西域后,手中就有了四个护卫。
剩下还有一个护卫,杨丰会在明年年底前给他送去。
所以护卫都是采邑。
十顷荒地,实际上就是一千亩,这时候一顷百亩。
伊犁河谷,南疆,这全都是很好的农业区,尤其是前者,一个护卫分千亩,虽然一开始得自己耕种,但以后肯定是奴婢,实际上现在就有护卫带着奴婢。最终形成类似欧洲农奴制采邑,而护卫则成为世袭骑士,这种制度至少一开始,的确是最大限度确保武力的。
另外还有商队。
杨丰已经成立西域开发公司,目前第一支武装商队已经组建。
他们目前暂时以贸易为主,但实际上主要是到各城建立据点,一直修到归化长官司,也就是他小妾古丽娜驻守的苦盏。这些武装商队也是朱棣手中武力的补充,因为朱棣会以燕王总督西域的官方身份,给予他们各种特权。
未来他们将控制西域的贸易,采矿,工业,甚至包括武装抢劫。
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好听。
但杨丰的计划中,这家公司的武装商人们,以后抢劫应该是重要业务。
“大王!”
郑和走到朱棣面前,跪下向他磕头。
他不跟着西行。
因为杨丰还得要他下西洋,而且他的才能主要在海上,去了西域也没地方发挥,短时间内朱棣也不可能扩张到海岸。倒是姚广孝确定跟随燕王西行,他是朱元璋委派,作为燕王家庙的主持,现在当然还是跟着,毕竟燕王搬家西域,家庙也要搬家西域。
道衍大师可以到西域弘扬佛法了。
朱棣已经决定,在伊犁为马皇后修一座大报恩寺。
由他继续做主持。
“起来吧,你我虽然天各一方,但终有相见之日。”
朱棣说道。
“奴婢无论在何处,都是大王的奴婢,杨丰让奴婢下西洋,正好到帖木儿背后为大王建一城,愿大王早日驾临。奴婢研究过西洋,帖木儿虽征服波斯,然波斯人并不真心臣服,一直等待复仇机会,若奴婢以水师到波斯与其合作,足以使其造帖木儿的反。
正好有杨丰掏钱,一切花费都由他出。”
郑和说道。
所以他这是假公济私,杨丰要他下西洋,他正好跑去和波斯人勾结。
朱棣在西域的终极对手,终究还得是帖木儿,而帖木儿的最重要领地就是波斯,忽悠波斯造反,无疑会给朱棣很大的助力。
而且还是杨丰掏钱的。
花杨丰的钱,给朱棣办事!
朱棣下马扶起他。
“十年,十年之后,你我再会!”
他说道。
这时候他的大胖儿子过来。
“爹爹,广州派人过来,给爹爹送上了些礼物饯行。”
朱高炽说道。
然后他身后跟着的人捧着一个盒子,卑躬屈膝地上前,随手朱棣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一堆珠宝,尤其是各种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还不死心啊,既然如此也是他做侄子的孝心,收下了!”
朱棣说道。
收下就足够了。
收下就等于告诉朱允炆,咱们还是一家人。
第三二二章 汉贼不两立
就在燕王率领他的迁徙大军,风尘仆仆开始西行的时候,大明科举改革后的第一批进士诞生。
数量很多。
总共一千两百名举子,居然考中了八百人。
当然,主要是考题简单。
按照杨丰的出题标准,算科基本上目前新学的小学毕业,中进士就完全没有任何压力,毕竟算科进士也就是个最高二元一次方程的水平。农科进士需要懂点农田水利,简单的农业机械,育种授粉,肥料这些知识也就足够了。工科进士要求高些,毕竟这个基本上都是那批大学生的,所以物理化学,机械知识这些都得懂。
而最终的进士名单里面,那五百赐举人的先帝门生,包揽所有工科进士。
一百五十人。
各科进士数量并不相同。
文科进士最多,这个一共两百五十人。
农科两百人。
算科两百人。
工科一百五十人。
兵科因为专业性太强,总共五十名进士。
他们除了部分进入兵部,剩下都是要分配到五军都督府,各处都指挥使司,在那里充当一个新设立的参谋职务。
至于这个职务的工作内容……
没有工作内容,就是跟着主官打杂,相当于秘书,不过这些参谋都有单独奏事的权力,所以也可以说是监军,总之他们的工作内容几乎可以说无限,哪怕是都督指挥作战他们也可以跟着。
现在人少不重要。
但以后会源源不断考出,这些兵科进士会进入所有卫所,最终变成卫所里的流官。
相当于武举了。
至于正式的武举,这时候并不存在。
这时候有对世袭武将考核,也就是卫所军官的子弟,在应该继承他们上辈职位时候,需要对他们进行考核看有没有资格继承,而他们考核通过就是世袭的武将了。但这个职务是给世袭武将的,平民无缘,底层军户则只能指望打仗时候军功,所以兵科进士就成了平民,底层军户在非战争时候晋升武职的重要途径。最终从下面卫所,到五军都督府,到兵部,都形成这样一个流官集团,并逐渐掌握真正权力。
那时候就可以对卫所系统下手进行改革了。
说到底卫所系统必须改革。
但目前大明卫所系统都处于战斗力足够强的时候。
所以并不迫切。
毕竟这时候卫所将领还都是很能打的。
又不是明末那些纯农奴主。
至于其他四科,都有对应的系统分配,算科进户部,但户部可不只是京城户部,这个系统在各地分司,税收系统,仓储都归户部,严格意义上说银行也归户部管辖……
指导。
甚至新成立的南洋公司,也是户部指导。
户部在南洋公司还有股份呢。
工科进工部。
工部同样也不仅仅是京城的工部衙门,各地官营的矿山,铁冶,工程营造,统统都是工部的,就连倭国的石见银山都是工部下属的。所以这批工科进士,除了在京城工部充当佐贰官之外,还得前往各地充当场监矿监之类。
农科就简单了。
直接去各地县衙充当佐贰官,包括文科进士除了京城衙门,其他的也一样分配地方做佐贰官。
实际上就是去实习一下,像那些到县衙做佐贰官的,熟悉一下情况直接升官就行。
尤其是那些目前缺主官的地方甚至直接升知县也可以。
特殊时期。
没必要让他们按部就班的升迁。
要不是还有大量佐贰官和胥吏在地方上卖力表现,期待升迁机会,杨丰都想干脆让他们当知县算了,不过目前来讲,终究还得照顾一下这些正在给他维持地方的佐贰官和胥吏。大明朝在官员大逃亡的混乱局势下各地依然保持稳定,其实主要就是因为这些佐贰官和胥吏,他们在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有出头之日后更加努力工作。
所以这当官的真不缺。
各地眼巴巴等着做官的人多了,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考出的进士,在受到女皇的亲自殿试……
面试。
毕竟这时候的女皇也不识字。
所以只能面试。
当然,还是太后抱着女皇,由女皇陛下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八百人脸上扫过,别管是不是好笑,反正女皇陛下都看过,也就算他们得到女皇陛下面试通过。
至于具体的分配,这个当然由吏部负责。
但鉴于吏部尚书和俩侍郎都辞职,暂时还没任命新的,所以公主殿下亲自主持。
至于杨大使当然跟着。
虽然他是友邦使者,不干涉大明内政问题,但作为已经得到太后赐婚,算是含山大长公主和亲大夏的未婚夫,跟着自己未婚妻有什么不对吗?自己未婚妻在处理政务时候有什么疑难问题,他帮助提供一下参考意见有什么不对吗?所以含山大长公主坐镇吏部然后召见那些进士,一个个面试然后给他们确定职位安排,在他们激动地歌功颂德中把他们送上飞黄腾达的未来。
而那些五台山大学出身的进士,更是一个个收获如花美眷。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就这,谁还不对杨大使和含山大长公主视如再生父母啊。
都察院。
“无耻啊,无耻,无耻至极!”
解缙带着满腔悲愤,看着这对狗男女就这样开始窃国。
这是窃国。
他们改科举选的进士。
他们给这些进士安排的官职。
甚至很大一部分还是他们教出来的学生。
这只是第一批,以后这样的进士会源源不断进入官场,然后用不了十年,大明官场就全是他们这样的了,他们的一切都是这对狗男女给的,除了忠于这对狗男女,他们还会忠于谁?
甚至以后都不用这对狗男女要他们做什么。
他们自己就会动手。
黄袍加身啊!
整个制度本质上就是因为这对狗男女所以才存在的,没有他们俩,谁会改革科举建立新学?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没了他们,这个制度也无法维持下去,那么为了这个制度永久维持下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变成皇帝,这样就算他们死了,他们的后代也不敢改变。
祖宗成法啊!
所以当这些新学学生,新学进士们最终形成足以决定国家命运的集团后,他们会自己把公主推上女皇的皇位。
反正已经开了女皇的头了。
现在的女皇是个婴儿,正常情况下能不能活到成年都难说,但凡有点小手段就会让她夭折,而此前和诸王定下的制度,那东西根本没有意义。皇位得靠武力,得靠真正的实力,真要到那时候,有支持公主的官员集团,有支持她的军队,有杨丰这个妖孽充当后盾,她就是要做女皇,难道其他藩王有能力阻挡?他们真有这能力,之前就不会接受女皇这么荒唐的事情了,还不就是知道自己打不过?
“咱们不能再等了,必须赶紧联络忠臣义士,再忍下去就真完了!”
翰林院编修尹昌隆愤然说道。
“对,我就不信天下无忠义之士。”
佥都御史景清说道。
然后聚集在这里的文臣们一个个纷纷表现他们的忠心。
郑赐只是平静地看着。
他依然是平民身份,而且刚刚拒绝了吏部的重新启用,接下来准备游历四方。
或者说到各地去忽悠更多人加入倒杨的正义事业。
其实这些文臣被刺激的这么狠,只是因为这批进士里面,真正算是儒生的,甚至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文科里面超过一半进士落在那些新学学生,衙门的胥吏,甚至商人子弟手中。尤其是那些胥吏,因为他们熟悉律法,熟悉各种政令得失,一举拿下至少三成的文科进士,以至于各地的胥吏们无不咸歌盛世。
这些人的确贪腐比较严重。
这是事实。
但是……
他们真有能力啊!
可以说宋黑子坑兄弟们,但不能否认宋黑子真有本事。
他就是个胥吏的代表。
“诸位在此朝哭夜哭,就能哭死董卓?”
郑赐缓缓说道。
众人纷纷闭嘴,然后看着他。
“某将远行游历四方,期间可能要去四川,云贵,甚至西北,诸位既然要联络忠义,那就不妨写下来,某给诸位去联络。”
他说道。
众人瞬间警惕起来。
骂几句可以,毕竟骂了又不一定真会去干,可真干是要冒诛三族危险,更何况是这种留下证据的方式,不说郑赐可能拿着证据出卖他们,就是那些他们试图联络的人也可能直接出卖他们,再说哪还有什么忠臣义士可以找?
找沐晟?顾成?还是回关中的徐辉祖抑或去北平的李景隆?
他们哪个会跟杨丰为敌?
他们要是忠义,就不至于让杨丰走到今天了。
“看看,这就是杨丰肆无忌惮之因。”
郑赐鄙视地说道。
“写就写,某自问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手刃这逆贼,但还不至于连联络忠义都不敢。
某与征虏将军何福有旧,如今他率军与西平侯共讨叛夷,某修书一封,阁下若至云南,可前往游说,他与顾成共领兵马,再加上西平侯所部,足以起二十万大军,纵然不能进军京城,亦足以为广州之助。”
景清说道。
何福和顾成在云南讨伐麓川。
原本历史上这时候应该快平定,但之前内乱时候,他们不得不退回。
他们俩和沐晟共同指挥云贵包括部分四川军。
实际上朱允炆早就已经在拉拢他们,但他们三人还在观望,沐晟想加入朱允炆的建文朝廷,但顾成不同意,何福也觉着建文那边朝不保夕,没必要冒险。最终沐晟也不敢独自行动,毕竟他在云南需要面对那一堆的土司,一旦他独自加入建文朝,何福和顾成听京城的话镇压,他不可能守住云南。更何况他的核心利益,就是挤走珉王,而珉王现在已经选择在京城当寓公了,至少暂时他和京城没有什么矛盾。
景清说完,紧接着拿来纸笔,很干脆地写下劝何福三人起兵讨逆的信。
然后他交给郑赐。
郑赐带着一丝钦佩接过。
然后他看着剩下那些官员。
后者面面相觑,但最终还是没有一个加入的。
郑赐微微一笑。
这就尴尬了。
这一网下去,鱼有点少啊!
就在这时候,通政司官员胡嗣宗匆忙走进来。
“诸位,山东布政使司参议铁铉上书,请女皇行公田法,收天下之田为公田,废除夏秋两税,改为田租,如山西例。”
他一脸怒色的拿着一份奏折,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直接拍在了中间的桌子上。
最近的尹昌隆都傻了。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这份明显还没送往司礼监的奏折,然后看着里面内容……
“这,这,这个老贼,我与他势不两立!”
他紧接着发出一声怒吼。
其他大臣纷纷清醒,一个个急切地抓过奏折看着,然后又一个个发出同样的怒吼。
公田法。
收天下之田。
收谁的?
山西的例子就是自耕农的田还是自耕农种,只不过换了个名字,由私田变公田,不能自由买卖了,但夏秋两税取消,不过山西到目前为止还不收别的,因为是杨丰包税与农民无关。但真正倒霉的就是那些地主,他们除了保留自己家人口相应的口粮田,其他统统以公田分给佃户。
现在铁铉上书行公田法,那就是要在整个大明推行类似制度。
自耕农不会反对,因为山西的例子都已经知道。
佃户会山呼万岁的。
只有地主们哭了。
而此时这间房子里的,都是地主啊!
“不,不,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不过是他献媚杨丰,以求幸进,杨丰不会干的。”
一个官员明显语气柔弱地说道。
“你觉得,没有杨丰授意,铁铉一个山东布政使司参议,会突然上这种奏折,还有什么杨丰不会干?山西之事,难道不就是他搞出来的?先故意挤走朝中旧臣,再换上他挑选的爪牙,再找个为求幸进不知廉耻的佞臣上书行公田法,他便可以顺理成章推行公田法了。
他是一步步走的。
你还说他不会这样干?
他从当年搞出山西之乱时候,恐怕就已经在布这个局了。
汉贼不两立,汉贼不两立啊!”
解缙冷笑道。
第三二三章 你很勇啊!
铁铉的上书立刻在朝廷引发一场风暴。
这东西的得罪面太广了。
可以说朝中但凡是个官,都被激怒然后弹劾他。
都察院,六科,各部,甚至地方官员乃至武将……
武将也有田啊!
实际上这时候武将都是大地主。
而文官们甚至把他比做贾似道,说他意图陷女皇于不义,说他是建文朝廷收买的内奸以此乱国,说他是色目出身故意祸乱天下。
可怜铁铉此前也算是名臣,虽然他不是科举出身,但也是国子监生,依然是儒生,而且在朱元璋时候,就已经颇有贤名。但现在晚节不保,为了一己富贵献媚杨逆,坑害天下士绅,一下子又成了头号奸佞。几个河南籍官员甚至宣布与他划地绝交,而且还派人送信回邓州告诉地方士绅这个噩耗,估计接下来邓州士绅少不了对他家族报复。
毕竟这真不能忍啊!
他家好歹也是士绅集团的,你这样做是背叛。
要刨祖坟的。
大庆殿。
“我倒觉得这个铁铉公忠体国,对大明一片赤子之心,至于出身色目也没什么,我大明如今四夷臣服,无论蒙古还是色目,甚至倭人,皆为大明之臣,他一个色目出身的,能如此忠心足以垂范四方,且不论他这公田法是否可行,就这份忠心,也值得天下臣民效仿。
不但不能罚,还得奖励!
他是山东布政使司参议,正好山东布政使辞官了,就让他当这个布政使吧!
另外昭告天下。
各地还有忠臣如铁铉这般为国上书言事者当奖!”
小公主很干脆地就此做出决定。
“殿下,铁铉上书乃置女皇于不义,其心可诛。
女皇继位仅三月,此时大明内乱未平,当施恩于天下以聚民心,却如铁铉之奏夺天下有田人之田,此举岂不是令民怨沸腾?”
景清说道。
因为老臣都跑光了,目前朝廷还在坚持的,也就是他这个级别,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都辞官,他这个佥都御史已经是最高的。他之所以没辞官主要是还对朝廷有点幻想,虽然这种幻想也在不断破灭,至于到现在基本上完全破灭了。
也就还剩下最后一点挣扎。
“景都宪,公田法此前在山西已经实行,我包税山西三年了,不但没看到民怨沸腾,反而一片欣欣向荣,百姓无不丰衣足食,万民咸歌盛世,你这民怨沸腾有造谣之嫌啊!若不信你可以去山西看看,再说公田法有公田法的规矩,自耕农不过是改个名,原本种的地就算变成公田,也依然还是他种着,只是不许交易而已。若是佃户则原本是他种着的田,也依然还是他种着,只是不用再向地主交租而已,至于地主家的,则根据其人口,一样也留下足够口粮田。
这才是公田法。
准确说这是均田制。
而这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隋唐都是均田制,大唐盛世就是以均田制为基础的,直到安史之乱后,唐朝制度崩坏才逐渐改了。
这是复古。
伱们儒生不是总说王政复古嘛?
这就是王政复古啊!”
旁边坐着喝茶的杨大使好心向他解释公田法的意义。
目前太后以女皇年幼,得悉心照顾尤其是得经常喂奶,所以不方便主持朝政……
很合理啊!
总不能她正抱着女皇垂帘听政突然女皇饿了,然后就当着文武百官公然奶孩子吧?那多么不雅,或者难道因为这个,中断朝会?那岂不是误事,至于奶妈什么的肯定不行,太后必须得亲自喂养,总之至少女皇断奶前,朝政还得完全委托给女皇她姑奶奶。
至于女皇断奶以后,太后不得悉心教育啊!
这可是女皇。
而且也是太后唯一的孩子。
所以无论怎么悉心照顾,都只是太后爱女心切,朝政这些小事,哪有女皇陛下的健康成长重要,太后只要交易女皇就行,这些小事交给含山大长公主就行了。
然后杨大使作为含山大长公主的未婚夫,自然也就一直陪伴。
后者得守孝。
按照制度,她得服孝三年。
他爹可是皇帝,不仅仅是她,整个皇族甚至包括皇宫里面的太监宫女,全都是要服斩縗三年的。
所以太后赐婚是赐婚,顶多算他俩订婚了,但成亲得等三年。
当然,这并不妨碍杨大使天天跟着她。
至于是否合乎礼法……
她都定亲了,已经是杨家人,这种情况哪怕就是民间夷三族的,她这样的也是要官府送到杨家的,所以当然没必要遵大明的礼法。所以不但她跟杨大使可以形影不离,就是公然双宿双栖也是合乎礼法,合乎大夏国礼法,不过这个问题也没人关心,他俩形影不离都七年了。
还扯个屁啊!
但杨大使天天跟着,在大庆殿堪比垂帘听政就很无耻了。
“大使欲干涉我大明内政?”
礼部剩下最高的郎中钱古训淡然说道。
他就是出使德里苏丹国的。
回来后专门写书,对印度的种姓制推崇备至,认为这才是纲常有序,足以为万世之法,还设计了一个大明版的种姓制度,甚至向朱元璋推荐,然后刺激了曾经的四等人那敏感神经,被朱元璋臭骂一顿拉倒。包括朝廷大臣对他的设想也不支持,不过虽然不支持,但对他这种广采博引的钻研精神,大家还是很肯定的,说到底他的设计本身想法是好的,只是时候不合适而已。毕竟这时候朝廷上下,都是当年的三四等人,算起来都是吠舍或者首陀罗,甚至部分都得算达利特,这才过去三十来年,你这种时候提出这种设计,很容易引起大家不好的回忆。
但是……
你这份心意大家懂。
所以他照样官运亨通。
而这一轮辞官,礼部从尚书到侍郎全都跑路,就剩下四个郎中最高。
所以礼部需要上朝时候,就是四个郎中轮流过来,今天轮到他,其实各部都差不多,反正他们也没多大权利,目前朝政都是小公主独断,大家过来听个训示,然后回去做事就行。
不过原本朱元璋时候,情况也是这样的,所以倒是不存在不适应问题。
“钱郎中,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不论我是什么人,说实话乃做人原则。”
杨丰说道。
钱古训赶紧闭嘴了。
他是聪明人,哪怕过去可能迂腐了些,去德里苏丹国回来后,头脑也已经足够好使,万里远行,期间经历一堆小国,见识了各种风土人情,对智力开发很有好处的,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此时表明一下立场就行,可不能真惹杨丰发火。
这个妖孽可是会杀人的,就算不明着杀,回头也能让人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杨大使已经说的很清楚,纵然是公田法,也只是地主们受些损失,但朝廷也会给他们补偿,一家子赐个举人甚至进士亦可。说到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话也不是就说说,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私田制是天子恩典,公田制也是合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都是天子臣民,自然要做忠臣,天子要行公田法,忠臣自然要遵从。不过此事重大,还得仔细考虑,故此也不是急于一时,可以先看看再说,但无论如何,铁铉公忠体国必须要嘉奖。
另外有些话我得明说,我知道有些人会不满,但就算不满,也得遵旨。
别搞些乱七八糟的。
先帝当初是如何做的,想来你们也都还记得。”
小公主说道。
群臣全都闭嘴了。
这就是威胁了。
不服也得忍着,谁敢再搞些伏阙什么的,别忘了当初皇帝可是拿排枪打过士子们的,到时候别怪公主殿下一样下令排枪打。
这他玛完全就是个暴君。
仗着杨丰撑腰,恃杨行凶,这女人狠起来可比男人可怕。
她爹都没这么不讲理。
真的。
此刻衮衮诸公们,甚至隐约觉着朱元璋也不是无可取之处了,她爹至少对儒生还是任用的,除了喜欢搞大狱,也没这么直接玩公田法啊!什么事情重大还是考虑,不就是根本没有地方官给你们执行政令吗?至今要抓的都还没抓齐呢,发狠要夷黄子澄十族,但在地方官的故意拖延下,黄子澄十族除了几个在京的,剩下全跑广东去了。
说到底此时的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还没恢复,想做也做不到。
但这只是一时的啊!
就冲着那些恩科进士们,在吏部对着她感激涕零的模样,可想而知这些人进入官场后会不会听她的。
明年还有恩科。
那批新学毕业生更多。
只要她这样不停地毕业一批又一批新学学生,然后不停考一批又一批新学进士,别说十年了,三年她就能把全国一半的基层官员全变成她的爪牙。那时候她一声令下,就是在全国范围推行公田法,这些爪牙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反正他们都不是地主出身,京城的新学学生,全都是从各地卫所普通军户子弟里面挑选的。
理论上他们就是公田。
卫所田产当然是公田。
他们执行公田法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很可怕啊!
这是布局已久的。
从杨丰在山西搞出山西之变,布局就已经开始,先在山西搞个示范,用三年甚至更长时间,让天下百姓看到这种改革,明白它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自耕农不用担心。
因为他们的田只是改了个名然后不准交易而已,还是他们世代耕种,但赋税改成地租而已,地租比原本要交的赋税更低,可以说没有任何实质影响。佃户可以欢呼了,他们从此不用向地主交租了,最终倒霉的只是地主,他们不得不失去祖传的土地。
反抗……
这肯定要反抗啊!
这再不反抗,大家就永远没有反抗机会了。
说到底士绅的根基是什么,还不就是手中掌握的土地,任凭你做皇帝的怎样,是圣明是昏庸是残暴,任凭你是汉人还是异族,只要士绅手中掌握的土地还在手中,就终究能控制国家。胡元那么残暴,到最后士绅还不是照样把持地方?
朱元璋那么强横,实际上到后期士绅也已经开始翻身。
否则刘三吾等人怎么敢?
不就是他背后的士绅们,觉着自己的实力已经能和老迈的朱元璋斗一斗了吗?
虽然那次判断失误,但就算失误也是基于士绅实力的增强。
但是,杨丰这是在连根刨。
把士绅手中的土地夺走,让士绅们再无翻身之力。
不能忍了!
必须趁着他的计划还没完成,先下手为强,先把他这些派往各地的新学进士们干掉,只要他不能控制地方,公田法也就永远没法推行下去。说到底他不能一人敌天下,他得有足够数量的党羽给他推行他的制度,士绅们的确没能力杀他,但杀他的党羽却很容易。
像这些派往各地的新学进士,让他们死在路上还容易?
“殿下,臣不能匡正社稷,无颜继续留在朝中,臣请辞官归老田林。”
景清说道。
“准了!”
小公主很有老佛爷风采地挥了挥手说道。
然后景清默默退出。
其他大臣们一个个明显带着满腔悲愤跟着退出。
这场斗争算是正式开始,剩下就是各凭本事了。
“这家伙有女儿吗?”
杨丰摸着下巴,看着离开的景清。
这是永乐朝刺杀朱棣的,朱棣夺位后他因为在北平做过官,所以装作投降并得到了朱棣重用,然后上朝时候经常怀里揣着刀子,时刻等待机会行刺。正好有一天钦天监说有星红色犯帝座,朱棣看他官服最鲜艳,就让人抓他搜,他立刻暴起直冲朱棣,但最终还是被侍卫们按住并搜出了刀子。
之后被凌迟,然后株连无数。
这个人还是很勇的,居然连朝堂刺杀皇帝这种事情都敢尝试,虽然最终还是失败了。
当然,肯定不是什么赤星犯帝座,其实主要是因为他天天怀里揣刀子,这不可能真保密,早就被同僚发现了。
肯定是被人告密了。
“不要这么看我,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在小公主凶恶的目光中,杨丰很随意地说道。
第三二四章 讹人是吧?
确定了不能再忍的衮衮诸公们反而平静下来了。
就算对抗也不能在京城啊。
毕竟都打不过杨丰。
相反他们还在推波助澜一样,大张旗鼓地宣传公田法,搞得仿佛立刻就要推行一样。
然后各地士绅们就疯了。
得到消息的邓州士绅,由一群八十开外的老头亲自上阵,被儿孙们抬到铁铉家祠堂,直接往里面塞了一桶火药,在爆炸声中一个个颤巍巍扛着镢头刨了铁家祖坟,期间一个老乡贤因为怒火攻心,再加上力气消耗太大一口气没上来,死在了铁铉家的祖坟上。
可怜铁家原本也算地方上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但面对这种公愤也只能关门躲着。
至于当地官员……
他们能干什么?
都是些八十开外的老头,又不是谋反作乱或者杀人,既不能抓又不能审。
真不能审。
这个年龄的谁审谁有罪。
当然是只能坐视铁家倒霉了。
再说邓州知州本来就辞职了,目前只不过是同知代理而已。
然后第二天临近州县的士绅们,同样以八十开外的老头冲锋陷阵,把已经被刨过的铁家祖坟又给刨了一遍,连骨头渣子都砸碎了,甚至泄愤一样往里面灌大粪。
至于铁家……
铁家头天晚上就遭了盗匪。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反正就是盗匪夜入其家,不但杀了十几口人而且点了一把火,幸亏他们家族因为出身问题,在邓州还是能有些同门兄弟可以投靠,所以逃出了一部分。但到第二天,这些同门兄弟也不敢收留他们了,只好弃家逃往济南,而且为了保密还隐姓埋名。不过这并没什么用处,因为沿途士绅全都磨刀霍霍,最终整个宗族跑到济南的,加起来还不到十个人。
当然,铁家的悲剧是因为他的忠心导致的,女皇陛下不会让忠臣的眼泪白流。
所以继续给他升官。
不过这时候省级就是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已经是最高了。
杨大使提议,各承宣布政使司应该增设一个总揽全局的官职,这样可以更高效的处理地方,而且这个官职最好还得有临机决断的能力,必要时候甚至能调动军队。
就叫巡抚吧!
不算地方官。
而是作为都察院的外差,以都御史代天巡抚地方。
当然,尚方宝剑肯定没有。
但对于地方官员,包括卫所将领的犯罪问题,只要证据确凿,可以先行逮捕然后上奏,为了确保巡抚可以做到这一点,可以给巡抚配上一个抚标三百士兵。这些士兵当然是从神机营调过去,而这三百神机营,除了京城的命令外,地方上只有巡抚能够调动他们。
这个提议立刻变成圣旨,于是铁铉由山东布政使,升为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对山东军政官员有先抓后奏之权。
圣旨一出天下侧目。
这是何等的圣眷啊!
都已经到了单独为他设立官职的地步了。
这可都是用他那份祸乱天下的奏折换来的。
奸臣!
祸国巨奸!
可以说他的每一次升官,每一份荣宠都用出卖士绅换来的,所以愤怒无处发泄的地方士绅们,只好继续去刨他祖坟,可怜铁家祖坟俨然网红打卡圣地般。
每天过去刨的各地士绅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从湖广专程过去的。
没过多久就刨的只剩下一个水坑了。
而且山东士绅甚至试图刺杀他,所以这样看三百抚标神机营真的很有必要,不然他就算能躲过一次,也躲不过士绅们连续不断的刺杀。但他是躲过了,他的家人却很难躲过,他的一个儿子出门时候不小心被人用毒箭射死,一个女儿被绑架然后失踪,有传闻卖到商船上了。
不过他却再次升官。
含山大长公主为了弥补他的丧子之痛,给他加了太子少傅。
然后又导致了河南士绅们对他的报复再次升级……
“这有些麻烦啊!”
杨丰一脸纯洁地看着面前的急报。
河南布政使司加急奏报,邓州及周围几个州县士绅,因为铁铉之事,和他那些兄弟发生冲突,并在邓州发生械斗,而且其他几个州县也都有小规模械斗,地方士绅正在联合起来驱逐他那些兄弟,后者虽然也奋力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
目前已经造成数百人伤亡。
而且械斗还在蔓延。
甚至有波及整个河南之势。
“大使,这有何麻烦,地方械斗,调卫所过去镇压即可。”
张显宗很平静地说道。
以他对杨丰的了解,当然很清楚铁铉实际上是被杨丰坑了。
越给铁铉升官,就是越刺激士绅对他宗族的报复,当他的宗族被报复完了后,没有目标的士绅无处发泄怒火,必然要向外扩散的。说到底他们这些人和地方士绅之间本来就有矛盾,现在暴怒的地方士绅,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驱逐他们。原本这个问题很好解决的,只要在士绅刨他家祖坟时候,直接调兵过去抓几个震慑住就行了,河南又不是江西浙江这些地方士绅势力强。河南目前那点人口不会让士绅有太大能力,毕竟他们人口还不如山西。
可杨丰偏不。
他对邓州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就光给铁铉升官。
一边放任那些士绅迫害他宗族。
一边给他升官,刺激那些士绅的怒火。
这是奔着玩死他去的啊!
现在看很显然不只是奔着玩死他,而是玩死他的整个集团。
“那也未免小题大做了,这种事情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事,又不是盗匪,谋反之类需要都指挥使司,民间械斗而已,还不是司空见惯,到处都有。这样吧,让都察院选个御史过去,就算是钦差,让他到邓州安抚一下,我记得有个叫刘仕鄂的,就让他去安抚吧!”
杨丰说道。
安抚吧!
这家伙是浙江山阴的。
现在整个浙东儒学世家们无不以广州为光明之城。
毕竟那里允许海外贸易,而且还尊崇儒生。
对于浙东士绅来说,有一条就足够可以算圣主明君了,更何况还是两条都有,只要让浙东一带出身的官员去安抚,他保证越安抚越乱。
张显宗没有再多说什么,杨丰的真正目的已经很明显,他没必要为此浪费口舌,再说他也没兴趣关心那些受害者,以河南士绅的战斗力,还不至于连这都解决不了。虽然他实在想不通铁铉是出于什么目的,上那份奏折的,但从那份奏折上了开始,就已经是士绅公敌了,现在遭遇的这些,只不过是必然而已。
公田法!
这不是逼着天下士绅发疯吗?
他和铁铉也是旧识,他真没想到铁铉会如此勇猛,更重要的是,铁铉家同样也是地主,以地主上这样奏折,这已经不仅仅是勇猛了。
简直令人惊叹了。
“放出谣言,就说铁铉已经上密折,请以邓州为公田法试点,并在三年内推行整个河南。”
杨丰趴在窗口看着张显宗的背影,然后对小公主说道。
“照邓州的事情看,这些士绅恐怕是真不会退缩了。”
小公主说道。
“本来就不可能退缩,这种事情哪有退缩的余地,这是一场战争。”
杨丰说道。
这才只是开始而已,他还得继续刺激士绅们,直到他们忍无可忍,真正举起反抗他的旗帜。
而就在此时。
襄阳北,吕堰驿。
新科进士刘文,正疑惑地站在驿站门前看着前面一支奇怪的队伍。
这些人都是襄阳口音,应该是从新野返回襄阳的,虽然多数是青壮年,但中间却有十几个肩與,上面坐着一个个最少也得八十开外的老人,有几个还一副眼看要咽气的架势在上面哼哼着。而那些青壮都拿着各种冷兵器,不过还有些扛着镢头之类,总共得两百人左右。
“王公,这些是?”
他疑惑地问身旁的驿丞。
“去邓州砸铁家祖坟的,就是山东布政使铁铉,他给朝廷上了一份奏折,要女皇下旨行公田法,收天下民田,仿效山西那边,全部改成公田,以后种田的不用交税,只给朝廷交租。
这一下子惹火了各地士绅
说他是奸臣,祸国殃民的,邓州士绅带头刨了他祖坟。
周围这些州府的士绅也忍不住,都凑起来去邓州,去刨他家祖坟,这些天过去好几波了,这是襄阳的,他们最早过去,如今这是刨完回来了,而且邓州正在因为此事发生械斗,死了不少人,他们估计也怕在那里被卷入故此赶紧回来。”
驿丞幸灾乐祸地说道。
“官府不管?”
刘文愕然道。
“邓州知州早就辞官,如今是同知代行州事,同知就是襄阳的,自己家还有一千多亩地呢,一样对铁铉恨的牙根痒,没过去亲自刨一镢头就算仁至义尽了。
再说这是激起公愤的,除非朝廷派兵镇压,否则光邓州自己可压不住。”
驿丞说道。
“如此律法何在?”
刘文愤然说道。
他是大学毕业,农科进士,就是要到邓州当判官。
他这话声音略微大点,正在过去的肩與上,一个原本哼哼的老头立刻睁开眼……
“儿娃子,莫要乱说话。”
他冷哼一声说道。
“高龄以耆老之尊,当以奉公守法垂范后辈,却仅以铁公一份奏折,就辱其先人,毁其祖坟,于国乃身犯律法,于家则失教子孙,晚辈不过说句实话而已。铁公奏折无论对错都是他为臣之责,更何况纵然他有罪,也得朝廷处置,岂有私刑毁其祖坟之理,以大明律毁人祖坟乃重罪。晚辈乃邓州判官,如今奉命上任,高龄在邓州犯罪,于公晚辈亦不能无视。”
刘文行礼说道。
然后几个老家伙全睁开了眼。
“原来还是位官爷,不知官爷是哪一科进士?”
老家伙说道。
“恩科,农科进士。”
刘文说道。
老家伙们互相看着,而刘文面前的老家伙则示意抬肩與的把他放下,然后他颤巍巍走出,走到刘文面前。
“如此说来,官爷是天子门生了?”
他说道。
“不敢,晚辈的确是先帝学生。”
刘文说道。
老家伙点了点头,然后颤巍巍凑到刘文面前,突然很诡异的一笑,紧接着就向旁边倒下……
“哎呀,新科进士打人了!”
他边倒下边喊着。
“进士打死人了。”
“何太公被打死了!”
……
那几个老家伙立刻喊道。
然后他们纷纷推着青壮上前,青壮还没反应过来,都有些迷茫的站着,其中一个青壮最先清醒,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其中一个老家伙,后者则很干脆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青壮立刻抡起棍子就冲向前……
“打死这狗官给何太公报仇!”
他吼道。
其他青壮这才醒悟,立刻蜂拥而上……
“砰!”
蓦然间一声枪响。
所有人吓得全停下了,那轮着棍子的青壮,还双手高举棍子,然后惊恐地看着指着脑门的燧发短铳,而刘文手中,另一支燧发短铳枪口还在冒着烟。在刘文身后,他的几个随从已经冲出,一个个全都拔出燧发短铳指着这些青壮……
“何太公是吧,您这讹人的路子很熟啊!您就没想过,我从京城到邓州上任,辗转千里,会没有点防身手段?想讹我打你,然后让这些人把我打死,左右这里也没有别人看到,王驿丞是本地人,自然不敢作证说你讹我,最后就成了我殴打老人,这些青壮义愤之下失手打死?
你这也有几分急智啊!”
刘文看着地上老家伙说道。
后者也傻眼了,躺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们这点技俩,早就被杨大使猜到,就如今这局面,你们以为我会孤身上任?
错了。
我们这些到地方上任的,其实都带着兵的。”
刘文说道。
而那些随从很干脆地掏出了腰牌。
“活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讹人的,都讹到锦衣卫头上了。
认识上面的字吗?
锦衣卫小旗。
你们围攻锦衣卫,形同谋反,你们摊上大事了。”
一个随从笑着说道。
那青壮手中的棍子瞬间掉落,在地上弹了一下,然后砸在老家伙身上,后者突然抽了一下,紧接着瘫在地上……
第三二五章 新青年
杨丰当然不可能让这些花了多年心血培养的人才孤身上任。
会被士绅截杀的。
就目前这种局面,真要是孤身一人上任,各地士绅绝对不会让他们活着到任的……
盗杀。
落水。
暴病。
……
他们会体验各种死法。
而这个时代远行死在路上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话说杨丰当年北上还差点被人家做了肉包子呢!真要是死了,官府查都很难查出,说不定过江河时候直接喂鱼了,给他来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不仅仅是路上,他们到任以后,就目前局面,也有很大概率会被弄死,地方官和士绅勾结弄死这种奸臣爪牙还不简单?李三才都敢雇佣监狱里的盗匪,把万历派出的税监诬陷成同伙,然后直接抓起来弄死在监狱里。
事实上文官和士绅目前和他对抗的首选就是这个。
他们暂时不会公开造反。
他们还没被逼到这种别无选择的地步。
但可以弄死他的爪牙。
只要他没有能力把自己的亲信安排到地方控制权力,那他就永远无法推行公田法,如果文官和士绅们能一直做到这一点,他们也就等同于赢得胜利。
所以每一个到京城以外赴任的新科进士,都带着十名锦衣卫,由一个小旗带领,而且不是原本那些内卫性质的锦衣卫,后者也没那么多人,这些是单独扩充的,直接从神机营挑选精锐士兵,然后扩充到锦衣卫,不但装备上一人两把短铳,而且还有向地方卫所借兵的权力。
不过公开的身份,还是这些新科进士们的随从。
一般不暴露身份。
但暴露……
暴露那就真要抓人了。
“这位高龄,刚才你给他做那个抹脖子的样子是做什么?
给咱们解释解释呗?”
小旗看着那个教青壮杀人的老头说道。
“老夫耄耋之年,岂容尔等小儿诬陷!”
那老头色厉内荏地喝道。
刘文默默看了他一眼,那老头还没明白过来,没子弹的短铳就已经被刘文塞进了面前那青壮手中,然后刘文在他茫然地目光中举起他的手,让短铳枪口对准了自己……
“行刺朝廷命官,格杀勿论!”
他说道。
就在同时另一只手中短铳的扳机缓缓扣动。
同时他还看着那老头。
老头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判官老爷,是小的湖涂,小的罪该万死,是小的让他谋害老爷!”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着。
“不见棺材不落泪,都自己捆起来,否则他是行刺朝廷命官形同谋反,抄家诛三族,你们都是从犯,跟着造反的逆党,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得人头落地,别以为本官不敢杀人,去年此时我还在贵州,跟着官军杀人放火呢!”
刘文喝道。
他去年的确还在杀人放火。
他本来就是贵州五开卫籍,这些毕业生实习都是回原籍,实际上也是让他们回去探亲。
正好顾成和何福征讨五开蛮,他当然跟着作战。
那些青壮面面相觑,有一个突然发疯一样狂奔而逃,估计是跑回襄阳报信,或者说想办法,但下一刻刘文手中短铳火焰喷射,这个倒霉的家伙应声倒下,其他人吓得全老实了,只好找出绳子互相捆上,那些老头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
“都捆了!”
刘文喝道。
那些青壮只好过去把他们也捆了。
这时候一名锦衣卫悄然凑到刘文身旁低声说了句,刘文转头看着驿丞,后者正一脸老实地站在那里。
刘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而就在此时,驿站后门已经打开,一名驿卒骑着马,向着巡检司狂奔而去,这里其实属于襄阳,只不过是襄阳北部门户,不过就算巡检来了也没用,因为抓人的命令虽然是他下的,可抓人的是锦衣卫,别说巡检司了,就是襄阳知府甚至湖广按察使过来也无权干涉锦衣卫。
“不过要是这些狗东西狗急跳墙,还是会假扮山贼。”
小旗低声说道。
“那就该调兵对付了。”
刘文说道。
“我表弟在襄阳卫,就驻扎在不远,不过只是个同我一样的小旗。”
小旗说道。
“那就行了,别让他跟百户说,就带着兄弟悄悄过来,咱们不知道襄阳卫的将领跟地方士绅关系,让他们不用担心,你是锦衣卫,有权调他们抓贼。”
刘文说道。
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到地方上就是真正建立控制权的,杨大使早就说了,谁能在地方迅速说了算,谁就升地方主官。他是邓州判官,但知州已经辞官,目前是同知代理知州,而判官仅次于同知,同知是旧科举进士出身,如果他能迅速掌握地方,那么肯定会提拔他为知州。
所以现在就是立威的时候。
“走,带他们出湖广,咱们得到自己的辖区才有理。”
他说道。
这里就是省界,向北就直接进河南所属的新野,而新野这时候属邓州。
到那边就是他的职责范围。
锦衣卫抓了刺杀朝廷命官的罪犯,进了邓州辖区,那么邓州判官有责任提供一切需要的协助。
他们立刻赶着那些人,包括那个被打伤的,还有气昏迷的老家伙,也一起扔在了一辆驴车上,一行向北很快出了省界。
而此时得到消息的吕堰巡检,已经以最快速度向襄阳送信。
襄阳。
前礼部尚书任亨泰宅。
举人宋信一脸怒色地走出,他身后任亨泰的儿子任显宗一脸尴尬,一边行礼送客一边赶紧让仆人关门。
外面拥挤的数百耆老乡贤立刻迎上前。
“如何,任公可曾答应出面?”
一个耆老问宋信。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是指望不上。”
宋信冷笑道。
严格意义上说,任亨泰不能算异族,他妈是色目,但其实也不算真正色目,因为他妈是乌古伦氏,这是女真姓,金兀术他妈就是乌古伦氏,估计残余的女真因为信仰问题被算作色目。但任亨泰跟他妈姓,所以要算色目也行,倒是他老婆是蒙古,总之他这个背景有些复杂。但现在他是襄阳本地士绅可以说老大,因为襄阳在洪武朝就出过他一个朝廷高官,而且还是状元出身。
“那怎么办?我爹还被抓,知府知县都辞官了,襄阳卫又不管。”
一个年轻儒生焦急地说道。
“不管,不管更好!
吕堰到新野七十里,他们一行天黑前到不了,夜晚必然在中途歇息,咱们挑选能打的青壮,渡江然后骑马追上,半夜里杀过去全宰了,不就是几个锦衣卫,出了京城还想作威作福?”
宋信说道。
“只是如此就闹大了。”
一个老乡贤有些犹豫地说道。
“韩公,此时你还怕闹大?那狗官分明就是来害人的,那是杨丰亲信,他在那个五台山教出来的,都是被他妖法控制,就如那妖兵一般,来就是给他害人的。此番被他拿住把柄,到时候拷打之下,罗织罪名,编造冤桉,被抓那些一个活不了,甚至说不定还胡乱攀附,咱们襄阳这些也跑不了。
既然早晚都是被他害死,何不先下手为强?
据说咱们襄阳府,也新任命一个推官,也是杨丰爪牙。
别以为他去邓州就与咱们无关。
他就是探路的。
以后咱们这些府州县都是杨丰爪牙,那时候他一句话咱们都得死。”
宋信说道。
耆老乡贤们面面相觑。
的确,杨丰就是在布局,就是在等着他那些爪牙完成对地方的控制,现在才刚到了一个,就已经如此猖狂,这以后随着他爪牙越来越多,地方各级官员全都变成他的爪牙时候,想弄死士绅还不是一句话?
“咱们得让他的爪牙来一个死一个,左右附近山高林密,土匪劫杀与咱们何干?”
宋信说道。
“走,赶紧召集人手!”
一个老乡贤说道。
他们立刻离开任宅门前。
他们却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一个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这些家伙根本不避人。
襄阳知府,知县,同知,推官全都已经或辞官或卷入逆桉逃跑,目前整个襄阳府就剩下个通判,而且基本不管事,而这些是襄阳几乎所有有影响力的地方士绅,他们怕个鸟啊!当然,主要是几百人凑在一起,用本地方言说话,他们也不怕被外人听到,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乱糟糟离开任宅门前时候,人群中一个之前也在用方言喊着的家伙,却悄然熘了出来,然后走到马车旁。
“李推官,他们准备扮山贼,骑马追上去今晚袭杀刘判官等人。”
他低声说道。
“刘文倒是玩的很大啊!”
新任襄阳推官,刘文的校友,不过是文科的李信笑着说道。
他俩其实是一路同行的。
只不过到襄阳后,刘文在樊城登岸,北上吕堰,他却直接进襄阳,然后雇了辆马车装成路过的商人,带着随行的锦衣卫一起玩微服私访。
“要不要去襄阳卫调兵?”
锦衣卫小旗问道。
“别,他们闹成这个样子,襄阳卫还没人过来管管,估计已经打点好了,咱们终归是外人,他们与襄阳卫那些将领都是做了几十年邻居的,说不定互为姻亲的都有,咱们贸然去调兵,肯定走漏消息。去银行,襄阳银行有押运队,咱们加上刘文等人,就有几十支短铳,护卫队还有三十多支长短铳,足够对付他们了。
拿了他们再去襄阳卫。”
李信说道。
小旗点了点头。
他们一行立刻转向银行,很快到达银行然后李信拿出自己的毕业证。
不过身份没说。
他也不知道银行掌柜和本地士绅关系。
但凭着毕业证,他就有资格调动这里的力量。
这可是五台山大学的毕业证。
银行掌柜立刻把押运队交给他。
另外还给他们准备好马匹,就连渡江的船都备好……
这可是五台山上出来的,襄阳银行掌柜身份上还是小公主家奴呢,在他们这个系统里,地位可比这些天子门生低的多,包括李信是什么身份,用来干什么,银行掌柜都不用问,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行了。
李信一行五十骑渡过汉江,在樊城登岸的时候,他们不远处的码头上,一支上百骑组成的队伍也登岸,后者对他们没有丝毫警觉,毕竟襄阳是商埠,北上的商队骑马是很正常的。尤其是有银行押运队,很明显是一个大客户北上,带着大笔银子,雇佣银行押运队护送,各地银行都提供这种服务,毕竟这年头行商是很危险的。
两支队伍几乎同时启程。
李信直接向北,装出一副直奔邓州的架势。
那支队伍向吕堰。
但李信很快折回,带着望远镜的他带领五十骑远远跟着。
很快他们一前一后过吕堰。
然后继续前行,直到夜幕降临。
“前面是新店渡,那里有集镇。”
熟悉这条路的押运队长说道。
他这话刚说完,远处枪声传来。
“准备动手!”
李信说道。
马背上的他,直接拔出短铳,而那些锦衣卫同样拔出短铳。
“李老爷,咱们这是?”
还不知道真相的押运队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的部下也已经准备好作战。
事实上他们这些作战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别管干什么,等会我让你们杀谁你们就杀谁,另外忘了告诉你们,我是新任襄阳府推官,带着你们抓贼很合理吧?”
李信笑着说道。
紧接着他催动了战马。
后面锦衣卫小旗掏出腰牌,在押运队长面前晃了一下。
后者带着一头冷汗,率领部下同样催动战马。
而此时远处枪声更多了。
“不对,那里不只刘文,还有官军的三眼铳。”
李信突然喊道。
他刚喊完,前面数十骑溃兵,就混乱的出现在他视野,月光下可以看出,就是之前和他们同时渡江北上的那些,李信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短铳,同时十名锦衣卫也举起了短铳,十一匹马排成一列横队,就像三十年战争时候的欧洲火枪骑兵般,对着那几十名溃兵举起短铳,在十丈距离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
对面一片混乱的落马。
而此时李信等人又举起了第二支短铳……
第三二六章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第二天中午。
襄阳。
宋宅。
“怎么还没消息。”
宋信有些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
“莫要慌,一百多里路奔袭,怎么也得歇息一晚,就算今早返回,也得午后才到。”
辞官的户部侍郎李文郁端着茶杯很淡定地说道。
他也是襄阳人。
户部尚书是郁新,两个侍郎一个夏元吉一个他,但三人全都辞官,其实他们三个和杨丰关系并不差,户部和工部都和杨丰关系不差。工部就不用说了,户部和银行之间也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合作关系,户部缺钱了就借银行的,同时户部以权力维护银行的垄断地位。而银行缺金银时候,户部的金子银子就会支援银行,毕竟各地银矿金矿产出的金银,全都是送到户部仓库的。
两家这些年越来越向阿美利坚财政部和美联储看齐。
而且哪怕户部官员们,也已经开始明白这套游戏的好处。
只要银行不倒,户部就几乎不会缺钱的,同样只要户部全力支持,银行也就不会倒下,毕竟户部后面是包括石见银山在内,全国各处金银铜矿源源不断的产量。
这是个闭环。
只要小心操作,别让宝钞严重贬值就行。
但是……
辞官是原则问题。
不辞官就意味着你准备为这个妖孽所用。
那在儒生和士绅们心中,就打上了奸臣的烙印。
别管以前是不是有贤臣名声,也别管是不是真和杨丰一伙,只要你还不跟杨丰明确划清界限,那你就是个奸臣,不过他现在反而庆幸自己辞官的早。
公田法一出,杨丰就不仅仅是妖孽了,那就是士绅公敌了。
妖孽必要时候可以合作。
士绅们和妖孽合作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公敌就不一样了。
如果此时他还没辞职,那么必然要像铁铉一样,被杨丰捧成旗帜,然后惨遭飞来横祸,可怜铁铉别说是家族,就是宗族甚至同门,现在全都惨遭波及。前天一个和他家族有交往的色目地主的庄子刚刚被士绅们联合攻破,男丁几乎全死了,女人直接被瓜分,虽然襄阳卫指挥使带着兵过去弹压,但这种事情法不责众啊!整个县的耆老乡贤带着宗族青壮干的,你抓人那就是一群八十多的老家伙出来顶罪,人家就说他们是主谋。
他们有私仇。
然后罗列出世代积攒的旧仇。
官府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们这是仇杀。
实际上官府也基本不管。
各地地方官基本都缺着,而且因为此前太后下旨,免了今年秋税,事实上农民今年任何税都不收,地方官捞钱都没地方下手,现在就算还留下的也在混日子。
管什么?
就那点俸禄。
关起门收点士绅的打赏,然后在衙门喝酒不好吗?
话说李文郁也是襄阳士绅中的一员,如果他留在京城,被杨丰架起来当旗帜,估计这些气疯了的士绅们也该和他的家族玩仇杀游戏了。现在谁不把杨丰当敌人,他就是所有士绅的敌人,没有中间选择,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要么忠于自己所属的士绅集团,和杨丰斗争到底,要么你就是奸臣,耆老乡贤们会带着宗族青壮让你知道奸臣的下场。而且襄邓这场乱子只是开始,接下来必然要向全国蔓延,整个大明都将被卷入这场斗争,直到斗出输赢。
或者生死。
输赢即生死。
士绅输了,那就是公田法了,土地士绅这个集团被灭亡,都均田了还有个屁土地士绅,工商业士绅倒是有可能了。
杨丰输了……
杨丰输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又死不了!
李文郁突然悲哀地发现,杨丰就算输了,士绅又能拿他怎样?这个混蛋完全立于不败之地啊!这样看好像最后的胜利者并不难确定,毕竟你永远无法战胜一个不死的怪物,杨丰可以输无数次,士绅们却只能输一次。
“砰!”
枪声蓦然响起。
李文郁瞬间站起。
“这是短铳,襄阳卫并无此物。”
他面色凝重地说道。
燧发短铳工部理论上还没给京城以外使用。
“允实公,那东西又不是什么神仙法器,别说江浙一带,就是咱们襄阳就有巧手工匠仿造,虽说不如工部的精良,但也够打死人了,民间颇有私藏,不瞒您说,就是小侄家中也有一把。”
宋信很淡定地说道。
燧发枪的技术早就泛滥了,藩王们,民间铁冶都又仿造,甚至还有大规模仿造的,比如朱棣这些。
说到底这东西技术含量也就比火绳枪略微强点,最关键就是弹簧的制造,但问题是制造弹簧的钢材,是很容易就能买到的,毕竟杨丰还在推广农业机械,能造机械零部件的钢材当然也能造燧发枪零件。
再就是车床。
简易的脚踏车床,水力车床,都是可以从五台山的工厂定做的。
甚至自己仿造的都出现了。
杨丰从来不限制技术流出,他也就是控制玻璃镜子等能够带来暴利的。
但绝大多数技术,去五台山的工厂掏一笔技术费就能学。
反正最后蒸汽机一出,这些初级货统统扫进垃圾堆。
“呃,这大明着实日新月异,倒是老朽久在京中反而有些孤陋寡闻,不过私藏火器终究不妥。”
李文郁尴尬地坐下说道。
“允实公,若不私藏火器,难道要我等拿口水喷死杨妖人?别说短铳长铳,我家还有尊速射炮呢!”
另一个举人梅素多少有些鄙视地说道。
他这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一片嘈杂的喊声,紧接着伴随应该就在门前的枪响,大批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青袍,一手短铳一手佩刀,而他后面跟着的,却是十名身上穿着黄罩甲的锦衣卫。
“统统拿下!”
他喝道。
李文郁本能地站起身上前……
“老朽前户部侍郎,尔等何人,可有驾帖?”
他喝道。
那年轻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本官襄阳府推官李信,前来捉拿勾结盗匪,截杀锦衣卫的逆贼宋信,梅素等人,阁下既然前侍郎,当知朝廷法度,如今却与逆贼共处,本官是否该怀疑阁下参与?阁下虽前为侍郎,但既已归乡则为庶人,阁下欲以庶人阻锦衣卫办案?”
他说道。
李文郁立刻清醒。
而此时那些锦衣卫已经指挥士兵一拥而上,把宋信和梅素按住。
“我等身犯何罪?”
宋信挣扎高喊着。
“宋举人,别挣扎了,你们派出那队人已经全军覆没,连刘文都猜到你们会夜袭,早就从襄阳卫叫来一百多官军埋伏,我带着银行押运队,你们那一百骑不够我们一轮排枪的。我们抓了四十多活口,都可以证明是你指使,另外顺便告诉你们,昨天你们在任宅外面密谋时候,我就已经在旁边听着。我是和刘文一路同行,只不过他在樊城北上,我化装进襄阳暗访而已,不得不说你们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们还愁着何时能立功升官,没想到刚来你们就已经把功劳给我们准备好了,照这情形不用年底,我就该升襄阳知府了。”
李信得意地说道。
然后他看着李文郁。
“推府,老朽只是与其父相知,初归乡里,得知其已病故,故此特来凭吊故友,至于宋信所为,老朽一概不知,不过适才宋信向老朽夸耀,他家中私藏火器。
另外梅素还夸耀,说他家中还有一尊速射炮。”
李文郁忙说道。
宋信和梅素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推府不妨仔细搜搜。”
李文郁以宦海沉浮近二十年的从容无视他俩的目光,很淡定地说道。
“搜!”
李信毫不犹豫地说道。
大明冷兵器随便用,但私藏火器就是重罪了,私藏大炮那基本上按照谋反算就行了,速射炮也是大炮,不过这东西民间的确私藏不少,主要是开封之战期间,不少将领偷偷卖了自己的速射炮。
战场损失呗!
跑的急,都丢弃了。
那些士兵立刻开始搜查。
“老狗,你这老狗,无耻小人!”
宋信二人暴怒地朝李文郁咆哮着。
李文郁装没听见。
很显然现在杨丰的这个爪牙,基本上已经可以控制襄阳了,他带着锦衣卫,而锦衣卫可以调动卫所协助办案,还有银行押运队,就算地方官员不配合,那也是想抓谁就抓谁。所以宋信这帮,包括昨天参与的耆老乡贤们一个都跑不了,而这些人被抓后襄阳本地就没人敢反抗了。他这时候就算背叛家乡士绅,后者也没能力对他怎么样了,既然这样怕个鸟,要么出卖家乡士绅换取自己家族安全,要么被这个家伙罗织罪名牵连进去。
这是必然的。
无非就是让那些被抓的人,把他家族也咬上而已。
所以很好选的。
就在这时候,锦衣卫已经拿着两支短铳回来,都是燧发短铳,但比他们用的要短不少,毕竟枪管越短越好造。
“这就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李信欣赏着两支短铳笑着说道。
这时候一名军官跑进来。
“推府,外面不少百姓聚集,说咱们是诬陷宋家,勒索钱财。”
他说道。
“呃,动作很快啊!”
李信意外地说道。
“推府,这附近都是宋家宗族,整个坊多半都是,宋家本地大族,不但良田数千亩,而且有大片林场,兼做生意,族人多数依其为生,其实也养着不少歹人,不然也不会迅速召集上百为其效死者。
不过推府放心,老朽宗族亦众,若此辈作乱,老朽当为女皇效力。”
李文郁说道。
“走!”
李信说道。
紧接着他带着锦衣卫,押着宋信等人走出门。
外面数百人堵着,在那里义愤填膺地喊着。
他很干脆举枪扣动扳机。
伴随枪声,这些人全都闭了嘴。
“你是干什么的?”
他指着最前面一个问道。
后者没说话。
李文郁看了看自己的仆人,后者赶紧上前。
“推府老爷,他叫宋二,是宋信族人,不过早就出了五服,就是靠着给宋家挑粪为生,每日过去给宋家清理茅厕,不但是人的,还有宋家那些牲畜的也是他清理。”
他说道。
“宋家给他多少钱?”
李信问道。
“老爷说笑了,他得给宋家钱,粪可是肥。”
仆人笑着说道。
“所以你个给他家挑粪的,如今也学人忠心护主了?你护了他家,下回他家赏你一桶粪?他是谋逆作乱,要杀头的,你护他也是要杀头的,所以你冒着杀头危险,就是为了他赏你桶大粪?”
李信指着那家伙说道。
仆人立刻笑了。
周围跟着李文郁的仆人,还有那些士兵,甚至看热闹的也都笑了。
然后是一片哄笑。
那人面红耳赤,但最终还是钻进人群。
“你,说说你这一腔忠义,究竟是为了什么,莫不是也为了大粪。”
李信指着另一个问道。
那人同样拒绝回答。
“推府老爷,他是给宋家当雇工的。”
仆人赶紧说道。
“一个月多少工钱?管不管饭?有没有医疗保险?有没有养老金?有没有义务教育?”
李信说道。
那人茫然中。
“什么都没有吧?五台山的雇工一个月最少的五贯钞,最高的技术工都上百贯了,中午管饭,病了有免费的医院,伤残了有领到死的钱,过六十算退休,每月还拿比干活时候略微少一些的钱,领到死为止,小孩上学费用全免。
这样的好处,杨大使都经常说,是雇工们应得的。
雇工不用感激他。
雇工给他的做工就值这些回报。
那你告诉我,宋家给你多少工钱?管饭吗?给你养老吗?给你免费治病吗?给你的小孩免费上学吗?
有没有?
告诉我有没有?”
李信指着那人喊道。
那人忧郁地低着头,默默地转身走了。
“还有谁?我就问还有谁?你们可以一个个来,本官一个个跟你们掰扯,我就看看宋家对你们哪个的恩典能值得你们以死相报?”
李信很嚣张地喊着。
然而他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倒是绝大多数都在默默转身离开。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李信一副独孤求败的架势看着散伙的人们。
第三二七章 青天大老爷
李信借助宋信截杀刘文一案,可以说仅用一天时间,就在襄阳城确立了自己的权威……
然后想抓谁就抓谁了。
襄阳城内卷入的士绅没有一个逃脱他的魔爪。
全都进了府衙大牢。
至于地位高于他的府通判,在被他单独请到一个房间促膝长谈十分钟后,立刻全力支持他肃清逆党的行动,毕竟这时候但凡还留下的,其实都属于那种墙头草。
李推府可是天子门生,哪怕比自己低一级也得当上官伺候。
那些这些士绅们都试图挑起民变,忽悠百姓给他们当炮灰,但这种技俩在学过某些特殊理论的李信面前简直就像闹剧。就像他自己说的,谁想忠心护主,就站出来跟他亲自掰扯,看看这些士绅老爷有什么值得你们以死相报的?
是他们宗族?
他们压榨你们时候,可曾想过你们是宗族?
是他们家雇工?
他们给你们的待遇,能赶得上五台山的工人?
是他们的佃户?
你们贱吗,不等着朝廷借此把他们抄家籍没,然后把他们的田产变成官田分给你们继续耕种,从此以后不用再交那五成以上的租,你们反而保他们继续给他们当牛做马?
你们贱啊还是贱啊?
……
这套下来统统在他面前败下阵。
说到底杨丰培养的这些学生和旧儒生官员比起来,那基本上可以说是全面碾压,文能玩理论,武能带兵上战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懂水利建设,会玩金融。虽然他们的知识都不算精,只能说有所涉猎,但问题是他们涉猎的全是目前来讲最先进的,他们和旧官员比起来,就像一个站在晴空万里的高处极目远方的,和一个在浓雾中的黎明摸索的。
完全没法比。
不过此时同样北上到邓州的刘文,却要面对更加严峻的形式。
“这是全乱了啊!”
站在土丘上的刘判官,看着前面一座有着夯土围墙的小村庄。
那里正在进行着要塞攻防……
至少对于交战的那些青壮来说这就算是要塞攻防了,进攻方是一千多青壮,全都是冷兵器,但有大量的弓箭,而防守方应该是这个小村庄里所有能动的,甚至包括不少女人,他们的依仗就是夯土围墙。
这座围墙在很多村庄都有,不仅仅是防土匪盗贼,也得防野兽。
这些围墙很窄。
只有四角有弓箭手。
而围墙内是大量拿着长矛甚至农具的青壮。
还有站在竹木的脚架上。
进攻方一从墙头露头,这边立刻就捅过去。
而围墙上应该凿了不少射孔,也有弓箭手在向外射箭,还有人用投石索向外面扔石头,女人举着锅盖之类当盾牌,在村内不断走动运输,甚至村里最高的屋顶还有人在用旗帜指挥。
“民风淳朴,武德充沛!”
刘文用杨大使习惯使用的形容词对此进行评价。
当然,这时候绝大多数乡村都这样。
看里面旗帜挥动,不断调配人员的,这绝对是经历过真正战争的。
这时候小旗回来了。
他刚刚跑到观战的百姓那里去打听……
好吧,就是观战的。
实际上观战的人比参战的还多,周围至少上万闲人观战,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不少人还在亢奋地喊着,仿佛前面不是互相厮杀,而是在给他们贫乏的生活增添娱乐。
“刘判官,问明白了,进攻的是邓州忠义社,也就是邓州连同所辖的新野,内乡,淅川等地士绅,借着针对铁家及那些色目家族清洗,凑在一起组成的,名义是地方祈雨,但实际上是共同进退。他们约定好了,只要朝廷的地方官过来,合他们心意的就可以留下做官,不合他们心愿的,就合伙赶出去。不过实际上参加忠义社的士绅,更多是借此对付地方上不肯听自己话的,这个村子和本地在忠义社的士绅有仇,后者就说他们这里藏了铁铉的侄子,要进去搜捕。
这个村子不让搜,双方就这样打起来了。
就是那个人。
估计就是挟私报复。”
小旗指着不远处土丘上一个中年人说道。
后者一身秀才襕衫,坐在交椅上,一副指挥若定的架势看着前方的交战,不过他已经胜利在望了,说到底对面就是个小村庄而已,没有这道围墙他早就杀进去了,但一座夯土围墙还能撑多久?
更何况他人数还有绝对优势。
“地方官呢?”
刘文说道。
“地方官不管,最近像这种械斗已经发生过多次,地方官都躲着,他们也管不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连南阳卫也没出兵,按说这么近,他们不会不清楚。”
小旗说道。
“这是有人故意想让地方乱起来。”
刘文冷笑道。
他说完直接下了马。
“他叫什么?”
他问道。
“李善,是个贡生,原本在太学,年初时候从京城回来的。”
刘文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过去。
不过很快就有几个进攻方的青壮过来拦住他。
“某修武王氏,洪武丙子举人,与李兄旧识,自金华弃官归来,速去通报。”
刘文摆出一副官老爷姿态喝道。
为首的青壮赶紧跑向李善,后者意外地抬头看着刘文,刘文赶紧向他举手示意,李善立刻起身,倒不是说他好骗,而是王举人这个人真有,修武王铎,刘文和他还有些交往。而王铎是河南举人,属于李善这种人的本阶段奋斗目标,肯定知道名字,甚至以前认识,但刘文确定他俩就算真见过,也只是泛泛之交,毕竟一个最北一个最南,而且已经多年没见过面了,因为王铎四年前就去浙江做官了,此时在金华府学当训导。而刘文身材面貌和他的差别不是那种一眼就能分辨的,至于焦作一带方言他也能说,因为他家祖籍就是那里,他爹是明军收编的流民,然后作为军户到贵州的。
“李兄,多年不见,却不想在此相逢!”
他很热情地喊道。
李善也赶紧堆起一脸笑容。
“王兄,京城一别五年,倒是差点没认出。”
他喊道。
然后他走了过来。
两人面对面重新见礼。
“王兄,听说你在金华为官,如今也不愿再受那奸佞之气了?”
李善一脸笑容说着直起腰。
然后……
“砰!”
枪声蓦然响起。
他带着一脸凝固的惊愕,还有额头上的弹孔,看着刘文手中短铳。
“对,所以我来锄奸了。”
刘文真诚地说道。
下一刻李善的死尸倒下。
周围青壮都傻了,紧接着他们清醒过来,一个个发疯般怒吼着,拔刀就要向上冲,但就在同时刘文后面锦衣卫扣动扳机,三个青壮同时倒下,而刘文第二支短铳,却顶在了为首的青壮脑门上,他紧接着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惊愕中的青壮。
“本官新任邓州判官,你们想清楚了,敢对我动手就是造反,抄家诛九族的大罪,本官不管之前你们是因何械斗,如今本官已到任,所有人都得听本官的,去告诉他们,都停止进攻,否则本官向南阳卫调兵,所有参与械斗的一律按造反作乱斩杀。”
刘文喝道。
那为首青壮手中刀立刻坠落。
“还不快去!”
刘文朝另一个青壮喝道。
后者赶紧把刀一扔,向着进攻的青壮跑去。
“告诉那边那些青壮,每人一贯钞,想要钱都跟着我。”
刘文紧接着朝小旗喊道。
他说的是那些围观者。
小旗立刻跑过去,很快就有青壮跟着他跑向这边,而那些进攻的青壮,原本还在犹豫不决,但当刘文身边青壮已经迅速膨胀到上千后,为首的立刻下令停止进攻,并且带着几个主要部下跑到刘文面前。
然后……
“砰!”
他的脑门上也多了一个弹孔。
“只诛首恶,他死了,你们就无罪了!”
刘文举着短铳,看着面前的那些惊愕中的青壮们。
后者立刻醒悟。
的确,要是这位官老爷不杀人,反而意味着他会秋后算账,毕竟这种械斗终究得有人来承担一切,如果现在哄着他们反而是最危险的,秋后算账时候还不知道得杀哪几个呢!但现在直接杀了为首的,就意味着一切罪行这个家伙背了。
“大老爷,小的们都是被逼的啊,他家宗族势大,还勾结土匪,小的们敢不从,他们李家就要勾结土匪灭门,他家是这地方出了名的恶霸,杀人越货,勾结土匪,还贩卖人口,小的们愿戴罪立功!”
其中一个立刻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然后其他人纷纷哭诉。
旁边一个原本观战的青壮刚想说什么,却被刘文抬手拦住。
“故此他们李家与这个村子有仇,又借着忠义社的势力,逼迫你们跟着他们一起进攻这个村子,若你们不肯,那他就带着忠义社的人先打你们?这个忠义社如此行径,这是要谋逆作乱了,你们只要跟着本官剿灭这伙造反作乱的,那不但无罪,而且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忠义社要是都如李家,想来都家财万贯吧?”
刘文和颜悦色地说道。
“有钱,都有钱!”
“进忠义社的最少也得良田千亩,或者有秀才功名。”
……
这几个家伙立刻争先恐后地说道。
“那这都是肥羊啊!”
刘文俨然流寇头子般说道。
这时候就连那个村子里的首领也赶了过来。
“带着你们村子里的青壮,跟着本官当亲兵,我带你们先去抄李家。”
刘文很干脆地说道。
“小的誓死追随大老爷!”
那人激动地直接跪下磕头喊道。
他们可以保证最大限度忠心了,毕竟刘文算是救了他们全村,而那些雇佣的青壮属于刘文本部兵马,那些戴罪立功的则属于专门冲前面的新附军。就这样一支很有流寇风格的军团完成组建,刘判官穿上官服,骑着马,带着同样穿上黄罩甲的锦衣卫,气势汹汹地杀到李家,把所有男丁全绑了,再把从李家抄出的财物摆出来赏赐部下,李家地契拿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烧了。
种他家地的佃户,以后不用再向他家交租了。
地契都没了交个屁!
他家商铺没官。
……
就这样几乎可以说,转眼间他就获得了真正的效忠。
就连忠义社其他士绅家的佃户们都亢奋地扛着锄头之类当武器,跑来追随他们的刘青天,傍晚时候刘青天就带着上万青壮俨然流寇临城般到了邓州城下。然后同样犹如流寇临城般,城内贫民蜂拥向城门,在忠义社那些士绅老爷们崩溃的嚎叫中,给他们的刘青天打开了城门。
然后……
“草民恭迎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来了,这邓州的天就清了!”
“草民愿献钞千贯,以助青天大老爷赏赐。”
……
忠义社的一帮耆老乡贤,一个个很雀跃地迎候在城门前。
刘文指了指为首的。
“他是不是?”
他问道。
“回大老爷,就是他带头作乱,他与李善是亲家,组织忠义社就是要对抗朝廷,还说以后朝廷的官来了,老老实实听他们的就算了,敢不听就半夜扮土匪砍了。”
“对,他还杀了铁家八口,把铁家两个女人抢到了自己家糟蹋。”
……
已经倒戈的李善手下们纷纷作证。
刘文微笑着看着那人,后者笑得跟哭一样。
“造反作乱,就地正法!”
刘文喝道。
下一刻他的短枪举起,还没等那老乡贤反应过来,就直接扣动了扳机。
“砰!”
老乡贤的死尸倒下。
后面其他耆老乡贤们瞬间崩了。
“快跑啊!”
其中一个大喊一声。
然后他们全都发疯一样掉头,试图逃离这里。
“结社谋逆作乱,统统就地正法!”
刘文很平静地喝道。
紧接着他第二支短铳举起,对着一个耆老乡贤的后背扣动扳机,而他两旁锦衣卫手中短铳也同样扣动扳机,不断响起的枪声中那些逃跑的耆老乡贤也不断倒下,很快前来迎接的忠义社成员,全都变成了城门前的一具具死尸。
刘文拎着两把短铳,看着周围那些震撼中的百姓们……
“都看什么,赶紧带路啊,去他们家抄出地契,以后你们都不用给他们交租了。”
他说道。
下一刻是无数狂热的欢呼声。
第三二八章 屠龙术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狂欢中的邓州百姓,在他们的刘青天带领下,迅速扫荡城内参加忠义社的耆老乡贤家。
抄家啊!
合法抄家。
刘青天可是邓州判官。
在邓州没有知州,原本掌管邓州事务的同知失踪的情况下,他这个判官就是邓州最高官员,听他的就是听朝廷的。
不得不说同知失踪的真是恰逢其时。
当然,他是真失踪。
因为地方械斗愈演愈烈,他一则害怕朝廷降罪,二则怕被地方士绅拉去当靶子,再者如今这局面,留下还得和忠义社纠缠,既然这样干脆还是跑路吧!总之他这个原本还在坚守的地方官,也在局势的变化面前败下阵来,但他的跑路让刘文成为邓州最高的地方官员。
然后在五台山大学被灌输了一肚子屠龙术的刘青天如鱼得水。
第一步带着百姓抄士绅家。
第二步以朝廷地方官身份,在州衙公审,让老百姓揭发这些耆老乡贤们的罪行,不只是现在的,以前的,包括他家族上辈的,统统扒出来,就在州衙打开门,让所有老百姓都听听。
第三部直接分田。
抄家之后当然籍没田产,籍没田产之后,这些田产就是官田,官田就是地方官做主的了。
原本耕种的佃户继续耕种,在朝廷没有制定最新制度前,暂时就按照官田的税额交税……
什么,今年免税?
啊,那就暂时什么都不用交了。
这套下来什么士绅也扛不住,管你的地方豪强,还是举人秀才,还是山里有人的土匪合作者,在狂欢一样拥护刘青天的阖州百姓面前,统统都是渣渣。仅仅半个月时间,刘文就完成了对邓州的掌控,原本愈演愈烈的械斗没了,还幻想着可以控制地方的忠义社被扫荡,包括下属各县全都恢复了秩序,然后刘青天亲自带着百姓开始在各地清丈土地。
至于铁铉家的地,那个早就查不清了。
再说他主动提出行公田法的。
那当然要以身作则了。
而同时襄阳的李信也完成了他对襄阳士绅的株连式抄家……
就是株连。
严刑拷打让那些被他抓住的士绅胡乱咬。
咬出来的抓进大牢再严刑拷打。
再继续咬更多的。
他可是推官。
明朝推官连知府都可以审问,连巡抚都可以弹劾……
明末著名的辽东巡抚袁可立成名之举,就是在应天巡抚陷害苏州知府时候,他以苏州推官主审,不但维护了苏州知府,而且弹劾应天巡抚以至于其被迫辞官。职责所在的李信,俨然朱元璋大狱之魂附体,迅速把襄阳府搞得一片哭声,大批士绅也别管是真有罪还是被亲戚朋友熬不住酷刑胡乱咬出,总之纷纷加入破家行列,充分让人们见识到,什么是破家的令尹灭门的知县。
不过他俩也换来了湖广和河南两省各级官员的纷纷弹劾……
武昌。
湖广布政使司。
“这个?”
郑赐多少有些忍俊不禁地看着手中的弹劾奏折。
“至刚倒是童心未泯啊!”
他紧接着说道。
他对面湖广布政使司参议,目前湖广布政使司主政的松江人李至刚默默看着他,李参议其实名钢,只不过以字行,和解缙是好友,他是最早提议朱棣迁都的。
“不然又当如何,难道彦嘉还有何良策?”
按察使黄信说道。
他是江西彭泽人,以太学生任御史起家。
“公为臬司,当如何难道还需某明言?
良策?
此事需良策?
湖广所辖府推官制造冤狱,受害者于按察司鸣冤,公以按察使令其至会城依法绳之,难道不是公职责?何需问某当如何?公不是不知如何,而是不敢吧?诸公别忘了,杨丰不需要目前就推行公田法,他也知道他目前做不到,但他可以蚕食之。
一个府一个州,一点点来。
那些刁民懂什么,谁给他们好处他们就听谁的。
杨丰给他们好处,他们就听杨丰的。
打着以罪籍没的旗号,把那些士绅的家财分了,地分了,那些刁民就对他死心塌地了,一个襄阳府的刁民对他死心塌地,那就是几万兵。看看这个刘文所为,短短半个月而已,最多时候他带着四万青壮,俨然流寇般做大。他刚带着这些青壮分了士绅的田,如今他要这些人做什么,这些人都听他的,那哪天杨丰在南阳府派个同样的爪牙,后者也要在南阳府学他们这样搞,南阳府的士绅敢反抗,刘文会不会带着几万青壮为其剿灭。
然后南阳府也逃不出他魔爪了。
若李信在襄阳成事,杨丰再向安陆府派个爪牙,安陆士绅可还有反抗之力?
如此湖广沦陷需几年?
若湖广沦陷,江西沦陷又需几年?
公此时不敢,翌日杨丰爪牙带着刁民,分公之家产,分公之田产时候可别追悔莫及。”
郑赐说道。
黄信沉默了。
“某并不想再说什么,某如今闲云野鹤,一庶民而已,不过浪迹江湖萍踪飘零,只是诸公十年后莫使某再笑之。”
郑赐说道。
“某的确可以按察使绳之,但这又有何用,最多依旧不过弹劾而已,那杨丰一道圣旨,终究还是得放了,说到底朝廷在其手中,我等除非不认这个朝廷,否则无论怎样,最后都得他说了算。”
黄信说道。
“无论怎样?”
郑赐又笑了。
“公真就是无论怎样,还是不敢怎样?
杨丰的确可以圣旨放人。
可人在湖广按察使司大牢,放不放人当由公说了算,杨丰以圣旨要公放人,公难道不会再给他新罪名继续上奏?好人进了大牢,尚且说不定何时毙命,他进了大牢,能活几天还不是公说了算。公别说您这湖广按察使司大牢里,就没有过暴毙的囚犯,没有过畏罪自杀的囚犯。
公不会连这些不懂吧?
是不懂还是不敢?”
郑赐不无讽刺地说道。
黄信再次沉默。
他当然很清楚,这些都是可以做的。
他是按察使。
有受害者跑来状告襄阳府推官屈打成招,捏造罪名迫害无辜,那他这个按察使有权召其到省城对质,李信到了直接就可以拿下,然后以其罪行上奏弹劾。杨丰肯定不能不管自己的亲信,最终肯定以圣旨要他放人,但他这边立刻查出新罪行,继续弹劾李信,这样纠缠几回,把李信关在牢里几个月,哪天也就暴毙了。这套操作对于黄信这些老臣当然懂,他干了多年按察使,什么不懂啊,但问题是这么干的后果……
和杨丰公开为敌。
被杨丰一怒之下撤职,甚至杨丰给他安个罪行,也把他抓起来。
理智上他不能管。
可是……
郑赐说的并没错啊。
杨丰就是在玩蚕食,他没有足够的爪牙,控制的军队数量也不足以压制天下的反抗,毕竟理论上他还只是个外国使节,而军队都是大明的,一旦天下皆反,尤其是那些藩王们再加入,朝廷控制的军队,未必都会听他的。
人家是朱家的军队,又不是他的军队。
但他可以蚕食。
一个府,一个州,一点点搞。
而这些分田地的府州,老百姓对他才是真正忠心的,需要时候这些老百姓会为他而战。
那也不是为他而战。
而是为保卫自己分到手的田地而战。
当这样蚕食到一定程度,他自己培养的爪牙足够了,忠于他的百姓数量也足够了的时候,彻底毁掉士绅们的世界,也就只是一道命令了。那时候无数个李信刘文,会带着千百万分到了田地的百姓,为他完成一切想做的事情。
这是必然的。
黄信这些人都很清楚,而且也用不了几年。
五台山大学一年毕业上千人,而且还在扩建,还要开第二所,为了保险也是为了照顾北方,这所五台山大学准备开在太原。所以最多五年后杨丰的人才培养能力会翻几倍,一年毕业三四千不成问题,那时候大明朝廷控制区所有官员都会变成他爪牙。所以顶了天也就五年,而五年时间,哪怕他一年搞这样两个府,五年也有了一个省的人口做基础,而且北方还有山西,还有他控制的辽东,会宁这些边镇。
那时候谁能抗衡。
所以忍一天,他的力量就壮大一分。
想反抗必须趁早。
可是……
反抗会死的啊。
黄信和李至刚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长叹一声。
几分钟后。
“这也没戏啊,都这样了,还一个个装死,这以后就是刀架脖子上,估计也就没胆量反抗了。”
布政使司衙门外,一直在郑赐身旁的随从郑贵多少有些无奈地说道。
好吧,他是杨丰派来的,实际上也是五台山大学毕业的,只不过没有参加科举,而是直接被选入锦衣卫新成立的侦察司。这个甚至都是秘密成立的,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宋忠等几个主要将领,普通锦衣卫都不知道。但这个司和镇抚司平级,所以目前锦衣卫已经逐渐完善,北衙专职诏狱,针对文武官员,抓人审讯都是他们的工作。南镇抚司是内部纪律,主管锦衣卫内部的犯罪问题,侦察司则是外差的密探,专职的情报机构,不仅仅是大明内部,对外情报也是他们。
“不要急,他们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再说就算他们想做什么,也得先准备好,就像黄信这些,总得提前布置一番,像儿孙什么的,总得先送到广州去才行。
再说光他们也不够。
得整个湖广甚至其他各省都支持他们才行。
最要紧的是,得军队支持。”
郑赐倒是一脸平静地说道。
就在这时候,前面一队骑兵狂奔而来,到了门前停下,一个红袍武将带着卫兵下马,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郑赐二人,不过他很显然并不认识郑赐,只是看了看就不管了,而是带着一脸阴沉走进布政使司衙门。
几个卫兵留在外面。
郑贵立刻凑过去。
“这位军爷,适才这位将军是?”
他问道。
说着他把一张钞票递给为首的卫兵。
后者意外了一下,不过还是露出一脸笑容。
“我们将军是湖广都指挥同知,姓薛讳鹏。”
他说道。
“原来是薛同知,只是看薛同知似有些怒色,咱们是来湖广的粮商,是不是哪里又出乱子了。”
郑贵说着又递上一张。
卫兵了然地接过。
这个身份很合理,贩粮食最怕的就是地方不安,这不是贩回去卖,乱起来粮价高,这是产粮区,乱起来粮价也高,但对粮商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没你们的事,咱们将军在襄阳有块地,最近襄阳府推官,因为遭地方士绅截杀,正在对地方士绅报复,抓了襄阳府上百士绅抄家,咱们将军那块田是他一个姻亲给管着,也被那推官给抄了。那姻亲儿子跑来求救,咱们将军虽然官大,但管不着民间,故此来找李参议,要布政使司管管这个推官,你们贩粮食的别去北边,最近北边有些乱。”
那卫兵说道。
“谢了!”
郑贵拱手说道。
然后他回来,和郑赐两人赶紧离开。
“李信不会不清楚这些田产是薛鹏的吧?”
郑贵边走边疑惑地说道。
“年轻人,多少有些气盛,太祖后期这些年已经不怎么管事,地方上可不只是士绅在兼并土地,卫所这些将领也一样,只是不敢明着而已,但这些与士绅并无区别。
再过三十年,他们就都一样了。
不过这下子黄信和李至刚该有勇气了吧?”
郑赐笑容深邃地说道。
他说对了。
第二天,薛鹏的那个姻亲的儿子跑到按察使司击鼓鸣冤,声称襄阳府推官李信,构陷他爹,抓捕入狱,并屈打成招,然后以他爹供词,抄没他家产,分他家田地。
可怜他爹一个修桥补路,施粥舍药的贤德耆老,一辈子勤勤恳恳,连肉都舍不得吃才攒下两千亩良田,结果被这狗官直接籍没了。
天理何在啊!
六月飞雪啊!
总之他在按察使司门前,哭得俨然六月飞雪般。
他的哭诉最终打动了正义感强烈的湖广按察使黄信,后者立刻行文襄阳府,要求襄阳府推官李信到武昌与其对质。
第三二九章 天下大势
湖广按察司的行文,并没有得到任何效果。
因为……
李信不知道啊!
一封公文而已,的确通过驿站送到了襄阳府,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总之李推官根本不知道有这份公文,他当时正在襄阳所属某县抄家呢。
他又不在襄阳府。
话说一份公文就想把他哄到武昌拿下,也未免太侮辱他智商了。
这是按察使司的公文,又不是逮捕他的命令,他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不听,想不去有的是借口,不过没必要这么麻烦,直接当没看到就行了,说不定被哪个内急的衙役随手拿去用了,总之他是没看到的,既然没看到当然不用听了。
好在黄信早有准备,话说黄臬司也没指望一份公文就能把他哄去。
他不去才好呢!
半个月后。
襄阳。
府衙。
“宋副使,下官身犯何罪?”
一身凛然正气,恍如忠臣蒙冤的李信,对着湖广按察司副使分巡下荆南道宋性质问。
而此时的他,正在任由后者带来的差役戴上镣铐。
反抗当然不能反抗啦!
他可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先帝门生,必须奉公守法,宋性是他的直属上司,的确有权逮捕他。
宋副使默默看着这个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让襄阳一百多家士绅破家的年轻人,他承认这个家伙很有本事,实际上五台山大学出来的这些新学进士表现都堪称惊艳。对于宋副使这种老牌儒生出身的官员,尽管将其斥为邪道,但却都不得不承认,这些家伙全都堪称人才。
有勇有谋。
狡诈。
而且悍不畏死,这一点尤其令人感慨,毕竟刘文那样的,就是武将里面都算勇猛无畏了。
尤其还擅长煽动刁民,刘文在邓州俨然流寇般,把整个邓州搞得一片妖氛,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匪巢,而此刻南阳等府士绅全都在一旁瑟瑟发抖中。
而李信同样也不差。
不但靠着狡猾的头脑,迅速占据法律制高点,把襄阳府的士绅直接踢到了劫杀朝廷命官的重罪中,而且仅凭煽动之能,就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士绅的反抗。
现在整个襄阳百姓,都已经把他视为青天大老爷了。
很可怕啊!
现在仅仅是第一批啊!
如果以后毕业的新科进士,都是这种水平的,那还怎么反抗啊?
郑赐说的没错。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如果现在不采取行动,把杨丰的布局毁掉,以后真就没机会了,不用五年那么久,明年第二批新学进士撒出,杨丰就已经差不多能控制地方了。明年可是还有全直隶范围的恩科,五台山大学第二批一千多毕业生已经在实习了,加上这些就是一千五百人。一个李信就把襄阳府搅的天翻地覆,一千五百个李信,那还有地方士绅的活路吗?
“李推官,襄阳府二十四人联名状告你在襄阳罗织罪名,屈打成招,以莫须有之罪逮捕襄阳府一百零八家并擅自抄没其家产。
此前按察使司已行文,命你前往会城对质,你却畏罪抗命,本官分巡下荆南道,奉按察使司之命,前来捉拿并押送武昌。
这是朱票!”
宋性掏出按察使司的逮捕令向着李信展示。
“襄阳士绅合谋劫杀邓州判官刘文一案,乃下官亲身经历,其密谋之时下官就在现场,随行锦衣卫皆可为证,救援刘文时抓获之贼人尚在,参与之襄阳卫军户亦可为证,之后被抓者多半已招供,供词亦在,另有搜出之火炮,火铳若干,前户部侍郎李文郁亦可为证。提刑按察使司不信这些确凿之人证物证,却信几个逃跑之嫌犯一面之词,以此归罪下官,下官倒是糊涂了,难道提刑按察使司一贯如此黑白不分?
至于抗命就更无从谈起。
下官从未见过提刑按察使司行文,这抗命又何来?”
李信说道。
“李推官,这些待到武昌,再向黄臬司解释吧!
本官只管奉命押你去武昌。”
宋性说道。
紧接着他一挥手。
然后他走向府衙门外,而那些差役则押着李信,李信昂然走着,那些襄阳府的衙役们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走过……
“诸位,李某此去恐不免为奸臣所害,只可惜答应你们的无法做到了。”
李信一脸沉痛地说道。
那些衙役瞬间醒悟……
“李青天,您不能走啊!”
“别让这些狗官带走李青天!”
……
他们立刻涌向前。
这时候衙役制度并没改,朱允熥是想改为雇佣制,但还没来得及,女皇登基后对地方控制力骤降,暂时也顾不上这些小事,所以目前衙门的衙役,捕盗的弓兵这些依然是徭役,也就是老百姓轮值。所以襄阳府的这些衙役,就是襄阳本地老百姓轮值,李信带着他们抄士绅家然后分田地,正一个个处于狂欢中。现在李信却被抓了,而且还是因为抄士绅的家才被抓的,那这去了武昌根本就没有回来的可能了,武昌那些官老爷不都是和士绅一伙的?
那些士绅都敢劫杀刘文,武昌的官老爷们,凭什么不敢让李信暴毙监狱?
衙役们还不懂这种基本操作吗?
不能让李信被抓走。
“混账,你们想造反吗?老夫分巡下荆南道,有调兵之权,尔等敢阻挠本官,就不怕被杀头?”
宋性怒道。
他敢来就是不怕这个的。
因为黄信,李至刚敢动手,就是因为得到了湖广都指挥同知薛鹏支持。
后者早就已经给襄阳卫下令,如果宋性需要,必须出兵配合,这不是湖广提刑按察使司自己的行动,而是三司合伙,实际上襄阳卫几个指挥也想干掉李信。后者大规模抄家,襄阳卫几个指挥都有交好的士绅被李信抓起来,这些士绅手中也都和襄阳卫指挥们有利益上的合作。
就像郑赐所说,卫所将领也已经开始士绅化,只不过朱元璋活着时候他们不敢公然搞兼并而已。
但却敢和士绅合作暗中搞。
那些衙役满腔悲愤,只能站在那里默默看着。
但很快有人清醒过来,就在李信被押出门的时候,这些衙役们也开始跑向外面……
府衙门前。
“拦住这狗官,他要抓李青天去武昌害死!”
在宋性惊愕的目光中,一个从他身旁冲出的衙役,一边指着他,一边朝外面行人喊道,那些行人全都茫然停下,然后还没等宋性反应过来,他们就看到了戴着镣铐的李信。这一幕完全不需要再解释了,一个挑着担子的青壮立刻骂了一句,把手中担子一甩,扔下装菜的筐子,抡着扁担就冲过来。
“乡亲们,别让这狗官抓走李青天!”
他吼道。
那些行人瞬间醒悟。
紧接着是一片混乱的咒骂,几乎所有人都抛下手中杂物,拿着能当武器的东西扑了过来。
宋性吓得急忙退入手下差役中。
“大胆刁民,本官分巡下荆南道,尔等要造反吗?”
他在差役保护中吼道。
下一刻一个萝卜飞过来,宋副使本能地举手遮挡,但终究是晚了,那萝卜正砸在他脸上,鼻子里的血立刻就流出,他惨叫一声捂着脸,慌乱地后退。然后更多青壮涌来,他手下差役也是徭役,当然不可能拼命,只好一个个用手中武器遮挡,护着他又退回府衙。李信被他们带着也退回,他很淡定地展示着自己手的镣铐,然后还装模作样的要青壮克制,不过他的镣铐就足够了,正在抄士绅分田地快乐中的青壮们,看到他戴着镣铐就已经陷入狂怒中。
没李青天谁给他们分田地?
襄阳可是自古民风淳朴,原本历史上这一块都需要专门设立一个巡抚才能镇压。
被点燃怒火的他们才不会管你什么分巡道呢!
谁来也不好使。
谁敢毁了他们刚刚开始的好日子他们就跟谁拼命。
宋性吓得退回府衙,紧接着指挥差役关上大门,他回头看了看,几个还留下的衙役,一个个抱着双臂笑看着,就连李信都笑看着。两个衙役还跑去给他们的李青天搬来椅子,端来茶水,李信淡定地坐下,端着茶水看着宋副使。
后者坐在台阶上,两个差役在给他擦脸上的血,这时候被萝卜砸中的位置已经迅速肿了。
“你以为煽动这些刁民,就能保住自己了,你以为老夫会不做准备,就贸然前来,你还没搞清此时局面!”
看着李信那副嘴脸,宋副使怒道。
李信喝了口茶。
“宋副使,还没搞清此时局面的是你。
你以为几个地方官联合起来,就能只手遮天了,你难道不知道我背后是什么人?你以为我就是年轻气盛胡作非为?你们得知道什么才是天下大势,就凭你们想阻挡这天下大势?螳臂当车罢了,你们不但没有自知之明而且蠢到无可救药,杨大使明明已经把明路给你们指出了,看看山西士绅如今难道过得比过去差?他们的确被分了田,可过的并不比过去差,甚至不少人比过去更有钱,我实在不明白有这样的例子摆在那里,你们为何就是死抱着那点田地?
这个世界很大。
燕王给所有随他西行的,一家赐田一千亩。
但这还只是他领地九牛一毛而已。
你们为何觉得自己手中田地就那么宝贵到非要为此挑战自己战胜不了的人呢?”
李信说道。
“我等岂是为私利,我等为的是这浩然正气!”
宋副使怒道。
……
而此时,外面已经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团团包围。
“闪开,都闪开,聚众包围府衙,你们是要造反吗?”
同样闻讯带兵赶来的襄阳卫指挥使谢源骑着马喝道。
不过他前面已经把府衙堵的水泄不通的百姓们,只是转头冷眼看着他却没有一个闪开,谢源也有些心里发毛的看着这一幕,他也没想到事情搞得这么大。薛鹏的确给了他命令,要他在宋性需要时候提供帮助,但他根本没想过,李信有这么强号召力,这根本连府衙都出不了啊!
这外面里三层外三层,至少已经聚集了数千人。
他也是老将了。
他知道一旦打起来,真有可能酿成大规模民变的。
“宋副使乃分巡下荆南道,奉命押送李推官到武昌,有人在提刑按察使司告了李推官,提刑按察使司就得把李推官叫去对质,并非就是给李推官定罪。尔等在此阻挠,围攻府衙,反而陷李推官于煽动作乱之罪,都赶紧散开,本指挥做保,断不会容那些奸人陷害李推官。”
他迅速换上一副表情,和颜悦色地说道。
然后……
还是没人理他。
那些刁民们都只是抱着膀子看着他。
谢指挥使恼羞成怒,他毫不犹豫地拔出短铳,对着天空扣动扳机。
“都给我让开,否则格杀勿论!”
他喝道。
但依然没人理他。
“都瞄准!”
他喝道。
后面跟随的士兵们,立刻把三眼铳放平,夹在胳膊下,拿出火绳吹燃。
就在此时,宋副使的脸出现在府衙墙头。
“谢将军,快救我!”
他带着惊喜喊道。
原本已经有些动摇的百姓们面面相觑,紧接着所有人都靠拢,就像端着长矛般举起他们手中各种武器,还有几个拿着砖头的,在后面向着谢指挥瞄准。谢指挥看着墙头的宋性,再看看面前密密麻麻的百姓,举着另一支短铳,一时间陷入两难,但就在这时候,他的士兵后面一阵混乱。他急忙转头向后望去,后面是仿佛山洪般涌来的无数青壮,而这些就不是附近匆忙过来的了,这些青壮手中不但有大量冷兵器,甚至弓箭都有。
而最前面的赫然是襄阳银行掌柜和他的押运队。
“谢将军,别做蠢事!”
后者喝道。
紧接着那十名锦衣卫上前,他们一个个亮出黄罩甲,在马背上举起他们的短铳。
“谢将军,小的锦衣卫小旗孙成,奉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将令,随行保护襄阳府推官李信,李信乃是先帝门生,监国太后懿旨,无论其身犯何罪,都必须由圣旨处置,没有圣旨,任何人都无权抓他。”
小旗喝道。
紧接着他手中卷轴一抖,一份圣旨立刻展开……
第三三零章 魔头与妖女
谢指挥看着孙成手中展开的圣旨立刻傻眼了。
墙头上的宋副使也傻眼了。
他们真不知道有这个啊!
当然,实际上这批五台山大学的毕业生都有这东西。
这可不是杨丰给他们要的,而是太后赏赐的,这批毕业生可是朱允熥心血,从入学到学习到实习全都是他亲自抓的,所以在太后看来,这些学生天然就是忠于她和女皇的。她现在也需要自己的亲信,这种有本事,而且对她娘俩忠心的,可以说是最完美的选择,所以为了展现她对先帝的感情,给这五百先帝门生一人赏赐一份这样的圣旨。
下一批毕业生还给。
所有朱允熥活着时候招收的学生毕业后都有这样一份圣旨,包括五台山上那些小学生,只要能大学毕业也会有这样的圣旨,也就是说未来保守估计还得有超过五千这样的。
当然这不是给他们免罪特权。
他们犯了罪,该怎么审问,怎么定罪还怎样,这不是铁券,它不能给他们免罪,但无论哪一级执法机构要抓他们前,都必须先上奏,得到圣旨允许后,才能对他们进行下一步逮捕审讯定罪。因为他们是先帝门生,这师徒如父子,他们也就相当于先帝的干儿子,那太后当然也就相当于他们的干妈了。
无论他们犯了何罪,总得跟太后这个做妈的说声吧?
很合理的。
只不过太后没想到,这东西却堵死了地方官员在规则内对付他们的路。
不能直接抓。
必须有圣旨。
话说小公主要是能下这样圣旨那才见鬼呢!
根本不可能在规则内解决他们了。
现场一片诡异的沉寂。
孙成多少有些得意地举着手中圣旨。
“谢指挥,小的的确官职卑微,但终究职责所在,无论是谁没有圣旨就不能抓李推官,若非要抗旨,那小的也只能尽自己职责了。”
他说道。
然后他手中短铳指向谢源。
而他两旁其他锦衣卫同样枪口指向谢源。
后者立刻清醒过来,转头朝宋副使恨恨地看了一眼,他被坑了,虽然他的确因为李信的抄士绅分田地利益受损,但这终究只是点利益,不值得为此搭上前程。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及时止损,他紧接着向部下士兵一挥手,那些本来也不想打的卫所兵赶紧收起武器,然后跟着调转马头的谢指挥匆忙撤离。而墙头上的宋副使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们的远去,然后转头看着下面喝茶的李信,后者悠然地坐在那里看着他……
“宋副使,你不想下来跟我谈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都还一头雾水呢!
那些人是襄阳府已经发了通缉令的逃犯,为何到了武昌不但没被抓起来,反而成了原告,而提刑按察使司又为何罔顾事实,以他们的诬告给我定罪?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哪些人从中做了什么?
您不想说说吗?”
李信说道。
宋副使尴尬地站在那里。
不过紧接着他清醒过来。
“李推官,老朽犹枪尔,为人所使而已。”
他陪着笑脸说道。
“那就更得仔细说说了。
您放心,下官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知道您就是个奉命行事的,下官祖籍山东,咱们也算同乡。”
李信说道。
……
五天后。
皇宫武英殿。
这里现在是小公主的办公地点。
毕竟乾清宫是太后居住,而大庆殿属于朝会之地,一般不是大朝会或者礼仪活动没必要在那里,但日常办公也得有个地方,总不能事无巨细都送到五台山的使馆吧?
那像什么样子?
大夏国使馆怎能是大明执政处理政务之所?
体统何在?
最终武英殿就成了理想选择,反正旁边不远就是大庆殿,到乾清宫也没几步,而且小公主进出走西华门还方便些。包括她现在的正式称呼,也已经变成了执政,女皇年幼,太后监国,但太后要照顾女皇,所以委托含山大长公主执政。
以后对小公主的称呼,就不用使用含山大长公主这么长的,直接以执政称呼就行。
当然,这不是官职。
大明的官职还是那些,并不是增设一个执政。
这就是个称呼。
正好她也是女人,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夜晚都可以随便进出皇宫包括太后居住的乾清宫,而且她还弄了一堆女官当属下。而朝廷方面与她对接的就是武英殿大学士,当然也就是张显宗了,而且他也可以被尊称首辅了。
他在这边领了执政命令,再回内阁值房去和其他大学士讨论更详细的。
朝廷政务倒是更像明朝后期,也就是内阁拟旨,司礼监发圣旨,六科审核,六部办事,但和明朝后期不同的是,现在的内阁纯粹工具人,具体事务都是在武英殿讨论决定。主要讨论人杨丰,小公主,刘姐,恍如寡头会议般,而参与讨论人张显宗,张缨,春姬,所以张首辅和杨大使小妾一个级别,然后张首辅回去拟旨。也不存在内阁不肯拟旨这种事,毕竟这活让他们干,只是为了形成规则,但小公主自己又不是不会写。至于六科则老老实实真就成了看看有没有语法错误,错别字之类的摆设,而且六科也只剩下一科三个给事中。
总之一切制度都像明朝后期,就是头顶上的君主是真说了算的。
杨大使对这个制度很满意。
本来这个制度就已经是古典时代最完善的了。
没有比它更好的。
英国内阁?
英国内阁早期权力,还没同时代的大明内阁大呢!
明朝崩坏又不是内阁制度的问题。
相反他们的内阁制度,还是最有可能向近代内阁制进化的,明朝后期内阁首辅已经是廷推了,虽然还是皇帝决断,但同时期英国一样也是国王决断,话说查理一世上断头台时候崇祯都自挂五年了。
只不过被打断了演化进程,到咱大清内阁就成摆设了。
后来军机处才重新捡起。
但军机处根本没有制约皇帝的权力。
本质上是倒退。
所以现在杨丰反而要加速内阁化。
“所以他们这是要联合起来了?”
杨大使看着李信送来的密报。
他后面执政正在犯困,也可能是昨晚操劳过度……
工作操劳过度。
含山大长公主以一未婚少女,为大明江山殚精竭虑,也是很累的。
宋副使为了将功折罪,毫无保留的交待了整个事件,包括郑赐都被他卖了,湖广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这政法军三个系统联合起来,试图将朝廷派去的地方官员绞杀。根据他们的计划,李信被抓到武昌后会直接扔进大牢,同时宋性作为分巡下荆南道接管襄阳,然后平反冤案,把那些被李信抓的士绅全都放了。
至于朝廷这边,如果下旨释放李信,那就直接让他暴毙狱中。
反正不能让他活着。
杀鸡儆猴。
告诉以后被派往地方的那些新学进士们都老实点。
杨丰的确杀不死,但他们可不是杀不死的,别不懂事把命搭上,只要震慑住这些人,再给些钱财收买,慢慢也就拉下水了。
很聪明。
但是……
“都革职了吧!”
杨丰说道。
“什么罪名?”
张显宗惊愕地说道。
“结党啊,地方三司串通起来,陷害一个府推官,这不是结党是什么?”
杨丰说道。
“证据呢?”
张显宗说道。
“宋性的交待还不够证据确凿吗?”
杨丰说道。
“宋性只是一面之词,但那些告状的谁能证明是薛鹏找来?谁又能证明黄信下令抓他,是受薛鹏所托?更何况谁又能证明李至刚真参与?总得有证据吧?总不能宋性说是就是,更何况宋性又不在场,他只是自己推测而已。”
张显宗说道。
的确,理论上这只是宋性的猜测。
他虽然知道一切,但问题是他都没参与,他只是知道而已,很明显以此并不能作为依据,而且那些告状人去告状,提刑按察使司接状,行文要李信去武昌,李信不去,当然要派人去抓了。
黄信又没错。
至于薛鹏和李至刚,这俩表面上与此案根本没有任何关联。
“太祖高皇帝时候,可曾要这些了?”
执政不满地说道。
“呃,太祖高皇帝至少也得审明案情。”
张显宗说道。
“那就先抓来,然后送到诏狱审问,我就不信进了诏狱,他们还有什么不肯招的!”
执政暴君气质十足的挥手说道。
“公主,我看还是依前直接革职吧!”
张显宗忧郁地说道。
所以早晚得把这三人革职,与其让他们到诏狱挨完毒打再革职,还不如干脆革职,让他们少收点苦。
“那这圣旨交给你来写。”
小公主说道。
张显宗更加抑郁了。
所以他还得给她把这个明显有些不合理的圣旨编的合理,可怜他这些年已经被骂成奸臣了,这以后估计这顶帽子摘不下了。
“对了,宋性为何叛变的如此干脆?”
杨丰突然说道。
宋副使的倒戈很迅速啊!
“大使,你这样说他,也未免太让他寒心了,他是山东德州人,北方又不缺地,而且他出身寒微,也不是什么世家豪门。对了,他自称宋太祖之后,说其祖上在崖山之战幸免,然后逃到北方以宋为姓,在胡元时候一直隐姓埋名。他没多少地,不值得为此拼命,此次应该只是因为身为分巡下荆南道,职责所在而已。”
张显宗说道。
“那这也是忠义之后,提拔他当湖广巡抚吧!”
杨丰说道。
“对,这种人已经背叛士绅,而且还是北方人,也不用担心南方士绅去刨他家祖坟,做事就会放开手脚,让他当湖广巡抚,他一直在湖广做副使也熟悉地方,不用担心湖广地方政务乱了。”
小公主立刻说道。
张首辅忧郁地看着这对也算是相知多年的公母,他发现这俩已经越来越坏了,过去只是一个刁蛮一个野蛮而已,现在已经有了魔头加妖女的味道。不得不说朱允炆害死他弟弟,可算是把天下士绅坑苦了,朱允熥活着最多逐步改革而已,甚至还得考虑一下士绅感受,说不定改革也只是有限度的。这是必然的,朱允熥从没想过真把天下士绅逼到绝路,他要的是士绅和他合作,按照他的设计,对大明进行改革,但现在换上这俩,那根本已经不是改革,就是在把士绅不断往绝路上逼,就是不把士绅玩死不罢休啊。
可以说朱允熥的死,让这俩终于放飞自我了。
当然,这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又不是什么豪门世家,他妈只是个编草鞋把他养大的。
而且这也与他背后的福建士绅没什么关系。
福建又没大地主。
那地方也没办法形成大地主,上哪儿去找几千几万亩地给一个人?
只要杨大使鼓励工商业,福建士绅才不会因为土地问题对抗,事实上现在福建士绅正响应杨大使号召,渡过海峡去开发某岛,那里有的是平原可以开垦。
而且辽王已经开始在岛上修建他的王宫,估计最多明年就能搬去。
唯一的问题是岛上有土人……
好吧,这个对辽王不是问题,毕竟在他妹妹全力支持下,他的护卫都开始换燧发枪了。
“他们会不会反抗?毕竟咱们这已经算是原形毕露了,他们总不能真坐以待毙吧?这已经不仅仅是这三个人的事,而是所有文官,甚至部分武将要一起面对的,咱们已经摆明了不会给他们机会,这狗急了还跳墙,好歹他们也不是没有反抗之力,总不能真就那么伸着脖子,等着咱们的刀落下吧?”
看着离开的张显宗,小公主一下子来了精神,趴在杨丰肩膀上说道。
的确,他们这就是原形毕露了。
如果说黄信几个人的行为,只是因为他们猜到了杨丰的目的,所以才不得不采取行动,那么以这种明显暴君式的处理方式,直接把他们革职就已经算承认了……
我们就是要弄死土地士绅。
我们就是要分田地。
我们装都不装了。
“那就看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杨丰冷笑道。
旁边小公主笑得也很妖娆,恍如传说中的妲己附身。
第三三一章 还乡团
为了让黄信等人免受酷刑,张显宗在内阁,顶着解缙等人怒斥,迅速草拟了圣旨,不但他们三人革职,谢源也被贬为指挥佥事,至于郑赐当然遭到通缉……
当然,这对他没什么意义。
因为这时候他已经南下过了严关进入建文朝廷控制区,而且受到桂林士绅恍如英雄般的欢迎,甚至就连建文皇帝也都已经下旨,封他为礼部尚书了,通缉只是给他的英雄形象上再增加一道光环而已。
而京城这道圣旨几乎可以说立刻引起了文武两大系统的公愤。
完全没有道理啊!
无论事情真相如何,第一湖广提刑按察使司都是按规矩办事的,杨丰既然口口声声尊重法律,那法律上黄信就没错,这是杨丰自己打脸。第二无论真相如何,薛鹏和李至刚从未参与,至少杨丰抓不到他们把柄,可以说他们都是与此无关的,更别说倒霉的谢源了。他们的确目的不纯,可这种事情只能心里明白,想摆到明面上是没有依据的,无论从法律上还是朝廷规则上他们都没有把柄可抓。
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没错啊!
秉公执法有什么错?
所以唯一能解释杨丰这种明显不要脸面的行为的,就是他已经恼羞成怒了,他就是要发泄怒火,杀鸡儆猴警告地方官员,因为李信二人就是他指使的。
他就是让这些爪牙到各地去煽动刁民荼毒士绅的。
他才是幕后真正黑手。
这就真的让人忍无可忍了,如果说之前那些文武官员,对他还能有那么一丝丝幻的想,现在随着这道圣旨也彻底没了。
不再对他有任何幻想了。
也别指望他会给地主们留下条活路了,更别指望他会因为利益逐渐明白士绅才是统治者的盟友,泥腿子不是,他不会像那些圣主明君般和士绅们合作的,甚至都不会像那些异族征服者一样拉拢士绅的,哪怕朱元璋那样他也是不做的,他就是个来毁掉土地士绅阶层的。
然后……
淅川。
在上千人的围观中,已经被百姓视为青天大老爷的刘文,推着他的皮尺走在农田间……
其实是竹尺。
就是程大位的丈量步车。
以竹篾用铜丝连接,一卷卷缠在手推车上,杨丰虽然没法造皮尺钢卷尺,但这东西还是很容易的,而且各地都可以自制,只要使用的尺一样长就可以了。此刻随着已经晋升知州的刘知州推着丈量步车不断向前,迅速丈量出了土地的长宽,旁边跟随的胥吏拿着笔记下,然后再计算出地块的面积。
这是刘知州对邓州所辖各县籍没土地的重新清丈。
这已经是官田了。
他作为知州,当然要知道个准确数字。
当然,他就是做个示范而已。
接下来各县都会有专门的清丈队负责这项工作,他周围跟着的就是淅川县选拔出来的清丈队员。
雇佣的。
实际上就是准备顺便改革衙役制度。
毕竟过去衙役是老百姓轮值,这种制度明显不合适,他现在雇佣这些清丈队员,然后亲自进行培训,那么以后这些人也就听他的了。而淅川知县和旧的官吏体系随时可以踢开,只要明年新的一批进士出来,朝廷肯定会任命新的淅川知县,直接就可以过来以这些清丈队员为基础,建立新的衙门。刘文这第一批外派各地的,就是要为以后的学弟先把基础打好,方便他们接手后迅速完成地方控制,杨丰就是要一个府一个府,先在各省建立示范区。
这种大的改革,首先得调动起各地百姓的积极性。
另外也得让新学进士们实践。
所以在每个省,都搞出一个类似的示范区,让老百姓就近都看到这种改革带来的改变,也让那些新学进士们在这个过程中,锻炼成长起来,最后公田法的命令一下,直接就由他们向外推开。
现在就是布局。
但这一切没那么简单,地方士绅官员全都会阻挠破坏,甚至以武力进行破坏,哪怕现在刘文也只是走出第一步而已,虽然他是知州,但各县可都是有知县的,同样也不是所有地主都卷入忠义社案。他能做的就是利用对那些卷入忠义社的士绅抄家,迅速在各县建立起自己的根基,此时周围这些视他为青天大老爷的百姓就是他的根基,支撑他接下来的行动,但这一切当然是建立在另一些人的痛苦之上的。
“忠义社?
什么忠义,什么君臣?
自古岂有女婴为君者?
女婴为君,太后垂帘听政,公主执政,纲常颠倒,阴阳易位,乾坤倒转,妖孽横行,亡国无日,朱氏不过一叫花子,能得天下已是非其承受之福,更兼为君暴虐,杀戮无数,如此还想传之子孙?
天下有德者居之,朱氏何德?”
本地秀才李义在密林中,满腔怒火地看着外面平原上的这一幕。
他愤怒的原因很简单。
这丈量的,其实都是他的地。
他爹参加了忠义社,被刘文带着刁民抄家时候气死了。
他逃过一劫躲到南阳,他家族在南阳也有不小的产业,原本一直在南阳鼓动当地士绅反抗,但后者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脱,又是忠义,不能造反,又是君臣之义,无论如何刘文是朝廷的官,总之就是不想。甚至还有不少怪忠义社自己闹大了,是忠义社不知分寸,行为太过火导致的,不过在黄信等人被罢官消息传开后,南阳士绅立刻醒悟了。
是自己太天真啊!
所以南阳士绅立刻由不肯帮他变成了全力支持。
“哈老大,就看你了,只要杀了这狗官,你家以前的地全还给你。”
他转头看着身旁一个明显是色目人的家伙。
“放心,杨丰是我们死敌,他的手下我们非杀不可。”
原本也是本地人的色目人哈丁说道。
他原本是南阳卫百户,但当初晋王刺杀杨丰时候,他的姻亲参与,朱元璋为了掩盖是晋王刺杀杨丰,对参与的色目大搞株连,他家也在株连之内,只好全家逃往深山,最终沦为了马匪。不过他家和南阳士绅毕竟都有交往,实际上就算沦为马匪,也是给南阳士绅做脏活为主,这次被雇佣给李义袭杀刘文。
“自从这妖孽来大明,我们汉人士绅,伱们色目,全都遭他迫害,如今也该齐心协力了。”
李义说道。
哈丁看着刘文的身影冷冷一笑,紧接着拔出刀。
“上,杀那个青袍的!”
他用他们的话,对手下近两百名色目马匪说道。
紧接着他催马向前。
在他身后,色目马匪们纷纷催动他们的马,拿着各种武器,从树林中蜂拥而出,在空旷的平原狂奔,不断发出各种怪叫,仿佛一群野兽般直冲向前……
“杀,杀了那狗官,杀光那些刁民!”
后面李义亢奋的吼叫着。
刘文那边已经发现了马匪,紧接着百姓们一片混乱。
然而……
“砰!”
枪声响起。
“慌什么,不过是马匪而已,军屯就不远,片刻即到!
本官给你们分了地,能不能保住你们的地还得看你们自己。”
举着短铳的刘文喝道。
那些百姓立刻冷静下来。
“跟我来!”
刘文说完立刻跑到旁边一个乱石岗上,因为靠近群山,这里本来就是山体延伸出来的岩石,而且周围农田挑出的石头,全都就近堆到这里,所以形成一个乱石岗。他直接跑到了最高处,同时那些锦衣卫也护在他的周围,全都拔出短枪,那些跟随的清丈队员和分到这片农田的百姓,全都匆忙跟着他过来,在乱石岗周围背对他围成一圈,看着呼啸而来的马匪。
“里面的脱下棉衣,给外圈的当防护。”
刘文喊道。
说着他第一个脱下自己身上的棉官袍。
这时候已经是冬天。
那些锦衣卫和里面的百姓也都脱下棉袍递到外面,至于他们自己其实都背着盾牌,这些锦衣卫跟着刘文已经习惯了出生入死,早就有这种觉悟了,其实他们里面还有棉甲。外面的人立刻用多层棉衣遮挡在前,只要有个两三层棉衣基本上就能阻挡住马匪的箭,而那些扛着锄头之类农具的青壮,则像长矛手一样在中间伸出自己的农具。
再后面直接捡起脚下石头。
一个密集的防御阵型立刻组建。
“都打过仗啊!”
刘文意外地说道。
“青天大老爷,南阳这地方什么时候南北打仗都少不了过,不会打仗的活不下来。”
一个中年人陪着笑脸说道。
“那人是谁!”
刘文把望远镜给他放在眼上,对着密林前喊着的李义。
“李家少爷,咱们清丈的就是他家的地,上次抄家时候,被气死的李老爷就是他爹,他这是报仇来了,乡亲们,是李义带来的马匪,他回来给他爹报仇了,他回来抢咱们的地了。”
后者立刻喊道。
“跟他们拼了!”
“这狗东西还敢回来!”
……
周围百姓们一片愤怒。
而此时哈丁带着的马匪,已经开始向这边射箭。
前面青壮立刻高举起棉袍,后面则尽可能靠拢。
“放!”
刘文喊道。
紧接着他手中短铳开火。
这东西和骑兵弓的有效瞄准射程差不多。
就是破甲能力差。
但马匪也没铠甲。
伴随他手中枪声响起,一名举着弓箭的马匪落马,不过他们射出的箭也落在百姓中,但后者手中多层棉衣提供了很好的遮挡,绝大多数箭都落在棉袍上,这种类似守城布障的防御很轻松挡住了箭,实际上真正守城甚至可以用这种方式挡投石机扔出的石头,就算有些箭有落在人群,因为都拥挤在一起,受伤者也无法离开,依然保持着密集的阵型。
就在同时锦衣卫们手中短铳也开火。
马匪陆续有人倒下。
这些锦衣卫打完一轮,紧接着举起自己的第二支短铳,打完的扔给那些清丈队员,他们负责装填,而那些青壮也开始捡起脚下石头,对着马匪扔过去。后者目的是杀刘文,而且这里距离南阳卫的军屯并不远,所以他们必须速战速决,这种对射根本没有用,弓箭终究射不过火枪。紧接着哈丁亲自带队,开始冲击百姓,试图把他们驱赶开,但端着长矛的马匪们还没冲到跟前,就面对了无数飞向自己的石头。
这些百姓脚下可都是。
扔石头对于放羊娃来说是基本技能,近距离精准的很。
几个最前面的马匪,被砸得满脸是血,一个还惨叫着坠落。
“别慌,继续跟他们打,他们想把分给你们的田抢走,你们就得跟他们拼命,我能把田分给你们,但不想再被抢走,你们就得保护你们的田。”
刘文喊道。
同时他拿出一支火箭,紧接着点燃了引信。
火箭迅速带着呼啸直冲天空。
“坚守住,南阳卫的援军很快就到。”
他喊道。
天空中火箭炸开。
这时候第一批冲到乱石岗的马匪已经和百姓交战,他们的长矛虽然优势巨大,但后者就是死战不退,他们也无可奈何,甚至有被长矛刺中的青壮直接抓住长矛。而挤在中间拿着锄头之类的青壮立刻向前,对着马匪就刨过去,后者虽然骑着马,但被阻挡住之后,对这种刨过来的锄头,还真没什么很好办法。
不断又马匪被刨在身上,勾住身体扯落。
然后被举着石头的青壮砸死。
双方甚至打出了战场上结阵血战的气势。
而后面扔石头的青壮,在这样的距离上更加精准,几乎没有落空的。
再后面锦衣卫弹无虚发。
毕竟就二三十米,这种距离都赶上龙虾兵排队枪毙了。
“都别怕,战死了的每人抚恤两百贯,受伤的免十年税,本官是先帝门生,是执政公主和杨大使教出的学生,我向执政公主给你们请赏。”
刘文喝道。
紧接着他一枪打倒一名马匪。
就是同时一支箭落在他身上,但被里面的软甲挡住。
他身上也有生丝软甲,甚至还带着类似防弹插板的锻钢渗碳插板。
这支箭直接被弹开。
不过他却有些意外地看着军屯方向。
因为那里回应的火箭至今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