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八旗是汉军的八旗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参见都统大人!”
马册房骁骑校王安带头行礼,一众备补子弟也赶紧跟着单膝跪倒,皆是把头垂下不敢上抬。
贾六跪下同时偷偷朝那福都统看了眼,他知道这小子就是同哥哥福康安一样深得乾隆宠信,并把他贾家列入出旗名单的福长安。
汉军正蓝旗的都统是海兰察,福长安只是副都统,只如今海兰察领军在外,因此汉军正蓝旗事务实际是福长安这个副都统在主持。
如此,这帮官员自然就得敬称福长安为福都统了。
同贾六叫书法老师马副局长为马局,一个性质。
前世看过的一部港台电视剧说这个福长安后来成了和珅的老铁,乾隆快死时福长安在山东带兵镇压反清起义,军权在握,朝中大臣半数都是和党,因此和珅才认为嘉庆不敢动他。
结果没想到福长安背叛了和珅,嘉庆又卯足了劲非要立即弄死和珅,导致和珅轻而易举被一根白绫结束性命,家产八亿两被抄,留下“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民谚。
事实是否如此,贾六并不清楚,但眼前这个年仅十八岁就成为从二品大员的福长安,着实让他眼红。
然而无奈同众人一起跪在那里的贾六心中所想,却不是彼可取而代之,而是彼可杀之。
乾隆朝这帮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满洲子弟,尤其是那帮画像进入紫光阁的功臣们,注定都是贾六的敌人。
“都起来吧。”
马上的年轻人正是汉军正蓝旗副都统福长安,年轻的他不用人拿来下马的凳子便直接跃了下来,身手甚是矫健。看着比一般的旗人子弟要强很多,许是乾隆刻意培养的结果。
一众身着黄马褂的侍卫也均翻身下马,这些人隶属禁军虎枪营的侍卫,都是满洲上三旗子弟出身,被乾隆亲自指派给福长安做护卫的。
这等待遇,全北京城可没几个。
将马鞭随手扔给护卫后,福长安径直上得台阶,问那群已经起身的都统衙门官员道:“兵部的公文过来了吗?”
“回都统大人话,响午刚过来。”答话的是从三品的满洲印房协理参领保柱,老姓同福长安一样都是富察。
福长安点了点头,道:“前线催的急,你们不能误事,出了岔子海都统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们。”
保柱忙道:“下官等知事情严重,不敢有半点懈怠,兵部条陈诸事已着人分派料理。”
“这就好,”
正准备步入衙门的福长安止了步子,指了指下面一众站在马车旁的备补子弟,问保柱:“就是他们吗?”
“是。本旗符合条件入补拜唐阿的子弟共三十四人,刚经典考试完毕,现准备前往德胜门校场...”
保柱询问福长安是否要召见这些子弟,鼓励鼓励他们。
“不用了,下午我会过去校场,军机处也会有人过去。”
福长安扫了眼那帮备补子弟,在保柱等满蒙官员的簇拥下直接入内。
待福都统等人身影消失后,负责送备补子弟前往德胜门的马册房骁骑校王安这才喝令众人上车。
五人一辆,共八辆,除了备补子弟外,还有几名都统衙门的属吏跟着过去安排。
贾六被常秉忠拉到一起,同车的还有三人,贾六并不认识。经常秉忠介绍才知道其中一位竟然是前明大将祖大寿养子祖可法的重孙祖应元。
祖可法当年降清后隶的是汉军正黄旗,后来因为祖大寿四子祖泽清参加三藩反清受到牵连,被从正黄旗移到了正蓝旗。
祖应元的父亲祖建昌袭的是二等子爵兼一云骑尉(从一品),算起来是同车五人世爵最高的。
不过祖建昌有六个儿子,祖应元排行第五,这个世爵肯定和他没有关系,所以这次的拜唐阿入补对祖应元也很重要,且这小子看着也蛮稳重,是倒数第三个交卷的。
另外两人一个叫刘禾易,一个叫王福,祖上不怎么显赫,都是随波逐流跟着上官降清编入的汉军旗。
“等会到了校场,哥几个可得亮一手,别叫人家小瞧了我们汉军正蓝旗子弟!”王福磨拳擦掌,看着好像骑射不错的样子让贾六心中有些慌。
“肯定要露一手,省得那帮满旗子老说咱们汉军八旗不是真旗人,光吃干饭不顶事。”
常秉忠两个胳膊很有力的往后一拉,只是因为衣服穿得太厚,没法展示他那雄而有力的腱子肉。
“满旗子”是汉军旗这边对满洲八旗子弟的称呼,因为满高汉低的原因,这个称呼没有多少褒义。
瞥了眼信心百倍的常秉忠,贾六心道你还不如我呢,上回我刚开始,你小子就已经结束了。
常秉忠对面的刘禾易笑了起来:“照我说那帮满旗子未必就如咱们呢,当年要不是我们祖上卖命给打的江山,满旗子能有今天?”
这话让边上坐着的贾六一怔:兄弟,这话可不兴说啊。
没想常秉忠竟然跟着说了句:“那是,真要细究起来这大清的江山得有咱汉军旗的一半,圣祖爷那会要不是咱们汉军旗死命往前顶,嘿,结果怕是难说的很...要我说,这八旗就该是咱汉军的八旗才对,他满旗子有啥好横的?还看不起咱们,我呸!”
咝!
贾六屁股往边上挪了挪:老常这话可不兴说,太他娘的刑了。
“咋,有什么不对吗?”
常秉忠见小兄弟贾六一脸紧张,“噗嗤”笑了起来,“都是旗内兄弟,又没外人,你怕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汉军八旗是一家。”
“就是,要不是朝廷老让咱们汉军出旗,这八旗将来就得是咱汉军的八旗!”王福“嘿嘿”一声。
这就涉及到清廷现行政策及对汉军八旗防范了,扯得有些远,也有些深,更有些犯忌。
贾六赶紧打断,道:“行了,少说两句...是骡子是马,等会校场上见分晓就是,别到时候叫人家满旗子给压得脸都找不着。”
说完,用眼角余光瞄了眼上车之后就不吭声的祖应元,对方依旧是面无表情。
被贾六这么一说,常秉忠、王福也就没再说犯浑的话。
这也是两人胡惯了,不晓得厉害关系,换作年龄稍大的准保说不出这话来。
由此也能看出汉军八旗这帮纨绔子弟,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车厢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就听车轱辘转动前行的咯吱声。
德胜门校场在皇城北边的积水潭,那地原先叫西海子,明朝御马监在此开有马厂。据说天启年间的大太监魏忠贤没有发迹前,就在积水潭做洗马的差事。崇祯年间,明朝的将领满桂也曾在德胜门与清军展开过激战。
随着最前面的马车停下,众人终是到了校场。
前面有人在喊:“下车集合,不要乱跑,就在牌子后面侯着!”
贾六是车内第三个下来的,刚跳下映入眼帘的就是从东到西并排立着的二十四块木牌。
上面依次写着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的名称。
校场围墙外面每隔十步站立一名健锐营的八旗兵,墙上也是布满八旗军旗,看起来森严有序。
各旗木牌后有的尚未有人,有的已经是排了一队人。
“咚咚咚!”
就在贾六四处张望时,有鼓声响起,旋即有人在喊:“汉军正蓝旗到!”
那鼓声及眼前的场景,让贾六不禁想到一首歌:长路漫漫伴你闯,带一身胆色与热肠。
第三十二章 旗人奸贼鬼子六
投入命运万劫火,迎接日月万里风。
漫漫长路任我闯,笑看清风为我狂。
谁是最高最强?
歌词倒挺合贾六这会的心境,不过他不是为了姐儿来考武状元的。
负责校场秩序的健锐营是乾隆十三年因为攻金川不利,清廷特意在京营八旗的前锋营和护军营挑选精锐组成的,专攻云梯攻城法。
一开时只有1000人,后来陆续扩编,目前有三千余兵力。德胜门这个校场就是健锐营的主营所在。
贾六一边观察健锐营武器装备,一边随常秉忠他们站到了汉军正蓝旗牌子后面。在马册房那个骁骑校的示意下,众人排成两队等侯进场。
汉军正蓝旗左边的队伍是汉军镶黄旗,队伍人数比正蓝旗足足多了一倍,有六七十人之多。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不管是满洲、蒙古还是汉军,两黄旗的佐领(牛录)数目都是远超其余六旗,如此自然决定两黄旗的备补子弟人数也多过其余六旗。
右边的是汉军正白旗,人数同正蓝旗差不多,也是三十几人。
因为汉军还有两红同正黄旗的人没到,校场负责的健锐营军官又说必须汉军八旗到全才能进场,所以已经到的五旗子弟便只能站在那里等侯。
站在贾六前头的王福有些憋屈道:“咱们要是满旗子,那帮人早将咱们请进去了。”
常秉忠乐了:“你胎投的不好,怪谁?”
王福没好气道:“你乐啥?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等。”
贾六笑笑没说话,但能感觉有不少汉军旗人对清廷的“歧视”政策有明显的不满情绪存在,这个不满尤其体现在第四、第五代汉军旗子弟身上。
或许,乾隆最终将汉军八旗全部开出旗籍,同新生一代汉军旗子弟“怨满”有一定关系。
对贾六而言,这是件好事。
八旗是汉军的八旗,不是满洲的八旗,更不是蒙古的八旗,想来也能吸引一帮想要改变现状的汉军子弟。
世间事,没有什么不可能。
一百年前的顺治年间,有两白旗的满洲将校在昆明发誓拥戴永历再造大明;
三十年后的嘉庆年间,有红带子、黄带子参加天理教誓要推翻满清;
又一百年后的宣统年间,东北的旗人积极响应南方革命党号召,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那么,在所谓康乾盛世的乾隆鼎盛时期,又有什么不能发生呢?
一切,都在人为。
.......
一开始还好,各旗都较有秩序,毕竟这地是健锐营管辖的校场有一些军威在。
可时间一长,这帮纨绔子弟们就受不住了,吃不消在那干站,最后不知谁给带的头,哗啦啦竟是都坐到了地下,一边闲聊一边等。
旁边的镶黄旗、正白旗都一样。
贾六也跟着坐在地上,这会他无意鹤立鸡群。
一帮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好说的,先是聊几句骑射考试的事,相互吹捧一下,之后话题就转到了京师各处好玩场所,不少人相邀考完后就去聚一聚,吆五喝六。
贾六听得无趣,抬头张望了下,发现两红旗的人已经来了,就剩一个正黄旗估计也快了。
人多了后,秩序明显更加乱了。
不少相互熟识的备补子弟隔着队伍打招呼,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热闹。有的索性离开自己的队伍跑过来“串门”。
各旗带队的那帮人也是团在一块闲聊,根本没人约束队伍秩序,显然这帮人都知道这次考试就是来走个过场,所以不必太认真。
贾六正准备站起活动一下时,坐在他后面的刘禾易突然拽了他一下,然后指着正白旗队伍中一人低声对他道:“贾六,你晓得那小子是谁么?”
“哪个?”
贾六不知道刘禾易说的谁。
“就那个胖子!”
“啊?”
顺着刘禾易的手势,贾六看到一个年纪可能和自己差不多,但身材明显很是发福的胖子。
“这人怎么了?”
贾六不解。
刘禾易一咧嘴:“你不知道吧,这家伙可是袁崇焕的重孙。”
“袁崇焕的重孙?”
这个来头不仅贾六顿生兴趣,前后几人听了也都好奇的将视线投在了那个胖子身上。
“不对啊,袁崇焕不是叫崇祯给剐了么,哪来的后人?”
王福一脸困惑,明朝那个崇祯皇帝中了大清太宗皇帝反间计,冤杀大忠臣袁崇焕的事,旗学先生们最是爱讲了。
“怎么没有?你不知道而矣!”
刘禾易一脸卖弄道:“当年袁崇焕被下狱后,其妾已经有孕在身,后来生下一子袁文弼一直藏在民间。我大清入关后,袁文弼便投效我大清,从征有功被编入宁古塔的汉军正白旗...”
刘禾易说袁文弼后来生了个儿子叫袁尔汉,康熙年间从征雅克萨,接着袁家便在黑龙江驻防。
那个胖子就是袁尔汉之子袁贵的独生子,叫袁常在。去年皇上不知怎么跟朝臣提起袁崇焕的事,下旨叫查访袁崇焕是否有后人在。
常秉忠听到这里立时打断刘禾易的话,道:“这事我听我爹提过,说是皇上特意让广东巡抚去袁的老家察访,但察访结果是袁崇焕没有直系后人。其在老家的后人只有他堂弟的子嗣袁炳。皇上知道后,念在袁炳粗晓字义,人尚明白,叫广东地方给袁炳补了个小官。”
常秉忠这么一说,王福更加不解了:“这么说来,袁崇焕压根就没有直系后人,那这个袁常在哪冒出来的?”
刘禾易解释:“广东那个袁炳的确不是袁崇焕的直系后人,但这个袁常在是袁崇焕小妾生的那个遗腹子袁文炳的后人...”
常秉忠摇头不信:“不对,以前旗学的先生讲袁崇焕做官十分清廉,家里很穷,他哪来钱娶小妾的?”
刘禾易像看傻子一样看常秉忠,十分好笑道:“袁崇焕可是做过明朝督师的,他会没钱讨小妾?”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崇焕是否有钱讨小妾,贾六不关心,他好奇刘禾易怎么知道袁家这些事的。
刘禾易回答的很干脆,他爹刘庆忠同袁常在的爹袁贵都在太仆寺当差。
一个衙门当的差,有什么底摸不清。
“广东那边查的是广东还有没有袁崇焕的后人,黑龙江那边却是直接把人给送进京来了...听我爹说好几个衙门查过当年袁文弼的旧档,都证实袁贵父子确是袁崇焕后人。所以皇上特意颁的旨,赏了袁贵一个骑都尉的世爵,给留在驻京八旗当差。”
说完,刘禾易朝浑不知自己正在被人议论的袁常在一指,“要不是皇上赏他爹的世爵,这小子能坐在这里同咱们一样入补拜唐阿?”
贾六“嗯”了一声,尔后道:“人家祖上既是明朝的大忠臣,皇上褒奖忠烈,给予恩赏也是应该的。”
“明朝大忠臣的后人同咱们这些明朝叛臣的后人一样都是旗人,你们不觉得这事好讽刺么?”
王福“嘿嘿”一声。
“他家祖上是明朝的大忠臣,我们家祖上是大清的忠臣...”常秉忠有点不快活,因为他家老太爷常进忠也叫皇上给定为贰臣了。
之前可能没什么感觉,现在一个明朝忠臣的后人同他们这些大清忠臣的后人,享受同样的待遇,你说别扭不别扭?
贾六生怕这家伙又说什么犯忌的话,赶紧打断他道:“祖上的事都过去百来年了,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大家都一样嘛。”
刘禾易将脑袋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不过你们知道这袁常在平日喜欢和谁在一起?”
王福问道:“谁?”
刘禾易一脸坏笑:“洪承畴的曾孙,满洲正黄旗的那个洪佳德标。”
“满洲正黄旗?”
贾六一愣,“洪家不是在我们汉军旗么?”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人洪承畴的孙子可是娶的格格。”
“汉军旗人也能娶宗室?”
贾六更是不解了,不是说汉军旗人不能娶满洲女子的么。
“谁说不可以,你要抬了满旗子就行。”
贾六还是不太清楚,问究竟什么意思。
刘禾易说洪承畴的长子洪士铭在顺治年间做过太常寺正卿,其子洪奕沔也就是洪承畴的孙子在康熙年间抗击三藩时立有极大军功,所以康熙爷便将洪奕沔抬入满洲正黄旗,又亲自做媒将镶蓝旗固山贝子谷尔麻哄之子、辅国公凹山的女儿许配给了洪奕沔。
洪佳德标就是洪奕沔同宗室格格所生之子洪佳元保的儿子。
至于为何姓氏从洪变成洪佳,则是遵满洲习俗。
好比贾六的那两个嫁给宗室的姑奶奶也叫贾佳氏。
“这样啊,”
贾六被洪承畴的曾孙变成洪佳氏给逗乐了。
常秉忠不知道贾六乐什么,“嘿”了声:“怎么,你小子也想改名叫贾佳东阁不成?”
“哪能呢,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真改成贾佳,我家老太爷能从棺材里爬起来掐死我这个不孝子孙。”
话是这么说,但真要由贾变贾佳,贾六觉得贾汉复那老东西怕是能在棺材里偷着乐。
“谁知道你小子想什么,你小子打小鬼点子就多,活脱脱的鬼子六,”
常秉忠正说着就见四周的人突然都站了起来,却是正黄旗的人到了,各旗领队吆喝进场。
“走了,考完试我请大伙喝酒!”
常秉忠拍拍屁股跟着队伍就往校场大门走去。
贾六也跟在后面,不过却是被常秉忠那个“鬼子六”的说法给弄得挺迷糊。
那个鬼子六可是大清的忠臣,我这个鬼子六是什么?
汉奸?
旗奸?
第三十三章 等级森严是八旗
常秉忠说的“鬼子”不是洋鬼子,而是这年代民间俗说的鬼东西,意指狡猾比较精明,或者是那种鬼主意多的人。
要是这人姓吴排行老二,就会被笑骂为吴二鬼子。
同理,贾六排行老六,自然就得了个“鬼子六”的说法。当然,有时也会被喊为“贾六鬼子”。
不过与同治年间搞洋务的那位恭亲王并无半点关系,纯属巧合。
谁让大家都是老六呢。
进场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又出了点意外,原本应该第一个进场的正黄旗队伍被拦了下来。很快,汉军八旗队伍被告知须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入场后才能进入。
这一下顿时炸窝了。
先前校场说的是汉军八旗队伍到齐之后就可以入场,现在却变成还要等满蒙八旗进了之后再进,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汉军八旗么。
“我们都到齐了,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大家都是旗人,谁规定的我们汉军要在最后!”
“......”
等了许久的汉军各队伍备补子弟都是气不打一处来,有性子急不晓事的直接同那拦阻的健锐营官兵吵将起来。
各旗带队的佐领、骁骑校见状赶紧上前制止旗内子弟叫嚣,有人则同健锐营那边协商先放汉军队伍进去,哪怕在里面等满蒙八旗也行。
“这是上面的吩咐,我们只是执行军令,你们要么就等,要么就回去!”
负责大门进出的健锐营前锋校阿保一点面子也没给汉军八旗带队的,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各旗带队过来的多是七八品的官员,且全部是汉员,在阿保这个正六品的满洲前锋校面前实是没什么说话的份量。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无奈只得安抚各家子弟继续等侯。
然而年轻人总是有点脾气的,尤其是聚集的这帮年轻人平日里胆大妄为的不在少数。
“大家都是旗人,都是来考试的,凭什么要我汉军等他们!”
“谁先到谁先进,迟到了怪谁!”
“我们今儿就进去了,你们能怎么着小爷!”
“......”
初生牛犊不怕虎,几个汉军正黄旗的备补子弟平日可能依仗家中关系横惯了,竟然气鼓鼓的把手一挥要众人随他们冲进去。当下这几个人就得到了平日关系要好的一帮备补子弟响应,真个就叫嚷着冲进去。
正黄旗“老大哥”一带头,其余各旗顿时就受到影响,人群开始不断的朝前挤。
场面开始失控。
“两黄旗就是有种!”
跟着队伍在后面的常秉忠踮着脚探头朝前望,瞧着前面热闹的很也是热血上涌,兴奋的把拳头一挥:“咱们正蓝旗也上,别叫两黄旗的兄弟吃亏了!”
“对,大家伙冲啊!”
“汉军是一家,打断骨头连着筋!”
王福、刘禾易等也是头脑发热的在那瞎叫嚷。
贾六却注意到这帮家伙嘴里喊得凶,脚下却没多大动作,看样子也晓得乱冲校场不会有好果子吃。
事实也是如此,别看挑头的是正黄旗的人,可正黄旗在朝中有不少当大官的。那几个带头闹的家里说不定就有当总督、巡抚、尚书侍郎,事情闹大了朝廷怪罪下来,板子也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家里朝中无人的,就有的好看了。
所以别看其它各旗“群情汹涌”的很,实际跟街上看热闹一样,起哄居多。
贾六反正不会冲动,并且希望闹剧赶紧结束,等就等呗,别把自家好不容易得来的拜唐阿机会搅黄就行。
六爷还指着这个拜唐阿再创辉煌呢。
“冲撞校场,军法从事!”
健锐营的前锋校阿保根本没将胆敢闹的汉军正黄旗子弟放在眼里,只见他面无表情,右手一挥,顿时营中冲出一队手持长矛的官兵,继而排成数队踏步向前进逼,边进边吼:“退,退,退!”
“别挤我!”
“我退,我退!”
“你推我干什么!”
哪见过这架势的汉军八旗备补子弟顿时被吓到,刚才还叫得凶的几个正黄旗子弟更是第一时间乖乖往后退。
有两个因为回头太快,结果和后面的人撞在一起,连带着摔倒好几个。
“起义”在眨眼间就被“扑灭”。
阿保冷冷扫视一众被吓得都冒汗的汉军子弟,对着那帮同样慌张的各旗带队官员怒道:“你们是怎么领的班!这次就算了,再有胆敢喧哗冲撞者,本官定不轻饶!”
“是,是。”
各旗带队的不敢顶嘴,讪讪站在那不吱声。
秩序再次变得井然,刚才还闹腾的汉军八旗队伍变得雅雀无声。
常秉忠脸上的兴奋劲也是一下消失,操着袖子站在人群中左瞄一眼,右瞄一眼,好像刚才他的热血模样从来不曾发生过般。
贾六负手而立,并不曾同常秉忠一样左顾右盼,但几次看向那正白旗人群中的袁崇焕重孙。
两柱香后,鼓声再次响起,姗姗来迟的满蒙八旗队伍终是进场了。
“满洲正黄旗到!”
随着号角声,上百名正黄旗的备补子弟在金龙黄旗带领下,昂首阔步入场。经过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汉军八旗队伍时,这些正黄旗满洲子弟的神情明显不屑,一个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很。
“德性!”
贾六边上的王福一脸看不惯的样子。
“满洲镶黄旗到!”
“满洲正红旗到!”
“蒙古镶黄旗到!”
“蒙古镶蓝旗到!”
“.......”
鼓声一声接一声,满蒙一队又一队,足足十六队依次进入校场后,贾六心想这回汉军队伍能入场了,没想到紧跟着又冒出三支队伍来。
定睛一瞧,竟然是内务府直属的上三旗包衣队伍,人数还不少,一支队伍多达百人。
经过汉军八旗队伍前面时,这帮包衣队伍竟然也表现出了高高在上的架势,让贾六都有些牙痒痒。
“我们这是他娘的连包衣都不如!”
“怎么排的队伍,内务府的包衣也能排在我们前面?”
“......”
在一阵不相信,不服气甚至有些埋怨的“嗡嗡”声中,汉军八旗的队伍终是得到允许可以进场。
步入校场后,贾六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个占地足有十几个足球场大的草地出现在视线之中,草地旁边是一汪正在轻风吹拂下泛起微澜的湖水。
看着,很是心旷神怡。
最先进场的满洲八旗队伍已经在考试了,校场上几十匹马正在奔跑,不时传来满洲子弟高昂的叫好声。
第三十四章 成绩好有什么不对
说是满洲、蒙古、汉军统一考试,实际三家却是各考各的。
满洲八旗的考场是东一和东二场;
蒙古八旗是中一同中二场;
汉军八旗则在邻近积水潭的西一场。
这让常秉忠同王福颇是失望,这两人还准备好生露一手叫那帮满旗子瞧瞧呢。
对王福,因为不熟悉所以贾六不知对方水平如何,但很肯定常秉忠这小子连他都不如。所以真要是同满洲、蒙古一起考,这小子估计能洋相出尽。
刘禾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告诉众人,要等马术考完才能开饭。
满洲、蒙古那边已经开考,汉军这边各旗带队的同校场负责的碰头后,很快就举行考试。
因为汉八旗只有一个考场,八支队伍不可能同时入场考试,于是又按黄、白、红、蓝四色分开,轮番上场。
先考马术。
考官是从各旗都统衙门抽调的,都是些下面具体办事的笔贴式及拜唐阿。
主考官是正黄旗都统衙门的一个四品佐领,年龄五十岁左右,大腹便便,一看就是肚中油水颇足的。
马术考试看起来很像是后世的奥运会马术比赛,也是在考场中设了一些障碍物,考生只要纵马完成规定动作便算合格。具体是甲等还是乙等,或丙等,则根据考生比赛发挥水平来定。
汉军正蓝旗是第四批考试,看光景没一个时辰都轮不到他们,又不能擅自离开校场,贾六只好同众人一起趴在栏杆上看其它旗考试。
感觉就跟前世参加学校运动会一样。
比赛出场顺序是按考生抽取的竹签来定的,第一个出场的看上去比贾六还小,可能是从前没怎么骑过马,表现一般,回去后却是得到同旗不少子弟的吹捧,看样子这小子家里应该有来头。
接下来出场的拿第一个就差了许多,有两个甚至都没骑过马,刚被架上马就吓得哇哇乱叫。
没办法,考官只好让他下来让别人考,至于有没有成绩就不好说了。
同经典考试当场给判等不同,马术考试的定等由主考直接打在册上,考生们没法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考几等。
但看过正黄旗出场备补子弟的马术后,贾六心里已经有底。
他虽然马术不是太好,但比起大多数备补子弟显然又强上一筹,估摸不是前十也能混个前二十。
接下来上场考试的备补子弟表现都是差强如意,难得有一个顺顺利利完成动作的。
贾六渐渐没了兴趣,想去满洲八旗考场看看真满是个什么水平,奈何各个考场之间都有健锐营的士卒把守,不允许他们这些备补子弟“瞎溜”。
四下看了眼,发现有不少人躺在湖边的干草上晒太阳闲聊,贾六便也准备去坐一会。
这时隔壁的蒙古八旗考场爆发出欢呼声。
“乌尔图纳逊!”
“积福,积福!”
几百个蒙八旗的备补子弟围着栏杆大声喊着两人名字,很多汉军八旗的备补子弟都被吸引看了过去。
贾六两脚踩在杆上,双手扶住杆身,确保不会摔下来的同时探头朝蒙八旗那边看去,只见考场中有两人在纵马疾奔。
两人骑速不但快,更在马上表演惊人的动作。
前面那个乌尔图纳逊突然从马上跃下,单手拽着马鞍竟跟着马跑了好几丈远,之后才大吼一声腾地而起,稳稳当当的再次坐回马身上。
这个动作不仅极度危险,也极其考验人的脚力、耐力与速度,稍有偏差就会被战马带倒,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另一个叫积福的则是从马上半斜下来,然后仅凭四肢用力紧贴战马腹部,十几个呼吸后才突然从马肚子下面冒出,把个围观的人看得一头冷汗。
那动作要是贴不住当场掉下,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贾六是自愧不如,半点要强的心思都不敢有。
无疑,这乌尔图纳逊同积福是蒙古八旗备补子弟中一等一的好手。
八旗新生一代再烂,总会出些好汉,所谓烂船也有三斤钉的道理。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常秉忠脸上讪讪,王福也吐了吐舌头。
刘禾易抖抖脖子:“好家伙,这么厉害。”
祖应元倒是神情不变,不知道是本事不弱于那两个蒙八旗的,还是他天生就是这么个波澜不惊的样。
再北边的中一场和满洲八旗的考场上,也隐隐有欢呼声传来,不知道是哪个考生表现太过亮眼,还是又发生了彼此竞争的好戏。
反过来看汉军八旗这边,从开始到现在气氛都不热烈,上场的考生都是中规中矩,哪怕有那么一两个马术不错的也是老老实实完成考试要求,没有半点出风头露一手的意思。
汉军旗人本系汉人,汉人内敛。
两黄旗考完后,两白旗的便依次进场。
终于,一个多时辰后,就在两蓝旗子弟肚子都饿得呱呱叫时,考官终于唤到他们的号了。
正蓝旗带队的骁骑校王安来到众人面前,将一枚枚写有编号的竹签子递给众人。这签子不仅决定考生上场顺序,也决定他们用什么马考试。
贾六是二十七号,对应的是一匹青马,看起来还不错,至少比自家的大黑要高大许多。
常秉忠是四号,王福六号,刘禾易十九号,那个不太爱说话的祖应元是二十三号。
都是一个旗的,贾六便认真观看这些人的考试。
结果常秉忠半途坠马幸亏没有大碍,回来后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还悄悄对贾六说放心好了,他就是拉着马在场上走一圈,也能定个甲等。
刘禾易在纵马翻越第三个栏杆时撞倒了杆。王福倒没有吹牛,马术还真不错,上场轻松完成奔跑一圈的要求。
祖应元上场时,贾六还提了精神,因为祖大寿这个重孙子给他的感觉有点咬人狗不叫,叫人狗不咬的感觉。
扮猪吃老虎。
然而让贾六失望了,祖应元场上表现也是一般,不说好也不说坏。考完回来就同先前一样继续趴在栏杆上看其他人考。
前面二十五号上场的时候,贾六去领自己的马。
照规矩把签子给发放马匹的兵丁看后,那马丁便将马牵给贾六,可没有将鞭子给他,只在那带有笑意的望着贾六。
贾六没反应过来,只知伸手拿鞭子。
“你们领队的没跟你说规矩吗?”
那兵将马鞭在手上轻轻一拍,有些不高兴。
规矩?
贾六这才想起先前王安发签子时似乎说了些什么,因为前面讲的都是上场注意的安全事项,贾六便没留心听。
现在看来,最后面讲的才是规矩。
赶紧伸手从兜里摸出五六枚铜钱,不想那兵丁见了铜钱脸色一下拉了下来,还微哼一声。
贾六一边赔笑,一边又从兜里捏了颗约三四钱重的银豆子出来。
那兵见了也不客气将银豆子收下,然后将马鞭甩给贾六。
顾不得暗骂这兵什么,贾六赶紧将马拉到考线外等侯。轮到他上场时,立即翻身上马奔进场中。
整个考试过程也是平淡如水,动作不算一气呵成,因为中途在翻越障碍的时候有过迟疑停顿,但总体算是合格。
不过,这已经够了,至少在汉军正蓝旗是能排进前五的。
回到考官那里将马交还后,贾六恭敬的将自己的签子递上,便准备回队伍等侯。
主考的那个正黄旗佐领先是拿笔在名册上勾划一番,便要挥手让贾六回去等侯,但见着考生姓名隶属一档时,却突然抬头打量了贾六一眼,然后对边上协助的一个领催说道:“这小子不错,给定个甲等。”
领催听后,若有深意的看了眼贾六,提笔在判册上贾东阁名字后马术一栏定绩写了个甲字。
甲等?!
贾六顿时欣喜若狂,经典是甲等,马术是甲等,就算射箭考个乙等,二等拜唐阿也十拿九稳了。
当真是苍天有眼。
这主考官定是得了自家银子的,老爹这钱真没白花!
高兴之余便要回队伍准备等后面几人考完去一起去吃饭,刚出棚子,一直在外面的领队骁骑校王安却拉住了他,低声道:“张大人给你马术定的甲等?”
贾六忙说是的。
王安听后竟是眉头皱了皱,然后摇摇头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王安直接进了棚子。
什么意思?
我考个好成绩怎么跟踩了狗屎一样?
贾六心有点慌。
感觉套路不太对,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哪里不对。
甲等,难道不好吗?
第三十五章 贾六鬼子心慌慌
真诚感谢“nickky”同志能够在众多汉军八旗子弟当中,一眼相中气质不同凡响、脑后长有反骨的年轻后生贾六鬼子,倾情给予纹银千两赞助,成为本作品的第四位盟主大佬!
........
“东阁兄弟,咋了?考砸了?”
王福等几人刚打湖边过来,就见贾六一只脚踩在围栏上,一只手托着半边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关切的上前询问何事。
“我马术考了个甲等。”
贾六放下脚,对着王福等人深深叹了口气。
发自内心,发自肺腑。
“呃...”
王福翻了个白眼,有点想打贾六一拳的冲动,好在生生忍住。
同行另外几个备补子弟大抵也是这个心情,看贾六的目光格外不平。
“你怎么知道考绩的,我刚过去问了,考绩没出来呢。”刘禾易一脸奇怪,他去考棚那里打听了两次,也塞了钱,得到的结果都是考绩未定。
贾六只能如实道:“是考官大人亲口对我说的。”
“哎呀,我说嘛!”
刘禾易恍然大悟,“原来张佐领是你家亲戚。”
贾六摇头否认。
“那肯定是你家事先同张佐领打过招呼,要不然张佐领怎会提前告诉你考绩。”
刘禾易相信这是唯一答案。
贾六没吱声,王安没说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倒是可以笃定是贾大全的银弹攻势成功了,但现在真的没底。
“你们团在这干嘛,还不快去吃饭,去晚了小心连汤都喝不到!”
路过的常秉忠见贾六等人还站在那,忙过来招呼一同去吃饭,等听说贾六马术得了甲等,顿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这是好事啊,你小子挂着一付臭脸干什么?”
“我也觉得是好事,但是,”
但是什么,贾六无从说起,因为事实就是好事。
“别什么但是不但是的,先去吃饭,晚了就没咱的份了!”
常秉忠不由分说一把拽过贾六就往南边拖,同时不忘招呼众人跟着一起过去。
前来参加骑射考试的八旗子弟怕是有上千人,健锐营的伙食相对较差且没法一次提供这么多人吃食,所以距离校场最近的满洲正黄旗都统衙门事先接了军机处通知,专门准备伙食从城中拉过来。
然而,森严的八旗等级制度依旧无处不在。
考试入场分前后,吃饭也要分先后。
不出贾六意外,他们汉军八旗就是最后一批吃,不过也同饭车需要轮流来有关。
到地一看,已经是一片狼藉,仍有不少满洲同蒙古八旗的备补子弟吃完没走,坐在那相互吹着牛。
看到汉军八旗的人过来吃饭,这帮满蒙子弟也没起身腾地方的意思,继续自顾自的在那闲聊,当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别看常秉忠他们私下里一口一个满旗子,不将真满子弟放在眼里,恨不得一个打三个,然而真在人家面前一个个却是怂得很,没谁敢呛句话或者表现出对这帮真满子弟占地不挪窝的愤怒。
他们装孙子,贾六也跟着装孙子,就他现在的身份少惹事为妙。
同常秉忠他们到饭车打完饭菜后,几人寻了个相对较干净的地坐下便吃了起来。
接连两场考试,众人肚子都饿得很。
正吃着,刘禾易却突然小声让众人朝东边第三桌望,说是袁崇焕的重孙袁常在同洪承畴的重孙洪佳德标就在那桌。
贾六抬头朝东边一瞄,果然胖乎乎的袁常在正同一个长相颇为英俊的年轻人说话,可能是说到什么高兴事,不时放声大笑着。
另外还有几个满八旗子弟聚在那不时附和着什么,看上去这几个满八旗子弟是以洪佳德标为中心。
之所以如此可能同洪佳德标的奶奶是宗室格格有关,另外听刘禾易说洪承畴的后人在八旗有两支,一支抬入满洲正黄旗,另外一支仍在汉军正黄旗,不管满旗还是汉旗,洪家都有人担着佐领一职。
佐领一职虽然只是正四品,在八旗属于较低品级的职务,然而对本佐领所辖军民却有很大权力,因此洪家在这两旗的影响力不小。
“你小子老盯着这两人干什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常秉忠说话间将嘴里的一块大肥肉咽进肚中,这人打小就好吃肥肉,见着肥肉跟猫闻到鱼腥似的。
“没什么,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刘禾易说的是真话,可这话又很没道理,鬼知道人家袁、洪后人哪里得罪了他,叫他看不顺眼的。
“我倒是看着挺顺眼的,你呀就是丑人多做怪。”王福扒光碗里的饭随手将碗往桌上一扣,冲刘禾易咧嘴一乐。
贾六则是放下碗,随口对刘禾易说了句:“你要真看他们不顺眼,有机会就弄死他们呗。”
“鬼子六,你可别害我,我只是看他们不顺眼而矣,哪想要他们命了...”
刘禾易一吐舌头,这事再借他两胆都不敢。
“别瞎说,叫人家听见了不是自找麻烦么。”
常秉忠让刘禾易快点吃,等会还要考射箭呢。
虽说知道家里打点过,但马术具体考绩没出来,究竟是不是给定的甲等他心里没底,因此寻思等会考射箭时无论如何也要超常发挥,至少三箭要中两箭才行。
贾六笑了笑没再说话,如果真有机会的话,他倒不介意弄死其中一个。继而再想王安那莫名其妙的话,脑壳子又有点疼,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又想,终是决定去找王安问个清楚,对方要不肯说的话就拿钱砸,反正他身上有大姐给的两张银票。
二十两肯定是够的!
花钱买个心安值得。
刘禾易那小子可能平日在家里吃饭就斯文,所以众人之中属他吃的最慢。
贾六便同常秉忠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考试的事,等刘禾易吃完众人便起身准备返回考场。
这时却有一个健锐营的士卒找了过来,说是王福他爹在营外找他。
“我爹来了?我这考试呢,他来做什么?”
王福挠挠脑袋,让贾六他们先过去,他等会就去。
常秉忠不忘嘱咐他一声:“你快点啊,赶在点名前过来,别耽搁了考试。”
“知道了!”
王福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往校场大门口奔去。
贾六他们继续回考场,路上却见有好几个人急匆匆的往校场大门跑,看样子也是家里有人过来了。
“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常秉忠觉得好笑,没想刚说完就有健锐营的人过来找他,说他爹就在门口等他。
第三十六章 金川军前走一遭
健锐营的最高指挥官叫掌印总统大臣,由兵部任命,多为王公大臣,然而没有定员,也不住营内。
实际负责健锐营事务的是正三品的翼长,左右各一人,不管出入都穿蓝色战袍,戴蓝顶或红花顶。
今日负责协助拜唐阿考试的是左翼翼长舒穆禄,此人是满洲镶白旗出身,曾随因征缅去世的首席军机大臣傅恒攻打过大小金川。
由于拜唐阿入补考试涉及满洲、蒙古、汉军八旗二十四衙门,兵部和礼部又不负责八旗事务,考试便由军机处统筹协调,具体负责的是军机处领班章京那丹珠。
军机章京又被称为“小军机”,也分满班、汉班,但无一定额数,多是从内阁、六部、理藩院等衙门调派。一般为五六品,领班则为从三品或正四品。
那丹珠这个领班章京已经干了两届,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可为军机处行走,甚至能直接升任军机大臣,再差也可回原衙晋为堂官。
因此舒穆禄即便是正三品的翼长,在那丹珠这个从三品的军机领班章京面前,也是丝毫不敢以上官自居。
那丹珠其实天没亮的时候就到了健锐营,但骑射考试的考官人选各旗都已经确定,大小事务都已安排妥当,哪里需要这位“总裁官”亲力亲为,故而过来之后便一直在舒穆禄的军押房中烤火炉。
马术考试结束后,负责满洲、蒙古、汉军三旗的正考官便相继前来汇报。
满洲八旗的主考官是满洲正蓝旗的从三品官房大臣留保住;
蒙古八旗的主考官是蒙古正白旗的正三品印房章京索凌阿;
汉军八旗的主考官相较满蒙主考品级略低,是正黄旗的正四品佐领张庆保。
内务府直辖上三旗包衣的主考官则是从四品的都虞司郎中桂林。
然而四位主考官虽然桂林品级最低,其余三位考官包括那丹珠这位领班军机章京都对桂林十分恭维客气。
这是因为桂林的汉名叫魏进忠,此人父亲吉庆是当今令皇贵妃的亲弟弟、最得皇上宠爱的十五阿哥永琰的亲舅舅。
令贵妃祖上魏国贤是明朝将领毛文龙部下一名千户,毛文龙被袁崇焕诛杀后,魏国贤随耿仲明在山东登州任职新军,后登莱事变随耿仲明渡海归降大清,被编入汉军正黄旗。
因耿家事涉三藩之乱,魏国贤一家又被打入内务府直辖的正黄旗包衣管领,也就是辛者库。
令妃于乾隆十三年由贵人晋为嫔妃后,乾隆特意下旨将令妃娘家从包衣管领抬为包衣佐领,又让令妃的父亲清泰(汉名魏明禄)在内务府担任管领一职。
桂林年仅二十三岁就能任职负责宫中禁卫的都虞司郎中,显然与他的姑妈令贵妃脱不开关系。
备补拜唐阿考试看着隆重,规模甚大,实际并无落选,区别在于定等分配。
私下为定等分配的事大小考官又如何个“进项”法,那丹珠心中有数,便是他这两天也被不少人请托。
哪些人必须是三甲,早就事先定好了的。
不过表面文章还是要做做。
首先是四位考官将各旗考绩薄一一呈递,再由满洲八旗主考官留保住先行禀报,其称马试满洲八旗子弟表现皆是不错,定甲等上优者有一百七十八人,乙等欠佳者四百余,余三百多为丙等。
那丹珠假意认真翻看了甲等子弟名册,见其担保的几人都在上面,不由微微点头,颇为欣慰道:“外人都说我旗人子弟马上功夫不堪,现在看来言过其实了,我旗人子弟还是有不少可造之材的嘛。”
“谁说不是呢,”
索凌阿这边呈报的蒙古八旗子弟定甲等上优者一百四十余人,乙等欠佳者三百余,剩下两百多为丙等。
“不错,不错。”
那丹珠放下名册看向面带微笑的桂林,“内务府这边想来也表现优异?”
桂林报内务府上三旗包衣子弟甲等者七十八人,乙等者一百零二,余八十一人为丙等。
那丹珠随手翻看了一下便放了下来,因为内务府这边他手伸不进去,那些请托的也没钻他的门路。
“汉军这边考得如何?”
张庆保赶紧说道汉军八旗定甲等者有九十余人,丙等者一百零四,余皆乙等。
“那也不错了,”
那丹珠打开张庆保呈上的汉军八旗绩册,就见册上第一人是李毓全,顿时点了点头。
这个李毓全是两广总督李侍尧的堂侄,前天李家就找过那丹珠送了他一千两,为的就是让李毓全成为汉军八旗三试第一人。
后面的第二也是那丹珠同张庆保打过招呼的“关系户”,不过第三人却有些陌生,是一个叫贾东阁的汉军正蓝旗备补子弟。
见自己定好的人不是第三,那丹珠心中顿时有些不快,抬头看了眼张庆保,目中隐含深意:这小子什么来头?
张庆保自是晓得那章京的意思,忙道:“此子同英中堂有些渊源,”顿了一顿,又补了句,“宫中的和侍卫与其交好。”
“和珅?”
那丹珠面色一动,想到这几天军机处议论的那个天天都陪着皇上的年轻人。继而不动声色合上册子,作出满意的样子对四位考官道:“诸位都辛苦了,不过接下来射艺还要请诸位多费些心,要本着为国择才的初衷公正选拔,绝不可使无材之人滥竽充数...”
正说着,外面却进来一人。
看清来人模样后,那丹珠慌忙起身离座,上前“叭叭”跪下道:“参见福中堂!”
留保柱、索凌阿四人见状也赶紧跪下行礼。
来人是军机大臣福隆安,一同进来的还有键锐营的翼官舒穆禄。
“起了。”
年仅三十岁的福隆安示意众人起身,径直走到案桌后面坐下,并没有询问那丹珠各旗马试表现如何,而是直接翻看起各旗考绩册子。
待见各旗备补子弟马试能入甲等者颇多,福隆安不禁有些意外,继而合上绩册吩咐舒穆禄道:“经典,马试,射艺皆甲等者,全都拨于你,两日后由你领着往金川军前听用。若是误了军期,你直接向温中堂请罪便是。”
“嗻!”
舒穆禄抱拳大声应命。
那丹珠五人此是面色大变,尤其是那张庆保心头“哎呀”一声:坏了!
第三十七章 恭喜少爷,三试甲等
那丹珠五人为何色变?
只因那大小金川凶险至极,虽然地方不大然番兵极是强悍,导致清廷对此地用兵长达二十五年之久。
傅恒、岳钟琪、傅尔丹、阿桂、温福、福康安、海兰察、哈国兴、丰升额...
可以说乾隆朝的八旗名臣、名将几乎都参与过金川战事,早年的首席军机大臣讷亲更是因战事失利被皇帝勒令自杀,川陕总督张广泗、四川总督阿尔泰这等地方大员也被下旨处死。
时至今日,清军光是在金川阵亡的游击以上将领就多达数百人,死伤军士更是数万之多,国库也为之耗银近六千万两。
然而,那叛乱番兵目前仍是牢牢控制金川,凭借天险地利与清军僵持对抗,时不时的还会重创清军。
金川,俨然成为八旗子弟最为畏惧的存在,早些年很多出征金川的八旗子弟甚至连上马出发的胆气都没有。
不得已清廷只好从关外调拨黑龙江、吉林驻防索伦兵前往金川平叛,同时不得不倚重绿营兵。
因此在那丹珠五人看来,朝廷要备补拜唐阿试的八旗子弟前往金川军前听用,同让这些八旗子弟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尤其选的还是三试甲等!
这三试甲等有多大水份,背后都是什么来头,负责考试的那丹珠几人能不知道?
这简直就是拿了人家银子送人家子弟去死啊!
要真的战死一两个还罢了,可要是死上一批,他们五人今后还有活路么?
八旗的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张庆保更是慌,别的人还罢了,那个贾东阁可不能出事啊。
早年英廉任汉军正黄旗都统时,张庆保只是衙门小小笔贴式,是英廉一手提携这才当上佐领。
那日英廉孙女婿和珅过来说贾家出旗事时,张庆保因想谋求崇文门督税的差事也在。
英廉没将他视为外人,结果张庆保把事听了差不离。
正好今日由他主考马试,见中堂孙女婿推崇的贾东阁也来考试,顺水推舟给定了个马试甲等,还特意给排在了第三名。
没想却是好心办了坏事,这一个甲等竟是把人家推到了火坑边。
再来一个甲等,就是直接推进去了。
心中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福隆阿可是军机大臣,被他看过的绩册还能更改不成?
其余四人也是如此,心里焦急万分,面上却都是无比平静。
调拨备补拜唐阿试子弟往金川效力不是福隆阿的主意,事实上他也是一个时辰前才知晓。
做此决定的是当今皇帝乾隆。
前些日子,汉军正蓝旗都统海兰察带领六百披甲索伦兵,攀岩而上冒死夺取番兵老巢美诺官寨,然而此役依旧没能改变清军整体的势颓。
金川前线总指挥、武英殿大学士温福奏报近来番兵多袭大军后路,粮道屡屡被毁,致使前线将士常常两三天不得果腹,因此向朝廷请求增派兵马,以确保大军粮道畅通。
温福奏报八百里快马抵京送到养心殿时,乾隆正在看一份奏折。
奏折是刘统勋的家人在其书房中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送进了宫。
刘统勋在生前最后一份奏折中恳求皇帝善待言官,并停禁奢靡,整顿官吏,提倡节俭。
只这些,乾隆虽有感触,但却没有太往心里去,倒是刘在奏折中说的另一件事让他感到十分忧虑。
刘统勋说前番查阅禁军标协营路各处兵丁,虽无老弱充数,然马匹却多疲瘦,能够骑马的八旗将士马上技艺也多生疏,很多官兵甚至准头十无一中。
“我朝满洲能够入主中国,全赖八旗将士骁勇善战。然开国百年以来,八旗子弟骑射不如先祖远矣,通晓国语者更是寥寥无几。长此下去,八旗根本涣散...”
奏折中,刘统勋建议皇帝不当再有“护犊”之心,应全力整顿八旗,可于满、蒙、汉精选年轻子弟发往军前,一充实前线军力;二锻炼子弟。
早就忧虑八旗子弟不知尚武,不知骑射,屡教不改的乾隆深以为然,又值温福奏报前线军力短缺,粮道频繁被扰,当即下狠心传诏军机处以此次拜唐阿考试所录甲等子弟先往军中锻炼。
上谕一经传达,军机处内却是慌作一团。
不少满汉章京子弟都在德胜门参加备补考试,也全部内定的三甲,这要是按旨意所说三甲须往金川军前听用,岂不是活活葬送自家子弟性命么。
结果就是亲往德胜门传诏的军机大臣福隆安尚未抵达,就有消息灵通的阿玛、玛法们急火急了的往校场赶。
他们要不急,额娘就得踹过来了。
.......
贾六这边先是问了考场的人,说是射艺要得丑时(两点)左右举行。觉得时间充足的贾六便去找领队的那个骁骑校王安,但找来找去也没发现此人。
正发愁时,考场有官员在叫准备射艺考试。
考试又一次提前了。
这次却是两蓝旗的人先考,可能是因为马试两蓝旗是最后才考。
无奈,贾六只好先去参加考试。
王福、常秉忠已经从大门回来了,但不知为何二人脸色都比较难看,完全没有先前稳操胜券的轻松样。
贾六奇怪想问他二人出了什么事,那边有考官叫正蓝旗的过去抽签,只好先过去抽签,结果倒霉透了竟是抽的第一个出场。
晦气!
贾六垂头丧气,就他那射箭的本事,第一个上场完全是让大伙看笑话啊。
这回怕是只能落个乙等了。
正叹气时,常秉忠却将他偷偷拽到一边,然后附在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去金川!”
贾六惊得张大嘴巴,难以置信。
“千万别中靶,我爹说了,金川那地可是会死人的!”
常秉忠对打小一起混的小伙伴还真是够意思,关于三试甲等要去金川军前效力的事,他就告诉了贾六。
贾六也是心乱如麻,因为他知道金川战事是乾隆朝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跟个无底洞似的吸干清廷的国库,吸干他们的精兵强将,而那个地方大概就是一个县多点的地盘。
巴掌大。
倾举国之力耗时三十年攻打一个总人口跟出征清军差不多的县,结果死伤无数,差点打得亡国,却被吹嘘成自己的“十全武功”之一,也就是乾隆能干得出来。
做人最重要的除了机会垂青外,就是要有自知之明。
文,贾六不成。
武,贾六更不成。
所以,这会跑去金川跟在茅房点灯笼有啥区别?
因此,他迅速做出决定,就是死都不能再拿甲等。
哪怕被定成三等分到内务府也行。
由于第一个上场,贾六很快就被带进了射箭场,也就是先前的马试场地。
为了安全,整个场地又被隔成了若干小场地,并拉上了布幔。
看着发给自己的大弓以及三枝箭,贾六深呼吸一口,想都不想就将三枝箭全部搭在弦上。
竟是要一弓三箭!
不远处负责报靶的那个拜唐阿叫贾六的这个举动看呆了,还以为是活见鬼了。
但他真的活见鬼了。
贾六真的将三枝箭全部射了出去。
闭着眼睛。
“嗖嗖”声后,贾六这才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大喜。
三枝箭何止是脱靶,都钉在离靶子丈许远的布幔上呢。
搞定!
贾六长出一口气,金川,去你奶奶的,小爷我才不去呢。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贾六彻底震惊了。
只见那报靶的拜唐阿在风中凌乱片刻后,一路小跑将钉在布幔上的三枝箭挨枝拔下,然后走到竖着的木靶前面,“叭”的一下全部插了上去。
“三箭全中,甲等!”
报靶声中气十足。
中你姥姥!
贾六恨不得拿弓弦勒死一脸得意走到他面前的家伙。
“贾少爷,放心,我既收了你家钱,肯定保你甲等。”
拜唐阿一脸得意,正蓝旗上下哪个不知道他周铁心只要收了钱,肯定给你把事办成!
第三十八章 朋友一生一起走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唉,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
凭实力斩获八旗备补拜唐阿试三甲头等的汉军正蓝旗子弟贾某,此时蹲坐在积水潭畔的草堆边,痴痴的看着湖面。
远处考场的热闹似与此间有结界般,无论是风吹还是草动,都不能让他提起半点兴趣。
许久。
贾六缓缓的站了起来,将两只抄在袖中取暖的手取出,合在嘴巴哈了一口热气后,摇摇头再次向决定他人生命运的考场走去。
事已至此,能如何?
又能怪谁?
怪贾大全这个当爹的为了儿子前程使劲往外撒钱,还是怪那个叫周铁心的拜唐阿太过注重信誉瞎操作?
只能说阴差阳错。
金川,板上钉钉,去定了的。
现在就看能不能活着从那鬼地方回来了。
因为前世厌清的原因,贾六对乾隆朝的事情虽知道个大概,比如晓得和珅、刘墉、纪晓岚,晓得乾隆有个外号叫“十全老人”,晓得这家伙是个盖章狂魔,晓得这家伙为了修《四库全书》焚尽华夏若干藏书,晓得这家伙花了几十年不断让人修改《明史》,晓得这家伙喜欢旅游、听戏...
但再具体些就不清楚了。
比如,所谓“十全武功”的细节。
因此,尽管贾六知道大小金川打了很多年,然而具体什么时候结束,又是怎么打赢的,他不知道。
这就注定贾六没法凭借“预知”能力,从乾隆朝这场长达三十年的战争中获取机会及利益。
倒是知道金川指的就是四川境内的映秀、汶川等地,这个地方在后世发生过一次死伤数亡的大地震,然而现在这个地方盘踞的势力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贾六也不清楚。
总而言之,就是三不知。
自己呢,则是两不会——文不会,武不会。
两相一结合,本就多桀的命运就变得更加莫测了。
世间,有同情心的人还是挺多的。
刚刚考完的王福看到从湖边归来的贾六心情十分低落,忙迅速收去脸上的轻松笑容,上前拍了拍贾六的肩膀低声劝道:“东阁兄弟,你也别太担心,金川那毕竟有咱们的大军,真过去了也未必有事。”
“唉,哪个知道你是第一个出场呢!你也真是的,怎么就抽了第一个呢...”
刘禾易也是一脸同情,由于及时收到风声,在再次加钱之后,如愿同王福一样将成绩降到了安全的乙等。
至于为何不直接降到丙等,却是还想能被定为二等拜唐阿。
收钱报靶的还是那位周铁心。
开始,这人还挺吃惊的,也是一脸迷糊,等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立即就坐地起价将数目翻了好几番。
哼着小曲迈出考场的常秉忠,一眼就看到了正被王、刘二人安慰着的小兄弟鬼子六,赶紧小跑过来也是一通唏嘘安慰,然后告诉贾六:“你知道不?打你考完咱正蓝旗就没出过甲等。”
这话无疑往伤口洒盐,很是伤六鬼子的心窝。
疼的贾六脸颊不由自己控制的抽了抽。
“没事,六子,听哥的,你大胆放心的去,我爹健锐营有人,到时请他老人家跟健锐营打个招呼,保准不会让你犯险...”
常秉忠想的挺周到。
贾六勉强从脸上挤出点笑容,可看着比哭强不了多少。
然后,祖应元过来了,很平静的告诉众人他考了个甲等。
“你考了甲等?”
王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祖应元。
“嗯。”
祖应元点了点头。
“你...你知不知道...”王福的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知道。”
祖应元很是爽快答道。
关于三试甲等要往金川军前听用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校场了。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
只要有一个告诉别人,很快就是一传一、二传四、四传八了。
没见这会各旗子弟上场之后要不就是连弓都握不住,要不就是箭没射出去人先摔个狗吃屎么。
“知道你还考甲等,你不要命了?”常秉忠真是不明白祖应元是怎么想的。
“好男儿应当马革裹尸,大家都不去,难道让东阁兄弟一个人去么?”
看着垂头丧气的贾六,祖应元竟是笑了起来,然后很郑重说了句:“到了金川,你跟着我就行。”
众人沉默。
贾六也很认真的望着祖应元,心道莫非这家伙有两手?
“我不要甲等,我不要甲等!”
考场内传来的哭喊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只见经典试第二个交卷的舒文庆被两个健锐营的兵生生的拖了出来,又嚎又哭的好不可怜。
“怎么了?”
众人叫这一幕给看愣了。
“都晓得考甲等要去金川,谁敢考甲等?大家都是乙等,咱汉军正蓝旗难道就去我和贾兄弟两个?”
祖应元“嘿嘿”一声。
还真被他说着了,眼看前面一个个不是考乙等就是考丙等,剩下没几个人,负责射艺考试的主考官、汉军正白旗的协理参领加士德怕没法交差,索性把剩下的三人都给定了甲等,考都不用考。
算是直通车了。
这个操作让贾六想到了拉壮丁一词。
不过有几个倒霉蛋陪着也好,逃跑的时候只要比他们快就行,这一想,贾六心情顿时好受多了。
有了正蓝旗“拉壮丁”的教训,其余各旗备补子弟立时四下活动起来,最后大致结果是但凡有点关系的都得了乙、丙两等,那些家里不怎么样的被硬定为甲等,冤都没地方喊。
你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给你定个甲等,你还不服气昨的?
也不是都是贪生怕死的,整个汉军八旗共有14人同祖应元一样勇敢面对,主动射出甲等考绩,愿往金川军前效力。
除了忠君报国的思想外,未必没有富贵险中求的意思。
考试结果一公布,幸运的欢天喜地,不幸运的就同贾六一样拉着张脸,有心思活的则在盘算等结束后让家里给送银子打点关系去,怎么也不能去金川送死啊。
就在一众备补子弟等侯下一步安排时,汉军正蓝旗那位年轻的副都统福长安过来了。
打量了一众备补子弟后,福长安问本旗领队王安道:“几个三试甲等?”
王安犹豫了下,如实说道:“回都统大人话,三试甲等一共五个。”
“五个?”
福康安眉头顿皱,不悦道:“三十四人怎么才五个甲等?”
王安哪敢说就这五个还有三个是强拉的,解释说子弟们临场发挥不好。
福长安却是不听王安废话,问道:“乙等有多少?”
王安赶紧看了眼手中的绩册,道:“回大人话,乙等有十二个。”
“十二个?”
福长安手执马鞭走到贾六等备补子弟面前,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之后,突然转身吩咐王安:“所有乙等皆视同甲等,你马上报册定名,两日后同健锐营一起前往金川军前听用。”
说完,看也不看一众备补子弟,径直向校场东处满州八旗考场走去。
咦?
呀!
福长安的率性操作让贾六心情一下明朗起来,拍拍边上王福的后背,好心劝道:“放心好了,金川那有咱们的大军,真去了也未必有事。”
第三十九章 我家有十三付甲么
副都统走了,十二人瘫了。
腿肚子都哆嗦的常秉忠不甘心去金川送死,拉着其余十一个倒霉鬼就同王安闹将起来。
“对,闹,凭什么啊,小爷我都没考!”
被“拉壮丁”定了个甲等的舒文庆也激动了,拉着另两个甲等加入抗议人群,誓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大家听我说,我八旗子弟世受国恩,如今国家有事,我八旗子弟理当为国捐躯,纵是战死沙场也光荣!”
“老常,你爹不是在健锐营有人吗?有人你怕什么啊...哎,你踢我干嘛...”
人群过于激动,贾六劝不住。
只得默默走到一边揉腿,心道这帮家伙真是年轻不晓事,把六爷好心当成驴肝肺,那福长安是什么人你们就没个逼数?别说你们这帮愣头小子,就是你们把坟里的老太爷刨出来都不顶事!
“小祖宗们咧,我求你们别闹了成不成...这是福都统的决定,就是再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违抗啊!”
王安只是个六品骁骑校,哪有权力和胆量跟从二品的副都统大人对着干,可这帮旗中子弟硬是缠着他闹,把他急得实在是没办法,最后一咬牙把脸一黑怒道:“都统大人的命令你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再敢胡搅蛮缠,本官先叫你们吃上一顿板子,再把你们用绳子绑了发往军前!”
这话还真有效,不少人给唬住了。
有两个还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似乎真怕屁股开花。
“你敢让我去金川,就把我爹送你的银子还回来!”说这话的是王福,一脸愤愤不平。
“......”
王安的气势竟当场泄了好几分。
“对,还银子,还银子!”
“收了咱们银子还送咱们去死,哪有这好事!”
“......”
众人“气焰”一下又起来,纷纷叫嚷起来,把个王安脸上弄得是青一阵好一阵。
贾六在边上不住摇头,年轻人就是不懂事,世上最难吃的三碗面懂不懂?
这么把人家王安架在火上烤,以后就不处了?
也对,死了还处个屁。
王安没想帮愣头小子当众说钱的事,颇是尴尬,并且也冤,因为各家送的钱大头都落在老马、老郑他们口袋里了,他一个骁骑校才得几个?
结果矛头全对准他了,到哪说理去!
眼看动静越闹越大,王安担心会出事,也实在是不想沾这事,索性告诉众人今天主持考试的是军机处的人,你们要觉得不公可以去找军机处的人反应。
军机处说话总比副都统有用吧?
“对啊!”
常秉忠大喜,拉着众人就直奔王安说的军机处来人所在去了。
越级诉求?
贾六眼珠子一转,也想跟过去凑热闹,那帮愣头小子万一真把水搅混了,说不定他也能跟着沾光。
转念一想,福长安是谁啊?
怕是军机大臣都要给这小子面子,所以这事八成翻不了。
还是老实呆着吧,别叫福长安撞着逮了典型,出师之前先挨板,划不来。
于是,一屁股坐在了祖应元同那帮丙等看笑话的子弟旁边,顺手折了根小树枝剔起牙缝来。
原以来得闹一阵,不想没一会结果出来了。
常秉忠他们是灰头土脸回来的,一个个脑袋耷拉着,得亏贾六是坐着的,要不然还得弯腰抬头看他们脸长啥样。
“军机处的人没在?”
“在。”
“在怎么不找他们的?”贾六感到惊讶。
“找什么呀,在的是福中堂。”常秉忠一脸苦相。
“福中堂?”
贾六一怔:福长安不是副都统么,啥时成中堂了。
再问究竟怎么回事,结果说是福都统的二哥就是军机大臣福隆安。
贾六明白了,不再问常秉忠他们为什么不敢找福隆安喊冤了。
没什么好问的。
弟弟办的事,找人哥哥喊冤,不是欠揍么。
尘埃估计落定,就看各人回家后还能钻营什么门路。
没人敢闹,汉军正蓝旗这帮备补子弟立时显得很安静。
半柱香后,王安过来了,看了眼有喜有悲的众人,心里其实也不好受。打破天,去送死的都是本旗子弟,他这个旗内长辈难道还幸灾乐祸不成。
简单说了几句后,王安让众人到校场门口上车回去,前往金川的十七名子弟后天统一到健锐营报到,届时会有专人负责。
“回家之后,也不要怨天尤人,让家里把该带的东西准备好,别哭哭丧丧的不像个男子汉...回头在前线立了功,不就出人头地了么?”
除了祖应元没几人把王安的安慰当回事的,一个个归心似箭,都想赶紧回家找关系疏通。
路上,车厢雅雀无声。
等到了都统衙门时,就见大门外已经聚了好多“家长”,各家子弟一下车就被当爹当娘的拉去好一阵询问,之后有喜有悲,人生百态。
贾六扫了一圈也没见着他爹贾大全,估摸怕是大全还不知道这事,于是直接回去。
刚踏入院子,就听厨房锅碗瓢盆声,大姐贾娟同二姐贾兰正忙着切菜做饭。
老爹贾大全则在槐树下同大姐夫王志安说话,二姐夫高德禄正在研究老丈人的那把大弓。
贾家唯一的家生奴杨植蹲在马厩修补缺口,贾六的两个外甥大宝、小宝一个在抱大黑的腿,一个在拽大黑的尾巴,气得大黑马不时发出几声嘶鸣。
看起来,很是和谐。
“爹,我考上了,后天去金川军前效力!”
和谐的场景被贾六一句话击碎。
........
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
贾六的两个外甥一个在娘的怀中,一个在姨的怀中,正睡得香甜。
一桌的饭菜却是没怎么动。
偶尔响起的大姐抽泣声表明这一家子正在经历痛苦的事。
贾六打破了平静,起身对两眼通红的贾大全道:“爹,事已至此,儿子只能去金川了。”
“不行,你不能去!...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列祖列宗交待!”
又气又急的贾大全“霍”的站了起来,无比悲愤,“不成,我去找他们去!”
“爹,算了吧,没用的,这事是皇上定的,你找谁也没用啊。”
贾六叹口气,贾大全能找谁?顶多找老郑、老赵他们,可这帮人小事倒是能帮忙,这等大事他们又哪里能帮上什么忙。
“那总不能让你白白去送死吧!实在不成,我去求福都统,我给他跪下成不成!我求他可怜可怜我贾家,成不成!再不成让爹替你去,让爹去...”或是知道没法改变结果的贾大全老泪纵横,瘫坐在椅子上。
两个女婿也是毫无办法,无奈的看着小舅子。
两个姐姐更是泪都要干了。
“爹,你别这样...我去金川未必真死在那,不去才麻烦,不听朝廷的,我家总不能也藏了十三付盔甲不成。”
虽然不是自己实质的亲爹,但贾大全这样子让贾六也颇不好受,因此尽量表现得轻松些。
不想旁边的大姐夫王志安听了小舅子这话,却是吓得手一哆嗦,把个桌上的一只瓷碗失手给推了下去。
“叭”!
清脆的声音在厅中响起。
那瓷碗倒是结实,竟然没碎,只碗口豁了几个口子,然后在地上“咕咕”的转啊转,转啊转,最后转到了贾六脚底下。
第四十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两天后,冬月十七。
宜安葬、修坟、破土,祭祀。
忌...除了白事,诸事都忌。
《时宪书》上说的,应当比较准确。
天气还不错,虽然冷,但总算有颗太阳,搁哪背风的墙角蹲着不动,不一会身上就暖和和的。
这么好的日子,贾六要到健锐营报到了。
二姐夫高德禄前天提出不如再找和珅帮忙,看看能不能通过英中堂的关系把贾六换下来。
“人情,可一不可二!我家出旗的事人家和侍卫已经出了大力,怎能再因此事去劳烦人家呢?且叫人家如何看我?”
贾六可不想给和珅留下一个贪生怕死、临阵畏缩的印象,而且这事和珅肯定也不会帮忙。
毕竟,这会的和中堂还是大清国的好苗子,也是真正的年轻俊杰,有抱负的很,眼里进不得沙子。
纵是和珅看在那虎啊禽兽的提点之恩肯帮忙,英廉那关同样也不过去。
所以,还是接受现实到金川去走一遭吧。
唉,怎么说呢,这就是命吧。
贾大全也出去活动了两天,结果不是连门都进不去,就是被劝了回来。
不是那些平日和大全勾肩搭背兄弟相称的官员们不肯帮忙,实是这件事是皇上的意思,
福都统那边又看得紧,没人敢冒丢官帽的危险更改名册。
再说了,贾大全能出多少钱?
大姐一家、二姐一家都来了,两个姐姐哭哭啼啼的搞得贾六心中也不好受。
“爹,我去了啊。”
系了系腰带,在两个姐姐舍不得的目光中,贾六走到院子中间。
大宝突然挣脱娘的手跑过来抱住舅舅,关心的问道:“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的,”
贾六心头暖和,抱起大外甥捏了捏小脸蛋亲了一口,“说不定过年的时候舅舅就回来了。”
“呀,这么快?...舅舅,你能不能不要回来了?”大宝一脸期盼的样子,顺便在舅舅衣服上擦了擦鼻涕。
天冷,孩子冻的。
“你怎么能让舅舅不要回来呢?”
贾六面有异样,这孩子脑后啥时候长了反骨的。
“舅舅要是不回来的话,等外公死了,这院子就能归我和二宝了,不然等我们长大讨了媳妇,爹娘就没地住了。”
大宝天真的脸蛋透着无邪,一番孝心让贾六很欣慰。
外甥类舅,古人诚不欺我。
然后看着大宝被他娘拖到旁边狠狠揍了一顿。
二宝很机灵,一见哥哥挨打,忙龇着小嘴叫道:“我要舅舅,我不要房子。”
“乖,”
摸了摸小外甥的脑袋,贾六回头看向杨植:“栓柱,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杨植忙道:“放心吧,少爷,该带的都带了。”
“背上吧。”
“哎!”
杨植忙将用绳子扣在一起的两个大包袱拎起扛在肩上,前面一个,后面一个。
旗人子弟出征,必带包衣家生奴,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
不过贾家如今不比当年了,他爷贾祖旺那会可是能带四个家生奴的。
早年间旗人子弟出征还得自备马匹和武器,这会朝廷有钱,只要人去就成。
贾大全抱着被打得哭成泪人的大外孙走到儿子面前,张了张嘴,又叹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再次嘱咐杨植:“栓柱,你可得看着些少爷,千万不能让少爷出事,要不然你也别回来了!”
“老爷放心,有我就有少爷!”
杨植对贾家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打他老太爷那辈起就生在贾家,吃在贾家,死在贾家,一百多年下来早把贾家当自个家了。
贾六嘴歪了歪,栓柱这家伙说话,不太中听。
什么叫有我就有少爷?
“爹,你多保重!栓柱,走!”
贾六不想太儿女情长,既然没有退路便勇敢往前走吧。
可走到门口,他还是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一夜之间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的贾大全,以及他那两个眼眶通红的姐姐,两个心情无比复杂的姐夫,心中微叹一声,道:“爹,儿子不在家,你少喝点酒,别睡在胡同里叫冻死了...姐,你们平日要多来看看爹,栓柱跟我走了,家里没人给他做饭...”
“嗯哪,晓得呢。”
贾兰的情绪一下崩了,失声痛哭起来。
贾娟要不是丈夫扶着,怕是能晕倒在地。
贾大全也难受,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的手,颤抖说道:“爹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可得放在心上,要有机会的话...”
“儿子知道,儿子又不傻。”
贾六点了点头,贾大全让他找个机会坠马,或跑断腿。总之只要能被放回来,吃些苦痛不算什么。
门外站着好些邻居,有的是真关心贾家小六子出征,有的是来看热闹的。
“六子,到了军中可要好好干,别给咱西柳胡同丢人啊。”七十好几的三大爷老态龙钟,精神头子越发的不行喽。
“三大爷,您老放心,丢什么也不能丢咱胡同的脸!”
贾六把三大爷扶到墙边,免得老人家站不住比自己先走一步。
平日老是背后说贾六不学好,败家子的二大娘瞅着贾六也甚是难过,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唉”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瞧着你这孩子。”
“六子,到了地方自己千万要多保重啊,也别逞强,那番兵厉害着,刀枪无眼咧...”
“......”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西柳胡同的邻居们让贾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心。
来到都统衙门集合点,就发现常秉忠、祖应元他们早就到了,十七人一个不少。
除了祖应元,其他十六人基本上都是一付表情。
汉军正蓝旗是汉军八旗出征拜唐阿人数倒数第二,最少的是汉军镶黄旗,只有八个。
最多的是汉军正白旗,有二十一人。
见人到齐后,上次负责带队的那个骁骑校王安便过来组织众人上车前往校场报到。
怀着各式心情,贾六他们十七人上了前面的马车。
杨植等各家跟来的家生奴则在后面忙着塞行礼,大包小包的把马车塞得满满。
抵达德胜门校场时,已经到来的八旗队伍更多,健锐营的人正在忙着安排。
校场中,健锐营的官兵正一队队的从营房中开出,看样子也是要前往金川参战。
内外,旌旗招展,风中都透着一股肃杀。
第四十一章 领班鬼子六
前往金川增援的主力当然不可能是这些刚刚考上拜唐阿的八旗子弟,而是健锐营同前锋营这两支八旗兵精锐。
健锐营出动的是左翼兵700人,另有养育兵300,共千人,由左翼翼长舒穆禄指挥。
养育兵即指各旗预备兵。
乾隆十八年将各旗养育兵增至26200余名,可领饷银一两五钱一月,满洲、蒙古每月另外可领米,汉军无米。
前锋营也分左右两翼,不过兵员只从满洲、蒙古挑选。选兵为一佐领只选勇武强悍者两人,八旗满洲、蒙古共885个佐领,因此前锋营实际兵员为1770人左右。
这次同健锐营左翼一起前往金川的是前锋营右翼,即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计有基本前锋兵400,鸟枪前锋兵500,由御前一等侍卫、正蓝旗蒙古副都统博灵阿指挥。
总指挥是曾任伊梨领队大臣、参赞大臣,太祖皇帝五世孙、现为镶白旗满洲副都统的宗室都尔嘉。
根据都尔嘉的安排,前锋营兵已由博灵阿带领昨天便行出发,八旗随征拜唐阿子弟则随健营锐、辎重今日一同出发。
为了便于指挥,都尔嘉又将拜唐阿分为满洲、蒙古、汉军三队。
满洲队伍由二等侍卫雅满塔尔带领,计有随征拜唐阿54人,苏喇250人。
苏喇就是随征子弟携带的包衣家生奴,满洲意为闲散人员。多数时候,苏喇都是要冲杀在主子前面,并负责主子的衣食住行,说白了就是辅兵。
蒙古八旗队伍由健锐营前锋参领阿满泰带领,计有随征拜唐阿75人,苏喇265人。
汉军八旗队伍由蓝翎侍卫阿兰保带领,计有随征拜唐阿107人,苏喇190人。
内务府直属上三旗包衣队伍带队的却是令贵妃的亲侄、都虞司郎中桂林。内务府随征拜唐阿子弟也是最多,竟有150人,几乎是参加此次考试的四分之三。
因为内务府子弟本就是包衣,所以不能携带苏喇。
据说桂林这次担任领队是宫中的意思,可能回来之后就要晋升,毕竟这位郎中的嫡亲姑母可是令皇贵妃。
昨天桂林的表弟、年仅十四岁的十五阿哥永琰特意为表哥设宴送行。
...........
有关上层的具体安排,贾六哪里能知道,从车上下来就跟着众人过来站队。
因为是统一出发,行礼什么的也要统一运送,包括杨植在内的各家苏喇这会便按照要求将行李又搬下来,然后搬到早就准备好的大车上。
完事后,杨植便准备过来找少爷,却被勒令同一众苏喇站在道路左侧等侯,不许乱走动,也不许说话。
这让头一次出远门从征的杨植有些心慌,几次朝正和人说话的少爷挥手,可少爷光顾着同人说话哪有空理会他。
贾六他们正在讨论八旗劲旅的事。
同前世百姓聚在一块特别喜欢讨论哪家军队强一样,一帮认了命的新晋拜唐阿闲着无聊也争论起大清的军队谁更厉害来了。
有说前锋营强,有说护军营能打,还有说骁骑营、火器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贾六在边上聚精会神听着,虽然不了解敌人的底细,但听听清军的底细也是不错的。
常秉忠坚持认为就眼前的健锐营最厉害,还说健锐营当初就是为了打金川专门设立的。
“你们知道不,西山那边修了好多碉堡,专门供健锐营的兵在那练夺堡...小时候我同我爹还去看过,乖乖,那个狠喽,上头一声令下,甭管你是什么人,扛着梯子就得往上爬,动作稍慢就得挨鞭子,最后练得那个叫上梯子跟上床似的,又快又狠...”
健锐营的前身就是组建于乾隆十三年的云梯部队,原因是金川当地土司凭借地利,修筑了大量石头碉堡抵抗清军,致使清军久攻不下,死伤惨重,在各种办法都使尽后,乾隆无奈只得下旨专门组建可以攀爬碉堡的云梯兵,后来正式更名为健锐营。
听常秉忠这么一说,王福有些激动:“那这么说,咱们跟健锐营一起过去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刘禾易没那么乐观,撇撇嘴:“你倒是想的美,万一叫你同健锐营的人一起爬梯子怎么办?”
“哎呀,那我还不得摔死!”
王福一拍脑门,本来已经有些缓和的心一下又紧张起来。
“你们放心吧,咱们是什么人?旗人子弟!...就算前线的大帅肯让咱们上一线,朝廷也未必舍得,所以咱们过去后多半是放在后面,帮着督促督促,运运粮什么的,不会有危险的。”
常秉忠这话是他爹给他分析的,很有道理。
“这要不让我们上前线,逼着我们去金川做什么?”
“...许是要锻炼咱们吧。”
“那万一叫咱们也去夺番子的碉堡怎么办?”
“......”
话题瞬间从大清军队哪家强变成了怎么才能夺碉堡,那王福和常秉忠还煞有介事的用棍子在地上画起碉堡图形来,说是要怎么怎么着的。
贾六在边上听了想笑,那番兵的碉堡真要好夺,至于成立什么健锐营,也至于打这么多年,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么。
心里其实也怕到了前线万一运气不好,碰上什么紧急情况,赶鸭子上架火线夺堡。
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但愿如常秉忠所言就是过去打打下手,混个脸熟...
正胡思乱想着,有两名健锐营的军官走了过来,问谁是带队的。
带队过来的是骁骑校王安,这家伙不知跑哪去了,因此没人回答。
健锐营的人四下看了眼没发现带队的,索性直接问这帮备补子弟:“你们有多少人?”
还是没人回答,这帮备补子弟不知道健锐营的人要干嘛,不敢答话。
贾六想了想,朝那两名军官躬身道:“汉军正蓝旗应到17人,实到17人,请大人示下!”
前面那个健锐营正六品的前锋校听了贾六的汇报,不禁打量了他一眼,问贾六叫什么名字。
贾六说了自己姓名。
“贾东阁?行,就你了,这牌子你拿着,以后你就是这队的布特哈了。”
那前锋校随手将一块木牌丢给贾六,然后让边上的蓝翎长把贾六的名字给记下,之后奔隔壁的汉军正白旗队伍去了。
啥布特哈?
贾六好奇看向手中的木牌,就见上面写着写着两行字,一行是“汉军正蓝旗”,一行是“布特哈拜唐阿”。
常秉忠探头一瞧,“哎呀”一声乐了:“鬼子六成咱们领班了!”
第四十二章 贾领班开张大吉
布特哈,满洲话领班的意思,也就是带队。
贾六没想到回答个人数就给自己弄了个“领导”身份,就此成为汉军正蓝旗拜唐阿带队的了。
晋升速度之快,之容易,当真是叫人意外的很。
虽然,这个布特哈没有品级,连健锐营最低的九品蓝翎长都不如。
但,大小也是领导。
谁敢说村长不是领导?
谁敢不给领导后面加冒号?
一个好的开始。
临出门的时候,大全说啥了?
噢,对,今天是个好日子。
贾六的嘴角翘了。
前世有过基层经验的他深知,这个领班绝对是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因为这将决定他贾六比别人有更多机会同上面的领导接触。
能力再大,领导连你是哪个都不晓得,有吊用!
能力再差,领导面前就你脸熟,有好事不想着你,想谁?
更何况,贾六经典、马试、射艺皆为甲等,是汉军正蓝旗正儿八经的第一人,所以,这个领班他不做,谁敢做?
这个机会不给他,又给谁!
鼓声、萧声、锣声...
这刻,不知不觉腰杆挺直的贾六似有种在长城漫步的感觉。
一轮红日将他身影衬托得无比高大。
刚才去有事的王安过来一听贾六当了领班,不由暗骂健锐营的人乱来,因为他准备推荐另外的人当领班,谁让他收了人家里钱呢。
然而事已至此,只能承认这个事实,总不能让贾六将牌子还出来吧。
“既叫你做领班,你就好好做,路上要照顾大家伙,有什么事要及时跟上面说...”交待了几句后,王安便带人回去,接下来的事情跟他无关,自会有人安排。
视线从远去的王安背影移向身边众人后,贾六轻咳一声,道:“那个...我简单说两句,就是我贾六虽然当了领班,但和大家伙还是好兄弟,有什么事也请大家伙帮衬些,别叫兄弟为难,咱呐怎么去金川就怎么回来,一个都不能少,大家说好不好!”
“好!”
别人不给贾六面子,常秉忠得给啊,雄而有力的喝了一声。
贾六微微点头,正要开口,远处有人举着三角红色小旗不停挥舞,并喊:“布特哈过来,布特哈过来!”
“领班,叫你呢。”
祖应元似笑非笑的看着贾六。
“去吧,六鬼子。”
王福嘿嘿一拍贾六屁股。
贾六不介意,然后当仁不让的去开会。
这就是领班的好处,这帮傻小子懂个屁!
.........
召布特哈集中的是汉军八旗领队、蓝翎侍卫阿兰保。
虽只是个正六品职衔,但普通四品官看到阿兰保都得点头哈腰。
无它,只因阿兰保是御前侍卫。
其余七旗的领班都来了,贾六一个都不认识,彼此之间相互点个头就算招呼了。
阿兰保大概说了几条。
第一条是从现在开始汉军八旗子弟由他同健锐营前锋校汪正海负责。
汪正海就是刚才点了贾六当领班的那个军官。
第二条是队伍一个时辰后出发,各旗领班回去后除约束旗内子弟外,还要整顿各旗苏喇,以十人为一队的标准选出苏喇领队,以便方便管理。
第三是马上由健锐营给各旗分发兵器、军服、甲衣以及战马。除了战马苏喇没有,其它东西都有。具体发放时领班们必须维持好秩序,不能发生混乱。
第四是领班们如果遇到事情无法解决,必须第一时间报阿兰保或汪正海知道。
散会后,贾六回到本旗队伍将会议内容说给众人听,然后就开始按要求将苏喇分队。
汉军正蓝旗拜唐阿一共十七人,有三人只带了一个家生奴,包括贾六。其余两个居多,另有四人带了三名,还有一个带了四名,一共是四十名苏喇。
因此,贾六便将苏喇分成四队,第一个领队肯定是自家好奴才杨植了。
“栓柱,你得给少爷长脸,把人管好了,知道吗!”
贾六无比信任的拍了拍杨植,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见到哪个不服少爷,你立即带人给我揍他,明白吗?”
“明白,明白!”
杨植不住点头,别的不会,揍人他还是有把子力气的。
朝另外三队看了看,正琢磨选谁当队长时,那个经典考试第二个交卷,射艺被强行定了个甲等的舒文庆却悄悄拽了拽他,示意边上说话。
“怎么,文庆,有事?”
“贾领班,”
舒文庆叫的很亲切。
贾六心里不高兴:你叫领班就叫领班,前面带个贾字什么意思?
“怎么?”
“能不能让我家的人当领队。”
“这个...”
贾六本能的眉头微皱,有些为难道:“你不早说的,我这人选都拟好了。”
话音刚落,兜里有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由于东西掉进兜中的时候明显有些份量,贾六迅速用眼角余光来回那么一扫,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方才朝舒文庆点了点头。
舒文庆指了指队伍中的家生奴,轻声说了名字便悄无声息又潜回到队伍中。
贾六有些不放心,扒开兜见确是银子,这才心安。
好处,这不就来了。
人生,真是无时无刻不充满机遇啊。
用刚才领的笔在发的名册上给舒家人名上打个勾后,贾六便要落实第三个苏喇队长人选。
王福来了。
“领班!”
“王福啊,你这见外了,别人叫就算了,你也跟着瞎叫什么,什么狗屁领班,就是个打杂跑腿的...”
一番废话后,王福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并且同样往贾六手里塞了枚银元宝。
份量比舒文庆的足,得六七两。
然而贾六脸上的为难之色却是丝毫未减。
“不是我不给你办,只是阿大人说苏喇带队的要身材高大,得是练过的,你家这个看着...”
贾六是真为难,王福家的那个苏喇看着跟武大郎似的。
直到王福又往他手里加了一枚。
“回去吧。”
贾六默不作声满足了王福的要求。
还有一个苏喇队长名额,贾六寻思这次至少要加价到二十两,可等了一阵没人过来了。
无奈只好随意选了个身材高大、看着像威猛先生的当了领队一职。
对四个领队交待几句后,贾六回到拜唐阿队伍让众人准备领取兵器、战马。
说完刚准备去向阿兰保汇报,祖应元将他拉到一边,直接问道:“你收舒文庆和王福的钱了?”
“你看到了?”
贾六心虚,一脸讪笑。
“咱们是去打仗的,命都不知有没有,你收人家银子有意思么?不怕有命没处花?”祖应元有点看不上贾六刚当上领班就以权谋私的德性。
贾六没直接答,反问祖应元:“你知道为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为什么?”
“因为弄过了。”
“什么意思?”
“我又没弄过,干嘛要在花下死。”
贾六两手一摊,“你都说了这一去命都不知道有没有,那我弄点银子花花有什么问题。”
......
新书,精益求精,无收入,借贾中堂家那只豁口瓷碗请各位大佬给捧捧场。
第四十三章 漫漫征途路
人之将死,捞点银子,碍着谁了?
老话不是说人死为大么。
总之,贾六不觉得收点银子有什么问题。
再说,这钱又不是他主动要的,是别人非塞给他的。
要是不拿多寒人心?
都是一个旗的,也都是汉奸的后代,关系搞僵,以后还处不处了?
还要不要共同富裕,从而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汉军八旗联盟,实现终极理想?
抛开长远不谈,最重要的是贾六不是平白无故收银子,而是出于现实考虑。
人嘛,不管混到哪一步,总得有个规划。
去金川不假,送死可能也不假,但要是努力一下,未必就真死在那了。
怎么努力?
世间还有什么比钱更能解决问题的努力方案么?
贾六寻思到了金川后得想方设法给自己弄个免死名额,就是不用上前线跟傻子似的扛个梯子往前冲,老老实实呆在后面看押什么粮车,管管器械什么的,哪怕混个督战队也行。
因此,他必须弄点钱。
兜里倒是有点钱,不多。
贾娟给了弟弟五十两银票,二姐贾兰也揣了张一百两的银票给弟弟防身,老爹大全把家里最后一点现银都给儿子了,所以贾六身上有一百六十多两,加上刚收的十几两,约摸一百八十余两。
这钱,按道理应该足够贾六买个免死名额了,毕竟一个世袭云骑尉年俸不过八十五两。但贾六还想再进一步,看看能否再买个低级武职,毕竟不能白到金川去一趟吧。
拜唐阿买官能便宜,在职官员买的话还能再打折,而且可选职位较多,必须加以好生利用才行。
另外,贾六肯定跟他抱着同样打算的拜唐阿子弟不在少数,这就会导致到了金川后“官价”会暴涨,以他的经济实力弄不好连门票都买不到。
因此,有人给,他就收。
钱嘛,越多越好。
有了银子才有命,有命才能干事业!
正所谓,大丈夫处事碌碌无为,与朽木腐草何异!
不管祖应元怎么看待自己,反正贾六没有为大清马革裹尸的念头。
意志坚定的贾六,别说一个祖应元了,就是他老太爷祖大寿过来,也休想改变他收银子干事业的决心。
........
健锐营的人过来通知正蓝旗拜唐阿准备领取辎重武器。
贾六这个领班自是跟人家去清点物资,先是查看发给他们的战马,一共十七匹,都是上等的蒙古战马,比贾六家的大黑不知道强到哪去了。
确认战马没有问题后,贾六招呼常秉忠他们挨个把马领了,自己也领了一匹白马。
这是英雄主义观作祟。
白马配英雄嘛。
不过这些战马贾六他们只有临时使用权,没有永久使用权,打金川回来后还得还回去,除非他们立有军功晋升武职,或者是人马皆殉。
领取战马后,贾六以领班身份指挥杨植同另一个苏喇队长王四带人将辎重装备给扛了回来。
别说,布特哈拜唐阿的身份还真好使,那帮苏喇没一个敢违令的,哪怕他们的主子也得听着。
这就是“体制”的好处了。
拜唐阿的装备还是挺不错的,一人发了顶铁顶上面垂有红缨的头盔,一副棉甲,一张弓,另外给佩刀一把,以及箭七十枝。
此外一人发一双布鞋同一双皮靴,一床重八斤的棉被。
这些其实是前锋营基本前锋兵的装备。
如果是鸟枪前锋兵的话,除了这些装备额外还配有鸟枪一杆,以及相应的火药和铅弹等。
一群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旗人子弟享受同前锋营一样的装备待遇,自是因为他们并非普通旗人子弟,而是拜唐阿的缘故。
官不是官,但也绝不是普通的大头兵。
准确的说,拜唐阿就是预备军官。
苏喇的武器装备就差多了,没有头盔和甲衣,只有一顶类似斗笠的帽子,以及一身前面印有兵字的灰色军服。
武器是一人一杆长矛,领队一把佩刀,另外一队给三张八力弓,箭两百枝。
因为汉军正蓝旗无论是拜唐阿还是苏喇的人数都较少,分派物资的健锐营便只给了六辆大车。
从北京到金川有三千多里路,光靠两条腿行军走到那恐怕得一个月,所以不管是昨天先行出发的前锋营还是今天的健锐营,都是以马车代步,实现“准机动化”。
当然,这与八旗子弟有关,地方上的绿营可没这待遇。
别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换上崭新棉甲,戴上头盔的一众拜唐阿子弟,看着还真是叫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的感觉。
就是贾六也无形之中有了几分威武,往白马上一骑,看着人模人样的。
小半个时辰后,校场内有鼓声擂响,前后三通。
继而就见营门被士兵拉开,然后一众明甲尖顶的八旗将领从营中纵马驰出,当先的就是此次援军总指挥、镶白旗满洲副都统都尔嘉。
只见这位曾在新疆任职多年的副都统,于马上环顾两侧已经换装完毕的拜唐阿队伍后,右手一挥,立时有两名手持三角小旗的骁骑校纵马奔出,一人往东,一人往西,各自打旗。
“呜呜”号角声随之响起。
健锐营翼长舒穆禄一勒马缰,下令:“健锐营,出发!”
“出发!”
二十多名健锐营的军官紧随翼长之后。
上百辆满载军士、辎重的马车排成三列纵队由营门鱼贯而出,马蹄踏得干燥的道路泥土灰尘四起。
“上马!”
满洲八旗领队二等侍卫雅满塔尔一声呐喊,早已等侯的满洲八旗队伍立时翻身上马,发出一阵铁器磨动响声。
蒙古八旗领队健锐营前锋校阿满泰,内务府领队桂林,汉军八旗带队阿兰保纷纷下达出发命令。
一阵混乱之后,是一支支陆续开出的队伍。
望着前方已经开出二三里远的大队人马,贾六摸了摸胯下白马的脖子,最后看了眼巍峨高大的北京城墙后,一勒缰绳带领汉军正蓝旗队伍踏上征伐大小金川的漫漫长路。
命运熊熊烈火,不知能否烧破天际。
第四十四章 六爷不缺德,缺钱
山西,平阳府,侯马驿镇。
不知道是先有的驿站还是先有的镇,总之千年以前侯马驿镇便是山西南部的交通要地。如今更是平阳府远近有名的驴骡集散地,据说每年有近十万头驴骡(马)经由此地贩往省内以及邻近的陕西、河南等地。
如此兴盛的牲畜买卖自是带动侯马驿镇的经济。
虽然只是个镇,经营各种买卖的店铺却高达三百多家。当然,其中也不乏为那南来北往商贩提供特殊服务的所在。
条件好些的叫楼,条件差些的叫窑。
楼里的姑娘漂亮些,但贵;窑里的姑娘差些,不过胜在便宜。
贵喜院就是个窑,座落在镇子东头的三岔道旁,院子很大,里面有二三十间房,分前后两进。院后不到里许地是当地百姓的麦田,左边是一家榨油的,右边是两家给驴骡修蹄钉掌的。
戌时三刻(九点半左右),街道基本没什么人,偶有行人也是神色匆匆。
这么冷的天,谁愿意在外面挨冻?
贵喜院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是镇东头唯一的照明来源,这会被风吹得摇来摇去,似随时都会掉下一样。
同街上冷冷清清不同,这个点的贵喜院却热闹的很,十几个灯笼将前后院子照得格外亮堂,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不时传来男欢女笑声。
一片和谐之下,却隐藏着危机。
灯笼照不到的黑暗中,一队人悄悄的潜到贵喜院大门边,一队人则从油铺边上绕到贵喜院的后门处。
随着一个人影的手势,顿时两个矫健的身影一跃而起,“砰”的一声踹开了贵喜院的大门。
声音很大,不仅吓到院中的人,也把隔壁已经睡下的百姓给吓了一跳。
“谁啊!”
“谁他娘的发酒疯敢踹我家的门,不想活了么!”
正在屋中推牌九的几个贵喜院看院怒气冲冲的奔了出来,结果眼前一幕吓得他们当场急刹。
踹倒贵喜院大门的是两个军爷,紧跟着冲进来的是一群刚刚点着火把的军爷。
几个看院被吓在那里不敢动,开门出来看怎么回事的姑娘们也是吓得赶紧把门带上,趴在窗户往外看的客人也有好几个叫吓的缩了回去。
“不知是军爷,小的该死,该死!”
说话的是贵喜院的管事顾三麻子,刚才骂不想活了的就是他。
一个年轻人从门口走了过来,边走边道:“不该死,不该死,正当买卖,不偷不抢的,哪里就该死了?”
前面的杨植和王四同时往边上挪了一步,露出身后正拿白帕擦鼻涕的贾六。
鬼天实在太冷,饶是穿了不少衣服,可还是架不住鼻涕叫冻出来。
擦完,贾六随手接过一个苏喇手中的火把,朝那几个看院脸上一晃而过,也不理会那个看着像是管事的家伙,直接吩咐常秉忠和王福:“把人都请出来吧。”
“来人啊,给我搜!”
常秉忠一声吆喝,十来个苏喇立时两人一组冲向那些房门紧闭的屋子。
贵喜院中顿时鸡飞狗跳,姑娘们的惊叫声刺耳的很。
后门那边也是如此。
顾三麻子同几个看院的呆立在一边,哪敢上前阻拦。
他们可是听说了,今儿镇上住的是打京里来的八旗兵!
那八旗兵,是他们能得罪的么!
不一会,二三十个一脸惊恐之色的男人被带到了贾六面前。
绝大部分是各旗苏喇,只有几个是正经客人。由于惊吓过度,好几个人甚至连裤子都穿反了,还有人只穿了一只鞋,站在人群中又害怕又冷,牙关不住打颤。
“都是?”
“可能有的不是。”
“不是把人家拉来干什么?”
贾六心道老常办事就是不仔细,往人群扫了一眼,道:“是旗里的就上前一步,不用在下请你们了吧?”
人群你看我,我看你,短暂犹豫之后,二十六个人往前站了一步。
余下七个模样各异的。
贾六点了点头,走到这七个受了池鱼之灾的正经客人面前,拱了拱手,很是客气道:“军中办事,如有惊扰,在下给各位赔个不是了!”
继而手一抬,侧过身子,“各位别站着了,回去继续呗。”
待七个正经客人心里骂着娘的走后,贾六这才走到那二十六个人面前,轻咳一声,正要开口,队伍中有人就已经抢先说道:“贾队长,我们懂,我们懂!”
贾六不高兴了:“懂,还敢出来?上头再三交待各旗子弟及苏喇不得夜宿营外,更不得在这勾栏之地鬼混,你们这是明知故犯啊!”
“唉,这不是...弟兄们憋了好几天了么。”说话的是被贾六抓过一次的汉军正黄旗苏喇崔三。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天太冷,贾六也不想在这外面挨冻,手一挥,“既然懂,那就甭废话了,按老规矩办!满洲八旗的十两一个,蒙古八旗的八两一个,内务府的六两一个,汉军八旗的四两一个。”
顿了一顿,“有问题吗?”
“没,没。”
众苏喇哪敢说价不对,只能自认倒霉,要不然被姓贾的这小子押到上头去就不是罚银子的事了。
六天前在保定的时候,一个满八旗的苏喇仗着主子是宗室同这小子硬顶,结果挨了这小子一顿打不说,提拎到上头又挨了一顿打,连着好几天趴在大车上愣是不能动。
那罪,活受大了。
没问题就交钱,没什么好说的。
二十六个人一共罚了162两,把这帮苏喇心疼的肠子都悔青了。
交了钱,就没理由再扣人。
弄过的还罢了,没弄过的那一路回去可把贾六同汉军正蓝旗这帮兔崽子骂惨了。
将收到的罚款用袋子装了递给贾六时,王福突然有点心虚道:“咱们是不是有点缺德?”
当然缺德了,今儿上头压根就没安排汉军正蓝旗查夜。
“我不缺德,我缺钱。”
贾六咧嘴一笑,从袋中拿出四十两让王福给大伙分了,然后让他们先回去。自个则是带了杨植往镇子西头走去。
来到一处明显比贵喜院有档次的小楼前,贾六示意杨植在门外等他,径直入内找来老鸨问了几句后,确认他要找的人的确在这里后,便道:“他们的账我来付,等会若问,便说是汉军正蓝旗的贾六来过就行。”
第四十五章 第一布特哈狗腿子
贾六买单的对象是满洲领队雅满塔尔、蒙古领队海满泰、内务府领队桂林、汉军领队海兰保及各旗分管前锋校一帮人。
老鸨说一共开了两席,连吃喝带姑娘费用共计110两。
这个价格贾六肯定是肉疼的,因为他挨一晚上冻收入才162两,减去分给手下人的40两,纯收入只有122两。
结果给人买个单就得花110两,搁有钱人肯定不觉得什么,搁贾六却是真肉疼。
奈何,阿兰保晚上出营时跟他讲了这件事。
看着是随意说,问题阿侍卫是随便的人么?
所以,贾六必须过来买单,有困难要解决,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解决。
但他又舍不得自己掏钱,只好采用集资的办法。
于是,就有了贵喜院那一幕。
为什么选择贵喜院?
侯马驿镇上的大小青楼可是有四家的。
原因很简单,贵喜院档次是四家最低的,注定里面的消费也相对便宜,对于习惯攀比,习惯摆场子的各旗拜唐阿纨绔子弟而言,肯定是没有吸引力的。
领队的那帮当官的更加不可能过去。
那谁会去?
包衣和家生奴组成的苏喇呗。
柿子不捡软的捏,难道要拿硬的咬?
苏喇找姐儿关贾六什么事?
说着了,还真关他事!
因为贾六如今不仅仅是汉军正蓝旗的布特哈拜唐阿,还是汉军八旗的第一布特哈。
什么意思?
就是领班中的领班,跟乞丐中的霸主一个意思。
权力,有实质的提高。
这个位置是贾六凭借能力获取的。
出北京后,由于金川前线温福催促援军甚急,领队大臣镶白旗满洲副都统都尔嘉便令健锐营及八旗各队务必加速行军,争取尽快抵达成都。
然而都尔嘉很快就发现军机处向皇上奏报的“子弟堪用”完全是胡说八道,也就是在京里刚出发时那帮子弟能勉强在马上做个样子,出了京后迅速打回原形。
很多人在马上坐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受不住,不是这个玩意就是那个玩意,队伍秩序也是一团混乱,掉队落后的彼彼皆是,严重影响行军速度。
恨铁不成钢的都尔嘉此时也是无奈,他知皇上调拨备补拜唐阿到金川有锻炼旗人子弟之意,只得带领健锐营先走,让各旗领队必须在腊月初十之前将人带到成都。
并要求各旗领队途中一定要设法整顿队伍,不能让这帮旗人子弟再这么懒散下去,否则到了金川前线是要吃大亏的。
怎么整顿?
满洲领队雅满塔尔、蒙古领队海满泰、内务府领队桂林、汉军领队海兰保四人一合计,临时抱佛脚搞什么加强训练肯定是来不及,也没用,唯一可行的就是整顿军纪,让这帮还没适应新身份的子弟至少晓得军中的规矩,有个架子像个样子。
这样到了四川后多少能向都尔嘉交待一下。
军纪败坏倒不是说这帮旗人子弟出京后烧杀抢掠,无法无天,而是他们每到夜间宿营的时候,就会同随从的苏喇溜出军营在附近市镇鬼混。
好多甚至天亮的时候才回来,一个个喝的醉熏熏的,莫说上马了,就是上车也得要人抬。
长此下去,如何得了?
必须严加整顿!
内务府领队桂林建议由各旗轮流派人查夜值岗,凡是逮到私自外出的拜唐阿、苏喇一律给予惩罚。
桂林年纪虽不大,却是当今令皇贵妃的亲侄,他的提议自是得到其余三位领队的一致同意。
第一天,满洲正黄旗负责查夜,镶黄旗负责值守,结果第二天旗内的子弟就叫苦连天,说什么也不愿意干下去。
实在太受罪了。
冷不说,那一夜当真叫人难熬,碰上刮风下雨跟他娘的用刀子在脸上、脖子上割似的。
四位领队继续协商,最后得出共同结论,便是由汉军八旗来负责值守查夜。
又是一番大鱼吃小虾后,汉军两红旗同两蓝旗成了最后人选。
谁让他们处在八旗鄙视链的最底层呢。
“抗议”无效的两红旗同镶蓝旗无奈上岗,不出意料,基本上都是应付鬼,上半夜还能撑一下,下半夜保准溜回去睡觉。
轮到贾六带着本旗苏喇开始执行任务时,表现得却相当认真。
因为,他发现这是一个可以捞钱的机会。
于是,第一天值夜就将一帮出营鬼混的拜唐阿连同一群苏喇逮了个正着,之后铁面无私的就将这帮人押到了四大领队面前。
满蒙两大领队觉得贾六这个汉军正蓝旗的小领班有点小题大作,无事生非,大家都是应付,表面文章做做,吓唬吓唬就行,哪有真逮人的。
直到贾六提出可以对不守营规的人采取“罚银”办法后,四位领队相互看了眼后不约而同表示认可。
既能保证那帮混小子不再溜出营,又能额外得一笔钱,纵是桂林这个不缺银子的也高兴。
当场,阿兰保拍板贾六做汉军八旗的第一布特哈,并给予到营外搜查抓人特权。
于是,贾六带着手下人轮番上阵,前前后后查获三百余人(次),上交四大领队罚银两千余两,自己同手下人分得七百多两,有效遏制军中歪风邪气。
虽然通过给同旗拜唐阿和参加行动的苏喇分钱,确保他们的积极性,保证自己有力量可以“镇压”那帮被逮的家伙,但贾六也不想竭泽而渔,毕竟这事太得罪人。
尤其是他建议罚银根据满洲、蒙古、内务府、汉军四个级别来定,满洲最重,汉军最低。
理由是满洲、蒙古八旗、内务府的拜唐阿同苏喇相对汉军有钱,所以重罚他们可以得到更多的罚银。
另外,满洲,蒙古子弟若能收敛,内务府和汉军子弟又哪敢继续。
事实就是如此。
但这却让骑白马的贾鬼子成了满洲、蒙古、内务府的共敌,汉军这边除了正蓝旗直接受惠,其余七旗对老盯着他们腰包的鬼子六也没好感,认为这小子就是四位领队的狗腿子。
要不是四大领队对贾六颇为重视,尤其是汉军旗的领队阿兰保私下又得一份额外孝敬,所以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表示出对贾六的器重,动不动就将他叫去说几句话,看着就跟是阿兰保的人似的,恐怕贾六上茅房都能被人埋伏。
为了安全起见,贾六如今上茅房至少都要带上三两人在外面放哨,一有风吹草动提裤子就跑。
由于持续数日的缉查行动成果太过有效,等到了山西境内后,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还敢私自出营了。
贾六这边也适当的放松,不再跟前几天似的天天瞎转悠。
他的主要目的是能够接近阿兰保、海满泰、桂林他们,并不是真的要帮这些人敛财、整顿狗屁军纪,现在目的初步已经达到,便没必要再跟八旗“老乡”们过不去。
奈何他要收手,海大人不肯收手。
这不,晚上随便的说了一句,逼得贾六不得不再次上阵做回恶人。
但贾六也留了一手,这次没去端那些拜唐阿,而是直掏苏喇。
人嘛,不能真把事做绝了。
.........
给“领导”们结完账后,贾六没有刻意留下等领导出来,而是直接出门拉着杨植回去了。
“少爷,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杨植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困惑。
依他对少爷的了解,不该这么快的。
贾六扭头看了眼杨植:“别瞎想,我是进去办正事的。”
“窑子里有啥正事可办的?”
杨植表示不解。
“替人付账。”
贾六步子顿了一下,朝远处的青楼一指,“就是你少爷我刚才当了回冤大头。”
杨植恍然大悟:“大人们在里面?”
贾六闷声:“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不是说不准私自出营的么?”
贾六意味深长的看着杨植:“栓柱,你说少爷我会不会守自己定的规矩?”
“当然不会!”
杨植脱口就道,不用屁股想,屁就知道。
“那不就得了,规矩永远是给下面人定的,明白?”贾六缩了缩脖子,鬼天真他娘的冷。
主仆二人又走了片刻,杨植突然有些担心道:“少爷,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咱们迟早要被人家收拾。”
“我知道。”
贾六晓得栓柱说的是他敲诈八旗子弟的事,尤其那帮满旗子。
“知道少爷你还干这缺...还干这事?”杨植嘟囔。
贾六摇了摇头:“没法子,谁让少爷我缺钱呢。”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咱们是去打仗的...”
杨植担心少爷钱弄多了,人却没了。
“笨蛋,咱有钱了还打什么仗?”
“为啥有钱了就不用打仗了?”
“你还真笨,”
贾六气得一踢杨植,“有钱的话,咱们可以花钱让别人上啊...再不行,咱花钱买条命行不行?”
“噢。”
栓柱似懂非懂。
贾六懒得理他,打小他就知道栓柱思路比常人慢半拍。
继续回营。
“栓柱,以后谁跟我们过不去,我们就想方设法弄死他。”
“弄不死呢?”
“接着弄。”
“还弄不死呢?”
“再接着弄!”
“要是一直弄不死呢?”
“那就弄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