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碧(上)
Julius干完了活儿,得意洋洋地开着摩托车向毒贩子的大本营走去。沙漠夜色透明而纯净,偶尔有偷渡客拖老携幼从身边走过,建国先生的墙虽然高且长,但爬电网的男人们并不少。反正巡警也不认真拿人,成功越境者并不罕见,绕墙而走被闷死在卡车里的也时见报端。
Julius吃了路边摊的玉米塔克饺子,喝掉了一升啤酒,吐掉辣椒带来的一团火气,看了看天,便向半干旱的大漠深处驰去。
一些曾经在洛可嘉身上有大量投资的毒贩子很想知道自己的投资是否失效——赚或亏无所谓,货物活着就好。如果甚至有机会向预定方向发展的话,可就更棒了。
养政客,是最佳长远投资,回报率最高。投资给二十岁的州议员助理、曾和肯尼迪握手的克林顿得到的收益远高于焦头烂额、摆脱性骚扰指控的克林顿,而投资于后者又强过那位连走路都不利索、邮件乱发的稀拉里。选择振华老爷爷亏本的可能性正在飙升——吉米卡特前车之鉴。
洛可嘉翻红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哪怕他一辈子坐轮椅站不起来了,甚至当不上议员——但性价比很高,不输于几个崭露头角的公子哥——公子哥们翻车的可能性之大……在大数据里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坑,还不如在垃圾堆里找个瘪三装扮装扮。
Julius出生毒贩子相关家庭,偷渡,没有身份——怎么办?参军!亚麻需要大量人手去海外,参军送户籍!是不错的选择。他一路打拼,居然屡立战功,成了勋章好汉!不过与毒贩子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他一大污点,也是他不得不退役的原因之一。
亚麻国军队之腐败外面人哪能知道?其真正的大瓜远比对女兵的性侵要严重万倍。Julius这种人的存在其实还不是最可怕的,只不过是帮同僚上司带点助兴的东西而已!当年世界大战时期,哪家不给自己士兵发放毒品?否则他们的脓包士兵枪都提不动,上了战场就拉稀……
杀掉Grace自然就是对洛可嘉的深层次投资了,洛可嘉这位超人,连亚麻顶尖的资本家都要将他关押起来细细研究,自己老板们参与进来很容易理解了。
他要去找联络处安排的汽车,去墨西哥避避风头,可惜Grace身上现金少了点,不能让他痛痛快快玩儿……
前方二公里外出现了几个火堆,Julius拐了个小角度,向火堆冲去,他们有吃的吗?
当他将摩托车住在火堆一侧时,正在聊天的人们将目光投注了过来——那是一种缺乏善意、没有敬畏、看惯生死、对人生只有赌一把的觉悟、从来不好好经营的祸害们的目光。
Julius感受到了不受欢迎之意,转身就想离开,在火堆之间的阴影中站起两条大汉,Julius被人一把推倒……他愤怒喝骂远远地传了五里地,可惜——
从此没有人再见过Julius这个人,就像一滴水溶入大海,一口烟散入大气……他的摩托被拆成碎零件,他的身体成了大漠中的沙与草的一部分,他的公民资料上盖了“失踪”标签,关于这个雄心勃勃的名字下场以及保密文件柜所遮蔽的一切都被黄沙淹没。
没有人能私自从那个基地逃出来!他们的身上有无法洗去的追踪器,基地的秘密不能外露!甚至地址也不可泄露出去!逃跑的Julius以为自己是基督山伯爵,装死就能脱身……幼稚了!
偶尔洛可嘉也会想起这个满口谎言、喜欢耍把戏的家伙到底结局如何,可惜人海茫茫,如果他不来主动找你,二人再次相遇的可能性真是不太大。
人都差不多死光了,洛可嘉再一次陷入了孤独之中,只有双熊还在身边。培训超级士兵计划随着Grace的意外死亡而中止。父母不在,医学杂志消失,只能看着大熊打二熊,或者二熊揍大熊……没有护士,没有科学家,没有军官,没有厨师,没人交流。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获得在第十三重天横冲直撞的资格并不容易,但是大约最多也就如此了。嵊蓝收拾了妄想占据这一层天地的狂放心思,以更理智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欲望。
天下不公如此之多,天下冤死者都会来到此处,寻找心灵的慰籍与归宿。而魔头的存在则清楚地表明,除了妖精人鬼之外,魔这种由智能生物的“念头”产生的恶毒之物,也是天道。哪怕是鬼物、缝合怪、念头怪,也是有尊严的,绝不会轻易让出这方天地。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大能们留着这一块乌烟瘴气之地的原因了:只要不公不义仍在,就有冤死鬼,只要痛苦、憎恨、愤怒、不屈的激烈情绪还在,魔头就不会消失。
他们聚合成城,组成了现有秩序,决不可小觑。
至于小悟空的身世事,更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无关痛痒的东西了,青春期少年谁还没个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认清了自己的心性和能力边界,原谅了自己的原生家庭和祖宗十八代,找到定位,他们就长大了。
转了一圈之后,第十三层天再没不开眼的鬼与魔敢来冲撞宇宙飞船了——有宝莲灯这样专门针对神魂的进攻性防护武器……牺牲是不值得的,谁知道再积攒百万冤魂要多久?我们就安安静静躲着他们好了,总不至于这些个所谓的道尊弟子就赖着不走了?
感觉在这里待着越发无趣了,嵊蓝一声令下,明月拉起控制杆,清风掌舵调帆,飞船徐徐上升,进入了上一层空间,快速冲向三十层天。
你是否曾经做过这样的梦?你化为泡影,从泥土里上升,好像自己是朵莲花,清水濯濯,露珠点点,然后你开出雪白或粉红的花,放出清香向世界宣布新生……
这船如同梦幻,从一朵黄白相间的花蕊中冒出头来,天狐笑,“呦,第二十三重天呢,唯美之地,莲花世界。”
果然,入目接天蔽日全是巨大的荷叶荷花,轻粉软红润白碧绿,尖尖新荷与枯黄老枝同框,败叶鲜花伴黑壳新芽相依,望去好似四季谐存。
画眉儿赞叹不已,绝美奇异之地必有绝世高人——
天狐抱着猫冷笑,哪有什么绝世高人?你们想多了。
“呱呱”一声蛙鸣,一条红舌从宇宙飞船的帆上划过,幸亏清风反应机智,在红舌卷上白帆前摇舵划橹,避开了一出惨剧。
无穷碧(下)
小悟空早恢复了心情,看到物理进攻,他又开心了起来——什么人敢偷袭我们?吃俺一棒!他先一闪身跑去找嵊蓝借了定海神针,然后又一闪身跃出船罩,当头向一只黄黑老蛙扑去。
那老蛙哪里会把这种刚刚羽化还没消去全部猴毛的小妖精放在眼里?祂的脚蹼就像两把扇子,咣咣两个耳光向小悟空抽来。
小悟空的空间技术绝对是独一无二,他好整以暇地在脚蹼和蛙头间游走穿梭,冷不防就是搂头一棍——虽然铁定打不出对方脑浆来,但是如果被小辈砸出火星来,祂老人家面子何在?
蛙猴大战若干回合,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双方站定拉开,罢手不打了。
嵊蓝在船上问,“这位前辈,我们自下界来,去往三十二重天拜见道尊,如何招惹了您,还请明示。”
在见到了移动魔城和云海鬼城的大势力、大恐怖之后,嵊蓝方知天外有天,言谈举止客气了许多,原先的“舍我其谁”,“年少即真理”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消失收敛得一干二净。
老蛙的怪眼巨大无比,大嘴一开能吞下半个延力君的五指山——祂的鼻孔一张一合,气呼呼的,又呱了一声。
谁懂蛙语?唉呀,出门在外不懂几门外语真是不方便啊。
宇宙飞船降落在荷叶上,就像一滴露珠般渺小,那老蛙举起巨掌来能同时拍死三五十只这船一般大小的虫子——幸好小悟空的空间穿刺技术太高明,拼命拦住,否则这边的小豌豆怎么去斗那大蒲扇?
老蛙举起巨掌,想了想又放下,大概觉得一时拿捏不稳这苍蝇……
小悟能东张西望地说:“这个花世界除了荷花、巨蛙外,还有别的吗?找个翻译帮帮忙?”
大家眼睛去看天狐,七七姑奶奶脸一板,“看我干啥?我又没来过这里,只是听我儿说到过几句……也不怎么详细。”
那意思是,狐七七完全帮不上忙咯?
小彩虹鸟飞上半空,老蛙则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祂完全看不见这个螨虫一样的生灵。小彩虹要气死了,叽叽咕咕地说,敢瞧不起我——等日后本姑娘长大了,一口吞掉你这个牛蛙……
淳化悠然地走到嵊蓝身边,掏出乾坤袋里的贝姥箱,将其打开,那老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舌头向贝姥箱卷来。
小悟空开心地用定海神针将舌头拦在外面,再来斗几招?
嵊蓝气道:“我们是不是和水天生不对付?上一次是赤脚大仙、再上一次是贝姥设迷魂阵,再再上一次是婧婧和帙杲海面打架,再再再上一次是洛可嘉和自己套娃被埋在河底泥里等着羽化……怎么一直碰上这种倒霉事?”
淳化冉冉登上桅杆,看着小悟空大战老蛙,七八个回合之后,老蛙固然寸步未进,小悟空也是无法撵走对方。
淳化小鹿尖声鸣叫,吸引了老蛙的注意力,跺跺脚,尾巴一晃,从贝姥壳里摄取一滴赤脚大仙的血来,凝在空中——那老蛙痛哭流涕,以掌击荷叶,呱呱声叫得惨绝人寰。
等祂情绪平静些了,嵊蓝端着贝姥箱走到老蛙身前,给祂看蛙女之卵,正好好儿地在血海中沉浮。
老蛙死死地看着这芝麻大小的箱子里居然养着赤脚大仙的转世报身,看来这一船妖精不是坏人,祂的心情好了许多。
祂咕咕说了几句,转身跃入水中。
嵊蓝看着跟飞机场一样大的荷叶,通天塔一般高的莲蓬,无边无际的绿意,揣测着老蛙和赤脚大仙的关系——忽然几条鲸一样大小的蝌蚪跃出水面,轰然落下,神奇地却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
那老蛙从水中跃回来,从腹中吐出一样东西。淳化上前用蹄子将此物推推,原来是一节藕。
老蛙示意将藕放入血海,嵊蓝用摄物术将藕小心翼翼地放在蛙女卵边。小悟空小悟能也都凑了上来,看血海会有什么变化。
一根小芽从血海中升起,迅速变大,张开三朵绿叶,鲜红的血海颜色开始飞快变淡。当绿叶长到第六片时,血海颜色变成了最纯净的淡青色。
老蛙咕了一声,大家注意到从水面下发出一朵黑色莲花,稍后开放,里面有纯黑色的莲台和纯白色的莲蕊,很快结成了莲蓬——老蛙呱呱叫了一声,用舌头尖将荷花连藕带叶拔出水面,放到贝姥箱外面荷叶上,祂极小心地没有让任何人沾到一点点水,包括祂自己。
蛙女卵开始躁动,嵊蓝说,“前辈——”
老蛙完全没有回应他的意思,祂挥手向血海里投入了一注本界新鲜碧水。贝姥箱开始波澜动荡,蛙卵开始迅速转动,眨眼间,卵化成了小蝌蚪。
众人齐声欢呼。
老蛙又扔下一注新鲜碧水,小蝌蚪迅速发育,后腿前腿一一出现,最后变成了一只小黄蛙。
老蛙舌头一动,将刚才取出的的叶、花、莲蓬、藕一股脑投入贝姥箱——蛙女开始疯狂进食,抬头还冲着嵊蓝、小悟空、小悟能抛个媚眼。
等她将赤脚大仙的血肉菡萏全部吞噬后,老蛙将贝姥箱里所有东西往脚下的绿水中倒去。蛙女高高跃起,呱呱两声——她的身形已经和宇宙飞船一样高大了——她优雅地跳上半空,从众人头顶飞过,钻入水中消失不见,大家跑到叶子边上向水里看去,只见到一圈圈的涟漪在碧绿深刻的水中散开。
天狐来到众人身边,出神地看着无边莲叶,说:“听说当年哪咤与敖丙争天下第一猛将的名号与气运,渡人劫失败,肉身被毁,其师傅太乙真人用的就是这池中莲花,帮他做了个乙木之躯。为了平衡龙族损失,太乙真人又赔了敖丙一个息壤之土身,才算揭过恩仇。”
众人“喔”地惊叹。
狐七七说,“佛祖到处宣扬他的学说,也答应了信众可以转生莲叶的极乐世界,也是这里。”家里有个学问大师真是很幸运啊,而且是个漂亮的阿姨。
嵊蓝说:“所以这个莲池是公用的?”
狐七七摇头:“转生于此所需要的功德数是天量!一般的信众何德何能?太乙真人取一株完整的荷花藕叶,那也是消耗了大量功德的:托塔天王承担了大部分,太乙真人赞助了些,玉皇大帝赞助了些,王母娘娘也借了他不少。”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莲花池。
看蛙女一去不复返,大家肯定要等她回来的,于是返回船上,还议论纷纷。贝姥箱如今空了出来,淳化原本想偷一株荷花装走的,被海量功德说吓了一跳,不敢欺心,只好先观察观察,有了功德冤大头赞助后再说。
明月操纵着飞船上了莲台,这里花蕊如林,正好将船重重淹盖。老蛙仍然守在下面的莲叶上,不知在干啥。
直到天黑,整个莲叶世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无尽的孤寂。
来觐见(上)
其实在地下基地不见阳光地过了半年多,洛可嘉和双熊的生物钟早就紊乱了。没有时间概念,不见阳光,封闭安宁让人越来越焦虑,生活没有起伏,没有新鲜,没有突发,没有期待,平静地使人心慌,仿佛世界已然毁灭,只有自己三人还活着。
所以看完双熊打架、针刺、按摩结束后,洛可嘉给双熊布置了人体经络、穴位、骨骼、肌肉的背诵任务,任由二熊把自己推进卧室,洗澡,上床假装睡觉,却偷偷穿越到莲叶世界,听着兄弟们谈论黄蛙、青水、巨叶,羡慕之极。
可惜嵊蓝得到泥身后,眼睛牢牢地把握掌控在他自己手上,洛可嘉已然不可能共享了。而淳化目前只能发出鹿鸣,他对自己身体的熟悉过程尚未完全结束,洛可嘉甚至不知道他目前是什么外观,全靠听觉。
送饭的是机器人,菜也是机器做的。自从Grace死后,没有人再出现在洛可嘉面前,照顾他们饮食的全部是机器人。他们甚至连AI都算不上,只有on/off开关一枚,其他啥都没有,按照程序完成煎炸肉类和冷拼蔬菜,然后你把生活垃圾(主要是尿布)塞进机器人的肚子,这一天的例行公事就结束了一半,到几小时后再来一次。
洛可嘉不禁有些后悔,不该算计Grace的,现在连一个联络官都没了。虽然她没有人性之柔、没有敬畏之心、没有道德约束、冷静得像冰、严谨得像算盘、还冷酷无情,但好歹可以用来吵架!人家也是博士呢,学识不比任何人差。
不过洛可嘉坚信,这场比拼耐心之战应该快到尾声了——要么重拾超级战士计划,要么找病人来治疗,要么逼自己还钱,要么把自己杀掉……否则这么白养着算怎么回事呢?养废了怎么办?
果然,某日洛可嘉洗澡之后,早饭被送了来,机器人后面跟着两条大汉。
双熊目光中熊熊燃烧起战斗欲望——这半年他们过着纯战斗的生活,搞得有些神经质,一碰一跳,动不动炸刺,任何一个新鲜事物都能激起他们战斗情绪爆发。……很难想像武装和尚都是这样的德行。
其中一个特工说,“早上好,洛博士,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洛可嘉打开牛奶盒、大口喝了一口,再拆三明治——今天的主食是鲜虾鸡蛋火腿三明治,国王早餐。味道且不论,就卖相看当真不错。
看着洛可嘉根本不接话茬子,那人尴尬地笑,说:“有一位尊贵的先生想见见你,调理一下身体——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如果这位先生的左右对您调理身体的效果不满意的话,您可能就必须偿还一百八十九点七五亿美元的债务……”
洛可嘉咽下一枚鲜虾,上面裹着花生酱,味道果然不错,“这位尊贵的先生价值一百八十多亿美元?”
那人微笑:“他只是其中之一……您放心,只要您合作,在某些人眼睛里看来,百亿美元只是小钱。”
洛可嘉点点头,将金枪鱼丝水果蔬菜色拉慢慢吃光,最后将牛奶喝完,然后捧着小杯纯黑咖啡,静静地看双熊狼吞虎咽他们的早餐。除了色拉没碰外,双熊吃掉了巨大卡路里的食物,在洛可嘉横眉立目无声批评下,两个人捏着鼻子吃掉了大盘的色拉,最后还剩一片胡萝卜和番茄块,无论如何不肯吃了。
洛可嘉吩咐:“大熊二熊,你们去洗澡,穿上西装皮鞋。”
两个特工目光终于肯正眼看看两个黑熊小伙子了,目光陡然一亮,一种找到同类不妨打一架的信息传达了出来。
很快五个人离开了地下,登上了升降梯。冬日凉风吹进大厅里,满天星斗在朝霞降临前做着垂死斗争……洛可嘉和双熊都有些头晕目眩之感。
很不自由的世界,我们回来了。
一辆宝马iX-M60青草色最新款静静地待在门口,这个车型洛可嘉他们都没见到过!古里古怪的气质,盖里盖气的颜色,咋就这么好看呢?
一路飞奔,在沙漠中飞驰,体验很不错,如果不是这车外观太油腻,细节太零碎,洛可嘉可能会考虑买一台玩玩。
天黑之前大家在某地高级旅馆里休整一下。所谓高级,就是同等价格,比国内酒店降三个档次的意思。亚麻人能把准三星的硬件喊成四星,而其准四星级酒店其实就是个国内的民宿水平。Mandy家的豪华酒店当然是另一种情况,不可同论。
早有人准备好了内衣和尿布,大熊伺候洛可嘉再次洗澡,然后吃饭。一分钟都不耽搁,乘夜上路。在洛可嘉半睡半醒时,一眼看到高高的、刺穿夜空的方尖碑在黑暗中显现——难道是华盛顿纪念碑?洛可嘉当年读书的时候也是个背包客,曾经走遍东海岸——他猛地扭头,林肯纪念堂正好从身边飞退,越战纪念碑、韩战纪念碑、马丁路德造像一闪而过,在半夜凌晨的空气中,这些东西显得深刻而阴沉。
汽车在路口停了下来,双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想必他们根本不知道白宫就在抬抬腿的距离之外……洛可嘉的心开始疯狂地跳动。
前排副驾座上那人大概专门负责说话——其实从头到尾也没说够三十句——他回过头来,“洛博士,现在大约凌晨三点半。如果半小时内没有命令来的话……”他的电话响了,他按了按耳机,然后回头对司机说,“西翼。”
洛可嘉开口:“所以咱们这是要进白宫?”两头熊眼睛一亮,扒着门窗向外看去。
那位特工说,“老板昨天早晨下飞机,在舷梯上摔了一下,前几天骑自行车没有立住,摔倒在记者眼前。”
看来这位先生的嘴巴比较松——当然也可能他得到了授权——这些消息在新闻里炒得沸沸扬扬,只是洛可嘉与世隔绝一无所知罢了。
洛可嘉回忆着旧新闻上连篇累牍地关于老人家身体的猜测与分析,暗自叫苦。
怪不得把自己软禁在地下半年,却又极客气,没有抽血、CT、拷打或者各种检查,原来是在帮老人家预备康复师。先劳顿其筋骨,连坐其父母,隔绝其妻小,同时观察、消毒、隔离之,挫其心气儿,臭其屁股,再用一百八十九亿美元吊着,连女专家之死都没追究——为的就是这一天。
洛可嘉问:“情况已经紧急到这个地步了吗?”
来觐见(下)
言外之意,不到紧急时刻,他老人家的医务组绝不可能动用洛可嘉这个摸不清底的残疾外人医生。
此时汽车已经过了三重安检,无声地滑行到了一座林荫大道旁的小门前停下,所以洛可嘉的问题无人回答。
那个特工横了洛可嘉一眼,无声的批评好像在说——你是专家,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不要去询问下面跑腿的人一些他无法回应的问题。
洛可嘉被抱进轮椅,他的针刺套装就放在膝盖上。二熊推车,大熊背着大家的行李——尿布内衣之类。
一个中年护士匆匆下台阶来接手——老熟人了,她就是从飞机到地下室伺候洛可嘉的那位铁脸护士。
她用娴熟的英语指挥着二熊将洛可嘉从斜坡推进小楼,拐了几拐,在court一角的楼梯间里静静地候着,随后护士又神奇地消失。
门廊墙面上的时钟的钟摆不紧不慢地晃着,洛可嘉平静下来。他看看双熊,居然发现这二人也很平静、冷静、镇定、松弛。大熊甚至还翻了翻行李,低声抱怨手机被没收了,无法自拍,浪费了绝佳的跟老人家合影的机会。二熊嘲笑他异想天开,老人家身体不适,能跟你合影?你算什么牌面的人物……你根本见不着人家。
大熊还想争一争,极力说服二熊,把洛可嘉这面大旗祭起来——似乎二熊有权力放开觐见国王的资格似的……一串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双熊立刻闭嘴,满怀希冀地看向门口。
门一开,Peter探进头来,眼睛四下扫一扫,说,“Hi,Doc,morning.”
宇宙飞船似乎好像不能变大变小?这很不符合一般人对法宝的幻想——当年被龙女带走的九龙神火罩和鼎好像也不能放大缩小,嵊蓝和大家共同努力炼制的铁伞也不能,倒是圣树根打造的叶子、金丝禅杖和被劫火烧掉的簪子可以任意拉长缩小,比较符合“如意”二字。
但嵊蓝不信邪,仔仔细细地问明月,让他开发一下这个功能,结果明月摇头,一幅脑残样子。哼,我只是傀儡,没有那个想像力。
嵊蓝想自己动手炼船,但是这船被指定归傀儡们所有,自己伸手出来的话,未免吃相太难看,而且也未必符合鸿钧老祖心意。
于是他跑去动员清风——很显然清风非常愿意试试!他终于在十天后找到了办法,宇宙飞船在尾巴上有后门,可以随心缩放。看来傀儡和傀儡间也是有区别的呀,好学不好学,听话不听话。
淳化自己从来都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他盯上了荷花后就开始想招。他先勾引明月,动员他去拔一根花蕊——只要明月上了钩,偷了个小东西,就能慢慢养大胃口去偷大的——可惜明月没上当!淳化暗示地再明显,人家也假装搞不懂你的意思——“你别比划来比划去的,说人话,俺没有那个想象力”。
淳化转而去煽动清风,让他去拔一片荷叶。以清风有一说一的性子,从来自称情商为零,做事情向来目中无人,叭叭两句话把淳化气了个仰倒:“我只是傀儡,不是采花大盗”。
很快画眉儿和小彩虹也知道了淳化的雄心,于是远远看到他就躲开——小彩虹为了避开聒噪,甚至始终守在桅杆顶上执行“瞭望”任务,将鹿角上舒适好看的窝也放弃了。
小悟能则和八个乐器队伍泡在一起,说是要排练一个大型节目以娱道尊,根本没空搭理淳化——其实出于对猪头能力的不信任,淳化还没走投无路到去忽悠他偷花的程度。
目前只剩小悟空一人可骗了,淳化四肢蜷曲眯着眼,守在小悟空出没必经之路上,身边卧着白猫——他暂时还不敢爬上鹿角窝,不过看她的嗲能力和PUA进度,爬到淳化头上是迟早的事。
小悟空果然biu地一声从空间中出现,闪了闪就要跑——淳化也是空间穿刺的高手,他扬角将小悟空拦住。这一手果然不凡,惊得小悟空脸色都变了,如果要战场上被敌人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且不说会不会束手就擒,陷入被动挨打状态是大概率……怪不得齐天大圣从来不提他和二郎神的惊世之战。
淳化用蹄子指指外面,做了个拔、收的动作。小悟空说,“你想要一朵花?这个容易,瞧我的——”然后纵身一跃,扑向左近最盛的莲花。
咦,这家伙这么好说话?我甚至都没开始骗……
小悟空抱住了荷花的茎,用力向上一提,荷花纹丝不动,连摇都没摇晃一下。小悟空自己反倒“哧溜”一声冲上花萼,duang地一声巨响,他的脑袋上起了个大包。
听到巨响,众妖跑出来,惊悚地看见小悟空飞得好像一只饿疯了的苍蝇,绕着玻璃罩下的大坨牛粪急速旋转。
不愧是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的强人,圈子转得好像离心力完全不存在似的。大概那坨花的质量太大,形成了空间扭曲,所以能逼得猴子在轨道上跑得活像一颗失控的水星。
在旋转中,小悟空放出无数的手段,推、拉、碰,想让花摇晃起来,结果那花只微微颤动着,几乎不受小悟空力量影响。
一千八百转后,小悟空落到宇宙飞船脚下,向后一倒,口吐白沫,然后疯狂大笑。
以淳化为首的拜师团成员,甚至包括明月,皆探出头来居高临下看着小悟空是不是真疯了。
嵊蓝飞出来,落在小悟空身边,幕后黑手淳化连忙也跟了出来,小悟能则将跑出来看热闹的乐器都撵回去,画眉儿将擅离职守的明月臭骂一顿,狐七七捂着嘴去了自己房间,小彩虹则飞上桅杆顶窃笑……天地才安静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莲叶外传来,“如果你想要这莲花,为什么不好好地和她商量?”
七八道目光向声音来处看去,一道袅娜娉婷的身影姿态万千地向这边走来。绿裙粉袄,眉目清爽,细鼻嫩口,黄发如金,腰肢一握,步履轻快,肤白如玉。
三人站起身,激动地迎上去,蛙女终于回来了!她现在的相貌和在学校读书,未开花时很接近,但更好看!比后来砍树、天劫、夺峰时漂亮了十万倍。
嵊蓝说:“你回来啦!”
蛙女一把抱住嵊蓝,“什么你啊你的,我有名字的,叫阿刁。谢谢你,蓝仔。我回来了。”
嵊蓝迷一样美好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刁看,两人越凑越近,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小悟空捂着眼睛说,“船上有的是地方,随便开个房亲嘴去……”淳化张着鹿嘴呵呵大笑,以前小悟空还抢过蛙女法相,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不遗憾(上)
嵊蓝和阿刁你搂着我,我抱着你,像连体婴儿似的坐下,又缠绵许久,小悟空才得了机会问,“你让我和荷花好好商量是什么意思?”
阿刁说,“这里是我当年出生的地方,最后修成人,以赤脚大仙之名纵横万界——这里的花都是有灵魂的强大仙植,不比人参果树低。你要她的叶、根、茎、子都必须说清楚为什么,以及愿意付出多少功德作为代价。这是天界规矩,跟镇元子强力剥削不同。”
小悟空的眼睛向淳化看去。想要花的是这头鹿。
淳化用蹄子在叶面上写道:“你缺少兵器,去问莲花要两个莲蓬,日后纵横驰骋为天下第一猛将,万古留名。”
小悟空眼睛一亮,好主意!他一直借用嵊蓝的定海神针,也不是个长远之计,如果能得到两枚莲蓬,倒是极好的。
他也不问自己有多少功德,直接走到荷叶边缘,施礼道:“刚才鲁莽,请花神恕罪则个。在下小悟空,齐天大圣后人,因缺乏兵器,特请花神赐下一对莲蓬,伴我征战万界,万古流芳,必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连老黄蛙也游了过来,看莲花愿意不愿意给出一双莲蓬头来。
一阵震荡从水面生成,碧水开始翻滚,浪涛拍云惊空。无数荷叶倒塌,鲜花倾颓,茎摇如风。明月忙将船悬在空中,所有的(非)生物都跑出来看。
嵊蓝和阿刁依然粘在一块儿,滚作一堆,又开始互啃。淳化仰头望望天,然后转头冲猴子鸣叫几声,大概在喊:“你还等啥?”
小悟空福至心灵,飞到了半空——只见东南西北都有大浪冲天升起。从东方千里外飞来一支莲蓬,从北面千里外也飞来一支莲蓬,映照着整个天空霞光万丈,瑞气森森——只用“征战万界,不离不弃、致死方休”这几个字就把宝贝骗到手了吗?连付出多少功德都没提——当然主要是小悟空一毛钱功德也没有。
猴子大笑,在空中接莲蓬在手,掂量掂量,莲蓬光芒将猴子吞没。等光芒散去,莲蓬化为铜锤。
小悟空爱不释手地把玩许久,然后开始舞锤,他越舞越乘手,招式开始熟练,气势也渐渐上来了,风啸连连,与天地共鸣,起了王者之音。
小悟空真不愧是功夫天才!
随着锤势高炽,龙卷风又起,倒卷花叶,将泥水掀翻,藕飞枝抛,搞得莲花世界一片狼藉。刚才他拼了老命也摇不动一朵花,现在双锤在手,地动天摇。
淳化看到了便宜,疾奔如电,在空中穿梭,搜集着被龙卷风掀起的断枝、残叶、孤藕、花瓣。都是宝贝啊,带走带走!哪怕在万里之外,他一双贼眼也瞧得清楚,动作更比闪电还快,要在落水前抢到手。淳化心底念叨着一个都不能少,居然能同时出现在十万里外南北两处,比齐天大圣出名的跟斗云也不惶多让。船上观众们尖叫连连,叹为观止!
为了捡破烂,一个人(鹿)竟然能拼到这个程度!等小悟空停止演武,财迷淳化的小空间里已经装满了让人垂涎的破烂。
果然是个有眼力劲儿、见缝插针的财迷。
蛙女到水边与老蛙“兄弟”告别后,飞身上了宇宙飞船,一路上所有的人皆以“嫂”称之,蛙女欣欣然接受。
妖生苦短,及时行乐。在狐七七的主持下,当日嵊蓝和蛙女成亲。矸玮城为嵊蓝准备的绸缎居然派上了用场!在小彩虹的帮忙(捣乱)下,画眉儿针走如龙,很快吉服制成,又好看又华贵——真是没想到。
阿刁身穿大红嫁衣,肤若秋霜,鬓如冬阳,笑如春花,手执玉如意,全身上下珠光宝气,极尽妍华,灼灼生辉。
三千乐器们使出浑身解数,演奏喜乐,彩虹鸟挥翅播撒无穷的色彩斑斓,画眉儿罕见地没有提任何一个“负能量”词汇,她翩翩起舞,为新人贺,赢得满堂喝彩。
小悟空小悟能遗憾没有备下贺礼,嵊蓝说,先欠着,但利息还是要算的。
淳化是头鹿,没机会开口,否则以他的尿性,多半会说出,你我一体,你结婚就是我结婚,你的媳妇就是……之类的浑话来。连狐七七后来都在想,乌巢禅师助淳化羽化封口,是不是预见到了嵊蓝娶亲,就是为了避免从那个淳化嘴里说出什么混账话来臭了一屋子……
狐七七说,“我也没准备好贺礼,不如你们两个听我一套玉女心经吧,夫妻相交六十六个小妙招——可值钱了,一百零八种姿势和千穿万刺之不泄心法,天下英雄就没有不想要的……”
礼成,回到了画眉儿和小彩虹布置的洞房里,嵊蓝遗憾地说:“很抱歉没有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否则当有龙翔凤舞,万妖群集……你受委屈了。”
阿刁欣喜地看着嵊蓝说,“你知道吗,当我与法相相合,越长越丑时,我不难过,我很开心!因为哪怕变丑了,你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你知道吗,在我大闹延力君开峰喜宴时,是抱着赴死的心思的,看到了你,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谢谢苍天,我安全了。为什么一定要想方设法拯救赤脚大仙?因为那是我唯一的变美变强的机会,我宁可搏一搏死在你面前,也要闯出来与你厮守一生。你知道吗,我化成了卵,天天听着你们的快乐悲伤,危险的奋斗,偶尔你们来看我一眼,议论着何时我能长大,长大后是不是会忘记了过去……我好开心!我不想长大,就在你身边,让你保护我一辈子。直到路过莲花界,机会来临,我呼唤我的兄弟前来救我,助我再次化形。我……一定要成为你的妻,不管有多么艰难,机会多么渺茫——我从未想过万一不能重新化形该怎么办,我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长大,回到你身边。所以我拼了,虽然九死一生,但真的如愿以偿成功了!感谢上天!婚礼算什么?龙飞凤舞算什么?万妖来贺算什么?有你在身边,就是我最大的满足和幸运。用外在的东西来堆积我们的欢乐,证明我们的真情,那是亵渎。”
嵊蓝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阿刁说一句,他就抽泣一声,直到最后将蛙女搂到怀里。
说实话,他的确担心,如果蛙女变成了个抠脚大汉怎么办,或者蛙女又长成了癞蛤蟆怎么办……他们曾经一屋学习,一齐演奏,一路探险,她怕得要死却依然坚持紧跟着,以及后来为追求自由疯狂砍树一百年那么悍勇……
麻烦来(上)
洛可嘉说,“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玩这种幼儿园的把戏,你们无聊不?喂,那位胡子先生,你的胡子要掉了,脸上汗水把妆给冲坏了。”
那位疑似林肯的人果然伸手去摸脸,然后拿出手机一看,妆本来没花,现在一摸反而花了。鬼会出汗?不,鬼会上当!
那人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气急败坏地说,“你诈我?”
洛可嘉说,“那位穿睡袍的先生,你不觉得自己太没有腔调了吗?作为有身份有地位有热情的总统鬼魂,西装革履才是标配,你换衣服去。”
那个刚刚才诞生的演员不知所措地将衣角揉成一团,脸上全是被当场揭穿把戏的尴尬。
Peter从地上站起身,“哎呀,我就说骗不到他嘛,你们偏不信……真丢人。”
那三个演员都是公子哥,否则也干不出这种“不类人事儿”,他们嘻嘻哈哈地走过来,其中一个还发出了类似猫叫的声音,脚下的猫反竖着尾巴,有些迟疑,然后转身就跑。
最后一位大概cosplay的是华盛顿,身着长袍腰挎剑枪,行头倒是不差,人也威风凛凛,就是有点让人费解的是——“如果你是华盛顿先生的话,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因为你从未住过这个当时还没造好的总统府。”考古大师洛博士机灵地说。
华盛顿无所谓地耸耸肩,洛可嘉眼睛飞快地瞟一眼刚才那面镜子,然后又瞟一眼,目瞪口呆。
三个演员们顺着洛可嘉的视线向穿衣镜看去,里面有四个人。
演林肯那位伸手指向镜子,啊——尖叫。半张脸就飘忽在他的肩膀上,正定定地看着他。
扮演鬼,撞到鬼。
毕竟年轻,不相信有鬼,猛然见鬼,魂飞魄散——当然事实上那也不是鬼,Peter弯下腰去拍裤子上的灰,当他站起来时,脸正好突然出现在那位林肯的肩上。在洛可嘉惊悚恐惧的表情暗示之下,三位演员只往“那边”去想,如愿以偿地自己把自己吓晕了。二熊和大熊刚醒,在“逃跑”和“救洛博士”之间犹豫斗争了零点六秒,然后果断地再次倒地昏迷。
洛可嘉对晕倒的大熊二熊说,“就算有鬼魂又能怎样?与恶毒自私的人类相比,鬼有啥可怕?至于嘛?”
不知道自己吓了人的Peter被三个同伙的尖叫也吓了一跳,面目极度扭曲,比鬼还像鬼,他抚着胸,惊魂未定地喘气。
人吓人,吓死人啊。
几个特工从门外进来,将几个新出炉的废柴演员拍醒拖走,四下才又安静了。
Peter说,“为了要你好看,我们几个精心设计的这个恶作剧最后倒让自己闹了笑话。请你原谅,洛博士,你说以他们这帮人的智商,哪能是您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摆平,不打自招了……”
洛可嘉沉默。总统和他身边的人想探自己的底,连默许年轻人扮鬼吓人这种事都干出来了……该怎么形容那位老人家呢?小时候没过好万圣节?
洛可嘉对精神萎靡、气势不振的双熊说,“快天亮了,咱们上去吧。我渴了。”大熊立刻走到墙角,到随身包里去翻,在二熊的帮助下找一个保温杯,二熊拧开盖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倒开水。
Peter起身,忽然看见独处一隅的洛可嘉身边微光闪烁,十来个身着古装的透明人影将洛可嘉团团包围了。脚下还有一只大黄猫。
Peter张大嘴巴,只见洛可嘉指着这些鬼影说了一句,“此处不宜久留,否则即成恶灵。”
一阵微风吹过,十来个人影冲上天空,被吸入了一团黑暗,地下室复又大放光明。
Peter又坐回到椅子上,浑身冰凉,如堕冰窖。
洛可嘉低头对大黄猫说,“早告诉了你要等我,此时并非最佳时机——怎么里德尔爵士慢待你了?还是Richard和他的女朋友得罪你了?”
那猫摇头,回头看了Peter一眼,消失在黑暗中。
Peter喃喃地说:“刚才发生了什么?谁能解释一下?里德尔又是谁?Richard的爷爷?”
他站起来向洛可嘉方向前进了一寸,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好像身负万钧,又像是被冻僵在了原地。
鬼上身?
洛可嘉扭头向他看来,目光复杂犀利,有若神灵。Peter立刻解放,身体轻了。
二熊拿着保温杯盖向洛可嘉走去,洛可嘉不再理会Peter,揉揉眼睛,喝了口水,打了一个哈欠。随后洛可嘉将喝光的保温杯盖交到二熊手上,扭头看向Peter,“可以走了吗?饿了。”
Peter终究还是没忍住,他结巴地说:“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十来个去世的总统飞上了天空,被一团黑暗给吞吃了。”
大熊一边给包拉上拉链,一边怜悯地看着他,冷冷地说,“你就不应该和他们一起来戏弄洛博士,搞得真假不分,幻觉都出来了,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他前面被吓晕了,刚苏醒时看什么都像有鬼,直到现在都觉得很糗,幸好没大小便失禁。所以这话说得太不客气,还暗示Peter精神不稳定——就是你疯了、精神不正常、神经病的意思。
若在往常,Peter是要发脾气的,但是现在——他看向二熊,“你看到了吗?二十多个鬼魂围着洛博士……”
二熊腼腆地说,“先生可以不用再提此事了吗?太羞耻了。”你怎么不说魔都大军冲上来,被戴上魔戒的甘道夫一锅端了,然后甘道夫变成了魔王?
Peter被搅和得完全失去了主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那一幕难道真是幻觉?
洛可嘉说,“你一个晚上没睡,出现幻觉是很正常的。只要好好休息,忘掉没有意义的幻想,甩掉和你无关的负担,专心做自己的事,少管闲事——别人的事和你没关系!”他的口气非常严厉且有针对性,“这样就能恢复。东方有句老话,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Don'ttroubletrouble,unlesstroubletroublesyou.”
Peter看着洛可嘉,似乎第一次认识此人一样,说不出话来。
都疯了。
麻烦来(下)
明月清风将船开得飞快,然后发现进入了奇特的阵势,可能是个迷魂阵,因为他们转来转去地总是看到同一片云彩,几天几夜没有变化过形状的云彩,就像进了一幅画。
明月第一时间上报给了画眉儿,画眉儿上报给了天狐,天狐让淳化去敲某人的门——洞房了五天五夜,总该歇歇了吧?
淳化用蹄子踢踢门,阿刁问:“谁啊?何事?”
淳化发出呦呦鹿鸣,门开了,出声的阿刁不见人,衣衫不整的嵊蓝堵着门。
淳化甩了甩头,用下巴示意对方跟上来,高傲地转身离去。嵊蓝没办法,冲里屋说了一句“等我一会儿”,然后一边走一边穿衣服。
他下台阶时脚一软,差点骑到了淳化背上——如果不是他头上有锋利的鹿茸防守的话。嵊蓝踉跄了几步,总算没屁股朝天摔倒在众目睽睽之下。
天狐说,“你是仙人,怎么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拜托阿姨,您睡过人也睡过鬼,还说我?当然这话只敢在肚子里放着。
画眉儿忧心忡忡地说,“要节制啊,主人。色是刮骨刀,最消耗精气神的——”……喂,你是鬼亡之体,跟我谈精气神?嵊蓝看了看画眉,当然也不敢开口反驳,太伤鬼。
小彩虹立在明月肩膀上,嫌弃地看着嵊蓝。嵊蓝也瞪了她一眼,比谁眼睛大?我有二百一十六只眼睛!
小悟空说:“世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说明鸳鸯是成不了仙的。”……你家老祖不解风情,也没晋升天仙好吧!还说我?这话就更不敢漏出来了,齐天大圣的棍子谁吃得住?
小悟能说,“不要让你的肉体带着你的思想走,不要让你的欲望遮蔽了你的本心。”……喂,你家老祖据说代表着唐僧的欲望,你跟我说这个?但净坛使者的工作很肥,是天下有数的大富翁,不能得罪!有话也只好咽回去。
明月也想凑个热闹,他刚开口还没出声,嵊蓝就瞪了他一眼,明月马上就怂了,果断闭嘴。
天狐忽然行礼道:“道友虚怀若谷,谦抑听谏,不因忠言逆耳而怒之,不因言者位卑而斥之,大哉!真明主也!请为真人贺。”
众妖一齐说:“嵊蓝真人胸怀宽广,气度宏伟,纳谏容忤,真至人也。”
嵊蓝张开嘴,晃一下扁桃体,又闭上,然后简单地问,“何事?”
明月说,“咱们可能陷入了无限循环空间,如果破不了这个阵,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清风命一只小提琴,从船后送来一条音乐密码消息,“能量块也不够用了,请大家想想办法。”
嵊蓝拄着腰,高高跃起,以证明自己并未消耗到虚肾的地步——他连走两步到了船体外,向云海雾城望去。
其实他也知道,如果淳化看不出迷魂阵的根底,自己多半也没戏。
怎么上三十重天来办个事这么难?太上老君还需要迷阵来筛选访客怎么着?
嵊蓝转身,用箫送了个消息给天狐,下一秒钟狐七七就出现在了他身边。
“道友以前上天,是怎样通过这个迷阵的呢?”嵊蓝问。
狐七七干脆地说,“从来没有来过这一重天,迷魂阵什么的听都没听说过。”
嵊蓝说,“也只好先驻留于此,通知大家去攒点能量块来,我想想办法。”
不一会儿,众妖散开在虚空之中,开始炼化阳光。这里的光照来自附近的星星,虽然不甚明亮,但制出的能量块倒是品质极佳。万妖散仙联盟送的能量块质量参差不齐,杂质不少,完全无法和这里出产相比。
嵊蓝用箫声呼唤明月,不一会儿,明月带着航行日志和地图来到半空,将行程指给嵊蓝看。
按照明月说法,他们理应早钻入空间空隙,升入上层了。
嵊蓝说:“你还没告诉我这是第几重天?”
明月和天狐哑然。看来没有被迷魂的只有嵊蓝一个了,其他人糊里糊涂的,居然没人讨要航行图来检视,也没人计算这是第几重天。
嵊蓝抬头看着画眉儿转着圈炼化阳光,寻思,这是道尊对我的考验吗?
要破迷阵,没有镇元子传授的八卦和易数,估计够呛。当年镇元子制做的天绝地裂大阵,天下能人虽多,却无一能破,惊艳了几代人。如今有人反杀来了。
云海里藏着多少机关陷阱歧路岔道?我又不会镇元子那一套,连五行逆转相生大术都是借龙族那个敌对势力敲诈镇元子来的。
嵊蓝摸摸乾坤袋,既然要破阵,那么就以阵破阵吧,其他方法俺也不会!工具只好用人参果树的炼制叶子,大约还有三十来枚。除了四枚要放在扬琴上扩音用,其余还有二十六枚。
计算已定,嵊蓝反身去找阿刁。
阿刁正在化妆,她的眉毛有些短,她正要尝试着做一个视觉调整。
嵊蓝往床上一躺,左后腰一阵酸麻,他想起了色是一把刀的劝勉,决定还是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阿刁问,“他们找你干啥?”
嵊蓝说,“咱们被人算计了,陷入了迷魂阵,找不到出路,甚至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
阿刁笑,“这儿我熟啊,为什么不来问我?”她抽身出门,半晌后皱着眉毛回来,脸上红扑扑的。
嵊蓝问,“谁把你怎么了?”
阿刁扔了个白眼过来,脸更红了。
多半还是那几句逆耳忠言闹的……嵊蓝便不再追问,“我们是不是被困住了?”
阿刁火热的脸降温了零点五度,她沉思道:“这里应该是第二十八层天,帝女居,这个阵让我很确定。”
嵊蓝想起当初在五庄观听小妖怪们背后议论仙女下凡与凡人私通,惹来玉帝或者别的某个天帝的震怒……
阿刁说,“俗语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知道吗,那个癞蛤蟆就是赤脚大仙。天鹅指的就是帝女,天娥。”
嵊蓝捧腹大笑。
阿刁陪着干笑两声,“如果这里真是帝女居,或许人家是冲着我来的。”
嵊蓝疑惑地问,“你的前生和帝女有毛的关系?”想吃,就是想想而已!除非……
阿刁吞吞吐吐地说,“也许可能大概是我的前生那位迎娶她过了门儿,不知怎的反目成仇……那位帝女之父为女儿出气,和赤脚大仙赌斗,将他咒杀,幸好赤脚大仙埋伏下了法身,又有灵魂投影降生于人参果树上……”
嵊蓝头痛欲裂,“所以你救赤脚大仙是合了法身之意,而我杀了赤脚大仙,是合了天帝心意?”
天下大旱三年,是下界十大天帝和赤脚大仙论战的结果,也是为嵊蓝吸血打掩护……
可见这个天帝要杀女婿之迫切……
嵊蓝说:“你和赤脚大仙有毛关系?他是负心人,你又管不到他!难道那帝女要你偿还情债?”
阿刁脸又红了,“我们先破阵吧。”
嵊蓝生气地说,“我哪里懂破阵?”
阿刁红着脸说,“我来教你本阵,这是个变阵,可能要再计算。”
嵊蓝问:“你怎么会懂这些?”
阿刁脸更红了,“她教给了赤脚大仙,然后传给法身,又传授与我。”
嵊蓝调笑道:“她——是谁?”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嵊蓝背后响起,“就是我!”
恩怨了(上)
这个天娥贵女也太不厚道啦!
嵊蓝想了想,“你们有没有私下定过什么婚约、约定、许愿,发誓要在一起的?”
天娥脸红道:“年轻时说话不留余地,什么话都敢说——那能算吗?”
嵊蓝也觉得有些不妥当了,事情难道真是她说的那样吗?说过的话可以不算?
阿刁看着天娥平静无波的样子,说,“其实只要你拣合意的英伟少年嫁了,谣言自然烟消云散。”
天娥瞪大眼睛看着阿刁,重复一遍说,“你要我随便找个人嫁了?”
阿刁还要说说女人嫁人的美妙滋味,嵊蓝打断她,“其实女人嘛,总得找到合适的人才值得冒险一嫁。所托非人的话……可就恶心了。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阿刁说,“若是所托非人,不嫁就对了……想必这么多年你没找到合适的?”
天娥咬着嘴唇,身形开始闪烁不稳,刚说了一句“我下次再来”,就像水泡爆成水沫,消失不见。
良久,阿刁问:“你怎么看?”
嵊蓝说:“内里委实复杂,另有隐情。”
阿刁问,“我们怎么办?”
嵊蓝说:“一方面着手破阵,一方面静观其变。”
阿刁说,“我来把计算方法与思路讲给你听——”
嵊蓝说:“且慢,我把淳化喊进来一起听,这个方面他太厉害了,哪怕是赤脚大仙的仙法,其运行原理一看就透,一学就会。”
说完嵊蓝取出一支萧,吹了个花音,biu地一声,淳化小鹿顶着那只猫出现在房间里,那无声无息地劲儿,好像他一直坐在旁边似的。
阿刁抚着胸,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头鹿,这兄弟二人都是变态,一个二个怎么都那么强?他们的异世界兄弟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难以想像。
她定下心来说,“这个阵法的名字叫做百变迷魂阵,设阵的思路是……参数一共有六百六十六个……参照系一共是九十三个……动态变量和常量是一比五……”
她一边说,嵊蓝一边记,淳化参考着嵊蓝的笔记,一边取出二十六片叶子开始建模。每片叶子可以设置十五个参照系,容纳大约九十九个参数,变量与参数的组合可达上百万……
正当淳化用鹿尖角不断修改参照系到参数,从变量到常量的设置,嵊蓝则心算最优解,阿刁负责搭建整体框架时,一个深沉的男中音说,“这样搞一辈子也休想搞透!你们应该首先抛开无理的参照系和变量,找到核心逻辑,从基础的一个变量的一元变化为起点,重新计算建模,如此起始的工作量能减少九十一个百分点。”
忙到浑身都是汗的阿刁、嵊蓝和淳化茅塞顿开,按照那位的指点,用筛选法先简化模型,然后用列举法一张叶络一张叶络地增加系数,固定下有效的计算模块后再增加参照系……三天后,一元一次变量初级模型建好了。
在这个初级模型基础上一套一套地增加参照系,一个一个地增加系数,一元一次地增加变量和常量,做出矩阵来,破解百变迷魂阵就轻而易举了。阶段性成果完成,众人欢呼——大家才想起指点迷津的那个声音……还没谢过人家。
嵊蓝揉揉眼睛,只见房间角落里最舒服的角落里冒出来一张不存在的沙发,里面坐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手里捏着猫脖子撸啊撸,还一脸嫌弃的样子。
嵊蓝行礼:“多谢仙长指点,请问您是?”
那大肚子说,“你们困在我女儿的手帕里面已经三十多天了,还不知道我是谁?”
天啊!众人鹿大惊,天上三十天,地下呢?
那胖子笑,“也没那么夸张啦,地上只过去了三十年而已。”
所以每次王母、玉帝睁开眼睛时对这个世界都会倍感新鲜,兴致勃勃,因为每次从梦中醒来,天地都不同了,一切都是不同的。
阿刁盯着这人,“所以您是咒杀赤脚大仙的那位天帝陛下?”
天帝叹气道:“我本不想他们这样的……你们且坐下吧,朕也想好好对相关各方倾诉倾诉,事情并不是外面传说的那样——”他又扔出一堆椅子。
嵊蓝道歉道,我们无茶无酒无仙果,请恕慢待之罪。
天帝愣愣地看了嵊蓝半天,叹道:“此乃赤子之心也,若赤脚那厮有你半分谦朴,何至于招徕天杀地灭之祸?”
阿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嵊蓝连忙一把扶住,二人紧挨着坐在同一张椅子里。
天帝并不以之为不敬,看到这二人秀恩爱撒狗粮,又叹了第三口气,“我女儿自小孤独无友——这个怪我,她母亲是凡人,不修心不修口不修德,我飞升时竟然带她不动,老死于我踏上仙班的第一日。唉。”
是啊,天上地下之迥异,第一大难题就是——时间去了哪儿!天上一瞬、人间沧桑。
“我女儿天真烂漫,在天上找不到合适的朋友,一边修行长生之道,一边自弃……宁做鸳鸯不羡仙,说的就是她!盖求仙长生非其所愿!我猜她宁可做个凡人,嫁人生儿育女,平凡一世。”
真是家家一本难念的经,天帝女儿思凡……好像戏里都这么唱的。
天帝说,“你会怎么想?当一丑八怪跑到你面前说他和你女儿心心相印,要娶之为妻?”
嵊蓝犹豫地说:“爽快同意?”
天帝白了嵊蓝一眼,夺魂戳魄的一记眼刀闪过,可惜到嵊蓝面前就消失在封天术下,对嵊蓝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天帝对嵊蓝的实力开始正视,态度也严整了三分,不再随意,“同意?那是不可能的!总得调查其底细,访问其双亲,检测其实力吧?那个小伙子比……还丑,”他看了阿刁一眼,没有说得太明白,但阿刁脸窘得通红。
天帝继续,“只是一个运气不错的异类成精而已,家徒四壁,不乘余财,不置物业。那一池荷花,自带天机,又不是他的。”天帝撇着嘴,似乎天下最佳投生地——莲池——就是贫民窟。
天帝说,“没钱也就算了,还口气那么大,说天下日后都是他们的,我们老一代都是要被时代抛弃的……”
听上去的确很像是跟十大天帝吵架的那个抠脚大汉的口气,怪不得十大天帝轮流与他吵也没赢——谁能比青蛙或者蛤蟆更聒噪?
天帝说:“我女儿最是逆反,只要是反体制的,她就倒贴上去。”
说到“倒贴”二字,这位老干部脸红得好像要烧起来了。
嵊蓝还没明白,淳化吃吃地笑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天帝用他的眼刀也剜了淳化一记,刀光离着老远也化为乌有,天帝震惊,联想到这二人一魂三生,越发地重视起来。
恩怨了(下)
嵊蓝说:“想必这就是您把天娥公主给关押禁闭的原因吧?”
天帝摇头道:“她这么跟你们说的?”
淳化连连用力点头,刚刚逃脱了天帝魔掌的白猫爬鹿角爬到一半,被他一颠,前爪一个踏空,整个猫身子一个跟斗翻到地上,出了个大丑,气得直想挠人——但看看谁都惹不起,然后落荒而逃。
天帝默然半晌,道:“我问那小子,嫁妆何在?他说大丈夫何患无财?只要朕同意,他带着天娥下界开山,很快就会如何如何。”
以这个赤脚大仙后来的经营能力看,生发的确不难,搞出个天下第九福地,也不委屈了。
天帝一看就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那个天下第九福地还是从我这里骗去的嫁妆!”
咦……软饭大仙。
天帝说,“我入关修行,假装没看见他俩私奔下界,去创业,去打拼,去建立自己的势力……结果我女儿发现白手起家之难,有如围海造田。这个蛤蟆啥也不懂,脾气古怪,性格拧巴,在下界寸步难行——得罪了能得罪的所有的人或妖。唉,我女儿又想起朕这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钱多得用不完的好日子,于是逃了回来。”
啊?天娥果然私奔……所以被父亲关押根本就是谎言!
天帝见众人领会了他的意思,继续说:“我说,他是当初你自己选的男人,你说过要把这个男人打造成天帝第二!朕一朝没有看到这蛤蟆成天帝,你就不能放弃!”
啊?果然是亲爹。
天帝笑,“莫说我绝情,这劫数是她自找的,搞得婚姻大事有如儿戏。简直蠢笨如石头,婚前理想化,婚后又后悔,这世界不是围绕你转的!在劫数未完之前不能逃!否则日后劫数再来时难度、烈度会加倍。”
这个理论……似是……而非?但是你是天帝你最大,你最对。
天帝伸手,将二十多片叶子取到手中一一看过,笑,“镇元子的手法?他个土坯哪能有这么细腻的精炼功夫?看来是你们小辈自己摸索出来的?不错,很不错。”他将叶络往空中排去,伸手道:“最后三片给我。”
但是最后三片刻着五行逆转相生阵法……嵊蓝想了想,人家什么都知道,问你一声只是给面儿。便老老实实将最后三片取出。天帝将这三片叶子排到极精巧的位子上,二十九枚叶子组成了一朵莲花!叶片中的阵法之间产生了立体沟联,仙灵气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在二十九片叶子的三十万个小回路中绕来绕去,加上五行逆转的调和作用,瞬间功效速度提升了六千五百多倍!
这朵莲花越转越急,由于仙灵气运转不均衡,头重脚轻、左颠右倒,这叶子组成的花开始翻跟斗!
天帝鼓掌笑道,妙哉!不一会儿空间一抖,一枚手帕凌空凝结成型,落入天帝掌中。
阵法一去,仙灵气滚滚而来,天地共鸣如狂风大作,将宇宙飞船吹得东倒西歪!这个莲花不停翻转,仙灵气在回路中进进出出循环往复,五行逆转大阵的另一半发出光芒,开始相生的过程。一串串螺旋状的丝线从三片叶子中间流出,天帝指尖一搓,这三根丝线开始织成一股辫子。仙灵气不止,那丝绳就无休无尽。
天帝玩弄着绳头,说:“我女儿脸薄,不肯回下界去,便和来寻她回家的赤脚大仙对赌,谁赢了,谁就说了算——我女儿最擅咒术,乘朕忙着公务,将赤脚大仙活活咒杀。”
阿刁尖叫起来,从空间缝隙中也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如同狮蛇相争。
天帝说:“怎么,不好意思了?娥儿,你之所做所为早已入了魔道,今日你相公的转世到了,你就不能洗净魔心,散去魔魂,断去魔爪,公平正直地审视自己一次吗?”
那人冷笑一声,一道刀光凭空而起斩向阿刁,“哼哼,哪怕是大阵已去,本公主也能让你们来得去不得。”
嵊蓝手一抖,金击子和定海神针齐出将刀光击碎。不知道为什么,嵊蓝竟没用分光手。
“就算是朕,有些事也必不可为!你须知对天对地对人,要有敬畏之心!”
“胡说八道,你个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连自己女儿都坑!”一个刻薄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就这一句话功夫,数万道刀光斩向阿刁和嵊蓝,真是凌厉无匹。这两人和两根棍子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眼看就要被乱刃分尸……
天帝挥手将刀光收于掌中,救下阿刁和嵊蓝,口中说:“你与他比咒术,你可知道他以何咒对付你?”
那声音冷笑道:“难道不是降魔咒?”
天帝说:“是祝福咒,只要你放下仇怨与悔恨,你就自由了。”
第三轮刀光半道而止,随即化为一道巨大的刀锋杀向嵊蓝,天帝正要救,嵊蓝双手一分,冷冷地说:“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那刀光散去,一片柳叶刀落在嵊蓝掌中。
天帝点头,这手很不错,练得到位了,又说,“你假传我的口令,要下界十大天帝杀了你的夫君,我也不管,此汝家事。但是天下久旱,瘟疫饥荒大流行,汝之过也!由此产生的业债由你与十大天帝分,你五、他们三、朕也无辜得了二成。如今阿刁上天,你无故拘之,这就是天地要你应劫了。”
丢了刀,天娥依然不露面,“哈哈哈,祝福咒?天下咒语我皆通熟,哪有这么个玩意儿?你须骗不到我!”
阿刁说,“我刚才让你寻一人嫁了,现在我还是这句话,大家好合好散,不必反目成仇。祝福你。”
天帝微微一笑,天娥尖叫一声,“你不是他,这个咒语有屁用?”
嵊蓝说:“她可是绑着渡厄真水转生的,如何不真?”
“渡厄真水?”那女子狂笑,“天下人赌咒,自来应口不应心,怎能应劫?笑话!我是不信因果轮回的!哪怕你日后做了天帝,须也拿我没办法!”
阿刁说,“我从未想过要出口成谶,既然你赢了,咱们就再无瓜葛。但你又找上门来要我向天下解释,洗干净你的清白,让我自担被咒杀之因果……这就太过了!然则你人劫未过又招人劫,真是自寻死路——我劝你善良。”最后两句话语音如雷,撼天慑地。
不愧是带着渡厄真水转生的青蛙,嘴皮子功能果然强大!轰然爆响中,一串又一串的爆裂之声响彻天地。
半晌后,再没有了动静。
嵊蓝问,“天娥公主如今怎样了?”
天帝笑道:“她忘记了,当年她央求蛤蟆带她下界,愿意以身相许,发了毒誓。如今看来毒誓反噬了。好好的女孩子,怎么动不动就发誓?还是毒誓!”
阿刁终于忍不住问,“她是你女儿诶,你的态度很怪。”
分脉术(上)
天帝说:“我女儿的业债已经拖累到了朕的身上——若不是仗着朕,十大天帝怎么会理她?我未曾亲手取她性命,已经是念着恩义的了。”
此刻鲜血从空间缝隙中管涌而出,就像瀑布成河,一滴不剩流进天帝掌中,“你之骨肉得之于父母,我带着你登天成仙,你却视我如仇雠。咱们这就将恩怨了了吧——”
天帝开口,言出法随,祂看着鲜血流到掌心,嘴角带着冷笑。
一阵萧索之秋意,肃杀之冬意,肆虐在船舱内,举船的小辈们肝胆俱寒。
良久,鲜血流尽,天帝开口吟道,“路行百里车失缮,驾舟逆波漏千年。一朝梦醒身何处,不识仙魔也无凡。”
随着他的吟颂结束,从空中落下一块石头,精白透亮,细腻如凝脂,形状类似一个三角形。
天帝挥手,那玉石不及落地,就被扔下界去。
“你男人已然化灰,你去陪他吧。万年牢狱之灾后,再看何人点化于你。这一世咱们父女恩怨已了,情绝缘尽。以后不必再以对方为意了。”
那玉石表面凭空水流如注,在空中翻滚,留连不坠。
“你问朕为什么会出手?”天帝冷冷地说,“汝七万五千刀砍向阿刁,何尝不是砍向朕的?汝又呼朕为老头子,你这样的忤逆女,自然有人将汝千刀万剐,以完此劫。再观后续吧。”
悲鸣之声从玉石中来,天帝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蛤蟆也曾待你如金玉在怀,你是如何待他的?弃之如蔽履!他的转世之身与你恩怨已了,你是如何想利用他的?还有脸在这哭?真是不知所谓!”
忽然悲鸣声止,天地一片安静,天帝眼睛向下望去,不由得说了一声,“哎呀,我了个去!”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祂探手在空中一捞,那玉石就回到了他手里,上面坐着个金蛤蟆。
阿刁惊得站起身,“老兄弟——”
那位不会说话的蛤蟆兄弟牢牢地被锁在了天娥玉座上,化为一块玉像,背上凝结出无数珠宝。
天帝笑眯眯地对阿刁说,“她又挑了个夫婿,这一次她的夫婿决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他背上的宝贝是我女儿一辈子处心积虑赚来的,包括嫁妆和赤脚大仙的私房钱,嗯,你拿去玩儿吧。他们已经化石合一,神智已散,永无分离之日了。”
阿刁嫌弃地看着落宝金蟾,谁要那玩意儿?恶心。
淳化却不多等一秒钟,鹿角一晃,那石像就到了他的面前,再一秒钟就消失在了他的小金库深处。
天帝失笑,也不见动作或者波动,祂即消失,二十九片叶子也停止了丝绳的生产。
嵊蓝将叶子收于掌中,绿叶黑叶黄叶如今全部失去了原来的颜色,全部成了纯白玉石,尺寸更是缩小凝实,精致漂亮到了极点。
阿刁偎上来,伸手取了十八枚玉叶,用嵊蓝脖子下的人参果树丝络串起,挂在自己脖子上,立刻为她增色不少。
剩下的十一枚叶子,以及五行逆转相生大阵变出来的绳子,又回到嵊蓝手中,和那柄柳叶刀一起藏到了乾坤袋里。
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刚刚经历了“妻杀夫”、“父女反目”和“玉石俱焚”,这出伦理惨剧以女主角化成一块玉石告终,沉甸甸的压在所有人心里,众人都觉得无话可说。
船身一抖,明月宣告重新启程。
嵊蓝第一次觉得,这一次上天拜师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
回到新约克的家中,消除陌生感足足用了一个星期,随后洛可嘉发现自己是个不受待见的人。Oscar的作业,他想帮忙,人家不要。Nichole的锻炼,他只能干看着鼓掌欢呼。如果去小公园玩,热旺的作用都比他大,更别说Cristina那个女人了,搞得Nichole好像世间唯一小公主。老三取名Luke,星球大战的天行者名字,theSkywalker。喂奶也帮不上,抱又只能抱一会儿,换尿布洗澡都是洛妈和Mandy的事。
工作也没了……没病人,没访客,没电话,没邮件,没意思。干些啥好呢?难道让我在胡扯中文网上匿名写小说?或者上飞毛腿网站发表搞笑视频,直播带货?或者在大嗓门网站上教英语?
呃,我要生锈了。
我活得像个植物。
上天啊,来个杀手吧,来个病人吧,来个警察吧,来个太空人吧,来个……Chloe你来干嘛?今天没有工作,你喜欢坐着?那你就坐着吧。大熊在干啥?打拳?二熊在干啥?挨打?热旺在干啥?养伤?好吧。
这样的日子真无聊。
洛可嘉很想参与沉浸在嵊蓝的世界里,但人家新婚蜜月,蜜里调油。虽然也是自己的一部分,但是偷听人家床上运动不太好吧?几百岁的少男一旦开始放飞,那止不住的烈火油烹劲头简直吓死人。上一次洛可嘉在某个顾不上理会他的泥人的肚子里面听了三天三夜,人家就是插拔不够,没空搭理你。
你怎么办?叫两声助助兴?
洛可嘉放弃了频繁拜访兄弟的心思,开始研究那个玉女心经和实用小妙招……可惜现在只有理论没有实践机会了。包裹着赤脚大仙的血栓里的灵魂意识被死死地困着,动弹不得。周围盯着他的眼睛也实在太多,如果这位残疾医生突然光着脚站起来,会闯大祸的。
要不拿那一百八十九亿美元出来玩玩?可惜,天上地下银行税务全是探头,大数据分析工具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笔钱不能碰,不能用,甚至不能数。
连Minerva都不敢联系,只能等她上门打招呼。
如果有分身术就好了……
嗞——洛可嘉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捧着洛妈泡的碧螺春,呆呆地看着窗外的自由女神背影,想了三天。
分身术!
Minerva能以电磁生物的形式存在。
为什么我不行?
意识是什么?生物的基础难道仅仅是神经、肌肉、骨骼细胞吗?明显不是。附着在某个“物体”上能指挥某个“身体”进行物质交换或者移动,消耗能量并补充能量……
何必把自己限死在DNA为核心的碳基生物的定义里?
如果能找到其他“物质”呢?
分脉术(下)
比如,某种拥有电磁特征的“非生命体”……电脑AI?
不,不,不。洛可嘉知道电脑或手机不可能承载生命意识,AI就算有了情绪,依然不是“人”。如果这种“承载人的精神的物质”真的存在的话——也许、应该、大概率的,还是得在有机物里面找。
这个瘫痪的身体或者可以做为最后的灵魂庇护所,那么如何才能找到一种可以大规模制造的工业品来当作“抛弃型”身体呢?
如果更换身体就像换衣服那样简单的话,那该多幸福啊!有没有科幻小说或者电影描写过这个创意?
这样你就能每天拥有一个新面孔:今天是蜘蛛侠,明天是钢铁侠,后天是猫女,下次当毒液,猪八戒也不是不可以,济公其实也不错,鞋儿破,帽儿破,好省钱……
洛可嘉兴奋起来,那么什么东西能满足我的需要呢?
尸体?借尸还魂?恶心。否决。塑料?高分子?硅胶?硅藻泥?
吃过晚饭,洛可嘉给孩子们讲了故事,听他们分享了学校里的事,目送他们去睡觉,书房留给了他一个人。安静的台灯很亮,温柔的光圈里一层一层的波纹洇开成一团。
龙井换成了麦乳精,白烟淡定地升起,想贴附在灯泡上,却完全留不住……洛可嘉心绪不宁,完全不想去读那本摊在面前的最新医学杂志。
他有一个预感,从此以后自己和医学没交集了。
一只老鼠从他的脚下大摇大摆地爬过。
咦?
洛可嘉喊:“Chloe,赶紧来,老鼠。”话音刚落,那老鼠冲着洛可嘉做了个手势,“嘘——”洛可嘉不由自主地说,“老鼠精?”
那老鼠茫然地看着洛可嘉,然后在脑袋上空指指。洛可嘉定睛一看,一只兔子法相正在老鼠头顶又蹦又跳,垂死挣扎。
所以是这个人参果占据的老鼠?……又或者是枪战那天,老鼠吞吃了这个人参果?
洛可嘉乐了,“人参果?兔子?”他问。那兔子法相点点头,手忙脚乱。
这时Chloe探头进来,洛可嘉说没事了。Chloe问要不要明天请清洁灭鼠公司来?洛可嘉说,是我眼花看错了,你出去吧。Chloe目光复杂地看看洛可嘉,关门离去。她现在负责给洛可嘉清洗身体、按摩、喂食,接替了当年的老申头和上半年大熊二熊的工作。
洛可嘉问,“我怎样才能帮你?”
兔子指指脚下的老鼠。
洛可嘉说,“你要我帮你完全控制住这只老鼠?”
兔子点头。可怜的娃,都干了一年多了,居然还搞不定一只普通老鼠!
洛可嘉说,“这个……”
兔子在空中写道:“神魂分脉术!”
洛可嘉点头,“我这就去学……”
说到知识,嵊蓝会一点,阿刁会一点,天狐却是个宝藏咖,就没有她不懂的东西。
半个小时后,洛可嘉睁开眼睛,沉吟片刻,从印堂里飘出一根手指大小的微法相来。
洛可嘉法相回头看看本尊——帅固然是帅的,但是其灵魂投影——是颗大树——却被浓厚的黑气缠绕着,正处在枯死的边缘。
小洛可嘉略一沉吟,向老鼠冲去,那只老鼠茫然地看着轮椅,眼睛里闪烁着红光,浑然不知有个巨大的准备侵犯它主体性的外来力量正试图驾驭住这个寿命增加了三百年的智能生物。
老鼠是有史以来最精明、生存能力最强大、智商最高的低等生物!它的啮齿同类,如兔子,只是食物或宠物,而它们老鼠,却是城市主人!和建造者人类共享城市的便捷与安全,心安理得地占领着城市的细胞——每个建筑,且享受着不劳而获带来的乐趣——垃圾箱里有的是宝藏。
哪怕是毒药,也无法消灭它们!他们以族群为单位,坚强而团结地生活着,偶尔传递着某物有毒不能吃的信息!它们尽其所能保护着家族的核心,和天敌斗争并胜利,嘲笑着为鼠作嫁的人类……
它们的领地包含但不限于:建筑物、地下水道、菜场、垃圾桶、绿地、田野、农场、牧场、工厂……当它们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过时,城市生态都会因之而改变——它们身在猫、枭、蛇、鼬所居食物链的正下方,但以数量优势代替战斗力的不足,赢得了生存的权力。
没有什么比一个团结的老鼠族群更有智慧!甚至比人类社团不差多少——因为人类在没有了天敌之后,其愚蠢的内卷、内斗,自相残杀之激烈,足以让这个种族自动灭绝。
从这个角度看,老鼠才是进化链的至高点,胜过了角马群、象群、狮群、白蚁丘、蚂蚁穴和蜂巢。
洛可嘉走进了老鼠的内心,一个庞然大物,山一样高大威猛的身影回过头来,血红的眼睛盯着外来客,手里还拎着一双兔子耳朵。那兔子从嘴里喷出无数的泡泡,手舞足蹈,徒劳地向巨兽的鼻子、耳朵、心脏进攻。
洛可嘉一出现,那巨兽伸出爪子向他捏来。洛可嘉手一指,沉声念:“我劝你善良!”这是他唯一会的道法,是一道诅咒。那巨兽在洛可嘉的话语攻击下不堪一击,轰然化烟,被洛可嘉吸入腹中。
洛可嘉猛得一震,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老鼠,然后那只兔子蹦过来,搂住自己,然后成了洛可嘉神魂的一部分。
迟滞笨拙的小老鼠洛可嘉迅速感受到了轻松愉悦激动亢奋,然后变得歇斯底里!他不由自主地顺着本尊的轮椅、手臂、肩膀、跳上桌,冲出窗子,爬上公寓大楼外墙——天地一片广阔。
我,自由了。
洛可嘉开始拼命奔跑,跨楼跳窗,一座座高楼被甩到身后,他忽而垂直向上,忽而俯冲而下。前面就是哈德逊河入海口,洛可嘉噗通一声跃进水里,片刻后游上了自由岛。最后洛可嘉登上了自由女神火炬的最高点,伸展身子,双足直立,俯瞰着河与海,遥望着岛与楼。
舍我其谁之雄心油然而生。
一只年幼的猫头鹰扇动着巨大的翅膀从后面撵上来,向那不自量力的老鼠扑击而下。在月光下的洛可嘉像个精灵,舞动着神奇的脚步,在女神花冠上左晃右闪,猫头鹰竟然无从下爪。忽然老鼠急停,猫头鹰大喜,和身扑上。那老鼠翻个跟斗,尾巴一甩,快比闪电,力量也大得惊人,抽得那猫头鹰翻滚着落下海,风吹起一串灰黑的羽毛。
洛可嘉大笑,“吱吱吱吱”。
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让洛可嘉感到了极端的饥饿,它伸出鼻子,诱人的香味从几百米外传来:汉堡、肉肠、蛋、奶油……腐烂的水果尤其美好。
天堂!
垃圾的吸引力越来越强,好似伊甸园的禁果勾引着夏娃一样……它不由自主地向那边迈开腿。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不一样的。一串诸如烂污、病菌、黄曲霉素、Covid-19、别人的口水之类恶心的词汇在它那容量可笑的大脑中浮现。
我怎能堕落到遵从本能行事的地步?洛可嘉吐了口痰。
动画片《料理鼠王》是怎么说的?先找到饭店,再溜进厨房,开火熬汤……上哪儿找饭店?新泽西近在咫尺,游过去?
它又奔行数里,树丛又浓又密。洛可嘉捂着肚子,在树根间穿行,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不如在垃圾堆里先将就点,下次再臭讲究好了”的想法。
自由好难,门槛好高。
手空空(上)
忽然,巨大的危机感从心底升起,洛可嘉伸出鼻子嗅着空气,这是?从草丛中蹿出一条小花蛇,吐信奔行,向洛可嘉扑来。洛可嘉调动起娇小的身体,灵活地左跨右蹲,爪子在蛇腹连划几划,蛇的内脏流了一地。
鲜血的味道立刻煽起巨大的渴望,他再也无法约束这饥渴的身体,钻进了蛇的腹中,将最细腻白嫩的蛇肉吃得干干净净,蛇胆其实啥价值都没有,但作为野生动物,浪费粮食可耻,于是……
小老鼠洛可嘉总共吃掉了相当于自己体重十倍的肉食。
它的身体膨胀了一丝,而且有一股温暖的气流渐渐汇集在身体里流淌。
它不饿了,身体里又充满了力量!洛可嘉原地打了一套王八拳,然后缓缓爬上一颗小树,充满心机地找到一个无法承受蛇、猫、枭体重的小枝杈,卷着叶子昏昏睡去。
此时轮椅里的洛可嘉适时睁开了眼睛,他舔了舔嘴唇,蛇肉刺身的香甜余味还在齿间徘徊——如果能一直找到清洁的新鲜的血食,也许当一只老鼠也不错。
黑化的洛可嘉不知不觉地将镇元子恶念全部转移到了小老鼠身上,自由行动力和阴暗世界的生存空间完美契合了暗黑灵魂的需求。当初镇元子遗留下来的黑暗蛾子化作水流灌入这只注定要在江湖上掀起狂澜的老鼠身体里,努力适应这具脆弱的肉体,享受着人参果兔子带来的强大的精神力量。
洛可嘉的精神洁癖留在了残疾的不完美身体里,而邪异的恶念则进入了那只完美的啮齿小物。
这是天道意志。
洛可嘉让Chloe推自己上楼,洗澡,睡觉……他拼命刷牙,但蛇的血腥味怎么都摆脱不了,时时盘旋在脑海里。当晚他做了个长长的梦,在梦里,他成了一只鹰,一只海鸥,一条黄鼠狼,一只狗,一条蛇。
何必做人?做动物好快乐,哪怕是野生。
第二天早上,洛可嘉开始吃两份早餐:一份是三明治配豆浆;另一份是树上结的红红的果子。
两种食物在洛可嘉的眼前打架,一会儿他吃到了咸,一会儿涩,一会满口甘甜,一会啃到了核儿,差点嘣掉大牙——但磨牙好爽。
不行,我这是精神分裂!必须要想办法隔离神魂。
洛可嘉想起当初脑后挨了一球棒,打碎了神魂,从此各自独立的历史……难道还要给自己的脑袋来一棒?
Cristina抱着一叠资料又蹦又跳地从门口进来,看看Mandy正在喂Luke喝小米油汤,问,“Mandy,今天您出席监事会议吗?”
Mandy说,“你代替我出席好了,监事会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和大脑,不必被我一直盯着了。”
洛可嘉顿悟。
他放下三明治,最后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尾巴、肚子和面前的一树红果子,果断地转身,离开了老鼠的识海。
老鼠洛可嘉自由了。
虽然残疾的自己再也享受不到飞檐走壁钻天遁地的快乐逍遥,但是知道世界上有另外一个自己活在最卑微的角落里,虽然又脏又危险,但却是自由的、诚实的、无拘无束的,很让人激动。
十公里外,树上正在咀嚼红果子的小老鼠陡然一振,灵魂深处的压力突然消失。它在树上茫然地思考着,慢慢地想起了一切:我是洛可嘉,寄居在老鼠身体里,能活三百年——只要当心别被猛兽猛禽吃掉,别被汽车压死。
我是世界上第一个高智商老鼠——它开心地吱吱吱笑了。
一溜长长的豪华汽车车队从马路牙子边开过,向自由女神方向驶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树叶里得意洋洋的小生灵。这只老鼠渺小得如同一片微尘,观察着这个世界而且被这个世界无视。
下雨了,洛可嘉有好多年没淋过雨了!它贪婪地嗅着雨水的清甜味,踩着树枝跳跃,然后一失足,翻着跟斗掉下树来。不用担心,它的尾巴钩住了细枝——这叫倒挂金钟!它倒着晃啊晃啊,没有头晕,没有恶心,只有快乐。
谁说老鼠只知道鬼鬼祟祟偷东西?它们还懂自娱自乐!
一个惊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个长镜头对准了洛可嘉,镜头后面是一个少年,大概他出来是为了拍雨和树林。
雨中小动物也是一个极佳的主题,他对着这只欢乐的小鼠一顿猛拍。洛可嘉漂亮的小眼珠里的智慧意味和快乐心情完美地留在了单反相机里,后来上传到了Facebook,引起好一阵轰动。
少年自言自语,这只老鼠可真调皮啊。他调出相机里的众多快乐小鼠照片,越看越觉得今天中了大奖了。这样风格的照片,不在草原,不在森林、不在冰山,居然在新约克繁华都市出现!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这是上苍奖励我的勤奋吗?
但当他再抬头去找那只小鼠时,自然是芳踪已杳。
洛可嘉听到了男孩说的每一个字!不得不说,老鼠的耳朵之灵敏,堪比高科技间谍用品。
说我调皮?嘻嘻,既然如此,我就多调皮一下子,干点大事……好像也没啥不可以吧!谁欠我的债?孙老板……吱吱吱,就你了,我们来一局五鼠闹,呃,你不会还停留在东京吧?
待在日本不回来也没关系,山不就我,我就爬山!嘿嘿,小孙老板,你在哪?我来看你啦!
经过了无法预料的是是非非,嵊蓝拜师团终于登上了第三十二重天,老君的兜率宫和玉皇大帝的凌霄殿都在这里。
南天门就在万里之外,这是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时走的路线。但是嵊蓝此时并不想去拜见玉帝,没名没分的,又没打出“国师”旗号威胁造反,只怕连门都进不去。
兜率宫却在别处,明月仔仔细细地研究了星图,给清风发了指令,宇宙飞船拐了个弯,从南天门外擦过,向星云缭绕的深处飞去。
今日南天门守将是增长天王和哪咤,正在吹牛打屁,遥遥看到一艘古朴的宇宙飞船拐了个弯后往兜率宫方向飞去。
哪咤诧异道:“居然有下界新人直上九重天,今儿个什么日子?且让我算算。”他如今已是中年形象,与下界传说的童子模样完全不同。
哪咤手指摆开,一节一节地掐算过去,“咦?有人蒙蔽天机?”哪咤大怒,当我算力不够吗?不就是多了十多个参数嘛,嘁,看我的——他又长出一双手和一个脑袋,加大算力!
手空空(下)
增长天王极目远眺,只见老君的记名弟子广智真君将那一堆人全迎了进去。
竟然是广智真君亲自迎接?这下界来的土包子面子何其大也?难道是哪位大能在下界的分身或转生?
哪咤两个脑袋憋得通红,二十只手指掐得像风一样快。
“什么?我多用一双手参数就多了一倍?我还真不信了!”哪咤第三个脑袋biu地声钻出脖子,三双手开始如发神经一样来回在空中奔走,列矩阵……半晌后,结果依然未知。
“气死我了!”三头六臂的哪咤把十根脚趾也凑了上来,但是他的计算量随着计算工具翻了四倍而翻了三十六倍,三个大脑联机也没算明白。
增长天王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哪咤解开手指疙瘩,化作一阵青烟,下一秒钟他从青烟中重生,面带笑容。
增长天王老奸巨猾,哪不知机,笑着问,“哪咤将军,想必你已经算出来了?”
哪咤得意地道:“来者是老君在下界的记名弟子,那个人参果化形的嵊蓝,搞人妖平权法治的那个。”
很明显,哪咤刚刚到兜率宫去实地打听去了,和他的“神算”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不过增长天王仍然摸着大肚子说:“莫非将军之能已至天算之境?佩服佩服。”
哪咤脸皮再厚也不敢接下这个“天算”或者“神算”之名,万一师父太乙真人听到了消息来布置作业怎么办?忙解释,“是有人刚刚告诉我才晓得的,惭愧惭愧。”
增长天王看着兜率宫方向微微冷笑道:“下界的记名弟子?道尊可真没闲着啊。”
哪咤脸色略僵了僵,然后假装没听出天王言外之意,说,“不知道这个人参果娃有什么本事?得了空倒要抻量抻量。”
嵊蓝、淳化、狐七七、阿刁、小悟空、小悟能、画眉儿、小彩虹畏手畏脚地从飞船上排队入场——云雾散去,这是一个无边无际的青石广场,地面上刻画着人、兽、妖图形,三三两两,或挤做一团,或两两相望保持距离,或各自为战。还有玄妙的二次函数图形在演示着精巧的机关器械。
预想中的香花仙木,天女龙马,碧水云山,灵鹤芝华……一无所见。
巨大宽阔的兜率宫就像是个冷僻的五星级文化遗产博物馆:名气不缺,生气不足,望不到底。
广智真君道:“小师弟,道尊还在闭关,可能最近一千年内未必醒来。慢待了。”
地上刻画的一头熊轰然站起,拱手为礼,奉上了玉盆所盛冬蜜一斤。
广智真君示意画眉接过,画眉谢过熊,捧着玉盆发呆,这蜜竟然是真的仙酿,那香味每闻一次她的鬼亡之体就凝实一分。那熊精对画眉儿回了一礼,然后它向后倒在地上,又化为图形。
大家惊叹,完全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诡异的三维、四维与二维任意转换的过程。这是老君独家道法吗?真不愧是道尊。
广智真君道:“他们都是伺候道尊的妖王,身在万界,心寄道尊,时常有节礼送上。不必在意。”
又行几步,一只长臂猿“呼”地站直,吓了众妖一跳。它奉上春茶一斤,小悟空看到同类,上前接了,正想和那猿猴交流交流,人家瞟一眼小悟空,身子后倒化为线条,竟然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小悟空自讨没趣,转手把茶叶交给画眉儿,和蜂蜜一道统统收进贝姥箱。
当他们走到广场尽头的正殿门口时,已经收了几百份礼。但没有一个大妖愿意和嵊蓝、悟能这些人说一句话的,送了东西就立刻躺平。
淳化不由得想,如果我也拜入老君门下,大约也是广场图像中的一个。
太上老君的派头已经吓住了包括狐七七在内的所有妖!如果人家撂你一千年不见,你——
嵊蓝取出那根丝绳,塞进广智真君手中,“正好前几日得了个小玩意儿,我们见识浅薄,也不懂好坏,只晓得此非五行之物,请真君赏鉴。”
广智真君用手一捏,脸上堆下笑来,道谢说哥哥我就不客气,厚颜生受了。
嵊蓝说,“如果道尊醒来,还要请真君及时禀报道尊,转述我等求见之诚心实意。”
见嵊蓝并无让他转交拜师之礼的意思,广智真君略有失望,他微笑道:“好说好说,一定转达。”
指引着他们在正殿门口拜了一拜之后,广智真君便将他们引至客房,紧靠着后面还有一座小院子,据说是老君以前的记名弟子实验之所。
广智真君道:“这个小院子里有炼药、炼器、演武等厅堂,你等可随意使用。”小悟空和小悟能恨不得立刻就到处玩耍,抓耳挠腮,好不心急火燎。
广智还想调笑调笑这两个名门之后,拉拉关系,他身边伺候的小道僮匆匆进来在广智真君耳边嘀咕几句,广智脸色当即有些不好,跟众妖告了个罪便跟着小道僮急急离去,将嵊蓝一行扔在了客房。
天狐笑,“果然和我听说的并无二致——老君座下皆贪腐弄权之辈。”
嵊蓝顾左右:“请道友慎言。”
天狐悚然。但是淳化觉得这个女人说那句话绝对是故意的,说给有心人听的——难道是向老君道祖告状?
阿刁愁眉苦脸地说,“那根绳送与了广智真君,咱们可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敬献道尊了呀。”
嵊蓝郁闷地说,“谁知道见道尊之前还有那么多个过场呢?我还以为进来就能拜见道尊呢,这可怎么办?实在不行只好把淳化扔给道尊当马骑了。”
小悟空、小悟能捂着嘴低声爆笑,狐七七扭头看向门外,画眉儿和阿刁假装很忙地收拾茶具,但眼角的笑意暴露了她们的内心。
淳化白了他兄弟一眼,高傲地将房间检视了一遍,然后在阿刁背后找了个最舒服的角落趴下。小彩虹不计前嫌地飞到他的鹿角里,只是丝棉的小窝被那只猫给霸占了,留在了船上。
嵊蓝说,“唉,道尊还提前赏了好多东西下来……画眉儿!”
画眉儿从贝姥箱里取出今天收获,满满地摆了一地。
和这些妖精世界的土特产相比,嵊蓝手里根本就没有值钱的东西!
嵊蓝说:“既然道尊一时不能见我们,咱们就炼制个好东西来?咱们有何原材料啊?”
大家一阵翻箱倒柜,找到了赤脚大仙的血、人参果树玉叶、乐器、落宝金蟾、避火珠、渡厄真水、枯黄的荷花荷叶藕、妖王散仙联盟换仙血的皮骨爪毛、天娥之柳叶刀、三界镜、天眼罩、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靴帽……
咦,人参果树制成的笔纸倒还有不少!唉,只怕道尊也看不上,亿年树芯卡卡琴还差不多,比较符合人家的身份,但送给龙女疗伤了。
狐七七往正殿方向看了看,“说不定道尊暂时不见我们就是等我们搞到合适的礼物,不然祂也没面子。”此话一出,众妖更郁闷了。
嵊蓝想,实在不行,只好去找洛可嘉,看他有没有主意——便对大家说,“今日先去找自己喜欢的房间歇了吧,反正说有一千年时间可以慢慢来。”
金融侠(上)
哪咤从值房出来,伸了个懒腰,踩着风火轮向自己的宫中住所飞去。星云色彩斑斓,妍姿娇态——闲了歪在星床上看着空中星云,以仙果下酒,是极畅快的。
一个瞎子侍卫如幽灵般出现,拦住哪咤去路。哪咤笑道:“倜休?你今天不用在娘娘那边当差吗?”
倜休说,“哪咤将军,我正好下了值,特意来寻你。”
哪咤笑,“哈哈,我知道你的心思,呵呵,你的人参果兄弟……小辈……上天来拜师了,莫非你忍不住想——”
倜休的心思被戳穿,面色不改,依然笑,“是啊,当年熬过了三劫的人参果兄弟拢共就那么几个,听说你已经见过他们了?”
哪咤诧异道:“我只是在门上和那个奂奇谈了谈,并未见到嵊蓝本人,怎么,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
倜休说,“奂奇递了个消息给我,问我要不要见嵊蓝一面。”
哪咤说,“那你定然是——”
倜休说,“要拜访一下的。顺便,跟他比比本事。您愿意做我的决斗见证人吗?”
哪咤诧异道:“你们同出一木,不要搞这么大吧?性命相搏?”
倜休避开正面,说,“如果我们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能看到奂奇大战嵊蓝或者淳化——”
哪咤还没想好自己的立场,已经不由自主地伸手拎起倜休脖领子,一秒钟后出现在兜率宫门口。
另一个瞎子侍卫奂奇正扯着广智真君的袖子苦苦哀求,“真君,看在这些年小的辛辛苦苦、任劳任怨的份上,您就做一回见证人吧?”
广智真君袖手而立,一脸尴尬,旁边小道僮也苦着脸。
哪咤和倜休从虚空之中出现,“幸好来得及时,你们还没打起来哪?快点打,快点打!”
广智说,“哪咤将军,就算那位嵊蓝和龙宫关系好……你也不必……”
哪咤板着脸道:“真君慎言,他和龙宫关系好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位倜休侍卫正要来拜访他们一大家子里头最有出息的兄弟,顺便请我做个见证,还有奂奇……这万年以来最大的热闹难道您竟然要拦着?”
广智支支吾吾地说,“道尊冕下还没出关,下面的事自然由我担着,我想人家初来乍到,正是谨小慎微的时候,咱们也不能干瞪眼看着他们几个捣乱吧?”其实就差说这俩货欺负人了。
奂奇明显也不是省油的灯,——事实上,闪电光劫、雷劫、阴火劫一时杀不掉的人参果道兵都是尖子中的尖子,否则东华帝君、太上老君、王母、观音也不会立刻出手抢人。奂奇说,“同树兄弟中出了个天下皆闻的大才,我们痴长了几千岁,居然进步如此之慢,哪有脸去比斗?只是借机学习、请教老兄弟几招罢了。听说连那一位的眼刀竟然也不能动嵊蓝和淳化一根寒毛?不得已将女儿打落下界化为石头,给嵊蓝媳妇儿一个交待?”
十步开外的清风明月不安地后退一步就想逃到船上去,那位瞎眼奂奇也不知怎么出手一指,两个傀儡当时就动弹不得。当年清风明月对这些人参果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金击子更是狂得要命,如今形势不同,在这位道兵面前,清风明月就像是老虎爪下等死的兔子。
广智更郁闷了,这位奂奇真不打算给嵊蓝面子啊?
哪咤也开始有些跃跃欲试,别说倜休和奂奇,连他也想好好地跟嵊蓝走两招——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底下的妖王大多不堪一击,而上面的天王、星官、大将军又根本啃不动,嵊蓝这种走偏门左道成名的厉害人物怎能放过?难道这种人不打,反而去找孙悟空挨揍?
倜休有王母娘娘做后盾,自然不太畏惧广智真君。他扯着嗓子喊:“嵊蓝兄弟,蓝仔,故人求见。”
新约克气氛最近特别紧张,持枪当街杀人的比比皆是。亚麻国是那种“暴徒闯进学校开枪,警察都不敢执法”的国家,街头巷尾打砸抢最是平常不过。洛可嘉本可为黑道伤员做无痛针扎麻醉,然后开刀取枪子儿,事实上地狱三龙仅存的那位也曾带着地头蛇亲自上门求助,结果在公寓门口被看电梯的双熊给拒之门外了。打电话洛可嘉也不接(主要是他压根儿没有手机),发私信也不回,只好在社交网站上给热旺发信息,结果热旺设置了禁止评论,拒接私信。
洛宅安静下来,里面的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连买菜也是加价让熟悉的中餐馆送。双熊就像门神,牢牢地守护着私人电梯口,到目前为止还没人携枪上门,估计也快了——于是洛可嘉给双熊和热旺配了枪。
自从短暂地享受了自由飞奔游泳秋千的滋味后,洛可嘉罕见地开始郁闷起来,常发脾气。Chloe只当身份暴露,洛博士冲自己来的,只好忍气吞声——人家没扣你工资,还配合你的探子工作,还要啥自行车?
Mandy的全副身心都在Luke和两个娃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洛可嘉的抑郁寡言,甚至以为这“发泄出来”才是正常的——以前的洛可嘉内心强大得像个神,对一切都是“尽在掌握”,现在则算是像个正常人类,该吼就吼,吼完拉倒。
洛妈和洛老爹十分可怜儿子——本来已经恢复了,结果被国家一吓,又瘫了,于是尽量万事都依着他,小心翼翼的,自然也没觉察到他的脾气一天比一天火爆有什么不对。情绪一天比一天抑郁低落、口出芬芳,都是正常的人情呀。
洛可嘉想,既然有老鼠成精,那么有没有别的动物被人参果占据了神魂呢?为什么不来找我?要是来只鸟就好了——他想起了那晚的梦,飞翔在蓝天白云之下,那是多么美妙的滋味!看着狭小可恶的二层公寓,简直要疯了。
正在他假装在平板上读一本改写《红楼梦》的野书时,突然被桌上的固定电话铃声吓了一跳,大熊报告说楼下有女客来访,自称FBI,叫Kelly。
咦?
洛可嘉眼前出现了一位无辜地将自己关了一个月却在最后灵机一动让黑帮来捅破天的女警探,这是个做事没有下限的狠人。
洛可嘉问,“请她听电话……你好警长。”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洛博士,故人来访,不请我上楼吗?”
洛可嘉说,“我生病了你晓得阀?再说和您打交道很累人啊,你知道在那一个月监禁中,我都瘦了。”
Kelly似乎没有听见对方强调的重点是“一个月”,她说,“瘦点儿您更帅啊。我手里捧着署名Minerva寄给您的快件,不打算亲自签收吗?”
金融侠(下)
Minerva?哪个AI?1.0还是3.0?又想闹哪出?
洛可嘉命大熊陪客人上楼,一边想,这一次你可抓不着我了,因为我真瘫了。
书房门开,无处不在的Chloe陪着英姿飒飒的Kelly走了进来,大熊冲着洛可嘉敬了个奇怪的军礼便下楼去看电梯了,下面不仅有电梯,还有过路美女。
Kelly将一个盒子放在洛可嘉面前,居高临下凝视着洛可嘉,二人脉脉对望,良久。
Chloe请客人坐下,然后开始弄咖啡,一双耳朵竖得好像秋风中的野兔。
Kelly说,“好久不见,洛博士你看上去很不错。”
洛可嘉说,“大风大浪,坐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自己家,那气色还差得了?”
Kelly绝对没有听出来对方的言外之意,她的脸皮质地的确是可以的。“我现在降级了,因为在费城某个当街杀人案子上栽了个大跟斗。”她的心情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降级的影响,估计权责都还在,但是一个刀锋般的眼神照进了洛可嘉的瞳孔深处,那是在说:“全怪你!”
洛可嘉眨眨眼说,“嗯,你老板看人还挺准的。”
这是不想好好地聊天了是吧?
Kelly单刀直入,“现在我手里有个比较棘手的问题,需要你的帮助。”
洛可嘉奇怪地问,“我是个残疾人诶!哪能有本事帮到您这位黑白都玩得转的大佬?”
Kelly之能屈能伸简直叹为观止,“说到黑白通吃,我倒还没听说有谁比您干得更漂亮的?”
洛可嘉嗅到了危险,立刻问:“你要我帮什么?”搞好和这女人的关系很重要,毕竟是国家暴力机器里前途无量的年轻干将。
Kelly听到对方松口,暗自也放下悬在空中的心,他们的恩恩怨怨那么深,原本是谈不上交情的,但是前有“我知道你腿好了但老娘放了你一马”的人情,后有“替所谓的人工智能Minerva送东西”的帮忙,所以开口请求一个favor就顺理成章了——否则Minerva让她跑一趟来面谈是为了啥?
Kelly对手上的案子很头痛,对于来不来也纠结了挺长时间,但是这个包裹为什么会到了她的手上?好奇心使她决定亲自跑一趟,说不定能搭上那位黑客!那就发了。
Chloe给两人都端上咖啡,她亲自给洛可嘉调糖加奶。洛可嘉说:“Chloe,把包裹拆开看看。”Minerva为什么要给这个女人牵线?他很好奇。
盒子里,不出所料,还是一个手机。
洛可嘉说,“Minerva,开机。”在Chloe震惊的目光中,手机自动开机,开机动画是火热的太阳在疯狂自转,一驾人造卫星围着太阳鬼鬼祟祟地刺探着什么,然后出现一个美女笑脸。
你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Kelly啜着咖啡,我猜对了!那个黑客要借自己的手联络洛可嘉,她(们)也想在那个项目上跟我合作。
洛可嘉说,“谢谢你Kelly,我已经半年多没碰过手机了。”
Kelly苦笑,虽然不出所料,还是让他和黑客(们)避开了国家的耳目勾搭上……但是老娘却能捞回本儿来,“Minerva,您知道比特币吗?”
这是个全球最著名的数字货币,割韭菜神器。
Kelly说,“这些个数字币有明显的人为操纵痕迹,主要作用就是洗钱、转移资产。我们FBI有查清这个平台背后老板的工作要做。但是对方防卫措施做得实在太好,发明者自称是个日本人,但是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已知信息为零,我们怀疑他们背后是个诈骗集团,但是苦于没有证据,连传票发给谁都不知道。请您喊上你的朋友们,帮忙找找线索吧?”
原来如此!Minerva肯定潜伏在她最喜欢的证券、数字货币平台上,和那些证监会(SEC),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金融犯罪执法局(FinCEN),财政部海外资产管理办公室(OFAC)和银行监管一起,冲着虚拟币市场流口水。
国际上有反对虚拟币的,也有支持虚拟币的,这些数字货币的背后是什么金融老虎大鳄狮子恐龙……相信肯定有人门儿清,但未必包括亚麻政府。所以,亚麻政府派FBI出面查这位日本大佬,难道是想薅数字货币的羊毛?日本的国债、天朝的楼、亚麻的股票,加上数字货币,全球金融危机来临之际,哪个泡泡先破?
“行吧,”洛可嘉说,“这个世界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傻子挺多,总得有人站出来给他们报仇……我瞧着银行也未必稳当,虚拟数字币更别说了,垃圾。”
Minerva面无表情地说:2022年3月,爱隆·马丝克在推特上爆料称,比特币发明人的化名SatoshiNakamoto其实是由几个品牌名称拼凑出来的。他晒出韩国参星、日本痛芝、日本重道、美国魔托萝拉的品牌标识,分别圈出其英文拼写SAMSUNG、TOSHIBA、NAKAMICHI、MOTOROLA中的SA、TOSHI和NAKA、MOTO,暗指SatoshiNakamoto由它们组合而成。
Minerva的声音很平坦,毫无起伏地说:同时,马丝克他自己做东,跟风搞出来的狗狗币也割了不少韭菜。
洛可嘉想,这人做事之无底线也挺有名,公开揭露日本人其实是虚拟身份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点出那几个大企业的名字难道是向他们宣战的信号吗?疯了!
普通人看不懂这货的骚操作,看得懂的人却不说话。
这些人搞出区块链数字货币这个玩意儿来……似乎是想摆脱犹太资本控制的全球金融另起炉灶,大概oldmoney会很不喜欢……喜欢独掌权力的政府也不喜欢,去中心化听上去更像是剥夺了国家机器的铸币权,更有控制全球货币市场的嫌疑。
除洗钱外,去中心化的货币更有利于割那些贩毒,赌博、军火、走私、贪官污吏的韭菜——只要看上去价值起伏跌宕,非人力操纵就行,当年的郁金香也是这么玩儿的,庞氏骗局曾玩垮了不只一个富国。
FBI想找到利用数字货币打劫新贵资本的人?他们是金融侠吗?金剪刀?
Minerva原本想建立自己的数字货币平台去割割韭菜,现在难道她动起了“割那些割韭菜的人的韭菜”的想法?还想和FBI合作?
Kelly说,“洛博士,Minerva,这个世界病了,你们就是开药的人。”不管FBI替谁出头,Kelly是有自己想法的。
洛可嘉喝一口咖啡,味道比自己泡的好了十倍,他松口说,“或许世界上真有金融侠也未可知,静听佳音吧。”其实Minerva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洛可嘉觉得可以帮她答应下来。
Kelly笑,有所指地说,“不用谦虚了,打击那些操纵市场的力量,非你(们)莫属。”
洛可嘉笑,“这个世界可真是疯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