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意外“访客”
“原来阁下是为此事而来，原本就是那位小兄弟出言不逊在先，我们这边的侍卫才伤了他，双方都有不对，既然如此，这里有一百两银子，就当是给那位小兄弟请医问药，阁下看如何？”那文士身后立马就有一名侍卫端着一托盘，上面摆了两锭五十两的银锭子，此刻在灯光的折射下，发出耀眼的银芒。
那文士示意那侍卫把托盘送上前，那背对着兑二和乾一的黑衣人，仰头哈哈大笑了两声，直接抬手，剑鞘轻轻一挥，那侍卫手上的托盘“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两锭银锭子也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打了几个转，滚到一边，“我看不如何，就凭这些，你们也想把今天这事了了？”
那文士此时也沉下脸。
“不知阁下还待如何？”
“我待如何？哼哼……”那黑衣人突然抬头向那文士身后洞开的房内瞅了一眼。
那文士心中暗叫不好，面上却是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抬高了音量，“阁下究竟所为何来？如今既伤了我如此多侍卫又不肯谈和，究竟意欲何为？我劝阁下也莫要欺人太甚，我们要是真的不管不顾，拼个鱼死网破，只怕阁下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那黑衣人见他这般模样，蒙在面巾里的脸上一时看不出丝毫神色，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是瞳孔微微一缩，不知想到什么，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一时倒也没有继续动手，两方人马倒是陷入僵局。
乾一和兑二都收回视线，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兑二冲乾一做了个手势，乾一点点头，准备起身向程锦川禀告时，却听得里屋响起程锦川的一声轻喝，“深夜到访，阁下也不怕有来无回！”
就在此时外面情形如此紧张的时刻，程锦川这压低音量的一声轻喝，无疑是一记响雷炸在乾一和兑二的耳畔，两人身形如风的扑向屏风后。
此刻屏风后的情形，却不如两人想象的那般紧张，程锦川还好整以暇的半靠在床头，手上把玩着一把半尺长短的匕首，而原本关好的窗户，此刻却是大开着，外面一直未停歇的雨雪此刻已经飘了进来。
而窗台上此刻正半趴着一个身影，他背上好似还缚着重物，此刻被程锦川的这一声轻喝，惊得整个人都顿了顿，一时僵在窗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乾一和兑二一见此情形，也停下往前飞扑的身体，闪身挡在程锦川的床前。
屋内此时虽未点灯，但是一点儿也不妨碍程锦川能把对方的身形大致看个清楚，此人身形颀长，看这动作身形，年纪应该不大，此时半趴在窗台上，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就凭他此时收气敛息的功夫，只怕是一时半会儿还真发现不了他。
刚开始他也留神听着外边的打斗，直到那文士出面，程锦川就隐约觉出有哪里不对，按照当时厮杀的情形，对方仅拿出一百两银子，就想把这事儿了了，不该如此天真才是。
可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就听到后面的窗户外传来细微的声响，夹杂着外面雨雪打在窗棂上的声响，并不易让人察觉，要不是他当时正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恐怕那丝细微的声响也要被错过。
他微微坐起身，伸手在枕头下摸出那把他随身携带的匕首，对方就已经把原本关好的窗户推开了，至于原本已经插上的木销为何没有发出丝毫动静，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心里暗自思忖来人的武力值只怕在自己之上，不过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感觉到对方的丝毫杀气。
那边对方已经轻巧的就爬上了窗台，没有发出半丝声响，要不是他出声提醒，只怕守在外间的乾一和兑二还发现不了对方的踪迹，想到这里，他也不由得微微一凛，要不是今天有了那边夜袭的事情，自己这一群人睡过去了，被人连锅端了都不知道。
他却不知此时半趴在窗台上的那位仁兄，心里也是郁闷的很，此刻这般窘境却是他来之前没想到的，想到自己身负的职责，他瞄了一眼屋内的情形，除了刚刚出声的少年，屋内还有两道身影此刻正守在床前，如果是平常，就算是对上这三人，他纵然赢不了却也不惧，但是今天却不行……
他想到这里，压低了嗓音，犹如气声般的声音传到程锦川三人的耳中，“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借个地方避一下雨而已，阁下如肯相助，某必不忘今日之恩，来日必当重谢。”
乾一听了对方这言语，忍不住嗤笑一声，这大半夜的，就他这副模样，说是躲雨，还不如说是那梁上君子呢，真当他们几个是傻子不曾。
“只是躲雨？”程锦川的声线也压得很低，要不是此刻屋内寂静无声，就连挡在他身前的乾一都差点儿听不到。
但是趴在窗台上的那人却是精准的捕捉到了这点气声，轻轻地点了点头，“是。”
“进来吧。”
“主子，这……”乾一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错，立马回头看了一眼，只是此刻的床幔落下一半，隐隐约约只看到程锦川的身影，那还能窥到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趴在窗台上的那人却如猿猴般，身子轻灵的一个腾挪，人已是站在屋内，整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不带半丝声响，乾一和兑二两人看到他这动作，不由得瞳孔微微一缩，各自握紧了手上的兵器。
那男子一进屋内，立马就站直身，几人这才发现，对方的个头很高，差不多要比乾一高出大半个头来。
他轻轻的一挥手，原本打开的窗户已是无风自动的合拢上，一丝声响也无。
此刻屋内已是漆黑一片，好在几人都练过夜视，屋内的大致情形还都看的清楚，那男子对着床幔后的程锦川微微一抱拳，这才往后退了两步，站到梳洗架前的圈椅旁，三两下就解开缚在背后的包袱，掀开包裹在包袱外面的东西，他从里面抱出一样物什，轻轻地放到圈椅上。
屋内几人的视线就一直没从他身上离开，此时一见他这动作，都凝神细看，这才发现那哪是什么包袱，分明是一个被斗篷包裹着的半大孩子。
第三百四十七章 殃及“池鱼”
这下子就连程锦川的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他强忍住抬手扶额的冲动，已经感觉到自己只怕是沾上了什么了不得的麻烦了，再想到今夜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动干戈的双方……
恰在此时，外间又传来打斗的声响，那原本僵持的双方不知为何又打斗了起来，这一番动静，使得屋内此时的气氛也变得有几分诡异。
乾一、兑二两人紧守在床榻前一步不敢离开，那男子听到屋外的打斗声，不知为何手上原本的动作僵了一僵，片刻才把斗篷理好盖在那孩子身上，等到做好这些，他双手交叠在腹前，站在圈椅的一侧，整个人呈守护的姿势，把那孩子格挡在程锦川几人的视线之外。
那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从进屋到现在也是一声未吭，除了轻浅的呼吸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去看看。”
程锦川跟身前的两人吩咐一句，乾一和兑二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兑二微微一躬身，绕过屏风去了外间。
外面的那场打斗约莫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听到连续“嘭……嘭……”两声，应该是门扇之类的东西被砸到地面发出的声响，外间的兑二没有发出丝毫的动静，屏风后的三人，哦，不，是四人才对，此刻也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几人都好似在等外面的打斗结束又好似在等对方先开口，可是一直等到外面打斗的声音渐渐稀疏，屋内也是没有一丝声响。
忽然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紧跟着又有一群人的脚步声响起，忽又远去，听这动静，应该是追着前面的脚步声远去的。
又等了半晌，兑二才绕过屏风进了里间，他躬身把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给程锦川，跟他猜想的差不多。
程锦川沉吟了片刻，才问道，“那边的人全部逃出去了？”
“死了两个，剩下的护着那文士全跑了，屋内的东西已经被夜袭的人翻找了一遍，金银细软什么的都没拿，看他们行事，好像是在寻什么东西。
不过想来是没有找到，领头的那人还有些不甘心，留了两人下来，就在那边屋内守着，恐怕是等先头那群人再返回来。”兑二有些平淡的嗓音在此刻有些静谧的室内响起，不带一丝起伏，只是在平述一个事实。未了，他看了一眼守在圈椅旁的男子，眼里闪过一丝莫名。
程锦川沉思了片刻，抬头跟那男子道，“阁下已经躲好‘雨’了吧？”
那人微微抬头看了他们几人一眼，“外面的雨雪未停，还请容许某等到卯时。到了卯时，不管雨雪停不停，某都不再打扰。”
“阁下不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吗？”程锦川的声音也微微冷了下来。
他刚刚就已经察觉出不对劲儿，此刻又听了兑二一番话，心里对这两人已是起了疑，现在这人还表明要在此滞留到明早卯时，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就是刚刚的那一伙人要找的“东西”，要是万一对方再杀回来，自己一行人岂不是把这祸事给彻底的沾上身了，就看对方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他虽不惧，却也嫌麻烦。
再说，谁知道等到卯时，会不会有这人接应的人前来，到时要是对方不想走漏了风声，想要杀人灭口，自己这行人可就真成了个笑话。
都怪自己先前那一念之仁，才陷入此时进退维谷的境地，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伟人说过的话，真正是真知灼见。
乾一和兑二见程锦川此时已经沉下脸来，两人也纷纷上前一步，手上的兵器已经准备出鞘。
“慢！”那男子此时也上前一步，“阁下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发誓，一到卯时我们就走，而且保管不会把阁下今日的相助之恩泄露出去，更不会伤害阁下一行人……”
“少说废话，你们果真是存心不良，枉主子先前还收容你们。”乾一一听到对方这话，哪里还不明白，只怕对方先前就是抱着不留自己一行人活口的打算，才躲到这边来。
真该刚刚发现他的一瞬间，就把他打出去，就算是把那伙夜行人引过来也没甚要紧的，到时他们两虎相争，焉知自己这群人不能趁机杀出一条血路来。
乾一一把把剑拔了出来，提剑就往对方身上刺去。
“锵……”一阵金石相击的声音，乾一的剑已经被对方的拿在手里的武器格挡开，他一把抱起圈椅里的孩子，整个人往后连退数步，“某并不想与你们为敌，咱们要是真的打起来，只怕会把对方留下的人给招来。”
乾一原本还待追上前去的步伐不由得微微顿了顿，他回头看了身后的程锦川一眼，“主子？”
“拿你手里的孩子发个誓，就让你们待到卯时。”程锦川一把撩开床幔，起身拿过一旁的外衣穿上，今夜看来是不要想歇息了。
那男子听了程锦川的话，人却是微微僵了僵，不由得把手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换个条件。”
“怎么？阁下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这诚意也未免太少了些？”程锦川语带讽刺，事情已经避免不了，此刻他倒是有了闲情，慢条斯理的把外衣整了整，又把头上的额带重新系过。
“……靳护卫？……靳护卫……”一个还带着几分睡意的男童声音打破此刻的平静，几人的动作都不由得滞了滞。
抱着孩子的那名男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他不由得把怀里的孩子抱得越发紧了些，目带警惕的看着程锦川几人，语气却放的极轻，带着一丝诱哄，“主子再睡一会儿，属下守着您呢。”
“……唔……怎么没点灯……”那男孩在这靳护卫的怀里拱了拱，嘟哝两句。
靳护卫一阵沉默，那男孩却是突然从他怀里半爬起身，“……靳护卫……这是在哪儿？……谢先生……唔……”
靳护卫忍不住一把伸手捂住他的嘴，目似寒星般扫向程锦川几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 妥协
程锦川这会儿却是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正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一大一小的身影，虽未能瞧清两人的具体面貌，但是不难发现这孩子年纪不大，约莫只得七八岁的模样。
刚刚这孩子虽未透露太多讯息，但是就这些也已经足够了。
拜那些邸报所赐，就光是这两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姓氏，再结合今天发生的这一系列的事情，此刻再看看面前这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大胆的猜想已经在他心里呼之欲出。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句，让你多管闲事，正是越活越活越回去了，现在这“烫手山芋”落到自己手上，应该如何做才能不着痕迹的把这麻烦给踢出去。
他这一停顿，已经让那靳护卫发觉出了不对劲，他整个人的气息都不由得一变，好似一柄锐利的剑就要脱鞘而出，就在程锦川几人都有些头皮发麻时，那气息复又消失不见。
他伸手入怀好似要掏出什么东西，乾一和兑二见此，以为他要使什么暗器对付几人，忙上前一人抓住程锦川的一只胳膊，三人齐齐往后跃了好几步。
就在两人浑身紧绷的时候，靳护卫却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小物什，乾一立马上前一步，横剑当胸，挡在程锦川的身前。
那靳护卫好似没看到他的动作般，径直打开那物什，露出里面一颗犹如鸡蛋大小的圆珠子，刹时莹白色的光晕瞬间照亮一方角落。
竟是一枚夜明珠，几人后退的脚步不由为之一顿，就着这珠子发出的荧光，几人已经把对面两人的相貌看了个清楚，同样那靳护卫也看清了三人的大致相貌。
程锦川微叹一声，微微动了下手臂，就从乾一和兑二手上挣脱，“说吧，你待如何？”
“我没有恶意，只想在卯时前护得主子周全，还望阁下助我一臂之力，日后自当报答。”
“只怕我有心无力。”
“阁下也无需自谦，某可是知道你们一行有十数人，个个都是练家子。”靳护卫淡淡抛下一句。
好吧，敢情自己这一行人打一进这驿站，就落了有心人的眼了，枉他一向还自诩平时行事周全，万事小心谨慎，今天被人早就盯上了，自己这一行近二十个人，竟是一人都没发现，这脸可真是被人打得“啪啪”作响了。
听了这话的乾一和兑二两人也忍不住瞳孔微微一缩，对方把自己的底细摸得这般清楚，看来是早有打算。
程锦川见此也不再多说，径直上前拉过一旁的一张圈椅，坐下道，“卯时一到，还望你说话算话。”
“当然。”靳护卫也微微松一口气，拉过另一张圈椅，把那孩童又放了上去，自己紧挨着圈椅站立。
此刻有了那夜明珠照亮，程锦川也看清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孩子，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般，穿一身湖蓝色的锦绣袍子，领口和袖口都用白狐出了风毛，胸前还挂了一个通体碧绿的翡翠项圈，项圈的中间竟然雕刻成瑞兽麒麟的模样，整个项圈显然是由整块翡翠雕刻而成，就光是这一样，只怕寻常的人家就佩戴不了。
此时，他正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对面的程锦川打量，未了，他伸手拉了拉站在一旁的靳护卫，仰起小脑袋，“靳护卫，这个哥哥是谁呀？”
靳护卫抬头看了一眼程锦川，正巧瞟见站在他身后的乾一和兑二两人，两人此时见主子吃瘪，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兑二的脸色更是直接冻成了冰坨子。
靳护卫也不以为意，笑着冲程锦川微一抱拳，“今日有赖阁下相助，只是还不知阁下贵姓？日后也好登门拜谢。”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这些无需放在心上。”
“都说相逢即是有缘，何况你与我主仆二人都有大恩，自是不能同那寻常的人相比。”
“……”
程锦川原本见他只是个护卫，没想到他嘴皮子倒也利索，微微一晒道，“免贵姓禾。”
“原来是何公子。”靳护卫看出他态度有些敷衍，也不以为意，有了这结果能让小主人满意就成。
“啊，你姓何，那我叫你何哥哥可好？”那孩子一脸的好奇雀跃。
“你随意就行。”程锦川此刻心情极差，连这孩子都不想搭理，但是对方现在显然是打算赖上自己这一行人。
那孩子显然也是个人精，立马就察觉到程锦川的话音里面透出淡淡的敷衍和疏离，他微微嘟了嘴，低头开始把玩起自己的手指。
靳护卫见此，看了程锦川一眼，知道他被自己坑了一遭，只怕此刻心中气难平。
他只得安抚似得冲那男孩露出一笑脸，“天已经不早了，你再睡一会儿，不然明天白天您又要困了。”
“我睡不着，谢先生呢？我想听他讲故事？”那男孩又仰起小脸，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靳护卫。
靳护卫笑着微微蹲下身，目光与他齐平，“谢先生有事要去办，您再睡一会儿，天亮您醒了就能见到谢先生了，到时再让他给您讲故事，可好？”
“当真？”
“当然，属下什么时候骗过您？”
那男孩晃着小脑袋想了片刻，才微微咧开小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儿，“嘻嘻……没有。”
他半靠在圈椅里，一会儿看看身侧的靳护卫一会儿看看对面的程锦川，不过盏茶的功夫，眼皮已经耷拉下来。
靳护卫见此，不由暗松一口气，拿过一旁的斗篷，小心翼翼的帮他盖上，随即收起那枚夜明珠，瞬间屋内一丝光亮也无。
乾一此时也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劝程锦川，“主子要不也歇一会儿，这会儿才丑时过半，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卯时。”
程锦川微微摇头，他靠在圈椅上，微微垂下眼皮，“你们也坐那边歇会儿。”
屋内生了炭盆子，倒是暖烘烘的一片，程锦川微微动了下身子，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
至此，屋内再无动静，几人都静待着卯时到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出尔反尔
“咚……咚咚……”一长两短的叩门声，使得屋内的几人都不由得一震，乾一几乎是弹跳起身，三两步就移到门边，“谁？”
“是我。”
震四声音压得有点低，乾一微微皱了皱眉，抽掉门栓，微微提着门板，打开半扇，震四已是一个闪身就进了来。
乾一照样提着门板，把门一下子又关上，“都起了？”
“嗯，这驿站的驿丞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这早膳我看是没法张罗了，他们几个去给马儿添些料，我来请主子示下，咱们是不是先赶到苏州城？”
屋内此时未点灯，震四一进来倒也没注意乾一的神色，等到他话音落下，见他还沉默着，不由得抬头看着他，“怎么了？可是主子还没起？”
“进来吧。”程锦川淡淡的声音在里间响起，震四有些不解的瞅了乾一一眼，绕过屏风就进了里间，“主子？”
“点灯吧。”
“哎。”
震四掏出火折子一晃，不过几息，窜出的火苗立刻照亮一方天地，他把一旁的宫灯点上，此时屋内才彻底的亮堂了起来，震四也把屋内的情形看清，见程锦川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再看看对面一坐一立的两个身影，他转头用眼神询问乾一和兑二两人，乾一给了他一个回头说的眼神，就未再看他，上前开始收拾程锦川的衣物用什，震四忙上前帮忙。
两人动作很快，一应物什很快就被收到各自的箱笼里面。
程锦川掏出怀里的怀表看了一眼，已经是是早上四点三刻，还有一刻钟就到他们约定的卯时，他站起身，微微活动了下手脚，真气在身体里游走了一圈，略有些酸麻的身子立马就缓了过来。
兑二一直守在程锦川身侧，此刻已经从外间的炉子上倒来热水，“主子，先洗漱吧。”
“嗯，你们也下去收拾一下，卯时一到就启程。”
“是。”
程锦川径自洗漱好，也不去看对面的主仆两个，等到他们全部收拾好，那边离三和巽五也带着几名侍卫上来了，帮着把箱笼一一搬了下去。
程锦川安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上的怀表，看着那分针滴滴答答的往前移动，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只剩下两格就要跳到整点的位置。
他长舒一口气，昨晚上吃得这个闷亏，他已经在脑子里面过了几遍了，自己这一行人是从一开始就被对方盯上，有心算计无心，哪怕他当时拒绝收留对方，只怕是对方也早就准备好了后招。
一力降十会，对方武艺高超，尤甚己方许多，在又不知道对方还藏着什么暗手的前提下，还是以静制动的好，不过，乾一这八人包括自己在内，回头这武艺只怕是还要请程威再帮着练练才行，不然往后再遇上这样的硬茬子，自己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不成，这样的憋屈，受一回也就够了。
眼见着分针就快要跳向整点，他站起身，里间的窗户却是被人叩响了，他无需去看，也知道定是找那主仆的，不过，他已经无心再搭理此事，他冲身侧的几人点了下头，“走吧。”
一行人刚走至门边，乾一去开门的手还没搭上门栓，“慢，请留步。”是靳护卫的声音。
程锦川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如果要说谢谢，那就不用了，这房间就留给你们了。”
“何公子，靳某还有一事相求，还望何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阁下就不觉得太过得寸进尺了吗？现在已经是卯时，咱们早先的约定已经结束。”说完他就示意前面的乾一开门，“咱们走。”
“叮……”一柄还带着寒光的柳叶刀正钉在乾一手的上方，离他的手不过半寸距离，那刀柄受力还在微微颤动，这边几人已是纷纷拔出武器，把程锦川护在当中。
乾一也是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对方这一手又是冲着自己来的，手上的剑挽了一个剑花就往那靳护卫身上刺去，“你找死！”
那靳护卫手上的武器看起来不过是个平凡无奇的棍子，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轻轻一抬手腕，就把乾一刺来的一剑挡住了。
转瞬间，两人已经过上了好几招，旁观的几人都是有武艺在身，自是一下子就看出乾一不敌对方，只怕落败是迟早的事。
兑二几人却是护着程锦川未移动半步，因为对方那边此时还守着另外一人，那人的相貌跟靳护卫竟然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的，个头要比靳护卫矮上些许，此刻他正代替着靳护卫守在那圈椅旁。
这些都不是几人忌惮的原因，几人都已经从他身上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和一股还未散尽的杀气，再看看对方握在手上的剑刃上还有一些未干的血迹，那么很显然，对方应该刚刚杀过人，而且距离此处很近，程锦川已经想到守在对面的两名夜袭人，看来……
“阁下就是这般恩将仇报的？”程锦川看出乾一已经招架的有些吃力，便也不客气的淡淡嘲讽道。
“呛……”靳护卫一招把乾一打退几步，就往后面一跃数步，“何少爷何出此言，我们只是想跟你们同行一段路而已。”
程锦川微微挑眉，“阁下说得话，并没有可信度，我记得一个半时辰前，阁下可是发过誓的，既然阁下的誓言都已经不作数了，难道我还能指望你过后就能信守承诺不成。”
靳护卫此时也有些头疼，前来接应的人出了岔子，只得一人来了，而且寻他们晦气的人，马上就能赶到这里，就凭他们两人，他可没有把握护好主子周全。
恰巧程锦川一行人也要前往苏州府，他们藏身于他们一行人中，想来也有几分把握能避过那群人的搜捕，只是他先前就已经得罪过对方，只怕对方压根就不愿意捎上他们一段。
他微微拧了拧眉心，想了片刻，还是从袖中滑出一块玉牌，抛给对面的程锦川，“这是我的信物，凭此玉牌我可以答应你两件事，就当是今日的两次相助，我的一点儿心意。”
第三百五十章 玉牌
程锦川伸手接过这玉牌，触手温润细腻，是上好的羊脂玉，上面雕刻着繁琐的纹饰，一时倒是看不出什么头绪，只是中间阴刻着一个小小的“靳”字。
程锦川实是不想再招惹麻烦，就对方给了这么一块说是他信物的玉牌，谁知道自己万一哪天真的有事要求对方对信，他还会不会信守承诺，要知道只有在信守承诺的人面前，这些所谓的誓言、信物才又其真正的价值，就对方这架势，依他看来玄的很。
他把那玉牌在手上掂了掂，正准备还给对方，就在抬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是瞥见一人正在朝他使眼色，他抿了抿嘴角，把那玉牌又重新在手上掂量了一番，却突然改了主意一把把那玉牌收了起来。
“既然靳护卫如此有诚意，那就走吧。”
一行人出了房门，走廊里还是静悄悄的，但是已经有不少房间里面都亮起了灯，仔细听还能听到窸窸窣收拾东西的声响，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显然让不少人已经吓破了胆，恐怕不要等到天光大亮，这里的人就能走个干净。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出了驿站大门，此刻天色还呈深蓝色，目视前方，能见度不超过二十米，不过外面的雨雪已停，只是风还大的很，刮得人脸上生疼。
程锦川一把把斗篷的风帽拉上，接过乾一递来的缰绳，一下就跃到马背上。
其他人也纷纷上马，震四照旧带着三四名侍卫打前去打点了。
程锦川微微转头看了眼靳护卫三人，他们也各自牵来了一匹马，此刻都已经上了马。
靳护卫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那孩子此刻被他缚在胸前，只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正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其余地方全部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就算是遇上劫道的人，他只要把斗篷一拢，对方怕是连那孩子的一根头发丝儿都见不着。
程锦川微微一抖马缰，双腿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驾！”
马儿已是撒腿冲了出去，其他人忙纷纷打马跟上。
一时间驿站门前的官道上响起一连串的马蹄声，忽又消失在远方，渐渐不可闻。
驿站离苏州府原本不过几十里地，一行人骑得又是良驹，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已经陆续进了苏州府。
一进苏州府，一行人的脸色都好看了些，此时不过卯时过半，路上的行人倒是没几个，就连街边的铺子也只得那些卖早点的开了门。
程锦川就给跟在自己身边的乾一和兑二两人分别使了个眼色，两人微微一点头，兑二微微一拉缰绳，渐渐跟前面几人错开一个马身，那边程锦川就轻轻一带马鞭，已是当先一步就沿着街道往前疾驰。
乾一带着几人忙打马跟了上去。
兑二却是不急不慌的示意跟着自己的几人与前面的一行人拉开距离，一行数十骑的队伍瞬间拉成一道长龙，前头的程锦川等人已是越过一个转角，顷刻间几骑的踪迹就消失不见。
后面的靳护卫两人见此，对视一眼，也打马跟了上来，“这位兄弟，你们主子这是先走了？”
不先走，难道还等你们再坑一次不成，兑二心中腹诽一句，面上却是一片平静，“主子饿了，应该是去寻地儿用点早膳去了。”
“哦，那要不……”靳护卫还想再开口。
兑二却是抬手打断他的话，“先前说好的，把你们捎到苏州城，这事儿就算是完了，我看你们还是早些走吧，免得耽搁时间，回头要是真有人追上来，那可是没人再能搭救你们了。”
靳护卫和另外一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两人又把周围打量了一番，没看出有其他人尾随的迹象，靳护卫不由得苦笑一声，“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我说话算话，我已经应下两件事，你主子只要带着那玉牌来京城的顺风大客栈，找那掌柜的，就能找到我。”
“好走不送。”
兑二见那两骑消失在视野里，这才打马带着一行人在前面一个街口，沿着与程锦川他们相反的方向奔驰而去。
…………
苏州府程家别院，等到一直过了晌午，程锦川在书房里才听到兑二让人通报的声音。
“进来吧。”
兑二显然梳洗过就来见他了，头发上还带着几丝水意。
“如何？”
“一共三拨人，属下把尾巴都甩干净了才回来的。”
“三拨？”
“是的，有一拨人身上没有杀气，另外两拨应该是追着那主仆来的。”
“哼……，他们倒是会祸水东引，说说先前你为何让我收下那玉牌？”
“因为属下认识那玉牌，或是说与这玉牌相似的一块牌子。”
“说下去。”
“不知道主子有没有听说过‘影子’？”
“略有耳闻，据说是先帝一手创立的一个暗堂或者说是一步暗棋。”
“不错，不过这‘影子’，自从先帝退位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甚至有传言，这些‘影子’已经全部陪同先帝爷去了。”
程锦川忍不住嗤笑一声，“这话也有人信？”
上位者对于自己手上的权势有多看重？这样好使的一步暗棋哪个不想握在手里，这样的利器，就连现在英明神武的永乐帝只怕都要动心，怎么会任由这样的势力就此消失不见。
“属下的祖父早前曾随老国公征战在外，有幸见到一枚已经破损的玉牌，后来知道主子这边要人手，祖父已经年迈，就把此事告知于我，让我有机会跟主子说一声，如果遇到手持这种玉牌的人，最好不要与之交恶。”
“哦？为何？”
“具体情形属下也不是特别清楚，应该是跟这个‘影子’有关，当时交给我的时候，祖父只说了，‘影子’只怕没有消失，不是是隐匿起来了就还是在听谁号令，不过这就不清楚了。据说，就连皇上也曾经派身边的亲卫寻过这班人马，但是好像没有收拢回来。”
兑二说到这里就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递了过来，“这是祖父当年拓下来的半块纹饰，主子可以对一下，是否一致。”
程锦川见此也不由得微带惊讶，“你祖父还留着这个？”
第三百五十一章 邸报
“说是当时老国公吩咐的，后来他老人家不在了，这张纸我祖父也一直不敢遗失，现在正好交由主子。”
程锦川伸手接过，那纸张已经微微发黄，折叠过的地方印子很是清晰，他缓缓打开那纸张，入目的是一幅画了半截的纹饰，不要与那玉牌相对，仅凭记忆，程锦川也能认出，跟靳护卫给的那块玉牌上的纹饰别无二致。
他从一旁的柜子里面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从里面掏出那块玉牌，放到纸上一比对，纹饰、大小均一般无二，只是纸上的形状少了半块，使得中间的那个字也分辨不出。
他把这张纸跟玉牌一起收进锦盒，“照你所说，这玉牌确实有些价值，而且是最好不要露面？那为何靳护卫会愿意给到我当做信物？”
“主子只怕是有所不知，这玉牌虽说有些用处，但是架不住旁人不识得它。要知道，我祖父跟在老国公身边做了十来年的亲随，也不过只见过这半块，那时距此时已经时隔五十多年，这么多年，我祖父也曾留意着，可是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这样的玉牌，现在就连‘影子’这个称号，大多数人也并不曾听说。”
“靳护卫有可能是手边没有趁手的信物，还有一点就是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这个玉牌真正代表的是什么。”
程锦川听了也不由得点点头，他知道影子还是有次程威无意中提起曾经有这支武艺高超、悍勇无敌、又行踪诡秘的神秘暗卫。
到现在他还记得程威当时语气里的感慨崇拜，向往之情溢于言表。
“那这事儿先放一放，明儿等程护卫回来，到时再一道商议。”
“是。”
“另外距我们上次离开苏州府，也已经三个多月了，这边可有什么消息？”
“属下来之前，已经让人把这段时日的信笺整理了送过来，想来应该……”
兑二的话音还没落下，守在门外的侍画就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封信，“少爷，前头有人找兑二。”
程锦川颔首，跟兑二道，“去看看，是不是送来了。”
“是。”
兑二躬身后退几步，这才转身疾步出了门。
侍画上前，把手上的信放到书桌上，“少爷，这是府里来的信，程管家让人从宁波捎过来的。”
程锦川微微颔首，侍画忙又拎起一旁的茶壶，往程锦川的杯子里面添上茶水。
程锦川拿起那厚厚的一封信看了一眼，外面套了一张空白的大信封，厚厚一沓，里面也不知装了多少封信，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下去吧。”
“是。”
侍画双手交叠在腹前，一直躬身退到门边，才转身出了屋子，继续守在廊庑下，他微微站直身子，少爷自打受伤后，性子就变了些，就连他站在一旁也感觉少爷给人的威慑比之从前不知道强了多少。
他跟少爷说话，也越发提着心，生怕哪一句说错了，惹了少爷厌弃，那可就跟侍琴侍棋一般了。
少爷身边现在又添了乾一兑二他们，自己可要伺候的尽心些，可千万不能让少爷把他给撵了，他老娘可还指望着他的月钱回去抓药呢。
屋内的程锦川自是不知道自己小厮的一番决心，他拆开外面的信封，里面一共装了十来封信，大多是程夫人写来的信。
他拿起一封，拆开，随着信笺一起的，还有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他把银票放到一边，信里的大致内容和以往差不多，这次唯独多了些恭喜他考中举人的话，程夫人在信里把他好好的一通夸赞，再来就是老生常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她安排人来接他……
信里絮絮叨叨的都是一些小事儿，但是字里行间透出的浓浓关切，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程锦川读罢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但是目前他是不打算回去的，回到京城后，不说要如何跟程家人相处这事他还没想好，另外就是赵怡然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无，这件事他一旦回了京城，住进国公府，查找起来一是不容易避人耳目，再来他现在还没把握能完全瞒过人老成精的荣国公和程检。
穿越后顺利的收服了程忠和程威，又跟萧家搭上了线，为以后的打算埋了一步好棋，他就有些大意了。
昨天的事情其实就是一个教训，虽说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但是却如同给他兜头淋了一盆凉水，让他先前还有些自得的自尊心一下子就被人狠狠地掼了一掌。
同时也让他清醒的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同，在这里有权有势的人有时候真的可以一手遮天，人命如草芥可不是句空话。
这种无法掌控的事是他不能容忍的，他必须迅速让自己强大起来，赵怡然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他得在这世间站稳脚跟，到时候才能护住她。
想到这里，他把信重新叠好，装进信封收了起来，又拿起另一封拆了开来，这是程检的，开头历来是同样的一番训诫，不过应该是因为得到他已经中举的原因，这次训诫的话特别多，足足沾了大半篇幅。
他直接一掠而过，落在最后的几句话上，这是知道自己出门游学去了，难得的夸赞了两句。里面照例夹着几张誊抄好的邸报。
他放下信纸，拿起邸报快速的看了几眼，在其中一张上，看到一个熟悉的纸样，他不由得放下其余几张，拿起这张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张邸报的内容大致是朝廷明年开春就打算对最近一直不太安分的高丽用兵了。
要知道，高丽自从三十年前被打服归顺之后，可是有不少年没有敢骚扰大明朝的边境了。
大明朝从建朝至今，得遇明主，与先帝时的拓展疆土不同，如今的永乐帝更致力于安内，这些年更是致力于兴农经商，经过这几十年下来，大明朝已经是一幅欣欣向荣之象。
在经历过两代明主治理下，大明朝从建朝以来，虽说刚开始几十年还时常征战在外，从永乐帝接位后，也只是连续打了几场胜仗后，就一直太平至今。
这些年别说外患了，就连内忧都很少，而且如今的永乐帝真正是得了太宗的真传，这些年虽是未征战，但是内部驻兵换防，实战演练可是一直未消停，真的可以算得上国富民强，兵强马壮，高丽这次挑衅估计又是自寻死路。
第三百五十二章 铁木令
让程锦川感兴趣的是这次邸报里面还有一个熟悉的姓氏，“靳镇”靳大将军，已经暂定为此次讨伐的主帅。
要知道他昨晚可就是被一个姓“靳”的给坑了一把，不说这“靳”字还跟“影子”有关，他伸手弹了弹这张邸报，嘴角翘起一丝莫名的笑意，不怕你们露面，就怕你们藏得深，看来可以让兑二去摸摸这大将军府的底细了。
到时候他得好好想想，让那靳护卫替他办两件什么样的事才好。
兑二此时刚好进了门来，见到程锦川嘴角的一丝笑意，他匆匆的脚步，不由得为之一顿，才继续往前走。
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这个主，只怕是要倒霉了。
“主子，这是这几个月收集过来的消息。”
程锦川立马放下手上的邸报，把桌上的信笺统统推到一旁，接过兑二手上的一叠信笺。
他把一叠信笺接在手里，却没有立即就看，他把刚刚的那张邸报递给兑二，“你看看，查一下这个靳大将军跟昨天的靳护卫是什么关系？”
兑二忙伸手接过，匆匆几眼就把邸报上所有的内容全部看完，他抬头瞥了一眼程锦川的神色，见他已经拿起那些信笺一一拆开，未了，又如先前无数次一般，看过一张就丢开一张，直至所有的信笺全部被看过，还是没有他想要的答案，唯一不同的是主子此刻的神情比之先前的还要再淡漠些。
兑二虽不知主子具体要自己找的是什么新奇的物什，但是显然到目前为止，没有找到合主子心意的物什，还记得当时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以为主子到底是少年心性，喜欢一些新奇的事情。
可是就是他看起来一件很是轻松的事情，已经忙活了几个月之后，都没有得到一个让主子满意的答案。
经过这几个月下来，他心里也已经有过一番猜测，主子应该是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但是却不好直接交代自己去查，现在只能是广撒网，看看能不能把这样的一件物什给捞出来而已。
兑二想到这里也不由得微微叹气，有个做事儿喜欢绕弯子的主子，他表示心好累呀。
程锦川此刻已经渐渐平复下心情，任谁在失望过十几二十次之后，再失望的心情也已经习惯接受。
其实这次的结果，他已经预料到了，只不过等到真正成为了事实还是让他有些沮丧。
他看一眼站在书案前的兑二，“此事继续查，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可以先让艮七一起帮帮你，正好也带着他练练，往后你们一个主外负责收集，一个主内负责分类整理。
明天程护卫回来，你再从他带回来的人里面挑一些出来，以后就专司查探消息这一块，往后要是缺人手或是银钱，你只管提，以后你这边的账目直接整理好了交给程护卫。
前面这几个月，你做的很好，但是，光是这些还远远不够，我要知道更多的消息，这大明朝的任何一府一县，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要了如指掌，而且所有消息的准确性必须完全正确。
以后这些事情都要交由你来统管，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情报司。你，可能做到？”
兑二心中微微一凛，按照程锦川这些计划，这哪是一个权贵子弟会干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他骨子里的血液已经开始沸腾，听到这样的指令，他一向平稳的心跳都好似要跳出胸腔。
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喉头上下滑动了几下，才微微抬头看了眼书案后那如画的少年。
正对上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眸里，只是掩在那一汪平静之下的情绪似深沉如海，又似无底深渊……
他在那眼神的注视下，不由得微微躬下身，声线绷的有些紧，“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很好。”
程锦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错识的赞赏，他从一旁的柜子里面拿出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块黑漆漆的物什往兑二面前一推，“这是铁木令，专为情报司而制，凭此令牌，可以在账房直接支领两千两以下的银钱，可以从府里调遣十名暗卫，目前为止只派发给你一人。”
兑二微微抬眼，只见那块令牌乌黑油亮，显然是用上好的铁黎木制成，他伸出双手，把这块令牌拿在手里，令牌不过巴掌大小，入手却是沉重如铁，表面被打磨的十分光滑，上面也没有繁复的花纹，只在中间的位置篆刻着一个“密”字。
他把这块令牌握在手上，只觉得肩上也好似一沉，他把令牌贴身收好，“谢主子赐令。”
程锦川见他把令牌收起，也微微松一口气，兑二的年纪不过比他大了四五岁，平时虽是不声不响的，但是平素行事却是谨慎稳妥，有章有法，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你先下去吧，你先把对此事的大致想法整理出个头绪来，明天程护卫到了，我们再一起商量个章程出来。”
“是，属下告退。”
兑二的微微躬身直退到门槛处，才转身出了屋子，比之先前的态度还要恭敬些。
程锦川看了一眼书案上被自己丢了一堆的各色信笺，伸手揉了揉眉心，快速的分好类，重新拿起一旁的邸报看了起来。
…………
“少爷，程护卫回来了。”
“……嗯？……这么早？这是连夜赶路了？让他先梳洗歇上一会儿，下晌再到书房来。”帐幔里传来程锦川刚刚睡醒，还有些暗哑的声音。
侍书应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程锦川一把掀开身上的锦被，坐起身，半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刚过六点，此时外面应该也才天亮没多会儿。
他索性起身拿起一旁的道袍，直接披在身上，屋内温暖如春，他透过玻璃窗，却见到外面正飘着细小的雪花，来到这大明朝已经快半年了，这段时日的奔波，使得他都快忘记已经是深冬时节，就快要过年了。
也不知道前世的家人如何，他手上把玩着自己的那块墨玉怀表，心里却有些触景生情，想到疼爱自己的祖母，不知道在得到自己出事的消息后会有多伤心……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安排
他静静站立半晌，直至外间又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这才抬起头，眨了眨眼，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又是那个面色淡然的少年权贵。
“少爷，水来了，可要小的伺候你洗漱？”
“下去吧。”
“嗳，小的就在外边侯着，你有事就唤小的。”
“嗯。”
侍书退了下去，屋内又恢复寂静，除了偶尔一阵风雪吹打在窗户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程锦川洗漱后用完早膳，坐在宴息室的圈椅上，拿着一卷书，就着一壶茶一边赏雪一边低头研读几页。
程威走进院子时，透过玻璃窗就看到这一副情形，他脸上露出笑意，脚步不由得加快。
那边程锦川已是听到动静，抬起头，正与他四目相对，他也不等侍书通报，已是放下手上的书，站起身，往前迎了两步，“威叔，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一路上带着一些孩子，他们都是乘得马车，所以才耽搁了两天。”程威脸上虽染着风霜，人也黑瘦了些，但是看上去却神采奕奕，显然这趟出行十分顺利。
“不是让威叔你歇上一会儿，咱们下晌再详谈吗？”
“无妨，事情挂在心里，我也歇不踏实，正好先给少爷把差事交了，回头好生歇上两天。先前大概的事情已经写信同少爷你说过，现在人已经带回来了，我让人把他们带下去梳洗干净，回头领过来给少爷瞧瞧？”
“行，这事儿先不急，我正有事同威叔你商议……”他把自己这一路查看产业，看到的一些问题一一说了一遍。
程锦川在书案后的架子上拿过两本薄皮册子，递给程威，“这其中一本是我让乾一给整理出来的一些问题，上面有我的建议，威叔到时候和忠叔一起商量着把这些问题解决了。”
“成，回头我和程管家商量个章程出来，少爷再帮我们拿个主意。”程威打开册子，看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某某县某某铺子因为何种原因，盈利锐减，旁边还有程锦川的亲笔批注。
程威一边看一边连连点头，未了拿着这册子冲程锦川扬了扬，“有了少爷这册子，我看我和程管家也不要商量了，直接按照少爷写在册子上的主意行事就成。”
程锦川摆摆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有些事威叔和忠叔比我见识的多，大家都帮着出出主意，到时候咱们再议。”
“好好，这册子容我回去再好生看看。”程威笑着把这册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又拿起另外一册，他翻看看了看，“少爷这是……打算开始置产了？”
“不错，这是我大概计划在那些府县要开设的铺子和其他产业，这事回头威叔也跟忠叔商量着一下，我的建议是大些府县咱就开间舶来品的铺子，特别是这些内陆的府城，咱们地处沿海，不管是货物和价钱都有优势，再加上有萧家这边的关系，我们可以拿到上等的货物。”
“那些偏僻的、偏小一些的地方，咱们就运些轻巧些的丝绸、茶叶之类的过去，南方这些货源很多，就是需要运输，回头你再与萧锐碰个面，上次徐家的船已经被他拿下了，让他把先前的货船让两艘给我们，那些船远航有些风险，但是沿着运河，走走内陆却是极好的。”
程威一边听一边点头，回头这些差事可都是交到他和程忠身上的，程忠既要打理宅子里面的一应事务，又要照应着宁波的产业，程锦川打算新置办的这些铺子刚开始只怕还是要他先帮忙管着。
程锦川把关于铺子的大致计划说完，见程威神色越听越严肃，笑着道，“威叔也无需如此紧张，这些事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妥的，再说现在人手也不够，回头还得从咱们的铺子里面抽调一些掌柜和管事的出来。
另外他们八人我把兑二和艮七两人另派了有旁的差事，其他人威叔挑两个出来，暂时先帮着把这些铺子置办出来，回头等这些孩子里面挑出好苗子，培养个两年再替换过来。”
程威连连点头，“那行，既然少爷如此说，那我就让各个铺子的挑一些二掌柜和管事以及账房先生过来，回头要是不够，再找牙人买一些就是了。兑二和艮七既然已经被主子安排旁的差事，乾一他们还是留着贴身护卫主子才成。”
听到程威如此说，程锦川便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也大致的说了一遍，当他说那块玉牌时，就连程威都忍不住惊讶的站起身，“少爷，此话当真？”
“当然。”
程威以拳击掌，在屋内连连踱了几步，才猛地一个转身，“昨日那般险境，少爷可是受了惊吓？”
“那倒不曾。”
程威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少爷可是觉得心里有些憋得慌？”
程锦川抿了抿嘴，才缓缓点了点头，“嗯。”
“呵呵……”程威忍不住笑出声，“少爷也别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不说你才这般年岁，就是那乾一，今年也不过才二十有一，就是他们会走路就开始练武，这才有多少年，这练武也就跟少爷念书做学问一样，那都是水磨工夫，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再说，就是少爷这般的好底子，从小我又是给你泡药浴洗精伐髓，又是传你内功心法，也不过比旁人练起功来要事半功倍而已，前些年少爷的心思不在这上头，这才没见大的成效，往后如前几个月这般坚持苦练，不出三五年，少爷也就难逢敌手了。
再说就是乾一他们也大都是随着各自的祖辈练了这些年，功夫驳杂不一，先前因为少爷人手要的急，这才没让他们先跟着我好好练过，再随少爷出门，这件事回头就交给我，我已经给他们请几个师傅来，给他们重头练过再说。
先前我已经给我同门的几个师兄写了信，想来请来的人过两日也就到了，保管少爷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绝不会如先前那般受人……。”
程威说到这里顿了顿，“倒是这次去蜀地，找了几个极好的练武苗子，这几人我打算亲自带着，将来给少爷做暗卫用。”
第三百五十四章 挑人
程锦川听到这里，就知道程威这是早有打算，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才稍微放松下来一些，“既然如此，这些事威叔自己拿主意就成，正巧也要过年了，这段时日我也不打算出远门，还是先跟着威叔好好把武艺练练再说。”
“如此甚好。”
程威目露欣慰的看了看程锦川。
两人又就着先前的事商议了一阵，那边侍画就来通禀，程威带回来的一群孩子已经全部梳洗干净，此刻正侯在校武场。
程威见此，笑着起身道，“少爷，要不我们先去看看这群孩子？”
程锦川点点头，搁下手上的笔，接过一旁侍画递来的热帕子，拭了下手，把帕子扔给侍画，已是当先一步往外走，“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校武场，就见着校武场的一侧正静静站立着几排身着清一色蓝色粗布短袄的少年。
此刻除了守在一旁的两个护卫以外，并无旁人，但是这足有二三十人的队伍，却是鸦雀无声，一个个垂手躬立，除了个子高矮有些偏差以外，其他均形如一个模子里面印出来一般。
程锦川看了程威一眼，程威就笑着微微冲他点头，只见他嘴角微动，程锦川耳畔已经听到他的传声，“回来的路上稍微练了一下，总算是有些样子了，少爷是自己挑，还是我帮着挑？”
说着，已经从袖口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程锦川，“这是他们的花名册，少爷还请先过目。”
程锦川伸手接过册子翻了翻，挑眉看了程威一眼，笑着道，“威叔对他们比较了解，还是先帮我挑一些出来，我先看看再说。”
他微微晃了晃手上的册子，这才转身走至一侧，翻阅起手上的册子。
那边程威先是挥手示意两名护卫下去后，才举步走向那群孩子，刚刚程锦川的最后一句话，并没有压低音量，这群孩子当然也听到了，这会儿见到程威走过来，有些孩子已经忍不住抬起头，略有些紧张的看了眼程威，还有几人抬头瞅了瞅远处的程威。
程威不动声色的把这些孩子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围着这些孩子又转了一圈，身上施放出的威压，使得有几个孩子的身子都忍不住轻轻抖了起来，程威的目光从这些孩子身上一一扫过，又转而落在其中几个孩子的身上，不禁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对着人群中伸手接连点了几处，“你……你……还有你们几个过来。”
被他手点到的几个孩子，穿过队列，一一走上前，按照先后顺序又在队伍的前面排成一小排。
程威看了看，这才满意的颔首，转头看向程锦川的方向，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合上手上的册子，正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了过来，迎面吹来的风，带起他的宽袍大袖，整个人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映衬的五官更加精致迭丽。
程威瞄了一眼自己挑出来的几人，见他们的神色也有些愣怔，便轻轻咳了一声，“……嗯哼……”
这一声咳嗽，他带了一丝内力，几人闻之犹如雷鸣，一瞬间都回过神来。
“少爷。”程威先是躬身行礼，又转身对所有孩子道，“还不见过你们的主子。”
显然这些程威已经提前教导过，所有孩子立马双膝着地，对着程锦川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异口同声道，“见过主子。”
程锦川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这几十个小身板，心里一时有些复杂，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他微微顿了顿，才伸出手，“都起来吧。”
“谢主子。”
整齐划一的口令和动作，带着绝对的服从与敬畏，程锦川见了心里有些发堵的同时，心里却又有隐隐的一丝快意。
他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把心里的情绪迅速驱除，才仔细打量起程威刚刚挑出来的八人，这些孩子最大的约莫七八岁，小的恐怕只得五六岁的模样，除了跟后面的一群孩子一样黑瘦之外，就是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个个均是手长脚长的，看着犹如猿猴一般。
程威把几人上下打量一番，见着其中有两人的相貌一模一样的，应该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他想起先前册子里面所写得这些人的生平，一一把他们与册子上的描述对上号。
未了，他冲程威一颔首，“威叔挑出来的苗子，都是极好的，让他们都说说自己有什么擅长的。”
程威微微躬身，便伸手指了那对双胞胎兄弟，“你们俩先来。”
兄弟俩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回禀主子，小的兄弟俩原本是成都府下铭都县人，家父原本在铭都县开有一间武馆，平时除了开馆收徒，也就是教教我们兄弟姐妹习武……”
程锦川静静听这兄弟俩的叙述，显然这番说辞，已经说过很多次，两人一番平铺直叙的叙述，不带一丝停顿，就把自己的来历生平以及特长一一说了一遍。
“……我们一家已经只剩我们兄弟二人，我们兄弟俩在山神庙里相依为命时，正巧程管事寻来，多谢主子和程管事的收留之恩。”
程锦川把两人上下都打量了一眼，刚刚这些情况那册子里面已经全部都写明，现在让两人重新说过，也不过是走一番过场，他的目光在两人垂在身侧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那你们俩是打小就跟着你们的父亲习武了？”
“是。”
“很好。”
程威手往旁边一指，兄弟俩已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一站好。
程威又随手指了一人，“你说说。”
那人是这几个孩子里面，个头最高，却也是最瘦的一个，程锦川看他这副小身板被风一吹，都好似有些晃荡，不由得对他多打量了两眼。
“小的……小的回禀主子，小的是韩阳县临水村人，小的自幼家贫，这次瘟疫死了很多人，一家老小只得我一人……小的是在县城乞讨时被程管事所救……小的叩谢主子和程管事的大恩……”话一说完，他就双膝着地，“砰砰砰……”的嗑起头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担忧
程锦川向程威使了一眼色，程威立马就上前把他给半拎半扶的拉了起身，“好了好了。”
那孩子被程威强拉站起了身，额头上已是红肿一片。
程锦川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点了点头，对着先前那双胞胎站立的位置抬了抬下巴，程威就把他对着那边轻轻一推，“去吧。”
那孩子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被选中，一边目露感激的看了程威一眼，一边脚步迅速的站到那双胞胎身侧。
程锦川照例把其余几人一一问过，情况跟之前册子上的描述一般无二。
等到把这八人定下来，外面已经临近晌午，程威看了看天色，“这八人我先带下去，剩下的不如等少爷用过膳，我们再来挑？”
程锦川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点点头，“行，威叔等下正好把乾一他们也都叫过来，等兑二挑了人，其他的人全部都要分给他们几个，正好也让他们练练眼力。”
“成，我这就吩咐下去。”
…………
程锦川半靠在身后的太师椅上，握在手上的细白瓷茶杯里，正蒸腾着丝丝热气，散发着阵阵茶叶的清香，他轻轻的呷了一口，看着兑二拿着花名册对着人一一看过后，便已经从那群孩子里挑出十名出来。
程锦川把他挑出来的十名孩子打量了一眼，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相貌都是平淡无奇，非常普通，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马上就找不出的那种。
程锦川微微挑眉，他把剩下的那些孩子看了一眼，果真，只要是相貌寻常的都被兑二给挑了，想想自己给他安排的差事，再看看兑二那张让人记不住面目的脸，他心里对于他挑人的标准，也隐约猜出几分。
兑二挑好人，先是跟程威耳语两句，这才转身对着程锦川躬身道，“主子，属下一共挑了十人，还请您过目。”
程锦川把手上的茶杯放到一旁的茶几上，这才道，“这些孩子本就是威叔千挑万选回来了，自然都是不错的，你挑到合心意的，就带下去，回头跟威叔商量出个章程来，这些孩子得好好练练，以后才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兑二闻言，忙又躬身道，“谢主子，属下必会不负主子所托。”
“下去吧。”
那边兑二招呼过一旁的艮七，两人带着那群孩子走至校武场的一侧。
这边程威已是跟乾一几人交代过，此时几人分别上前挑了两人，程威带回来的三十几人就剩下六个孩子，此刻正有些忐忑的站在场内。
程锦川示意几人带着各自挑好的人下去后，看了眼场中的几个孩子，“这几人威叔打算如何安置？”
程威笑着道，“这六人我打算让他们先跟着乾一兑二他们挑人人一起练练，后面咱们要开设那么多的铺子，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他们要是能堪大用，未尝不是一条好的出路。”
那些孩子听了程威这番话，微微提着的心，此时也安定下来，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垂手躬立着。
“如此甚好，那这些就交由威叔来照应吧。”
程锦川说完站起身，“已经临近年节，明日再修整一日，后日咱们启程回宁波。”
“好的。”
程锦川径直转身出了校武场，回屋给京城众人分别回了信，又把自己这一路给众人买的年节礼让侍画连同书信一起打包给程威送了过去。
此时将近年关，要想在年节前把这些书信送到国公府，只有走朝廷兵部专用的渠道，这些事交由程威，他保管能打理妥当。
苏州府这边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加之又有了人员的补充，程锦川难得有半日清闲，便让侍画铺了宣纸，提笔对着窗外的雪景作起画来。
…………
因着此时官道上赶路的人较多，这段时日又一直阴雨绵绵，程威在跟程锦川商量后，决定干脆弃马乘车，连同随从和那些孩子，一行十数辆马车浩浩荡荡的直奔宁波府而来。
此时队列中，最宽敞的一辆马车内，程锦川、程威和兑二正围着中间的一张桌子，盘膝而坐。
三人面前的桌上摆满了各色纸张，程锦川正提笔在其中的一张纸上奋笔疾书，未了，他搁下笔，待得纸上的墨迹一干，便把写好的一些纸张递给对面的两人，“喏，这是我们这几日大致商量出来的章程，你们俩再看看，可还有什么遗漏？”
两人忙伸手接过，就着那几张纸，逐字逐句的把那大篇幅的章程一一研读一遍。
程威抬头看了程锦川一眼，又低头把纸上的内容再看了一遍，还是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少爷，这摊子是不是铺的太大了?到时犯了忌讳可就不好了。”
他先前也只以为程锦川在自家一些产业的地方安设了暗探，可是就照目前这张纸上所列的计划，那可是把整个大明朝的疆土都覆盖在内，不说这要多少人手，就是银钱，只怕也要如流水般的花出去，这些还不是重点，这要是被上面的人知道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虽说现在的一些士族门阀也多有自己的探子和自己的势力范围，但是也没有谁敢如主子这般铺设的这样广。
一旁的兑二却是因为之前就知道程锦川的打算，倒也没有程威这般吃惊，但是程锦川刚刚整理出来的这些章程却是让他暗暗有些惊叹，其中覆盖信息之广，包含的条目之细，让他对于程锦川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同时，心里的敬仰之情也油然而生。
“威叔担心的事我也想过了，咱们明面上只是做生意，如今咱们大明朝的商业正是蓬勃之时，如我这般打算的大商贾不知凡几，至于搜罗消息的事，也只是顺便为之，只要暗地里小心一些，我们又不是那居心叵测之人，更是没有那争权夺利之心，求得不过是一个自保而已，又如何会去犯那些忌讳呢？”
他无需过多言语，只这一席话就让程威哑口无言，程威不由得抬头的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对视，这还是自程锦川受伤醒来后，程威第一次清晰的看透他的想法，看着他眼神里豪不遮掩的坦诚，程威心里的担忧也稍微放下来一些。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临近
他不由得点了点头，“既然少爷如此说，那我也就放心了，只是现在一下子摊子铺的太大，只怕是没有这么多的人手。”
“威叔也别心急，我原本的打算是两至三年之内，这次我亲自出门了一趟，才发觉有些事还是我想的简单了些。”程锦川重新拿过放在另一边的几张纸，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现有的一些产业，这些产业下面的暗探说实话，这些年几乎没怎么派上用场，威叔还是先着手把这部分人用起来，另外的这些就是我们打算开设新铺子的一些府城和县城，有了人手之后，先派往这些地方。然后……”
他单独拿出两张写满密密麻麻的地名的纸张，“这些地方我给你们的时间是五年之内，要全部铺陈开来，至于我这上面未提及的一些地方，我想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这边不安排，只怕趋势所致，威叔也会不断的往下铺设。”
“所以，等到我能拿到所有我想要知道消息的那一天，估计得要……”他伸手比出一个手势。
对面两人看了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过片刻，两人就回过神，看着程锦川的眼神，两人的神色都忍不住带上两分赧然。
“……咳……”兑二轻咳一声，拿起一旁的纸张，又就着先前讨论的几点，请示了程锦川的建议，再拿笔一一记录在册。
等到三人商议的差不多，外面已经临近晌午，程威看了下程锦川的脸色，笑着道，“连着商议了这些时日，又都在马车里待着，少爷只怕也是累着了，要不，我们先下去，少爷也歇一会儿，等下到了府里，咱们再商议商议？”
程锦川的手指在书案上快速的敲击了几下，站起身，“成，暂时先议到这里，该如何行事，你们先去商议个章程来。”
两人忙收拾起手边的纸张，对着程锦川微微一躬身，就出了马车。
那边侍书赶紧进来把车内散落的一些纸张，笔墨收到一旁，重新泡上一壶茶，端了上来，“少爷，要不要歇一会儿？”
“嗯。”程锦川以手支额，半倚在软榻上，微微合上眼眸，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马车再舒服，也始终是呆得人浑身疲乏了。
更何况这些天，又一直在跟程威几人商讨以后的安排，既伤神又费脑，这会儿好不容易消停了，他伸直了双腿，让自己窝得舒服了些，冲一旁的侍书微微摆了摆手。
侍书忙知机的退到一旁的角落里，不再发出一丁点儿动静。
马车骨碌碌的往前，沿着湿漉漉的官道驶进了宁波城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程锦川朦胧间有些恍惚的时候，马车外传来小童追打嬉戏的笑声，隐约还传来一阵阵童谣声，“……二十三，灶王老爷上了天；二十四，刷下对子写大字；二十五……”
…………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丫正坐在炕上摇头晃脑的跟着棋哥儿念着刚刚学会的童谣。
赵怡然把手上揉好的一个地瓜丸子放到一边装着白芝麻的笸箩里面打了个滚，一个沾满白芝麻的地瓜丸子就做好了。
她满意的点头，又伸手从一旁的面盆里揪了一块地瓜剂子下来，三两下就揉搓成团，她用两只拇指沿着中间的部分微微往下一摁，两只手快速的转了一圈，团子中间就已经凹下去一块，她用勺子从旁边的海碗里面舀了一小勺豆沙放到这凹陷处，双手从两边往中间微微一用力挤压，豆沙就被完整的包到地瓜剂子里面去了。
她又把包好馅料的剂子揉了几下，照例放到一旁的芝麻里面打了个滚。
“大姐，你这是做的什么好吃的？”棋哥儿丢下还在背着童谣的二丫，围了过来，看着圆乎乎沾满芝麻的地瓜丸子，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个呀，叫地瓜麻球，一种非常好吃的点心。”
赵怡然这会儿已经渐渐找回以往的手感，一个个丸子快速的从她的手里滚到一旁装着芝麻的笸箩里。
“麻球？……芝麻做的球吗？”棋哥儿歪了歪小脑袋，仔细的把笸箩里面的丸子打量了一番，才点点头，“还真有点儿像。”
“棋哥儿真聪明，等我把这些包完，把这些麻球放到锅里用油一炸就能吃了。”赵怡然一边说，一边手上的动作也不停。
很快调好的剂子就见了底。
赵老爷子一把掀开灶间的帘子，“这是又在捣鼓些啥？”
“爷！”
“爷……”
“爷，快进来坐，棋哥儿给爷倒杯水去。”赵怡然看了看自己手上做了一半的地瓜麻球，忙招呼一旁的棋哥儿。
棋哥儿已经“哧溜”一下就滑下炕，套上鞋，三两步就跑上前，“爷，你咋这时候过来呢？外面还下着雪呢。”
赵老爷子笑呵呵的伸手摸了摸棋哥儿的小脑袋，“不要紧，爷穿着蓑衣来的。咋得就你们几个在？”
“爹娘他们带着大哥去山上忙活去了，爷，你上炕坐……”棋哥儿一边说一边上前就要搀扶赵老爷子。
赵老爷子呵呵一笑，微微弯腰就把小家伙一下抱了起来。
惹得小家伙连连尖叫，“嗷……咯咯……爷……咯咯……爷放我……下来……咯咯……”
赵老爷子抱着他上前几步，坐到炕沿上，这才把他放了下来。
那边二丫已经拎着茶壶过来，颤巍巍的就要给赵老爷子倒茶。
赵老爷子见她这副模样，忙伸手握住茶壶的提手，连同她握在提手上的小手一起包在里面，“这茶壶可烫的紧，二丫以后可不要拿了，这要是烫着了可就不得了了。”
“嘻嘻……”二丫冲着赵老爷子傻笑两声，转身又在炕上坐好，拿过一旁的攒盒，往赵老爷子嘴里塞了一个蜜饯，“爷，你吃。”
入嘴酸甜的口感，让赵老爷子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咂摸了两下嘴，“嗯？这是用杏子做得？”
赵怡然此时已经把最后一个地瓜麻球做完，她冲赵老爷子比了个大拇指，“爷，你可真行。”
第三百五十七章 邀请
“呵呵……”赵老爷子见到孙女的夸赞，忍不住笑眯了眼，“你爷我侍弄了大半辈子的果木，这点儿味道要是都尝不出来，岂不是白忙活了。”
“爷可喜欢这味道？等会儿给你包些带回去尝尝。”赵怡然从一旁兑了一点儿温水过来，就着面盆，一道儿把手洗干净。
“不用，你爷还是喜欢那新鲜的果子，这个太甜了，爷牙口不好，还是留着你们小孩子吃。不过，你们也别吃多了，仔细倒了胃口。”
“嗯呢，我们知道，也就是偶尔解个嘴馋。”
赵怡然很快就把手和面盆洗干净，她把面盆放到一旁，拿起早就洗刷好的一个小铁锅，坐到一旁的炉子上，“爷，你坐会儿，我给你做个好吃的。”
“你这是做的啥？”李老爷子看着笸箩里面一个个滚满芝麻的小圆球，有些好奇的问道。
“爷，是麻球，大姐做的麻球。”一旁的棋哥儿已是抢先解了赵老爷子的疑惑。
赵怡然把锅里添上油，待到油温渐渐升了起来，才把沾满芝麻的麻球一个个放到锅里炸了起来。
她做的麻球个头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几个麻球先后漂浮了起来，她用筷子把它们不停地翻了几次身，让整个麻球受热均匀。
又等了片刻，见所有的麻球的表皮都被炸的金黄，已经全部漂浮起来，她用筷子挨个敲了一下，感觉外壳已经完全变硬，忙起身拿过一旁的笊篱，把炸好麻球捞了放到一旁垫了油纸的笸箩里面。
“爷，等稍微凉一下，你帮我尝尝，看看这麻球的味道如何。”
赵老爷子笑呵呵的看她忙活，再见到笸箩里面一个个比鸡蛋稍大一些金黄色的麻球，不由得微微点头，“就光是这卖相，已经很不错了。”
赵怡然把剩下的一些麻球全部放到锅里炸了起来，听到赵老爷子的称赞，她一边用筷子给麻球翻着身，一边笑着道，“看起来还行，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爷，你帮着尝尝看。”
那边的棋哥儿一听，一下子就滑下炕，跑过去拿了几副碗筷，又一下子跑回炕边，“爷，给你碗筷。”
“嗳。”赵老爷子笑着摸了摸小孙子的头，自他手上拿过一副碗筷，从一旁的笸箩里面夹了一个麻球放到碗里，他把碗筷递给一旁的二丫，“二丫，这是你的。”
二丫笑着伸手接过，“谢谢爷！”
“吃吧，小心别烫着了。”
赵老爷子又拿了副碗筷给棋哥儿装了一个，这才给自己装了一个，他用筷子把麻球夹起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外皮酥脆，里面软糯，微微一嚼，满嘴的芝麻香混合着油香，还带着一丝丝红薯的甜味儿。
“嗯，不错。”他看着咬开的表皮露出里面剂子的颜色，又咬了一口，这次已经尝到里面的红豆沙，他不由得微微点头，“好吃。”
那边棋哥儿和二丫两个已经把一个麻球吃下去了一小半，此刻也跟在赵老爷子后面附和了两句，“好吃，好吃！”
“真好吃！”
赵怡然看两人的小嘴都吃得油乎乎的，上面还沾了一些芝麻和豆沙馅，忍不住笑道，“喜欢吃也不能一下子吃太多，这是用江米粉做得，吃的太多不易克化。”
“嗯嗯……”棋哥儿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
赵老爷子很快把筷子上的一个麻球吃完，他又从笸箩里面夹了一个，直至连吃了三个，他才放下碗筷，对一旁正在收拾锅子的赵怡然道，“这个麻球真不错，你爷还没吃过这样的点心。”
“爷喜欢，我下次再做几次，回头爷再过来吃。”赵怡然把炸好麻球的油锅挪到一边，盖上锅盖，等它慢慢冷却下来。
这才拎来茶壶，给赵老爷子倒了一杯茶，“爷喝点儿茶水。”
“嗳，你也尝尝，这忙活了半晌，自己还没捞到一口吃的。”
“嗯。”她转身也拿了碗筷，给自己夹了一个麻球，一口咬下去，就尝到了中间的豆沙馅，她一边嚼一边点头，看来手艺没退步，味道确实不错。
赵老爷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看着三个孩子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由得笑眯了眼，“你爹他们可说啥时候回来？”
“没说。”赵怡然放下手上的筷子，见赵老爷子这神色应该是找赵振兴有事，便笑着道，“爷有啥事跟我说也一样，回头我跟爹讲，或者等爹回来了，我让他过去一趟？”
赵老爷子笑着摇摇头，“也没甚大事儿，离过年也就剩这几天了，我就想着让你们今年一起到老宅去过年，咱们一家子也聚在一块儿乐呵乐呵……”
赵怡然微微有些惊讶，两家前几年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就算是有来往，也全都是看在赵老爷子的面上，前几年肯定是没有聚在一起过年的先例，不然赵老爷子也不会特意提起。
她佯装为难的样子低头想了片刻才道，“回头等爹回来，我跟爹说，我们都听爹的。”
“好、好、好……”赵老爷子想来也是纠结了一段时日才来开这个口，听到赵怡然没有一口回绝，他倒是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连声应好。
赵老爷子又坐了片刻，跟几个孩子闲聊了几句，起身就要回去。
赵怡然想着外面还在下雪，也不强留，用了几层油纸包了一些麻球，给赵老爷子装在袖筒里，“爷，这个麻球你带回去给叔他们尝尝，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嗳，他们不缺吃的，留着给书哥儿他们吃吧。”赵老爷子还待推辞，赵怡然就把袖筒一下塞他怀里，“爷就拿着吧，我哥他们也不差这点儿，再说了，他们喜欢吃，回头我再做些就是了。”
赵老爷子想了想，只得伸手接过，“行，那我就先回去，回头你跟你爹说说。”
“嗯，晓得了。”赵怡然扶着赵老爷子的手臂，掀开灶间的门帘子，一阵风雪就被卷了进来，她忙往后退了一步。
那边赵老爷子笑呵呵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你就待在屋子里，可别冻着了，我自个儿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 无题
赵老爷子说完，一把掀开门帘子，人就出了屋子。
赵怡然忙跟在后面，见他已经拿起蓑衣穿戴起来，忙上前替他理了理。
“外头冷，快些进屋去。”赵老爷子冲她摆摆手，就头也不回的扎进风雪里。
“爷，你慢着点儿……”看着赵老爷子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赵怡然又忙出声叮嘱了一句。
赵老爷子停下脚步，转身冲她点点头，就上前几步拉开院门，身影一晃，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随着“哐当”一声响，院门借着风的力道，一下子又关了起来。
赵怡然看了看天色，忍不住搓了搓手，转身便进了屋。
“姐，快来吃，麻球都快凉了。”棋哥儿站在炕上冲赵怡然招手。
赵怡然小跑着上前，脱鞋上了炕，这才舒服的呼一口气，“这天气，还是呆在炕上舒服。”
二丫伸出小手握了握赵怡然的手，“我给大姐暖暖。”
二丫的小手肉呼呼暖和和得，赵怡然笑着伸手捏了捏，“好了，你们俩也玩了半晌，快练会儿字去。”
“嗯。”二丫乖巧的点点头。
那边棋哥儿一听，已是从一旁拿过纸笔等物，一一在炕桌上摆好。
赵怡然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她合上怀表，拿过一旁的碗筷，把碗里没吃完的麻球吃完，起身把碗筷收拾洗干净，拿出早就泡发好的木耳等物，摘捡干净。
又把鸳鸯锅拿出来，洗干净了坐在一旁的炉子上，她打开一旁的坛子看了一眼，坛子里面熬好的高汤早就凝结成膏状，她从里面舀了一些出来，搁到锅里，又添上少量开水，放入葱姜蒜等物，盖上锅盖，放在一边让它煮了起来。
她把泡在一旁的一块腌排骨拿过来，用刀沿着排骨，一根根分割开，重新用温水洗干净，也搁到锅里。
等到锅里煮开，开始翻起了水花，她用勺子撇去浮沫，又往锅里添了一些开水，把炉子封起来，任由小火慢慢的炖煮起来。
坐在炕上练字的棋哥儿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微微起身看了一眼炉子上的锅子，“真香。”
赵怡然笑骂一句，“好生练你的字，再这样三心二意的，明年春上你就留在家里帮着干两年活儿再去学堂。”
“别呀，大姐，我知错了还不成嘛？”棋哥儿忍不住哭丧着一张包子脸，微微嘟着小嘴，面带委屈的看着赵怡然。
“你知道错了就成，下次再不好生练书，到时候可不是光说说你就成的，爹要打你，我们可不帮忙拦着。”赵怡然故作威胁的瞪着眼，双手叉腰。
棋哥儿见了，忙乖乖点头，抿紧小嘴，小身子坐的板正，又一笔一划的开始认真练起字来。
赵怡然看到他这副模样，忙忍了笑，转身继续开始忙活。
刚刚她的这番作态还是缘于前天发生的一件事。
赵振兴赶在小年前，带着已经从学堂放假的书哥儿和棋哥儿两人去给他们的先生送年节礼，先生先是跟赵振兴夸赞了一番书哥儿，又说了一下棋哥儿，相比于书哥儿的勤奋努力，棋哥儿显然还要聪明些，只是他还是小孩子心性，不太耐得下心来，这次岁末考的也不是特别好，回去还要多多督促，让他上进云云。
赵振兴自是在先生面前好一番表态，照例训了棋哥儿一顿，回来后又把这事跟李氏几人讲了，这几天他和李氏带着书哥儿在温棚里面忙活，这教导棋哥儿的事情自然就落到赵怡然头上。
这才有了先前姐弟俩的一番对话。
赵怡然用盘子把泡好的粉丝、豆皮、木耳、菌菇之类的一一装好，拿过一旁的手套戴上，又拿了一个笸箩出了灶间。
院子靠着牛羊肉的地方，被赵振兴用厚厚的雪垒了一个大大的雪窝子，盖在这雪窝子上面的木板上已经堆满了积雪，足足有半尺厚，费了好一番力气，赵怡然才把木板推到一边。
她弯下腰，伸手从里面拿出个油纸袋，打开一看，见里面装的是一份牛肉丸，她把油纸袋直接放到笸箩里面，又弯腰拿了几个油纸袋出来，从里面挑出一袋冻豆腐、一袋毛肚外加一袋羊肉卷，这才把剩余的袋子放了进去，重新把木板盖上。
她端着笸箩，一路小跑着到了屋檐下，看着靴子上已经沾满了雪，她不由得跺了跺脚，又伸手在身上拍了拍，直至落在身上的雪花都被拍打下来，才掀开帘子进了屋。
她把笸箩放到一边，把油纸袋里的东西一一倒了出来装好盘，才用一个大笸箩一一装了，端了放到一旁的案板上。
等她把白菜和土豆片准备好，外面的风雪更大了，风吹打在房屋的一角，发出“……呜呜……”的声响。
她忍不住掀开帘子的一角，伸出小脑袋，看了眼屋外的情形，这才发现天地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就连她先前走出的脚印，都已经被完全覆盖。
风卷着大朵大朵的雪花，犹如厚厚的棉絮般，一层层的往下压，入目除了一片银白，已经看不到其他颜色。
眼见着一阵风往屋里扑，她吓得忙往后一缩，把门帘子重新掩好。
想了想，转身把炉子里面重新加上炭，又把锅里添上水，搁上早就蒸好的馍馍，往灶膛里面添上柴火，一边热着馍馍一边又把炕烧了两把。
等到锅里的水烧开，馍馍也热好了，灶台上蒸汽腾腾，整个屋内的上房都染上一层白雾。
赵怡然正打算掀开门帘出点儿雾气，外面的院门也被人一下子推开，车轱辘压在雪地上发出的一阵阵“咯吱”声。
赵怡然忙三步并作两步的抢上前去，一把掀开门帘，就见着茫茫大雪中，骡车拉着赵振兴三人正进了院子，三人坐在车上，已如雪人一般。
“爹，娘……”
赵怡然招呼一声，就要往外奔，坐在车上的李氏见了，忙一边冲她摆手一边喊道，“……快进屋去，外面雪下得大，快别出来。”
赵怡然伸出的脚忙一下子刹住了，见骡车已经停了下来，赵振兴三人都陆续从车上下来。
第三百五十九章 张罗
赵振兴帮着把几个蒙的严实的篓子和箩筐从骡车上搬了下来，就卸了骡车，牵着骡马直接去了后院。
这边李氏忙带着书哥儿把这些篓子箩筐之类的物什，很快便搬到屋檐下。
“书哥儿、大丫，你们先进去，娘把这些收拾了就进来。”李氏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把蒙在篓子外面的褥子拍了拍，落在上面的积雪，纷纷落地，不一会儿就在篓子的四周散了一圈白色。
赵怡然帮着书哥儿把外面披着的油布斗篷脱了下来，书哥儿又跺了跺脚，拍了拍手，发觉手套上的雪已经融化了一些，粘在上面拍不掉了，他干脆直接把手套脱了，先是搓了两下手，再伸手使劲搓了两下已经有些冻僵的脸。
“好了，哥你还是先进屋吧。”赵怡然见李氏已经把几个篓子外面都拍打干净，上前帮忙搬了一个篓子就招呼书哥儿。
“哎。”书哥儿应一声，也上前搬起一个篓子。
等到李氏把几个篓子全部搬到灶间，赵振兴也撩帘进了屋，“还是屋子里暖和。”他一边脱掉手上的手套，一边走到炕边坐下，伸手把脚上已经被雪浸湿的靴子脱了下来。
“这天气，就是这靴子也顶不上事儿了。”
赵怡然忙用赵振兴专门泡脚的木桶打来半桶热水，“爹把脚泡泡再上炕吧。”
“哎，还是我闺女会疼人，呵呵……”赵振兴乐得呵呵笑，忙把已经半湿的袜子脱了，把双脚泡到桶里，微微有些烫得水温，让他忍不住舒服的眯起了眼，“嗯，舒坦……”。
赵怡然又用脸盆打来热水，“娘，哥，你们都先来洗洗，那些放着等会儿再收拾也不迟。”
“哎。”
李氏应一声，还是围着几个篓子转了一圈，见没什么不妥的，才放下心来，一手脱了手上的手套，笑着道，“总算是把这些给搬回来了。”
书哥儿已经就着热水洗过手脸，此刻也把已经半湿的靴子换了下来，赵怡然早就把他的棉鞋拿了过来给他换上。
“明儿仙客来的车子真个儿要过来？”
“嗯呢，上次说好的，明儿就二十六了，再不来，年前就没时间了。”
“这天气，只怕这路上是难走的很。”
“谁说不是，这雪已经连着下了两天了，也不知道明儿停不停，不然就光是过年走亲戚只怕也不便的很。”
赵振兴一边说一边把泡好的脚用布巾子擦干水，见脚连同小腿上的皮肤都被泡得微微发红，他才拿过赵怡然递来的干净袜子穿上。
“孩子他爹，你还是靠着炕头坐吧，你脚今儿可是受了寒，回头可别发了寒疾可就遭罪了。”李氏伸手摸了摸炕头，转身跟赵振兴道。
“成。”赵振兴二话不说，就挪了过去，炕先前被赵怡然刚烧过，还有些烫，赵振兴干脆拿过一旁的垫子，垫在上面这才坐了下来，把腿微微伸直，隔着棉裤，炕头的热度也能不断的传到腿上，他惬意的半靠在炕桌上。
这边棋哥儿和二丫两个也把炕桌上的笔墨收拾干净，见到赵振兴靠在这边，棋哥儿忙坐了过来，“爹，你可是累了？我给你捶捶腿吧？”说完，两只小拳头已经如小雨点一般落在赵振兴的腿上。
赵振兴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棋哥儿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今儿在家可有好生的念书习字？”
棋哥儿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忙睃了眼一旁的赵怡然。
赵怡然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着接了一句，“今个儿倒还算认真。”
“嘻嘻……”棋哥儿的大眼睛立马就弯成了月牙儿，小手上的动作更是卖力了些。
等到几人都收拾妥当，上炕围着坐了，赵怡然和李氏把早已煮好的锅子搬到炕桌上，又把装着各色烫菜的笸箩一起搬到炕边放了。
赵怡然一边把锅里蒸好的馍馍捡了端上桌，一边打算把先前的已经冷掉的麻球重新放到油锅里面炸了一下。
李氏忙起身过来要帮忙。
“娘，你去歇会儿吧，这都是下晌炸好的，这会儿只不过是热一下而已。”赵怡然把先前的油锅重新坐到炉子上，不过一会儿功夫，油温就起来了，她看了看笸箩里面的麻球，只放了一半进去，剩下的收到碗柜里面。
李氏见确实没有她下手的活计，只得挨着炕沿坐了，把那些要煮上一会儿的牛肉丸子、毛肚、冻豆腐之类的先下到锅子里，“多下点儿冻豆腐，大丫爱吃这个。”
赵怡然那边已经把重新炸好的麻球从锅里捞了起来，她直接用盘子装了端上桌，“爹、娘还有哥，你们今儿不在，都先尝尝我做的这个麻球。”
几人也不客气，纷纷提筷夹了一个。
“咦，咋得里面还包了馅儿？……好吃……”
“……这……是用地瓜做得？”
书哥儿未吭声，他今儿有些饿了，不过几口下去，就把一个麻球吃下去了，末了才道，“好吃。”
李氏一边吃一边跟赵怡然询问，这麻球是如何做得，等到赵怡然把今儿做麻球的过程一一说与她听，她不由得连连点头，“得亏了你，咱们才吃了这老多稀罕玩意儿。”
赵怡然只是笑嘻嘻的不接话。
那边赵振兴已是提着筷子招呼众人开始吃锅子，今儿锅底是高汤加腌排骨熬制而成，除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外，还有腌排骨的独特味道。
李氏舀了一碗汤喝下去之后，不由得点头赞道，“今儿这汤好喝，虽香却不腻人，书哥儿你也喝一些，暖和暖和身子。”
书哥儿点点头，“哎。”
赵怡然拿过他的碗，用勺子给他舀了一些，“哥慢些，小心这汤可是烫人的紧。”
“知道了，你也别只顾着我了，你自己也赶紧吃吧。”
等到几人把赵怡然准备的烫菜吃干净，一个个都有些儿吃撑了。
李氏一边起身把炕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一边笑着招呼几人，“下炕溜溜，正好等会儿帮着把今儿摘回来的菜整整。”
赵怡然伸手摸了摸已经有些撑的小肚子，当先一步就下了炕，“这些都是明儿要给仙客来拉走的？”
第三百六十章 意外
“嗯呐，温棚里面长熟的菜，能收得全收了，等把这批菜给仙客来拉走，咱们也能歇上一些日子，等过了年，只怕又要开始忙活了。”李氏一边洗着碗筷一边解释道。
赵怡然点点头，自打进了腊月后，温棚里的菜蔬一日比一日成熟的多，刚开始还是每隔两日就让顺泰车马行捎上一大笸箩菜蔬到仙客来，后面蔬菜的种类多了，多得时候都得捎上两三篓子的瓜菜。
现在这地上摆了这一溜儿满当当的篓子和箩筐，想来差不多能够应付仙客来直至过年了。
“那咱们在温棚里面育得下一茬儿的菜苗如何了？”
“这两日已经陆续的都移完了，你爹也说了，咱们这温棚种出来的菜，味道要比咱们往年菜园子里张罗的都要好些，我打算那地儿就一直留着，就算是开春了，咱们也能提前些日子先种上别的菜，或是提前育好苗，回头移到园子里面来，就这样，咱们的菜也能比旁人家早上半个来月。”
“好啊，到了天气热起来，温棚那边也就不能种菜了，到时候把架子留着，把地整整，正好让它歇上半年，等过了中秋，咱们就能先育苗了，可要比今年早上不少时日。”
“大丫这主意不错，到时候菜园子里面的菜只怕刚拉架，咱们家的菜刚好就能接上，一点儿时间也耽搁不了。”赵振兴也起身穿上棉鞋，他上前几步拉过其中一个筐子，解开蒙在外面的褥子，露出里面整整一箩筐的茄子来。
在灯光的映衬下，那茄子显得格外紫黑油亮，上面还沾了一些水珠，更是映衬得茄子鲜嫩水灵。
“就咱家茄子这卖相，只怕那些寻常温棚种出来的也就抵不上。”
赵怡然一边伸手拿起一个茄子在手上掂了掂，一边笑着问李氏，“娘，你看今年这些瓜菜长得这般好，我给你出的主意可还中。”
“中，中，中，也不知道你这孩子打哪儿来的那么多主意。”李氏许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边说一边已是忍不住笑起来，“靠着边角儿的两棵黄瓜秧上，也不知是谁授得粉，那边结出来的有几根黄瓜短短的，胖乎乎的，我摘了一个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喏，我还摘了两个回来了，就在装黄瓜的那个筐里。”
赵怡然听了不由得有些好奇，这种人工授粉的事还是她交给李氏她们的，温棚里没有蜜蜂蝴蝶这些生物，要想瓜果结的果实多，只得人工授粉，现在出现跟寻常黄瓜不一样的物什，她也比较好奇，上前就开始找那装着黄瓜的筐子。
那边赵振兴已经直接把所有筐子外面的褥子解了下来，赵怡然一眼就看到装着黄瓜的箩筐，果真如李氏所说，一根根细长的黄瓜上面，摆了两根又短又胖的黄瓜。
赵怡然有些意外，伸手拿起其中一根，外观颜色看起来跟寻常的黄瓜相似，不过巴掌长短，表皮比较光滑，没有太多的刺瘤，要不是实在太胖了些，都有点像前世很多人都喜欢吃得一种水果黄瓜。
赵怡然想了想，还是上前用水把它冲洗一遍，去掉顶花，用刀把这根黄瓜从中间劈开，见到中间的籽也很少，而且呈半透明状，显然还嫩的很。
她把劈开的黄瓜又切成几段，拿起其中的一段放到嘴边嚼了嚼，清甜爽脆，表皮处的微微青涩因着果肉里的清甜被中和不少，几乎可以忽略。
她微微挑眉，递给赵振兴一块，“爹，哥，你们也帮着尝尝，看看这味道比之黄瓜的味道咋样？”
赵振兴伸手接过，书哥儿几个也上前，一人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嚼了起来。
“有点甜……”
“感觉比咱家的黄瓜还要嫩上一些。”书哥儿看了眼手上被咬了一半的黄瓜，把剩下的直接丢到嘴里。
“是要好吃一些。”
“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这个‘黄瓜’口感还不错。娘，这两棵瓜秧上的黄瓜挑几个长得好的，到时候咱们留些种下来，到时候试试能不能种出这样的来。”赵怡然把剩下的两块黄瓜递给一旁的李氏。
李氏把手在围裙上擦干净水渍，伸手接过，“成，回头留两个好的，等它长老了我再把它摘了，就是这瓜到时候要是长成了卖给别人，说是黄瓜只怕旁人也不信。”
“这要什么紧，就像这玉米和地瓜，以前咱这地儿不也没有吗？只要东西好，管它叫啥名儿，没名子咱们给它取一个不就是了。”
赵怡然并不担心这些，这种黄瓜应该是授粉的时候出了错，或是本身就是什么杂交的品种，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自家留种后，能不能长出这样的来，就怕是白忙活一场。
赵振兴和李氏把所有的瓜菜全部理了一遍，重新用笸箩把篓子全部盖上，“好了，明儿等仙客来的人来吧辣酱和这些菜拉走，咱们也就可以盘账过年了。”
说到过年，赵怡然想起下晌赵老爷子来过的事，跟赵振兴道，“爹，下晌咱爷来家了一趟。”
“哦，你爷来是有啥事儿？”
“说是让咱今年一起到老宅去过年。”赵怡然看了下赵振兴的神色，“我只说等你回来跟你说，没应承这事儿。”
赵振兴皱了皱眉，一低头，看妻儿都看着自己，不由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都看着我作甚？”
李氏看了看赵振兴，又几个孩子一眼，上前拿过一旁的抹布，开始擦拭起灶台来，“咱们要是这一大家子都过去，他姨能乐意？”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几个孩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也不搭腔，三两步就陆续上了炕。
赵振兴站在当地，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叹了一口气，“等明儿的事了了，我去跟爹说去。”
赵怡然不知道赵振兴这句话是表示答应还是拒绝，不过这些事她并不太关心。
可能是因为没有继承大丫记忆的缘故，对于周氏，她并没有任何的情感，既不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因为那些事情她并没有太多感触的缘故，所以对于赵振兴决定去不去老宅过年的答案，她的心态是赵家人里面最淡定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