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会试最后一场。
坐在自己的考号中,赵霁德奋笔疾书。
手中的卷子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每一道题他都是下笔如有神。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次的榜首必定是他。
就在赵霁德写的得意之时,那在号子里巡逻的一位衙役忽的在他桌案前摔了一跤。
摔倒之前一瞬,那衙役在他桌上扶了一把,妄图站稳。
然而,不仅没有站稳反而将他桌上的墨打翻。
原本字迹清晰的卷面,顿时一团乌黑。
整张卷子被墨汁浸透。
那一瞬,赵霁德整个人都懵了。
惊愕之下,他蹭的起身,盯着摔倒在地慢慢爬起身的衙役。
那衙役起身之后,歉意的看了卷子一眼,“对不住。”
对不住三个字,他说的歉意十足。
可在赵霁德看来,却风轻云淡。
“就只是对不住?”
衙役挑了下眉,“不然你还想要如何?这里可是考场,任何人大声喧哗都会被撵出去,取消考试资格。”
赵霁德被气的差点吐血。
“你也知道这里是考场!这是我的考卷!你把它弄成这样,让我怎么考?啊?”
衙役扫了那卷子一眼,“你再另起一张答题纸便是。”
说着,他轻哼一声,“若是当真腹中有笔墨,重新再写也不是问题。”
赵霁德气的太阳穴突突的跳。
“再写一遍?不是问题?”
拳头一捏,血气冲头,赵霁德身子一翻,就从桌案后跃了出来,抄起手边砚台,直接砸在那衙役头上。
砰!
重重一下砸上去,那衙役的脑袋顿时冒血。
“杀人啦!”
那衙役扯着嗓子便喊了一声。
这突然的声音惊动了整个号子。
监考官得了消息,急急赶来。
赵霁德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然而监考官只认他伤人有罪,当场便让人报了刑部。
刑部尚书仿佛恰好就在考场外候着似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带人前来。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听他赵霁德说什么。
大家只看到,他目无王法,在考场袭击巡考衙役。
至于缘由,尽管赵霁德说的清清楚楚,可刑部尚书还是定性为作弊不成恼羞成怒。
皇后娘娘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了考场的。
在皇后娘娘进考场的那一瞬,赵霁德正要被刑部衙役当场带走。
皇后突然莅临考场,一众朝臣衙役匆忙行礼。
皇后瞧着被人押倒在地的赵霁德,蹙了蹙眉,“这是怎么了?”
刑部尚书便道:“作弊被抓,恼羞成怒,当场行凶。”
赵霁德梗着脖子,“我没有!他胡说。”
押着他的衙役扬手便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闭嘴,皇后娘娘跟前也由的你撒野!”
皇后蹙了蹙眉,“让他说。”
那衙役立刻朝刑部尚书看去。
皇上瞧着他的目光,扬嘴一笑,“怎么?本宫的话,不好用?”
那衙役立刻道:“奴才不敢!”
说着,他手中的佩剑死死抵在赵霁德背后,咬牙威胁道:“既是娘娘问你,你便如是说。”
赵霁德怎么肯理会他这威胁。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一旦错过,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学生赵霁德,乃是乡试解元,方才学生答题之时,这位巡考衙役忽然在学生的桌案前摔倒。
他摔倒之前,扶了学生的桌案一下,不慎打翻了学生的砚台。”
不及赵霁德说完,刑部尚书便怒道:“胡言乱语。”
赵霁德便朝刑部尚书道:“从大人进来,这衙役一个字未说,而我说的你又说是胡言乱语,那大人的定论是从哪来的?”
刑部尚书冷哼一声。
“本官断案无数,你这样奸诈之徒,本官见多了。”
说着,朝皇后抱拳,“娘娘切莫被他蒙蔽。”
皇后便朝身侧的内侍宋德忠道:“去查一查,赵霁德的乡试成绩。”
宋德忠领命,转头离开。
不过须臾,折返回来,“启禀娘娘,赵霁德的确是解元。”
皇后就朝赵霁德道:“既是刑部尚书大人说你作弊,你又否认,你敢不敢当着本宫的面,再将考题答一遍?”
赵霁德闻言,顿时眼底一亮。
他知道,这是皇后给他机会。
立刻谢恩,“学生谢娘娘恩典,学生这就答题。”
考卷虽然脏了,可试题卷还清晰。
早有内侍摆了桌案,赵霁德当场便抄题答题。
刚刚已经作答过一遍的题目,此刻再写起来,只刷刷落字。
旁边刑部尚书和监考官对视一眼。
皇后似有若无觑着他二人的神色,只坐在那里一口一口慢慢喝茶,并不多言、
其他学子还在继续答题。
赵霁德速度快,饶是如此耽误,等他全部答完,也没有超过考试时间。
皇后扫了刑部尚书一眼,“将他的试卷拿来给本宫看看。”
刑部尚书狠狠瞪了赵霁德一眼,将他的试卷捧上前。
皇后接了,浏览起来。
一时间四下寂静,赵霁德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皇后读完赵霁德的试卷,却没有离开。
“让这次批阅卷子的官员来此,当着本宫的面,来批阅此次试卷。”
刑部尚书顿时面色大变。
腿上一颤,扑通跪下。
皇后朝他瞧过去。
“怎么?”
刑部尚书以头抵地,砰砰磕头,“娘娘,臣知错!”
与刑部尚书一同跪下的,还有本场考试的主考官。
皇后轻飘飘的看着他二人,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淡,“你的侄儿也参加这次考试,是吗?”
刑部尚书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皇后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是吗?”
说着皇后啪的一拍身边桌子,登时有人将刑部尚书的侄儿带了上来。
一同带上来的,还有他手中的卷子。
那卷子上,名字写的却是赵霁德。
赵霁德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别人的卷子上,结结实实一惊。
“那我的卷子呢?”
另外一个小内侍将他手中一早就拿着的卷子捧上。
那分明是赵霁德前几场做出的卷子,上面却写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赵霁德.......
“你们既是如此偷梁换柱,为何又要让他毁我的卷子,若是他不毁我的卷子,我又怎么能闹起来呢,最终成绩公布我都被蒙在鼓里,你们不就得逞了吗?”
赵霁德这话,说的刑部尚书哑口无言。
难道以为他愿意闹出刚刚那一档子事吗?
那个该死的衙役,他也不认识!
根本不是他安排的人。
皇后挑了下眉梢,“那是本宫的人。”
刑部尚书和赵霁德齐齐转头,看向皇后。
刑部尚书......
您安排的人?
您一早就发现了?
赵霁德......
(⊙o⊙)…
刚刚我下手好像,有点重了。
番外八
赵霁德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考生,竟然得皇后娘娘如此看重。
会试之后,赵霁德疯了似的在家用功读书,只为最后殿试,不给皇后娘娘丢脸。
辛苦没有白费。
他得了状元。
骑大马,戴红花,做了状元郎,骑在马上接受四下百姓的欢呼和赞美时,赵霁德只觉得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
科考结束,按照惯例,赵霁德进了翰林院。
不入翰林,不成内阁。
赵霁德的目标很明确,他要做阁老。
可......
梦想总是很肥美,现实总是很干枯。
就在赵霁德进入翰林院的第三十七天,安国公找上了他。
那一日,他刚刚从翰林院劳作一天,准备回家。
太阳西下,余晖洒在翰林院漆红的大门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赵霁德看着那薄薄一层金光,似乎看到了自己美好的前途。
“赵大人。”
赵霁德正眯着眼想着美事,忽的听到背后有人喊,顿足回头,就见一个青衣小厮立在他身后半米远的地方。
“叫我?”
那小厮客客气气笑道:“赵大人,我家大人想要请赵大人一叙。”
赵霁德瞧着这小厮脸生,并不像翰林院里那几位大人身边经常带着的人。
“你家大人是?”
“安国公。”
一听安国公这三个字,赵霁德一愣。
他小小翰林院编纂,和这位国公爷并无任何来往啊。
而且,这国公爷家里,似乎也没有适龄姑娘啊。
眼角抽了一下,赵霁德朝小厮道:“在下和国公爷并无什么交道啊。”
“我们国公爷欣赏大人的学识,一早就想和大人结交,只是前一阵子家中朝中事情繁忙才不得空,今儿好容易我们国公爷专门为大人腾出一些时间,还请大人不要拒绝。”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赵霁德一个小小编纂难道还要拂了人家国公爷的脸。
赵霁德便跟着这位小厮去了安国公所在的庆元酒楼。
三层,朱雅轩。
赵霁德进去的时候,安国公正坐在窗前把玩手里的空茶盏。
听到声音,起身相迎。
赵霁德哪里敢受国公爷的迎接,忙弯腰作揖,行了个礼。
“赵大人快莫要如此,算年龄,我与赵大人其实差不了太多,不过是祖上得了隆恩,我才有幸能袭了爵位,赵大人却是真才实学,在下实在仰慕赵大人才学。”
安国公的确是比赵霁德大不了太多。
祖上曾与高祖一起打过江山,算是高祖的过命兄弟。
安国公的父亲也是武将。
随皇后一起出征,在征战途中受流箭所伤,虽当时救了下来,可身体元气大伤,身子骨一直不好。
从那之后,便没有再上过战场,一直在府上将养。
上个月没了。
当时赵霁德还去吊唁过。
如今的安国公,继承父位,孝期还未出,衣袍穿的极为素净,倒是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
点了酒菜,因着尚在孝期,安国公只用清茶代酒,与赵霁德作陪。
“赵大人如今在翰林院,得的是哪位大人的提携?”酒过三巡,闲话开场说罢,安国公总算是将话题扯到正道上。
赵霁德笑道:“下官许是愚钝,目前尚未得哪位大人的青眼。”
赵霁德是状元郎不假,可因着他当时会试那一场,刑部尚书并几个科考官员被查,他虽得了皇后青眼却得罪了不少朝中官员。
朝中官员,按照学院分为不同的派系。
那被皇后查掉的刑部尚书并几个科考官员,都是同一派系的。
一个派系因为赵霁德一人一下子损失那么些官员,这派系的人自然是看赵霁德为眼中钉。
他们才不在乎刑部尚书到底是为何被查。
他们只知道,现在刑部尚书的位置,坐着的是敌对派系。
而其他派系,也并没有因为赵霁德帮着他们扳倒刑部尚书而就对他抛出橄榄枝。
在赵霁德看来,原因无二。
他是野生派。
所谓野生派,也就是他不是任何一家主流学院里的学子。
他从童生到乡试,都是在家自学成才,没有同窗。
乡试之后,倒是进了一家书院,在书院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可这些朋友目前没有一个进了翰林院的。
甚至没有一个留京的。
没有人相助,没有人帮衬,他在翰林院,就算是孤零零一人。
好在皇后娘娘对他颇为看重,还曾召进宫勉励过几次,他才不至于堂堂状元郎在翰林院被人排挤。
学子寒窗苦读,以为考了状元便是人生巅峰。
其实,考了状元,只是人生的另一种形态的开始。
在翰林院,他这个状元,什么都不算。
他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在官场这条洪荒大河中,从最底下一点一点的再熬。
这种煎熬,比起当时读书时那种单纯的辛苦,完全不同。
那是的辛苦,付出就能看到回报的。
可现在的不同。
有时候,不管你有多努力,没有人提携你,你的努力,永远被埋在阴暗处。
这一点,让赵霁德很无力,不过,他这人天生乐观,总是想得开。
赵霁德语落,自己端着酒盏抿了一口。
安国公含笑瞧着他,“赵大人满腹经纶一表人才,翰林院那些人,竟是有眼无珠了。”
赵霁德自嘲一笑,没有接话。
他也觉得那些人有眼无珠呢。
“在下同宁国公倒是有些交情,如今宁国公与兵部走的近,赵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拜倒兵部尚书门下。”
翰林院的人走门子,走的是内阁阁老的门子。
还从未有人走过尚书的路子。
这属于牛唇不对马嘴了。
赵霁德蹙了蹙眉。
安国公就笑道:“不瞒赵大人,如今内阁,几位阁老看似水火不容,可暗中却有一根线将他们死死捆绑在一起,不论多么大的对头,只要这根线在,几位阁老便不会有任何一人收下赵大人的。”
赵霁德入翰林院也有一段时间了。
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闻言一怔。
“上次会试,被皇后娘娘亲自查处的刑部尚书,是杜阁老的亲侄子,杜阁老没有儿子,他这侄子一直养在他身边,所以,他这侄子的儿子,也就是他侄孙子,他也一直当亲孙子爱。”
这话,当时会试结束,便有人同他说过。
那人说,他虽出了一口气,可彻底得罪了杜阁老。
就算是将来进了翰林院,也不会有前途的。
当时他不信。
后来他没有被任何一个阁老收至门下,也一直认为和此事无关,毕竟内阁不止一位阁老。
可现在,安国公主再提此事。
赵霁德攥了攥拳。
“杜阁老在朝中的地位很高,他摆明了不收的人,其他几位阁老,也犯不上为了赵大人而在明面上直接给杜阁老没脸的。”
一句话,赵霁德茅塞顿开。
那些阁老是与杜阁老为敌,甚至为了各自的利益,你死我活。
但是,他们犯不上为了他和杜阁老你死我活。
说白了,他不配。
赵霁德苦笑一下,“多谢国公爷提点,只是......即使如此,国公爷为何又要让我拜到兵部尚书门下,据我所知,兵部尚书与赵阁老可是走的很近。”
安国公就大笑起来。
“可赵大人难道就不知道,兵部尚书与宁国公府走的也很近?”
赵霁德还真不知道。
他才入翰林院几天,哪能对朝堂的浑水摸得那么清。
“宁国公与赵阁老可是仇敌,当年赵阁老的儿子被宁国公在围场一箭射伤了眼睛,自此留下不治的眼疾。
而宁国公之所以如此做,不过是因为赵阁老的儿子,娶了宁国公的妹子,成亲之后,不仅苛责宁国公的妹子,还将他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妹接入府中,抬作妾室,虽是妾室,却享着当家主母的待遇,反倒是宁国公的妹子,几次三番遭人陷害。”
赵霁德......
“所以,宁国公便在围场上报仇了?”
安国公笑道:“这样的仇,若是赵大人,难道不报?当初宁国公可是想要直接将人射死的,只可惜,箭术不精,骗了准头,只要了他一只眼。”
赵霁德听着,心头如有雷动。
这种杀人夺命的事,在这些权贵口中,果然犹如儿戏。
宁国公要了赵阁老儿子的一只眼,可宁国公依旧是风光无二的宁国公,赵阁老的儿子宠妾灭妻,可赵阁老依旧是朝堂坚不可摧的柱石。
这就是朝堂。
番外九
瞧着赵霁德的深情,安国公抿了口茶。
“我与赵大人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你,你看到的那些恩怨情仇,在朝堂的旋涡之中,只不过是其中一粒砂石。”
宁国公与赵阁老是死敌,但兵部尚书却亲近赵阁老又和宁国公走的很近。
这种关系,就让人迷惑。
可再向深了推,他们三人,皆是庐阳书院的学子。
如此,便又解释的痛。
任何个人仇怨,在派系整体利益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既是如此,那国公爷怎么就推荐我拜到兵部尚书门下,而非赵阁老门下呢?”
安国公顿时笑起来,“赵大人果然是赵大人,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我与宁国公,表面并无私交却私交不错,像赵大人这种难得的人才,我当然是愿意赵大人与宁国公结交。”
“那我拜入国公爷门下,岂不更直接?”
安国公便笑道:“武将与文臣不私下往来,难道赵大人忘了?”
赵霁德霍的想起,面前这位国公爷,虽然年轻,可祖上却一直是朝中武将。
朝中兵权,至少有三分之一在他手上。
而他赵霁德,又是翰林院的,就算如今受人排挤,那他在别人眼中,也是阁老候选人。
阁老和武将私交颇好......
就算是好,也不能让世人知晓。
这个道理,赵霁德自然是明白的。
“我与国公爷从未有过交情,不知国公爷为何如此抬爱?”
安国公既是说让他拜入兵部尚书门下,那便是一定能行的。
而兵部尚书与安国公府宁国公府也是一体的。
“自然是有求于赵大人。”
“有求于我?”赵霁德顿时大笑起来,“我竟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
“赵大人莫要妄自菲薄,你可是皇后娘娘钦点的状元郎,我大燕朝唯一一个受皇后娘娘如此重视的学子。”
大燕朝谁人不知。
当今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宠爱,胜过对这江山的用心。
能得皇后青眼,比得了皇上青眼更为重要。
可偏偏,阁老们不收他,皇后又不能为了他强行逼迫那些阁老。
再说了,他与那些阁老比起来,到底还太过轻。
说白了,还是那句话,他不配。
“只要赵大人愿意拜入兵部尚书门下,从此,我保证,赵大人的仕途,飞黄腾达,一路畅通。”
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是掉,也掉不了这么大的馅饼。
赵霁德有些警惕起来。
“国公爷许我这么些好处,可我对自己的价值还一无所知,国公爷不妨明示。”
安国公便将一封一直摆在他茶盏旁边的信函向赵霁德推了推。
“赵大人看过再说。”
信函内容简明扼要。
就是要赵霁德污蔑皇后。
当时皇后娘娘在会试中为赵霁德处置刑部尚书一事,安国公要赵霁德将其说成是皇后娘娘逼他演的一场戏。
刑部尚书并未以公谋私。
不过是皇后娘娘想要罢黜刑部尚书,逼迫他陷害刑部尚书。
赵霁德看了,大为光火。
信纸重重拍在桌案上,赵霁德起身便走。
“皇后娘娘与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诬陷她分毫。”
望着赵霁德愤怒的背影,安国公并未起身去留。
只用一种阴恻恻的声调,幽幽的道:“赵大人最好想清楚,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若无消息,我保证你立刻卷铺盖滚蛋,这京都,你别想在踏入半步。”
赵霁德脊背狠狠一僵,回头看安国公。
安国公用一种嘲蔑的眼神望着他。
那样子,似乎他只是一只不起眼的蝼蚁,任由人拿捏,
赵霁德狠狠一甩衣袖,愤然离开。
出了酒楼,已经是夜里。
清风吹到面上,他只觉得无比恶心无比愤怒。
一直知道,官场黑暗,旋涡极深。
可他从未想过,这样赤果果的黑暗,就摆在他面前。
而他要陷害的人,居然还是一国之母。
这些臣子们都疯了吗?
臣子们之间彼此倾轧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去陷害皇后!
那可是皇后啊!
且不提她是一国之母,单单大燕朝到这一任陛下,他手中开拓的疆土,有一半都是皇后娘娘打下的。
军功不可没。
若说是陛下对皇后娘娘有所忌惮,想要卸磨杀驴收回兵权,他姑且理解。
可陛下对皇后娘娘宠爱有加,恨不得把这江山也给她坐了。
偏偏一个安国公......
安国公到底为什么?
皇后罢黜的刑部尚书可是赵阁老一派,而赵阁老与宁国公又是死敌,宁国公与安国公私交又很好。
这些乱七八糟的朝堂关系,让赵霁德头痛。
可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不会去诬陷皇后。
现在,他该怎么办!
心头像是裹了一块又臭又脏的抹布,抹布上爬满了蛆虫苍蝇。
赵霁德烦躁的走着。
在人声嘈杂的鼓楼大街,他宛若一个离魂之人。
走着走着,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赵霁德猛地抬头,他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心中一动,赵霁德大步走上前。
他要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皇后。
“劳烦通传一声,我有要事回禀陛下。”
宫门口的守门侍卫上下打量赵霁德一眼,义正言辞的拒绝,“不行。”
“不行?”赵霁德大睁眼,“为什么不行?”
“陛下有令,娘娘即将临盆,入夜之后,除非是阁老或六部重臣有急事要奏,其余人一概不见!”
赵霁德急的满头冒汗。
可这种事,他就算是急死,也一样进不了宫。
这可是皇宫啊!
无法,赵霁德只得且回家。
只是他没想到,一夜睡醒,不只是昨夜思虑太重还是夜深风寒,他竟是发起热来。
全身绵软,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整整在床榻上躺了三日,急了三日,好容易第四日一早,病退了许多,还不及他穿戴整齐去翰林院,一道圣旨传下。
他被封了余州知府。
即刻上任,无召不得入京。
赵霁德恍然惊醒,这是安国公给他的三日期限到了。
这一刻,捧着圣旨,赵霁德只觉得又晕目眩。
朝廷官员,竟然就这般儿戏似的被定了。
他想要进宫。
然而院里站了不少人,都是此次要随他一起去余州的。
安国公不仅安排了他去余州,还给他安排了好几个随从。
说是随从,不过是监视吧!
呵!
没想到他赵霁德唯一配的起的,竟是这个。
番外十
余州虽是江南富庶地,可那里官商勾结,形式复杂。
每年朝廷都会派三五次特使去余州调查。
然而,要么特使跟着余州官商勾结到一起,要么特使无辜失踪,不慎意外。
赵霁德原以为,按照之前皇后对他的看重,这次他离京,皇后会召见他一次。
可惜......
直到出发,皇后召见的消息也没有传来。
从京都到余州,安国公给了赵霁德三次机会。
只要他肯站队安国公,帮着安国公污蔑皇后,那安国公立刻便能将他遣调回京。
然而赵霁德拒绝了。
安国公只是断了赵霁德回京之路,却也没有彻底断了他的生路。
抵达余州之后,余州的官场商场的乌烟瘴气令赵霁德很快就忘记了安国公之前让他做的事。
他忙着稳固自己在余州的位置,忙着打理余州的政务经济,忙着娶妻生子。
他妻子被大夫查出怀孕那日,京都传来消息,陛下皇后齐齐驾崩。
皇后诞下的小公主,因着皇后难产,一起没了、
这消息传到余州,赵霁德如遭雷劈。
皇上皇后正值年壮,怎么就齐齐暴毙......
难道是?
被压在心底许久的旧事,再次涌上心头。
数月前,他因得罪安国公被贬黜至余州。
当时安国公要他做的事,便是污蔑皇后。
难道皇后的死,与安国公有关?
安国公,宁国公......
听闻,宁国公府世子,与如今新登基的十三王爷关系极好。
想着这些被他压制许久的事,赵霁德心头隐隐约约有了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猜测。
这猜测他不敢和任何人说,却惊恐的彻夜难眠。
如果当真是安国公一党害死了皇后,那皇后陛下之死,他也有责任。
如果他找任何一个机会,将当时安国公威胁他的事告诉了皇后,会不会,皇后就不会死。
赵霁德被自己的猜测搅得昼夜难宁。
直到有一日,余州来了两个外乡人。
自称是一对主仆,主子名唤宋定忠,仆人名唤韩柏。
家中富庶,来余州做生意。
有外来商户落户余州,又是出手阔绰要做大买卖的,自然是惊动了余州商界。
作为余州知府,宋德忠必定是要见一见这位宋定忠的。
宋定忠也是懂规矩的人,抵达余州的第二日,便在余州最大的酒楼,丰赢楼,包了整整一层的雅间。
但凡余州有头有脸的商户,全被他邀请。
他作为知府,自然在邀请范围内。
见到宋定忠的那一瞬,他差点大腿一软,眼泪飚出。
这哪里是什么宋定忠,这分明是当时他会试,皇后为他主持公道时,那个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内侍。
皇后娘娘和陛下前脚驾崩,这个服侍在皇后娘娘跟前的小内侍却出现在余州,要落脚余州。
这......
盯着宋定忠,赵霁德心头宛若惊雷翻滚。
席间,觥筹交错,宋定忠努力的想要和大家拉近关系。
他给了宋定忠这个面子。
作为知府,既是给了这个面子,那那些商户便也就给了宋定忠这个面子。
席间,旁人询问宋定忠的家庭情况,宋定忠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
去岁成亲,与发妻乃是青梅竹马,哪知发妻生产那日难产,留下一个早产的儿子便撒手人寰。
众人听着唏嘘,他听着,心头骇然大动。
他一个太监,哪里来的成亲,又哪里来的青梅竹马,哪里来的儿子!
他怎么可能有儿子。
皇后娘娘倒是诞下一个公主,可那是公主,不是皇子。
席间,赵霁德纵然心头再怎么惊疑,也不敢表露分毫。
等席面散了,他寻了个借口留下宋定忠单独说话。
可任由他怎么旁敲侧击,宋定忠就是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去过京都。
他提陛下和皇后,宋定忠目光澄澈的望着他,告诉他小老百姓只关心生意。
可他明明不会认错人。
他不知道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宋定忠突然带着个男婴出现在余州到底是为什么。
可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怕。
他怕宋定忠带着的那孩子,万一就是皇后娘娘的骨肉......
如果当真是,那皇后娘娘和陛下的驾崩,就一定是一场惨烈又血腥的驾崩。
而这个被宋定忠带到这里的孩子,作为幸存者,他怎么能让世人知道他的存在呢。
赵霁德不敢多问,唯恐惊动了宋定忠让他突然离开余州。
在余州,他还能凭自己的势力保护他们,可若是去了旁处......
在赵霁德的暗中照拂下,宋定忠在余州的生意,如火如荼的操办起来。
宋定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家底也丰厚。
他既是单身,上门说亲之人便络绎不绝。
赵霁德统统以思念亡妻为由,拒绝了。
而令大家惊奇的事,赵霁德口中的那个儿子,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众人面前。
那孩子越是不出现,赵霁德就越是笃定,那孩子就是皇后娘娘的骨血。
不管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定是要凭着一己之力,将这孩子护好。
时光荏苒,眨眼三年。
赵霁德还是余州知府,朝廷仿佛忘记了他。
每年的考核按规矩做,可每年的调任都和他无关。
以前,或许他还盼着升官,如今宋定忠带着孩子过来,他就只想守着宋定忠。
这一日,赵霁德忙完一天的政务,带着自己的儿子溜达在余州的大街上。
“爹,那个小姐姐好漂亮啊!”
儿子赵科忽的抬手指了前面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迈着小短腿就朝人家奔去。
赵霁德连忙一把拉回自己的臭儿子,玩笑般拍着他的屁股训斥,“看见漂亮小姐姐就往上扑,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他说着话,旁边响起惊呼。
“咦,这就是宋老爷家的儿子啊!”
“长得可真漂亮,要是不说这是儿子,我还当是谁家的小姑娘呢,瞧这小模样。”
“难怪宋老爷不肯续弦呢,这小娃子长这么俊俏,他那死了的娘还不知是何等美人呢。”
抱着自己的儿子,赵霁德脊背一僵,抽着眼角望向前面的小娃娃。
宋瑾一身绿袍立在当地,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正眯着眼睛美滋滋的吃。
旁边,赵霁德在买些男孩子玩的玩意儿。
看到宋瑾那张笑脸的一瞬,赵霁德就像是让人抽了魂儿。
这孩子的五官,分明与皇后娘娘如出一辙。
那个存在于他心头整整三年的疑惑,一瞬间得到验证。
不需要什么旁敲侧击,不需要什么证据证人,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孩子,就是皇后娘娘的孩子。
至于男女......
宋定忠说这是男娃,那这就是男娃。
抱着赵科,赵霁德上前,“科儿和小哥哥玩。”
听到赵霁德的声音,付完钱的宋定忠回头,“是大人啊。”
赵霁德笑呵呵的摸了摸宋瑾的头,“头一次见你家孩子,小伙子长得真是精神。”
宋定忠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在赵霁德这话音落下之后,放松下来。
“他是早产儿,他娘生他的时候,又是难产,从小身子骨不好,这好容易精心养了三年,身体倒是养好了,就是养的白白净净的,像个女娃子了。”
赵霁德笑着看宋瑾,眼底有热泪忍不住打转他强行憋了回去。
“当时他娘生他,一定是遭了很大的罪吧。”
宋定忠一愣。
赵霁德忙道:“女人生产,都是鬼门关里走一道,何况你们家这位,还是拼着一条命。”
赵霁德心头钝钝的疼了一下。
当时娘娘生小公主,那何止是拼着一条命啊!
千机蛊蛊虫被触发,娘娘遭受的,是万虫啃食的痛楚。
赵霁德面上神色骤然哀伤起来。
好在他一直打着悼念亡妻的旗号,倒也没人说什么。
就是赵霁德瞧着,心头不舒服。
摸摸宋瑾的头,赵霁德发誓,他一定和宋定忠护着这孩子好好长大。
番外 十一
“老夫人,外面灯笼都挂好了,您要不要出去瞧瞧,张灯结彩的,红灿灿一片,很是好看。”
周赫的母亲乔氏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一群,张扬着一脸的笑容,从外面进来。
老夫人正抱着才满月的小孙子,逗弄他嫩嫩的小脸蛋。
“大呼小叫做什么,吓坏我乖孙。”老夫人含笑嗔怪了乔氏一眼,低头又逗弄小孙子,“我们毅哥儿不怕,我们毅哥儿是最棒的。”
乔氏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跨到炕边儿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娘,他才满月,能懂什么呀。”说着,也忍不住伸手去摸孩子的小脸蛋。
手还没有伸过去,被老夫人抬手打掉。
“你身上带着寒气,摸了我乖孙惹得我乖孙风寒怎办吗!”
乔氏......
“我又不是后娘!”
老夫人就嗔她一眼,“你要是后娘,我还有处说理去,你是亲娘,我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了。”
乔氏直接被气笑了。
“娘。”撒娇般唤了老夫人一声,乔氏道:“您这到底去不去外面看。”
“都挂好了?”
“都挂好了,就按照您说的,一水儿的吉祥如意大灯笼,水红水红的,可漂亮了。”
老夫人便拿了一块较厚的包被将小娃娃重新包了。
“好,祖母带我的乖孙出去看灯笼,明儿给你做满月,咱们热闹它一天!”
乔氏忙搀扶了老夫人。
周启生在战场屡屡立下奇功,他是皇后娘娘跟前,最为被看重的将军之一,
他的幼子做满月,皇后娘娘和皇上亲自送了满月礼。
就连院里摆的几盆极品牡丹,都是皇后娘娘亲自命人送来的。
周启生杀伐半生,征战沙场戍守边疆的日子,远比在京都陪伴亲人的日子久。
他的幼子做满月,皇后娘娘亲自发话,必定要隆重大办。
这灯笼都是定制的。
吉祥如意四个字,刻在灯笼的底部和侧面。
镂空的花纹设计极其精妙,里面火烛一点燃,那吉祥如意四个字便被投射出来。
或落在地上,或映在墙上树上,配着满院的花,瞧上去喜庆极了。
老夫人怀里的小娃娃被那大红灯笼吸引,咯咯笑着。
“老夫人,不好了!”
灯笼下,一家子正满面洋溢着喜悦,一个婢女忽的急急跑来。
惊恐之下,她跑的跌跌撞撞,满面惨白,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直流、
“出什么事了,这样慌慌张张。”
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立刻上前。
那小婢女却看都不看那大丫鬟一眼,只气喘吁吁扑到老夫人跟前。
“赵大爷说,让老夫人带着夫人和小少爷赶紧从密道走。”
这一句话还未及说完,外面的杀伐声便传了进来。
小婢女口中的赵大爷,是周启生跟前的副将。
因着一把年纪尚未成家,平日周启生回府,他便跟着一起回周家。
他满身的血迹,提着刀,从外面奔了进来。
“老夫人,快,快带着哥儿从密道走!快!”
赵副将带着破音的怒吼急急的发出,他话音未落,一个黑衣人从背后挥刀劈下。
“小心!”
这突然的状况令老夫人和乔氏大吃一惊。
乔氏脚尖点地,甩手抽出腰间的软鞭便朝那黑衣人抽了过去。
“娘,带着哥儿快走,还有赫儿,赫儿还在后面书房里让我罚写大字。”
乔氏是皇后跟前最为得力的婢女。
跟着皇后征战沙场,所向披靡。
她的武功,不在皇后之下。
她一出手,赵副将身边四五个黑衣人立刻纷纷倒地。
不知到底为何,堂堂大将军府邸,竟然一下子涌出这么多黑衣人。
乔氏一把抓住一个黑衣人的衣领,挥拳打掉他的后牙,连并他藏在后牙里的自尽毒药。
“说,你们到底谁派来的?”
乔氏一声怒吼,那被他抓住的黑衣人却是一脸嘲蔑的漫笑,一字不发。
乔氏怒急,挥着手中软鞭朝他下身抽去。
那男子吃痛,正要开口,却是被同伴一箭刺穿喉咙。
原本近身肉搏的偷袭,眨眼变成不计成本代价的火攻。
这些黑衣人纷纷撤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潜伏到周府四周的弓弩手。
他们手持火奴,齐刷刷朝着周府放箭。
而本应该立刻赶来的京卫营,却一直没有出现。
周府没有怂人,府邸遭遇恶人袭击,府中上下,能上手的全部抵抗。
然而,再抵抗,也扛不住对方来的突然,又各个心狠手辣。
周赫因着白日贪玩惹了大祸,被乔氏缩在后院的小书房里写字。
听到外面激烈的打斗声,他抓了书房墙壁上挂着的剑,对着书房大门一剑劈下便朝外冲。
赵副将浑身是血的从墙上翻滚下来,见他朝外冲,赵副将上前将他一把捉住。
“外面怎么了!”
周赫眼见赵副将如此,越发急的满心冒火。
周福江却没有时间多言,一把提起周赫,带着他就翻墙跃出。
他们翻墙离开的那一刻,周赫眼睁睁看到他的祖母抱着他刚出生才满月的弟弟从院子大门奔进来,前脚迈过门槛,后脚被人从背心刺穿。
老夫人吃痛,扑通跪倒。
怀里的孩子被人夺出抛开。
周赫在那一瞬间,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狂怒。
嗓子里迸发着怒吼,他用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要奔回去。
可赵副将的手宛若一把铁钳,将他的嘴死死的捂住。
周赫一声发不出,在赵副将宛若铁棍一样的胳膊下,被夹着跃过高墙。
他脑子里满满的都是祖母倒地弟弟被扔出的画面。
他以为,这是他最难接受的痛苦。
可就在他翻墙跳出那一瞬,他父亲手持利剑,被十几个黑衣人围在中间。
那十几个黑衣人手里拿着利剑,齐齐刺向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就像一只刺猬,嘴里流着滚热的血,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不远处,他的母亲倒在血泊中。
整个周府,大火滔天,惨叫连连。
这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他不知道家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只知道赵副将用胳膊夹着他,飞快的从府中围墙翻出。
干翻七八个黑衣人之后,夺了一匹马就急速逃走。
马蹄铮铮,赵副将将马骑出了空前的速度。
夜里的风刮在他的脸上,带着血腥的刺痛。
眼泪就像是失控了一样,不住的落。
可逃出来了,他就知道,他只能这样默默的哭。
一声不吭的哭。
终于,劲马奔出城门。
赵副将弃马,带着一身的伤,背着他急步穿梭在京郊密林里。
不知奔跑了多久,周赫总算是从浑浑噩噩的血腥中缓过一点神志。
看着赵副将背上肩头的伤和不断冒出的血,周赫闭了闭眼吸了口气。
“赵叔,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跑。”
许是赵副将跑的太快,许是他自己也已经神志不清,没有理会周赫,只是咬牙用最快的速度穿越密林。
“赵叔,赵叔,放我下来。”
周赫挣扎着,从赵副将身上下来。
赵副将总算是感受到他的动作,急奔的动作一滞,嗓音沙哑又充满哀痛,“少爷,您不能回去。”
周赫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
趴在赵副将背上,周赫咬牙道:“赵叔,我不回去,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赵副将沉默了一会儿。
那一会儿,周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须臾之后,赵副将将他放下。
站在地上,周赫才看到,赵副将何止是背上肩头是伤,他全身上下,几乎就没有完好的地方。
“赵叔,咱们这样,你肯定会吃不消的,那些人要是来追,顺着血迹也能找到咱们。”
赵副将扯嘴,干裂的嘴皮带着一抹绝望的凄苦。
“一会儿到了前面,咱们两个分开走,你顺着......”
周赫立刻打断赵副将的话。
分开走,意味着什么,周赫再清楚不过。
他家,他的亲人,就只剩下赵副将了。
“不,我绝不和您分开走!”
“少爷听话。”
“不!”
周赫红着眼,眼底带着像小兽一样的疯狂。
“绝不!”
说着,他不理赵副将,转头就朝一侧草丛里走去.
“少爷你做什么!”
周赫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找止血药!”
京郊密林,草木茂盛,想要找到止血消炎的草药,不是难事。
周赫将找来的草药全用嚼碎,连着唾液带着草糊,全部糊到赵副将的伤口上。
又将他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扯下,伤口小的地方,涂了药暂时止血,伤口大的地方,就用这衣服撕成布条死死的包扎住。
“前面就是十里铺,十里铺有大夫,那大夫我认识,是我娘以前的战友,我们去那里。”
周赫执意要和赵副将一起前行。
赵副将无法,又怕周赫自己走万一路上当真遇到什么,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
周赫嚼了半夜的草药,直到嘴都麻木红肿了,赵副将身上的小伤口总算是不再流血。
大伤口虽然尚且还流血,但也好了许多。
两人在原地做了军事伪装,寻了一条小路下山。
清晨的十里铺,还笼罩在一片晨光中。
远远的,周赫看到大佛寺的方丈立在那里,他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瞧上去既是悲伤又是小心翼翼。
想着这方丈与当今皇后娘娘乃是莫逆之交,她母亲出嫁前又是皇后娘娘最为贴心的婢女。
周赫豁出去一搏,安顿了赵副将在密林口等他,周赫朝着方丈奔过去。
周赫突然出现,吓了方丈一跳。
慌忙之下,他将怀中东西放入一侧的竹篮之中,用一块蓝色的布盖好。
周赫狐疑看了一眼。
方丈见是周赫,眼底泛起一股奇特的光,“你爹呢?”
不等周赫开口,方丈如是说。
番外 十二
周赫到底年纪小。
他一听到这话,眼泪一下子就飚出来。
“我爹没了。”
方丈闻言,狠狠一怔,紧跟着,缓缓闭眼,眼底一行清泪流下。
他已经听韩柏说了。
原想着,周启生到底是大将军,能逃出一劫。
只要周启生还活着,娘娘这仇,就能报了,哪成想......
周启生没了。
“你娘呢?”
“我娘也没了。”
乔氏也......没了。
方丈胸口,钝钝一疼。
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石板,猛地砸上他的胸口。
就那么狠狠的砸上。
轻轻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抬手摸摸周赫的头,“你怎么出来的?”
“我和赵叔。”
方丈顺着周赫的目光看去,在密林口处,隐约看到一个人。
衣衫褴褛,血迹斑斑。
想必,昨夜在周府,是一场不亚于战场的血战吧。
乔氏跟着娘娘征战沙场数年,毫无畏惧,昨夜,她怕了吗?
想到乔氏,想到她上一次喊他爹还是三年前,方丈只觉得此刻自己遭受了万虫噬心的痛。
深深吸了口气,方丈拍拍周赫的头,“你去叫赵副将,我带你们先去寺里。”
周扬满是泪的小脸扬起来,看了方丈一眼,点点头。
他和赵副将被安排到方丈的轿辇中。
他们才上去不过多久,便有两个中年男子急急奔来。
像是要拿到什么绝世珍宝一样,那两个人一出现就直扑方丈这边。
透过轿辇窗帘的缝隙,周赫瞧着外面。
那两个人背对着他站着,他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只见其中一人接过方丈手中的篮子,压着声音和方丈说了些什么,方丈从怀里掏出一个素雅的钱袋子,递给那人。
那人也没拒绝,只拜了一拜,转头带着篮子上马离开。
他们骑马骑得很快,就像是赵叔带着他夜里从周府闯出来的时候那么快。
难道京都,谁家也像他家一样遭遇罹难了吗!
想到家里,周赫又开始哭。
那些血腥的场面让他心头难过又惊恐,他全身不住的战栗。
方丈望着那二人彻底消失了,才转身回到轿辇之中。
轿辇启程,直奔寺院。
到了寺院,方丈却没有带他们进去,而是顺着小路,弯弯绕绕,直抵一处山间小屋。
“寺里人多眼杂,我没法留你们,这里无人知晓,你们且先住着。”
看了一眼赵副将身上的伤,方丈叹了口气,“先把伤养好吧,一会儿我找个大夫过来。”
周赫就道:“十里铺的回春药堂,是我娘的战友开的,她当年就是军中随军大夫,请她吧。”
方丈怔了一下,“你说赵苏?”
周赫点头,“可以吗?”
有些不安的看着方丈。
方丈一笑,“自然,她是最合适的,是我一时心急,忘记了她,你们且先等等,吃点东西,我这就叫人去请。”
木屋显然是方丈时常打理的地方。
这里干干净净且备着米面油菜。
赵苏来的很快,几乎是周赫和赵副将才放下碗筷,她就一头奔了进来。
一眼见到赵副将全身的伤,赵苏眼眶一红,哽咽道:“出什么事了?”
赵副将坚强了一路,迎上赵苏这句问话,心头所有的坚强一瞬间崩溃。
四十多岁的汉子,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
“周府让灭门了!我侥幸带了大少爷逃出来。”
赵苏只觉得眼前一黑,跟着腿就是一软,要不是方丈扶了一把,她便跌坐在地。
震惊的看着赵副将,目光再落向周赫,满面的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就......”
赵副将摇头,“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夜里突然来的黑衣人,可能和朝中某位重臣有关,京卫营的人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赵苏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了。
“全都......”
赵副将点头,“只有大少爷了。”
方丈一脸悲痛立在一侧,手捏着佛珠,可手背青筋毕现。
“是十三王爷。”
方丈突然开口,引得他们三人怔了一下,旋即满目震骇望向方丈。
方丈缓缓在椅子上坐了,将韩柏告诉他的那些事,徐徐讲出。
“娘娘之前体内中了千机蛊,并未被拔除干净,十三王爷命人操纵了千机蛊,娘娘临盆这日,千机蛊发作,娘娘灵力一点用不出来,而十三王爷带着他一早养的私兵,闯入宫中,弑君。”
“周将军是娘娘最为倚重的人,娘娘前脚出事,后脚周府就出事,这人应该是十三王爷派出的。”
得了这话,周赫顿时睚眦目裂。
“我要杀了他!”
方丈轻轻叹出一口气,“杀了,谈何容易,他即将作为陛下的亲弟弟,登基。”
赵副将受伤的手,狠狠在地上一砸,“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娘娘的仇,周家满门的仇,我赵坚只要活着一口气,就绝不放过他。”
赵苏原本因为伤心而瘫软的身体,在愤怒之下,充满斗志。
“对,绝不放过他。”
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苏开始给赵副将治疗伤口。
都是刀剑之伤,虽然看着严重,可对于她们这种行军打仗之人,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伤口包扎完毕,几人坐在木屋,商量对策。
“方才在密林外,十里铺口上,大师见得那两个人,是谁?他们应该也和此事有关吧。”
方丈就道:“是娘娘跟前的人,夜里趁乱逃了出来,准备去南方积攒势力,为娘娘报仇。”
周赫捏了捏拳头。
“我们该与他们一起的。”
方丈摇头,“无法一起,他们去南方,要积攒财力,十三王爷已经登基,想要为娘娘和周家报仇,绝非轻易之事,更非朝夕之事。”
顿了一下,方丈又道:“我没想到周家会这么快出事,原想着,他们去南方积攒财力,然后和周将军配合,没成想......”
没成想十三王爷下手这么狠。
直接灭了周家阖府。
“要想彻底报仇,就要彻底摧毁十三王爷的帝位势力,我们需要有人在京都,掌控一切。”
从韩柏口中得知宫里出事的那一刻,方丈心头,就已经有了大概的部署安排。
既然娘娘还有血脉在,他们就要徐徐图之,等着娘娘的血脉长大,然后将十三王爷一击击毙。
这江山,还是应该由娘娘和陛下的后人承接。
至于周赫......
他与公主本是定了娃娃亲,可两家闹出这样的事,这亲事的存在或许会成为两人成长的羁绊。
且不提罢了。
日后,若是有缘必定会在一起,若是无缘,何必强求。
这一点,他已经和韩柏说了。
韩柏表示,他和宋德忠的意见一致,要将公主当男娃养。
报仇的事他们谋划,却绝不让公主参与其中。
虽然方丈不接受这样的安排,可目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公主交给宋德忠和韩柏教养,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众人商议之际,赵副将忽的想到一事。
“我记得,十三王爷在丰台的庄子上养着他的长子。”
赵副将忽然提此事,众人齐齐朝他看去。
“那孩子因着生母不详,一生下来就被十三王爷忌讳嫌弃,从小养在庄子上,十三王爷从未去瞧过一次,他怕是连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说着,他看向周赫。
“那孩子,与大少爷,几乎同岁。”
这话透着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
赵苏立刻反对,“不行,乔燃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决不能让他冒险。”
周赫却小小的人腾的起身,握着拳头立在那里。
“什么叫冒险,我爹我娘我全家都让人杀了,你和我说能不能冒险?只要能报仇,没有什么险不能冒!”
“可......”
周赫小手一挥,“没有可!我要给我爹娘报仇!给我全家报仇!给周家养着的那些伤兵报仇。”
提到那些伤兵,赵苏再次哽咽。
方丈沉沉一叹。
“若是能让周赫代替那长子,也倒是未尝不可,一旦成功代替了,我便想办法让他回宫,这样周赫就算是安插在十三王爷身边了。”
“可十三王爷根本就不喜欢他的长子,周赫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你们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赵苏崩溃大哭。
方丈就道:“之前不喜,不代表之后不喜,这位十三爷,一向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倒是有办法让他对这长子,重新建立感情,可......”
方丈看向周赫。
“可在宫里生存,不单单是有皇上的喜爱就够了,有时候皇上的喜爱,也是一种巨大的危险,这意味着有更多的人眼红你要除掉你,而你,必须要在这种危险四伏的环境下,活下来。”
周赫一脸郑重,“我不怕。”
这次,不光是赵苏,就连赵副将也动摇了。
抿了抿唇,赵副将道:“要不,我们再想其他法子。”
“其他法子,不是没有,想要报仇,就只能等周赫长大,参加五考或者文考,步入仕途,然后逐渐进入权利的中心,否则,单单靠我们,能报仇的唯一方法,就是准备刺杀,杀了十三爷,可之后呢?之后这天下大乱,敌国趁虚进犯大燕。”
赵苏和赵副将都是行军打仗之人。
最不喜的,便是战争。
战争之苦,唯有他们这些当兵的才能最深的体会。
番外 十三
别无他法。
既能报仇,又能保全所有无辜之人,唯一的办法,便是周赫代替十三王爷的长子,进入权利的中心。
至于怎么将周赫代替那位长子......
这对赵苏和赵副将来说,不是难事,不过是要了一些不相干人的命。
换做平时,他们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当兵的,不占百姓分毫血腥。
可今日不同往日。
周家上下多少人命没了!
赵副将和赵苏去到庄子上的时候,十三王爷的长子,正在院里玩泥巴。
干瘦的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倒是凸显的一双眼睛大。
不合身的衣裳裸露出小腿和手臂,隐约看得到小腿和手臂上有或红或青的伤痕。
再怎么说,这也是那位十三爷的亲骨肉。
就这么扔在庄子上任人作践?
赵苏和赵副将相视一眼,赵苏低低的道:“这孩子......”
赵副将摇头,“他若活着,对赫儿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我们不能害了赫儿。”
赵苏抿抿嘴。
道理她都懂,可让她动手杀了这样一个孩子,她......
两人正埋伏,两个小男孩蹬蹬蹬的跑向长子。
“臭小子,我娘说让你赶紧去河边把衣服洗了。”
另外一个小孩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朝着长子后背就抽了下去。
“扫把星,听到没有,快点,要是洗的慢了,晚上可不给你吃饭。”
那两个小孩倒是身上穿着锦缎小袍。
养的白白净净的。
若不是赵副将之前一次执行任务路过丰台这庄子,见过一次十三王爷的长子,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两个孩子中的谁才是那长子。
长子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打骂。
默不作声放下手里的泥巴,搓搓手搓掉手上的泥朝墙根走去。
墙根处有一只大筐,大筐里装了不少衣服,木着脸,长子背起筐就走。
那两个小孩愤愤的看着他。
“扫把星,好吃懒做,难怪没爹没娘。”
“喂,你走快点,你是成心走这么慢吗?我抽你啊。”
长子肩头一哆嗦,背着大筐就朝外跑。
人小筐大,他背的跌跌撞撞,惊恐之下几次差点摔倒,惹得背后两个孩子大笑一片。
“真是又蠢又笨的家伙。”
“就知道吃闲饭!”
院里有大人在做着手头的事,瞧着这边一幕,忍不住的笑长子丑态百出。
赵苏叹了口气,“这边你做,我去看看那孩子。”
赵副将点了个头,“你可别心软。”
赵苏避开赵副将的眼神,低着头“唔”了一声,转脚悄悄离开。
长子背着大筐直奔村后山下的河边。
小小年纪的他,已经熟练做这种事。
衣服掏出一件,铺在河里的石头上,小手就着河水搓起来。
赵苏远远看着,有些心疼。
都说十三王爷的长子,母亲身份低贱不详,可对别人来说的低贱不详,对她来说......
她就这么一个姐姐!
她姐姐不过就是去十三王爷的府邸送一次豆腐,就这么一去不复返。
人人都以为她姐姐出了什么意外,被坏人拐走了。
可征战一年之后她回来,发疯的找姐姐,却在一个暗夜里看到十三王府有人半夜驾车出来。
车上随意放着一只麻袋。
许是马车颠簸,许是那人太过大意,马车颠簸,麻袋被扎好的口松散开来,她看到里面的人脸渐渐从麻袋中露出。
她姐姐!
那个早就被人认为死了一年的人!
此刻,三更半夜,出现在十三王爷府邸的马车上。
还被套了麻袋。
那一刻,她连想都没有想,不顾后果的冲了上去。
赶车人受到惊吓,下意识拔剑刺向她,她只教一抬,将那人手中的剑便踹落到地上。
顺手抄起车上用来捆麻袋口的绳子,将赶车人三下五除二捆了,又扒了他自己的娃子塞到那人嘴里。
她拉着车,飞快的赶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巷子。
麻袋里,她姐姐已经没了呼吸。
她将人从麻袋掏出,她姐姐浑身是血,人都没气了,身体都僵硬了,还有血不断的流出。
抱着姐姐愤怒痛苦,她转头一把提溜起那赶车人。
匕首就戳在那人眼皮前,“怎么死的?”
赶车人吓得不轻,颤抖着告诉她,“刚......刚刚生了孩子。”
赵苏让这话惊了一跳。
“谁的?”
“十三王爷的。”
“既是生了他的孩子,为何又把人害死!”
赶车人摇头,“不是十三王爷害死,是王妃,王妃见不得她,就......就......”
赶车人吞了口口水,没有说出下文。
“姑娘,我就是个跑腿的,你,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今儿的事,我一句也不说,我保证,你放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赵苏一怒之下,想要把人杀了。
可她是兵,是娘娘麾下的兵。
她怎么能杀一个老百姓呢。
死死攥着拳,一拳砸到地上,赵苏转身抱起她姐姐离开。
她们姐妹俩本就是相依为命逃难逃到京都的。
在京都街头,遇恶霸要将她们姐妹二人带走,幸好遇到娘娘出手相救。
那时候,娘娘正在组建女子军,问她们愿不愿意加入。
她一口答应,姐姐却是害怕打打杀杀,拒绝了。
自此,她入了军营,姐姐在京都落脚,开了一家豆腐铺。
原本也算是安乐的日子了,她军中银两全部攒了下来,就为着将来姐姐出嫁,能有个好嫁妆。
她在军中,是最努力的那个。
努力的效果也很明显,很快她便成为女子军里一个小小的将领。
娘娘跟前,有一个叫乔燃的姑娘,骑射功夫,样样精通,相处久了,这乔燃便成了她亦师亦友的知心姐妹。
姐姐家附近的人,都知道她是在跟着娘娘做事,他们对姐姐,都算是客气。
有了这一层借着娘娘得来的保护伞,她在外行军,几乎从不担心。
日子相安无事的过着。
她以为,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她建功立业,或许还能封官封府,姐姐也嫁人生子,相夫教子,一辈子安乐。
谁能想到......
不过就是送了一次豆腐,竟然就......
京郊荒野,赵苏选了一块四下带着小花的地,挖了一个大大的坑,将姐姐放了进去。
随着土一点一点将姐姐盖住,赵苏哭的几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大坑终于填成小土包,赵苏捏着拳抹去眼泪。
她要给姐姐报仇。
十三王府。
赵苏摸进去的时候,十三王府灯火通明,里面欢声笑语一片。
十三王爷正在前厅与人饮酒,推杯换盏间,舞娘挥着水袖一曲一曲的翩翩起舞。
不知说到什么开心事,十三王爷哈哈大笑。
后院。
王妃一脸薄怒坐在院中花架下的藤椅上。
“那贱人处理了吗?”
“娘娘睡着的时候奴婢就命人处理了,娘娘睡着,奴婢没敢打扰。”
“怎么处理的?”
“灌了鹤顶红,让王四拉出去扔了乱葬岗,刚刚王四回来,说是已经办好了。”
赵苏听着,那车夫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王四吧。
王妃闻言,点了点头,“那孽障呢?”
“回娘娘的话,乳母正带着呢。”
王妃冷哼一声,“一个贱人生出的野种,也值得用乳母,王爷真是抬举他!”
顿了一下,王妃抿了一口茶。
“丰台不是有个庄子吗?扔过去养着吧,死不了就成。”
那婢女闻言应诺,犹豫一下,道:“娘娘,这事,王爷还不知道。”
“他知道不知道又如何,一个贱人生下的孩子,难道他还打算让我将人养在府里?没得糟践了我府里的空气,你去做就是。”
婢女领命离开。
王妃吁了口气,半眯着眼躺在太师椅上,唇边嘴角,都是冷酷的残忍。
赵苏手里捏着匕首。
对准王妃的胸口,匕首一甩,飞射出去。
她的技术,虽不及乔燃不及娘娘,可到底也能在女子军中排第三。
更何况,这甩飞刀的技术,在战场得到了数次淬炼,绝不会失手。
王府有暗卫有巡逻的府中小厮,可一柄突然射出的飞刀,就不是大家能防住的。
王妃眯着眼睛躺在太师椅上,甚至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忽的感觉胸口袭来剧痛。
啊~
随着飞刀刺入身体,王妃惊恐睁眼,一声惨叫凄厉响起。
那飞刀刀刃部分足有一根中指长,赵苏用了极大的力气,刀刃全部进入王妃的胸口。
鲜血顿时哗哗落下。
那位置,赵苏逃离之前看了一眼,很准。
王妃这边的动静立刻惊动了院里的人。
“抓刺客,抓刺客,不好了,王妃受伤了!”
“快,快,大夫!”
“快去请王爷!”
惊叫声在院中乱成一片,赵苏已经离开了王府。
空荡的大街上,赵苏游荡。
眼底的泪,不住的落。
从此,她就是没有姐姐的人了。
回忆在脑中荡起,赵苏望着眼前小小的人,眼泪有些模糊。
当时杀了王妃,赵苏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带给了她姐姐一个悲惨的下场。
她想他做什么!
所以,这么多年,她也从未关心过他的死活。
可现在瞧着他,赵苏心里钝钝的疼。
一个不知如何怀上的孩子,一个不知她姐姐到底是憎恶怨恨还是喜欢疼爱的孩子,现在就小可怜似的蹲在她面前。
在河里搓衣裳。
小手错的通红。
而她,现在打算杀了他。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赵苏朝着长子走过去。
“小朋友。”
她声音尽量的温柔。
长子闻言,顿时一个激灵,警惕的回头看她。
见到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倒是全身警惕戒备一松,朝着赵苏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这位婶婶,怎么了?”
瞧着他的笑,赵苏眼底的泪忍不住的汹涌。
这孩子,和她姐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下垂的拳头紧捏,几乎一个瞬间,赵苏改变了主意。
“我来找我儿子,他应该和你差不多高。”
听到这话,长子眼底霍的一亮。
找儿子。
难道是找我吗?
他眼底泛着期盼,目光盈盈望着赵苏。
“婶婶,你儿子叫什么呀?多大了?”
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让人心疼。
赵苏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一生出来,就被人抢走了,我也是找了他这么多年才知道他住在这里,听说,是住在十三王爷在此处的庄子上。”
长子闻言,顿时瞪大眼。
他们住的庄子,就是十三王爷的庄子。
他听庄子上的小孩说起过。
紧张的望着赵苏,长子咬了咬唇,“我们这里,有很多小孩,可没有娘的,就我一个。”
赵苏眼泪再也憋不住,哗的流下。
“你是我娘吗?”长子低低的问道。
赵苏将他揽到怀里,“应该是的,我没有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我没了儿子,你也没有娘,我......应该就是你娘。”
从来没有感受过怀抱的温暖。
从来没有人搂着他这么温柔的和他说话。
长子这一刻,激动的一颗心砰砰的跳。
“你真的是我娘?”
他在庄子里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羞辱,这一刻,令他失去了所有的戒备之心。
或者,哪怕是个人牙子,也许他也心甘情愿跟着走吧。
留在庄子上,他大约迟早要被虐待死的。
何况这个婶婶哭成这样,应该......就是他娘吧。
不然,她怎么这般伤心。
“娘?”
赵苏抹泪拍拍长子的头。
“好孩子,你听我说,你顺着河走,前面有一处小林子,你在林子口那里等我,我去庄子里再打听点事情,等我办完事情,我就去接你。”
“我和你一起去。”
长子紧紧抓着赵苏的手不松开,仰头看她,唯恐一松开,这突然出现的娘就又不见了。
赵苏摸摸他的头。
“你跟着我去,万一他们不许我带走你怎么办?”
一听这话,长子立刻松手。
尽管不舍,还是按照赵苏说的,顺着河边朝小树林而去。
赵苏瞧着他的背影,心疼的要命。
这傻孩子,她说是娘就是娘吗?
他就不怕她是个坏人吗?
赵苏抹了抹脸上的泪,返回庄子。
赵副将已经动手了。
庄子上的人,一个不留。
全部处理完毕,他一把火点了十三王爷在此处的屋宅。
大火熊熊,很快就惊动了此处的村民。
大家立刻带着家中的桶来灭火。
可赵副将用了油毡火油,这火,岂是说灭就能灭的。
“你办好了?”
赵苏望了一眼熊熊大火,点头,“嗯,办好了,走吧。”
赵副将狐疑看了一眼赵苏发红的眼眶,张了张嘴,没说话。
番外 十四
大火熊熊,几乎烧毁了十三王爷在丰台的一切。
就在大火快要被扑灭时,一队车马急速抵达。
为首的,是十三王爷跟前的心腹。
他们一到,灭火速度立刻加快,不消半柱香的功夫,熊熊大火被彻底扑灭。
火灭之后,那为首之人一头冲进已经被烧的像碳一样的院里。
院中放着三口水缸。
水缸上的盖子已经被烧成灰,一根倒下的房梁砸在水缸上。
索性水缸没有破。
那人冲进来便直奔水缸。
周赫瑟瑟缩在水缸中,正惊恐的想要探头出来看外面的火势如何,一张阴郁的脸便出现在他面前。
周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哇的就哭了出来。
“你叫什么?”那人立在水缸前,一把将周赫从水缸里捞出来,随意将他搁在地上,冷着脸问。
周赫浑身滴着水,摇摇头,满是恐惧的朝四周看。
“怎么,怎么......他们人呢?”
自己问出的话没有得到回答,那人很是不悦,脸色一沉,面上泛着凶戾的杀气,“我问你,你叫什么?”
周赫收了目光,胆战心惊望着眼前的人,“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他们都叫我扫把星。”
那人......
“你爹你娘呢?”
“我没有爹娘。”
周赫小小的脸上,全是伤心,“他们都有爹娘,我没有,他们说,我是扫把星,爹娘不要我,把我扔出来了。”
那人......
嘴角一颤,应该就是十三爷的长子了。
“我带你回家。”
说着,转头大步流星朝外走。
周赫却没动。
没听到跟来的脚步声,那人回头,“你怎么不走?”
周赫一脸茫然,“去哪?这里就是我家。”
那人懒得和他解释,直接折返几步,一把扛起周赫就朝外走。
吓得周赫吱哇乱叫。
“你是谁,快放我下来,来人啊,来人啊,拐子抢人拉!快来人啊!”
周赫拼命的喊,然而庄子里的人早就没了气,村民又碍于这些人的气势不敢上前。
何况被带走了,是庄子上一个小扫把星。
没爹没娘的,谁会去管。
周赫脸埋在那人后背处,只手来回乱挥,胡乱喊着救命。
那人理都没理周赫,扛着他直接上马,将他往身前一放,骑马带人就走。
宫里。
御书房。
国不可一日无君。
陛下和娘娘齐齐暴毙,可朝事国事不能耽误。
作为皇上唯一的血亲,十三王爷,皇上的亲弟弟,顺理成章被推上监国之位。
说是监国,不过就是等着孝期一过,择日登基而已。
灰白色的暗纹锦缎衣袍穿在身上,十三王爷眉眼间流露着遮都遮不住的亢奋。
大佛寺方丈红烛大师一脸慈悲,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那里,声音带着浓浓的哀伤。
“殿下放心,老衲一定将陛下和娘娘的法场做好。”
十三王爷双手撑在面前那张宽大的桌案上,气势勃发。
“你早上来说的那个梦,你记得可是清楚?有没有哪里遗漏?”
红烛大师一愣,看了十三王爷一眼,旋即双手合一,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衲出家人实在是......”
今日一早,红烛大师进宫。
屏退十三王爷跟前所有人,对他讲了一个梦。
红烛大师说,他梦到死了的陛下和娘娘,他们说他们死的怨,尤其是皇后娘娘,她说她有灵力保佑,纵然是被人害死,可她的灵力一样能降下天雷地火,将仇人烧作灰烬。
在红烛大师的梦里,有一个面容模糊的孩子出现,
他虔诚的跪在地上,祈祷阖家平安。
他背后,大火熊熊,有死了的皇后娘娘发出愤怒的吼叫。
这梦,红烛大师唯恐带着什么不详的征兆,一大早等到十三王爷下朝便进宫回禀。
十三王爷得了这话,当时表情就凝固了。
皇上和皇后是怎么死的,他一清二楚。
可这老和尚绝对不会知道。
这老和尚与皇后乃是莫逆之交,他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十三王爷当时拿不准红烛大师一大早的告诉他这些话的意思,便没有多言,只说,让他将皇上和皇后的超度法场做好,七七四十九天一天不可懈怠。
当时,红烛大师一走,十三王爷就召见了德清道长。
这道长,是他请来触发皇后体内千机蛊的。
将红烛大师的梦一讲,德清道长顿时脸色大变。
“王爷,这是娘娘托梦啊。”
“托梦?”
“娘娘和陛下死后,灵魂不愿离开,可又没有信任之人可以托付,这梦,只怕就托到红烛大师那里了。”
摸了摸胡子,德清道长在地上徘徊两圈,嘴角扬起一缕薄笑。
“可惜,这红烛大师没有参透其中意思,只当是有什么异兆降临,于江山不利,故而前来告知您。”
十三王爷琢磨着这话,“你的意思,红烛大师并非来试探我?”
德清道长一笑,“试探?怎么可能!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试探什么!他只是做了一个骇人的梦,唯恐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告诉您罢了,毕竟,如今这天下,您才是九五之尊,他只能告诉您。”
“那他说的那个孩子......”
“贫道猜测,那孩子,可能是王爷您的骨肉,不过,这只是一个梦而已,王爷不必多思,千机蛊那般霸道,莫说是皇后的亡魂,就算是皇后还没有死透,只要贫道再触动那蛊虫,她也一样要满地打滚。”
这话,让十三王爷满意了。
不过德清道长一句话,让他想起在丰台的庄子上,他的确是有个孩子。
当时那豆腐姑娘入了他的眼,他有意留在府中做个侍妾的。
哪成想王妃妒性太大,竟然在那豆腐姑娘生产当夜,把人给毒死了。
这样的毒妇,他现在想想都觉得脊背生寒。
还好当时老天开眼,居然来了个刺客。
把那毒妇杀了。
往事闪过,十三王爷犹豫须臾,终究是派人去了丰台,将那孩子接回来看看。
只是没想到,他前脚派出去人,后脚钦天监刘大人就来了。
刘大人回禀,钦天监算出,京都正南方向,有火势弥漫,此火并非凡火,可能也燃不出明火,但是地火暗火已经存在,一旦哪出有明火出现,必定会造成大范围火灾。
一得这话,十三王爷脸色顿时大变。
“不是凡火?”
“危月燕冲月,又恰逢正南方向有及其浓重的地煞,煞气凝结形成的地火暗火,这种的,也俗称,地狱之火。”
“如何化解?”
刘大人摇头,“无法化解,只能等这煞气消散。”
“多久消散?”
刘大人一脸惆怅,“若是有人诚心为殿下祈祷,而此人命格又能降住这煞气,立刻便能化解,可若是没有这人,只怕要两三个月,而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如何?”
“煞气太浓,一旦遇明火,便是泼天的火势,可殿下,明火这东西,火烛也算明火,煮饭的灶火也算是明火,根本不可能防住,而且这煞气,还非一场大火就能散去。大火燃起,若是没有人丧生倒罢了,一旦有人丧命,这怨气就会汇入煞气之中。”
十三王爷听得,脸都白了。
他一下子想到了红烛大师做的那个梦。
之前,他心头还对红烛大师有所忌惮。
毕竟这是与先后交情颇深的人。
可现在......
德清道长那番话,他倒是信了。
这红烛大师固然与先后感情深,可他不知先后的死亡真相,也就不存在对他的针对和敌意。
他说的那个梦,只是好心的专门来提醒他。
钦天监刘大人眼见皇上焦灼不堪,便道:“王爷,眼下最为要紧的,是赶紧寻到那个能化解煞气的人。”
“此人可是个孩童?”十三王爷脱口而道。
刘大人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你讲的那个可破解煞气的人,可是一个孩童?”
刘大人忙摇头,“这个,臣还没有算出来。”
十三王爷抄起手边杯盏便朝他砸过去。
“没算出来,你来告诉本王这些做什么!成心来让我不痛快吗?”
被杯盏一击砸中,刘大人慌忙跪下。
“杵在这里做什么,去算!”十三王爷没好气的道。
撵走刘大人,十三王爷立刻召见红烛大师。
便是此时。
红烛大师细细的回想了自己的“梦”,摇摇头,“老衲梦中所见,已经全部告诉殿下了。”
“那大火里的孩子,你可瞧清楚了?”
红烛大师摇头,“未曾,那孩子面容模糊,老衲并未看清。”
“那身形体量呢?”
“身形体量......”红烛大师蹙眉深思,须臾摇头,“也记不清了,当时老衲只被梦中场景所惊骇。”
顿了一下,红烛大师道:“殿下,这梦,或许只是老衲对陛下和皇后娘娘驾崩而过度哀痛所致,并不意味着什么。”
十三王爷嘴角动了动。
当然意味着!
两人说着话,外面响起脚步声,一个小内侍推开御书房大门,恭声回禀,“殿下,人带回来了。”
红烛大师疑惑的转头去看。
十三王爷便道:“带进来!”
御书房的门被推展,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孩子,满面惊慌失措甚至全身发抖的被推了进来。
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现如今的禁军首领。
“殿下,臣去丰台的时候,庄子正被大火焚烧。”
一句话,十三王爷登时脸色铁青。
红烛大师都惊得眼皮一跳,错愕看过去,脱口道:“什么!大火?”
禁军首领客气的朝红烛大师点了个头,转而继续回禀。
“听村民说,大火是突然燃起来的,火势太猛,他们扑了整整两个时辰都没有彻底扑灭,臣等去的时候,的确是大火已经把庄子烧成炭了。”
说着,他看了身边小孩一眼。
因着这孩子一出生就被养在庄子上,十三王爷对外从不承认他有个儿子,故而一时间禁军首领并不确定此刻十三王爷对这孩子的态度。
“他是臣从院中水缸里发现的,倒是激灵,知道藏到水缸里,不过,火势太大,头发已经被燎了。”
十三王爷便望向眼前的孩子。
周赫吃了红烛大师给他的一颗药丸,那药丸令他面容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看上去既像原来的他,可又不是原来的他。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茫然惊恐的望着桌案后的那个人。
那个他的仇人!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这人咬死,然而他不能。
不仅不能,他还要叫这个男人爹。
死死攥着拳头,周赫竭力克制着心头的愤怒。
十三王爷瞧着眼前这个大约有四五岁的孩子,一时间,心头复杂。
“你叫什么名字。”
周赫紧闭嘴巴,不开口。
禁军首领便道:“殿下,臣问过,他说他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扫把星。”
十三王爷顿时脸一黑。
他的儿子,没有名字,叫扫把星?!
“你几岁了?”
周赫依旧紧闭嘴巴。
这个禁军首领也不知道,就低头朝周赫道:“殿下问你,你就说。”
周赫一脸畏惧他的样子,缩了缩肩头,低低的道:“我也不知道,没人和我说我几岁了。”
十三王爷......
“那你爹娘呢?”
周赫摇头,“我没有爹娘,他们说,我是爹娘不要了的,他们捡回来的小奴才。”
十三王爷一张脸,彻底黑成锅底。
这是他儿子。
他可以不待见,那些庄子上的奴才凭什么作践他儿子!
他儿子他再不待见,那也是庄子上的主子。
现在主子竟然被仆人这么折辱。
要不是那些该死的已经被大火烧死,他必定将其挫骨扬灰。
“着火你害怕吗?”
周赫摇头,又点头,声音带了哽咽。
“害怕的。”
十三王爷看了红烛大师一眼,转而朝孩子道:“当时着火,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我爹。”
十三王爷眼皮一动,“你不是没有爹娘?”
“是他们说我没有爹娘的,我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想,我总是有爹娘的,我就想,外面的人都被火烧死了,我以后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去哪找我爹,我就盼着,我爹要是能来找我就好了。”
说着,他仰头看了禁军首领一眼。
十三王爷......
你看他做什么!
是他把你带回来的不假,他又不是你爹!
禁军统领......
番外 十五
在这宫里,如果你有强大的背景,那皇上对你的宠爱,便是让你如虎添翼。
可如果你什么背景都没有,那皇上对你的宠爱,便犹如一柄架在你脖子上的刀,让你随时丧命。
先后舒妃膝下的二皇子对他虎视眈眈,再有三皇子对他心怀叵测。
面对这危机重重的深宫,大皇子想要自保,便只有将自己废掉。
废掉自己的方式有千百种,大皇子高调的选择了话本子这条路。
他沉迷于各种话本子。
出手阔绰,成晖宫里甚至还养着十来个专门为他写各色话本子的先生。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韬光养晦下去,
可就在解除了二皇子三皇子对他的敌视之后,宫里来了一个四皇子。
这四皇子是从敌国回来的。
他母妃是敌国公主,怀着他的时候,被大燕国送回敌国养胎。
名为养胎,实为人质。
可等到这四皇子出生,等到他再回来,这四皇子就不是原本的四皇子了。
宋定忠从余州送来消息,告诉他,四皇子乃是敌国皇子。
他冒充四皇子,为的便是将来能继承皇位,然后用大燕国的兵一举击败他母国的兵,然后将两国一统,
之所以他能做出这种变态的事,不过是因为他在母国被他的那些皇兄皇弟欺辱的活不下去。
趁着四皇子回宫,他偷梁换柱,自谋出路。
倒是个狠人。
周赫固然想要报仇,想要杀了皇上,可也断不会将他父亲与皇后娘娘辛苦打下的江山让这种人得去。
可他又需要四皇子的存在来搅合朝局。
一个存着目的人,他必定会不择手段的为自己争取。
为了不让这四皇子做大,大皇子犹如当年红烛大师买通钦天监刘大人一样,买通了刘大人的儿子,小刘大人,如今钦天监的总监使。
四皇子一回京都,钦天监便为他送上一份大礼。
命格与皇上相冲。
皇上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他自己最清楚,所以对于命格一事,他及其相信。
尤其当年他进宫时又闹了那样一出,皇上对这种玄学之事,就更加在乎。
四皇子去余州办案。
周赫派人追杀。
只是追杀,却不是真的要杀,他就是要给四皇子营造一种紧迫的感觉,让他不断地生事。
同时让二皇子三皇子觉得他脑子有病。
毕竟,整个大燕朝,能够继承皇位的,目前明眼人一看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四皇子都与陛下命格相冲了,哪有什么机会。
这种越是别人觉得古里古怪的事,他越是做了,才符合他的话本子人设。
再者,话本子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沈樾的余州之行,竟然......
沈樾不仅没死,从余州回来,还彻底变了性情。
一个人是否改变,从他的眼睛便能看出。
看了多年的话本子,在余州之行之后第一次在京都再见沈樾,周赫只觉得自己被那双眼睛迷住了。
那双眼睛......
分明还是之前的眼睛,可眼底透着的那种光,让他忍不住想要和他说话。
御书房第一次相见,他只是觉得现在的沈樾,说话很奇怪。
可等到离宫,在鼓楼大街再次相见。
那时候,他正被安国公缠着,安国公要他去安国公府一坐。
明知是鸿门宴,他必定是不会去的。
他拒绝的也直接粗暴甚至有点搞笑。
可安国公死缠烂打,并不打算放弃。
那时候,鬼使神差,他竟然就命令原本要回府的车辇,行了过去。
他想看看,他一出现,这沈樾要如何反应。
没成想,沈樾就那样,眼底闪着亮光,直接朝他扑来。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活像个小姑娘,上来就缠住他的胳膊,然后小鸟依人一般立在他一边。
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
“皇兄,我不想去呢!”
当时,他是这般和他说。
那一瞬间,其实他是觉得有些恶心的,但是又没有非常排斥。
他奇怪又疑惑的看着旁边的人,用很低的声音道:“你和我撒娇呢?”
沈樾半仰头看他,理直气壮的点了下头。“唔。”
在他仰头望他那一瞬,在他那个“唔”字发出的那一瞬,大皇子只觉得自己身子轻轻的颤了一下。
像是被雷电击中了那么一下。
他读过万千本话本子,目前这样的情形,唯一能解释的,便是爱情。
话本子出现这种场面,都是两个男人之间产生了某种类似爱情的感情,一方才会对另一方如此。
他和沈樾……
大皇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想要将自己的胳膊从沈樾的胳膊中抽出,然而,没拽动。
沈樾就那么紧紧的,带着一点死皮赖脸的味道,半仰头看他半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
“大皇兄。”
又是撒娇的调调。
眼角余光,大皇子看到了安国公和路詹惊愕的样子。
而旁边的人,一脸软萌。
大皇子却忍不住想要伸手捏一下这软萌的脸。
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大皇子顿时一皱眉,挺了挺脊背。
“大皇兄,臣弟前往余州查案,就是查安国公府三少爷当众行凶的案子,这个时候臣弟若是去了他府邸,臣弟觉得不妥啊。”
沈樾缠着他,当众行凶四个字,说的字正腔圆,底气十足。
说完,继续缠着他的胳膊,又朝安国公道:“本王该避嫌的,还望国公爷也要遵守律法才好。”
当时,大皇子眼睁睁看着,安国公一张脸都绿了。
被人挽着,被人撒娇般的央求,在沈樾说完之后,大皇子只能叹了口气,“这件事,是国公爷思虑不周了,四弟既是查了你府上的案子,避嫌是应当的。”
话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
他话才说完,旁边的胳膊飞快的就松开了。
“臣弟谢皇兄帮忙解围,臣弟就不耽误皇兄的正事了。”
沈樾欢快的朝他道了个谢,然后直奔自己的车辇,一头就钻进去了。
望着那个身影,大皇子立在那里,只觉得有点忍俊不禁。
等他回了府里,原本是想要找赵副将和赵苏商议事情的,可满脑子都是刚刚沈樾对他说话的样子。
他甚至觉得,胳膊旁边,还挂着个人。
那种感觉,真是奇特。
他长这么大,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闭上眼睛,就是沈樾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
很奇怪。
他脑子里没有沈樾的脸,没有沈樾的身体,唯有他那双眼睛,就那么挥之不去的,带着笑意的看着他。
而他,向来不近女色的他,竟然有了反应。
坐在府中书房,盯着眼前桌案上摆着的那本》《我得绝色王爷》,大皇子如遭雷击。
天!
他不会爱上一个男人吧!
这真是......
挣扎痛苦了许久,大皇子忽的反应过来,这个沈樾,未必就真的是沈樾。
话本子里,总有奇奇怪怪的方法,让一个人的灵魂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
那余州,会不会......
想到这些,他立刻便吩咐赵苏去余州调查当时在余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苏有个儿子,叫赵念,和他年纪差不多,赵苏最近时常腿疼,这样行远路的差事,她就交给赵念去做了。
大皇子心里明白,赵苏是想要让赵念在他跟前做事。
气势这话,赵苏直接和他讲就是。
赵苏是他母亲的好友,更是他此次复仇计划的同盟者,何况赵念的功夫也了得,赵苏开口,他必定给赵念安排一个得体的位置。
可偏偏赵苏不说。
他凭着猜测想要让赵念去京卫营当差,赵苏却拒绝了。
似乎,赵苏只想让赵念做死士杀手之类的。
这一点,大皇子不是很懂,却也没有多问,毕竟是人家母子的事情。
赵念很快从余州带回了消息。
沈樾在余州,和宋定忠有过来往。
而宋定忠的儿子,前一阵子刚刚成亲却又在新婚溺水而亡,新婚夫妇一起死的。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宋定忠是他的同盟者,平时宋定忠对他这儿子,多方看护,怎么好好的就在新婚期溺水了呢。
还是半夜三更夫妻两个一起溺死的。
而宋定忠本人,又没有传任何消息给他们。
按照话本子的节奏,除非,他的儿子没有真的死。
那没有真的死,而沈樾又和宋定忠有过来往......
大皇子脑子里,渐渐有了自己一套根据话本子经验和人生经历而得来的推测。
只是这推测,有些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很快,安国公府私开金矿的事被闹出来了。
皇上盛怒,命令沈樾和京兆尹以及刑部尚书一起审理。
而他,协助这些人,联合审理。
皇上的意思,他明白,皇上想要给他身上加一些功劳。
为什么如此厚待他,他也明白。
皇上始终觉得,他身上的福运功德,直接影响了皇上自己的福运功德。
所以,这些年皇上拼命的对他好。
那一次审案,沈樾在根本没有看到京兆尹袜子的情况下,居然知道他袜子上绣了金线。
甚至京兆尹袜子上缠绕的血玉,都不是在沈樾的认知范围内,却沈樾偏偏认识,还能准确的说出那玉的价格。
这一点,令大皇子心头有了疑惑。
且不说他认识这种罕见的玉,单单他知道金线......他是怎么知道人家袜子上有金线的呢?
袜子也算是私密之事,除非沈樾派人暗中盯着京兆尹,甚至连京兆尹的饮食起居都盯着。
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么私密的事情。
就在那一瞬,大皇子心头,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余州,宋定忠,金线......
这沈樾,会不会和宋定忠有关!
也就是,和宋定忠的那个儿子有关。
宋定忠的儿子,他是见过一次的。
那模样......
其实和先后是有些像的。
这些杂七杂八的线索堆积到一起......
只要一想到,沈樾的身体里,极有可能住着的,是被宣称一出生就死了的那个先后的公主,大皇子心头就滚动着一股躁动。
他忍不住对沈樾目光宠溺,行为亲昵甚至带着好不遮掩的暧昧。
他想要逼沈樾身体里的那个人有反应。
而那人,的确也有了反应。
有时候对着他的暧昧躲闪,有时候比他还要暧昧,有点像个摇摆不定的小流氓。
京兆尹的案子,大家查来查去,最终查到了安国公府。
在安国公府,沈樾直接点出了安国公私藏金矿的位置。
那种笃定,再次令大皇子怀疑他的身份。
后来,安国公为了阻止沈樾查案,甚至动了杀心。
沈樾前脚离开,安国公立刻就派了大批的杀手围杀。
私开金矿,是死罪,可杀死一个不被皇上喜爱的四皇子,或许罪不至死。
可安国公怕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派去杀沈樾的那些杀手,手里提着剑,那剑却都坚定不移的刺向了他们自己。
大皇子急急的赶来,远远的看到那一幕,目瞪口呆之际,心里的想法更加笃定。
沈樾身体里的人,一定和先后有关。
而和先后有关的,必定是先后当年诞下的那位公主!
用灵力控制兵器。
沈樾成功摆脱安国公的围杀,在众目睽睽之下,挖出金矿。
因着金矿数目不对,她有在极短的时间里,找出安国公私藏在其他地方的金矿。
安国公在玲珑山私开金矿一事,彻底铁锤。
皇上要怎么处置安国公,大皇子并不关心。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皇上与安国公狗咬狗的下场。
当年若非安国公与皇上勾结密谋,皇上也未必就有那个能力造反夺位成功。
安国公府倒台,之后便是宁国公府,便是骠骑大将军。
这些事,原本都是要他配合着宋定忠他们完成的。
可......
原定进京的宋定忠没有进京。
而沈樾,也不在是沈樾,不仅不在是沈樾,还凭着他自己个的能力,独自就解决了安国公。
为了逼得沈樾皮囊里的那真人现身,大皇子特意安排了一顿酒席。
他知道老二老三始终对他戒备提防,也知道老二老三在他府里动了一些收脚。
他干脆利用这些,招待了沈樾。
在宴客厅,那些蛇密密麻麻的爬上来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他害怕吓坏了那人。
可那人......
直接就朝他扑来了。
分明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就那样像个小姑娘似的抱住他。
被他抱住那一瞬,大皇子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抱着这个突然冲来的人,他忽然很想吻她,这种冲动,很强。
以至于后来从宴客厅出来,去了小亭子休息,他忍不住就将他逼至亭子的梁柱上。
当时看着他慌乱恼怒的模样,他真的好想在他嘴上啄一下,或者......狠狠的吻上去。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和爱卿有关。
但是他身体的本能让他想要这么做。
后来换药的大夫来了,才打破这该死的境况。
否则,他就真的对一个男人下嘴了。
番外 十六
皇后的寝宫,有一幅画。
那幅画,是先后亲笔画的。
先后当时作画,他和他母亲正好在旁边。
那幅画,先后用灵力封存了一些战斗场面。
当年那一场战役,那一场惨败,那一场先后被人下了千机蛊的战斗,所有的真相都被封存到那副画里。
当年,先后和他父亲是都一致怀疑十三王爷的。
可后来十三王爷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千机蛊的解药,也就解除了大家对他的怀疑。
谁能想到......
千机蛊,千机蛊,毒发涉千机!
他笃定沈樾的身体里,就是先后的女儿,就是那个与他曾经定下亲事的公主。
他怂恿她去偷那画。
他早就安排了人,她去偷画,他不会让她有分毫的伤害,他只想让她看到那副画。
看到了画,她就一定能看到画里的东西。
看到了,也就彻底验证了,她就是公主。
果然......
当大皇子看着眼前的人,低低的唤她瑾儿的那一瞬,大皇子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他原以为,这世上,早就没有这个人了。
不成想,缘分竟是如此奇妙。
那是他第一次骗她,也是唯一一次骗她。
他说,是宋定忠告诉他沈樾就是宋瑾,就是先后的女儿。
其实不是。
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宋瑾。
这是宋定忠给她取的名字。
瑾,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
先后的女儿,自当是该用这个字的。
他的瑾儿,理应如此。
那一刻,他看着她,看着她震惊看着她接受看着她所有的反应,他只想把这人拥入怀里。
哪怕,这辈子她都是男儿身了。
可后来,在那个电闪雷鸣的晚上,在那个生死一线的晚上,他赌了一把。
他赌对了。
活了这么些年,他从未有那一刻那般激动。
看着宋瑾从床榻上用那具沉睡了许久的身体睁眼,看着宋瑾迷迷糊糊坐起然后瞠目结舌望着眼前一切的样子。
他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冲动,一把将人揽住在怀里。
这是他的人。
是他的妻子。
那一吻,就这么落下。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事实证明,宋瑾也是爱他的,不然,她怎么会也那么主动。
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开心。
他们一起迎战宁国公府世子,一起迎战禁军首领,一起迎战骠骑大将军。
看着身边的女子一身火红的衣袍,她像当年先后一样,英姿飒爽立在那里,镇定从容,用灵力控制一切。
那一刻,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知道,自己的一颗心,早就在不知何时,沉沦在宋瑾身上,无法自拔。
将皇上的罪行昭告天下,他亲自扶着宋瑾坐上皇位。
他心甘情愿的称她为陛下,心甘情愿的做她的皇后。
他什么都愿意。
宋瑾临产,那一夜,他紧张地全身发抖。
他唯恐历史会重演,有某个他们极度信任的人,会突然重进宫来,他害怕宋瑾体内的千机蛊,再次发作。
他用他最为信任的人把手皇宫。
在宋瑾生产那日,整个皇宫,被他的人围的像个铁笼。
好在。
上天垂爱。
一切平安。
宋瑾体内的蛊毒,也并未发作。
而且,因着宋瑾和沈樾有过一次灵魂互换,似乎宋瑾体内的蛊毒在灵魂互换的过程中,莫名其妙的转移到了沈樾的体内。
宋瑾曾经说过,只要她使用灵力,她身边必定有人发生倒霉的事情。
之前,她使用灵力,沈樾便一次又一次的摔跤。
后来,沈樾干脆昏睡不醒。
再后来......
沈樾在御书房被皇上杀死,而宋瑾醒来之后,她体内的蛊毒,就那么没了。
一切都是那么玄。
可一切又都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或许,他该和沈樾说一声谢谢或者一句抱歉。
然而,一个觊觎别人国土的人,他不配!
他和宋瑾,有了自己的儿子。
从此,他有了奋斗目标。
从儿子三岁起,便开始教给他各种知识,争取在他成年那日,将他送上皇位。
番外 十七
我是路詹。
我四岁那年,被赵祥从人贩子手中救出。
从那时起,我便跟着赵祥。
他让人教我习武,他让人教我读书,我和他,年龄相仿,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是他的贴身小厮、
赵祥是皇子。
可他却没有一个皇子该有的任何尊荣。
那一年,昭国皇宫,来了一对母子。
儿子与赵祥同岁,名叫沈樾。
他的母亲,是一位公主,可因着昭国与大燕朝的一次大战,昭国大败,为了能得到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昭国皇帝亲自将自己的妹妹送往大燕朝。
可大燕朝的皇帝,似乎对男女之事,并无多大兴趣。
他每天都操劳在御书房,每天都殚精竭虑的操心着朝政,每天都想着要开疆拓土。
昭国的皇帝,送了自己的妹妹去和亲,他是盼着妹妹能够得了大燕朝皇帝的恩宠,如此,也能为昭国谋一些福利。
可除了新婚当夜,大燕朝的皇帝留宿在她那里之外,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好在,虽然仅有一次宠幸,公主争气,她怀孕了。
才刚刚怀孕,大燕朝的皇帝便下了征战昭国的战书,那皇帝不知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下了战书,又让人将公主送回昭国养胎。
这种奇葩行为,直接激怒了昭国上下。
昭国将士带着满腔羞愤屈辱,迎上战场。
那一战,大燕朝败北,昭国一举获胜。
虽然胜了,可死亡的代价太过惨重,军需军耗极度严重。
国家再也折腾不起。
所以,昭国和大燕朝,修订了三年不战的约定。
战争结束,当时怀胎回国养胎的公主,也早已经诞下一名男婴,那孩子都四岁了。
是的,沈樾和赵祥,同岁。
我上面是说的那些有关公主的事情,也是我听宫里的嬷嬷讲的。
因为赵祥告诉我,他打算代替沈樾回大燕朝。
他要逃离昭国。
而我,作为他的贴身随从,当然要和他一起这么做。
我们两个小孩子,自然是什么都谋划不成的,赵祥的背后,还有他的外祖父。
他的外祖父,想当年也是朝中肱骨,只可惜,被人陷害,获罪被流放。
后来皇上大赦天下,他才得以再次回京。
虽然没了官职,但是他还有旧友,还有报复。
这人不知怎么就认识了大燕朝一个商人。
那商人的名字叫宋定忠。
在余州经商,家里很是有钱。
宋定忠愿意帮助赵祥,宋定忠说,他在宫里有旧相识,可以保证赵祥假冒沈樾回到大燕朝,能活着长大。
至于别的,就要他们自己谋划了。
这对我们来说,已经够了。
莫说赵祥想要逃离,作为他的小厮,我也想要逃离。
别的皇子的小厮,都是跟着自家的主子,吃香喝辣,耀武扬威。
唯独我。
跟着赵祥,我被其他皇子的小厮缕缕欺负。
有时候,他们把我们关到黑黢黢的宫殿中,听说那宫殿曾经死过人。
有时候,他们把我们一脚踹下荷塘里,纵然我被逼学会了洑水,可每次被踹下荷塘,我都觉得自己可能被淹死。
这都不算什么了。
我最为受不了的,就是挨打。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突然有人上前,抓着我的头我的肩膀,结结实实的揍我一顿。
每一次,他们都想打死我。
所以,赵祥告诉我,我们准备逃离的时候,我兴奋极了。
我按照他说的,去打听那位公主的一切,去打听沈樾的一切。
可能,真的是上天注定。
那位公主生养了沈樾,却兵不待见他。
沈樾只被两个嬷嬷带着养,素日吃喝皆有两个嬷嬷负责,而那位公主,却连看都没有看过一次。
说白了,她都不知道谁是她儿子。
我们谋划了好久。
终于,在我七岁这年,我们开始行动了。
那些即将要出发的日子,我每天都激动的睡不着。
我幻想着自己的新人生,幻想着去了大燕朝之后的新生活。
以后,我也能成为一个耀武扬威吃香喝辣的小厮。
有赵祥,不,不对,从此,就没有赵祥了,只有沈樾。
我是沈樾的小厮,我叫路詹。
有沈樾的外祖父在,有余州那位宋定忠在,说不定,将来沈樾是可以在大燕朝登基的。
那我,一定可以被封做禁军首领。
我都打听过了,一般皇子登基,他最为信任的小厮,但凡会功夫的,都要被封为禁军首领的。
我想象了无数次自己成为禁军首领威风凛凛的样子。
赵祥的外祖父,用一把火烧死了沈樾和他的两个嬷嬷,连同所有见过沈樾的人,一并烧死。
在沈樾和公主回大燕朝的驿站。
而同时,昭国赵祥的寝宫,也起了一把大火,一个伪装成赵祥的小男孩,被烧死了。
赵祥的外祖父用这个骗过了所有人。
大家都以为赵祥死了。
而赵祥假扮成沈樾,被人从驿站的大火里救了出来。
公主对沈樾,是彻底没有任何爱的。
沈樾被灰头灰脸的从火中救出,公主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说,要是烧死倒是干净了!
这话把我和沈樾都吓得不轻。
我们唯恐这公主一个不高兴,就要要了沈樾的命。
一路上,我们都小心谨慎,不敢朝着公主眼底下蹭,尽量缩小存在感。
好在,一路回大燕朝是十分顺利的。
不知道大燕朝和昭国又达成了什么协议,那传说中只闻朝事不理男女之情的皇帝,竟然亲自出城迎接我们。
我和沈樾都兴奋极了。
沈樾巴巴的扬着头,喊那皇帝父皇。
那皇帝很慈祥的拍了拍沈樾的头。
公主却是一脸冷淡,对皇上亲自出城迎接,没有一点喜悦。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不高兴。
皇上能亲自出来迎接,这是多么大的尊荣啊。
要是她好好把握,我们在宫里一定能过得很好。
可惜......
然而我也只能背后嘀咕嘀咕,我连看一眼这公主的勇气都没有。
我们被风风光光的迎回宫。
皇上昭告天下,说公主于大燕朝有功。
他特意在宫中设宴,为我们接风。
我和沈樾兴奋的在新的寝宫里转来转去。
这里,一切都是崭新的。
新的寝宫富丽堂皇,新的婢女温柔体贴,就连宫中的花生酥都好吃的不得了。
可我们没有盼来那场专门为我们而设的宫宴。
公主她在新寝宫,悬梁自尽了。
她穿着昭国公主的服饰,画着精致的妆容,梳着漂亮的发髻,挂在悬在半空的白绫上。
我和沈樾得了消息奔过去的时候,她正面容狰狞的被人从半空放下来。
舌头伸到外面,和她精致的妆容很不相配。
我和沈樾吓得放声嚎哭、
怎么会这样!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大燕朝,结果,回来第一天,公主自杀了!
这......
我们想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自杀。
新的寝宫里,有人来了又走。
乱糟糟一团。
我听外面的宫女说,是公主在昭国有了别的男人,也有人说,是宫里的皇后容不下公主,还有人说,是皇上容不下公主容不下昭国,
公主自杀,是皇上给昭国一个下马威。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我和沈樾怕得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宫里并没有为她大办丧事。
仿佛她不是公主,而是随便一个婢女似的。
起初还有人安慰我们,可很快,宫里传出一条新的消息。
钦天监算出,沈樾的命格,和皇上的命格相冲。
这真是......
神特么相冲!
怎么就相冲了!
这话也能信?
可大家都信了。
之前还对沈樾一脸慈祥的皇上,再看到沈樾,就跟看到杀父仇人似的。
他命令我们,搬出皇宫,到宫外居住。
宫外,倒是有皇子的府邸。
可那是给已经成年的皇子准备的。
像沈樾这种,才这么小的,哪有就搬出去的道理。
但是皇帝怕沈樾克着他,硬是让人把我们轰出皇宫了。
一个与皇上命格相克的皇子,他的一生,也就算是彻底完了。
可就是这样,也有人不放过我们。
宫里的二皇子三皇子总是想要羞辱我们。
那位神叨叨的大皇子倒是不羞辱我们,但是他想杀了我们!
他都出手好几次了。
没办法,沈樾只得和他外祖联系。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沈樾的外祖父开始加快的培养我和沈樾。
教给我们能够杀人的功夫。
教给我们一些谋略手段。
我们一面学习着本领,一面在面临二皇子三皇子羞辱和大皇子暗杀时不断地加强巩固本领。
说来也怪。
我们竟然成长的及其快!
很快,沈樾就能独当一面了。
他给自己做了人设。
对外,他就是那种可怜巴巴任人欺负又无力还击的小可怜。
可背地里,他养私兵养死士暗中笼络朝臣。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和沈樾一直觉得,只要等到皇帝生一场大病,我们就能控制住全场。
可惜......天不遂人愿。
我们去了一趟余州。
在余州,沈樾居然和一个男扮女装的人互换了身体!
糟心死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编话本子的人也不敢这么编!
可偏偏就真的发生了。
这个人,就是宋定忠的女儿。
宋定忠一直暗中帮着我们,是我们的同盟者,可我们居然一直以为他养的那是个儿子。
沈樾和宋瑾互换了身体,这对我来说,除了意外和糟心外,倒也没有太多的影响。
反倒是因为宋瑾有钱,我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
宋瑾身边有一个叫万喜的小丫头。
起初我只是觉得这小丫头脑子有病,憨憨的傻傻的。
可随着相处,我竟然有点喜欢她了。
这对我来说,可是个大事情。
要知道,我将来是要做禁军统领的,我的妻子,必定是那种重臣家里的嫡女。
反正,不管怎么说,也不会是万喜这种野小子似的吃货。
可偏偏我对着万喜,就是要脸红心跳挪不开步。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想通了。
与其我自己别扭不舒服,还不如和万喜坦白呢。
万一她也喜欢我呢。
反正我现在还不是禁军首领,身边有个小丫头给我暖床也是一桩美事。
至于以后,再说呗。
我打定了主意,要和万喜告白。
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那段时间,我总是陪着宋瑾四处忙碌。
直到那天!
大皇子给沈樾的身体下了毒。
跟着我们一起来大燕朝的神医为了能让宋瑾死心塌地的为沈樾做事,他一不做二不休,也给宋瑾下了毒。
可惜,他被宋瑾发现了。
那一刻,我真的是害怕极了。
我怕宋瑾一怒之下,也要杀我。
当时我想都没想,只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就杀了神医。
杀了,我发现,我无法对沈樾交待、
我不知道我该做怎么办。
我这一生,也许就因为我这一个冲动,毁了。
我害怕。
我逃出了府邸。
可逃出来之后,我发现,满京城都是危险。
二皇子三皇子可能要杀我,大皇子可能要杀我,沈樾与神医布下的那些暗桩可能要杀我。
别无选择。
我花钱请了一些江湖人,让他们假冒成二皇子的人,将我绑架了。
我在京都,原地消失。
带着这些年攒下的钱财,我又暗中回到昭国。
改名换姓,我只想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
也许,我太自私了吧。
但是我怕死。
是人都怕死,这不怪我,谁也不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