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月下荒唐事
寂萝哭喊累了,便躺在绮陌腿上睡着了。
“怎么喝成这样?”寂尘走至绮陌身边,将外衣披在寂萝身上,将她扶至一边。
“你怎么来了?”
“这丫头的哭闹声这么吵,想听不见都难。先前见你们姐妹喝的正欢,便没上来打扰,等没了声音才上来看看。”
“你都听到了?”
“隐约听到些,没听真切。”
“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等你一个解释。”
“诞辰宴上的人,是我。另一只鸳鸯簪的主人,也是我。”
绮陌虽早就知道真相,但真正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些话心里还是难以平静。
“为什么呢?你该知道的,纵有鸳鸯簪作引,我们也难有姻缘。”
自天地生成数亿万年来,天魔两界相恋之人从未有过修成正果的,这种结果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两界所提倡的道法思想不同,传承的文典礼义更是相差甚远,更何况天魔数亿万年来战争无数……
“一生能遇有缘之人何其不易,纵有再多阻碍又如何?若只因你我的身份而将这缘分放弃,纵是太平一生怕也难以快活。比起孤独一生,我更愿快活一时。”
“你是魔界未来的君主,我是天界君主之女,你我地位特殊,肩上背负的责任不用,立场不同,如何相处快活?”
“你我既肩负两界责任,便要对两界万民着想。两界冲突对抗数万年之久,谁也讨不到便宜,每次对战后,双方修养千年都未必恢复元气,纵是太平年间,彼此间的排斥也一点不少。”
寂尘捡起脚下的酒坛,喝了一口,“既如此,为何不能以和平的方式缓和两界的关系?你若嫁给我,便是天魔两界的喜事,既平了两界矛盾,也隧了我们的缘分。你怎能一口就将你我的缘分判了死刑?”
“两界联姻谈何容易?且不说两界之事,只谈你我。鸳鸯簪不过是把我们拴在了一起,你如何判定你我相伴便会快活?”
“一百年,你答应了我要与我相伴百年,若百年之后你还觉得与我相处不快活,你尽管离开,我绝不阻拦。可若你觉得这百年与我相处着心里还算欢喜快活,就留下来,兑现第三个承诺。”
“你当初提出百年之约,便是为了这个?”
寂尘点头默认。
“我还有一事好奇……那鸳鸯簪分明是各择一主,可为何诞辰宴前两支都在你的手上?你又是如何知道这雌簪的主人是我?”
“我也不知道为何两支都出现在我手中,我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便以幻境示意我去天界寻你,大概是这簪子知道你我相隔甚远,想让我们早点相见吧。”
绮陌点点头,心下却充满疑问。
“我既答应了要与你相伴百年,便不会食言。只是我还要几桩事情未办,还需你等等。”
“之默他……他此番被罚,确是我的罪过。除夕那日我本想去见见他,却被成染拖住,迟了一步。他……可怨我?”
拖住?绮陌心里冷笑,若真心想要相见,以他的能力,何至于被成染拖住?
“他不曾怨过任何人,只说借你身份入宴是他最后悔之事……”
寂尘抬头望向北方那颗黯淡的星。最后悔之事吗?是后悔借他身份受此重罚……还是……后悔给了他机会靠近绮陌?
“那日贸然去天界……是我心急了。我早知你我迟早会相遇,只是听闻天帝有心为你择婿,便乱了心神。”
“只因一个素未谋面的‘有缘之人’,便扰了心神吗?”绮陌笑着,不知是好笑还是嘲讽,“如此说来,你的心性真是不太坚定。”
寂尘也跟着笑,“遇到你以前,我的心性素来坚定,遇你之后,要那坚定的心性有何用?看着喜欢的人哭笑静闹,我这颗心里渐渐生出了平静的草原,汹涌的浪涛,炽热的火,寒冷的冰……你在我的心里创造了一个世界。”
寂尘紧紧盯着绮陌,这炙热的目光让她发了个哆嗦。
“你……”入戏太快了吧!话还未出口,便被温热的嘴唇堵住。
绮陌想要挣扎却被他压倒在房顶的瓦片之上,推搡之间,瓦片相互碰撞,发出叮咣的声响。
“别动,会吵醒她。”
绮陌不敢再动,任凭寂尘的嘴唇一路向下落在耳后,脖颈,锁骨……
“不……不要……寂尘你疯了……快放开我……”
寂尘抬起头,眼中透着迷离的目光,“嘘…”
不对……不对劲!
寂尘虽平日里孟浪了些,却不至于在这样的地方克制不住……更何况旁边还有寂萝在!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思量之间那手掌已将她腰间的束缚解开,双手向上移去。
“寂尘……你清醒点!”也顾不得吵不吵醒寂萝,抬脚便朝他的下半身踹去。
寂尘吃痛一叫,才渐渐缓过神来,怔怔的望着衣衫不整的绮陌。
“你吃错药了!”绮陌愤愤地骂了一句,无措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对不起……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刚刚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我见你瞳孔发红,像是中了邪。你仔细想想,这两日可有什么不对?”
寂尘坐下调息一阵,仔细回想着近几日发生的事,“是锁情散,看这样子应该是母后的手笔了。”
“锁情散?”绮陌不用问,光听名字也知道这药是做何用途,“她想将这药用在你和成染身上?那成染……”
“她这些日子一直步步紧跟着我,该是早就知道的。”幸亏这要只用在男人身上即可,不然万一成染与别人处在一处失了贞洁,他便是背锅之人,纵是有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
“在魔界下的?那这药在你体内应该已有数日,为何今日才发作?”
“五日,这药的潜伏期有五日。五日前,我回魔界,去母后宫里用的晚膳。母后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离开……”
“怪不得呢,今晚如此深情,敢情是病了。”绮陌翻了个白眼,转身扶起寂萝飞身离去。
“中了药是不假,可今夜所说之话所做之事,却皆发自真心。”区区锁情散,何以控制于他?
绮陌回到房里便猛灌了几口凉茶。
寂尘是被下了药,她呢?怎么也跟着燥热起来……
第三十三章 分毫不相让
绮陌这一夜都未睡好,天蒙蒙亮就被敲门声吵醒,饮酒吹寒风,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
“谁啊!”
“是我。”
“大清早敲什么敲,有什么事不能等早膳再说吗?”推开门见到外面的人,怒气更甚。
“昨日的事,跟你赔个不是。”
“就这事?好了我知道了。”反手关门,却被寂尘拦住。
“还有一事……”
“大哥你烦不烦,能不能一次说完,你不睡觉我还要睡呢!”
寂尘很少见她发脾气,现下见她起床气的样子倒觉得可爱。
“你我之事日后再说,只是眼下与成染的婚事还需你帮忙。”
“你想让我做坏人?”绮陌打了个哆嗦,“你母后和上溪不得吃了我?”
“有我在,不会让别人吃了你。”
绮陌觉着这话有点怪,也说不好是哪里怪。
“我冒着风险帮你忙,总要得点好处吧。”
“你想要什么?”
“五十年,百年之约,抹去一半。”
“不行!那是之前的约定,不可更改。”
绮陌作势要关门,“那就不怪我咯。”
“等等!”寂尘思衬片刻,“七十五年,你我各让一半。”
“六十年,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寂尘咬咬牙,“好,六十年就六十年。”
“成交。但是我要先说明,我只负责让成染放弃,至于魔界和上溪那边,要你自己去搞定。”
“好。”
早膳过后,成染央着寂尘陪她四处逛逛,寂尘向绮陌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一起去。
“啊,我的胭脂也用完了。”捅捅寂萝,“萝儿我们也去逛逛吧。”
“好啊,前几日我的玉镯碎了,正要去首饰店再打一只。”寂萝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从这一早晨公孙成染的神情来看,大概是要有什么好戏要看。
二人行变成了四人行,本就闷闷不乐的成染更加阴郁起来。昨夜好不容易等到药性发作,却没想到寂尘将她丢下去找了绮陌,见着绮陌眼圈浓重精神恹恹,心下不禁怀疑这二人发生了什么。
她愤恨地瞪了绮陌一眼,双手将手帕都拧的变了形。
寂萝走在前面,看见一家首饰店便走了进去。
绮陌也在店外的小吃摊位停了下来,要了一根冰糖葫芦,让寂尘付了钱。
“哥!我忘带钱袋了!你进来帮我付一下!”寂萝从店内探出头,笑盈盈地对寂尘喊道。
“付钱知道我是你哥了?”这些日子她为绮陌气他,一连数日叫他的大名。
寂萝挽上他的手臂,“嘻嘻,哥哥最好了~”
绮陌在外等的无趣,便在附近的摊子四处逛逛,见一摊子上的凤簪亮丽夺目,便伸手拿了上去,不想却与另一只手同时拿起。
“莫姑娘也喜欢这凤簪?”
昨日还叫姐姐,今日便叫莫姑娘了。绮陌笑笑,“公孙姑娘也喜欢?”
“看来我们的眼光真是相似的很,总是看上同一样东西。”成染手使了力气,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可公孙姑娘却是迟了一步,今日这簪子,是我先看上的。”绮陌依旧笑着,手上也加重力气。
“这世间万物都不是谁先看上就归谁的。有些东西,我绝不会让步半分。”
“若这簪子有思想,也该问问它想要跟谁。”
“我劝姑娘放弃,也是为你好。这簪子只有戴在合适的人头上才有价值,若不合适,便是在喜欢,也是方纳圆凿,丢失了原来的价值。”
“公孙姑娘说的是。”绮陌将手松开,“这死物确是不太适合我。只是姑娘当知,有些东西让得,有些东西却是我如何也让不得的。”
“你凭什么呢?我与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以二十四至宝作聘向我提亲,我以上溪一族作嫁帮他魔界复兴,你拿什么与我相争?”
“心,寂尘的心。”
成染稍怔片刻,便笑了起来,“心?呵,这世间最靠不住的便是人心。纵是他心里塞满了你又怎么样?他说魔界少君,他这一生注定不能爱的自由!魔界需要上溪,他就必须娶我。只要我在这世上一天,你便永远进不得魔宫的大门。就算是有朝一日没了我,魔后也会让他娶一位能为魔界带来好处的女子,而不是你。”
她说的这些绮陌心里都清楚的很,却还是对她的态度讶然。一族圣女,何其尊贵,她本可以在上溪找一位好男子,不必乱入三界是非,如今却为寂尘甘愿成为利益交换的棋子……
看她为了寂尘分毫不让的样子,绮陌倒有些心软起来,“这世上的人与人本就不同,有的人看重金钱,有的人看重权势,有的人看重名分,有的人看重人心……你看重的偏是我不看重的,怎能说我是与你相争?”
绮陌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世道公平的很,爱情也好,名分也罢,总是难有一个人占全了的时候。”
这话不是刺激她,古今世人之所以都赞誉恩爱夫妻,向往幸福的婚后生活,正是因为这种美好的幸福时间少有,大多数人只是羡慕着,可望而不可得。
“我若都想要呢?”名分,人,心,她都非要不可。
“姑娘的意思……是想要我让给你吗?”绮陌笑着摇摇头,“就算我想给,你接得住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活人不比死物,纵是我想让,他愿意吗?你想要的东西只有他一人能给,今日姑娘可是找错了人。”
寂尘和寂萝从店里走来,见两人神色浓重,便来询问。
“你们怎么了?”
“我与莫姐姐看中了同一支凤簪,正谈论着这簪子与谁更为相配。”这公孙成染前一刻还为绮陌的话恼着,这下一刻便又变回了明艳阳光的脸。
寂尘上前拉过绮陌的手,“我见你平时不爱戴簪,还以为你不喜欢呢。你若想要凤簪,我回头将我宫里的九尾凤簪拿来送你便是。成染是客,你该让让她。”
绮陌也将他的手反握住,“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与她争抢。既然成染喜欢,我买下来送她便是。”
伸手向腰间一摸,“呀!我的钱袋忘了带!”
寂萝闻言翻了个白眼,绮陌来人界数月,出来玩乐也好,日常用度也好,都是她和寂尘在付钱,她哪里来的钱袋?
寂尘也觉好笑,“我付。”
“不行!是我要送成染东西,怎么让你花钱?”
寂尘从成染手里将簪子拿过,塞进绮陌手里,“那我便买给你,你再送给她。”
成染看向两人,已是气红了眼。
寂尘付了钱,绮陌才将凤簪给她。
“这凤簪就当我给妹妹迟到的见面礼,妹妹莫要嫌弃才是。”
言下之意便是:这东西,只有我给你了,才是你的。
成染怎会听不懂她的话,却还是勉强笑道,“姐姐今日之言,成染必定铭记。这簪,便谢过姐姐了。”
第三十四章 为卿点朱唇
绮陌在一家胭脂铺子停了下来。
“姑娘,我们家的胭脂,那是京城一绝呀,您瞅瞅,这桃花粉正配您的年纪。”
绮陌拿起铺子老板介绍的那款胭脂,山水清音的图案,烫金的花纹,尽显端庄雅致。
“豆蔻年华?”寂萝看到上面的刻字噗呲一笑,“姐姐,老板夸你年轻呢!”
豆蔻年华一词专指人间女子十三四岁的年纪,绮陌如今却是五百三十多岁了,虽容颜不老,但也早过了豆蔻之姿,与这嫩粉的桃花色确是不配。
“姐姐,依我看,这盒水色胭脂才配你脱俗的气质。”
寂尘却拿起一盒朱砂红,看着上面的字勾起了嘴角。
心头朱砂。
“公子,这盒是染唇的朱砂,不是胭脂。”老板见他拿起朱砂,便立即抓住机会推销起来,“我看这位姑娘妆面清淡的很,若将这赭红的朱砂与水色胭脂相配,定能让姑娘面貌一新,更加明艳动人。”
“你觉得呢?”寂尘看向绮陌,询问她的意见。
“我……我只有盛宴上才会点朱唇,平日里都是少施粉黛……”
“姑娘不妨先试试,若不合适不买便是。”
寂尘接过老板递来的唇刷,蘸了点朱砂点在绮陌唇上。
赭红的朱砂上唇,寂尘的眼里再无其他色彩。
“朱砂一点桃花殷,人间芳菲始盛开。”
“你们看,我就说吧,我干这行二十几年,这眼光错不了的。”
“这盒朱砂要了,你再挑挑胭脂。”
“若配这赭红的朱砂,我觉着这妃红恰好。可我平日里淡妆居多,还是水红胭脂与我更加相配些。”
“那便都要了吧。”掏出一锭金子,吩咐老板将绮陌看过的全都包起来。
老板和三个姑娘都吃惊地看着他。
按说绮陌是在锦绣堆儿里长大的富贵公主,自小见多了出手阔绰之行,但当她亲眼见到寂尘为她买下整个铺子的脂粉时,还是心生欢喜了一阵儿。这世上有哪个女儿家不喜欢胭脂水粉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将整条街都扫荡完后,已近申时,几个人回到碧萝斋就各自回房归置自己的东西,绮陌趁着太阳未落,尽快收拾了东西便抱着莫期出来,躺在院里摇椅上晒太阳。
“今日你们说了什么?”寂尘也从房里出来,手上拎了坛酒。
绮陌给小兽顺毛的手顿了顿,耳边再次回响起成染的话。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为你争风吃醋。诶?你手里拎的什么,可是私藏了什么好酒想要独吞?”
“好酒倒是有,不过不是这个。三十年前,我在梧桐树下埋了坛琼浆梅酒,你可想尝尝?”
“只有三十年?”绮陌摇摇头,“还是算了,美酒百年难成,就你这三十年的功夫,也敢称好酒?”
“好与不好,尝过才知道。”
绮陌随他来到院后的梧桐树下,将那梅酒挖出,又将新酒放入。
“这坛要放多久?”
“等你我大婚那日再取。”
绮陌抱着酒坛的手一顿,脸上浮现起少许的红晕。
若非身份所限,他们之间隔着的深渊令她时时清醒,她定是会为他的所言所行而有所悸动。
幸亏,她时刻噙着那份警惕。
“打开尝尝。”
绮陌拨开封口处的土,将盖子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浓烈的果酒味与清淡的梅香之气融合,令人闻后心旷神怡。
酒水入口,酸甜相绕,到嗓子竟如墨入水般瞬间散开,酒气涌入咽喉,透过血液,沁至五脏。顷刻间,整个人都被这清甜所环绕。
“你是如何做到的?”
“天山雪莲,东荒之梅,南海之藻,秦河之冰。”
“天山雪莲可是上天入地难得的药材,千年才得一支,你竟将它入酒作料?!真是奢侈的很。”
“如今它入了你我的口中,也算实现了它的价值。”
第三十五章 成染的凛夜诀
“啊!”
一声尖叫传来,将众人引至院内。
“怎么了?”
绮陌与寂尘赶过来时,见成染右手小臂流着血,莫期在一旁怒视着她。
“阿尘,你们都不在,我独自在院中无聊的很,看这小狐狸可爱的很,便想来逗逗它……不想它却突然张口把我咬伤……”
寂尘掏出一块儿方巾,将她滴血的伤口捂住。“我先带你去包扎伤口。”
待众人散去后,莫期才眼泪汪汪在绮陌的臂弯里拱了拱。
绮陌将它抱起,叹了口气,“你这小兽,伤谁不好,怎么偏要伤她?那女人大有来头,下次见了她要躲远点,听到没有?”
莫期呜咽一声,竟开始颤抖起来。
“这是怎么了?你也受伤了?”
小东西点点头,翻了个身,将肚子对向绮陌。
绮陌拨开它肚子上的毛,见一股黑色侵入其中。
“这是她打的?”
莫期哼哼着点点头,一口血吐在绮陌的衣服上。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让她给收拾了!”绮陌抱着它向寂萝房中跑去。
“萝儿你快看看它的伤,这伤我从未见过……”
寂萝盯着那黑色的印记,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来。
“你也不知道?”
寂萝摇摇头。
“那我去找寂尘。”刚要离开,却被寂萝拽住。
“又怎么了?”
“姐姐……我认识……是……是……”
“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是凛夜诀。”
见她茫然,寂萝又补充道,“凛夜之诀,是魔界正统密传术法。我从前受的是正统之训,这诀我也是会的。所以这个院子里,能将它打成这样的只有我和尘哥哥。”
“可它这伤是成染打的……你的意思难道是……不对,成染从哪学的你们正统术法?”
“姐姐,如今这世间能用此法的只有四人,我,尘哥哥,宗王和寂河。据我所知,宗王身体每况愈下,整日闭府不出,寂河四海巡游,甚少回魔界,这两人该是见都没见过成染。”
“你的意思是,寂尘……它可还有救?”
“姐姐你不必紧张,成染所学不精,又未使出全力,所以对它只造五成伤害,我为它疗疗伤,让它外休息几日,多喝点琼浆玉露就好了。”
绮陌点头道谢,心下却复杂起来。
“幸亏那公孙成染不知它就是从上溪带回的獙麒,不然恐怕定会毫不留情的使出全力杀了它。”
“这是为何?”
“我尘哥哥没告诉你?你家这小兽在上溪被他救下时神经错乱,以为自己还被坏人囚着,一口琉璃火将上溪大半个内城都给烧了。尘哥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费了好大力气才保下它的小命。”
“如此说来……它这伤受的也不亏。”
“怎么不亏?谁知道公孙成染那女人是不是故意惹我们莫期的,依我看啊,她就是有意想找你的麻烦。这整个碧萝斋上下谁不知道这小狐狸是通人性的?回头人家指不定要说你教唆的呢!流血的是她,我们莫期又不会说话,如今哥哥又在她的房里,可不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绮陌装作不在意的喝着茶水,“寂尘不会信她。”
“就算他是我的哥哥,我也要劝你一句。你别忘了她的凛夜诀,还有他们两个的关系。若那桩婚事成了,他们便是成了唯一能陪伴对方度过余生的人。”
“可寂尘说,想让我帮他破坏这桩婚事……”
“我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总觉得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讨厌成染。你可还记得伺候过你的芒夏?”
“记得。”
“她现在是成染在魔界的侍女,尘哥哥亲自安排的。”
第三十六章 几分真切意
绮陌虽早就知道他们朝夕相处三十年,如今听寂萝说起,却还是胸闷得很。
“姐姐,我相信尘哥哥是心里有你的,我也盼着你们两个好。你们两个身份特殊,若你们真心相爱,还可搏一搏,若不是的话……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也从未想过与他能有什么结果,只是眼下我与他尚有约定,还不能离开。待六十年之约一到,我便与他桥归桥,路归路。”
“哎,六十年后,指不定是什么情形呢。我只是先提醒你,别做先把心捧出去的人。姐姐你身份特殊,这世上能够毫无算计真心待你之人少之又少,万不能像我这般……”
绮陌怕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便讲话题转开,“你说,我要去看看成染吗?”
“看她作甚?”
“她毕竟是被我的小兽所伤。”
寂萝点点头,“也好。我陪你一同去,我也照顾了它三十年,算是它半个主人呢。”
成染伤在右臂,面积虽不大,伤口却是深的很。
寂尘心中暗叹,三十多年了,这莫期下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凶猛。当年他的手被它咬伤,却不能用法术医治,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成染一个姑娘家……
正想着,抬头便见成染眼里噙着泪水。
“疼吗?”
“不疼。”嘴上说着不疼,眼泪却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寂尘赶紧为她擦拭,“很快就好了,你再忍忍。”
寂尘心里是烦躁的,上溪将成染好好的送到魔界,刚与他来一趟凡界便受了伤,若此时惹得上溪不满,怕是对魔界不利。
魔界自他出生便在凋零,如今好不容易才有复苏之像……至少还要五十年,五十年,魔界才能有把握胜于上溪。
他烦躁的神情落在成染的眼里变成了担忧,“阿尘,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是我疏忽了,忘了告诉你那狐狸的野性,令你受了伤。”
“怎么能怪你呢?那狐狸又不是你的。”
寂尘明白她的意思,他更知道这獙麒有多通人性……虽是他让绮陌帮他赶走成染,却不想让成染因此受伤,毕竟那桩婚事,不是她的错。
“我会嘱咐阿莫,让她以后看好狐狸。”
包扎好伤口,寂尘刚要收回双手,却被成染的拽住。他作势要挣来,却见成染吃痛地倒吸一口气。
顾及再挣扎会撕扯到她的伤口,寂尘不再挣扎,任由她握住他的手。
成染见他不再躲闪,又见他为她担忧,心下一喜便上前吻了他。
这一幕正被前来探望的绮陌和寂萝看见。绮陌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心里仿佛被石块儿堵住一般,既沉重又闷得慌,猛地背身离去,倚在门外大口得喘息起来。
寂萝也跺脚离去,拉着门外的绮陌回房间去。
寂尘推开成染,想要追去却被她再次拽住。
“阿尘,我右臂无法抬起,行动有所不便,这几日要麻烦你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
成染脸上一红,“阿尘忘了吗,我们本就是未婚夫妇啊。”
绮陌随寂萝回到房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我要去羲和了。”
“决定了吗?何时离开?”
“明日,还要问你借些盘缠。”
“盘缠我就不给你了,你不是还要开酒馆吗,明日我陪你一起去羲和,帮你将酒馆打理妥当我再回来。”
绮陌惊讶道,“那你这碧萝斋怎么办?”
“你看这里平时用得到我吗?我以重金聘请他们来酒馆,自是要他们有相应的能力的。”
“好,那你今晚收拾好东西,我们明日用了早膳就出发。”
寂萝却摇头,“早膳就不必了吧,你想见尘哥哥当她的筷子?”
第三十七章 看客何入戏
是夜,寂尘拎着来琼浆梅酒来到绮陌房里。
“白日里没来得及与你畅饮,便想着将酒给你拿来。天山雪莲千年一支,莫要浪费了。”
绮陌收拾着行李,看都不看地说道,“天山雪莲有愈合生养之效,成染应该更需要它。”
“你收拾行李,是要出门吗?”
“人界本就没有我的家,到哪都是漂泊,怎么是出门呢?”
“打算去哪?”
“羲和,北之默今世生在羲和。”
“命簿已改,你还放心不下吗?”
绮陌绕过他,将床上的命簿放入乾坤袋,“你倒是提醒了我,这命簿可不能忘了带。”
寂尘上前拽住她的胳膊,“你没听到我的话吗?你去了又有何用?你没了干支笔,便不能再改他的命,若再逆天而行卷入他的命中,只怕你自己的命格也会随之发生巨变。”
天女之命本就属五行之外,不受人力所控,若真因为了他人改命而乱了命格,纵是天帝也无能为力。
“北之默因你而受入世之苦,你却毫不在意吗!”绮陌抬头质问他,“人人都说你们少年相识,生死之交,如今他因你在这轮回之中苦苦挣扎,你可为他做过什么?他是北茫之地未来之主,天界的栋梁之材,天之骄子,却在人间受尽屈辱,你的良心如此安宁吗?”
“你也知我与他是生死之交,我怎会不替他担心?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辈吗!”
“你不是吗?”
“白绮陌!”寂尘几乎是从牙缝里将这三个字挤出。
“我当堂堂魔界少君与我如此厮混早就忘了我天家之姓呢!你也知道我姓白啊?那你应当记得我父帝白泽曾将你们魔界打的屁滚尿流吧,怎么,如今魔界刚刚喘过气来,便忍不住要雪耻了?”
绮陌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先是令我天界栋梁重伤被贬下界,再是与上溪联姻,如今又要联合我唱一出好戏……只当个少君,真是委屈你了。不过话说回来,前魔君已故五百余年,你作为他的亲生儿子却迟迟未能登上君主之位,可是因为品行难以服众?”
“你当我与你牵扯只为了魔界是吗?”
“不。我白绮陌天生丽质,才貌双全,要地位有地位,要能力有能力,你当然心悦于我。更何况我们还被鸳鸯簪绑着宿世之缘,如此送上门的一段情缘你当然不会拒绝。”
寂尘被她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若无事,便可回了。”
“好,好,好。”寂尘深吸一口气,“算我自找无趣!”
他今夜来此,本是想向她解释成染的那个吻,却没想到她的火气如此之大。
他怕她误会才想来解释,担心她才想拦着她,一片好心却被弃之如敝履,满心情谊却被当做谋求算计。
她是天之娇女,她骄傲,他还骄傲呢!都是锦绣堆儿里被宠大的,若非喜欢之至,谁愿去讨好于人?他将这颗无比尊贵的心捧至她眼前,她却看都不看便扔了,还要嫌弃的说一句血腥。
绮陌本就心里不痛快,如今又与他争吵一番,更是心烦之至。拿过他送来的那坛琼浆梅酒便去了成染房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有空来?”
“既我的狐狸咬了你,我便应当过来瞧瞧你。”绮陌将酒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这是掺了天山雪莲的梅酒,以琼浆玉露入料,味道宜人又能滋补疗伤,我今日得了一坛,便给你送了过来。”
成染也不客气,端起坛子就为自己倒了一杯,“你这又是送簪子又是送美酒的,我却一份回礼也没有,倒是显得我吝啬了。”
“怎么没有?”
“嗯?”
“今日你送了我一出好戏。”
成染稍怔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这场好戏,你可还喜欢?”
绮陌点点头,“还算惊喜,只是怕你太过入戏。”
“你我既是彼此的看客,又是同在戏中之人,有什么区别呢?你说我太过入戏,却将自己深陷其中。”成染摇头笑道,“这男女情爱之事本就变幻无常,不靠谱的很,他前一刻还在与你做戏,后一刻便进入我的戏中,啧啧,这就是你说的人心可贵?”
第三十八章 辗转缘经年
“你既知人心难测,未到最后一刻,又岂能妄下定论?”绮陌起身离去,至门口顿了一下,“这酒是他三十多年前亲手所酿,你且细细品尝,日后怕是再也喝不到了。”
翌日。
寂尘想起昨日之事,确是自己让绮陌不高兴在先,本想解除误会却让误会越来越深。他思索了一夜,还是决定去与她表明自己的意思。
早膳上未见绮陌的身影,寂尘便去房中寻她,敲门半晌也未有人答,推门而入,哪里还有绮陌的影子?寂尘这才意识到她清早未用早膳便上了路。
午时被成染唤入房中用饭,见自己赠给绮陌的美酒摆在桌上,心下不由愤然。
那是他三十多年前特意为她埋下的酒,彼时她与北之默在天宫受刑,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去天山寻这雪莲入酒,想着有朝一日能让她喝下这酒补补身子。
她却轻易就送了人。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早春之季,正是乍暖还寒时,柳树刚刚发出了嫩绿的新叶,凉爽的微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
绮陌与寂萝包了辆马车,一路上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过了月余才进入羲和的都城上丰。
“姐姐,你两个月前就说北之默出世了,却一月前才从大梁过来,这路上走的得不缓不慢的,你不着急见他吗?”
“他的命中转折过几日才至,他的命是我谱写,若我提前到他身边,怕会乱了他的命数。”
“啧啧啧,天女的机缘就是不同,我与你这样成天腻歪在一处,可会让我的命数发生变化?”寂萝叹了口气,故作绝望道,“哎,我这一生如此凄惨,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若真动了命数,说不定还能变好些。”
“你想得美!我要是谁的命数都能乱了,当初两界大战就该把我扔到魔界,届时人人的命格都乱了,不费吹灰之力就造一片动荡。”
“凭什么凡人的命格就能轻易被改,我们仙魔却要受天意所指不受五行若控?凡人都想成仙成魔,我却觉得做人最好。”寂萝笑嘻嘻得贴上来,抱住绮陌的手臂,“最好是能再交个神仙朋友,走个后门,岂不富贵生生世世?”
“我若能改,定改了你的命。”
让你至亲常相伴,让你一世有人爱。
马车在景王府门前停了下来,一众侍人跟在李景林的身后,早早在门前等着今日到来的贵客。
“师傅,好久不见。”
“是许久未见了,景林。”
李景林上前一拜,“这就是师傅信中提起的莫姑娘吧,姑娘能光临寒舍,真是景林之幸。”
绮陌抬头看了看这碧瓦朱甍,这若是寒舍,那别人家的屋子可真要叫做陋室了。
“我竟不知萝儿从何处捡了这么个有身价的徒弟!”看他的样子不过二十多岁,竟能讨得寂萝做师傅,也算本事。
“世间生命本该平等,又何来身价高低只说呢。”
绮陌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点头赞道,“身处高位,不骄不躁,是个可造之材。”
“姑娘谬赞。我们就不要站在门口说话了,里面请吧。”
他将绮陌与寂萝领至客房,交代侍女们好生伺候,便去书房处理公事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绮陌怼怼寂萝,“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你要不提羲和,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十多年前?看他的样子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今年二十有八了,你没见过他年少时的样子,当年可是羲和一绝,如今虽气宇犹在,却不敌当年清秀俊朗。”
“你莫不是看中了他的美色,才将他收昨徒弟的?”
“美色?”寂萝想了下,“也有吧,主要原因还是我一个人在这人界漂泊太过清冷,他那十才十六岁,被父王冷落,被兄弟欺压,每一步都行的步步惊心,却心怀大志,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我有些心疼他,便帮了他几次。”
寂萝笑着喝了几口茶水,回忆起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年,“后来啊,他得到了王上的赞誉,在那宫廷之中活的容易了些,我便不想管他了。可他却死活不让我走了,先是要娶我做王妃,我不同意,便认我做了师傅。之后的七八年,我除了帮他度过几次难关,确是没有教过他什么,却生生受了他这么多年的‘师傅’。”
绮陌不解地问道,“羲和有这么个靠山,为何要去大梁开酒馆?”
“哎,那又是另一桩事了。这里面的因由我日后再同你讲,你还是先想想如何找到北之默吧,若能提前找到他,少让他受些苦也是好的。他如此纤尘不染之人,却要被这世俗污了颜色……”
“有你这徒儿在,要找个人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我那些年性子清冷了些,他日日与我处在一处,难免随了我……你若想他帮你的忙,要尽早与他说。”
“你与他是师徒,哪里还需要我去开这口?”
“姐姐你不知,我与他这师徒……哎,罢了罢了,本就是为图方便才住在这里,如今有这资源,不用白不用。”
两人稍作歇息便出府去实地考察起羲和的酒馆生意。
一路走来,绮陌见女这里的女子不似大梁那般穿着保守,言行拘谨。男子也轻染淡眉,弹琴作画,饮酒高歌。
“这羲和民风开放,名士们的行为风格也是率直任诞,清俊脱俗。饮酒清谈,纵情山水,锦瑟声乐……与大梁大有不同。”
“简约云澹而超然绝俗,他们意识到生命的长度不可以增加时,便选择了拓展生命的宽度。将清淡的日夜都过得绚烂至极,他们颖悟,超脱,放纵一切都直逼本心,超然物外。令人叹服。”寂萝张开来双臂,闭眼深吸一口气,“姐姐,你闻到了吗?这里的空气都弥漫着自由的味道。”
“我闻到了……酒香!”
“喝一杯去?”
“走!”
两人来到酒馆,见一男子在大堂中间弹着长琴,引来一众男女的侧目。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挑慢捻,浑厚又富有磁性的声音自口中而出,引起周围女子们的欢呼。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绮陌从外走入,正对上他的目光。
走出东城的城门,有无数个美人从那里走过,我却能听出你的脚步声。
因为她们的脚步都是踏在地上,只有你的脚步,踩了在我的心里。
那妖娆又做作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送她东海明珠的东离越。
男子一曲奏完,收琴坐在绮陌对面,“故人重逢,却故作不识,真真是伤了我的心。”
“你正弹得尽兴,我总不好上前打搅。”
东离越也不驳她,将目光转向她旁边的寂萝,“这位姑娘倒是面生的很。”
“这是我妹妹。这是东瀛少君。”
寂萝举了举杯,“寂萝。”
东离越也拿起酒杯,“东离越。”
第三十九章 羲和争皇储
“天女可是吃腻了天宫的珍馐美馔,想来人界换换口味?”
“听你的意思倒像是深有体会。怎么,东瀛府上的厨子手艺不好?你也来这儿换换口味?”
“我可没有天女这般闲情雅致。我来此是为赴故友之约。”
“看你方才抚琴唱诗的样子,倒是颇具羲和士族之风,若无姐姐介绍,我还当是哪个世家出了如此俊逸超群之人呢。”寂萝用目光打量着他,看他举手投足间的气韵,倒一点都不像是从远方而来的客。
“许是我这放浪的个性与这里的民风极为相似吧。”东离越看向绮陌,“三十余年未见,你可还好!”
“我在璇玑阁睡了三十年的事,天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你问我过的好不好,可是在挖苦我?”
东离越闻言笑道,“你这性子,倒是半分未变。”
“听你这话,倒像是我们从前很熟似的。”
“你这话可真令我寒了心,你我相识也有数百年,为何总是与我这般疏远,那北之默不过认识你数日,你就替他受那天雷之刑。这待遇差别如此之大,真真伤了我的心。”东离越做作地捂着胸口,故作痛苦之状。
“你还好意思说与我相识数百年,那数百年里发生什么事,还要我提醒你吗?”
三百多年前,绮陌拜入弘泽上神门下修行,东离越没少仗着师兄的名义欺负她,今日让她抄抄书,明日让她打扫房间,平日里不是变着法儿的折腾她,就是使些伎俩让她被罚,那时的绮陌着实算不得聪明,几乎日日都要被东离越算计。那二百多年的日子实在称不上美好。
后来弘泽上神归于大荒,她便被天帝带回了天宫,由天帝亲自指导修行,这才脱离了他的魔爪。
东离越倒是觉得那段日子甚为美好,“你该感激我的。你贵为天女,这一生总要被人捧着供着,总得有个人在你身边鞭策,让你保持清醒。若没有我,你如何学会打扫?如何学会洗衣做饭?凭你的能力,若非抄了数万卷道法典籍,怎能将术法符咒都信手拈来?”
东离越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在看见绮陌脸色之后收了嘴,“再怎么我也是你师兄,你自离开乐虚便装作不认识我,实在绝情的很。”
寂萝在一旁听的疑惑,“你们……还师出同门?”
“不是!”
“是!”
两人同时发声。
寂萝看了看两人,“算了算了,当我没问,你们继续……继续……”
东离越为绮陌续上一杯酒,“我此番要会的故友,也是你的故人。”
“是师兄?还是师姐?”他们两人共同的故人,也没有别人了。
“是老五。”
“五师兄不在乐虚,来羲和做什么?”自弘泽上神归于大荒后,五师兄宴伍道担起乐虚之责,居掌门之位。此刻他出现在羲和,定是有要紧之事发生。
“骏王李骏林,是他的徒弟。”
“骏王?”绮陌皱起眉头,羲和王上正值病重之时,如今已是在靠草药吊命,这诸位又是空缺,若他真的撒手人寰,羲和定有一场激烈的储位之争。
“五师兄可是要助他夺嫡?”
“李骏林此人才智出众,又有一颗爱民之心,若他做这羲和帝王,于百姓也是好事。”
寂萝点点头,“这话倒是没错,骏王这人我也是见过的,的确是人中龙凤,最可贵的是他那颗仁爱之心。姐姐,你这个五师兄教的很好。可参与人界夺嫡之争,好像不大合三界的规矩。”
天魔两界不参与人界之事,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若人人背后都有神魔相助,岂非天下大乱?
“此次不同,上溪与魔界也参与了进来,此番我与五师弟也是受了天帝之命。你们来时可见羲和上空黑雾缭绕?”
寂萝耸耸肩,“我们坐马车来的,没从上面路过。”
“羲和……此番将历大劫。”
第四十章 同门师兄弟
东离越看了看时间,告别了绮陌和寂萝,往骏王府走去。
“五师弟,你猜我今日碰见了谁?”
“看你嘴角上扬眉眼带笑,可是碰见了小六?”骏王府竹林沙沙作响,宴伍道收了剑,转过身来。
“正是。”
“看你欢喜的样子!她理你了?”两人在竹林中的小桌旁坐下,捏诀温了壶酒。
东离越摇摇头,“她待我还是那么冷清,不过今日与我说了不少的话。”
“你倒是执着。”
“她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我与她……也许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的。”
宴伍道摇摇头,不太赞同他的想法,“当年乐虚山上下谁人不知你爱护小六?只因师傅一句‘红颜之劫’便时时将她放在眼下看着,稍与男子多说两句话便要让她吃些苦头。看她偷懒便罚她抄书,毫不让她懈怠……可是小六却全然不知,心里说不定还恨毒了你呢!”
“我宁愿她恨毒了我,也不愿让她去应那红颜之劫。”
“天要降劫,岂是你我轻易能改变的?何况她与那红颜之劫缘分甚深,有上古鸳鸯簪做线,纵是师傅与天帝都毫无办法。能帮她度过此劫的,只有她自己。”
“红颜之劫,必定要死一个的,若我杀了那人呢?”
“若真那么简单就好了。我来时天帝曾告诉我,小六诞辰宴上的簪选之人,不是北之默。”
“不是北之默?”东离越惊讶地问道,“不是他?那是谁?”
“魔界少君,寂尘。若杀了他,定会再次引起两界战争。”
“北之默被罚的那么重,也是因为此事?”
宴伍道点点头,“天帝也怕小六应劫,这些年一直将她困在天界,不让她离开半步。却不曾想北之默竟将身份借给了寂尘,促成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间接推动了红颜之劫的进程。”
东离越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案上,“这个北之默!为何要多管闲事?”
“他自小与自家兄弟不合,被算计重伤北海之滨,幸有寂尘相救,才捡回一命。寂尘虽为魔界少君,却也境遇艰难,时时事事受魔后与大臣之控。许是相互怜悯吧,两人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
“那寂尘……可知他与小六的劫?”
宴伍道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原以为他是不知的,如今却怀疑他早就知道了。寂尘与公孙成染数日前便到了湛王府,魔界公主寂萝也于今日到了景王府。”
“寂萝?”东离越醒悟似的用手中折扇敲了下自己的头,“诶呀,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魔界公主。”
“你们遇上了?”
“今日在酒馆,她和小六在一起,还称小六为姐姐,关系甚好的样子。”
“骏林曾与我提起过,景王于十年前认了个甚有本事的师傅,如今想来,应该是寂萝无疑了。可小六为何与她走在一起?她又是为何而来?”
“早听闻这个魔界公主与魔界关系并不太好,但此番出现在羲和的目的还不得而知。未免小六被她利用,我还是去提醒一下得好。”
“你也说了小六与她关系甚好的样子,以你与小六的关系,她会信你吗?”
东离越听了这话懊恼起来,“那该怎么办?她与寂尘有着一劫,如今又与他妹妹甚为亲近,这不是找死吗?”
“师兄莫要着急,眼下那寂尘也无暇去找小六。小六既已到此,便定会卷入这场博弈,你且与她近乎近乎,待赢了这场博弈,再告知她也不迟。”
东离越认同地点点头,“眼下能做的也只有探探景王府意思了。这场夺嫡之争,他也难置身事外。”
“七日后,王上寿宴,便能明了。”
“那羲和王的命已是在用药物吊着,还办寿宴?”
“说是触喜驱邪。”
第四十一章 九州星月耀
绮陌与寂萝在外玩乐至天黑才回到景王府,刚一入府就被侍女迎了进去。
“二位姑娘可回来了,王爷在厅里等着姑娘用晚膳呢。”
李景林见她们入厅,将侍候的人都遣了下去。
“不是早就与你说了不必等我用膳吗?我不是人,不吃饭也无妨,可你就不一样了。我若不回来,你岂不是要吃不上饭?”
“我不过是想与你吃顿饭。”
“哇,这菜的成色可比你那碧萝斋好多了啊!你们羲和人果然比大梁人会生活!”绮陌拉着寂萝入座,“景林有心了。”
“师姨喜欢就好。”
“师姨?”之前他都姑娘姑娘得叫自己,这突然改口叫师姨,还真让她不太适应。“你还是叫我莫姑娘吧,要不跟你师傅一样叫我姐姐也行。这师姨师姨的都把我给叫老了。”
“姐姐?他若叫你姐姐,岂不与我成了平辈?”
李景林却是一笑,乖巧的叫了声“姐姐”。
寂萝撇嘴不满道,“你的年纪别说是当她师姨了,就是当他祖宗也是够的!”
“景林,你与骏王关系如何?”酒过三巡,待师徒二人叙了旧,绮陌才问出想问的问题。
“我自小因生母身份低微而饱受几位兄长的欺凌,只有四王兄,不但不与他们为伍,还屡次对我伸以援手。我与他也称不上热络,但总比其他兄弟亲近些。姐姐怎么突然问起四王兄?”
“我和你师傅在酒馆遇到了一位故人,那故人是为你四王兄而来。”
“还有那湛王和卓王,也都请了能人相助。”寂萝补充道,“景林,这上丰城,快要变天了。你可有打算?”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有王位之争。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这是王室万年不变的规律。我无意君主之位,却无奈生在王室,自知无从躲避,能做的也只有为百姓择一位明主,辅其上位。”
“你心中可有人选?”
“二王兄虽为嫡子,却软弱无能,不堪重用。三王兄小智有余,却却不能兼顾大局。七王兄处理事务英明果断,但行事手段过于阴狠毒辣。一众皇子之中,只有四王兄才智过人,又勤政爱民。”
“你想助骏王登基?”
“正是。”
绮陌怼了怼寂萝,“你徒儿和你哥站了对立面,你怎么选?”
“你心仪之人与同门师兄弟站在了对立面,姐姐又如何选?”
“谁心仪他了?!”
“你在我面前嘴硬什么?不过以你的身份,应该是不能帮他的。”
“那你呢?你待如何?要帮魔界吗?”
“无妨,师傅若为难,就不要卷入其中。”
寂萝思衬片刻,“魔界于我有养育之恩,我总不能有损于它。但魔界之人阴狠奸诈,此番参与其中又目的不明……若他们不伤及你,我便不出手,若真的对你不利,我定不梦袖手旁观。你是我认得徒弟,总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言罢又向绮陌问道,“姐姐呢?可要淌这趟浑水?”
“七日后王上寿宴,各人的目的便能分晓。浑水是要趟的,我师兄知道我来,必不能让我置身事外。只不过,我怕误了北之默的事。”
“可知他现在在哪?今日既提起了他,不如与景林说说,许是能帮上些忙。”
李景林也附道,“姐姐若需帮忙,尽管道来,我定尽力帮忙。”
“你可知君家寨?”
“君家寨?”李景林皱起眉头。
“这君家寨到底有何玄机?命簿上明明说此地在羲和,可我今日在街上问了好些人,他们都说从未听过这个地方。”
李景林撂下筷子,起身道,“二位随我来,我给你们看一幅画。”
他从书房暗格中取出一幅画,递到绮陌手上。
“这是几年前父王给我的,里面就是姐姐想找的地方。”
打开画卷,一副世外桃源图立现眼前,那村寨之门上赫然刻着“君家寨三个字”。
画上还有题字:
深居俯夹寨,春去夏犹清。天意降幽翎,世间无处寻。
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九州星月耀,白日暗云飞。
寂萝看了个糊涂,“这是什么意思?”
绮陌摇摇头,“这诗写的是,在寨子里过着清幽的日子,俯瞰夹城,春天已去,夏季清朗。‘天意怜幽翎’……这幽翎是什么?”
见两人都摇头,绮陌继续往下看去,“这幽翎想必是个从天而降的稀罕之物,世间难寻。”
“登上高阁,凭栏远眺,天高地迥,夕阳冉冉的余晖透过窗棂。九州星月光辉尽在眼前。这‘白日暗云飞’又是何意?”
“‘飞’字既有‘飞来’又有‘散去’之意,‘白日暗云飞’,许是太阳出来乌云散去之意。”李景林猜道。
“不。”绮陌摇摇头,“萝儿,你可记得东离越的话?”
寂萝回想起来,“羲和上空,有黑云压城。”
“白日暗云飞,正是应了如今的黑云压城之状。你可要随我去上面看看?”
寂萝点点头,两人瞬间飞至云层上端。
“呃……”李景林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两人回来了,“这么快?”
“是魔气。”绮陌一脸凝重,“怪不得父帝要插手人界的事。”
寂萝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魔气压城,哥哥这可是要将羲和变成一座魔城?”
绮陌摇摇头,“他将这里变成魔城对魔界有什么好处?这该不是他的目的。”
“前几日我曾听闻七哥府中来了贵客,想必与你们口中的魔气有关。”
“前几日?他们来的比我们还早?”
绮陌本想卡在君浮的转折之际出现,故而路上特意放慢了脚步,却没想到此处之事竟如此错综复杂。各界参与夺嫡之事已是出乎意料,如今这君家寨又无处寻找,绮陌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这首诗,可是你父王题的?”
李景林点了点头。
寂萝拿过画卷,“看这诗里的意思,你父王早就预料到如今的状况了?他如何将这画卷赐你?当时可曾留有有什么话?”
“那年在御书房中,父王问我们兄弟几个如何看待这江山社稷,几位兄长都言这羲和江山万里如何波澜壮阔,李氏祖上如何权略善战,父王如何励精图治……父王龙颜大悦,赐了兵符给他们。”
“我无心江山,问到我时,我答‘江山如此多娇,我却只是天地之蜉蝣,江海之一栗,长江无穷无尽,我却只能羡慕。’”
“父王沉思片刻,将这画卷给我,说道:‘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你自幼无心政事,只爱江河之风,既如此,便守着这清风白日吧。’言罢便将我遣了出去。”
“我当时只以为父王是叫我做个闲散王爷,日后不会再让我参与朝中政事。后来父王再将兵符给我,我还当他改了主意。”李景林惆怅一笑,“原是我误会了父王的意思。”
绮陌安慰道,“想来是你父王早就知道你与其他皇子不同,想让你护着这羲和的清风日月吧。”
第四十二章 星月坠昊天
夜里,绮陌正躺在床上睡觉,忽然一阵风吹来,将床上的幔帘吹起。
黑暗中,陌生又熟悉的气味由远至近,绮陌倏地睁开双眼,向床边的人攻去。
黑暗中的人握紧她的拳头,顺势把她往怀里一拉。
“还是这么没长进。”低沉的声音从头后传来,那声音愉悦至极,语气里尽是嘲笑。
绮陌怒道,“还不快放开我。”
东离越将她放开,转身横躺在她的床上。
“这么晚了你来我这做什么?”
“要不是老五让我给你带话,我才不会来。”东离越打了个哈欠,装作不在意得说道。
“骏王的事?”
“确切的说,是三界众生的事。”
“上来就戴这么个大帽子,想必是不容我拒绝的了。”
“你可知昊天之塔?”
“关着魔种那个昊天塔?不是数万年前就被师傅封印了吗。”绮陌皱皱眉,“魔界可是在打昊天塔的主意?”
“嗯。那开启昊天塔的钥匙,就在羲和。”
“开始昊天塔的钥匙?我从未听过此物。还在羲和?”
“星月之钥,万年前消失的物件了,你未听过也正常。”
“等等!星月之钥?”绮陌惊讶道。
“你听过?你可知在哪?”
绮陌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我今天看过一幅画,那幅画上题着一首诗,里面有句话与‘星月之钥’同音。”
“人界的画?”见绮陌点头,东离越又问道,“可是巧合?”
“应该不是。那首诗中还预料到了黑云压城之兆。”
“那首诗你还记得多少?”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深居俯夹寨,春去夏犹清。天意降幽翎,世间无处寻。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九州星月耀,白日暗云飞。”绮陌又补充道,“这画上画的是一个叫‘君家寨’的地方。”
东离越思考片刻,“应该就是星月钥无误了,这东西十有八九就在君家寨。”
“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何会流落人界?”
“不是流落,而是师傅当年刻意留在这里的。”
“这是为何?”
东离越拍拍床,示意她坐下。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阴,冲气以为和。阴阳之间,排斥又互补。若想长久平和,定要阴阳均衡才行。”
“所以呢?这与昊天塔有什么关系?”
“魔界为阴,天界为阳。自天界战胜魔界自来,便日益强盛,如今已超魔界甚多。”
“正道盛行,天下太平。这不是很好吗?”
“何为正道?何为魔道?正道之人一招不慎也会入魔,魔道之人若修正法也可走正道,正邪之间岂能一概而论?”
见绮陌不语,东离越坐起身来,接着说刚才的话题。
“师傅怕将昊天塔和钥匙都放在天界,一损俱损,此为其一。你再看魔界如今失势,便想着法子复兴,先是与上溪联姻,又是想开昊天塔,如今虽天下太平,却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这太平日子恐怕也维持不久,这便是阴阳失衡之状。此为其二。”
“那如果魔界开了昊天塔,岂不又是一番动荡?”
“所以师傅将这星月钥放在无处可寻的君家寨,天界与魔界寻它,虽有争斗,却无战事。届时说不定还能让各界折损一番,再休憩个千万年。”
“若是魔界真的得了星月钥呢?”
东离越笑道,“怕什么,那昊天塔还在天界呢,魔界总不能拿着钥匙攻打天界吧!”
“那父帝还急着把你和五师兄都派来作甚?”
“以防万一咯,万一有人偷偷潜入天界,开了昊天塔呢?”东离越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魔界少君都进得了天界,这天界的守卫是愈发松懈了。”
绮陌听出他在嘲讽自己,便黑脸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五师兄还说了什么?快点说完走人!”
“寂萝,我见你与她甚为亲近,怕你被人利用。”
“萝儿虽是魔界之人,却与我最为亲近。她已表明态度,只要魔界之人不伤及景林,她便不会参与此事。”
东离越点点头,“那我便放心了。不过你还是凡事小心为妙。”
“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君子之协定
四月初三,羲和王上寿宴,王室齐聚,各方势力也纷纷而至。
那一国帝王气虚衰弱地倚在龙椅之上,威严的龙袍穿在病骨身上已然显得宽大,时不时传来的咳喘之声将本该这欣喜的晚宴渲染得沉重压抑。几位嫔妃坐在他的身侧,眼神流转,各怀心思。
几位皇子依次向他敬酒道贺,几番吉祥之话入耳,那帝王不怒不喜,难明心思。
良久,苍老的帝王缓缓站起身来,握着酒杯朝众人一敬,“这一杯,敬给皇子们的诸位师傅、谋士,能遇诸位高人,习不凡本领,是诸皇子之幸,也是我羲和之幸。朕不仅是父亲,也是帝王,这一杯,请诸位高人护佑诸皇子,同时,也护佑羲和百姓的周全。诸位若愿意给朕这老不死的面子,便将这酒喝下,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及羲和无辜百姓性命。”
绮陌与寂萝,东离越与宴伍道先行举起酒杯,将酒一口饮下。
见寂尘与成染未动,寂萝瞥了个白眼问道,“公孙姑娘手臂有伤,拿不起酒杯,哥哥是怎么了?手也废了?”
“我还当谁的架子比王上还大呢,原来是湛王府的贵客。”绮陌见他与成染坐在一块儿本就心中不悦,见他不想参与君子协定更是心下愤然。
参与人界夺嫡还不够,还要伤及无辜百姓吗?
湛王被点了名字,抬头见羲和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便求救似的寂尘使了个颜色。
寂尘无奈得拿起酒杯,向羲和王举了举,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绮陌,“前几日我被美酒伤了心,如今见了酒就十分感伤,本是不想再喝酒的,既然诸位都如此有兴致,寂某不陪,岂不扫兴?”
寂尘一口饮尽杯中酒,将酒杯放在手中把玩,透过酒杯打量起绮陌。
“公孙姑娘呢?”寂萝还不依不饶。
公孙成染怒视着她,对她多管闲事多有不满。
“寂姑娘也知我手臂受了伤,受伤之人不宜饮酒。”
“那意思就是你想饮却不能饮咯。”
寂萝这话将成染问得不知还如何回答。
绮陌见她不说话,便替她接道,“萝儿你这便是废话了,王上敬的酒,公孙姑娘怎么会拒绝呢?”
他们不是人界之人,不会惧怕人界帝王,可这些皇子就不一样了,老王上一道圣旨,就能断了他们的江山美梦。
他们定下君子协定,一为苍生,二为在座这几位皇子。
“成染自是不会拒绝王上的美意,只是成染有伤在身,这酒,实在喝不得。”
“喝不了酒?那一壶极品琼浆梅花酒可是可惜了。”
寂尘听到绮陌的话,拿起成染的酒杯将酒一口饮尽,成染欲拦已来不及,“这酒,我替她喝下,王上的美意,我们定都牢记在心。”
成染怒视着绮陌,无尽毒恨之箭要从眼中射出。
绮陌打了个寒颤,小声问向寂萝,“分明是你为难她,她瞪我做什么?”
“她肯定也不喜欢我,只是更恨你而已,谁叫你跟她抢男人咯。”
东离越与宴伍道将几人的神情全都看在眼中,心下愉悦与沉重交加,滋味复杂。
如此折腾一番,这君子协定就算定下了。
年老的帝王会心一笑,“我知几位都是不凡之人,定会遵守此番约定。”
在场几位身份非凡,此番约定又是天人魔三界之约,若擅自违背,便是失信于三界,再难得人心。
第四十四章 空作相思字
寂萝宴中无趣便寻了由头出去四处走走,正要归宴却被寂尘堵个正着。
寂萝往左,他也往左,寂萝往右,他也往右。
僵持半天,寂萝瞪向他怒道,“你干什么!”
“我还要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寂尘也一脸不悦地问道,“方才在宴上,你为什么逼我和成染喝酒?”
“你呢?你又为什么和公孙成染一块儿出现在这?”
“我在问你!”
寂萝翻了个白眼,“你不答我就是心虚了。”
“皇家重地岂能容你胡闹?”
“皇家重地?”寂萝四处看了看,故作惊讶道,“哇!皇家重地啊哥哥!我见你与公孙成染公然不给王上面子,还以为这深宫大院是玩乐之处呢!”
寂尘怒道,“你平时胡闹我都纵着你,可此番羲和之事关乎魔界命运,由不得你胡闹!”
“我胡闹?我看是哥哥眼里蒙了尘!你不愿喝王上敬的酒,不就是要把整座城池的百姓当做赌注吗!难道我们魔界如今只能靠牺牲旁人才能复兴壮大吗?你少时的雄心壮志都哪里去了?”
寂萝的一席话让他怔住,雄心壮志?他自嘲一笑,身为魔君之子,魔界未来的希望,他何尝不想靠自己将魔界壮大?可他多年没能坐上魔君之位,魔界众臣早就对他颇有微词。如今天界日益强盛,魔界却愈来愈衰,若不抓紧一切机会复兴魔界,他该如何自处?
“萝儿,你不懂。”
他长叹一声,眼中满是惆怅。寂萝本想与他大吵一架,见他此状顿时心下不忍。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的处境和难处她也是清楚些的,魔后掌权,大臣结党,他贵为魔界未来君主,才智谋略俱佳,却五百年都未能登上魔君之位。
“哥,我知道你难,可让我看着你伤害无辜的百姓,我做不到。今日这酒你喝了那酒,也无扭转余地了,你怪我也好,气我也好,我都希望你能遵守此番约定,莫言失信于人。”
寂尘闭眼良久,问道,“你真的决定了……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萝儿从未想过要站在哥哥的对立面,只是暂时立场不同罢了。”
绮陌见寂萝迟迟没有回来,便出来寻她,恰巧在廊厅撞上这么一幕,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寂萝看见她,远远地叫了声“姐姐”,寂尘也回过头来看着她。
绮陌尴尬笑了笑,走到他们身边,“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寂萝跨过她的手臂,“你怎么也出来了?”
“此处人多杂乱,你又迟迟未归,我担心你,便来寻你。”
“你来的正好,我有话与你说。”寂尘一把将绮陌拉走,留下愣在原地的寂萝。
来到御花园,寂尘才将绮陌的手松开。
“你不是来找北之默吗?为什么要参与到羲和王室之争?”
“来都来了,就顺便参与一下呗。”绮陌毫不在意地说道。
“若因与我置气,那我向你道歉,那日成染与我……”那一吻是误会。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绮陌打断。
“你误会了,我并未与你置气。此番我来王宫,是为帮我的师兄。”
“师兄?”
“我与东离越和宴伍道,是同门师兄弟。”
“原来如此。”
“所以你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了,我就要回去了。”
“等等。”绮陌刚转身要走,寂尘喊住她,从怀里拿出鸳鸯簪。
“这雄簪,我一直随身带着。那雌簪,你可带在身边?”
绮陌点点头,将雌簪拿出,“就算我不想将它带在身边也没有办法啊。我与它相隔甚远时它便会自己飞到我身边,倒是难缠的很。”
“鸳鸯簪一旦认主,便会与你的心脉相连,只要你心中唤它,它便会出现在你身边。”
绮陌了然地点点头,“这样啊……”
寂尘抿嘴一笑,“你心中……唤它了?还是……想我了?”
绮陌似被戳穿心事似的窘道,“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说了没有就没有!”
寂尘见她窘迫的样子顿时心中畅快,低笑出声来,“好好好,是我想你了。”
“谁稀罕你想!”
“你不稀罕,我也想。”
“你……你突然提起鸳鸯簪,就是想说这个?”
“不全是。我是想问问你,上次受天雷之刑时,可将它带在身上?”
绮陌思索片刻,“应该是没带在身上的……不对!我昏睡前并未将它带在身上,可是醒来后它便在我怀里躺着了。难不成我那昏睡的三十年里,梦里唤它了?”
“它是在你受刑之时,飞至你身边护你的。你天雷加身之时我的雄簪也反应极大,发出了剧烈的红光。自那日以后,我便发现这簪子原本的光辉好像淡了些。”
“淡了?”
绮陌将簪子插入发髻,簪子如往常一般发出光辉,只是这光辉看起来确实比从前淡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
寂尘摇摇头,“我也不知,现下只知它会与你我连心,一方有难时,另一方会立即知晓。至于光辉为何淡了下来,还不得而知。”
两人沉思了一会,寂尘又问道,“之默的事,可有进展?”
绮陌无奈地摇摇头,北之默的事,确是她失算了。
“怎么会?命簿上未有显示吗?”
“有,只是那地方……世间难寻。”
“世间难寻,又在羲和。可是……君家寨?”
“果然,你也知道这地方了。”
“所以这才是你参与进来的原因?”
“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天女,就算没有这些事,我们也是对立面的。”
“是你还不明白。你当这上古鸳鸯簪是随随便便认主的吗?你我是天定姻缘,神魔难挡!为何你却对这缘分毫无信心?”
“如今这鸳鸯簪的光辉已经淡了,可见你我的天定姻缘也并非如此牢靠的。”
绮陌若知自己所言会一语成谶,定会觉得自己的嘴被开了光。
席间成染见这三人久久离席还未归来,便也出去察看,刚至御花园就看见寂萝偷偷摸摸得躲在灌木后。
“你在此偷偷摸摸作甚?”
成染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寂萝一跳。
寂萝拍拍胸口缓了口气,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这花前月下的,偷听情人讲情话呗。”
成染透过灌木丛向不远处的亭中望去,见寂尘将绮陌拉倒怀里,“与你相遇已是三世有幸,我怎能轻易放手?纵是缘分浅淡,我还有长久的心意,这心意延绵不绝,我将它捧至你的面前,这一捧你若不喜,我便再换一捧。一日一捧,今日加些十里柔情,明日加些红豆相思,总有一天,你会因我的心意而欢喜。”
成染听至此处愤然离去。
“若我一直不喜欢呢?”
“我便一直捧给你,一日两日,千年万年。”
第四十五章 调虎离王都
绮陌与寂尘正往回走,见宫人们都慌乱往宴厅赶去。
两人对视一眼,立觉大事不妙。
“王上!”
此刻宴厅一片混乱,王上倒在地上,嘴角留着鲜血,一众妃嫔在旁哭泣,却无人敢将他扶起。成染正蹲在王上身前为他诊治。
“这是怎么了?”
绮陌问向寂萝,却见她也摇摇头,“我和成染也是刚回来便赶上这一幕,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位皇子也上前察看,将王上与成染环环围住。
“还请诸位散开,如此围堵只会让王上状况更糟糕。”
在场的人都知道成染是上溪圣女,医术精湛,不敢不听她所言,都乖乖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怎么样了?”
成染摇摇头,“脉象虚弱,内脏衰竭……”
“还有救吗?”贞妃急切得问道。
“若是有萼芝草,许是还有半载时光。”
“可是大熹山的萼芝草?”贞妃锁紧眉头,“大熹山内外野兽无数,那草又是生长在山内的毒藻泽之中。这……这可如何取得?”
“我会尽医者本分,尽力为王上医治。至于要不要去取萼芝草,还要诸位娘娘与王爷们共同商议。”成染挥手命宫人们将王上抬回寝宫,自己也随着离去。
“贵妃娘娘,这……”此刻宴厅之中,位份最高的就是庆贵妃了。
“王上一生为羲和操劳,如今病重,就算只能坚持一时,我们也应当尽力而为。这萼芝草是一定要取的。”庆贵妃正襟危坐,认真说道,“只是,这大熹山危险重重,要派何人去取?”
“贵妃娘娘,儿臣愿前往大熹山,为父王取回萼芝草。”卓王从人群中站出,向庆贵妃拱手作揖。
这李卓林的身子骨儿本就不如别的王爷那般强健,平日里又甚少舞刀弄枪,让他独自去大熹山无疑是让他送死。
庆贵妃皱了皱眉,“卓王孝义之心,王上定会欣慰。只是这大熹山危机四伏,你若有事,我该如何向王上交代?”
骏王思索片刻,也从人群中站出,“贵妃娘娘,儿臣愿与三王兄同往。”
庆贵妃还未说话,贞妃便出言阻止道,“如今王上病重,若你们两个再出了事,我与贵妃娘娘怕是死后都无颜面对李氏列祖列宗!”贞妃面露悲凄之色,内心却是将自己的糊涂儿子骂了个透。
如今王上昏迷,王宫无人坐镇,那庆贵妃想把别的王爷都支走,只留自己的儿子在王宫。一旦王上驾崩,她的儿子大可入主王宫。
可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娘娘不必忧心,草民愿与两位王爷一同前往,定会护他们周全。”
宴伍道突然站出,让贞妃愣住。对于宴伍道的本事她是知道的,自己的儿子自拜他为师后所学甚多,自己能想到的事,他定也知晓。如今他如此说,想必已有对策。
贞妃向他回了个礼,“有先生在,本宫便放心了。”
“既然如此,这萼芝草就交给你们了。本宫会派宁远大将军与你们同行,望你们能带着萼芝草平安归来。”
绮陌与寂萝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不解。
这宁远大将军是骏王亲信,如今大熹山之行,庆贵妃就是想将骏王及其势力驱离王城,在场之人皆能看出。可她五师兄又为何要让她如愿呢?
如今剩下李景林与李湛林留守王城,这王城之内,怕是不会比那大熹山安全半分的。
第四十六章 三雕漏两雕
王上昏迷的第三天,贞妃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庆贵妃控制中宫,已不允旁人去探望王上。
王上身边只有庆贵妃和公孙成染,而这公孙成染,又是湛王的人。贞妃猜测,寝宫内的王上怕是已然凶多吉少。
绮陌与寂萝决定入宫一探,却见王上寝殿之外已被寂尘设了屏障。
二人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将屏障破了个口子,入了寝殿,见殿内只有王上一人躺在床上。
绮陌靠近一看,见王上面色苍白,已无人气。
“糟了!”想要带着寂萝迅速离开,却被成染和庆贵妃带人拦住。
“来人!给本宫将这两个谋害王上的逆贼抓起来!”
寂萝此刻才明白过来,王上早已驾崩,庆贵妃封锁中宫,却让贞妃送出王上凶多吉少的消息,等的就是这一刻。
人人皆知她二人是景王府的重客,如此一来,无论抓不抓得住她们,这景王都要遭受弑君弑父的怀疑,已然无法对湛王造成威胁。
二人欲逃,却被成染飞来的一击所拦。
“你敢打我!”见她平日里对寂尘唯唯诺诺的模样,背地里却用了十成的力道去攻击她们,寂萝顿时气火怒升,“可惜你的凛夜诀学的不够地道!”
反手一攻便将成染击退,成染在半路转了个身,双手将凛夜诀与上溪密术相融,再度向寂萝击来。
寂萝抬手凝力与她对峙,却被她步步紧逼,整个身子向后倒去。
绮陌见状立即将她扶住,抬手向成然攻去。
本就是二对一,绮陌只想将她击退,便只使了七分力道。
一掌攻去,却见她躲都不躲接下这掌,整个身子受力即刻倾倒在地,口中鲜血喷出。
寂尘突然而至,将成染扶至怀里。
“你如何了?”
“无妨……咳咳……贵妃让我拦住她们,我……是我功夫不济……”
成染还未说完,寂尘便抬头质问道,“纵是抓了你们,你们也自有本事离开,何必要伤她至此?”
绮陌愣了片刻,随即笑了起来,“公孙姑娘好计谋,绮陌愚钝,这一箭双雕之计,我竟漏了一雕。”
“姐姐这话……是在怪我?此番我虽与你立场不同……却是无意伤你……我知你气我什么……只是那桩婚事……成染确是无能为力啊。”
绮陌听了这话,顿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寂尘,你听到了。她说她无能为力,如此说来,我们那几十年之约也可作罢了。”言罢,转身便拽着寂萝离开。
刚到景王府,见王府内外士兵围绕,整个王府已被湛王所控。
寂萝戳了戳绮陌的胳膊,“姐姐,你好像还漏了一雕。”
二人来到骏王府,却见此处与景王府无异。
“走,去找东离越。”
“他不在骏王府?那我们去哪找?”
“酒馆。”
寂萝随绮陌来到上次见到东离越的酒馆,却不见东离越的人影。
堂内琴声忽至,却是一青衣少年在抚琴唱诗。
二人入堂而坐,听他将整首诗唱完。
“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窗儿半掩,幽深的梦境朦胧迷茫,好像佳人的歌声刚刚停歇,又好像才和神女欢会在高唐。夜风吹入轻罗帐,透过疏朗的窗棂,使人清爽,月光如水映照着纱窗,面前隐隐约约出现了她淡雅的形象,仿佛还能闻到她那兰麝般的余香。这一切都唤起我思量,本想不思量,又怎能不思量!
绮陌突然想起那夜东离越突然而至的场景,心里又暗骂一句“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