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那晚,他吻过她两次。(二更)
祁大小姐有汉不能撩,欲求不满之下,口不择言。
但好在顾世子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祁欢那一下,下手极重。
顾瞻愣了愣,狐疑问她:“家……暴?是什么?”
祁欢:……
顾世子挨了打,面对她时还是一脸纯洁的求知欲。
祁欢憋半天也没憋出个合理的解释,就顾左右而言他:“你借皇后娘娘的名义邀我前来,就是为了与我坦诚这件旧事不是?”
顾瞻看的的确是她脸上的伤。
祁欢的化妆技巧尚可,用了脂粉遮掩,盖住了巴掌印子,但脸上浮肿却是一时难消,盖不住的。
她自己看上去不甚在意的模样,顾瞻心里却极不是滋味儿。
“以往是因为武成侯的关系,为了不想置你于险境,我不好贸然登门。”他说,“以后咱们应该可以寻常往来了吧?”
祁欢:……
这是重点么?我在跟你说这个么?
早上回来那会儿,顾瞻本该是直接去往长宁侯府的。
可是碍于祁欢之前对他的态度……
他没敢。
她当面说过对他无意,他若是单方面强行上门纠缠,难免招致旁人的揣测,猜疑两人关系。
他是不介意的,可——
依旧不想借着舆情发酵,来间接的逼她就范。
顾瞻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所做与所想,自相矛盾,很是不可理喻,一面心心念念,想尽了法子希望拉近与祁欢之间的关系,一面却又谨小慎微的各种顾虑,生怕贸然会做出什么叫她为难和不喜之事。
现在好了,存在于祁欢面前最大的威胁秦颂已然知晓了一切缘由,他反而是不必再瞻前顾后的猜疑各种危机出现的可能。
而祁欢现在则是提起他和秦颂之间的矛盾就头疼。
这两个人撞在一起,就是神仙打架的级别的冲突,她虽不会自不量力的去掺合,却也不想一无所知的做炮灰!
祁欢心中微微斟酌,再次回避了顾瞻的问题。
她表情慎重,不答反问:“我能不能问一句,你跟秦小侯爷之间,究竟是何冤仇?”
两个人,四目相对。
顾瞻不语,只是眸色深深,望定了她。
祁欢就本能的又开始心虚,脱口澄清:“我没有要干涉的意思,只是我们家与武成侯府之间一直都有些渊源来往,所以……”
这一次,顾瞻断然截断她的话茬:“若我与他势不两立,不死不休呢?”
祁欢:……
这特喵的就是童叟无欺的送命题!
毫不夸张的字面意思那种!
祁欢怕的就是这个。
她对顾瞻的印象一直都不错,自是希望他平平安安,不要有事。
而秦颂——
她与那位秦小侯爷虽然不对付,还经常针尖对麦芒的互相恶心攻击对方,那也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过节,实在没有深仇大恨到要盼着对方去死。
祁欢尴尬的又扯了下嘴角:“我就是随口一问。”
然后,就下意识回避,躲开了视线。
顾瞻前一刻,确实有意为之。
早上那会儿祁家发生的事他从卫风那里听说了,虽然他能理解,依着祁欢的脾气性情,遇到祁正钰算计秦颂她会出手相帮,这是必然。
可他就是介意了!
介意了她与秦颂之间,这几乎可以称之为过命的一场交集。
顾瞻闭了下眼,强行压下心里那浮动不平的一股怒意。
“他那针对的不是我。”就在祁欢已经准备打住了话题时,他却又软了语气,再一次心平气和的开口,“那晚太子在皇陵遇险,他应该只是为了阻止我搬兵救驾!”
祁欢:???
所以,我一直在纳闷剧情走向,坐等太子领盒饭的神展开,早就因为我自己搅局,把剧情给篡改了?
祁欢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
她骤然抬眸,不可思议的看向顾瞻:“什么意思?那晚在皇陵行刺太子的不是信王余孽吗?”
因为她阴差阳错,帮着顾瞻躲过了秦颂的追杀,顾瞻躲过一劫之后,进而又顺利搬兵抢回了遇险的太子?
祁欢看原书的时候,里面只提过一笔太子的死因。
因为原书的主剧情是围绕女主叶寻意和她身边的男人们展开的,信王余党虽然刺杀了太子云湛,但也只是个打酱油的存在,书里就只提过那么一笔。
再至于顾瞻——
他是在从边关回京的路上出的意外,而不是死在去营救太子的路上,故而书里没把他和太子云湛之死联系到一起。
又因为太子既然已经不在,他的支持者平国公府也后继无人,从此注定了退出历史舞台,所以,那书里走剧情的时候就连顾瞻的名字都没提过一笔。
严格说来,平国公府的顾世子和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都一样,是被边缘化到直接省去了姓名的炮灰。
如果单从这方面来算……
祁欢终于觉得她是配得上顾瞻的了。
炮灰配炮灰,也算门当户对了不是?
但是祁欢此刻所关注的重点也不在这里,她拧眉看着顾瞻,艰难道:“武成侯府……是逆王党羽?”
这样的话,那从头到尾一直在作死的就是那位秦小侯爷了!
勾结逆党,行刺太子!
这事情一旦败露,不仅他要死,他们武成侯府一门都得被推上断头台。
祁欢没经历过灭门惨案,因着她与秦家一家都认识,免不了当场一个激灵。
可是也不对!
顾瞻当初明明跟她说,他与秦颂是私人恩怨?
而且,如果秦颂真是逆党,顾瞻明知道他包藏祸心,没理由不去揭发举报他啊?
这真相有点太刺激,祁欢一时应接不暇。
“当年不是。”顾瞻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虽然现在十分介意她关注秦颂有关的事,也还是勉强耐着性子替她解惑,“现在……可能只有秦颂本人最清楚他确切的立场了。”
祁欢却是被他越说越糊涂:“这又是什么意思?他都配合信王的人去谋害太子了……”
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党羽?
顾瞻勾了勾唇。
祁欢发现他态度确实极是奇怪,说起这样的秦小侯爷,也未见出几分对待不忠之人的正义凛然,只轻描淡写的道了句:“有可能是同谋,但也有可能只是顺水推舟和趁火打劫吧?”
话至此处,祁欢终于后知后觉——
顾瞻这似是有些内情难于启齿,故而说的含糊其辞,话里有话。
她不愿意刨根问底的纠人隐私,何况——
她凭什么呢?
所以,她只问了她能问的:“你不打算向朝廷检举他?”
她是真的很在意他对秦颂的态度!
或者说,她是真的很在意秦颂的生死和下场。
顾瞻唇角弯起一个不甚愉悦的弧度,语气半真半假,却明显冷了下来:“你要一直与我聊武成侯吗?”
祁欢能明确感知到他情绪的喜恶。
她虽然确实只想专注于大局,可顾世子找她的初衷是为了“风花雪月”,她这样一直揪着秦颂的事问,他不乐意也正常。
祁欢尴尬的笑了笑:“那就……还是说我们吧。”
她稍稍正色:“青龙节那天的事,说实话,我生病了,脑子烧糊涂了。是因为我阴错阳差帮了你,顾世子你才第一次对我有了好感的不是?可事实上……我应该真没你以为的那么好。如果当时我就意识到救你要承担那般巨大的风险,我当时应该就不会那么做了。”
这是实话!
当时她敢那么乱来,甚至自嘲的做好了被人一刀扎死的准备了,就因为当那是在做梦,整个放飞自我了。
这次帮秦颂,是因为知道就算她放走了秦颂,也有足够的底气自保。
救顾瞻那次,却是有生命危险的。
平心而论,她真不是个什么会见义勇为,甚至舍己为人的好人。
戳破美少男对爱情最初幻想出来的样子,虽然有些残忍,但祁欢不想作秀一样,以一副别人想象出来的模样存在。
顾瞻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却是再次笑了。
“我知道。”他说,仿佛是打从心底里感受到了愉悦的模样。
他再次往前凑了半步,站在祁欢面前。
抬起手,拇指的指腹落在她眉宇之间,缱绻的蹭了蹭,仿佛是在回味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流连于他唇上的滋味儿。
那一晚,他吻过她这里两次。
前一次,是当着秦颂的面做戏,可又何尝不是情绪所致呢?
再到后来,劫后余生,秦颂的人走后,祁欢病得糊涂,滚到被子里睡熟了。
他起身将她挪回被窝里安顿好,借着夜色瞧见她恬静的睡颜。
临走之前……
再一次情绪所致,忍不住又偷偷亲了她一下。
那时候他就想,回京以后他一定会去找她的。
可是——
等打听到她的身份来历时却一并打听到她和秦硕已有婚约,并且两家还在张罗着准备定日子完婚的消息。
曾经他一度以为他与这个姑娘之间非比寻常的一场邂逅,就在他偷香窃玉留下的那个吻里定格成最后的回忆了……
这一刻,他手指摩挲在她皮肤上,是有种柳暗花明,失而复得的那种窃喜的。
“便是你现在与我说的这些,我都是喜欢听的。”顾瞻道。
他声音略压低了些,嗓音醇厚好听。
因为离得近了,祁欢鼻息间又能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松木熏香的气息。
他垂眸望着她,那种愉悦的心情完全不加掩饰:“你不讨厌我,就会对我释放善意,你不喜欢我的家世出身,就立场鲜明的拒绝我。即使拒绝了我,你明明还可以挟恩图报,可你依旧提醒我,让我不要被恩情与美色所迷,上当受骗。我不用你对我比对你自己更好,你能这般坦诚真实的待我,这已经是我从别处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与真情。”
有些男人,会觉得千依百顺的女人最好。
可是,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千依百顺,予取予求时,又能从何处去分辨真心与假意?
又有谁能知道,她的所谓这些顺从和美好,有哪些是真的,又有哪些只是为了迎合而伪装出来的?
人无完人,他顾瞻就是认为像祁欢这样有立场有态度的姑娘就好的恰如其分了。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顾世子的这一番表白太动情,祁欢觉得自己脑门被他手指揉搓的地方隐隐烧得厉害。
可他手掌扣着她脑门,她又退不得。
最后实在被撩的受不了,她就报复性反弹,闷声道:“你这样就像是被谁喂了情蛊似的你知道吗?世子爷,咱俩第一次见面我就拉你上床了,你难道不该觉得我行为不检,举止轻浮,不是什么正经人吗?”
顾瞻整个人都瞬间一僵。
祁欢趁机从他掌控之下一矮身,溜了出来,往旁边走开几步。
回头再看,就见顾瞻脸都已经红成一片。
“你不是说你当时生病,头脑不清醒吗?”他抿了抿唇,后又很认真的问了一遍:“或者……你需要我对你负责吗?”
祁欢:……
祁欢知道,他这样的世家子弟是最重操守和规矩的,这话确实有点戳他雷区。
而事实上,祁欢自己虽然思想不像这些古代人这么保守,她也不是那么随便无节操的人。
可她是打死也不会告诉顾瞻,她当时那是以为在做春梦,想将他推到占便宜的。
“我与你说实话,那天的事,我确实脑子有点不清醒,但事实上,如你所见,我其实也并未介意,现在说开了也好,我们便就此揭过吧。”祁欢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来,她目光扫视一眼身后的竹林,正色道,“这次你叫我过来,原意是借势皇后娘娘,替我解围,我明白的,我也领情……”
她低头,看向手里捏着的那块玉佩。
顾瞻这个人,各方面的条件真的无可挑剔了,最重要——
他是喜欢她的!
那种纯纯的,又带着小心翼翼呵护姿态的喜欢……
是个女人都要无法自拔的疯狂心动的吧?
祁欢亦不是铁石心肠,只恨这个封建社会太坑人。
她犹豫再三,还是将玉佩捏回了手心里,重新抬眸看向顾瞻:“我们先都各自冷静冷静吧,我家里最近事多,我想先处理一下。”
顾瞻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似不动声色……
但见她迟疑之后终是又将那玉佩收了回去,本来已经悬到嗓子眼的心才又慢慢落回了实处。
如果这一次,祁欢再态度鲜明的拒绝他一次……
他可能就真的不知道该是如何再继续下去了。
不是不会死缠烂打,而是——
不想做会让她生厌的事!
他将自己的那些忐忑与欢喜,全都尽数收敛整理好,小心的收藏起来,面上神色柔和微微露出一点笑:“好。”
这一个字,也仿是落在了祁欢的心尖儿上。
不知为何,听了这个字,她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生活上,她都不喜欢被人咄咄相逼的那种感觉。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在她看来,保持距离和分寸,是必要的。
顾瞻走上前来,自她手里拿回自己的衣袍:“你等一下,我送你出宫。”
说着,便动手解了身上甲胄,将长袍换上。
他里面还穿着中衣深衣的,但是祁欢入乡随俗,还是侧身避嫌了。
等听着身后的动静他该是穿得差不多了,这才弯身帮着他把扔在旁边栏杆上的皮甲部件一一捡起。
那一身,落在手里挺重的,又因为是从剿匪的战场上直接穿下来的,上面疑似是还沾了些血迹之类的污渍。
“很脏的。”顾瞻穿好衣裳,劈手将东西都抢过去自己单手提着。
他又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去,原是想牵祁欢,可是手伸到一半又觉唐突。
所以指尖微微蜷缩,又收了回来,只道:“走吧。”
祁欢以为他会避人耳目,走竹园的小侧门,但是跟着他,却是从凤鸣宫正门出去的。
顾瞻拎着一身甲胄走在前面,她闷声跟在后面。
凤鸣宫里的宫人便是再有规矩,遇见了也都免不了偷瞄上一眼。
等到走出凤鸣宫的大门,祁欢才反应过来问顾瞻:“我方才来的时候皇后娘娘不曾见我,就这样走了……可以吗?”
顾瞻闻言,却是特意止步回头,扯了下唇角:“你要想见她,我带你过去?”
祁欢自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气中读出一句画外音——
走啊,见家长去!
“不是我想不想见,我只是怕不合规矩。”祁欢道。
这宫里的规矩多,人也多,人多眼杂之下,她小心谨慎是应该的。
“走吧。”顾瞻是有分寸的,并不会拿这种事刻意逗她,还顺带着安抚了一句,“这个时辰她应该在忙,不得空的。”
这回叫祁欢过来,是他主动求的顾皇后出面,但上回祁欢过来……
那便是他那长姐自作主张,那天连他自己都是被临时骗过来的,来了之后见到她这一宫的莺莺燕燕方才明白她的意图。
所以,匆匆私下见了祁欢一面就赶紧走了。
他领着祁欢,一路从后宫出来,他不说话,祁欢也不主动找话题。
待到出了宫门,祁欢正要酝酿措辞与他道别,结果一抬眸——
却见她自家的车驾一旁秦颂居然堂而皇之就等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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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万恶的感情戏,这个极限拉扯太难了嘤嘤嘤……
欢欢子为了顾世子疯狂心动,我是卡文卡的我疯狂崩溃!
第151章 三人行,你俩别拆我马车!
祁欢的第一反应是侧目先去瞧了眼顾瞻。
顾瞻比她还先瞥见示威一样站在长宁侯府马车旁边的秦颂,原是眼神微冷,且在不快,却又生生被她这下意识的一个举动取悦了。
他步子缓了一下,是个让祁欢先走的意思。
祁欢的确不曾想到秦颂会一直等在宫门外。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若无其事的开口:“小侯爷怎么还在这?”
秦颂的目光盯着的一直是顾瞻,眸色是毫不掩饰的冷厉阴沉,杀气腾腾。
顾瞻的那个随从小厮负责照顾他日常起居,这次剿匪也是跟着去的,之前祁欢进宫匆忙,没太注意这宫门附近的环境,原来他那小厮一直都是等在宫外的。
见他出来,此刻便是牵了马,小跑过来:“世子爷。”
接了他手中拎着的甲胄,扔到马背上。
顾瞻则是神色如常,一副态度随和,不温不火的模样,也仿佛挑衅一般的回瞪着秦颂。
祁欢是生怕他俩新仇旧恨,这就当场撸袖子打起来。
可是她的身份立场尴尬,也不能劝,只能全程假装没事人。
她单独面对顾瞻的时候不尴尬,不就是个亲亲抱抱挤被窝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什么抹不开面的。
以前私下和秦颂叫板的时候,也不怕他,毕竟他秦小侯爷哪根葱,管不着她的私事。
可是现在……
却恍惚错落时空再相逢的一个大型捉奸现场……
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祁欢这会儿着实有点心理压力,几乎吃不消,只能尽量给个好态度:“小侯爷……”
“你不是进宫领赏来的吗?”秦颂终于结束了和顾瞻之间“含情脉脉”的对视,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挤兑起来。
他话中意有所指。
祁欢拿眼角的余光又瞄了眼顾瞻,心道……
我这怎么就不算领赏了?我要说皇后娘娘把她亲弟弟赏给我了算了算?
当然,开玩笑也分场合,这话是不能说的。
进宫一趟,祁欢早也忘了领赏那一茬儿,这会儿就只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含糊其辞:“这天阴成这样,今日怕是少不得要下场雨,我先回府了。”
她绕开秦颂,也管不上这俩人随后要不要掐架了,只想眼不见为净。
可是——
秦小侯爷阴魂不散,居然也直接举步跟了上来。
并且——
还自来熟的就要上她的马车。
祁欢大惊失色,连忙横臂拦了他一下:“你干嘛?这是我家的马车。”
说话间,目光四下一寻……
却发现秦颂的车马和随从,包括简星海在内,却是全不见了。
她再后知后觉的往自家车马附近找了一圈,就更懵了。
于是问老井:“星罗呢?”
老井刚要说话,却是秦颂抢白:“祁大小姐忙得很,一面进宫领赏,一面你不是还不忘支使本侯替你去办事。事不宜迟,省得夜长梦多,这事儿也不必等到入夜,我差简星海带人去了,如果顺利的话,此刻应该差不多已经得手。”
他说着,便已经登上了祁欢的车驾。
这时还不忘冷冷的又瞅了一眼不远处的顾瞻:“事不宜迟,咱们走吧,先把正事儿给办了。”
早上祁正钰出的幺蛾子,祁欢笃定了必定还有内情。
杨氏那里虽然有可靠的人手可以给她用,但是有些龌龊,在她甄别出确切信息之前,并不想随便让杨氏知道。
杨氏的身体不好,她是想尽量叫对方少受刺激。
想想这事儿里头,秦颂也是最直观的受害者,他该出一份力……
所以,进宫之前她就理直气壮的让星罗传话给他,叫他出人出力,帮忙走一遭。
只是照着祁欢的想法——
月黑杀人夜,怎么都该熬到晚上去再动手。
现在既然秦小侯爷是这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她自然也无异议。
“那好。”祁欢当场应承下来,拎着裙角才要上马车,突然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就面色歉然的回头:“我还有点事,先……”
话音未落——
顾瞻那小厮也不甘示弱,整理好主子的甲胄,眼珠一转,当即翻身上马,一声不吭赶着两匹马撒丫子狂奔而走。
连句话都没留,就单是把他那尊贵的主子扔大街上了。
祁欢:……
顾瞻对他那小厮的所作所为,仿佛浑然无所察。
他举步走到祁欢面前站定,然后顺理成章道:“你送我一趟吧。”
话,是和祁欢说的。
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和秦颂针锋相对的对在一起。
秦颂约莫是没料到顾家主仆俩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玩赖,可那小厮跑都跑了……
他人已经前先一步坐在了马车里。
见状,便是冷嗤一声,不等祁欢说话就立刻拒绝:“我们还有事,不方便。”
顾瞻:“我不耽误你们,你们可以先办正事儿。”
说白了,就是不仅要蹭马车,还要全程监视呗!
他说着,视线也终于移到祁欢脸上,认真询问:“忙完了再送我就行。”
祁欢:……
祖宗!你俩还不如当场打一架,或者直接弄死我算了!
顾世子的态度礼貌又恳切,十分的……
不好拒绝。
祁欢能够鲜明的感受到自己身后秦小侯爷钉子似的钉在她后脑勺上的两道视线……
权衡之下——
应该是顾世子比较善解人意,好说话。
“那个……”刚要婉拒一下,顾世子却果然特别善解人意的提醒她,“祁小公子还在我那,稍后忙完了,你要不顺路去看看他?”
祁欢:!!!
这特喵的,他还有人质的啊!!!
秦颂事先倒是不知这一茬儿。
一来昨天事发之后,他心烦意乱,没想到祁欢的动作这么快,要和祁家切割时候的准备会做的这么迅速全面的,二来就算后来他派了简星海去盯着打听祁家门里的动静……
当时她家里人仰马翻的,一群大人就闹得不可开交,这种场合之下,任凭是谁也不会特别去注意一个吃奶的孩子在干嘛。
却原来,不动声色之间,祁欢和顾瞻之间的牵扯与来往已经远超他想象!
秦颂的视线,不由的更加冷厉三分。
祁欢知道他俩这是仇人见面,却拿她当炮灰在较劲。
这个极限拉扯,她彻底忍无可忍,直接摆烂,招招手道:“走了走了!”
爱咋咋地吧!
拎着裙子上马车。
顾瞻从旁伸出一只手来扶她。
本来没多大点儿事,那垫脚凳的台阶本就有点陡,加上她今日为了进宫,穿的裙子裙摆宽且长,确实也不很方便……
有人来扶,祁欢也没多想,下意识已经伸手出去。
千钧一发,秦颂一道冷厉的视线刷的扫过来。
祁欢对危险的感知力敏锐,心里一个哆嗦……
顾瞻的反应却是要快上她太多,没等她缩回手去,就五指骤然一捉,捏住她指尖,另只手又顺手托了一下后腰,稳稳地将她扶上了车去。
祁欢不用特意抬眸去看都能想象得到——
秦小侯爷现在看他俩的眼神一定妥妥是在看奸夫淫妇!
她倒是不脸红,就是闹心,索性耷拉着脑袋装死。
马车最里面的那张小榻已经被秦颂先入为主的给占了,祁欢怕他一个忍不住掐死自己,也不敢离他太近又,因着顾瞻也要上车,得要给他腾地方,她就尽量贴着小桌一边,捡了个缝隙把自己塞在那了。
顾瞻随后上车。
他倒是克制守礼的,直接整理了一下袍子,一腿伸直,一腿弯曲,坐在门边的位置,把车门给挡了。
秦颂斜倚在小榻上,表情又冷又嫌弃的盯着顾瞻。
确切的说——
是盯着顾瞻方才碰过祁欢的那两只手。
此时此刻,他其实有一万句难听挤兑人的话,可以当场挖苦的顾瞻与祁欢二人无地自容……
可是,他却破天荒的什么也没说。
顾瞻没理他。
他也在看自己那手。
两只手轮流着,反反复复,饶有兴致的看……
就像是能从他那手指缝里长出花儿来似的。
好吧,祁欢承认他那双手确实生得很好看,指骨修长匀称,即使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长了很厚的茧子,也依旧不影响这得天独厚的美感。
当然,当着秦小侯爷的面,她只是偷瞄了一眼,没敢多看。
马车里的气氛,在两个男人诡异的对峙当中,变得寂静非常,只听见车轮碾压过路面的声响有节奏的往耳朵里钻。
祁欢这马车,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宽敞。
因着他俩各自划分领地,占据一方,又兼之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确实占地方,祁欢一下子都觉得这车上变得拥挤起来。
她半蹲半坐在夹缝里,特别有种冲动想跳到桌子上一枝独秀的也蹲出一片领地来,假装自己和他俩不在同一时空。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祁欢怨念的一直低着头,最后还是脾气比较好的顾世子良心发现,突然问她:“你早饭是不是没吃?”
从昨晚的晚宴散后,祁家门里就一刻也没消停。
顾瞻虽然不曾参与其中,但是想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她是顾不上吃饭休息的。
祁欢当然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关心秦小侯爷……
刚要说不饿,秦小侯爷已经冷冷的反问:“要不现在先放祁大小姐下去吃个饭?”
祁欢憋了半路,此时终于忍无可忍,悠悠的抬起头来,试着跟这俩祖宗商量:“我倒是可以回避一下给二位腾个地方,可这是我家的马车,你们要打能不能移步下去打,别把我马车拆了?费点银子没什么,主要是重新打造一辆需要很长时间的。”
祁欢是个能屈能伸,个别时候脸皮都能厚的出奇的“大家闺秀”,这一点上,秦颂与顾瞻是有共识的。
可是——
她居然认为他们两个会幼稚的公然打一架?
真当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了?
秦颂冷嗤一声,突然就没了脾气,冷着脸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顾瞻也勾着唇角笑了下,没说话。
调停矛盾不成……
祁欢识趣的重新闭上嘴,继续蹲在她的夹缝里。
因着祁欢怕他俩打击拆马车,秦颂后面便收敛许多,不再拿眼神放刀子,死盯顾瞻不放。
他身上软筋散的药效依旧没没有全散,乏得很,索性便闭上眼小憩片刻,养着精神。
顾瞻是不想让祁欢为难,视线一直落在别处,只偶尔会偷看她一眼。
马车一路回到长宁侯府,走的是后巷。
彼时,侯府那后门外头,秦颂的车马都停在那。
只留了一人看守,其他跟车的人却是全都不知所踪。
老井将马车赶进巷子,隔着一段距离停稳。
假寐中的秦颂忽的睁开眼。
顾瞻转头朝祁欢看过去。
祁欢则是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窗子,掀开窗帘探头往外看。
老井原是不明所以,不知家门口这唱的又是哪一出,且在混乱迷茫之时,就听门内有人卸了门栓,然后星罗探头探脑的出门观望。
见到祁欢回来,脸上原是紧张不已的表情瞬间被轻松取代,直接打开了门跑出来,转身招呼身后的人:“快。”
她朝祁欢跑过来。
那门里,简星海带着秦颂的几个护卫,清一色都穿的祁家下人的衣裳。
几人合力将一个蠕动的大麻袋抬了出来,塞进了秦家那辆马车上。
祁欢递了个眼色过去:“走!”
麻袋里的人不老实,一直在试图挣扎,保险起见简星海指了两个护卫上车去按住了他。
没见到秦颂,他不放心,还是特意走到祁欢这边问了句:“大小姐,我们侯爷呢?”
行吧,秦家的人,她确实支使不了。
祁欢侧身让了让地方,掀着窗帘给他看。
秦颂靠在榻上,懒洋洋的,也没想下车,只给简星海递了个眼色:“跟着走吧。”
简星海见到他人,心里这才踏实,转身回去驾车。
摸进祁家来绑个人,用不了太大阵仗,人太多了还容易暴露目标,所以从宫门回来的路上,简星海已经打发了大部分的人先行回府,只留了几个最得力的跟着。
星罗绕到自家马车前面,想上车来找祁欢。
一把拉开车门,就瞧见顾世子横在面前的一双大长腿。
星罗吓一跳,干吞了口口水,再往车厢里细看——
就见她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这会儿正可怜巴巴的缩成团蹲在角落里,车厢里横七竖八,都是秦小侯爷和顾世子的大长腿。
小姑娘何时见过这等阵仗,一张小脸儿刷的一下,通红。
祁欢倒是过了随随便便就脸红的年纪,她只是觉得苦逼尴尬,咧嘴一笑:“走吧,我永嘉坊。”
星罗回过神来,做贼似的赶紧又把车门合上,跟着老井坐在了车辕上。
天色阴沉沉的,仿佛这雨水随时都有可能下来。
今日街上摆摊叫卖的人全都没有出摊,就连路人都没几人。
一行人,两辆马车,还是尽量挑着人少的街巷穿梭,去到永嘉坊的杨府。
杨青云最近很忙,虽然还未正式走马上任,但他交友广阔,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有应酬,所有能搭上边的同榜进士,谁家设宴请他他都去。
今日他又出门赴宴,人不在。
但杨氏母女来他这里也与回自家无异,瞧着是祁欢带了人来,门房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开门掩护他们进去。
简星海带人将那麻袋里的人也扛下来,一行人就进用了前院一间闲置的空屋。
祁欢没让杨家的人插手,到地方就将他们遣退。
顾瞻不晓得她这究竟是弄的什么玄虚,路上因为秦颂在场,他也没好打听,此时便拧眉戒备的看着。
简星海解开麻袋,里面的人挣扎露出面孔。
面目狰狞,满眼怒意,却是——
祁正钰的那个亲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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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卷刚开始,写的不太顺手,我要顺一下思路。
所以今明两天暂时不双更了,都是只更下午4点这一章,晚上大家不要熬夜等二更。
10号我会更四章给你们,补全这两天欠的,爱你们哦,啾咪!
第152章 小侯爷如今欠我一条命!
大宅门里,各主子身边最心腹之人,在府里的地位通常都不比管家低的。
毕竟——
做为主子近前的心腹,你惹到他,他时不时给你上个眼药,你这个管家就指定是做不长久了。
祁欢如今公然绑来了祁正钰的亲随,着实有点匪夷所思和胆大妄为。
顾瞻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干,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简星海拿掉那人的堵嘴布团。
那亲随一眼认出祁欢,不禁叫了声:“大小姐?”
又兼之他每日跟随祁正钰上朝上衙门,认得秦颂,也见过顾瞻。
再下一刻——
看自家小姐身旁一左一右站着的这两位,便是彻彻底底的心下一凉,连话都不敢贸然说了。
祁欢指使人拿他的程序其实很简单,借着星罗的身份便利,先找了几套家里下人的衣裳给简星海几人换了,然后冒充府里人,由她轻车熟路带进府去,瞅着这亲随一落单……
冲上去,简单粗暴把人往地上一按一捆,拿麻袋装了就扛出来。
祁正钰算是祁家一霸,并非是他这亲随有多难抓,以前没人这么干,只是怕被他秋后算账。
没逼到你死我活的当口,谁去他那虎口里拔牙作甚?
何况——
就算人绑出来,逼供也是个天大的难题,很容易就白忙一场。
这几日家里有事,这亲随能得祁正钰信任倚重,自然不笨。
虽然当时简星海等人的动作迅捷,连星罗都没正面露脸,可是在马车上颠簸这一路,也够他想明白的。
他那主子老侯爷不消停,连续对大房一家下狠手……
只不过,他原以为会铤而走险绑她出来的是杨氏。
见到是祁欢,只是略感意外而已。
可祁欢的背后推手不是杨氏,而是两个身份贵重的外人……
这便着实叫他震惊和胆寒的了。
他目光闪躲着,下一刻便闭上了嘴巴,缄口不言。
祁欢站在面前,挑眉笑了笑:“想来你是知道我因何绑你过来的。”
祁正钰这个亲随管玉生,十二岁上就开始在他身边打杂做事,被提上来做心腹亲随却才刚有七八年,他今年也只二十有六的年纪。
祁正钰的亲随前面陆续换过三个,他是第四个。
老头子城府深,还是很会挑人用的,前面几个也并非犯错才被撤换,而是身边人经常需要跑腿儿,年岁上来,活动上就没那么灵便了。
偏他自己跟只老王八似的,可能活了,亲随通常都是用个几年观察品行能力,二十几岁提上来委以重任,用个十年八年,因为年长或者受伤等种种原因不能继续委以重任,便退居二线了。
管玉生算是上岗转正比较早的,小小年纪,少年老成。
他自知这个节骨眼上,自家大小姐搞出这种事,他是很难全身而退,这时也不敢嘴硬拿乔,还硬扯出一个笑容道:“小的只是个当差跑腿的,老侯爷乃一家之主,大小姐近来纵是受了什么委屈……您就算打杀了小的,小的烂命一条,也是于事无补的。”
这样的奴才,知道的事情多,通常也会有把柄和弱点抓在主子手里,轻易是宁肯舍命也不会背叛的。
想要撬开他的嘴巴,并不容易。
顾瞻心里有数,便就上前一步,劝着祁欢道:“这事儿既然是秦小侯爷经手,那便叫他一手办吧,你先出去等着。”
严刑逼供这活儿又脏又累,主要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姑娘家,瞧了那样的场面也不好。
秦颂这回倒是没有反驳,冷笑一声,算是默许。
“大小姐……”管玉生惊呼一声,“小的是长宁侯府的人,若是惹您不快,您要打要骂小的都任由您处置,直到您消气为止,可是您这……却断没有将小的交予外人私刑处置的道理!”
秦颂今日精神倦怠,又加上心里有事儿,便极是欠缺耐性。
他低头把玩着自己腕上袖箭的机关,冷冷的道:“你家主子今日对本侯做了何事,你是知道的,便是我将你拎到他面前,当他的面一刀一刀片了,他敢站出来给替你说句话吗?”
管玉生被他狠噎了一下,脸色瞬时雪白。
张了张嘴,后面就没能说出话来,只慌慌张张,又再看向了祁欢。
秦颂见着祁欢不走,也不耐烦的侧目朝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严刑逼供什么的,又慢又不可靠。”祁欢却是耸耸肩,径自走到墙根,拿脚踢了踢扔在那里的另一个麻袋。
她回头问简星海:“这个也是你们的人替我送来的吧?”
他们带着管玉生过来时这个麻袋就已经在了,和一堆杂物扔在一起,所以大家谁都没在意。
但是简星海到时,看到比他们先到一步过来,被杨家人谨慎扣在门房的另外两个护卫,并且已经与他们交涉过信息。
“正是。”他点头。
也无需祁欢再吩咐,径自过去,扯过麻袋解开,又从里面扒拉了一人出来。
那人瞧着不惑之年上下,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泯然众人的长相。
但细看五官,与管玉生却是能瞧出几分相似的。
只是他人却是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死活不知。
管玉生看清那人样貌,顿时就想膝行扑过去,却又被人死死的按住。
他仓惶扭头看向祁欢,嗓子都有点喊破了音的凄厉起来:“大小姐,纵然我是府上奴仆,可我的家人不是。他们都是良民,规规矩矩的平头百姓,就算您是侯门贵女,你动他们也是触犯律法的。”
为了逼口供,拿人家无辜的家小做威胁……
这手段确实是有些阴损下作了。
虽然事出有因,可这事儿由祁欢来做%
秦颂与顾瞻虽然都不是什么善茬儿,这样的事他们自己经手没什么,现在看祁欢这样,两个心里都莫名的有几分异样的不舒服。
只不过——
祁正钰做事太绝,她前面受了太多委屈,纵然此时手段过激一些也有情可原。
所以,他两人又不约而同的默许,齐齐的没有做声。
祁欢面对这般指责,既没反驳也没解释。
她弯身蹲下,慢悠悠道:“谁说我要动私刑了?我叫人带他过来,只是想看看他的手。”
那人是管玉生的嫡亲哥哥管玉平,今年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岁。
他兄弟二人是二十一年前逃难进的京,如管玉生所言,他家除了他卖身在长宁侯府,哥嫂都是良家身份,一家人靠着他的卖身银子和这些年不菲的月例在城郊买了几亩地,有儿有女,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人是被秦颂的人直接从田里打晕绑来的,手上都是脏污的泥土。
祁欢也不嫌弃,兀自拉过他的右手。
他那袖子本就是挽起来的,赫然可见手腕上一道一寸有余的狰狞旧伤疤。
所有人,包括管玉生在内,全都一头雾水。
只有祁欢,看见了这道疤,也便彻底满意了。
她唇角噙上一抹笑,转头又看向管玉生:“二月初在清水县城替你跑腿儿,买通洪大勇夫妻将我身边郑妈妈构陷入狱的就是他吧?”
祁欢的病当时是池云川跑过去治的,顾瞻对她那次生病的原委一清二楚。
闻言,心跳便猛然漏掉了一拍,再看向昏死在地的男人时,眼神已经变得冰冷。
秦颂不明所以。
管玉生脸上血色也于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目光闪烁,矢口否认:“小的不知道大小姐在说什么。”
祁欢也不着恼,只就拍掉裙摆上的灰尘站起来。
她面上依旧带着和煦如春风般淡淡的笑意,语气冷静又平缓的慢慢道:“祖父先是趁我外出之前找机会换了我要带出去的熏香,后来凭着运气,熬到我在庄子上生了病,这时候他就还需要一个人去清水县城绊住郑妈妈,拖延她给我请大夫救治。这个人,必须得是你们十分信任,并且也永远不会泄漏你们秘密的人,但是又不能用府上的面孔,因为一旦我因病而死,我母亲势必彻查原委,万一叫她顺藤摸瓜,查到了这一条线索,她带着洪大勇夫妻回府挨个认人,那便不好了。你为了替祖父办好这趟差,所以找了你在京的家人出面,既可靠,又不怕被查。”
自从她发现当初想害她的人其实是祁正钰,祁欢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早就开始注意祁正钰身边的人了。
而她既然要查,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管玉生。
他五岁上家乡水患,父母长辈全部没能活下来,他跟着唯一幸存的哥哥逃难进京。
他当时是年纪小,后来又进了侯府当差,加上他人又机灵聪明,口音也潜移默化成了一口标准的京腔。
但是他那兄长,当时都已经长成,加上人也比较笨拙,所以在京这些年也还是带有明显的外地口音。
祁欢最先掐到的,就是这一点线索。
因为管家兄弟感情好,管玉平偶尔便会去侯府给管玉生送衣裳或者吃的,星罗随随便便和门房的婆子小厮聊聊天,就能套出这样明显的特征信息来。
只是祁欢知道,单凭着管家兄弟,想要扳倒她那祖父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她也没腾出手来折腾这事儿,便没有打草惊蛇的直接找上门去查。
本来今天她让秦颂叫人去把这管玉平绑来,也是抱着几分碰运气的心思。
如若是他,那便最好。
如若是她判断失误——
了不起就叫秦小侯爷受累,严刑逼供好了。
祁欢踱步,走回管玉生面前。
秦颂之前在宫门外,陆陆续续才刚捋顺了祁欢和顾瞻之间的事,他知道祁欢那时候是刚好在庄子上养病,却当真不知那居然也是一场凶险,险些要了命。
此时看着面前,几乎可以说是张扬跋扈的鲜活少女……
他忽而就恍惚了一下。
门外的雨,是这时候才仓惶的开始往下落。
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雨势惊人,噼里啪啦的雨点冲刷在刚刚换过的窗纸上,扰得人格外容易心慌。
管玉生死咬着牙关,自然还是轻易不肯认的。
祁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她唇角扬起的弧度不变,眼底的温度却已散尽:“这件事不需要你承认,只要我去找了洪家夫妻前来,你这兄长身上一桩杀人重罪便逃不掉了。你跟了祖父这些年,你明白我并非是在危言耸听。以他一个平民之身,他要害我……以他一人的性命,拿来抵偿我一个受宠侯府嫡长女的命,那是万万不够的。”
朝廷律法就是这样,以民告官,都且还要先滚个钉板,挨上一顿板子。
人命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管玉生知她并非是在危言耸听,用力咬着嘴唇,心中挣扎之时已经有血滴滴落在衣襟上。
祁欢知道,他此时的心理防线已然摇摇欲坠。
她继续往下说:“我今天一个指头也不会动你,你若一心要做祖父的忠仆,一会儿自可以完好无损的回去,回去数着人头买好棺木,等着替你一家收尸。我这个人心眼不大,这你也是知道的,连坐你兄长一家替我抵命……我觉得够了,我母亲甚至都未必满意。”
一个人,生在这世上,总会有一两样能牵绊住他的东西。
管玉生在祁家为奴,替祁正钰卖命,就是为了带他相依为命的兄长一家过好日子。
也许他和祁正钰之间也是有主仆情分的,但这情分——
想必是不值得他拿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来换。
管玉生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终是一寸一寸缓缓抬起视线,声音虚弱忐忑的问祁欢:“大小姐想知道什么?我若说了,您发誓不会追究我兄长一家?”
祁欢侧目看一眼角落里昏睡不醒之人。
但她没有指天发誓:“我只要听你嘴里的实话,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你若答了我的话,他怎么来的我一会儿还叫他怎么回去,他以后也不会知道今天这里发生的事。”
祁欢这么说,管玉生是打从心底里本能的愿意相信她的。
因为如果祁欢真的就为了挟私报复,她既然早怀疑上了他家,那便早就可以动手了,不必等到今天。
更主要的是——
他现在也没的选,只能赌。
信了祁欢,还能赌她言而有信,有一半的赢率。
若是替祁正钰死扛……
祁欢说的没错,她曾经一条命差点交代在他们兄弟手里,今天再激怒她,她要报复回来,半分也不为过。
至于他背叛之后,祁正钰会如何……
暂时也顾不上了。
外面下着雨,这屋子却反而更加闷热。
管玉生脸上全被汗水糊了,终于颓败的咬咬牙:“大小姐想知道什么?”
“三个问题。”祁欢道,“第一,青龙节前后,你们除了针对我身边的人和事做手脚,是否同时也同时打过辰哥儿的主意,刻意拖延他的病情?”
这件事,她只是猜疑。
因为祁正钰要暗算她,杨氏就是最大的障碍,想要绊住杨氏……
正好祁元辰那一场病病了许久,生生逼着杨氏不敢叫她回京。
管玉生绝没想到她连这种事都会注意,心惊之余就越是不敢再有丝毫的侥幸。
他说:“小少爷永远都是祁家的人,老侯爷并无害他之心,只……世子夫人前面请的两位太医,在用药之时老侯爷都刻意提点,说孩子小,肠胃又弱,叫他们千万慎重些。”
天花和痘疫这些,在古代医疗环境极其不发达的情况下,都是很容易要命的。
祁元辰当时那一场天花,来势汹汹,也病了好长时间。
如果真到了需要铤而走险,需要以毒攻毒博一把的时候,祁正钰却为了拖延时间,故意给太医一个隐晦的暗示,太医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毕竟——
那病,救不活很正常,可若真因为他用药不当而出的事,祁家事后追究,他们身上背的就是一条人命了,还是长宁侯府的长房嫡孙。
只能说是祁元辰的运气好,阴差阳错的,最后还是熬过来了。
祁欢那时候虽还没见过那小东西,此刻也是怒意上涌,忍无可忍甩了管玉生一巴掌。
管玉生没敢躲。
顾瞻和秦颂也谁都没有动。
只星罗嗫嚅着凑到她身边不安的叫了声:“小姐……”
祁欢闭了下眼,抬了抬手,示意她没事。
随后又缓了片刻,待到情绪重新冷静下来,她依旧是思路清晰,语气平静的继续问:“第二个问题,这些年,祁正钰有没有在我母亲的病情上动手脚?”
“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挨了打,管玉生怕继续将她给激怒,当即否认。
随后对上祁欢面无表情的脸,他又立刻意识到这样会惹得对方怀疑,又连忙解释:“小的绝无虚言,最起码在小的替侯爷办事这几年里,是没有经手过这样的事的。世子夫人的为人精明,大小姐您知道的,即使……即使侯爷有什么想法,轻易也不容易得手。他是个绝对谨慎的人,没有把握的事,不会贸然去做的。”
他说这话,祁欢是信的。
杨氏的确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到的人。
甚至于祁正钰利用祁元辰的病,也都做的叫人拿不住他任何把柄。
毕竟——
他提点太医那两句话,本身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就算当面对质,也没人能指摘他是图谋不轨。
确定杨氏没遭了老头子的暗算,祁欢也总算是情绪彻底恢复正常。
雨势雨来越大,天色也越发的暗沉起来。
“好,我姑且信你。”祁欢不想再拖延下去:“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今天早上你们诓了秦小侯爷过去,究竟意欲何为?”
这一次,管玉生的目光又本能的开始闪躲。
祁元辰的事他都毫不犹豫的认了,现在却不敢说这件事?
是怕秦小侯爷打击报复?
还是——
这件事本身就比祁元辰那事儿都更恶劣?
秦颂主仆全都拧紧了眉头,严阵以待。
管玉生忍不住偷瞄了秦颂一眼。
祁欢道:“我说过了,我只要听你的实话,你不过就是奉命行事,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保证没人会动你!”
意识到对方真正忌惮的是秦颂,她紧跟着又话锋一转,再次警告:“不要拿什么捉奸在床,损毁名声名节的借口糊弄我。你们要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的确绰绰有余,用这种伎俩试图扳倒秦小侯爷甚至武成侯府……这理由拿去骗傻子还差不多!”
祁正钰之所以敢直接算计到秦颂头上,就一定是做好了打算,可以一击必杀,直接叫秦颂翻不了身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管玉生眼角的余光暗中扫过在场的一群人。
这事情祁正钰做了,他现在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说出来都觉难以启齿。
可是瞧一眼旁边他那昏迷不醒的兄长,也知道耽误下去的后果自己受不住,这才眼睛盯着地面断断续续道:“的确没有四小姐以为的那般简单,侯爷原来的计划,是将武成侯与大小姐绑在一处,造成他轻薄并且失手误杀您的现场,然后以此告上朝廷……”
话没说完,简星海就狂躁的一大脚踹过去。
管玉生整个身体都飞出去,直接被踢到了墙根底下。
他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却直接狗搂着身子,不敢动了。
简星海暴跳如雷的叫骂:“怪不得人都说文臣阴险,这个老匹夫,连这种损人不利己的阴招都想的出来……”
他反倒是有些词穷,着实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人的阴狠无耻了。
整个屋子里,气氛默得一时。
秦颂脸上且红且白,眼神凶狠的仿佛要吃人。
顾瞻那眼神,也丝毫不比他更善良,同是脸色铁青的一语不发。
反倒是祁欢,沉默过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才对!
就说祁正钰既然对上秦颂了,就绝不可能做那种后患无穷的蠢事。
得了这个真相,她反而豁然开朗。
以她的名义约秦颂登门,祁正钰不露面,待到事发之后,到了御前争辩,他完全可以推说自己全不知情,也可以说她叫秦颂过去,是为了说两家婚约之事,然后秦颂一时兽性大发,见色起意……
任凭他是朝中新贵,风头无两的堂堂武成侯,“奸杀”人家侯府嫡女这个罪名,也足够叫他身败名裂,甚至人头落地了。
至于祁家,自家女眷成了受害者,虽然是个极不体面的死法,倒也不至于太损名声。
主要是——
这一招他一箭三雕啊!
既免除了秦颂这个后顾之忧,还能将祁欢这个不服管束,不受他祁正钰控制的棋子直接踢出棋盘,从此一劳永逸,并且,给予杨氏沉痛的一击!
祁欢转头去看秦颂,面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一字一顿,意味深长:“如此看来,小侯爷今日可是欠下我一条命了!”
甚至于,是整个武成侯府满门的荣辱与将来!
秦颂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难堪之色,只有劫后余生之时的那种意外之喜。
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疑惑这丫头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遇到这种事,她本该比他更难堪也更愤恨的!
可是,祁欢是无比冷静的。
反倒是简星海在屋子里跳脚。
有气没处撒,恨不能蹿上去拆了屋顶,就冲着管玉生又要冲过去。
管玉生捂着胸口惊惶叫嚷:“大小姐,您说了不会追究小的……”
于是,秦颂就一把掐住了简星海手腕。
他视线一直有些复杂的落在祁欢脸上。
祁欢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扯了扯嘴角道:“我说话算数!”
秦颂这会儿自是气的,甚至是此生前所未有的胸中怒意沸腾。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对祁欢说,只冷冷的命令下去:“收拾善后,听祁大小姐吩咐。”
然后便是一刻也再待不下去的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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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邪念
鉴于祁欢对祁正钰的人品下限已经不抱任何指望,虽然对方出了这种损招,确实有点超乎她预期,她确实也算不得多震惊和难以接受。
只是——
猛然想起一件事。
她不由的微微倒吸一口气,拧眉又问管玉生:“长歌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管玉生十分忌惮暴走中的简星海,捂着胸口依旧蜷缩在墙根底下不动。
强忍着疼痛道:“侯爷原也没抱着百分百的指望武成侯会来,后来小的派人去栖霞园转悠许久,您一直呆在安雪堂内,实在寻不着机会……侯爷便说机不可失,退而求其次也可。正好我们扣了二小姐,是准备拿她顶上的,但是您突然发难……也没来得及。”
祁正钰这次行事,注定是要把秦颂给得罪惨了。
管玉生别无选择,只能知无不言,尽量争取以良好的态度从祁欢这里求个保全家人。
他又偷看了祁欢一眼,主动继续道:“早上您进宫之后,世子爷过去要人,已经把二小姐领回栖霞园了。”
本来他们是怀疑祁长歌知道了些什么,后来证实听墙根的是祁云歌……
这样一来,祁正钰确实没必要非得将祁长歌给灭口处置了。
虽说家里的庶女,不怎么起眼,可也毕竟是条人命,勋爵人家也不是法外之地,弄不好就要惹出后续的麻烦来。
听了这话,祁欢才算彻底放心下来。
她暗暗吐出一口气,冲管玉生抬了抬下巴:“你可以走了。”
管玉生难以置信的骤然抬头,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又不敢随意开口。
祁欢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她就是什么也不再多说,只嘲弄的冷笑一声:“怎么,你要等着跟我一块儿走?”
管玉生现在视她如蛇蝎,哪里还敢沾她的边儿。
忍痛,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
屋子里还站着凶神恶煞的简星海和秦家的另几个侍卫,他只敢遛墙根走。
临走,又面有忧色,迟疑着回头去看他那人事不省的兄长。
祁欢于是对简星海道:“这个人哪儿绑来的还送回哪里去。”
简星海现在是有种看见祁正钰身边的人就忍不住想要撕碎的冲动,但是秦颂有言在先,他不好忤逆祁欢的意思,便还是逆来顺受的叫自己人将那人重新塞回麻袋里扛走了。
前后算下来,这人从失踪到被送回去至多俩时辰。
一个去了田间劳作的成年人,纵然下雨了没有及时归家,一般家里人也不太会当回事,更不至于把事情闹大报官。
祁欢没打算拉管家兄弟去告祁正钰的状。
一来,管玉生这些事也是口说无凭的,闹上公堂甚至御前,只要祁正钰矢口否认,就没有任何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二来——
这坑爹的封建制度,就算她不在乎家族名声,可以肆无忌惮的跟祁正钰对簿公堂,晚辈状告长辈也是大不敬,滚钉板挨板子都得结结实实先过一轮,她疯了才去受这个苦。
管玉生战战兢兢,扶墙而出,很快也离开了。
星罗上前扶了祁欢的手,忐忑道:“他回去不会到侯爷面前告状吧?”
“他不敢。”这一点,祁欢无比笃定。
以祁正钰的心胸脾气,知道管玉生泄密背叛了他,无论出于任何的理由,都一定会叫他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正是祁欢为什么连暴打管玉生一顿,给他些教训都没有的原因。
不管管玉生愿不愿意,从今以后,都要受制于她。
在祁正钰身边留这么个人在,总有用得着的地方不是?
星罗还是不放心:“我们绑他出来这么长时间,侯爷在府里寻他不见,就不会起疑吗?”
“看他自己的本事吧。”祁欢对此不以为意,“瞒得住,咱们皆大欢喜,瞒不住……他们主仆翻脸,他还敢拎着这人再去找我当面对质不成?”
但是私心上,她却觉得管玉生应该能糊弄过去。
要是连个把时辰的行踪他都掩饰解释不了,也不可能在祁正钰手底下得了多年的信任和重用。
星罗也是不笨的,虽是想不了她这么周到长远,但经她一提,心里也就陆陆续续有数了。
外面的雨,呈瓢泼之势,铺天盖地的下。
这里已然无事,简星海便带着秦家人先撤了出去。
星罗回头看门外天色时,却发现顾瞻还在,于是立刻就谨小慎微起来,轻声的道:“小姐您先等会儿,奴婢去找两把伞来。”
祁欢回眸往外看了眼。
这院子不大,几步就能跑出去。
再外面——
就有回廊遮挡了。
“也没几步路……”她下意识就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
星罗提醒:“您身子骨儿又不好,可不敢随便淋雨着凉。”
原主的这个身子确实过分娇弱了些,祁欢十分惜命,闻言便老实呆着了。
星罗转身,埋头冲进门外雨幕中。
祁欢这时候无聊的四下扫视,这才发现顾瞻还在。
这都四月下旬了,天气已经很大程度的回暖,按理来说他一个习武之人该是不怕淋点雨的。
但祁欢再转念一想——
人家好歹是个官二代,从小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矫情讲究一点也正常。
“顾世子如果不着急的话就也等会儿吧,星罗去拿伞了。”鉴于这位顾世子人比较内向,祁欢主动搭讪。
说完,就径自走到门口站着。
顾瞻跟过去,与她并肩而立。
侧目去看,就见她神色如常,面容平静的样子,仿佛无事发生。
祁正钰的计划虽然最后没能达成,可是那些所作所为是叫人听来就觉胆寒愤怒与后怕的。
顾瞻准备了许多措辞,想要安抚她。
可她这样……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有脾气你就发吧,不必有所顾虑。”最后,顾瞻还是忍不住开口。
祁欢转头,就看他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满眼忧色的望着自己。
十分的……
呃,纠结,和郑重其事。
他这是在担心和关心自己,祁欢知道。
但她确实不怎么需要,于是调侃反问:“你是想看我哭吧?”
顾瞻确实觉得她现在的正常反应是该大哭一场的。
可是她的眸光清亮又明媚,没有任何伪装坚强的痕迹。
他心中不解,就越是将眉峰蹙紧:“不委屈吗?”
祁欢闻言,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
她觉得这位顾世子这副认认真真大男孩的模样,有时候看着真解压,真舒坦。
“要说生气和恶心,还是有的,但是委屈……却真谈不上。”笑过之后,她也实话实说,眼底戏谑的神情敛去大半,也稍稍严肃起来,“你别不信,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难理解的,因为打从心底里我也从没将他当至亲的长辈看,所以不管是算计也好,利用也罢,他使什么手段对我,我都无所谓。”
没有“感情”做基础的关系,即使崩塌了,也不配她浪费感情来填。
祁欢不是那种特别大线条,对旁人情绪感知过分迟钝的人,只是她相对理智和克制,在感情方面就显得尤为吝啬。
亲情也好,友情也罢,更或者是爱情……
她秉承的原则都是别人给多少,她便还多少。
并且,她还属于被动接受那类人,佛系的很,从来不会主动去强求什么。
这一次,若是杨氏放弃她,她可能真的会心疼难受到得要消沉好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可是来自祁正钰的伤害就属于纯物理性质的攻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以后找到机会,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还给他就是。
顾瞻与她四目相对。
他忽而便有些明白,为什么秦颂以前屡次为难她,她却仿佛从来都不计前嫌,甚至到了生死大局面前还能挺身而出,拉了秦颂一把。
因为没放在心上,彼此之间只算身份利益……
所以,她没苛求过秦颂对她的态度。
可是——
秦颂毕竟是个外人……
“他毕竟是你祖父。”顾瞻非但没有被开解到,反而从她这爱憎分明的态度里品出了另一种心酸。
他眼神都跟着又柔软了几分下来,“骨肉血亲之间,他本不该这样对你的。”
“可能……有的人生来冷血,永远以利益为先吧。”祁欢笑道,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劲。
她就又重新抬起视线,对上顾瞻的目光:“在这一点上,我是不是也有些像他?”
“不。”顾瞻毫不犹豫的打断她,他眸中的情绪浓烈又深刻。
“你不像他,你也不会是他。”他说,抬起手指,指尖轻轻触上她眉峰的轮廓,神情却明显见出几分愉悦,“你又在拐弯抹角的吓唬我,想劝我知难而退,但凡你有半分像他,此刻都不会这般态度对我。”
祁欢于是就想——
人有时候太聪明,心思太细腻明白了,也有点麻烦。
这位顾世子现在看她,可能是戴了显微镜配置的情侣滤镜,跟个又纯又直白的恋爱脑似的。
本来他手伸过来的时候,祁欢知道自己是该躲开避嫌的。
可是——
在他这般纯粹直白的眼神之下,没抗住!
此时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祁欢强忍着扑倒他的冲动,整个人都怨念了,牙疼似的吐槽:“你别用这种看小可怜儿的眼神看我成么?弄得好像我想欺骗你感情似的。”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骗我?”原就不过一句玩笑,顾瞻却忍俊不禁的轻笑了一声出来。
他顺势上前一步。
祁欢依旧是一个迟疑没躲……
下一刻,他才敢抬起手臂,轻轻将她拥入了怀抱之中。
不算放肆的一个拥抱。
祁欢的鼻尖触到他肩头,又嗅到他身上松木香合着汗水甚至可能还夹杂了些微血腥味的气息。
她有轻微的洁癖。
但是,这味道,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仓促之间没反应过来,竟是没叫她生厌。
顾瞻的一只手落在她背上,另一只手轻揉了她脑后发丝两下。
祁欢满脑子都在纠结我是继续拒绝他还是放弃长远打算及时行乐……
他却已经克制的又退后一步,松开了她。
祁欢错愕的抬起眼眸看他。
顾瞻的神色认真且真挚:“以前是我顾虑太多,做得不好。你说的对,长宁侯那样的人他不值得你伤心难过,以后我会竭尽所能,护着你的。”
祁欢与他两两相对。
脑子里还回旋着方才那个想把人扑倒的想法,此刻相形之下,突然就有点无地自容。
以前,她觉得因为门第关系,她与这位顾世子并不匹配。
可是现在——
她甚至自我鄙夷到觉得单冲着这份看待感情的态度……她也不配啊!
星罗擎着雨伞从院外跑进来。
刚好瞧见自家小姐和顾世子抱在一起又分开的画面,惊慌之余,及时止步背转身去。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四溅起来的水花也连带着冲淡了祁欢前一刻旖旎的心思。
她再看顾瞻时,依旧是觉得有些心虚,强装镇定的扯了扯嘴角:“咱们走吧,今天的事我不想被我表哥回来撞见。”
星罗闻言,这才也勉强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举着伞快跑过来。
祁欢抢着就想跨过门槛,走进她的伞下。
但是顾瞻一个风骚的走位,不动声色将她隔了一下,抢在她面前先一步出门,并且顺手拿过星罗抱在怀里的另一把雨伞撑开。
星罗也被他撑伞的动作自然而然的隔开一边。
他这才侧身,将自己的伞底让了大半出来,示意祁欢:“走吧。”
祁欢知道拗不过他,并且为了这么点小时也不值当浪费时间纠缠,也便大大方方出门走进了他伞底。
天知道她这会儿只想赶紧走吧,态度都十分敷衍,一副摆烂随意的架势,顾瞻却在她出门的瞬间又细心的替她拎起了裙角。
祁欢垂眸看见他修长指尖有些笨拙,却明显透着小心翼翼姿态替她扯着裙摆,就越是控制不住的生出邪念来,想把他扑倒……
越是这样,越是觉得自己龌龊,不可理喻。
恼怒之下,她索性一把扯回裙摆,将偌大的混乱胡乱一收拾,全部抱在怀里就大步往外走:“走。”
顾瞻愣了一下,赶紧给她撑伞跟上去。
院子里积了水,她一绣鞋踩下去鞋袜就湿透了。
这时候也无暇顾及,就只顾埋头大步往前走。
星罗从背后看着她捧着裙摆,大步流星淌水的豪放模样,心情可谓一言难尽……
顾世子是瞎了吧!!!
她家小姐也太不争气了!
一行三人各怀心思的出了杨府大门,祁欢原以为秦颂该早走了,结果却看他的马车居然还停在外头。
简星海见她出来,敲了敲车厢提醒里面:“侯爷……”
正在车里闭目养神的秦颂掀开窗帘一角,然后一眼看到走在顾瞻伞下的祁欢。
她那抱着裙子,一脸晦气的模样,着实没有半分美感可言,可就这么堂而皇之与顾瞻并肩而立的样子……
却又着实刺眼的厉害。
秦颂瞳孔微微一缩,本就十分难看的脸色,瞬间就又阴沉了几分下来。
祁欢才要说话,却是顾瞻先行开口。
问的,是一个看似和他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祁大小姐与你武成侯府的那桩旧时婚约,据说已经说好了作罢,如今武成侯与祁老侯爷已然交恶,这事儿便不宜继续拖着,小侯爷准备何时将此事了结?”
秦颂虽然还有些拿不准祁欢对顾瞻的确切态度,可——
顾瞻对祁欢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甚至于,这位顾世子那么平素里凡事低调的一个人,此刻瞧着是恨不能将他那点儿心思想法都直接写在脸上了。
成人之美?
又起是成全了他顾世子的事儿,照着秦颂一贯的心思,他就算本来已经决定不再拖着两家的这件婚约了,现在也一定反口,膈应着顾瞻的。
因为提到了自己的事,祁欢闻言,也直直的蓦然抬眸看过来。
她确实也十分意外顾瞻会当面与秦颂叫板说这个,眼中甚至是闪过一丝讶异的惊慌的。
她——
也怕自己会反悔的吧?
秦颂看着她瞬间紧张警惕下来的神色,原本已经辗转于舌尖的话便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没理会顾瞻,只对祁欢说道:“婚约近日我便登门去退。”
这话出口,心里却瞬间被塞了一口闷气,突然有种近乎喘不上气来的窒闷。
他居然没有借题发挥的继续为难?
祁欢反而大为意外,狐疑盯着他又看了好几眼方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哦,多谢秦小侯爷。”
秦颂这会儿又脾气上来,不想理她了。
她目光移到顾瞻脸色,冷讽开口:“顾世子还不打算走吗?”
顾瞻与祁欢这会儿正站在杨家大门口的屋檐下,但他依旧擎着伞,寸步不离守在祁欢身侧。
闻言,勾唇微微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我等祁大小姐送我。”
顿了一下,没等秦颂再说话,又是话锋一转,半真半假道;“秦小侯爷的车驾,我可是不敢坐的。”
秦颂上回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话,倒也没错。
祁欢立刻又紧张起来,生怕他俩一言不合就又要掐起来。
但好在秦小侯爷只是又再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随后便冷嗤一声,放下帘子退回了马车里:“回府。”
雨势太大,简星海不放心旁人驾车,亲自驾车,打道回府。
目送了秦颂离开,祁欢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对顾世子的非分之想,也着实不想长时间和对方待在一起,刚在想着要么就叫马车先送顾瞻回去,她自己在杨家这里等着……
就看雨幕之中,有一辆青篷小马车驶了过来。
车还没到近前,车里的木香就已经跳下马车,徒步冲了过来。
“木香?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星罗一惊,连忙上前给她打伞。
“云姑姑说大小姐人在这里。”木香却是顾不得,直接挡开她的手,冒雨冲上台阶。
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仿佛十分忌惮在场的顾瞻和杨家门房的下人,便拉着祁欢到旁边。
“怎么了?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祁欢立刻意识到家里可能是有事发生,也顾不上先听她细说,拉着她就下台阶往马车方向走。
木香急得眼泪已经在合着雨水一起往下掉,“快回去,家里出事了,夫人……”
身后顾瞻又打了伞追过来,撑再了祁欢头顶,木香的后半句话就又生生咽了回去。
听说是与杨氏相关,祁欢已是六神无主,也顾不上多问,直接拉着木香就登上马车,只匆忙与顾瞻说道:“我家里有事,你叫我表哥这里会你准备车马回去吧。”
说完,就钻进了马车里。
第154章 哥?叔!(二更)
顾瞻打着伞将祁欢送上车,又顺手拿过老井手里马鞭,径自坐到车辕上赶车时,谁也没敢拦他。
星罗拉着不知所措的老井,坐到青篷马车上,坠在后面。
当时为了尽量掩人耳目,越少人知道她今日的行事越好,祁欢回家那趟就已经把护送她进宫的自家护卫尽数打发了。
两辆马车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周遭是一片哗啦啦的水声。
马车里木香哭个不停。
祁欢心乱如麻,掏出帕子胡乱给她抹着眼泪:“母亲怎么了?是又被气病了吗?”
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宿,今早又是剑拔弩张的闹了一场,杨氏虽然表面看上去一直都算还好,祁欢也一直悬心她的身体。
有些情绪,她一直不发作,积压在心里太多,也很容易急怒攻心。
“不……不是生病。”木香一边哭……
另一边情绪所致,就哭得更大声了,断断续续道:“就刚头半个时辰之前,三爷该是听闻了家里有事的消息,趁着午间衙门无事,赶回了府里一趟。世子爷……世子爷当时被老侯爷叫去了,我们都不知道。三爷往栖霞园里去寻人,就去了夫人那……”
小丫头说着,就语无伦次起来:“后来老侯爷就带人过去,直接二话不说封了安雪堂。”
因为心里又慌又乱,她抓着祁欢的手太过用力,指甲都在祁欢手背上掐出了指甲印来:“三爷才刚进去,就不可能有事的嘛,老侯爷非说……非说……大小姐,怎么办啊?云姑姑当时没在院子里,自外头瞧着他们闹起来,才刚顺手揪了奴婢叫奴婢来寻您,然后就也被老侯爷的人给拿下了。”
木香是因为年纪小,脸皮薄,有些话难以启齿。
再加上她是自小被杨氏挑出来送给祁欢的丫鬟,对杨氏忠心又信任,根本就觉得这样的指证荒唐。
总之这一番话转述下来,磕磕绊绊,几次差点哭晕过去。
祁欢耐着性子听。
很快就整合出了关键信息——
无非就是祁正钰又出阴招,给杨氏强加了一项欲加之罪!
指摘杨氏和祁文晏有染?
亏他想得出来!
一天之内,昏招频出,他也不嫌累得慌?
祁欢也有点被气着了,一瞬间有些气息不匀。
她默默地闭眼按了按胸口,暂且平复了心情,理顺了思路问木香:“那父亲呢?”
“不知道呢。”木香道,“云姑姑只叫奴婢赶紧来寻您,奴婢哪里还敢再跑去安雪堂看,躲在花园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云姑姑抓走,就赶紧溜出来了。”
本来栖霞园里各院都在收拾行李准备搬家了,可祁欢临时得了传召进宫,杨氏也改了主意,叫她们先把东西都放回去。
正值晌午,木香要去厨房取她们几个小姐妹的中午饭,结果半路刚好被匆忙躲避的云娘子遇见,这才顺手给抓了壮丁。
小丫头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只知道女子名节大过天,哪怕明知道这是诬陷……
一条“通奸”的罪名压下来,对杨氏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所以,这一路出来坐在马车上,就是哭了一路,眼睛都肿了。
这会儿她扒着祁欢,还是个哭:“大小姐,怎么办啊?老侯爷这明显是要冤死夫人,他会不会……会不会……”
栽赃儿媳通奸这回事,别说就只是明目张胆的栽赃,哪怕是真的苦心孤诣设个局,做成捉奸在床的现场……
通常这种事,也只会在家族内部自行处置,谁也不会往外张扬。
“不会!”祁欢斩钉截铁打断她,“他不敢!”
木香终于止了哭声,眼巴巴看着她。
祁欢从身后的柜子里又翻了条手帕出来递给她。
她现在虽是没什么心思哄小姑娘,也还是敷衍了两句:“祁家这些年花了母亲的嫁妆无数,这些都是查有实证的,老头子若是真敢对母亲起杀心,他祁家的名声从此只会一败涂地,在这京城里再无半点好名声。何况他硬栽了这样的一个罪名下来,也是绝不敢与咱们对薄公堂,把事情往外宣扬的,现在充其量就是家里闹一闹。”
“可是……”木香不太懂这里头关窍,就又抽搭起来,依旧不太确定道,“真的就只是闹一闹吗?”
祁欢没说话。
但她知道,祁正钰向来不做无用功,他既然又出手了,就绝不会只是单纯为了闹一闹这么简单。
昨晚彼此摊牌的时候,杨氏就说了,但凡自家母子三人有任何损伤,她都早有准备,会叫长宁侯府吃官司。
祁正钰不至于那么健忘。
别家弄出叔嫂通奸的丑闻来,一般都是逼死女方,赶走男方,就此将事情隐下。
现在祁正钰又逼不死杨氏,并且——
他居然再次铤而走险,把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的祁文晏一并算计在内了……
要毁祁文晏的仕途吗?
不可能的!
他要真豁得出去以这样的罪名去朝中参奏祁文晏一本,整个祁家也就跟着祁文晏一起废了。
老头子还没到穷途末路之时,他犯不着这就急吼吼的鱼死网破。
可既然逼不死杨氏,也整不倒祁文晏,他眼下折腾这一出又能得什么好处?
被这老头子连番折腾下来,祁欢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觉得脑子不够使。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示意木香:“反正出不了人命,你别哭了,让我安静的想一想。”
木香得了她的保证,放下心来也开始懂事,挪到她身后帮她按头解乏。
祁欢没再去继续揣测杨氏和祁文晏这事儿,横竖就算现在想通透了也不能一下子飞回去。
她前面一晚上没睡,又被祁正钰折腾的心烦意乱,索性便静下心来,借着赶路这半个时辰抓紧了时间休息。
睡不着,就尽量放空了心思养精神。
大雨天,街上行人都没几个,一路上畅通无阻。
等到马车再次停下,祁欢便果断睁开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进入紧急战斗状态。
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顾瞻已经摆好了垫脚凳,又撑了伞在外面等着接他:“有雨水,当先脚下打滑。”
他伸了手过来。
祁欢也没矫情,搭着他的手下了车。
方才是顾瞻在赶车,她是知道的。
虽然没有刻意探头往外看,但是依着顾瞻的性子和对她的那份心思,她知道他不会放心就那么扔下她自己走了。
而至于他会“偷听”到自己和木香谈话的内容……
叫他听见,总比叫府里下人听见更叫她放心。
所以,这些事,祁欢都是默许的。
顾瞻将她从车上扶下来,知她着急,一边打伞护着她往门口走,一边方才询问:“让我陪你进去吧?”
星罗已经小跑过去拍门。
为了进出方便,顾瞻是自作主张将马车赶到了后巷的。
“不用。”祁欢心里有些乱,还是尽量耐着性子解释,“我母亲和三叔都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至保个全身而退该是稳妥的。你若跟进去,老头子面子挂不住,才更容易丧心病狂的乱发疯。”
有些事,自家人之间闹,最后为了共同的利益和脸面,是容易掩下来,不了了之的。
可一旦是露到了外人面前——
那才容易骑虎难下,彻底将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种简浅的道理,顾瞻自是懂的。
并且有些利害关系,不用祁欢分析,他自己也心里有数。
祁正钰在这个长宁侯府,的确没有办法做到只手遮天,无论是杨氏还是祁文晏,对他都能起到一定的抗衡与牵制作用。
可——
心里清楚一切,却依旧不妨碍他担心祁欢。
她一个小姑娘,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上,却叫她不断的奔波,去面对和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难道就应该吗?
顾瞻抿紧了唇,不做声,却只恨自己现在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可以挡在她面前替她去承担。
因为下雨,里面门房的婆子有些耍懒,是耽误了一会儿方才骂骂咧咧过来开的门,“这样的鬼天气里也不消停,谁啊……”
话到一半,拉开门,看到站在雨幕中的星罗就立刻闭了嘴。
星罗拉下脸来骂了一句:“管好你那张臭嘴,是府里没给你发月例还是你自己不想干了?”
她侧身让了路。
那婆子再瞧见站在台阶底下的祁欢,立时一惊,就连忙跪下了。
祁欢未曾与她计较。
星罗刚要把伞给她撑过来,顾瞻却拉过她的手,将自己擎在手里的伞塞给她。
祁欢从在杨家院里开始就一直由他护着,基本没淋到雨,但她鞋袜湿了。
方才马车上虽然有备用的,但她没心情折腾,便也没有找出来替换。
脚上冷,她身体又虚,寒意蔓延,这会儿指尖都有点微微发凉。
顾瞻触到她手上的温度,便是心脏猛烈一个收缩。
知道没什么用,却还是下意识用自己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起来,握了握,仓促之间只想尽量给她暖一暖。
祁欢也只当他就是给自己递伞而已,本还下意识的想客套推诿一下,此时转头看他才发现他之前因为赶车,身上已经从头到脚都淋透了。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了,世子也赶紧回府换了衣裳暖暖吧。”祁欢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嘱咐了一句,又回头喊老井:“井叔,一会儿你送顾世子回去。”
老井应诺一声。
顾瞻知她心里着急,不好再耽搁她时间,松开她手时又顺手从腰间摸出一物塞进她另一只手里:“卫风他们还在,你有事便给我传话。”
那东西做的小巧精致,只有成人拇指大小,应该是藏着什么机关可以传递信号的。
祁欢不及细看便塞进荷包收起来:“好。”
顾瞻这才放心,往后退回了雨里。
他说:“我先回去一趟,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祁欢没做声,转身进门。
前脚刚跨过门槛儿,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就又止步对他道:“阿辰那里我今日该是腾不出手去接他了,还得劳你再替我带一带。”
不提祁元辰还好,提起祁元辰,她登时心中警铃大作——
祁正钰在这时候诬陷杨氏和祁文晏叔嫂之间有奸情,别不是居心叵测的还要拿着祁元辰做文章吧?
如果真是这样,杨氏怕不是得被他当场给气疯了!
祁欢心里一慌,就也顾不上再等顾瞻应她,转身便匆忙的走进了院子里。
栖霞园的小后门是从园子里面上的锁,并且祁欢身上也没带着钥匙,抄不得近路,就只能疾步绕着园子外围走正门回去。
祁正钰该是只带人围了安雪堂,栖霞园大门的看守并没有换他的人。
祁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调家丁和护卫过来的打算,只吩咐了木香一句:“你淋了雨,先回春雨斋换衣裳吧,别着凉,安雪堂里的事就当你也不知道,再不准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知道吗?”
“奴婢晓得轻重的。”木香点头如捣蒜。
事关杨氏的清誉名声,祁欢确实也不担心她会随便透露消息,打发了她便带着星罗直奔安雪堂。
彼时那院门紧闭,门口四个家丁把守,整一个闲人退散的架势。
祁欢径直走过去:“开门!”
祁正钰的人,自然不会听她支使,其中一人道:“侯爷和世子爷他们正在里头说事情,请大小姐回避。”
祁欢没有硬是往里闯,只侧目吩咐星罗:“去叫人来,给我打进去!”
“是,小姐。”星罗说着话,转身便走。
祁正钰玩的是阴招,确实不敢大肆宣扬,哪怕是在府里。
经过昨晚和今天一早的事,府里下人都对自家大小姐有些发怵,这位大小姐平时看着乖巧,凡事不争不抢,可她恼怒起来却是会直接杀人的。
这要由着她闹,事情指定捂不住。
几人哪敢担这个责任,当机立断也便妥协:“大小姐想进便进去吧,但是小的有言在先,稍后侯爷他们怪罪下来,大小姐莫怪小的们不曾提醒。”
“开门!”祁欢懒得与他们废话,再次勒令。
几人知她软硬不吃,也便不再试图阻拦,开了门,却又将星罗挡在了外头:“大小姐可以进,你得留在外头。”
星罗眉毛一竖,当即就要与他们理论。
祁欢已经果断道:“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虽然是祁正钰的欲加之罪,但这事儿栽在杨氏头上,也是莫大的侮辱。
祁欢虽是不怀疑星罗的忠心,可是这事儿还是能少一人掺合便少一个的好。
她撑着伞走进院子,第一眼先看到的就是院中祁文晏立在雨中的背影。
他该是中午回来的仓促,身上还穿着大理寺少卿的官服。
也不知是在雨中立了多久,衣裳全湿,紧贴在身上,显得身形又高又瘦削。
身后开门的动静其实不算小,哪怕有雨声干扰,他这样站在院子里也该听见了,可他却像是立在这雨中的一尊雕像,一动未动,更别提回头看一眼了。
祁欢对自家这位三叔,一直是仰慕之中又带着几分深深的敬畏的。
瞧见他的背影,脚步都下意识放得更加规矩轻缓一些。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行至祁文晏身旁便顿住脚步先打了招呼:“三叔!”
祁文晏闻言,侧目瞧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很冷又仿佛很空洞。
侧脸的轮廓刚毅冷酷,雨水沿着线条精致流畅的下巴线成股的往下滑。
没入衣襟,再和落在身上的雨混淆在一起,顺着衣裳往下淌。
他只看了祁欢一眼,又一言不发的收回视线,继续身板笔直的站着。
祁欢与自己这三叔虽然接触不多,但她知道,三叔的性情桀骜又有主见,他是从没把祁正钰看在眼里的。
今天这本就是一桩冤案,她不懂,为什么向来强势而不可一世的祁文晏会甘于做出这个被审判者的姿态就这样站在雨里,仿佛生生受了祁正钰对他的折辱。
可是——
她同时也看到了,看到祁文晏唇角始终噙着的那个桀骜又嘲讽的弧度。
他像是在等待审判,却又更像是在冷眼旁观看一场与他无甚关系的戏。
祁欢一眼看不透他的立场和情绪,心里更记挂着杨氏的处境,见他不语就直接进屋去了。
正屋的门大开着,充斥在屋子里的也是一股湿漉漉的雨水气息。
屋子里也就三个人,祁正钰,祁文景和杨氏。
但是——
他三人之间的局面很奇怪。
祁正钰负手而立,冷着一张老脸站着。
祁文景跪在他面前。
杨氏却是避开了他父子二人,隔着屋里屏风,堂而皇之的坐在里屋的那张圆桌旁边。
杨氏这院子很大,加上雨声也大,他们应该是之前正在争执,所以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见着祁欢进来,第一个发现他的祁文景便是骤然一惊:“你……你怎么过来了?”
也顾不上祁正钰在场,他当即爬起来,就想将祁欢往外面挡。
祁欢却已经自顾收了伞,好奇的往屋子里四下张望。
祁正钰第二个看见她,但只冷冷扫了一眼就只当她不存在。
杨氏随后也听见动静,慌张的程度与祁文景不妨多让,也顾不上再置气,连忙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边拉着她一边低声责难:“回来了就回房歇着,一晚上没睡……还来我这里作甚。”
他们不约而同,都在她面前极力掩饰什么!
这很不正常。
祁文景的心思拿不准,但祁欢知道,杨氏瞒她也一定是为她好。
可是她不想稀里糊涂的被他们隔离在真相之外,也便直接戳破窗户纸:“我听说祖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三叔不过回家来顺便拜见一下兄嫂,他就带头捕风捉影的说闲话?既然糊涂成这样,要不考虑早点告老致仕吧。”
封建社会制度之下的长辈地位崇高,以前她一直秉承入乡随俗的态度,明面上该给祁正钰的尊重都给足了。
现在既然这老头子为老不尊……
反正大家已经是个你死我活的敌对立场,她说话自然怎么气人怎么来。
祁文景夫妻闻言,当先已经齐齐被她噎了个半死。
祁正钰眼中却是瞬间又漫上冲天的杀机与怒意,但他强行忍下了将要冲上来动手的冲动,只是冷冷的看着祁文景道:“我的耐性也有限,既然你还想继续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也还想承袭我祁家祖上的爵位,那就必须得守我的规矩,在这妇人与那孽障之间,选一个吧!”
说话间,还意有所指,又瞟了眼院子里的祁文晏。
祁文景的脸色,刷的一白。
他当时正握着祁欢的手臂,祁欢甚至被他抓得疼了一下。
杨氏有所察觉,连忙将她抢出来,忍气吞声了半天的脾气,这时候也终于按捺不住的彻底爆发,恼羞成怒道:“你不过就是看不惯他这次维护了我这个外人罢了,也不必再往我们母子身上泼脏水,想将我扫地出门,我认了就是,总归我是问心无愧。”
说着,便扯了祁欢,又是急吼吼的要走。
祁正钰这次却是一反常态,既没动怒也未阻拦,只是森冷无比道:“既然你自认了要离我祁家的家门,那就将祁元辰改了姓名,自此从我祁家的家谱上除名!”
居然——
还真是把主意打到祁元辰头上去了?
祁欢倒抽一口凉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杨氏和离,带着祁元辰一起走是一回事,但是被勒令改换姓名——
那便就等于明晃晃的昭告天下,这个孩子的身份存疑,出身血统有问题。
“父亲……”杨氏还没说话,祁文景已经激动的颤抖起来,“辰哥儿是我的骨肉,亦是您的血脉,咱们父子一场,您当真要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的眼睛赤红,已然一头被逼的濒临崩溃的野兽,冲着祁正钰大声质问。
这才是他那个一无是处的长子该有的模样!
祁正钰看他这个模样,终于找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他面上无动于衷的看着祁文景夫妻,唇角牵扯出一个更加冷酷的弧度来。
然后,目光又越过他们夫妻,再次看向了院子里站着的祁文晏,一字一句的反问:“当初你带这个孽障回来的时候是如何同我说的?为了你的名声,我替你遮掩至此,还不够顾念父子恩义,仁至义尽了吗?如今这妇人与这孽障做出丑事,你还想两全不成?既然都是你的骨肉,你便先吧。这孽障与那个小的,必须得有一个给我滚出家门!”
祁欢的脑子里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祁正钰这话里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口中的那个孽障,很明显指的就是院子里的她三叔祁文晏!
老头子说,她这三叔当初是被她便宜爹带回来的?说祁文晏和祁元辰都是祁文景的血脉?
所以……
这当初是祁文景养外室生了崽儿,但是为了稳住杨氏这个富婆,所以老头子挺身而出替他认了?
难道她喊了这么久的三叔,其实……
应该叫哥?
怪不得祁元旭养外室的事情曝光,老头子会是那般暴跳如雷,几乎所有的怒气都冲着祁文景去了。
祁欢犹记得他当初骂祁元旭的话——
子肖其父!
原来为的就是这一茬儿?
现在,祁正钰这是因为记恨祁文景维护她们母女的事来打击报复翻旧账了。
就因为他抓着祁文景这个现成的把柄,所以才敢连局都不设,就这么堂而皇之又信口开河的往杨氏还有祁文晏的头上扣帽子……
这特喵什么家庭伦理八点档的狗血大剧啊啊啊!
祁欢自认为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人了,此时也忍不住整个凌乱,完全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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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又没卡住,因为男女主的感情戏上线了,得细写他俩,就导致我为了赶剧情,这章又字数写超到六千五去了,喜欢看短章的宝贝们忍忍吧,我就是这么的废┭┮﹏┭┮
第155章 身败名裂又如何?(三更)
且不论祁文晏究竟是她哥还是她叔,但祁正钰此时发难的目的明确——
这明明白白就是一出反间计!
因着这一次,祁文景出面维护了自己与杨氏,他恼羞成怒,继而采取的报复措施。
此时,他脸上直接就洋溢着一种报复得当的快感,势在必得的继续给祁文景施压:“这世上就没有两全,你既是要当家做主,便拿出你的气魄与决断来,那个小子和这个孽障,我只替你保全一个!”
选了祁文晏,祁元辰就要被当做身世来历不明的野孩子被逐出祁家族谱。
而如果选了祁元辰……
事到如今,祁正钰显然已经不能大张旗鼓去宣扬他的身世做文章,但是父子纲常在上,他却可以继续施压,逼着祁文景去胁迫祁文晏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彻底掐断并且毁灭他的仕途。
祁文晏这些年,与家里其他人都不亲近,唯一算是保持正常来往的就是祁文景。
何况——
照着现在的爆料来说,他俩的真实关系甚至不是兄弟,而的父子。
这样一来,祁文景的话,就必是会有惊天的分量的。
这一招,挑拨离间,倒也不可谓用的不算高超!
舍弃大的,祁文晏前途尽毁。
这些年因为祁文晏不将他放在眼里,我行我素积累下来的旧仇,也就一并报了。
而若是舍弃小的……
祁元辰不会是祁正钰的终极目标,但祁文景若是选择牺牲掉祁元辰,那就等同于再次选择与杨氏彻底翻脸,将他与大房这一天一夜拼尽全力挽回的颓势一次性全部放弃。
所以,老头子一开始的话才会是——
叫祁文景在杨氏和祁文晏之间选。
所以,他开局就一盆莫名其妙的污水泼在杨氏和祁文晏头上。
什么叔嫂通奸的罪名,他自己一开始就没指望拿这个来糊弄人,这只不过是个引子,以此来挑拨祁文景夫妻之间的关系和同盟。
这个选择,对祁文景而言,的确两难!
院子里,祁文晏还是一言不发,静默站在劈头盖脸的雨幕里。
祁欢心里有些急。
本来此情此景之下,这里是没她开口的余地的,但眼见着祁文景若是绷不住,这局面就要彻底翻车失控,她也便只能是心一横,站出来道:“这样的挑拨离间有意思吗?您老人家不就是看不惯我父亲忤逆您,选择了维护我们母女一次吗?老侯爷您也是纵横官场几十年的人了,有什么话大家面对面的讲道理就是,何必总是使这些阴招,您不过就是想往我母亲心中扎下一根刺,害我父亲一个妻离子散,一无所有的下场。既是这样,你直接冲着他们夫妻作妖就是,何必还要拖了三叔下水?”
不管祁文晏到底是不是祁文景的私生子,至少——
这件事明面上是绝对不能认的!
祁正钰这一招,最损的就在这里。
祁文晏那里,其实他是拿不准的,那个小子被领回来的时候七岁,但是十分早慧,已然是不能糊弄了,又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直接就是个养不熟的,跟家里的所有人都不亲近。
就是现在——
他说是逼着祁文景拿亲父子的名分压制对方,其实心里也没谱儿,祁文景的话到底能有几分分量。
毕竟——
祁文晏现在已然是脱离了祁家的庇护,前程大好,在朝堂之上,祁家任何一个人都要避其锋芒,他若就是不肯再受这个父子名分的约束了……
祁家的所有人也都拿他没办法!
外室之子算什么?只是说出去不太好听罢了。
可是事实上,祁文晏已经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那么他不管是祁文景的私生子,还是他祁正钰的,都已然没有什么分别。
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
祁文晏还是老样子,受人耻笑更多的只会是他们长宁侯府。
可是——
祁正钰依旧选择这么做了!
一来祁文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就叫他忍无可忍,但更主要的也便是祁欢所说……
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在离间杨氏和祁文景翻脸。
纵然祁文景也看穿了他其实奈何不得祁文晏,果断选择了杨氏母子,可是突然爆出来他居然瞒了杨氏这些年,在她眼皮子底下养了祁文晏这么大一个儿子……
从祁文晏的年纪来算,他甚至比祁文景现在的长子祁元旭都还要早几年出生!
本来他在娶杨氏为正妻之前就已经有了妾室和庶子,这事儿就有够膈应人了,结果过了二十年,却发现他居然在婚前还有更大的龌龊?
这种事,再是没脾气的女人都受不得,更何况是杨氏这种火爆脾气的。
这不明明白白,就等于是骗婚吗?
这种情况之下,即使祁文景还想和杨氏继续过下去,杨氏能答应?
只要杨氏和祁文景闹翻,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祁正钰这算计,其实也几乎就差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但是被祁欢当面无情的拆穿,他心中依旧还是蹿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忤逆长辈,屡教不改。”祁正钰终究是难以忍受一个晚辈一再在他面前放肆,冲上来两步便又要动手。
祁欢早上挨他的那一下,为了做苦肉计,刺激杨氏和祁文景的。
这回已经没必要再吃亏。
她立刻便就要躲。
但杨氏的反应比她更快,直接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揽过,护在了怀里。
祁文景也惊慌失措,连忙移步往她母女二人跟前挡了一下。
祁正钰那一巴掌就又甩在了他的脸上。
屋子里就这样闹了起来。
祁欢自杨氏怀里匆忙抬眸看了一眼,却见院子里的祁文晏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甚至于——
他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都一成不变。
只——
那眼神里冷漠之外的空洞,边成了深恶痛绝的悲怆。
祁欢有点搞不明白他今天在这里究竟是何种心态。
她都明白,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祁正钰根本奈何不得他,按理来说,他但凡不想受到折辱,直接离开便是,谁还敢强留甚至软禁他不成?
可是——
他却偏是逆来顺受的站在这里,等着这一家人的裁决?
他图什么?
杨氏眼见着女儿又差点挨打,也终于忍无可忍。
她将祁欢挡在自己身后,也上前来一步,不管不顾的对着祁正钰怒目而视:“你不过就是想赶我罢了,有些事好聚好散之时,我也无所谓,但老侯爷你这样一再相逼,就未免欺人太甚了。你不就仗着我们夫妻二人还有幼子需要顾忌,凡事都要投鼠忌器吗?你要拿着三爷的身世做文章,那便尽管出去宣扬就是,不过就是我我们大房添丁的喜事罢了。你要毁人不是?你敢说出去,我就将这事儿风风光光的办了,正好这府里的爵位名正言顺的在你百年之后传给了文晏,我们夫妻离京所居也便是了。”
杨氏在祁家做当家主母这些年,战力自然不俗。
蛇打七寸的功夫,练得也是炉火纯青。
祁正钰记恨祁文晏那般出色,却又不听他操纵,便将他视为眼中钉。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曾遗憾过……
若祁文晏当真是他的儿子,这个儿子培养起来,可比祁文昂更叫他省心和满意。
只可惜,他是祁文景名不正言不顺生在府外的野种。
本来,祁文晏作为他名义上的私生子,上面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在排队,这里的无论是爵位还是私产,都与他没有半分干系的。
可照着杨氏的说话——
若是祁文晏被他们大房认回来,将来等爵位到了祁文景手里,他再愿意传给谁,确实就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事了,旁人都管不着。
虽然杨氏这很大程度上就只是一句气话,却是实实在在打了祁正钰一个措手不及。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一时忘记了反应。
然后——
外面站在雨里的祁文晏,却缓缓的仰起头,迎着漫天大雨,他笑容泛滥的无声嗤笑起来。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但祁欢看见了。
他看着那男人放肆绽放起来的笑容,那张本就风华绝代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表情癫狂的居然有些妖异的狷狂。
然后,他一声不响的径直转身,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悄然无声的一步步走了。
院子里被清场,一个下人也没有。
他兀自开了门。
“三爷?”院外的几个守卫大惊失色,见他一身狼狈的模样,又没见其他人出来,下意识就迎上来阻拦。
却还不等他们动手,祁文晏已经动作迅捷,如包子扑食一般,一脚踹飞一个侍卫的同时,五指猛然扣住另一人的脖子,直接将人卡到了门框上。
祁欢看得胆战心惊,只以为他将要扭断那人的脖子,吓得瞬间有些白了脸。
但是千钧一发,祁文晏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了。
也不知他心里确切是怎么想的……
下一刻,他却只抬起一记利落的手刀,将人砍翻在地。
这事情只发生在须臾之间,四个守门的护卫就生死不明的被他掀翻了两个。
另外两个直接吓得不敢上前,本能的后退。
他便旁若无人的继续出门走了。
屋子里,祁文景夫妻还在剑拔弩张的和祁正钰对峙。
祁文景着实是被他这老爹连续伤得不轻,早上那会儿还想着尽量做孝顺儿子,这会儿也筋疲力竭,无所谓道:“父亲对我不满,是要掳我的继承权还是想动家法,都请您上禀朝廷,随意处置吧。”
事到如今,他确实也无所谓了。
祁正钰不过就是为了这个侯府的爵位,再加上贪图杨氏手里的产业而已。
杨氏的产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自己这父亲同流合污去谋算的。
再至于这个爵位——
对方愿意怎么折腾都随意!
可是,这话出口也无异于当面叫板。
因为人人都知道,得了朝廷许可钦定的爵位继承人,不死不伤不犯大逆不道的重罪,就是轻易动不得的。
祁正钰两眼冒火,还要继续发作。
祁欢也看烦了他这倚老卖老的混蛋样,适时出言提醒:“三叔走了,这场戏里他才是正角儿吧?你们要不要把他绑回来再接着掰扯?”
几人不免齐齐一惊,不约而同朝院子里看去。
果然就看院门大开,门边歪倒了一个护卫,大门外的水洼里还一个,另外两个则是面面相觑,傻子似的。
祁文晏——
已然不知所踪。
祁文景呼吸一滞,连忙抬脚就要去追。
临时想起了什么,又是面上一窘,有些心虚的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了杨氏。
杨氏仿佛是没脾气的,直接递了个眼色给他:“你去吧。”
她越是这样,祁文景就仿佛越是无地自容。
但他着实是对祁文晏很不放心,当即也便顾不得其他,一撩袍角,快步冲进雨幕,追了出去。
祁正钰脸上颜色一时铁青,又一直涨红,气得来来回回的变换。
杨氏冷笑的看着他:“世子爷人不在,老侯爷还在我这滞留,怕是不合适的吧?”
她而已不顾什么言辞,开口就又刺了祁正钰一下。
只要她的态度坚决,对祁文景“不离不弃”,祁正钰就拿着他们毫无办法。
这一场折腾下来——
似乎是除了刺激并且彻底得罪了祁文晏,他就再没得任何其他的好处。
又是一场白折腾!
他恨恨瞪了杨氏一眼,顺带着也没往捎带上祁欢,然后便是甩袖,愤然而去。
杨氏没再管他,紧跟着已经柔和了面色,替女儿理了理鬓边被雨水濡湿的碎发,温声道:“又吓着你了吧?”
吓着倒是没有,但确实受到的冲击不小。
祁欢摇了摇头,看见空荡荡的院子,又不免紧张了一下:“云姑姑……”
“哦,她没事。”杨氏笑了笑,瞥了眼厢房方向。
祁欢于是就懂了。
她知道杨氏这里现在也需要安慰,但心里却更记挂祁文晏,就咬咬牙道:“我去看看父亲,看三叔走了没,给他送把伞。”
杨氏多少能明白她的心思,只微笑颔首:“好。”
祁正钰和祁文景他们过来的时候,都打了伞,可是走的匆忙,都谁也没顾上。
祁欢于是捡起门边自己的伞,又顺便多拿了一把,这才跑了出去。
杨氏也从门边捡了把伞,自行过去开了厢房门,把关在里面的云娘子等人都放了出来。
这会儿的雨势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凶猛,祁欢撑着伞一路找出栖霞园,然后在园子门口就看远处的回廊上祁文景已经将祁文晏拦下了。
本来经过这么大的一场诬陷风波,大家心里应该都不平静,可是瞧着他二人却都是全没激动的样子,正面对面的站在一起说着什么。
祁欢收了伞,慢慢走过去。
祁文晏刚淋了半天雨,他虽是身体好,不惧寒,但是在雨中站得久了,面上也呈现出几分苍白的脆弱。
祁文景声音低迷又透着明显的紧张,在试图安抚他,并且解释:“你别往心里去,今日这事儿……是我连累了你,叫你受了迁怒……”
“是迁怒吗?这些年里,他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整治我吗?”祁文晏的脸上,竟是鲜见的没了一贯的意气风华和运筹帷幄。
他像是个受尽委屈又愤愤不平的大孩子,神情悲愤之中又带着浓浓的嘲讽。
祁文景张了张嘴,话却被卡在了喉咙里。
半晌,他讷讷的道:“以后会好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是等他死吗?”祁文晏远比他要直白大胆许多。
说着,眼中甚至迸射出强大的怨念和仇恨来。
但是,他又分明是在竭尽所能的压抑情绪,不叫自己彻底爆发出来。
他看着祁文景,看着这个一直竭尽所能在给予他庇护的兄长,有些话,压抑太久了,本来也不想说,但总也忍不住的悲从中来:“兄长,我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劝慰我的。你叫我不要想的太多,不要顾虑太多,你跟我说,以后这一切都会好的。我曾经愿意相信的,不,即使我从没信过,可我也愿意一直假装相信你的话。我凡事不与他计较,我假装看不到他的虚伪与薄凉,阴暗与狠毒,我也不想叫你为难。可事实上,我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知道,要不是因为他,我母亲不会颠沛流离,吃那么多年的苦,最后更是早早的丢了性命。兄长,你知道吗?若不是因为你,我曾经有无数次都想直接动手杀了他的!”
他此时还是在尽力克制情绪,仿佛不想在祁文景面前暴露的太多。
他知道,他这兄长是希望他成为怎样的人。
所以,一直以来,他也在竭尽所能的去做。
不,他其实是做不到的。
因为存在于骨子里的愤怒和仇恨,他根本无法摒弃,他甚至是在当年见到祁正钰的第一眼时就想给他一刀的。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忍耐了下来。
做不了一个宽和大度的人,他就用演的,用淡漠来掩饰那些仇恨和不平。
就因为他这兄长希望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平安顺遂的生活下去。
他太清楚,祁文景为了保全他所付出的代价了。
要不是因为自己,至少祁正钰即使对他不满意,不会失望厌弃到如此地步。
他这兄长,在骨子里就不是个多么强大和有主见的人,可唯独对他——
这个男人,半生懦弱,却将唯一最坚强的一次挺身而出的勇气给了他来遮风挡雨。
冒着风险,带他回家,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并且一路护持,用那本就不多的人脉关系,一路看护他走到现在。
这份恩情,是值得他以死相抵的。
可是,每时每刻都夹在恩义与仇恨之间的日子,他确实也过的万分煎熬。
本来这一次祁正钰这么明显的算计,他可以直接不予理会的,但是那个瞬间他突然身心俱疲,巨大的逆反心理上来,他突然也想赌一赌……
赌一赌到了两难的境地之下,他这兄长会不会一如既往的维护他。
其实,身败名裂又算什么?
即使祁文景最终为了妻儿而选择放弃了他,他也甘受千夫所指的,只是自此以后,或者他便不必再受这亲情恩义的束缚,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了。
那时候,他站在雨里的心情,自己都无法形容。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和怜悯了,可是在等着祁文景选择的时候他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悲凉。
他在等着解脱,却又带着强大的不甘和忐忑,不想做被放弃的那一个。
十七年过去了,这一天他站在祁文景的面前,依旧还像是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孩子,一面抗拒这个祁家,一面又忐忑的等待一份救赎。
祁文晏说到最后,眼底已经浮现出汹涌的泪光。
祁文景在他的生生质问之下,却是词穷,无话可说,轻轻地道了句:“原就是祁家对不住你们母子。”
看见祁欢自后面过来,祁文晏许是不想让她瞧见自己的狼狈,便是惨然一笑,别过了脸去。
祁文景有所察觉的回头。
祁欢脸上也不好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来,只道:“我来给三叔送把伞。”
祁文景还没说话,祁文晏却是径直转身:“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便是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祁文景站着没动。
祁欢有些奇怪的朝他看去:“就这么叫三叔走吗?他情绪瞧着很是不好?”
祁文景脸上也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望着祁文晏的背影,一直看他走出去老远,方才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没事,叫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他收回视线,随后神情就又忐忑了起来,迟疑道:“你母亲……还好吗?”
祁文晏这事儿,突然曝出来,实在叫他在妻女面前无地自容。
祁欢方才听了他与祁文晏之间的几句对话,得到了一些讯息,但是时间仓促,一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她暂时便没有纠结,只是斟酌着语重心长道:“这话,原是不该我这个做女儿的来说的,可是父亲,您与母亲是夫妻,她是您的枕边人,你们的日子若是还要过下去……有些事,我可以不问不管,可是……您是该给母亲一个合理的解释和交代的。”
祁文晏这事,暴露的突然,祁文景此刻也心乱如麻。
一时半刻的,他自己都且静不下心来,更不知贸然之间该如何再去面对杨氏。
他目光闪躲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牙道:“晚些时候再说吧。”
因为知道女儿和妻子的关系更亲近些,他仿佛是怕祁欢再给他说教一般,说完就拍拍祁欢的肩膀,然后便逃也似的走了。
祁欢没看他。
任他离开之后,想了想,就还是追着祁文晏离开的方向去追。
虽然追上对方的几率不大,但是祁文晏那个样子离开,跟一只从笼子里挣脱的困兽似的,着实叫她心里不安的很。
这边,祁文晏字长宁侯府的大门里出来,却没有马上离去。
他那个随从,当是被祁正钰扣下,暂时关了起来,这会儿不知道在那里,原来拴在门口的两匹马也不见了踪影。
他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本该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脚下却不自觉的顿住步伐。
再次转身,缓缓仰起头,看着门前巍峨的侯府大门。
雨水冲刷而下,自他的眉眼下来,滑过脸庞,冲刷过凸起的喉结,最后没入湿漉漉的衣领里。
本来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站在门庭高大的长宁侯府门前,相形之下却是渺小落魄如蝼蚁尘埃。
苍茫的天地之间,便有一女子擎着一把水墨色的油纸伞,裙裾翩然而来。
她这样走近,祁文晏很轻易就能察觉。
但是他没心思理会。
然后,叶寻意就顺理成章站在了他的身后。
伞面轻移,露出她清丽的脸庞,盈盈笑道:“祁大人,有兴致站在大门口淋雨,想来是今日公务不忙。既然得闲,那不如咱们聊聊?”
------题外话------
三叔单从战力上讲,绝对是个怪物级别的,但这货的心理健康很成问题,所以这里的矫情不是我剧情出问题,是他本身就这个德行,没崩没崩没崩哈!
啊啊啊,我就是卡不住四千字的章节,每回都得写超,抑郁了!
第156章 邪祟(四更)
叶寻意回到相府之后的行事从不低调,虽然时间不算太长,但已经迅速跃居京城贵女榜首,成为了风云人物。
其他都可暂且不论,单就两位皇子殿下为了抢夺她,闹得明面上就水火不容之事,已经足够轰动。
祁文晏与她,偶尔会在各式各样应酬的场合打个照面。
但他在朝中不站队,与这女子之间也就绝无任何的利益交集,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私下来往。
就是这样一个陌生人,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摆出一副旁观者高高在上的姿态,施施然出现……
这显然也不是什么巧合偶遇。
祁文晏的脑子,本就异于常人的灵光。
只——
他今日突逢变故,心情着实不佳,便就连敷衍着搭理对方一下都不肯。
所以,他直接视叶寻意为无物。
只当对方是空气,微微闭了眼,任凭雨水冲刷在脸上。
叶寻意遭到冷遇,却不气馁。
她观察注意这位祁家三爷许久了,虽然这是第一次主动面对面的打招呼……
可她是不做无用功的。
选好了时机,有备而来。
那便自然——
不肯无功而返。
这个男人,此刻浑身上下都满布着颓废的戾气,消沉之余,又潜藏着巨大不甘的爆发力。
她现在靠着在云峥与云珩两兄弟之间斡旋,叫他们互相牵制,以达到某种暂时性的平衡来自保,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她还需要在朝堂中培植其他的势力,为己所用。
这位祁家三爷,就像是一柄利器,她势在必得。
祁文晏的态度不好,也未劝退她分毫,她反而极有耐性的保持微笑,语气平和的徐徐图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个长宁侯府对您究竟如何,旁人看到的都是表象,只有您祁大人自己心里最清楚。人的出身纵然不可选,但后半生的路却是靠自己搏出来的。现在您在官场上仕途通顺,风水轮流转,本来也该是到了叫他们反过来看您脸色的时候,又何必委曲求全的继续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
叶丞相家的这位三小姐,就是个不信命的。
她凭着一介庶女之身,容貌不如她嫡姐,才华名声不如她嫡姐,就硬生生的逆风翻盘,将叶家所有挡她路的人全部或是一脚踢开,或者踩在了脚下。
单从这一点说……
她是有绝对资格给同样身陷泥潭的祁文晏做引路人的。
既然整个天下背弃你,那你便逆天改命好了!
祁文晏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虽是对她不感兴趣,可是对她的为人经历也十分清楚。
“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人,往往都会作茧自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原是不想理会此人,却生生被叶寻意激起了脾气,秉承着最后的涵养冷声警告:“旁人之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前来点评,离我远点!”
“那么自欺欺人的人呢?”叶寻意莞尔,对终于撬开了他的嘴巴感到十分满意。
只要他肯于交流,她便就有绝对的把握说服他,叫他为自己所用!
她撑着伞,干脆从祁文晏侧后方走到他身旁。
然后侧目去看,就发现这男人生得当真姿色绝丽,十分出彩。
她喜欢跟人上之人打交道,心情就更是愉悦几分,继续道:“我本来也没想得什么好下场,所以无所谓。”
祁文晏与她话不投机。
要不是自身的涵养使然,他从不对女人动手,当真是会给她一巴掌。
六亲不认,处处树敌,难道就是什么很光彩并且值得炫耀之事?
人,可以自以为是,也可以没有自知之明,旁人管不着她。
但是上赶着找上门来犯贱?
那便是找死了!
祁文晏不想去看这个与己毫不相干的女人嘴脸,他重又闭了闭眼,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她。
男人微微仰起头时,滂沱的雨水自他精致到线条近乎完美的下颌线成股的汇聚流下。
如果祁欢在场,她会说这是be美学的极致发挥。
即使叶寻意这样没有超前词汇库的土著……
这一刻,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也有了瞬间失神。
她背地里关注他许久了,这个男人,有能力,有手段,有野心,除了出身实在不堪,他几乎是完美到无懈可击了。
可是以她所知的,他上辈子的经历和作为……
他这样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但凡是他有意,全京城未嫁的大家闺秀都会趋之若鹜的主动投怀送抱吧?
可是——
他偏偏明珠暗投,和自己的长嫂有了首尾?
这得是有多想不开?!
以往冷眼旁观,叶寻意只是对他满心鄙夷。
此时近距离看着男人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却是不免生出几分暴殄天物的惋惜和遗憾来。
何必呢?是不是!
但是她这次冒雨前来的目标明确,惋惜的情绪只是一瞬,祁文晏对她不予理会,她也不以为意,重新收摄心神,继续从容笑道:“祁大人真的不打算与我好好聊聊吗?我可是知道您所有的秘密的。”
祁文晏冷然不语,依旧对她不予理会。
叶寻意并不气馁,反而越发的自信起来,唇角扬得高高的:“也许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可是这种事情必然会被世俗所不容。即使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方才在这道门内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祁家父子现在之所以不张扬,也不过是因为不想家丑外扬,进而强忍下来的,但是今日之后……你只会更加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就更容不下你了。你已经别无退路,他们迟早都不会放过你!”
祁家门里的事?
那本就是一桩祁正钰信口开河的欲加之罪!
可是——
听这女人的语气言辞,她却信以为真,并且还想拿这个做把柄要挟他?
祁文晏本来是连理都不想理这个脑子有病一样的疯女人的,此时闻言,他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叶寻意兀自说的得意,胸有成竹。
这样的事情她并非第一次做,云珩是个近乎病态的控制狂,上辈子自他登临帝位之后,就用暗卫搜集了京城各家官员府邸的隐秘资料,以方便掌握各家的弱点,控制利用。
得益于这一点,她也知道这京城里很多人家不为人知的隐秘。
包括——
这个没什么用的长宁侯府祁家的。
云珩搜集到的资料里写,这位祁三爷外室所出,又性格桀骜不服管束,惹得老侯爷祁正钰极是不喜,后来又因与自己的长嫂杨氏有染,事情败露。
最后祁家虽然为了掩盖家丑,并未将此时对外宣扬,但是事发之后,杨氏羞愤自尽,这位在当时风头正盛的大理寺少卿大人也辞官隐退,自此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
当初她看到这些东西,都是事发之后好多几年了。
因为这个祁家确实是个在朝堂上无关紧要的人家,她拿了资料在手也只是一扫而过,对事发的具体年月日期已然记不太清楚。
她重生之后,积极整理自己所知的各种信息隐秘,当时便对这位能力卓绝的祁三爷有了兴趣,觉得此人可以拉拢利用,所以一直暗中注意观察。
终于——
如约而至,等到了今日的契机!
昨晚到今晨,祁家闹了挺大的动静,这位向来待人冷漠的祁大人得了消息果然按耐不住急慌慌的赶回来。
叶寻意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自然以为他是冲着杨氏,怕杨氏吃亏。
然后他回府之后,亲随被扣,马匹也被牵走,行踪隐藏。
虽然前面这一个多时辰祁家都是大门紧闭,没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他现在失魂落魄一个人被赶出来……
想也知道,必定是那件丑事东窗事发了!
叶寻意知道很多人的黑资料和隐秘,也曾如法炮制,当面挟制或恐吓过不少人,包括她自家的嫡母和嫡姐。
他们被抓到了最隐私的秘密,无一不是诚惶诚恐,对她仇视又忌惮,进而被她顺利利用这种心态,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横加利用之后再狠狠的报复打压下去。
通过拿黑料来威胁控制利用旁人,这几乎是她手上无往不利的杀手锏!
她相信,这一次,也不会失手!
然后,她话音才落,果然就看到前一刻还对她爱答不理的祁文晏终于对她的话有了兴趣。
男人骤然回头,明显是被她这番言语拿捏刺激到了的反应。
叶寻意微微扬起头,秀美的脸上是一副闪烁着自信光芒的那种高高在上,骄傲的神情。
她在等着这个男人对她俯首称臣……
然则,两人第一次目光正面直接对上,她却本能的打了个寒颤。
祁文晏的一双眸子,漆黑幽深,目光带着寒入骨髓的凉意,直刺过来。
他脸上,既没有秘密败露的惊慌失措,也没有丑事被人知晓了的那种无地自容,他只是目光深邃又锐利的反过来审视她片刻。
叶寻意嘴唇蠕动,努力甩掉那种由心底滋生出来的很不合时宜的恐惧情绪,还想要继续先发制人……
祁文晏却冷然质问了一句:“你是个什么东西?”
祁家门里的事,才刚发生。
并且祁正钰是那种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人,方才那屋内就只有他和大房一家人。老头子谨慎至极,院子里外都清了个干净,就连他自己的心腹都是赶到院子外面把守的。
所以,方才那院里发生的一切,绝不可能泄露一个字给局外人知道。
可是——
这事情多诡异啊?
祁正钰临时起意杜撰强按在他身上的一桩罪名,话刚说完,却从叶家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疯女人嘴里又说了一遍?
总不见得祁正钰出此下策之后,是了立刻派人紧急去通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吧?
祁文晏的判断力警觉又敏锐!
所以,他问的这句话,就是最字面上的意思——
因为眼前的叶寻意这一瞬间在他看来就不正常,更像是个通晓什么旁门左道的邪祟!
他不觉得她是个人,而该是个什么“东西”。
叶寻意这一路走来,大杀四方,已然是赢局成瘾,即便祁文晏的反应超出她预期,她却依旧不信这男人能逃过她的手掌心。
所以,她却是压根没多想的……
只以为这男人是恼羞成怒,骂了她一句脏话,嫌她多管闲事。
可她上辈子是上位者,这辈子又做惯了赢家,被一个出身不堪的外室子一再言语攻击,也甚是着恼。
她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我已然知晓你的秘密,祁大人对我说话,还是客气些好。我对祁大人,并无恶意,否则也不会特意过来当面找你来谈了。祁家容不下你,我却可以帮你。”
祁文晏冷冷看着她,心中还在暗暗揣测她身上的诡异之处。
叶寻意盲目自信,又哪里想到这个男人一瞬间思维跳跃就高出她预设的场景数个层面,几乎等于已经在直接窥视她的内心了。
见他不语,也只当是他冷静下来之后已经开始权衡利弊。
所以,她继续游说:“今日之后,这个长宁侯府不仅再无你的容身之处,甚至为了遮丑,他们一定会将你除之而后快的。我想,坐以待毙并非是你堂堂大理寺少卿大人的风格,对吧?我帮你吧?你我合作,我帮你彻底免除后顾之忧?”
她话到这里,就停住了,开始好整以暇,等着祁文晏接茬。
按照常理来说,一般她话到这里,对方就该主动追问了。
可是——
没有!
祁文晏依旧还是那张冷的冰块一样的冷脸,神色冷凝,甚至是略带几分阴鸷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他这样的态度,虽然不算完全的无视,但也的确不是叶寻意想看到的。
她心里已经暗暗的十分恼火,只是尽量压制情绪,决定快刀斩乱麻。
于是,深吸一口气,继续主动说下去:“你与这个祁家已经不可能共存了,你若不想死,就得毁了他们。我可以帮你,将这座名不副实的长宁侯府彻底颠覆,推翻,让他们所有人都被你踩在脚下,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够折辱于你!”
想想祁文晏这些年虽然不靠着祁家,却一直没有狠心和祁家彻底割裂翻脸,他约莫是还有种想要扒住自己的根的归属感……
叶寻意语气顿了一下,又道:“这些年,他们根本就从未将你当做一家人看待,事到如今,你还要妇人之仁吗?尤其现在你还做出了这种事,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看祁文晏这个反应,她也没打算当场就说服对方。
可是——
这件事发生之后,杨氏绝对没脸活了,祁家也不会给她活路,她是必死无疑的。
回头,只要听到杨氏被逼死的消息,祁文晏的态度还会动摇转变。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抢先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都给对方分析好,推上一把,就可以坐等祁文晏倒戈来寻她了。
她身边,需要这样一个人帮衬。
云峥和云珩,跟两条癞皮狗一样,对她紧咬不放,她虽然有的是手段对付他们,可他二人的身份特殊,想要彻底扳倒他们,光是靠着闺中的一些手段是不够的,还是需要朝堂上的力道。
皇帝不会因为皇子们的一点私事就对他们痛下杀手,但却绝不会容忍他们搅乱他的朝堂和天下!
祁文晏这人的背景和能力,就正是她所需要的。
拿捏住他,然后利用他!
叶寻意一口气将话说完,看他面色着实不善,也便想着见好就收:“别急着拒绝我,我知你现在情绪不平,你好好想……”
话音未落——
回应她的,只有祁文晏斩钉截铁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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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寻意:祁大人,咱俩同病相怜,我给你开挂,你跟我混啊?
三叔:滚!
叶寻意:???
这咋跟说好的不一样?我是女主啊!
祁大小姐:???
这咋跟说好的不一样?她是女主啊!
三叔你居然也作死,所以我们一家都是炮灰是么?这么跟女主刚……
第157章 欢喜
祁文晏冷冷转身,大步朝巷子外面走去。
他最后留给叶寻意的那个眼神,冷厉阴鸷之间又带着鲜明警告的意味,看得叶寻意心下莫名一颤。
她手上抓了这男人天大的把柄,按理来说他是绝不该有胆量这般态度对她的……
祁文晏走得很快,却是毫无顾忌的样子,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
遭此冷遇,实在是出乎意料。
叶寻意原地愣了半晌,有些无措的没反应过来。
祁欢是这时候才追到门房。
结果绕过影壁就看两个当值的小厮脑袋挤在门缝里,贼兮兮往外瞧。
祁欢一个小姑娘,脚步也轻,走过来他俩都毫无所察。
“看什么呢?”祁欢一直走到两人身后才蹙眉问了句。
两人慌忙回神,瞧见他来,立刻老实下来,对眉顺眼的恭敬喊:“大小姐。”
“你们方才在看什么?”祁欢狐疑的又顺口问了句,“三叔是不是出府离开了?”
“是。”小厮忙道。
知道她是要找祁文晏,就赶紧帮着打开了大门。
彼时,叶寻意且还站在大门口发愣。
冷不丁长宁侯府的大门再次开启。
她飞快瞥了眼,认出了祁欢来。
然后——
心头又是微微一紧,匆忙压低了伞面挡住脸,佯装路过的模样,转身脚步匆忙的走开了。
虽然她做事情一直很有计划,游刃有余,是绝对沉得住气的,但是不可否认,祁文晏今日这番态度确实可恶,挫败之下也有点扰乱了她的平常心。
所以,祁欢从门里出来的瞬间,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怂恿祁文晏叛离家族,甚至是对长宁侯府众人举刀相向……
纵是心理素质再好,这时看到祁欢她也免不了一阵心虚。
紧张之余,转身就走。
祁欢满打满算,前面一共也就见过她三次,本来是不熟的。
可她这做贼心虚的太明显,却直接惹得祁欢起疑:“那人是谁?刚才你们是在看她?”
街角那边,祁文晏走得很快,只她与小厮说话的工夫,他人已经拐出了巷子。
小厮知无不言:“小的们不认识,该是个年轻姑娘。头前儿三爷自府里出来,小的们瞧着他脸色不好又没带伞,有些不放心,就扒了门缝。三爷在门前站着,那姑娘就主动过来搭讪了。”
祁文晏为人很是冷漠,脾气也不好,这侯府里头众人惧他更甚于祁正钰这个一家之主。
所以,即使看着他状态古怪,也没人敢主动献殷勤给他送伞去的。
这俩小厮瞧着他觉得奇怪,也只敢扒门风偷看两眼。
“主动搭讪?”祁欢立刻警惕起来,“三叔跟她认识?”
祁文晏确实早到了议亲娶妻的年纪,可是家里管不了他,他自己那里又一直没什么动静……
祁欢的第一反应是他莫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小厮却道:“瞧着不像啊。”
两人对视一眼,还直接分析上了:“三爷站在那淋雨,她自己打着把伞,都不晓得给三爷折一折。而且俩人前后一共也没说上两句话,小的瞧着三爷极是不耐烦……这也不知是谁家姑娘,脸皮这么厚,大白天的追到咱家门口纠缠。”
另一人也连忙负荷:“对对对!那女人打着伞,瞧不清脸面,三爷可是极不耐烦的。要不看她是个女的,总觉得都想动手了。”
也难怪这俩人扒门缝扒得那么起劲儿,八卦这事儿的确是不分性别年龄的。
祁欢在脑子里将自家三叔陷入热恋的绯闻部分默默擦除,可是盯着那女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却是越看越不对劲……
再然后,她就认出来了——
靠!叶寻意!
祁欢三两步冲下台阶,但还是反应过来的太晚,眼见着叶寻意已经从巷子另一端离开,在巷口登上了马车。
巷子外面,刚巧又有别人打伞朝这边行来。
大雨天的,她也不好去追,就忙是折回去再三跟小厮确认:“你们确定看清楚了,三叔没搭理她?”
“是没理啊。”两个小厮面面相觑,“就那女人缠着三爷一直在不停地说……要真能聊一块儿,现在也不会是两人各走一边的吧?”
祁欢:……
被追着不停地说……
祁欢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在这一点上,她和祁文晏的想法不谋而合——
哪有什么巧合,叶寻意在这个时间出现,明摆着是掐好是时机,有备而来。
她为着祁文晏来的……
这就是赤裸裸的游说!
哎呀我去……
我们一家子,就出了这么根正苗红独一份的一个人才,你都不放过?
这个女主挖墙角都这么明目张胆的吗?公然跑到自家门口来撬?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啊啊!
出门遇到要被她迁怒泼脏水,龟缩在家里都躲不过,她还要找上门来欺负人?
还阴魂不散了是吧?
“你去送把伞给三叔。”祁欢心里立时有了紧迫感,将抱在怀里的雨伞塞给小厮,又转头对另一个道:“还有你,快快快,拿把扫帚,去把门口那女人刚才站过的地方给我扫扫干净。”
这特喵的也太晦气了!
招蛇虫鼠蚁都比招了女主的惦记强!
两个小厮觉得她神叨叨的,却不敢忤逆她意思,听吩咐,连忙分头去办事。
祁欢站在台阶上,拧眉盯着叶寻意消失的街角,心里很不踏实。
她确信这一次并非是她自作多情——
这个女主是开了天眼,有先知技能的,祁文晏又确实能力卓绝,十分出众,叶寻意若是上辈子听了什么小道消息,逮住自家三叔和家里的矛盾做突破口,想把他拉拢过去做潜力股培养……
祁欢对叶寻意的复仇大业毫无兴趣,可这个女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果真叫她趁机把祁文晏拉沟里,她势必是要拿了祁家这一大家子去祭旗的。
原书里不就写——
最后杨氏手里的产业都被她拿了去吗?
这就是长宁侯府势必走向家破人亡结局的真实写照!
祁欢心里瞬间忐忑不已。
因为所有的心思和关注点都在叶寻意身上,她是眼见着巷子口那边一前一后两个人撑伞走过自家门前都没认真看人的,直到那个拎着扫帚扫水的小厮惊讶叫了声:“小公子?”
祁欢骤然回神。
再定睛一看,就看方才那两人此刻正站在自家门前。
是顾瞻领着他那个小厮。
不,更确切的说——
是三个人!
因为顾瞻此刻单手撑伞,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还抱着个孩子。
这会儿雨已经下的没中午那会儿那么大了,但是天地之间潮气很重。
祁元辰就很鸡贼的老实窝在他怀里,避着伞外的湿气侵袭。
一把大伞之下,面容儒雅干净,身姿挺拔笔直的少年安静的站立。
他的神色,平静而淡泊。
偶尔有风掠过袍角,一眼看去,整个人像是一幅镌刻于天地之间隽永的水墨画。
这样美好的少年,手里端个孩子,却又没有败了这幅画的和谐美感,反而无形之中又渲染上几丝更加叫人觉得更加温和舒适的烟火气。
前一刻,因着叶寻意而带来的不适感瞬间消弭于无形。
祁欢唇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快步下台阶走过去:“你怎么又过来了?”
两人手里都拿着伞,走不了太近。
顾瞻目光飞快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就皱起了眉头:“不是叫你早些换了湿衣裳吗?”
她目光落在地面上,瞧着祁欢裙裾之下露出的绣鞋鞋尖。
祁欢莫名觉出了一丝的不自在,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用裙摆将鞋子完全挡住,干笑道:“家里有事,还没顾上。”
想着顾瞻去而复返,必是担心她这边事情的处理结果,就又主动解释:“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又走上前来一步。
祁元辰那小子,虽然小小一只,但是对她来说其实还是挺有分量的。
现在顾瞻单手抱着他,像是抱了个轻飘飘的毛绒玩具般轻松。
祁欢耍懒,也没去接他过来,只笑着抬手捏了捏他肉肉的脸颊:“小不点儿,想姐姐没?有没有好好听刘妈妈的话啊?淘气没?好好吃饭没?”
一天一夜没见,这会儿再看见她这弟弟,确实是越发觉得亲切几分。
祁元辰也不知道不是因为觉得被顾瞻抱着他更有安全感,居然也没有主动要回她这里,就带点奶声奶气,一板一眼的回:“听话了,没淘气,饭好吃。”
祁欢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又听他补了一句,生意有点闷闷地道:“不想你!”
说完,一扭头把小脸儿躲在了顾瞻颈边。
祁欢愣了愣。
随后就反应过来他这是闹脾气了,埋怨自己和杨氏随便把他丢在别人家。
“小东西,人不大,还学会记仇了。”祁欢忍不住嘟囔着吐槽了一句。
顾瞻作为一个抱孩子的工具人,瞧着他姐弟二人之间这般互动,眸中就又染上更多的柔色来。
他也忍俊不禁,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他确实很乖巧,世子夫人将他教养的很好。”
祁欢想起来还没为了这事儿当面给他道谢,就稍稍正色道:“昨天是事出突然,提前也来不及征询你的意见,给你府上添麻烦了。”
顾瞻眸中笑意就越发泛滥了几分。
“其实我很欢喜。”他说。
祁欢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免不了心跳微微一滞,不期然的有了几分局促。
顾瞻却是表情无比认真的看着她,字字珍视的又解释了一遍:“那样的时候,你能想到要寻我,我真的很欢喜。”
祁欢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茬。
其实以她的行事准则,在明知道顾瞻对她有想法,而她又确实不想与对方有进一步发展的情况下,她有任何的麻烦都是不该去麻烦和骚扰人家的,拿人做备胎,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可昨天,她确实想不到比平国公府更好的去处安顿祁元辰了。
祁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她现在心里对这位顾世子已经有了点儿改观的念头和想法了,可毕竟也还没太拿定主意。
顾瞻见她目光闪躲,心里失望肯定是有的,但他面上却依旧什么也表现出来,甚至还很体贴的自行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我方才过来看见的好像是叶才植家的那个姑娘,她是来了你家吗?”
他转头看向街角的方向。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知道,肯定不是的。
如果叶寻意是真长拜访长宁侯府,没必要偷偷摸摸把马车停在巷子外面隐藏行踪。
并且——
就他所知,叶、祁两家也没什么交情和来往。
甚至他今天回京之后听小厮禀报他离京这几日的消息时还听说祁欢和叶寻意前两天在永兴伯府起了冲突。
提起叶寻意,祁欢也立刻再次慎重起来。
循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巷子外面:“她可能是有所图谋吧。”
同时心里却在计较,无论如何,得想法子稳住她那三叔的立场。
祁文晏虽然瞧着是对祁正钰有怨恨的,但起码还不至于恨上这座宅子里的所有人,并且他自己也说了,看在祁文景的面子上,他是愿意一直隐忍退让的,这就说明他和家里的关系还有救。
可如果一个处理不当,将他推到叶寻意的阵营——
他以后会怎么对待家里可就不好说了。
她心思转了几转,正巧去追祁文晏的小厮气喘吁吁跑回来。
看见自家大小姐站在街上与人说话,也还是径直走过来。
祁欢看到他手里的伞,不禁皱了下眉:“没追上?”
小厮道:“三爷走得太快了,小的追了两条街,倒是瞧见他的背影了,可是喊了两声他也没停,实在……实在跑不动了。”
于是,就只能回来了。
“我知道了。”实在没追上,那也是没办法。
祁欢打发了他,他却好奇的又回头偷瞄了顾瞻好几眼。
祁欢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斟酌片刻,还是面有难色与顾瞻商量:“我家里这边虽然没事了,但我母亲这两日劳神的很,我想让她好生歇一歇。今日……”
他看向祁元辰。
祁元辰跟只猴子似的挂在顾瞻脖子上,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赌气,没再回头看她。
祁欢道:“你府上方便吗?我弟弟能不能暂时还是先放在你那一两日?”
祁正钰连续出了两个大招,全部铩羽而归,现在指不定怎么样的暴跳如雷,她其实更担心最近祁家的这个大环境,那老头子狗急跳墙,生怕他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来。
顾瞻想也不想的便就应承下来:“好。本来也是怕你挂心,待他过来给你看一眼,我还带他回去。”
他虽是想和祁欢再待会儿,但是一直惦记着她湿了的鞋袜和裙摆,说话间就示意身后小厮:“江玄。”
小厮江玄打着伞上前,祁欢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居然拎了个三层的巨大食盒。
“这又是什么?”祁欢自然知道这是顾瞻拿来给她的。
顾瞻道:“过来的路上顺便从池云川那拿了包驱寒的姜茶,还有几样云辉楼的小吃。”
他走时,祁家门里正有事发生,这匆匆一个来回才一个多时辰,想也知道即使事情解决完了,祁欢也必然还顾不上吃饭。
结果不出所料,别说吃饭了,她连湿了的鞋袜都没腾出时间去换。
祁欢这一刻的心情,也颇有几分复杂。
她从小到大都独立惯了,从七八岁上开始,因为学校离家不算太远,她自己上下学,有时候赶上下雨,爸妈工作赶不回来,她冒雨跑回家都是常事。
穿一会儿湿衣裳,对她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值得委屈和过分在意的事。
可——
又有谁能否认,被人事无巨细的关心,的确是一件会从心底里感受到幸福的事呢?
祁欢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瞻却记挂着她那湿了的鞋袜:“你进去吧,我也该回了。”
他抱了祁元辰,当先转身朝巷子外面走。
祁欢抬眸去看。
这时,祁元辰便是下巴抵在他肩头,也巴巴的看着她。
但他没闹,也没吵。
雨势这会儿又开始慢慢大了些,祁欢于是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伸手要去接江玄手里的食盒,江玄也很体贴的躲过了:“还挺有些分量,小的给您拎过去。”
祁欢于是也没民强,拎了裙角上台阶。
江玄给她把东西送到门口,交给了祁家门房的小厮,这才一溜烟跑去追自家主子。
祁欢于是就也没去接手,心安理得的让小厮给她拎着食盒送回栖霞园。
这边祁文晏离了侯府,也没再叶寻意的事情上过分的纠结浪费精神。
他心情不好,明明听见小厮在背后追着他喊说祁欢给他送了伞,但他那会儿谁也不想理。
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想回衙门,就只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
他穿着官服,又意志萧条,跟只游魂似的,街上其实也不是全无行人的,别人不打伞都跑的飞快,就他仿佛全无所察。
所过之处,但凡有行人经过,总免不了多看他两眼。
他也毫不介意,就这么走着。
然后走到主街上,身后一队人马飞驰而过。
他听见了马蹄声,也没让路,对方却放缓了一些速度,绕着他从另一边走了。
只是街上积水多,还是不免溅了一些在他身上。
他也没在意,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在街上走。
然后——
过了一会儿,本已经跑出去老远的人马却又冒雨转身折了回来。
------题外话------
看到有人吐槽逻辑,我设定里以叶寻意为女主的那本“原著”确实本身就有很大问题,前面也说了,属于是欢欢都看不下去的那种烂文。如果原书逻辑没问题,人设没问题,那就没欢欢什么事儿了,直接写叶寻意奋斗史行了。所以,有关叶寻意的部分,大家不要太较真哈,就当她是降智搞笑来的吧,重点看我欢欢子的剧情就好……
第158章 娇贵(二更)
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折回,挡在了他去路上。
祁文晏抬起眼眸去看。
马背上的少女微蹙了眉头,神情却颇带着几分桀骜与不耐烦。
这样的雨天,她也和身边的随从护卫一样,连蓑衣都没披一件。
雨水打湿了铠甲,浸透了衣裳。
高高竖起的马尾,发尾乱发钻了一些进衣领里,瞧着那样子是狼狈又潦草。
只——
却也掩盖不了军旅之人身上意气风发的气势。
祁文晏一眼认出她来,是因为她脸上那道疤痕实在太有辨识度。
但他神情恹恹的,随后就别开视线,准备绕路走。
昭阳公主一开始与他错身而过时是没认出他的,但是大白天一个穿着高阶文臣官服的人游魂一样失魂落魄走在街上……
这实在是有碍观瞻,又损朝廷的脸面。
她打马过去之后,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本来她也不是个多热心肠的人,并不是谁的闲事都肯管的,但偏就认出这是前几天被自己迁怒无故挨了挤兑的人。
上回那事,她是气的皇帝不打招呼就擅自给她安排了相驸马,冲着祁文晏,纯属凑巧了。
本来就是受敌后宠爱独一份的尊贵嫡公主,很有些桀骜骄纵的脾气,顺口就拿着祁文晏撒气了。
后来冷静下来想想是不应该,可——
她也没平易近人到会一直惦记着想去给人道歉的。
这会儿好巧不巧的遇上……
这人又这么一副惨兮兮的鬼样子。
“哎!”她居高临下,喊了对方一声。
祁文晏本来也没心情理她。
他虽是第一次就猜中了这姑娘的身份,但她既然从未当面表露,就没必要非得拿她当公主捧着。
祁文晏只目不斜视绕开他们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然后便听那马上的小公主语气飒然道:“上回的事我出言不逊,给你道个歉。当时我是跟家里人置气,不是冲着你的,你别忘心里去啊?”
祁文晏闻言,这才再次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阴雨之下,眸光都显得格外暗沉,颓丧的没什么生气。
昭阳公主觉得大家萍水相逢,也不想管他的闲事。
但是这人直勾勾的看着她,也挺烦的。
“呐!”下一刻,她便捞过马上一酒囊,甩手扔过去,口中骂骂咧咧的嘟囔,“人生在世,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自苦自伤,那是懦夫所为。”
祁文晏的反应,有着习武之人本能的敏锐,下意识就抬手接了。
他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马背上一脸嫌弃看他的少女。
少女见他接了酒囊,就又冲他抬了抬下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能回家去想,喝一口暖暖身子,然后赶紧找辆马车回去吧。”
说完,就又自顾利落的拉扯缰绳,调转马头,带着一队人马策马而走。
祁文晏手里抓着那个酒囊。
沉甸甸的。
她一个小姑娘,居然随身带着这个?
里面这会儿只余大半袋酒,但是拎在手里也有三四斤重。
小小年纪,居然是个酒鬼!
男人嗤笑一声,拔掉酒塞,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烈酒凛冽的气息。
雨势这会儿又缓和了几分下来,但是起风了,合着雨丝扑打在身上,只叫人遍体生寒。
祁文晏干脆也不走了,往旁边杂货铺门口的台阶上一坐,一口接着一口喝起酒来。
他其实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有点矫情,祁正钰是他的心结,有种源于骨血里的恨意每时每刻都在折磨他,可他这一生,总不能是为了那么个衣冠禽兽而活的吧?
祁文景和杨氏他们,至少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待他的。
他亦是很多时候在试图说服自己不要苛求的太多,可——
他就是不能见,甚至都不能想起祁正钰来,只要这个人一旦出现,他立刻就会变得狂躁易怒,心绪难平。
这会儿坐在街上,一口一口喝着旁人施舍的烈酒,身上的血液沸腾,很快便暖了,可人却依旧有种被困在死巷子里的感觉,心里压抑的厉害。
再然后,已经远去的马蹄声又一次的去而复返。
马背上的少女,神情中依旧透出几分不耐烦的怜悯来。
祁文晏喝了她的酒,这回倒是肯理人了,主动扯了下嘴角:“你怎么又回来了?”
少女翻身下马。
她的身量,其实不算很高挑那种,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此时一跃而下的动作更是干净利落,十分的熟练。
她三两步走上前来,又劈手从祁文晏手中将那酒囊抢了回去,没好气道:“这酒太烈,怕你醉死了,我身上平白多背一条人命。”
不过还好,他这会儿已经知道找个屋檐底下蹲着了。
祁文晏这人性情高傲,从小到大没在任何人面前付过软。
他虽是这会儿心情真颓废,可是一个大男人蹲在一个娇小的小姑娘面前……
堂堂大理寺少卿大人的面子上挂不住,他也便重新爬了起来。
昭阳公主许是上回看到了他意气风发,官场得意的模样,这会儿就十分看不惯他这副倒霉相。
横竖这会儿也没什么要紧事,她说:“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回去吧。”
转头狐疑去问身后的护卫:“这附近有没有车马行?”
护卫也不经常在京城走动,不免迟疑。
祁文晏道:“借我匹马就行。”
昭阳公主身边的侍卫,有军营里的下属,也有几个是皇帝不放心她在外行走,特意安排给他的内宫侍卫。
那几个人拿她当祖宗似的,面面俱到的照拂。
闻言,也不等她吩咐,立刻有人让了自己的坐骑出来。
祁文晏是个懂得隐忍和藏拙的人,他平时出门多是坐轿子的,昭阳公主看他的模样,也以为他是个孱弱不堪一击的文官。
但却见他骑术竟也像是颇为精湛的模样,翻身上马的动作丝毫不逊于常年沙场奔波的那些行伍之人。
不过么——
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也很流行学习骑射之术的,这也没什么。
小公主也没多想,也重新爬上了马背。
点了两个侍卫随行,其他人打发他们先出城回军营待命。
祁文晏看着她小小年纪却一副挥斥方遒指挥若定的模样,觉得颇有兴味,居然就难得是有兴致从旁安静的看着。
昭阳公主安排好手底下人,方才重新回头问他;“你住哪儿?”
刚才她这一来一去的工夫,掂量着酒囊的重量,这人起码喝了她半斤以上的烈酒,这会儿他骑马等同于酒驾,小公主很担心他随时一大头栽下去,还是要给自己身上加条人命。
祁文晏却是目光清明,头脑更清明的。
只——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也不想回大理寺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稀罕长宁侯府那个家的,可也许——
“家”这个东西,是他内心深处最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就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这般介意,以至于耿耿于怀。
然后,鬼使神差的,他报了皇帝赐给他的那个宅子的地址。
许是早早混在了军营的缘故,金尊玉贵的昭阳公主很好说话,一行四人就这样一路冒雨找了过去。
大家本就彼此不熟,也无甚话题可说。
昭阳公主就一路紧盯着这位路边买醉的新秀文臣,唯恐他随时会从马背上栽下去。
祁文晏那宅子倒是不难找,可是到了地方几人才发现这个倒霉鬼手里连大门钥匙都没有。
两个人站在大门前。
因为情绪低落的缘故,祁文晏突然又有些沮丧。
昭阳公主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姑娘。
她将这男人最细微处的情绪看在眼里,当即也不含糊,从马背上解下佩剑,直接一剑劈烂了锁头,替他将大门撬开。
绕过影壁,正对着的就是一方荷塘。
闲置了三年的宅院,无人打理,屋顶和墙壁上都有杂草丛生,偏雨水冲刷之下池塘里一片郁郁葱葱,成片铺开的碧绿荷叶中间又时不时点缀一朵被雨滴击打着摇曳不止的愤恨荷花。
明明是很娇弱的颜色,却也仿佛在这暴雨之下倔强的开出了风骨。
昭阳公主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你这能住人吗?”
她甚至怀疑这男人别是使坏,诓骗她撬了别人家的锁。
祁文晏苦笑了一下:“该是……不能住的吧。”
三年没人打理也没人住过的房间,想也知道里面会是个什么样子,尤其还是在这样湿濡的阴雨天气里。
不过来这宅子一趟,他心情倒是莫名好了点。
旁边的小公主看着满院杂草丛生的原生态,表情却有些怨念。
祁文晏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两眼,又若无其事淡淡的转身:“算了,我还是回衙门吧,回头叫人来整理打扫了再搬。”
昭阳公主是这时候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人好像只是漫无目的诓着自己陪他四处闲逛散心的。
不过,她今天确实没什么事,再加上之前对他心里有歉意,想想人家心情不好,便就不曾计较。
两人绕过影壁,又回到大门口。
昭阳公主道:“你要没什么事,那我就回了。”
祁文晏此刻已然恢复了他平时处变不惊的作风,他微微点头:“好。”
昭阳又指了指外面的马:“那匹马借给你,回头你还到平国公府就行。”
她手里拎着马鞭,一身湿漉漉的就往外走。
祁文晏站在门里没动,却又突然叫住她。
“你该怎么称呼?”他说,“我去平国公府,该还给谁?”
少女止步回头,露出一个笑容:“顾暄暄,你说给我的,他们就知道。”
她这一笑,洗去了些许桀骜轻狂,若隐若现露出两颗小虎牙。
祁文晏往前走了两步,再问:“怎么写?”
昭阳四下扫了眼,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就直接拿手指在湿漉漉的衣摆上撸了一把,然后就着指尖的湿气在门口柱子上写下一个字——
暄!
她的字,不算很漂亮,更是没有女子书法的娟秀,潦草中略带了几分男人才有的英气。
那柱子也是长久不用,上面一层灰。
字迹清晰可见。
昭阳公主,闺名小字取为云澄,与太子的“湛”字相辅相成,两人又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当初太子的名讳寓意了皇帝对这朝廷官场的渴望,而公主的闺名,大抵就只是帝后对女儿最美好的企盼了。
祁文晏明了,这是她在宫外行走的化名。
而这暄之一字,寓意太阳之温暖。
这个字,和桀骜骄纵的小公主其实一点也不匹配,可是在今日,在此时……
又仿佛这名字取得恰到好处。
“好。”祁文晏再次点头,“我记下了。”
他不是个善于对人表达善意的人,明显又很是迟疑了一下,这才慎重说道:“今日,多谢你。”
昭阳见他这会儿终于像个正常人了,态度也便更放开了些。
她耸耸肩,没有谦虚推诿。
转身要走,但是想了想,又脚步顿住,回头又教训起这个男人来:“我虽然不知道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可人生在世嘛,谁又能一直无波无澜,一帆风顺的。有人上过战场,丢了性命,有人虽是侥幸活着下来,却伤了眼睛,从此只能与黑暗为伍,也有人断了腿脚,从此只能挣扎于市井之中,拼尽了全力只能谋一日三餐果腹。你这好歹还是风光体面的朝廷重臣,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
顿了一下,终于又是满脸写满了嫌弃:“就属你们这些读书人,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最是矫情娇贵了!”
说完,也当真是对祁文晏浪费她这么些时间很是不满,头也不回是出门上马,带着自己的侍卫离开了。
祁文晏站在门内,偶有几缕雨丝被风卷到檐下扑在他脸上。
他这样一个混迹官场数年,披荆斩棘无往不利的大男人,被一个小了他差不多十岁的小姑娘毫不留情的当面训斥……
这对堂堂大理寺少卿大人而言,显然也不是什么光彩体面之事。
好在,四下无人。
祁文晏在她走后,方才掩上大门走了出来。
走出宅子的那一瞬,他突然第一次有了个想法——
或者真的不该再惦记那个祁家了,回头修一修这间宅子,他应该自己认认真真的安顿下来,有个像样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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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大小姐:【骄傲脸】我三叔绝对是个糙汉,力大如牛,干架贼溜那种!
公主殿下:【纯洁脸】啊?可是我都拿他当小娇娇那么宠的……反而觉得我比较糙吖!
第159章 不值钱的皇帝陛下!
昭阳公主无所事事,自那宅子离开,便准备照原计划出城回京郊大营。
她的侍卫消息比较灵通,深知那位大理寺少卿祁大人深受皇帝陛下赏识,便就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试探问她:“主子,您是与方才那位祁大人有挺大的过节么?”
“我跟他能有什么过节?”昭阳公主略略回想,并不觉得自己方才有恶意欺负人。
“那您那么拿话刺人家……”侍卫道,主要是不想皇帝陛下难做,只能劝谏公主殿下莫要仗势欺人,“那位大人可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纨绔二世祖,他出身不太好,长宁侯府的老侯爷十分厌憎于他,据说当初入太学读书都是祁家的世子爷实在看不过眼,给托的关系。后来科举入仕去放外任,也是吃了苦头才一步步爬上高位的,他可不是个矫情娇贵的主儿。”
顿了一下,又忖道:“咱们之前遇到他的地方离着长宁侯府不远,许是家里老侯爷又苛待于他了……您又挤兑人家干嘛?”
昭阳公主受帝后宠爱,日常行事我行我素,她不喜朝堂纷争,故而也不管朝中之事。
事实上——
她连祁文晏姓甚名谁,官拜何职都一无所知,更别提他的出身和家世背景了。
只因着这人年少有为,上回见他又是意气风发带着自家侄女一起进宫的,她就顺理成章的以为他该是走捷径,受了家族庇荫的缘故。
“我哪知道……”小公主不悦的皱了眉头。
这算怎么回事儿?!
上回的歉今天才刚道过了,这紧跟着又欠下了一桩口业孽债?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都说读书人心眼小,又矫情又小气的……
说他们娇气还冤了他们不成?
她突然心里有点烦。
那侍卫却是拉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给她普及了一遍祁大人身世的黑历史,主要是劝着小祖宗不要欺负老实人,惹得皇帝陛下难做。
当然,他所知,也不过就是这些年外间传闻的那些。
什么祁家三爷生母的出身如何如何不堪,又可能是因为哪些原因招致的祁家老侯爷不喜,再到他幼年归家之后受到的冷遇,明明天资卓绝却险些连书都没得读,又一直说到六年前他得传胪进士时候轰动一时的风光,又兼声名鹊起后继续与家族对抗决裂的种种……
总之是闲来无事,就将大理寺少卿大人的闲话当话本子说了。
这回——
倒也丝毫不觉这样背后揭短他人也是欺负人。
“父子之间何必如此?”昭阳公主瞧着兴趣也不大,只听完点评了一句,觉得祁家那老头子不可理喻,“他又不争不抢,不比我家那些糟心的兄弟强多了?”
祖宗诶!这话就更不能随便往外说了好么?
侍卫闻言,大惊失色的立刻闭嘴!
主仆三人一路打马走着,拐过下一个路口时,侍卫就察觉了不对:“主子不是要出城吗?”
“不出了,找个地方蹭饭吃。”小公主手里甩着马鞭,面上神情百无聊赖。
侍卫依旧觉得这走的方向不对:“这也不是回国公府的路啊。”
宫里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她常年住在行宫休养,而事实上早在三年前她就回京了。
只是嫌宫里拘束,又因为她脸上的伤,里里外外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叫她觉得不自在,正好平国公府的宅子闲置,她便称是顾家的族亲,住了过去。
平时仍是冒充过来投亲的顾家女儿,借老国公的庇荫在京郊大营弄个差事,跟着跑跑腿练练兵,找点事情做。
甚至于去年年初,一时高兴还自作主张,千里奔袭跑去西北军营找她外曾祖父和顾瞻呆了两个多月。
后来还是皇帝陛下得到老国公的书信才知晓了消息,吓得魂儿都没了,紧急派遣亲卫过去,好说歹说给押回来的。
那事儿,至今却都还没敢跟皇后娘娘提过。
平国公府本家没什么人,但是在军中极具威望,所以即便昭阳公主化身前来“投亲”的旁支,军营里的人见她住都是堂而皇之住在国公府的,也便格外的客气关照些。
所以,她这样住在国公府,多少……
也有点狐假虎威那意思。
昭阳公主道:“小舅舅不是没在嘛,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
侍卫没敢再问,因为又拐了个弯,两人已经发现她这是要回宫。
这个时辰,午膳已经过了,离着晚膳时间却还早。
昭阳公主手里有特许出入宫门的令牌,往来无需通传。
今日天气不好,过午之后皇帝陛下就回了寝宫,并且也没再传召朝臣前往议政。
昭阳公主进得他寝宫,先喊了李公公,让给她找身干净衣裳换了。
毕竟——
她是来见驾的,而不是卖惨,虽然过来的意图十分敷衍,但态度上多少要更端正些。
李公公看她淋了雨一身落汤鸡一样,当场就心疼的差点心绞痛晕过去,都开始背过身去抹眼泪:“不在宫里住就不在宫里住,殿下怎的也不好生照顾好自己?陛下和娘娘瞧见了,可得多心疼。”
他人长得胖胖的圆圆圆的,一眼看去就特别软乎那种。
“这不是天公不作美,正赶上下雨吗?”昭阳公主是见不得他哭的,头都大了,赶紧道:“所以您赶紧给本宫找件衣裳换了再进去嘛。”
皇帝这里自然不会有她的衣裳,但李公公那有新裁的内侍服以备不时之需,赶紧找了身干爽衣服将小公主请到偏殿里换了。
衣裳不合身,但是衣袍的款式大同小异,腰带一扎,也能将就。
昭阳前去见驾时,皇帝歇午觉刚起。
本是精神倦怠,可见着女儿便立刻喜笑颜开:“你倒是会挑时辰过来……”
话音未落,瞧着女儿这身打扮,那表情可谓一言难尽。
可他对这个女儿,的确是极尽宠爱宽容的,愣是意思意思一句训斥的话也没说,听说女儿大早回京还没吃上饭,就忙是传令御膳房备膳。
昭阳公主混迹军营,对入口的东西并不挑剔。
御膳房紧着现有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上了一桌。
上回的事,皇帝陛下自觉理亏,当着宝贝女儿的面,明明是他被放了鸽子,差点没法收场,这时却心虚的提都不敢提,就更别说兴师问罪了。
拉着女儿嘘寒问暖了许久,等饭桌摆好,就更只摆出一副慈父不值钱的模样,亲力亲为,不停的给女儿布菜:“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你以前爱吃的,最近这口味改了没啊?还有那个,把那盘挪过来,这是御膳房新来的厨子做的,口味可是极好,你尝尝。”
李公公也笑得合不拢嘴,不让底下人插手,自己围着饭桌一顿折腾忙活。
宫里的饭碗小,等到昭阳公主手里的饭添到第四碗饭时,进食的速速才见缓了些。
皇帝陛下察言观色,看出这是吃的差不多了,方才和蔼的开始唠嗑儿:“顾瞻那小子呢?办完了差事,也不过来给朕复命。”
“我们今天才刚回嘛。”昭阳道,目光仍在桌上寻着可口的饭菜继续吃,“而且这趟差事又不是您亲派的,是地方上求到京兆府的疑难,回头他去和京兆府尹交涉即可。”
皇帝被她噎住,没说话。
李公公笑眯眯道:“陛下这是想念你们这些小辈的呢,说起来还得是女孩儿更贴心,咱们殿下这不就来了么?”
昭阳公主虽是盛宠骄纵,但是年纪小并不代表不识好歹。
上回她的确是不满皇帝自作主张给她办什么相亲宴,可放了皇帝鸽子之后,等气消了也晓得自己那般作为是很叫她这父皇下不来台。
只不过父女俩有点较劲,皇帝不提,她就也不主动说。
这会儿主动进宫,也算是她先行服软示好了。
于是,就只对皇帝说道:“父皇,你赐我个宅子吧?”
“怎么,在平国公府住得不好?”皇帝挑了挑眉。
平国公府偌大一个宅子,以前她一个人住着,其实帝后二人都不太乐意。
觉得太空旷了,这样的环境不好。
现在好不容易顾瞻回来,算是舅甥两人互相有个伴儿了,这丫头反而要搬?
昭阳头也没抬,胡乱敷衍:“不是曾外公那里不好,就我小舅舅,他最近弄了个孩子回去养,可烦人了。”
皇帝闻言一愣。
第一反应——
就是顾瞻这小子别是在边境上金屋藏娇,做出什么荒唐事了?
他转头去看李公公。
李公公也一头雾水。
顾皇后就顾瞻这么一个宝贝弟弟,最近还正为着他的婚事操碎了心,万一顾瞻瞒着她给做了什么先斩后奏的荒唐事……
皇帝陛下爱屋及乌,对此还是颇为紧张的。
于是只能再看向了自己女儿,虚心求教:“怎么回事?他哪儿来的孩子?”
只有孩子吗?孩子娘是谁?
昭阳公主毕竟是年纪小,对这方面的事情不敏感。
而且她这小舅舅本就是她随口推出来的挡箭牌,她也不愿多说,只道:“反正我要个宅子。”
皇帝陛下尤其宠爱这个女儿。
见她难得对自己提要求,也只得是先将顾瞻的事情放下。
“好好好。”他说,“回头朕叫内廷司的人拿所有在京闲置产业的册子来,亲自给你挑个地方。跟父皇说说,你大概喜欢什么样的,如果没有合适的,就选块地方,叫工部的人立刻着手给你去建。”
他心里自有自己的想法。
自己这女儿日渐大了,就这么一颗掌上明珠,嫁是肯定不舍得远嫁的,现在建了公主府,正当时,回头等选定了驸马人选,随时方便办事。
“干嘛还特意建座新的那么兴师动众?”昭阳公主只顾扒饭,聊做不经意道,“就平康坊那,隔着皇城两条街那条河后面好像就有座闲置的空宅子,您把那给我就行了。”
平康坊正好在皇城东南角,紧挨着皇城边上。
若是公主府建在那里,离着宫里也近。
皇帝陛下满以为自己女儿这是长大了,知道体恤他这老父亲的一片慈爱之心。
但是他日理万机,不会知道朝廷还有多少宅子的产业闲在那里——
万一那宅子有主儿,就得好生先去找房主协商,总不能明抢过来给自己女儿。
他再次回头询问李公公:“那是个什么地方?”
这回的问题在李公公业务能力之类,老人家憨态可掬的笑道:“殿下说的那个宅子,老奴倒是知道,不过那宅子去年下半年陛下您刚赐给了那位新晋的大理寺少卿,出身长宁侯府的那位祁大人了。”
这毕竟是才发生在去年的事,再加上皇帝每天上朝都见祁文晏,所以对这事儿记得还十分清楚。
李公公道:“您当时赐了宅子给他,还是为了敦促他早些成个家的,但是祁大人忙于公务……宅子好像他也尚未搬过去住。”
就因为这样,才被这小公主误以为是闲置的吧?
李公公提起祁文晏,皇帝就立刻想到前几天自己这女儿出口伤人,叫人家“老男人”的事。
总不好骂完人又抢宅子吧?
皇帝陛下还是要脸的,只能尽量放低了姿态跟自己女儿商量:“那宅子朕已经赏予旁人了,是对社稷有功的后起之秀,而且那宅子朕记得也就三进而已,配你是委屈了,咱们重新选个?”
“我就要那个。”公主殿下却很嫌弃他的婆婆妈妈,吃饱喝足放下碗筷,径直给他出主意,“他不是还没搬进去吗?那正好,您再重新给他换个地方呗。”
皇帝陛下想想也是,总不好叫自己女儿不舒心。
至于他赏识的后起之秀……
住哪儿不是住?
“行行行,澄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陛下也没纠结,难得讨了女儿欢心,也是龙心大悦,更加积极主动的表现,对李公公道:“尽快带着工部和内务府的人去瞧瞧,需要修葺和添置的地方都打点一下,若是嫌地方不够,就再看看前后左右有没有地方扩建。”
“是,老奴会尽快去办的,一定收拾的叫咱们殿下满意。”李公公满脸堆笑,又笑得不见自己眼睛了。
如果说皇帝陛下待自己这女儿的态度中是带了几分讨好的,那李公公看这位小祖宗的眼神就属于隔辈亲。
但昭阳公主的心思却原也不在什么宅子上,敷衍了两句就有点不耐烦了。
皇帝陛下察言观色……
知道这是又待不住了。
于是赶紧提醒:“上回回宫就没去见你母后……”
说话间,小公主已经喝完茶,放下茶盏,拍拍衣袍站起来:“知道了,儿臣这就去给母后磕了头请了安再走。”
皇帝陛下原还想试着留她在宫里住一宿,这话便直接被堵回了喉咙里。
自皇帝寝宫出来,昭阳公主便去了凤鸣宫。
顾皇后是比皇帝陛下更了解自己这女儿的,母女俩说了会儿话,拿了些水果给她吃了,她说要走,皇后娘娘直接便痛快的没有挽留,只叫人找了衣裳出来,带她进寝殿换了身像样些的衣裳才给打发了。
这边的长宁侯府,门房小厮替祁欢拎着食盒回到后院。
祁欢还是惦记着杨氏,就先去了安雪堂。
云娘子自院中接了那食盒在手,瞧着不像自家的,不禁奇怪:“这哪儿来的食盒?”
“别人给的。”祁欢笑了笑,没答,只问她,“母亲歇了吗?”
云娘子立刻也便严肃了神情,叹息道:“没呢,人在屋里。”
祁欢微微颔首,这才进屋去了。
杨氏是没歇下,可是连番的折腾也到底是神思倦怠,正撑着太阳穴坐在桌旁闭目养神。
“母亲。”祁欢叫了一声。
她睁眼看过来,也是第一眼就先瞧见云娘子帮着拎进来的那个食盒。
祁欢示意云娘子将食盒放下,云娘子将东西搁在桌上便也带上门出去了。
杨氏强打了几分精神起来,也不矫情的自怨自艾,直接先问了正事:“我正想找你呢,我不太放心,早上那会儿差人去了城北的宅子,他们说辰哥儿不在那。”
“哦。”祁欢下意识看一眼桌上食盒,面上佯装无事道:“这一天一夜过分忙乱,忘了告诉母亲,小不点儿我没放他在您准备的那宅子,将他寄放在平国公府了。”
杨氏原还担心她别是擅自做主,把孩子送杨青云那去了。
闻言,却更是狠狠一愣。
祁欢道:“我也是怕祖父发起狠来拿他做文章,但他总不敢去国公府硬抢的。”
这话的道理是没错,杨氏却紧蹙了眉头,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顾瞻的事,祁欢知道迟早瞒不住,并且——
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不想隐瞒杨氏。
只是——
尚且没太拿定主意……
她手指轻轻拂过食盒上雕刻的纹路,斟酌着用词才犹豫道:“早上那会儿其实也是他喊我进宫的……”
她抬眸看向杨氏:“母亲,秦小侯爷已经答应近日他家便会登门与我解除婚约,那位顾世子,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当时,祁欢起初将要退婚之时,杨氏确实十分舍不得武成侯府的门第。
可这阵子被祁正钰连番的折腾下来,她却越是有点怵了,反而越发觉得祁欢当初说招赘的话靠谱儿。
“那个孩子,我一共见他没几次,暂时倒是没瞧出有什么大的毛病来,只他家是个戍边的武将人家,还有就是宫里……”杨氏迟疑。
单从大局来讲,如果顾瞻确实真心求娶自己女儿,她是没理由拒绝的,毕竟——
“那个杨家”始终是她的新头大患。
尤其……
杨青云进翰林的事,对方居然按兵不动,没有出手阻挠,她便时刻悬心他们其实是在等着憋什么大招。
单从门第来讲,平国公府与她们母女而言便是雪中送炭的登天梯了。
可若只为着女儿将来的日子顺心……
她对顾家又是有顾虑的。
“他说这事儿皇后娘娘不会干预,他能做主。”祁欢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生活在这个古代,女光棍都不是想做就做的,既然她的最佳选择是嫁人,那顾瞻无疑是最佳人选。
并且——
她也确确实实对他有好感。
杨氏听她这样说,也不能横加阻拦:“主要还是看你的心意……”
“您这么紧张做什么?”祁欢自是看得出来她这扯开的笑容里掩饰不住的勉强,“毕竟是终身大事,我又不是说非得嫁给他,就是觉得他人还不错,先跟您说一声。尤其咱们家里现在这样,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杨氏心里确实很乱,现在让她仓促决定女儿的婚事,她都觉得会十分草率。
闻言,明显是表情一松。
这个话题,祁欢也便就此打住,又再正色道:“三叔已经回去了,我瞧着他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母亲……关于三叔这事儿……”
却不想,她话音未落,杨氏已经变了脸,冷冷的打断:“那些浑话,你听听也便罢了,还当真不成?”
祁欢:……
所以,您这是知道什么内幕么?那他到底是我叔呢,还是我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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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孽债
“有关三叔身世的事儿,您是知道些什么?”祁欢顿时兴奋起来,“还是父亲之前就跟您提过?”
杨氏现在一肚子气,主要还是冲着祁正钰的。
她不想叫女儿受到她情绪牵连,就又立刻缓和了语气:“不用他对我说什么,不过就是老头子信口开河的事儿。文晏若真是你父亲……他直接领回来就是,犯不着拐弯抹角,这么瞒我。”
从杨氏刚嫁过来的次年,没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她就将祁文景的指望放得很低了。
不过就是个相敬如宾的过日子。
祁欢刚刚燃气的八卦之心,冷不丁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她想想也对:“是啊,您连余姨娘和祁元旭都忍了,若三叔真是父亲欠下的风流债,他直接过来跟您坦白,也总比还特意绕弯子去老头子那里自讨没趣强。”
祁正钰本来就对祁文景不满意,就冲他在祁元旭那事儿上发火的动静,也足见那个“养外室”的事拉低了祁文景在他面前多少的印象分。
想算计杨氏产业的,一直都是祁正钰,祁文景一个有些迂腐的读书人,在这方面还是知廉耻的。
那时候他带祁文晏回来,可能确实也有点难以对杨氏启齿,祁欢甚至怀疑他是先去见的祁正钰,然后祁正钰为了继续笼络杨氏,这才出的主意,主动要求把这比孽债记在了自己头上。
只——
他又一直是个好面子的人。
虽然为了算计杨氏的产业,认了这事儿,却又一直如鲠在喉的记恨祁文景给他捅的篓子。
直至这一次,眼见着谋算杨氏多年,杨氏却依旧脱离他掌控……
既然注定了要人财两空,他便索性抖出了这个秘密,出一口恶气的同时,更想拉着祁文景一起死。
虽然祁欢确信自己这样的推论应该已经无限接近于真相了,可是事关家里最出息最优秀的三叔,她还是持谨慎态度,还是试探着提议:“反正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母亲要么还是找父亲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
杨氏看她一眼,却是无所谓的勾起一个笑容:“他若是想说,自会主动来寻我,若是仍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便随他吧。”
顿了一下,又解释:“你还小,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之事?即使是夫妻之间,也难免会有两三件不便与对方言明的私密。人无完人,过分强求,也未必可得好下场。”
祁欢对她这话不能完全赞同。
但是她和杨氏本就是属于不同时代的人,在这个男人纳妾养庶子庶女都合法合理的年代里,女人如果活得太明白,太斤斤计较,可能身心都只会更累。
何况——
杨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她心里,祁文景其实没占多大的分量,所以相对会格外宽容也正常。
伟大足够的反封建进程,进行了数千年才彻底推翻,都还仍有残余,她也不至于自不量力的跑到几千年前来呼吁传统父女解放思想。
没有办法达成思想统一的情况,祁欢直接就选择退了,打着哈哈半真半假道:“这么说母亲您也背着父亲藏了自己的小秘密?”
杨氏嗔她一眼:“你也差不多得了,别没大没小的,真是愈发的没有规矩了。文晏这事儿,便到此为止了,你也只当是没这回事,以后不准再提。”
事情是肯定不能再提的,可事情没个水落石出,祁欢心里总还是惦记。
“可是我还好奇嘛。”她托腮想了想:“听老头子的意思和我父亲的反应,三叔当年是被我父亲带回来的,这一点当是没错的。您说他不可能是我父亲的风流债,这个我倒也是相信的。那会儿我追去送伞,听了两句他与我父亲之间的对话,私底下他们还是兄弟相称的。”
杨氏立刻有所领悟,沉吟道:“你还是怀疑这事儿可能是老侯爷……”
祁欢再次提醒:“别的都姑且不提,您只看三叔与我父亲的样貌长相,说咱们不是一家的,也没人信吧?”
祁家这一大家子,在样貌上优势得天独厚,除了二房那兄妹俩因为岑氏相貌平平,拉低了颜值……
其他人,包括祁文景三兄弟,也包括大房的这几个孩子,个顶个都是不差的。
尤其祁文晏——
若不是他平时行事低调,又做着个叫人闻风丧胆,不敢直视的刑狱官,就那仪容气度,绝对可以拉风的艳冠全京城。
今日这风波起的仓促又突然,杨氏一直没腾出心思来细想背后牵扯。
此时闻言,便是微微倒吸一口气:“这……”
“我听三叔言谈之间提起老头子坑害她生母吃苦早逝等等,并且十分痛苦怨恨的模样。”祁欢耸耸肩,“既然母亲您信得过父亲的为人,那左不过就真是老头子留下的孽债了吧?他那个人,明明阴损非常,从来就不是个好人,偏还要道貌岸然的死要面子。要说是他做了什么龌龊事,时候翻脸不认人,好像也不奇怪。”
祁文景那个性子,怎么看也不是个能惹,能担事儿的。
祁欢思来想去,整合他与祁文晏私下谈话的内容,也只能得出这一种结论——
他这是替老头子背锅的。
杨氏的眉头紧皱,手指微微捏紧了桌布,沉默片刻,便是严厉提醒她:“那这事儿以后就更不要再提了,知道吗?”
如果真是祁正钰的孽债,他又祸害逼死了祁文晏生母,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祁文景要硬着头皮认下了这件风流债了。
以老头子的阴狠,十有八九是他是压根不知道祁文晏的存在,否则一定会斩草除根的。
“知道了。”祁欢自然应承下来。
本来昨晚她就想找杨氏来好好谈谈了,却一直没时间,此刻才慎重问道:“母亲,关于我父亲……咱们一家人还是能继续一起过下去的吧?”
杨氏刚拿了个杯子再倒水,闻言,手下动作一顿,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扯出一个笑容:“我是觉得他其实也不容易,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不太管事,本性总也不坏的。如今一把年纪了,若遇个妻离子散的下场……是不是也挺可怜的?”
如果杨氏对祁文景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夫妻情,她是不会劝的。
可现在明显——
杨氏前面十几二十年,也不过是挨着个父亲的名分和他将就过日子。
祁文景的确不是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可他确实也不是什么坏人。
“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杨氏笑了笑,显然对此事确实并不纠结,“本来闹这一场也不是冲着他的,暂时就先这样吧。”
她跟祁文景怎样,无所谓,现在她更多考虑的还是两个孩子。
祁元辰太小了,不到万不得已,确实得叫他名正言顺的有个父亲。
再至于祁欢——
不管她和顾瞻之间有没有可能,但是为着说一门相对好点儿的亲事,也无可否认,长宁侯府这块门面招牌还是好使的。
她答应的这么干脆,祁欢也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但就目前来说,她与杨氏的目标是一致的。
其实她并不十分流连这个长宁侯府嫡小姐的身份,但是当属于祁元辰的那份完整安稳的人生,她们都不能凭着一时意气就随便做主替他舍弃掉了。
祁欢道:“我跟顾世子说了,辰哥儿暂时还是先放在他那一两日,刘妈妈她们跟着去了,小不点儿在那边住的也还算安稳,母亲放心吧。这一天一夜,您也受累,正好得了清净,好好歇着。”
她起身,想拎着食盒走,临时想起了什么,就将食盒打开。
里面的酱肘子和蒸鱼这些,要么油水大,要么味道重,杨氏平时也不怎么吃,她便留了一盅鸡粥下来:“借花献佛,这粥还温着呢,现在入口正合适,孝敬您了。”
杨氏瞧着她那一食盒东西,再伸手摸了摸桌上汤盅。
入手温热。
她便也跟着笑了:“回去吃了也早点歇着,我这没事。”
祁欢低头扯了扯裙摆。
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她这裙摆其实早就脏污的不成样子。
她再次咧嘴一笑,便拎着食盒走了。
守在廊下的桂云和桂月见状,连忙过来帮她拿,亲自送回了春雨斋。
祁欢鞋袜湿到这会儿,双脚冷得格外难受,回房就赶紧先换了身衣裳。
星罗带人去给她烧热水泡澡,云兮就搬了小炉子进来,就地煮姜茶。
祁欢身上又裹了条薄被,坐在榻上抱着肘子啃。
等她吃的差不多,星罗也带着底下的丫鬟婆子给调好了洗澡水。
祁欢去泡澡,几个小丫头也就将她剩下的大半个食盒的东西给分着吃了。
屋子里一股大鱼大肉的香气,又充斥着姑娘们满足的谈笑嬉戏声,气氛十分的惬意和谐。
祁欢那脚上冷的太久,泡了热水澡出来,天色已经擦黑,但她总还觉得身上没有彻底暖过来,多少有几分不得劲。
然后,便裹着被子,端了碗姜茶坐到床上去慢慢地喝。
“都泡了澡了还冷吗?”云兮看她那样子,略感不安,“会不会着凉了?要不奴婢叫陈大夫过来瞧瞧?”
“也没什么。”慎重起见,祁欢自己也试了试额头温度,“应该也没事,我喝点热的,先睡一觉看看吧。”
池云川那姜茶,说是姜茶,却是混合了数种草药配的药茶。
只是姜为主料,煮的一屋子姜味最重。
云兮道:“那奴婢去拿铺盖过来,今晚就在这屋里守着大小姐吧,您夜里若有不适,可早点喊我。”
原主的这个身体状况就是最大的坑,祁欢并不敢掉以轻心,也便应承下来:“也好。”
云兮转身去隔壁书房收拾铺盖卷,刚走没一会儿,星罗就推门带着祁长歌进来:“小姐,二小姐过来瞧您来了。”
因为云芷的偷盗前科,这丫头一直对祁长歌主仆心存芥蒂,说话冷言冷语的。
好在祁长歌也习以为常。
祁长歌左右看了眼:“你这屋里什么味儿?”
祁欢跟她是不客气的,窝在床上也没打算挪窝,只笑道:“煮了驱寒的姜茶,你要不要来一碗?”
祁长歌循着她视线看见座在屋里的那个小炉子,却是揶揄着笑了:“这个我能喝吗?听说是有世家公子冒雨给大姐姐送来的。”
说着,又煞有介事在屋里搜寻起来:“不是说一并送来的还有个食盒么?云辉楼的菜色一绝,我可是循着味儿来的。”
祁欢厚着脸皮干笑一声:“门房那帮人当真嘴碎,回头让母亲全部换了他们。”
这么一打岔,星罗的敌意倒是降了几分下去,走过去拿了个碗,倒了一碗姜茶给祁长歌送了过来。
祁长歌坐在桌旁,最接近祁欢床榻的那把凳子上,手里拿调羹心不在焉的在碗里搅动着。
祁欢使了个眼色,星罗带上门出去,顺便把等在门口的云芷一并领去了别处。
祁欢喝完手里剩下的一点姜茶,将碗放在床头小几上,又冲祁长歌招招手:“你不是不爱吃姜?别糟蹋我的东西,给我。”
祁长歌顺手递给她,却是蹙了下眉头,微微诧异:“您怎知我不吃姜的?”
刚从砂锅里倒出来的茶汤,入口有些烫,但是饮入口中,热气却很快散入肺腑,祁欢倒是觉得身上终于暖和起来,舒服多了。
“跟你同桌吃过几次饭,看也看出来了。”她说,“你这时候来找我,不会是专为了打趣我来的吧?”
祁长歌抿了抿唇。
虽然天还没全黑,但是今日天阴,祁欢这屋子里早早的点了灯。
她垂眸时,长长的睫毛打下一层暗影,将眼底真实的情绪掩盖住了。
祁欢瞧见她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紧紧抓着裙摆。
又过片刻,祁长歌才忽的抬眸看向她,浓墨重彩的眉眼之间充斥着一种鲜明恐惧的情绪,迟疑道:“四妹妹被父亲关起来了,我虽是不知早上那会儿家里究竟都发生了何事,但是祖父的人当时已经冲进偏院的屋里要绑走我了。虽然后来有人传信,他们又及时的退了……”
她强到这会儿,声音终于也止不住颤抖起来:“早上武成侯来过咱家,听说还起了冲突,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大姐姐你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吧?事后我问父亲,他也只叫我莫要多想。”
人,对于危险的感知,有时候还是相当敏锐的。
祁正钰先是莫名其故关了她,后又疑神疑鬼的叫人过去言语试探,再到后来,在自家家里,有人居然试图偷偷摸摸绑走她……
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去想,就实在是太恐怖了。
祁长歌也不过就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而已!
祁欢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还是说说昨天我提的那件事吧?你如今年岁也到了,正好父亲与永兴伯交好,昨日我已经替你去试探过他的口风。喻五郎是要放外任的,快则这月底,慢也是下月初他便要离京,时间确实仓促有些赶……你好好考虑考虑?”
祁正钰阴损起来,六亲不认的,很显然,祁文景不足以牵制他。
祁欢自顾尚且不暇……
虽然祁正钰算计人并非她的责任,但是说起来祁长歌今日差点遭遇无妄之灾,多少也是受了她的牵连。
祁长歌咬住嘴唇,一时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祁欢于是就又缓和了几分语气道:“毕竟是终身大事,还是慎重些好,这事儿我也不逼你,就这么一说,最后拿主意还是看你。”
关于祁正钰的那些龌龊,她最终也是没跟祁长歌透底。
祁长歌又坐了好一会儿,等着心情慢慢平复些了,也便告辞离开。
祁欢喝了姜茶,这日也便早早躺下睡了。
另一边的武成侯府,秦颂冒雨从杨府出来的时候着了凉,又兼之他早上受伤放血,急怒攻心之类种种症状撞在一起,他在当夜倒是鲜有的发起高热,病下了。
因着夜里他屋里也是不习惯留人守夜,这症状还是次日一早到了该起床准备上朝的时间也没见动静,简星海进房间来叫他时候才发现的。
连忙又递折子去吏部给他告假,顺便张罗请大夫。
秦颂这一夜辗转,脑子里光怪陆离,一直在断断续续坐着乱七八糟的梦,其实也差不多是没睡着。
因着他从小到大都几乎不生病的,秦太夫人和秦硕秦颖兄妹得了消息全都吓得不轻,一股脑儿全部赶了过来。
等着大夫把脉开好了药方,几人又围上来嘘寒问暖。
秦颂神色疲惫的靠在软枕上。
若在平时,哪怕是在家人面前,他也是不肯露出这般疲态的,这会儿却有些筋疲力竭的不想顾及。
“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叫厨房他们给你做?”秦太夫人坐在床沿上,心慌不已的去摸他的手。
他那手上,还有昨日放血划出的伤口。
秦颂下意识缩了缩手,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他确实看向了秦硕道:“和长宁以侯府的那桩婚约,一会儿你亲自走一趟,去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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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四更哈,暂定还是0点,10点16点和22点,但是鉴于我也不太靠谱,不敢保证一定准时,宝宝们不愿意受等更折磨的,晚22点过来,肯定四章都有了,爱你们么么么么么哒!
第161章 退婚,讨好。
秦硕本能的怂了一下。
他退后一步,指着自己鼻子:“我去?”
秦颂有些不耐烦的闭了下眼,才又冷声说道:“到如今你还是敢做不敢当吗?那么下回再闯祸之前便记得仔细掂量好,想想你自己有没有那个收拾残局的能力。”
他人在病中,加上头天失血过多,确实乏力的很。
秦硕还从没见自己的兄长这样,不过是训斥自己,情绪激动了些,结果说两句话就开始余力不足,脸色都涨得不自然起来。
秦太夫人也知自己这次子不靠谱,原是准备解围说自己去处理。
结果——
听了这话,为了不继续激着大儿子生气,也便收了心思,没做声。
秦硕也有点受了惊吓,不敢再顶嘴:“知道了,我去就是。”
紧跟着,脸上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儿了下来。
秦颂又缓和了一下心情,继续叮嘱:“备一份礼,带过去,该怎么行事说话都有点分寸,亲事虽是退了,以后两家人也还是要寻常来往的。”
秦硕前面才刚挨了祁欢一顿教训,心里正不得劲儿。
永兴伯府发生的事,他为着叶寻意的言辞,也依旧觉得心里有愧。
这会儿自然也不敢有异议:“知道了。”
秦颂这才又叫来守在门口的简星海:“那封婚书在我书房多宝阁的楠木盒子里,你带他去取。”
“是。”简星海低眉顺眼的应了。
秦硕赶紧逃也似的,跟着去了隔壁的书房。
秦太夫人对他这般行事,也未曾起疑,因为知道秦颂拿了杨氏一条商道的生意,虽然杨氏借自家的地位和人脉做庇护,可生意场上的事,自家人不如她,对她也颇多仰仗,秦颂不叫把和长宁侯府的关系弄僵,这也正常。
看着儿子实在操心,她也心疼不已,叹息道:“你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我去安排,顺便备一份礼。”
刚起身,想到了什么,就又说道;“退亲是件大事,只打发那孩子过去难免欠着妥帖,总得我亲自出面一趟才好。”
“嗯。”秦颂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他此时的认知,其实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明了——
祁家的这门婚事,他是打从心底里不想退的。
可昨天顾瞻当着祁欢的面拿话激他,逼着他不得不应承下来。
若是事情发生在昨日之前,哪怕只是为了和顾瞻较劲,他也绝不会松口,可……
昨天顾瞻当面发难,他一眼对上祁欢的视线,然后就再也开不了口拒绝。
到了那般地步,顾瞻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自然不是为了成全顾瞻,而是——
这退婚一事是他和祁欢之间有言在先!
若在往常,但凡是他反悔了,不愿意了,他是不介意做出任何出尔反尔之事的,可就是昨天,顾瞻伪装的清风朗月一般谦谦君子的模样替着祁欢出头……
那混蛋甚至卑鄙的拿捏准了他当时的心思,就故意当面发难,叫他不得不接茬,叫他不得不当面许诺祁欢退亲。
因为——
那一刻,他是想法无比鲜明的知道,他不想被顾瞻给比下去。
即使曾经已然覆水难收,做了太多在祁欢面前败好感的事,却唯独那一刻,思路清晰……
他绝不可以让祁欢再将他当做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看待。
也不单是因为有顾瞻这个道貌岸然的参照物就杵在那,而是——
打从心底里,他有些怕了,不想再惹了她的不喜和厌恶。
这些情绪,看似来得突然和莫名其妙,可是经过这一晚上的辗转反侧,他也大概理顺了自己的心情,一切的条理都变得有迹可循。
虽然说起来有些荒诞和难以启齿,但是他知道那是为什么……
他似乎是在不知不觉的屡次冲突对峙中,一再不自知的被那个丫头吸引,在他以为那不过是穷极无聊的猎奇心理作祟时,他已经开始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昨天顾瞻提醒他退婚一事时,他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就差脱口而出——
这一纸旧时婚约他可以出面替秦家履行!
并且,这样的条件,但凡他提,甚至整个长宁侯府上上下下都绝没有任何人可以有一个名正言顺反驳他的理由。
可到底……
败在了祁欢忐忑朝他看过去的那一眼上!
那个丫头,心宽心大,又有主见的很,前面他俩人闹得几乎水火不容,又冲突频发,他在切实看清了自己心意的同时也更确定,她对他是没动半分那方面的心思的,纵使祁家上下都会屈从于那一纸婚约的束缚和他这个武成侯的势力……
只要她不肯,这事情就不会有善终。
所以,多可笑?
他发自内心,所做的第一件想要讨好她的事,居然就是解除两家婚约!
秦颂闭眼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唇角扬起一个鲜明自嘲的弧度,低低,低低的笑出了声音。
这边,秦太夫人以最快的速度备了一份体面的礼物,都是适合姑娘家用的名贵布料和首饰。
秦颖跟着她去库房,看的直咋舌:“母亲你们是去退亲的,又不是下聘,至于大手笔给她送那么些东西吗?那两匹蜀锦料子,头前我跟您求了许久您都不肯给我。”
秦太夫人知道自己女儿年纪小,暂时性子还有些跳脱,口风不严,所以家里的要紧事一般都不会同她说。
这时,她也只是含糊其辞:“不是不给你,是这个花纹颜色给你穿不合适,没得糟蹋东西,你喜欢这料子母亲记得的,以后有机会,给你寻些合适你的花样。”
话落,见女儿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便又嘱咐:“你那性子也该收敛些了,即使你二哥和祁家退了亲事,以后咱们两家也还是要来往的,你以后出门遇见他家的姑娘,切不可小家子气,耍性子,知道没?”
“我哪有……”秦颖终究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面上还很是不以为然。
秦太夫人今日也无暇与她细细的再讲道理,整理好物件,就命人备车,带着秦硕去往长宁侯府。
祁家门里,众人无病无灾,不能为了掐架内斗就持续告假不上朝。
所以,今日一早,祁正钰父子三人就都掩饰太平的出了门,该干嘛干嘛去了。
祁欢早起,可能是睡前喝了姜茶的缘故,并没有染上头疼脑热的毛病。
家里静悄悄的,她也就随便挽了个发,穿一件修身的橘红色长褙子,翠绿镶金丝的百迭裙,岁月静好,懒懒散散的往杨氏院里去蹭饭。
结果去时,却发现杨青云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已经乐呵呵的吃上了。
祁欢左右看了眼:“我母亲呢?”
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杨青云抬手招呼她:“说是前院库房里昨日清点,发现有些物件对不上,要过去去看一眼。”
祁欢走过去,却故意没挨着他做,坐在了他斜对面的凳子上,一边提筷子吃饭,一边不悦的上下打量他:“你今天没饭局吗?怎么大清早跑我家来了?”
杨青云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谁家设宴也不会设在大清早,昨天一整天没见表妹和姑母,如隔三秋……”
祁欢直接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我去你那的事,你还没同我母亲讲吧?”
他们表兄妹彼此知根知底,桌子底下那一脚,杨青云自然是躲过了。
但他随后也便收拾起脸上嘻嘻哈哈的不正经模样,肃然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刻意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祁欢见状,知道他没和杨氏多嘴,也就放心。
她给自己盛好了粥,一边搅动着晾凉,一边不甚在意说道:“绑了府上一个刁奴,逼问了两句口供,见没什么大要紧的,随后也就放了。”
杨青云却仿佛料定了她还有猫腻,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当真?”
祁欢这才又抬眸看向他:“绑过去的是我祖父身边那个管玉生,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总之你别跟我母亲说,省得她要悬心。”
祁正钰那亲随是何分量,杨青云心里有数。
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想责难祁欢两句莽撞,一时又不知为何没能说出口。
祁欢于是继续宽他的心:“没事啊,人手都是武成侯府的秦小侯爷出的,这个后台当面去和我家老侯爷叫板也够了,你怕什么?”
杨青云被她噎了一下。
但随后,他却非但没被宽慰到,反而脸上越见了几分一言难尽的忧色,磕磕绊绊的试探道:“你怎么跟他搅和到一块儿去了?你们两个不会……不会……”
噗!
祁欢刚吃了一口粥,险些被他呛到。
连忙抽帕子掩嘴,遮了丑将那口粥给咽了。
刚想拿杨氏和秦颂合作做生意来解释,就看云娘子从院外匆匆回来:“大小姐在这里正好,武成侯府的秦太夫人与他家二公子来了,带了当年的婚书和信物,过来商谈退婚之事。”
杨青云闻言,后半句话也直接憋了回去。
云娘子去杨氏的柜子里也找了那封婚书和信物出来——
婚书是两家长辈当时面对面即兴写的,信物则是各自扯了当日身上的佩玉交换。
她转身从里屋出来时,祁欢问她:“需要我过去吗?”
“夫人倒是没说。”云娘子略略斟酌:“不过武成侯府备了一份不薄的礼,还算是极体面了。”
祁欢于是便站起来:“那礼尚往来,我还是过去见一面吧。”
她这一起身,杨青云也坐不住了,连忙也放下碗筷跟了出来。
祁欢今日没准备出门,也没打算见客,身上装束比较潦草,又赶着回去加了件内褙子,多挑了两件首饰点缀修饰。
退婚这事儿,虽然是两家的家务事,但是做为祁、秦这样的勋爵人家,各种细节体面也还须得做在人前。
事情虽是庞氏和杨氏在府里正厅谈的,这会儿杨氏亲自送秦家母子出门,双方又刻意站在门口寒暄。
互相戴着高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彼此恭维着又说了一遍。
本来大清早,长宁侯府门前就停了武成侯府的马车,下人还兴师动众的搬了好几趟东西,这已经足够引起重视的,这会儿门前就更是聚了不少邻里行人看热闹。
秦硕脸憋得有点红,但还是尽量挺直腰板儿,跟在秦太夫人身边。
“见过秦太夫人。”祁欢和杨青云一道过来,给庞氏见了礼。
她编瞎话也是信手拈来的:“我昨儿个淋了点雨,今日身子略感不适,差点误了给太夫人请安,还请您见谅。”
因着祁欢的“黑历史”,庞氏如今每每见她也总觉心里不得劲。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姿态也是做足了,和蔼的拉着她的手笑道:“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以后你也与我的亲生女儿一般,用不着拘礼。”
她侧目,瞪了秦硕一眼。
秦硕暗暗咬了下嘴唇,也便憋得脸通红,郑重其事的拱手作揖:“以前是我行事多有荒唐,很是对你不住,今日登门退了你我旧时婚约,以后就不耽误你了,你我彼此嫁娶,各不相干。还望你念在两家是故交旧友的份上,海涵,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退婚这种事,虽然对两家来说都不光彩,但往往也是对女方的名誉损伤更大。
秦硕作为当事人,当众这般言辞,当真也算尽力替祁家挽回一些颜面与名声了。
祁欢是不知道秦颂背地里如何整治的他这不着调的弟弟,总归她也是和气体面的接茬笑道:“二公子言重了。”
过多的话,她做为女方,也不好多说。
但秦硕毕竟还是有点孩子心性,大庭广众的,已经是自觉丢人到快要在门前挖了洞来钻。
秦太夫人却还维持着游刃有余的体面,又与杨氏多说了几句,彼此没事人似的又许下叫孩子们互相往来,多一起走动玩耍的约定,秦家母子才上了马车离开。
秦硕坐进马车里,脸上表情就立刻垮了下来,老大的不乐意。
秦太夫人又何尝好受,板着脸教训他:“现在知道丢脸了?当初怎么劝你都不听……”
秦硕立刻顶嘴:“这亲事又不是我要定的,能赖我吗?”
母子俩正说着话,车夫突然一个急扯缰绳,将马车往路边让了让,惊得马车剧烈一晃。
“怎么回事?”秦硕立刻就着心里的不快发起怒来,爬起来掀开窗帘往外看,就见一队人马与自家马车错身而过。
秦太夫人蹙眉:“宫里的内官,这也是要去长宁侯府?”
但他们的车马已经出来了,不好再刻意停下来观望,她便叫了个跟车婆子,吩咐她回头再去探听一下消息。
这边,她母子一行仍是直接回府。
长宁侯府这边,杨氏带着祁欢和杨青云也才刚进了府门。
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将将要散,就看着一队人马过来。
杨氏听了消息,连忙又转身迎出来。
这趟过来的还是那位贾公公,说是皇后娘娘许给祁家大小姐的赏赐。
单子列了挺长一溜,多数也是布匹和首饰,另外还有一些番邦进贡的新鲜瓜果。
这样的一份赏赐,已经可谓相当厚重了,惹出人群里一片激烈的热议声。
祁欢陪杨氏跪着听贾公公念礼单,心里很有几分忐忑——
毕竟昨日她进宫,连顾皇后的面都没见到,那位皇后娘娘得是多把她当回事,还会记得今天又特意补了一份赏赐叫人送过来?
因为没有直接接触过,她着实拿不准皇后娘娘此时看她的态度。
心不在焉的接了礼单收了东西。
杨氏请贾公公一行进府喝茶却直接被他拒了,就只能是在大门直接送客,又看着他们回宫复命去了。
秦家送来的礼物和宫里给的赏赐,杨氏一样也没过手,都叫直接搬去了祁欢院里。
杨青云今日依旧还有应酬,蹭了个饭也便走了,临走,顺了一串祁欢新得的西域提子,拎到马背上,边走边吃。
然后——
当天京城里就传出一则流言,上至王公重臣,下至平头百姓,满大街都在议论,说皇后和太子相中了长宁侯府的大小姐,还勒令武成侯府主动出面退了与她的婚事!
祁欢:……
这特喵的好一个仗势欺人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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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局从秦小侯爷家门口搬走了,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倒霉孩子。。。
太子殿下:我就说了那个姑娘欲擒故纵,他对我有意思!
顾世子:……
第162章 甜吗?(二更)
“外面谣言传的有理有据,还有人说秦小侯爷这连着两日不曾上朝,就是被这事儿气的。”时间尚未过午,云兮就把小道消息带了回来。
星罗昨日跟着祁欢外出,知道的内幕比她更多些。
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她虽说不准,但——
要说秦小侯爷是受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威逼挤兑气病了,这就多少有点胡扯了。
星罗知道,秦小侯爷自昨日一早来过自家之后,再见他时,他就像是身体有恙,不怎么提得起精神了。
但是昨天他们动了管玉生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星罗便没有做声,只在旁边默默收拾整理祁欢那些东西。
云兮却不死心,眼巴巴的看着祁欢,等她一句准话。
祁欢却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一边兀自切着一个蜜瓜,一边道:“秦小侯爷这两日没上朝,肯定不是受人胁迫威逼了,但是今日等这些闲话传到他那……他后面可能真得为了这事儿气得病上几天。”
秦颂那么心高气傲一个人,本来叫他秦家放低姿态来退婚,就已经有够叫他难受的了。
现在——
居然还有人趁机造这种谣,可不得把他气个倒仰!
星罗看她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也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急了:“这些闲话外面现在传得沸沸扬扬,旁人议论也就算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会不会以为这消息是咱们府里放出去的?”
万一被认为是居心叵测,故意放消息败坏皇后与太子的名声……
那可就是祸事一桩了。
“应该……不能吧。”祁欢前面着实是没往这方面想。
可是平心而论,她对那位顾皇后还有太子的性情脾气都不了解。
星罗这么一提,她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恰在此时,院子外面听见刘妈妈的声音在喊:“小祖宗,慢点跑,水坑……有水坑,哎哎哎,别摔了!”
云兮立刻跑过去开门。
祁欢抬头一看,就见祁元辰迈着小短腿儿一手扶着门框,正在过门槛儿。
云兮迎出去两步。
但祁元辰保持一贯的作风,没让她沾身,依旧是自己拌着两条小短腿儿亲力亲为的跑进来。
祁欢放下手里水果刀。
但她手上都是切水果弄的黏腻的汁水。
眼见着祁元辰扑过来,便赶紧半蹲下来,擎着手……
有两个晚上没在家住,祁元辰约莫也是倍感亲切,上来就搂住她脖子,扑了个满怀:“阿姊!”
祁欢单膝跪着,险些被他撞翻在地。
等到稳住了身子,又任他抱了会儿方才说道:“先松开,姐姐洗个手。”
祁元辰立刻松手退后了两步。
祁欢起身去盆架那洗手,星罗也走进院子查看状况。
刘妈妈是这时候才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走进院子,看见祁元辰安然无恙,这才放心,慢慢地挪动起来。
“怎么这就跑回来了?”祁欢净了手,走回来直接把祁元辰抱凳子上坐了,拿果签取了一块蜜瓜给他尝:“尝尝,甜不甜?”
小东西矜持的啃了一小口,然后就从她手里接过那果签,自己吃。
祁欢对他这种高冷的做派习以为常,笑着又摸了摸他的发顶。
她重新站直身子,刘妈妈才刚挪进屋里来。
祁欢见她身后再无旁人,便就问道:“你们是刚回来的?母亲叫人去接你们的?”
刘妈妈面有难色:“是国公府的世子爷送咱们回来的,说是怕您和夫人惦念。”
星罗两个炯炯有神,齐刷刷转头看过来。
祁欢被她俩绿油油的眼神瞧得面皮一僵:“他人呢?”
“那位世子爷是外男,不好请进后宅里来,奴婢只得先请他去前院的厅上吃茶了。”刘妈妈道,表情一言难尽的又看向坐着吃水果的祁元辰,“奴婢原是想带着小少爷过去见夫人的,结果他进了园子就朝您这来了。”
顾瞻人还在府上,祁欢立刻明白他是刻意过来的。
她心下略略斟酌,就对刘妈妈道:“那你现在就去母亲那里传话,告知她一声吧,我先去厅上看看。”
刘妈妈虽是不知自家大小姐与那位国公府的世子爷有何渊源,但是他们却只因大小姐一句托付,就得了平国公府的人悉心照料,在人家府上寄居了两天,这已然是给了他们莫大的情面。
她对顾瞻的身份颇为忌惮,又心存感激,自是格外慎重。
“是。”应诺一声,转身要走,又回头去看祁元辰。
祁元辰别过脸去,众人便知他这是不要跟着走。
祁欢只能宠溺的又摸摸他脑袋,示意刘妈妈:“你去吧。”
待到刘妈妈离开,她就又弯身正视祁元辰的面孔问他:“我现在要去前厅见客,你就在这呆着么?”
祁元辰已经又啃完一块蜜瓜。
他趁机又往盘子里戳了一块,顺势自凳子上滑下,一副随时准备跟着走的架势。
祁欢忍俊不禁,目光瞥见桌上果盘,就给云兮递了眼色:“拿上吧,正好送去厅上待客。”
云兮看着那都明显不满一碟子的水果,面露惊悚:“这……要不奴婢再重新切一个吧?”
一整个水果都不到,还是小少爷吃剩下的……
这拿去待客?还是待贵客?未免太寒碜了。
祁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个古代交通不发达,纵使豪富如杨氏,也不是有银子就什么都能买到的,这蜜瓜和提子起码祁欢这都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
又不是直接抱着啃剩下的半个,是切好的果盘。
她耸耸肩,突然有了兴致逗小姑娘:“一共就俩,那个我原还想着留给你和星罗尝个鲜,你要不嫌麻烦,那便重新切吧。”
云兮到底是个直肠子,闻言纠结着不禁一愣。
星罗当机立断,扯了她就走:“走啦,哪有叫客人久等的道理?”
云兮却不愧是实心眼的,仍是觉得不妥:“这样……不好吧?”
星罗私底下戳戳她的腰:“你傻啊,那位世子爷想吃水果还用来咱们府上?皇后娘娘还能短了他的嘴?”
这么一说,云兮就也觉得有道理了,遂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但是祁元辰一路走一路吃,路上又啃了四块,等到了前院,本来就只有大半盘的水果,就确确实实只剩半盘。
云兮瞧着手里只铺了个盘底的碟子,站在那院子外面就不肯走了。
星罗相对还稳得住,面不改色接了盘子,快步跟上祁欢往里走。
彼时,那偌大一个厅里,顾瞻的确是坐着喝茶的。
管家亲自侍立在侧,表情拘谨又紧张。
“我母亲一会儿就来,你先去忙吧。”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大房和老侯爷闹翻了,祁欢索性做事我行我素,也不管府里其他人会怎么想。
管家原就招待不了顾瞻这样身份的贵客,何况又听出祁欢这语气里的不喜,忙不迭应承下来:“是。”
转身便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院子。
祁元辰趁着祁欢说话这会儿的工夫,已经爬到和顾瞻并肩的主位椅子上坐下。
星罗昧着良心把半盘水果摆上。
顾瞻看了一眼。
祁欢面不改色在他下首的椅子坐下:“早上宫里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你要不要尝尝?”
顾瞻看着那个抠抠索索的盘子底。
星罗都开始隐隐后悔,不该贪小便宜的。
这弄得……
似是有点下不来台了。
然后顾瞻看了片刻,他说:“甘州那边也产蜜瓜,日照充足,口味也是极好,下回再有信使往来,我嘱咐他们给你带些。”
他的表情,依旧是认真又诚挚的。
清润如水洗过后一般的眸光看过来,祁欢便忍不住的老脸一红,连忙敷衍:“不用了,怪麻烦的。我也不好这口,就是宫里送来的,图个新鲜,方才正好在切,就顺便给你端过来了。”
顾瞻这人,仿佛惯常与人相处的态度就是一丝不苟。
祁欢实在扛不住他这样的,不敢再跟他胡闹,就赶紧转入正题:“那个……早上皇后娘娘的赏赐,不会是你又特意去替我求来的吧?”
她这里刚与秦家退了亲,不管两家人表现出来的分手现场是何等和谐友爱,这事儿总不免要被人拿出来当闲话,奚落上一阵子的。
但是那么巧,宫里一份厚赏下来,堪堪是压住了她被退亲的风头。
其实东西送过来的时候,祁欢就已经在怀疑这是顾瞻有意为之的。
不想,顾瞻却是摇头:“不是我。”
祁欢对顾皇后看待他二人之事的态度不放心,这一点他是清楚的,否则昨天出宫时她不会谨小慎微的特意去问顾皇后那边需不需要见一下。
祁欢微微有些意外。
顾瞻又道:“你不必事事忌惮她,我长姐并非不近人情之人,她还是通情达理的。她现在暂不见你,仅是不想叫你为难,你若就是心中难安,我带你去见她就是?”
顾皇后那般身份,不需要自主回避见她。
顾瞻这话的意思很明白——
这该是他的意思。
祁欢一直不曾明确表态,愿意与他共结白首之约,他不叫顾皇后单独传见于她,只是不想仗势欺人,借由皇家的身份给她压力。
顾瞻对她,严格说来,几乎可以算作死缠烂打了。
可偏偏——
他做事又十分的克制有分寸,虽是穷追不舍,行事又明明白白卡在她的底线之上,压迫感有了,却又精确避开了不给她造成实质性的麻烦。
祁欢的脑子够用,虽然眼前的这位顾世子,一直都是温润儒雅,收驰有度的作风,可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谙世事那般纯洁,又毫无心机城府的?
只是,他这般行事下来,的确是很难会叫人觉得讨厌。
祁欢一时语塞,便有些接不了他这话茬了。
厅里气氛正待尴尬之时,就见云娘子自院外进来。
祁欢立刻转头看向她:“我母亲呢?”
“见过世子爷。”云娘子进来,先给顾瞻见了礼,后才转向祁欢道:“夫人这会儿手头上有些急事处理,实在腾不出时间过来前院待客,特意遣奴婢过来予顾世子赔个不是。”
杨氏避而不见,这对顾瞻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心头微微一紧,袖子底下的手指不由的捏成了拳头。
却见那云娘子又再微笑说道:“夫人说是实在过意不去,想问顾世子这个时辰过来可曾用过午膳了?若是不嫌我们府上饭食简陋,就在府上吃顿便饭再走?”
此言一出,就连祁欢都大为意外。
顾皇后不掺合,不见她,是个纵容顾瞻自由恋爱的意思;
现在她老娘也如法炮制?
这些做家长的,思想是不是有点太前卫了?
祁欢蹭的站起来,不免当先有几分慌乱了起来。
顾瞻却是飞快收拾起前一刻的忐忑与挫败,也跟着站起身来,和颜悦色道:“那就叨扰府上了。”
他既是这般说了,祁欢也不能再赶人。
云娘子已经对她说道:“小厨房的饭菜做好了,那小姐和小少爷就陪客人移步烟雨轩去用饭吧?”
人,是指定不能单独往后院领去。
再带上祁元辰这个小工具人,也算是个避嫌的意思。
杨氏这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祁欢完全无话可说。
云娘子传完话,就屈膝告退,又转身先行离开。
祁欢本来是不介意请顾瞻吃顿饭的,却奈何这个古代的大环境使然,留他在家吃饭,其实算是挺大个事儿。
她一时怨念,就杵着不动。
顾瞻却是如沐春风,已经是将祁元辰抱在臂弯里,款步朝她踱了过来。
他手中果签上取了一块蜜瓜,走到祁欢身侧脚步顿住,递到她唇边。
祁欢心不在焉,一口咬了去,鼓着腮帮子大嚼泄愤。
星罗和云兮两个从旁看得齐齐脸上一红,再然后——
星罗为着她这不体面的吃相,丢人的不忍直视;云兮则是觉得自家小姐这还挺率真可爱的,抿着嘴巴傻乐。
顾瞻抱着孩子从旁看着,一直等祁欢吃完方才问道:“甜吗?”
“嗯。”祁欢也没多想,脱口回了句:“是挺甜的。”
话落,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骤然回头,对上顾瞻蓄了笑意的眸子。
他颔首:“以后我叫人给你送。”
本来也算不得多亲昵的举动,祁欢那一瞬间被他看着,脸上却是瞬间烧得厉害。
她仓促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瞻瞧见了她神情之间那点难得的慌乱,却也不介意她这般刻意的疏离,只道:“你府上我头回来,也不熟,还是你带路吧。”
上回武校尉觍着脸求了一张请帖,本来是想借花献佛送给他的,结果刚巧他剿匪出京了,也没赶上祁家设宴。
两个人,四目相对。
祁欢的心跳莫名有点乱,她承认自己确实有被撩到了。
为了掩饰,她又匆忙别过头去,埋头领着顾瞻往外走。
杨氏叫云娘子过来询问意见就只是走过场,事实上云娘子过来传信的同时就已经叫人在烟雨轩的厅里把午饭摆上了桌。
二房的祁元铭其实是在家的,但是两房如今的关系不好,杨氏自是不会叫他来作陪,而大房这边再有的就是两个姑娘,若是叫几个姑娘一起陪着顾瞻用饭,就更不成样子了,她便索性只留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在。
顾瞻很自觉的把祁元辰摆在他与祁欢中间,一顿饭吃下来,他和祁元辰都吃的挺好,就祁欢心绪不宁,没吃几口。
顾瞻看在眼里,也未点破。
吃完饭他也没理由继续赖着不走,却又问祁元辰:“还跟我回去吧?”
祁欢此时也有点冷静了下来,立刻有点明白他的意图——
他这还是要留人质,拿着祁元辰做幌子,后面随时想要登堂入室都有借口过来。
祁元辰以前是不喜欢顾瞻的,至少是不喜欢自己与他来往,祁欢是记得他曾奶声奶气的赌气,叫她不准喜欢这个人的。
祁欢此刻略有几分紧张的看向自己这混球弟弟。
然后就见他盯着顾瞻看了两眼之后,就朝他伸出了两条小胳膊:“也给找蜜瓜吃吗?”
“好。”顾瞻失笑,一把将他捞过去,仍是轻松端在臂弯里。
祁欢:……
这是什么混蛋弟弟?一点儿立场也没有!
而彼时的宫里,皇帝这天特意选在临近中午传召的祁文晏过去禀报公务,之后更是开了天恩,留他在御书房陪着自己一起用了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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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吃饭吃饭,大家一起吃饭,吃了一锅饭,没准以后就成一家人了!
第163章 撮合(三更)
午膳期间,饭桌上皇帝依旧是只谈了两句政务。
等到饭后坐着喝茶时候,他方才和颜悦色的开口:“祁爱卿,去年朕赐给你的宅子,听闻你还不曾搬过去住?”
祁文晏一时有些错愕。
那宅子,他昨天才第一次过去看。
这么巧,皇帝今天就找了他来问?
他立刻想到的就是同他一起去了宅子的昭阳公主,却有点拿不准这小公主会为了他那宅子和皇帝说些什么。
主要——
这位皇帝陛下为人一向宽和,就是他将赐下的宅子闲置不用,也当时不至于小心眼的苛责于他。
祁文晏面上不动声色,不卑不亢回禀:“微臣忙于公务,又兼之孤身一人,想着宅子大,住进去毕竟冗杂事务也多,所以暂时确实还未挪过去。并非刻意辜负陛下的体恤关心,还请陛下恕罪。”
说话间,他便要搁下茶盏起身。
皇帝却是抬手虚拦了一下,笑道:“不必拘礼,朕不过就是随口一问,并无苛责爱卿之意。”
他女儿看中了人家的宅子,他要仗势欺人抢过去……
皇帝陛下虽是个女儿奴,但做人的底本地线还是比较明了,尤其眼前的祁文晏还是难得自入官场就被他看好的后生臣子,皇帝陛下却是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出尔反尔的无耻了。
祁文晏官场上行事虽然严谨,却并非是个不懂变通和察言观色的愣头青。
皇帝今日待他的态度,虽然过分热情友好了,但瞧着确实不像是有恶意。
所以,他便大大方方的又坐回去。
皇帝端着茶盏饮茶,又继续说:“其实是那地方也不合你心意吧?”
祁文晏自然要说不是。
可是皇帝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仿佛也不是真的询问他意思,继续道:“朕这里还有几处闲置的宅院和园子,又重新给你挑了挑,崇明坊那有一处,比你现在这宅子更大一些,离着你当差的衙门也近……”
祁文晏这就听明白了——
前面种种都是铺垫!
这皇帝陛下既非怪罪他晾着御赐的宅子不用,也非真考虑到他会不会是不喜欢那个宅子,他其实就是想重新给自己安排个住处?
这……
唱的又是哪一出?
祁文晏不动声色。
从殿外仓促进来的李公公隔着老远给皇帝陛下挤眉弄眼的打暗示,奈何皇帝陛下太过专注于编瞎话,着实没分出精神兼顾他,还在继续往下说:“这样吧,你把你原来的宅子还回来,朕重新将崇明坊那里的遇春园赏给你!”
这语气有些强势,其实并非商量。
祁文晏听出来了。
然后还是不等他开口,情急之下的李公公就大声咳嗽起来:“咳咳咳……”
这咳的惊天动地,并且不合时宜。
他这样皇帝近身的老人儿,即使真是身体不适,忍也该有办法忍住不在殿前失宜的。
皇帝和祁文晏齐齐抬眸去看。
李公公就抬起半边袖子挡住脸,一边挡着祁文晏的视线,一边继续挤眉弄眼给皇帝陛下使眼色。
可这会儿殿内就坐着皇帝跟祁文晏两人,俩人又离得不远……
他不能把皇帝叫出去说话,当面咬耳朵根子又属无效操作。
情急之下,也便觍着脸给祁文晏赔了个笑脸,乐呵呵的打哈哈:“祁大人,事情呢是这么个事情,皇后娘娘母家有个姑娘,孤身一人来京投亲,也没个住处,娘娘瞧着是个小姑娘,便格外宠溺些,也便许了她,京里闲置的宅子随便她挑,结果好巧不巧……您那宅子不是一直也没住进去吗?姑娘便误以为那也是个闲宅,当面跟娘娘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陛下不好驳,又正好那宅子您又没住进去……”
他暗中又给皇帝递了个眼色,这瞎话编排得确实丝毫不耽误:“这事儿确实有些对不住您,要不老奴再给您在原来那地界附近寻寻,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宅子能腾出来?”
皇帝那里被他突然抢白,说的一头雾水。
祁文晏却是瞬间懂了——
那小公主心血来潮,要抢他宅子?
皇帝陛下虽然心里纳闷,但他与这位李公公主仆几十年,默契十足,直接就当是自己知情,也顺杆道:“这样也好。”
然后,祁文晏就站起来,拱手,义正辞严道:“可是那宅子陛下许诺微臣在先,微臣眼下已经聘好了工匠,正准备动工整修,现在反悔,怕是不太好?”
他请了工匠修房子,反悔都不太好……
皇帝赐给他的宅子,现在要强行收回去给别人,这只会更不好。
当朝最年轻有为的刑狱官,在皇帝陛下面前义正辞严这般劝谏……
皇帝陛下忍不住老脸一红。
李公公人老成精,圆滑的不得了,却是依旧笑得和蔼,协调道:“大人您也体恤陛下一二,皇后娘娘开了口,陛下都已经应承了。”
皇帝陛下端坐龙椅上,摆出一副朕就是有些惧内的礼貌而不失尴尬的表情来,任由自己的老仆发挥。
祁文晏抿紧了唇,不应声。
李公公喋喋不休的继续游说:“对方毕竟是个姑娘家,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要么……您若实在看中那宅子的地方,好歹也给隔出一半来?”
还有这种操作?
祁文晏蹙眉。
皇帝陛下更是“呜”了一声,表情差点没崩住。
奈何李公公脸上肉肉堆的多,脸皮也格外扛摔打,丝毫不理会大理寺少卿大人那副看登徒子一样见鬼盯着他的视线:“您方才也说,孤家寡人住那宅子,庶务多又杂乱,收拾起来耽误工夫不是?就这么着吧?宅子您隔出一半来,跟姑娘做个邻居,这样陛下对皇后娘娘也好有个交代。”
这主意,肯定是个馊主意。
但是皇帝陛下没打断,祁文晏这边眉头越皱越紧,一时却是既没松口,也没做声。
李公公道:“您那宅子一直也没搬,这会儿杂草丛生,也埋汰的很。祁大人您让一步,皇后娘娘自是要关照自家人,差人去给姑娘修宅子的。正好陛下也可从娘娘那里拿个人情,叫工部的人一并将您那半边府邸一起给拾掇出来,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帝陛下一心想嫁女儿,琼林宴那天,祁文晏本就是他特别看好,并且找借口破格叫进宫里来的。
严格说来——
那天要不是他宝贝女儿不配合,搅和的整个宴会无疾而终,在他心里其他人其实大抵不过都是陪衬,一群新进官场的进士都是生瓜蛋子,会写几篇文章人长得也好的是有,看是没受过历练,谁知道是龙是虫,只有这位大理寺少卿祁文晏他是当真里里外外看着都满意的,其他人不过都是陪衬。
他便是一开始云里雾里,不知自己这老仆胡搅蛮缠为哪般……
此刻,本来已经浇灭的心思也立时活络起来!
皇帝陛下大力抚掌:“那就这么定了吧,爱卿你也公务繁忙,你尽管忙你的去,那宅子朕叫人去替你休了。”
他话至此处,其实已然是不容人拒绝。
当然,祁文晏若就是想要拒绝,也并非拒绝不得……
但他沉默了许久,却也默默地认了,拱手深深地拜下:“多谢陛下体谅,臣,遵旨!”
皇帝陛下有点小开心,嘴角扬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李公公两只小眼睛闪着精光,连忙又道:“那这宅院如何划分,兼之祁大人对园林家具的喜好,回头老奴安排好工部的人手,再喊您过去,当面指教。”
祁文晏是从小受惯了冷遇,也吃过苦的,生活细节方面的东西,他其实都不挑剔,就是大理寺衙门里头那个简陋的小院他也住的很好。
原是不必这么麻烦的,而且——
他确实也没心思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可……
他依旧是沉默了片刻,未曾拒绝。
待到将他打发送出了御书房,李公公再折回这殿内之时便是笑逐颜开,脚步都轻盈的就差飞身给皇帝陛下舞一曲了。
皇帝靠左在案后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
他自作主张安排祁文晏这个臣子可以没下限,可要轮到他自己那个宝贝女儿,便是再不敢托大,牙疼似的直难受:“朕知道为了澄儿那丫头,你与朕操的是同样的心,祁家这个老三,朕也着实觉得各方面条件都极是不错的,可那个丫头啊……这回不会又给朕来个下不来台吧?朕下不来台是没所谓,可那丫头要再一个不高兴,又挤兑人……祁家这个,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性子也颇是高傲。”
他那闺女老是出口伤人,祁文晏这样自尊心贼强的人,怕是经不住她几次伤的。
李公公是今儿个一早去祁文晏那宅子实地考察,顺便为了了解小公主心意,去同她的贴身侍卫打听了下,刚拿到的第一手消息。
这便事无巨细,将昨日之事与皇帝陛下一一禀了。
临了一句点评:“这就无心插柳了不是?”
皇帝陛下也未曾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相亲宴,连开局都没有便草草落幕,结果却柳暗花明,还有后续?
主仆两个贼兮兮的咬了半天耳朵。
皇帝陛下还是觉得这事情有点不靠谱:“那丫头脾气是当真有点大,也不是说不好,就朕的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吧……他那家世也有点特殊。朕起初是瞧上了他的性情内敛稳重,可是瞧你这说的,总不能调个个儿,反倒是叫朕的公主迁就他吧?”
祁文晏虽然出身不太好,甚至到目前为止都是个生母不详的,但这些在皇帝眼里都是可以被忽视的。
嫡庶出身,并非是各人所能选择,祁文晏身上仿佛是除了这个出身有些拿不出手之外,其他方方面面都出类拔萃。
他那女儿,便是他的掌上明珠,选驸马肯定是要选个有能力有担当的,关键时刻能独当一面,替他女儿遮风挡雨扛事情的。
单就这一点来说,他就看祁文晏比那些只知道仗着架势享乐的勋贵子弟都靠谱儿。
“这位祁大人的脾气,有时候是略有几分古怪的。”李公公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老奴倒是觉得,咱们小殿下虽是寻常多有骄纵任性的时候,心地上却是个极良善的。横竖陛下您一开始最为看中的就是这位祁大人,成不成的都撮合一下试试……试试,总也没坏处。”
皇帝陛下着实拿着他这公主也是束手无策。
这要是太子的婚事——
管他乐不乐意,是他看好的,直接定了挑日子完婚也就齐活儿,可是对着宝贝女儿得哄着来。
昭阳公主突然跑来索要祁文晏那宅子的意图,皇帝陛下和李公公嘀咕半天,虽然思路是有点跑偏,但总归有一点判断没错,他们笃定了昭阳索要这个宅子,必是与祁文晏有关的。
不管她是与人作对作梗还是别的什么的,总归她愿意搭理人了,这便是好事情。
李公公对待此事,也是操碎了心,当即又跑了一趟工部,重新统一口口径,并且做安排。
皇帝寻常是不会随便留朝臣陪同用膳的,祁文晏在宫里吃的这顿饭,下午就在宫里宫外各衙门传遍了。
但是皇帝陛下用膳时遣散了所有宫人,究竟是为了何事单独留的祁大人,便无人知晓。
偏这祁文晏还是嘴严到近乎不近人情的,下午他的同僚上司旁敲侧击的打听,他也一概推说无事,只是赶巧他在御书房禀报政务就赶上了午膳时间而已。
“老三这话,显然是不足取信的。”晚间自衙门出来,祁正钰和祁文昂父子仍是同路回家,祁文昂心里很是没底,“他当是不会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吧?”
祁文晏的身世,祁正钰是有跟他透过底的。
当年的确是怕杨氏受不了这个翻脸,祁正钰主动提议,将祁文晏记在了自己名下。
昨日他翻旧账,朝着祁文景发难,这事虽然是未叫祁文昂掺合,祁文昂根据种种迹象,大概也能猜到是除了什么事。
老头子冷着脸,一副阴云密布神情,冷嗤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除非他疯了!”
祁文晏的身世,一直是众人诟病的对象,可再是被人议论,十七年过去,过了新鲜劲儿,也什么大的影响和余力了。
可如果现在再爆出相关的别的猛料,那效果必定石破天惊,又与现在不同了。
祁文晏就算心里不忿,也不会这样没事找事。
祁文昂知道,老头子近来屡次算计都是铩羽而归,心里有气,也就不再上赶着自讨没趣。
父子俩自外宫门出来,登上马车。
他后知后觉发现已经有一整天没见管玉生,就又问道:“父亲身边换随从了?”
祁正钰道:“管玉生家里有事,说是他兄长田间劳作时突然昏厥,回去探病去了。”
祁欢虽然刻意避着,没让秦颂的人在管玉生身上留下明显外伤,但他挨了简星海一大脚,却是被踢出了内伤的,又加上一场风波过后,少不得需要时间调剂稳定心情,此时告假归家,用的借口还是真的,祁正钰的确未有半分起疑。
父子俩回到侯府,管家已经在门口亲自等待迎候。
这是长宁侯府的规矩,每天祁正钰这个一家之主回来,都是管家亲自等着迎的,如果当天家里有要事发生,那便禀报,若是无事,打个照面,祁正钰也好安心。
然后这日,管家刚迎着他父子二人进府,还不及禀报,却是祁正钰手下一心腹也找了过来,直接道:“侯爷,小公子的下落查到了,他人在平国公府。”
祁正钰脚步猛地顿住。
祁文昂仓促之间却没太反应过来,脱口问了句:“哪个平国公府?”
还能有哪个平国公府?整个大觐国土之前,就那么一座平国公府!
管家这时也忙不迭禀报:“中午那会儿平国公府的顾世子亲自带着小公子登门,回来了一趟,世子夫人没露面,却由大小姐招待他在外院用了午饭,饭后他取了小公子的几套换洗衣裳,就又抱着孩子走了。”
那心腹也垂下头去:“小的们也不好阻拦。”
祁正钰父子,这回是彻彻底底愣住了。
这一天到晚,出的都是什么匪夷所思的奇葩事儿?!
------题外话------
皇帝陛下:儿子可以随便娶,女儿一定要慎重嫁!
太子殿下:食物链底端,生无可恋ing~
第164章 投其所好,献媚!(四更)
夜色之下,老头子的脸色有些看不分明。
管家硬着头皮,索性是将另外两件事也都一起禀了:“还有就是,早上武成侯府的秦太夫人带着他家二公子亲自登门,世子夫人出面,与他家解除了和大小姐之前定下的婚约。随后凤鸣宫总管贾公公亲临,又传皇后娘娘诏令,赐给了大小姐不少的赏赐。”
至于街头巷尾的议论,他却是不敢说的。
祁文昂被这一桩桩事情打击,已然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可是当着管家和下人的面,却又忍着没有做声。
祁正钰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之后也直接抬脚回院子。
管家如蒙大赦,他那心腹下属却跟着回了福林苑的书房。
祁文昂这个时候,也着急听确切消息,自然一起跟了过去。
关上房门,他就迫不及待追问:“怎么回事?咱们和那个平国公府素无往来的……”
那心腹跪在地上:“这个小的们也属实不知,但是顾家那位世子爷亲自登门,小公子和身边伺候的刘妈妈都是跟随他一起回府,之后又跟着走的。小的一路尾随,亲眼所见他们是去了国公府,并且……小公子近身服侍的两个丫头也都在国公府。”
说着,偷偷去看了眼祁正钰脸色:“这两天我们寻遍了世子夫人和杨家在京的产业也未找见小公子下落,想必他就是一直都在国公府的。”
祁欢和祁元辰都是杨氏的软肋,但现在能称得上是真正弱点的——
却只有祁元辰。
祁欢那丫头的行事,越来越放肆,已然达到了完全不服管束的地步,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拿着她来挟制杨氏的事,反而是……
就算他们能拿住了杨氏,都未必能反过来牵制住那个狂妄的丫头。
祁正钰坐在灯影之下,一语不发。
祁文昂还是忍不住道:“咱们与那个平国公府,平时连点走动来往都没有,大嫂那边怎么能请动他家替她暂时收容孩子?”
至于他那大哥祁文景——
祁文昂直接忽略不计,完全不必怀疑这些牵扯能是祁文景的手笔。
祁正钰依旧是没接茬。
那心腹就又斟酌说道:“今儿个一天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猜……可能是皇后娘娘替太子殿下相中了咱家大小姐。”
此言一出,终于激得祁正钰一声冷笑。
“胡说八道!”他怒斥一声。
但又立刻发现自己失态,便暂且压下脾气,吩咐那人:“你先下去吧。”
心腹心中忐忑:“那小公子的事儿……”
祁正钰这就有点压不住脾气了,嘶哑着嗓子阴阳怪气的低吼:“怎么,你还有那个本事提刀进国公府去抢人吗?”
别说两家的门第之差,就直接将他死死压制住了,绝不敢轻举妄动。
就哪怕他不顾尊卑身份,当真杀上门去——
平国公府一门武将,家里看门护院的,据说连小厮老仆都是战场上厮杀退下来的旧部,凭着自家这些个花拳绣腿的护卫,去送人头还差不多。
杨氏敢叫她那宝贝儿子露面,与其说是无心之失……
不如说是挑衅示威好了!
顾瞻这一露面,别说他明知祁元辰的下落而不敢妄动,甚至于在这府里,他再要挤兑大房一家子,也得要先仔细掂量掂量了。
虽然连个照面都没和顾瞻打,但那竖子小儿也着实弄得他此刻相当狼狈。
“小的不敢,小的告退。”心腹缩了缩脖子,暗恨自己多嘴,连忙便退出了门去。
房门再次关上,祁文昂却十分不安:“父亲,欢姐儿……不会真是攀上了宫里的关系了吧?”
“动动你的脑子!”祁正钰忍无可忍的又骂了他一遍,“你没脑子,不代表皇后和太子都没有,要入宫封妃,也不掂掂自家门第值个几斤几两吗?”
他祁家的姑娘们,确实多多少少都生得一副好皮囊,可宫里的皇后与太子又不是肤浅的傻瓜,满京城德才兼备的姑娘不选,非要来挑祁欢?
就不说祁欢前面还定过一次亲,这就已经很不体面了。
单就以自家的家世——
在这一点上,祁正钰还是清醒的有自知之明的。
皇帝的后宫和皇子们的联姻对象,说是挑样貌才情,那都是为着说出来好听,实际上这些全是其次,主要还是看家世背景。
皇帝明显对太子报以厚望,若真是给太子选妃——
全京城的姑娘们筛个十轮八轮,也绝不可能选到祁欢头上来。
祁文昂本来已经是慌了一下。
他心里毕竟还惦记着自己的爵位,可如若是叫祁欢攀上了高枝,大房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这个爵位他就更不好得了。
闻言,他也立刻自我安慰起来:“太子今年才刚十五,本来就还没到着急选妃的年纪。而且,就算陛下为了替他巩固势力,想要早些重置朝堂格局,那么他现在选妃,无论是正妃侧妃,都一定得是侧重于家世来挑的。”
所以,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太子对祁欢有什么想法……
也绝不会本末倒置,在这个时候就大张旗鼓的示好笼络。
帝王之家,所谓的风花雪月,都只配用做大权在握之后的调剂,没有人会蠢到在根基未稳之时先去玩物丧志。
是的,长宁侯府这个门第,说出去,在平头百姓中间看似高不可攀,可若真拿到那些掌权者的面前去——
他家连被笼络收买的资格都没有,家里的姑娘们也只配称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这也就是为什么祁正钰家里明明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他却没怎么动拿这些孙女儿去填补人情,或者向谁献媚的心思。
因为——
这条路,在他年轻气盛时候,已经试着走过了!
结果非但没能借此飞黄腾达,还撞进了死胡同,并且险些栽了个永难翻身的大跟头,现在想来都后怕的紧。
也就是自那件事之后,他才看清——
在积攒出绝对的实力之前,就想着拿家里女孩儿们的美色去攀高枝一步登天,这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自家比上不足,好歹还有个传承百年的爵位,没必要上赶着去给谁当炮灰!
他脑中思绪飞转,听着祁文昂兀自的揣度,突然有些嫌恶起来,冷冰冰的打断他:“你也不用高兴的太早,顾氏所出的这位皇后可不是什么花架子,近日里几次三番派亲信的登门,纵是不为太子,也自有她真正的用意。”
否则,谁闲着没事,三番两次特意过来抬举祁欢?
祁文昂刚平复的心情,登时又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祁正钰索性把话说透:“她除了有亲儿子,还有个亲弟弟正在着急议亲的年纪上,难道他们顾家姐弟做到如此,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祁文昂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猝不及防就整个僵成了面具,挂在脸上。
祁正钰这会儿却有些不想看见他,“那丫头近来越发的有恃无恐,原来症结是在这里,她这是找着倚仗和凭靠了。”
祁文昂依旧是有诸多想不通:“可……可是顾家那个小子这才回京多久……”
话音未落,他也便想起岑氏曾经给他提过,就三月十六考生出贡院那日,杨氏母女是被御林军护送回府的。
并且——
说是平国公府那个顾瞻派的人!
当时他们夫妻说起,也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
祁文昂心里又是一凉,就兴致缺缺的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祁正钰心里也很是不解,但不管顾瞻和祁欢之间是如何结对了眼缘,搭上的关系,总归眼前种种迹象表明……
她这个孙女儿的确是有望攀上平国公府这条高枝,从此都要站在高处颐指气使的俯视他了。
他心里有火,却发不出来,最后只近水楼台的迁怒了祁文昂,冷冷的警告他:“欲速则不达,近来是我激进,反而着了那个丫头的道儿。不过她既是有所打算和图谋,就也势必有所顾忌,不敢真闹到家丑外扬去。就算她不要脸,那个顾家,乃至于皇家都还得顾着体面。最近就先这样吧,容我再仔细考量考量。”
祁欢若是真想高嫁,就不敢肆无忌惮的把家里的名声搞臭。
其实祁正钰行事偏激,他自己何尝不知,他有很多事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是没办法,谁叫他才是这座长宁侯府的一家之主,他就是有这个全力为所欲为。
现在,虽然有很多会被世人唾弃之事是他做的,可他代表的就是整个长宁侯府,祁欢不想拿她自己和整个大房的人都给他陪葬,也一样要给他留着余地。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仅是一家子姑娘的名声绑在一起,只要他们同为一家人,就都是绑在一起的。
那丫头真敢跟他玩横的,还得怕他一怒之下捅出个什么诛九族的大篓子来,拉着全家一起死!
所以,现在大家双方也不过就是心照不宣的互相牵制罢了。
只不过——
顾瞻这事儿暴露的太明显,确实暂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是自家的架势和纷争,可如果是顾皇后的娘家人掺合进来了,也就很难保以后帝后就一定不会过问。
所以,以后他的行事,恐怕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必须得要更加慎重才是。
“是,儿子明白。”祁文昂态度立刻又更见着收敛几分,“父亲近日十分操劳,还是应当保重身体才是,这些事确实也不急在一时,您也早些休息。”
祁正钰心情不好,他也不再继续自讨没趣,带上门出来,就回了后面自家院里。
直接——
自然就是去找岑氏问白天家里发生的事,同时重新查问那晚御林军送杨氏母女回府的细节。
白天大房那边很是风光体面了一把,岑氏这一整天也颇是煎熬,正等着他回。
她房里饭菜这已经是热了第二遍,听门房报信说祁文昂已经进府,就命人摆上候着了。
“知道你去了公爹房里说话,还以为你要多耽误一会儿。”岑氏亲自拧了湿帕子给他。
祁文昂擦了手脸,瞧了眼桌上饭菜却没什么胃口,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榻上,长长的出了口气,神情疲惫。
岑氏眼神驱赶了屋里婢女,自行走过去给他捏肩,“昨日大房那丫头进宫空手回的,不想今儿个一早宫里皇后娘娘又差人特意不送一份丰厚的赏赐过来,下人们都在揣测议论,别是皇后娘娘替太子殿下相中了那丫头,可是白天平国公府的世子爷过来,大嫂虽是没露面,却刻意安排留他在府里午饭,是欢姐儿和辰哥儿陪着一起吃的,这意图……实在是过分明显了。”
外人的不明就里,她和杨氏妯娌,一个宅子里住着,对杨氏的行事和意图,自是有着自己的判断和见解。
祁文昂闭着眼微微点头,也是一筹莫展:“方才在父亲那里说的也是这个,那个欢姐儿,不显山不露水的,这眼瞅着是攀上高枝了,你都这样说,那想来是没跑了。”
岑氏心下一个悬空,手上力道也跟着失控,抓得祁文昂肩上一疼。
他忽的睁开眼,正对上岑氏惶惶不安的眼神。
岑氏道:“若真叫她得了国公府做靠山,那府里这爵位……”
不想,祁文昂对此却是胸有成竹。
他抖开岑氏的手,冷笑:“以前我还怕父亲的立场动摇,经此一事,他与大房那边可谓水火不容,我反而安心了。”
他是不方便在妻子面前说自己亲爹的闲话,可是这几十年父子做下来,他最是了解祁正钰不过。
老头子刚愎自用,在家里说一不二成了习惯,这一次大房一家联合起来与他抗衡……
老头子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他是势必要将自己那大哥拉下马的。
否则——
不足以平了心里这口怒气!
祁欢如果老老实实,能任他拿捏,他或者还没那么容易气急败坏,祁欢越是攀上高枝,有可能威胁到他,老头子就越是不能忍。
岑氏略想了想,也就大概明了他的意思。
现在大房那边,风头正盛,自家当然是避其锋芒最好,索性就先看着老头子去折腾他们,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好了。
岑氏重新定了心神,又试着说道:“还有铭儿的事,他这两天在收拾行装了,说想尽快走,可他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我总有些放心不下,家里外院的守卫我也不熟,不知道怎样的好,老爷你看看要么给他寻摸三两个身手好些的护卫……”
话没说完,祁文昂已经不耐烦,蹭的站起来:“别人家家境普通些,没有专门的护卫,就不出门不放外任了?他去任上,走的是官道,拿的是官府文牒和上任文书,沿路住的是朝廷所设驿站,能有什么事?好好一个孩子,都被你宠坏了!”
岑氏哪想到他反应会如此激烈?
被他一顿数落,回嘴的话一时还没上来,祁文昂已经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他如今,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也是越来越没有耐性了。
岑氏站在原地,捏着帕子,胸口起伏,眼中漫上一片恼恨的红。
顾瞻来长宁侯府拜访一事,随后也露出了风声去,也在外面开始传,次日外面的风向就有所反转,众人又开始议论,皇后娘娘看中祁家的大姑娘是真,但似乎不是为着太子殿下挑的,而是为了她唯一的胞弟,平国公府那位世子爷。
事情得到的最大佐证——
便是这两日,顾世子总带着祁家的小公子上街闲逛。
有时候去戏园子听戏,有时候去酒楼大吃大喝,有时候又去与顾家相熟的那间同济医馆,一坐半日的。
就因为……
祁家的小公子喜欢跟那医馆里的小姑娘一起玩!
这投其所好,投得不要太明显。
并且,他俩每每下馆子出来,还要再打包一个食盒,命人送去长宁侯府给祁大小姐。
太子殿下平时不好八卦,得到这个相关消息相对滞后,查了查顾瞻行踪,这天下朝就敢去云辉楼的雅间就将顾瞻给堵了。
与此同时,蹲坐在家里静待流言过去的祁大小姐却破天荒收到一封来自四皇子府上的帖子,邀她隔日去王府吃四殿下的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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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都是追媳妇,有些人只配追小舅子。。。
ps:祁家老爷子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不是人,但事实上该有的脑子和判断他都有,这就是为什么他发狠起来会算计杀孙女祭旗,却还从没设计过拿哪个孙女儿去搞联姻铺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