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筹钱
回府的马车上,紫竹问起那鬼兰长什么模样,许雨筠从书匣子里掏出一串花环。
那花属实怪异得很,花型缥缈奇特,花色惨白,在风中摇摆的姿态仿若幽灵。
紫竹嫌弃道:“这样丑的花,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养的,看得人心底瘆得慌。”
许雨筠倒是挺喜欢,她把花环放回了书匣子,这才开口,埋怨道:“我本来是想跟着程昭一道去苏先生的课上看看,顺便能瞧瞧那籍泾长什么样子,可是程昭她只顾着跟宋公子说话,顷刻便把我甩开,这书院里的学工们也是,一个个神秘兮兮的,不肯帮我指路,不然我也不至于无趣到摘花。”
紫竹安慰道:“你想见那籍泾,方法有很多,没必要这样上赶着,等把鬼兰这事解决了,你照旧去上课,千万别再惹祸了。”
许雨筠点头,说着又伸出自己的手,忍不住撒娇:“娘,我刚刚抄了好多页,手都疼了,学监还说要抄十遍,等我抄完十遍手都断了!”
“回去找几个丫环一起帮你抄,管她多少遍,总能交差的。”
“嗯。”
回府后,紫竹差人暗中寻找鬼兰,派的还是上次去漳州打探程昭过往的那位虎四。
说来也怪,虎四去漳州一趟,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带回来,只说程昭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姑,不曾上学塾,也不曾学礼仪,整日在屋里闷着而已。
正是这样,紫竹才想不通,程昭究竟是凭借什么才有了如今的胆色,次次都能化险为夷,今日在书院门外也敢对她出言不逊。
莫非程昭知道了什么,是冲着报仇来的?
后头想想这事当初做得极隐秘,虽说主意是她出的,可办事的一直是许志高,料想他不会把这事往外透出去,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虎四手脚快,人也伶俐,当天晚上便苦着脸回来了,道:“夫人,那鬼兰实实在在弄不到。”
紫竹暗骂他废物:“怎么会弄不到?不就是一株花而已?”
“我找了绵州最有名的朱花匠打听,他说,鬼兰本就是世间罕见,尤其是人工培育的,更是少之又少,几万两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
朱花匠先前是在御花园里侍弄花草的,什么珍稀花木都见过,后来到了年纪出宫,在绵州开了间花植店,卖一些花草什么的,经他手的花木都长得格外好,再加上之前在宫里办过差的名头,生意倒是红火。
紫竹惊得差点没坐稳,被木香扶了一把才回神:“一株花而已,竟要几万两银子?”
许家虽说富庶,但曹秋柏管家严厉,账目也做得密不透风,紫竹这些年只攒下了几千两的体己银子,连一株鬼兰都买不起。
“况且,即便有鬼兰,那花大约也是要送去京城的,京城里的人花钱大方,他们也能赚得多一些。”
现在是又没钱,又没门路。
许雨筠一高兴编了个花环,殊不知,她这个花环价值万两,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未来。
紫竹面色灰败,筠儿若是去书院的第一天便被退了回来,以后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这鬼兰她一定得弄到!
紫竹咬牙:“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好好问问那花匠,务必从他嘴里问出些法子来!”
虎四面色为难:“朱花匠倒是提了一嘴,夫人若是愿意,可以花上几百两银子雇他们去鬼兰可能生长的地方寻找野生鬼兰,找到了再花万两银子买下,只是能不能找到全看运气,还希望夫人心里有个准备。”
这是说,她得先扔出去几百里银子,拼一个运气了?
即便有这个运气,还得再花万两银子买下来?
紫竹冷笑,真是好厉害的生意头脑。
偏偏她这时候还没法子,向来稳得住情绪的紫竹这时候也忍不住摔了碗:“再去找其他卖花的店铺,打听打听有没有鬼兰的消息。”
虎四依言去了,又打听了两三日,一无所获。
其他人连鬼兰的名字都不曾听过,甚至反过来问虎四,那鬼兰长什么模样,价值几何。
虎四把情况如实报上去,紫竹无奈,只好拿了几百两银子给他:“就雇朱花匠他们,去找,赶快去找。”
“是。”
花出去几百两,紫竹心疼得很,想想还要再筹一万两,她的脑袋就昏昏沉沉地疼。
偏偏这时候许雨筠又闹起来,缠着她道:“娘,那鬼兰什么时候才能弄到?”
她嫌无聊,姐妹们都在书院读书,她整日只能闷在屋子里,无趣得很,也想去读书了。
紫竹没了往日的好脾气,斥责她:“你一日日地闹,今天要我帮你处理夏荷,明天要我帮你收拾书院的烂摊子,你知不知道,鬼兰需要上万两银子才买得到,你想去读书,也得看书院收不收你!”
许雨筠这时候终于知道厉害,她怯怯地:“那,那怎么办呀?”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听天由命吧。”
“娘,你得帮我呀。”
“那你最好乞求,卖掉你那些首饰能凑足了万两银子。”紫竹皮笑肉不笑。
绵州步入初夏。
树上有了蝉鸣,清风里也渐渐裹挟上了温热。
回府的马车上,许雨菀亲亲热热地跟程昭挤在一起:“听说是昨日,爹爹逮住了背着包袱出门去变卖首饰田地的木香,拷问一番才知道了这事的始末。”
程昭后知后觉才知道,原来许雨筠把苏先生的鬼兰给摘秃了,摘花的手法粗鲁,甚至有好几颗是连根拔起的,所以苏先生精心培育的鬼兰枯萎了大片。
紫竹姨娘为了让许雨筠重回书院,不惜变卖首饰衣裳筹钱。
程昭没什么神情:“做了什么事就得担什么后果。”
许雨菀很感慨:“虽说如此,可那鬼兰也太贵了,一万两银子,有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不好呀,要买一株花。”
“那后来呢?”
“后来?父亲气呼呼地去了紫竹姨娘那里,本以为要责骂一顿,似乎并没有,反而在清筠院待了大半天,晚饭的时候让账房支了一万两银子给她,母亲为此跟父亲大吵了一架。”
“犯错的明明是二姐姐和姨娘,父亲怎么反倒欺负母亲,我不太高兴。”
程昭轻言安慰了她几句,心里默默盘算,紫竹能让许志高支出一万两银子来给她,倒是本事不小。
第四十七章 占便宜
两人在路口分别,程昭下了马车,缓缓朝宋府去。
前几天宋阑没来书院,后头才知道,他又病了,这一次更严重些,躺在床上起不来,宋煜也告了假,时时照顾着,程昭应邀去宋府,为宋阑推拿活络筋骨。
她脑子里装着许多猜测。
按照程素素去世的时间来推算,当时离曹秋柏进门还有两年的时间,若说许志高有同谋,紫竹的嫌疑倒是更大一些,不过这些事过了太久了,她一无所知,嬷嬷又是个颇天真的性子,她得怎么样才能找到些实证呢?
有点愁人。
沉思间,已经到了宋府跟前,宋煜早在门口等,他着一件极淡的藤萝紫锦袍,眉宇间写满担忧,在看到程昭的片刻,眼神短暂地亮了亮。
“阿昭,真是麻烦你了,二哥的情况实在不大好,我也是听墨泉提起你推拿的手艺不错,这才想办法把你请了过来。”
“这没什么的,”程昭把几页纸递过去,“对了,这是今日上课的内容,我记了下来,可能不够详尽准确,你当个乐子看看便罢。”
宋煜认真地接过,看了一眼,上面的字体娟秀清晰,显然用心写的,也多亏了她细致周到,宋煜感激道:“多谢你。”
这不是程昭第一次来宋府,她记性颇好,记得宋阑院子的位置。
宋煜把她送到听阑院的门口便止住脚步:“麻烦你照顾片刻,我去看一下晚饭好了没有,顺便催促他们把煎好的药送来。”
程昭领着惊蛰进了听阑院,后又在进入房间的时候顿了顿,道:“惊蛰,你还是候在外面吧。”
推拿最好是脱掉衣服,这样的场面看起来非常,有伤风化。
她一个人进了房间,宋阑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墨泉站得笔直,候在一边,看程昭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亲人,热切含笑:“三小姐,你来了?主子等很久了。”
程昭点头,坐在床沿替他把了脉,这人还是原先那臭毛病,爱泡冰药浴,泡得太久掌握不好分寸,反而染了风寒,虽说吃了自己先前配制的药丸,但是身子仍然不太爽利。
她叹息一声询问道:“泡得太久了,你怎么都不管管他?”
墨泉噤声。
他其实有一箩筐的话想说,主子根本不是听话的人,做什么事都爱走极端,泡冰药浴要泡到自己嘴唇发白,喝烈酒要喝到自己头痛不止。
他一点儿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可是没办法,没人管得了他,宋煜对他的事都是不敢置喙半句的。
有墨泉帮忙,给宋阑脱掉上衣,又翻了个身,程昭才从屏风后面转过来,叮嘱道:“我给他推拿一下,你守着门窗,别让人闯进来,我日后也是要嫁人的,名声很重要。”
墨泉道是。
程昭随后便脱掉鞋子上了床,坐在他腿上,看到了他白得过分的脊背,上面有两道很深的疤,虽然早就愈合,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
她眨眨眼,有些茫然,侍郎府的二公子怎么会受这样重的伤?
不过这并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程昭很快收回思绪,双手在他背上推拿起来。
泡冰药浴最显然的一点就是他浑身都僵硬,极冷而发汗,对于身体来说是极大的考验,一个不小心便会导致风寒,宋阑的身体弱,脊背更加僵硬,仿佛铁块。
程昭用了极大的力气一点一点揉开,累得气喘吁吁。
推拿一遍之后她停住,打算休息片刻再继续第二遍,可这时候,身下的人动了动,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微红的眼盯着她,语气淡而灼热:“你在做什么?”
程昭愣怔了片刻,很快回神,语调急促,似是极力撇清关系:“帮你推拿啊。”
她的呼吸里带了甜香,落在他脸上,有些发痒。
宋阑的眸色暗了暗,眼底涌上一丝欲望,头缓缓低下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程昭恐惧地盯着他:“你,你干什么!”
宋阑的唇停留在她耳边,语调里带着极淡的笑意:“以后推拿可以,别占我便宜。”
说完这话,他松开程昭的手腕,坐直了身子,露出大片光-裸的胸膛,清瘦可见肌骨,白皙仿若灵玉,似乎一下子就将刚刚的轻佻收敛,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打量。
片刻后才道:“这推拿的手艺你教给墨泉就是,今后不用你帮我推拿。”
“知,知道了。”程昭仓皇起身,理好衣裙之后便出了房间。
宋阑其实早就醒了,从她进门的那一刻便一直清醒地,听着她说出口的话。
我日后也是要嫁人的,名声很重要。
这世上的女子都想嫁一位好夫婿,程昭也不例外,当然,这并没有什么错,可是他觉得心里发堵,她这样亲密地帮自己推拿,心里还想着要嫁给自己的三弟。
他深深地叹息一声,仰头躺在床上,盯着青绿色的帐子发怔。
墨泉兢兢业业守在门外,见程昭出来,询问道:“三小姐,这是推拿好了?”
程昭慌乱点头:“嗯。”
随后领着惊蛰匆忙离开。
墨泉高兴地进了屋子去观察自己主子的情况,他脸上有了血色,身体也没那么僵硬了,放松且舒适,看起来确实是比之前要好上不少。
“主子,三小姐怎么走得那样匆忙?”
宋阑情绪烦躁,斜睨他一眼:“滚。”
“好嘞。”墨泉听命出去了,继续守在房门外。
在宋府耽搁了一阵,程昭回府的时间比往日又晚上几分。
听竹院里,丫环们正在摆弄小兔子,程昭原先画的兔笼子,木匠赶工做了出来,打磨又上漆,很是精致美观,小兔子钻在里面都不肯出来。
见她面色通红,嬷嬷关切道:“甜甜,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程昭掩饰情绪,说罢便躲回了房里,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依旧通红的面颊,用扇子扇了许久,浑身的灼热才渐渐消退下去。
灼热褪去,脑子似乎也清醒不少,她后知后觉,占便宜,她帮宋阑推拿吃亏的是她好不好?
费了好半天的力气,连一句感谢都没有。
她胸腔里堵了一口浊气,怎么都挥之不去,也因此,愈发惧怕宋阑了,他会掐着自己的下颌出言威胁,他会压在自己身上出言挑衅。
面对这样一个宋阑,她怎么敢下手诊治?
第四十八章 嫁给他挺好的
隔天,宋阑去了书院。
他神色依旧苍白,嘴角微弯,带着不知名的愉悦,整个人都柔和不少。
程昭见了他,下意识躲了躲,可他们几个读书的时辰比旁人早半个时辰,岸边空空荡荡的,她无处可躲,宋煜挥手唤她:“阿昭,这边。”
程昭无奈,只好上了船。
宋煜盯着她衣角一小片兔毛:“兔子都到了掉毛的季节了?”
“倒也不是,小兔子不知去哪儿蹭得一身灰,洗也洗不干净,丫环们只好把它的兔毛剪短了些,小兔子可生气得很呢,昨天发了疯地咬人,不识好人心。”
见她感慨万千,余光从船篷处扫过,宋煜便知道,她哪里是在说兔子,分明是在说人。
昨日推拿的时候,宋煜被宋阑支走了,墨泉似乎也在房门外等着,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宋煜只知道,她走得匆忙,都忘了跟自己告辞。
大约是两人吵了架。
宋煜声线微低:“每天听你提小兔子,我还真好奇,想去瞧瞧了。”
反观船篷下的宋阑,那人明明听到了她的话,却没什么反应,一心把玩着手里的折扇,目光悠远,越过水面望向更远处的水上市集。
他仿佛对昨日的冒犯,没有半分羞愧。
“其实那兔子也没那么好玩。”程昭闷闷的答。
说话间船已经靠了岸,程昭提着裙摆上了岸,又从宋煜手里接过书匣子,道:“多谢。”
与此同时,宋阑一跃上了岸,反而落在她前头,倒是没有先走,在原地停了停,等程昭和宋煜都下了船,三人才一道并肩前行。
程昭被两个男人簇拥在中间,提着书匣子的手臂略略酸痛。
宋煜道:“你昨日送来的东西很有用。”
程昭点头:“能帮上你就好。”
宋阑余光从他们两人身上略过,神情有了些裂痕,道:“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
程昭敷衍他:“算不上好东西,宋二公子什么都不缺,志向也不在科考,还是别问这个了。”
她越捂着,宋阑就越好奇,抬眼盯着宋煜,眼底威胁之意明显,是要他来说。
宋煜只当没看见,加快了脚步,道:“书匣子实在是太重,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宋煜的书匣子是一般人的两倍大,因为里面装着两人份的笔墨纸砚,他每日里照顾着宋阑、帮他提东西,都是无怨无悔的。
今日,为了帮程昭出口小气,他也大着胆子不怎么理宋阑。
宋阑见状,气得冷笑:“你可真是我的好三弟。”
程昭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故意的,咕哝着补了一句:“三公子每日为你提书匣子,对你嘘寒问暖,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好得很。”宋阑摆出一张臭脸,一收折扇,步子加快,将两人甩在身后。
空气越发沉寂,程昭不确定地看了宋煜一眼,担忧道:“他不会为难你吧?”
宋煜神情爽朗:“大不了挨他一顿揍,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昭凝神多看了他几眼,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是一句语重心长的叮嘱:“那记得护着点脸,毕竟,你长得还,怪好看的。”
宋煜失笑,由心头升起一股愉悦。
放课的时候,对岸出了件事。
王子安被人拦住了去路,一个十七八的男人跪在他面前,男人穿着小厮的衣裳,本来不甚显眼,可他提了个花色艳丽的包袱,故而引得人多看了几眼。
“王公子,你,你不能这样啊,抢走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了,你不能就这样把人抬进府里做侍妾啊!”
这话一出,众人的兴趣便有些浓。
王子安强抢民女的事已经司空见惯,不过他往日只是玩玩而已,不曾把人带进府里做侍妾的。
这还是头一次,把人带进府里做侍妾,那人还偏偏不是处子之身,可不叫人笑掉大牙了去?
王子安闻言,面色也是一阵难堪,最让一个男人感到气愤的,便是自以为找到了解语花,结果是个破鞋。
他扯着那小厮的衣领问道:“你胡说什么?”
小厮信誓旦旦:“王公子,我没有胡说,您若是不信,我可以跟夏荷当面对峙的。”
程昭上了岸,也想看个热闹,奈何众人围成了一圈,她也不好硬挤进去,只得在一边凝神细听,隐约听见了“夏荷”的名字。
“夏荷?这名字怎么这样熟悉?”她暗暗嘀咕着。
“似乎是花茶庄那里的丫环。”
耳边传来一声提醒,程昭这才想起来,夏荷可不正是花茶庄那个帮自己引路的丫环吗?
后来多亏了程昭机警,借机跑了,夏荷本是进去瞧瞧,反而被王子安一把拉上了床。
夏荷将错就错,既然爬了床就一不做二不休,跟了王公子。
有决心再加上几分手段,她倒还真混成侍妾了。
等到理清思绪,程昭对旁边的人道了句:“多谢。”
“不用。”
她后知后觉刚刚回答自己的人是宋煜,只是他的声音偏冷,神情也紧绷着,似是不悦,跟往常的和煦难以重叠。
岸边停着一条乌篷小船,宋阑端坐在里头,慢悠悠地喝水,眸光落在水面上,似乎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并不感兴趣。
宋煜则跟着程昭站在人群边沿,他此刻手掌握拳,似是隐忍。
程昭问:“你不大高兴?”
宋煜答:“我刚刚似乎听见有人提了一句,王公子经常强抢民女。”
程昭点头,无奈道:“似乎是这样,不过他总能拿钱摆平,苦主收了钱,不好再告他,这事也就作罢了,世道如此,人又能如何?”
宋煜一向温和的眉眼忽的紧绷起来,话里透着正气:“既有不平,就该阻止。之前是强抢民女,这次是抢走别人的未婚妻子,他这样做,不对。”
说着,竟是要走上前去管一管这闲事。
程昭眼睛亮了亮,一下子觉得他的形象都高大起来。
宋煜这样的男子确实是世间少有的,他能体察人情,待人又温和细致,况且,家世和学问都是顶尖的。
好像,以后嫁给他也挺好的。
第四十九章 高下立判
这念头一出,就被程昭迅速打消,因为耳边响起了师父的叮嘱。
师父一向对她和颜悦色,只有在提到京城的时候会情绪激动,不断地重复一句话:千万不能去京城,那是这世上最危险最恐怖的地方,会吃人的。
还不等宋煜挤进人群,宋阑便开了口:“宋煜,回府。”
带着命令的语气,似铁器般冷硬,含着无尽的威慑力。
宋煜回身看了自家二哥一眼,阳光般温柔的面庞纠结起来:“二哥,等我管一管这件事。”
宋阑冷下脸,似是不满,道:“你打算怎么管?以什么身份插手?他们犯了哪条律法?你是衙门问案子的还是掌管律法条例的?”
他本来就白,冷脸的时候像极了冬日寒霜,一直要冷到人的心里去。
程昭旁观着,都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发凉。
显然宋煜的承受能力更强一些,他只是哑口无言,握拳的手再度紧了紧,发出咔咔的声响。
良久,下定了决定似的,打算再争取一些,倔强道:“可是,”
不等他说完,宋阑再度打断了他的话,颀长的眼眸如电光劈射,警告之意明显:“宋煜,你别忘了,这次到绵州的来意。”
宋煜怔了怔,苦笑着看了程昭一眼,只得返身上了船。
他的背影不复往日的板正,透着无力和颓然。
宋阑依旧不悦,抬眸看着岸边的程昭,道:“悦小姐快些回去吧,有些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
程昭点头。
船工用长杆划破水面,船随之掉了个头,悠悠朝着宋府的方向去了。
两兄弟的事,程昭不好插嘴,但高下立判。
一个意欲上前,一个袖手旁观。
她默默地白了宋阑一眼,嘀咕道:“冷面无情。”
说罢这话就上了马车,却并未离开,而是叫车夫把马车朝人群那边靠了靠,那个小厮是花茶庄的,换言之就是府里的,这场热闹毕竟事关家里,她还是得上点心。
那位小厮从包袱里拿出不少东西来,都是些女子衣裳首饰之类,其中甚至混杂了一两件贴身衣物:“这些都是夏荷用过的物件,她后背上有颗豆大的痣。”
这样隐秘的事他都知道?
这话一出,王子安更信了几分,面色也愈发难看。
他扯着小厮直接上了马车,看样子是要领着他去府里找夏荷对峙去。
既然热闹都走了,众人也就渐渐散了,只开口闭口都是谈论这事罢了,看样子也是很期待后续的故事。
许雨菀被白家七小姐强拉着凑在人堆儿里,这才得以抽身,上了马车紧挨着程昭坐下,无奈叹息:“这位王公子委实不成样子,虽说我不大喜欢二姐姐,可一想到她要嫁给王公子这样的人,还是忍不住心疼她。”
“既然心疼,那我们回府后去瞧瞧二姐姐吧。”
程昭抬起帷裳,吩咐候在外头的惊蛰,道:“今天买些糕点吧,就买二姐姐喜欢的芙蓉糕。”
糕点铺离这里不远,惊蛰小跑着去买了回来,马车这才启程回府。
初夏时节,园子里花团锦簇。
墙沿一片飘香藤开得正盛,水缸里的睡莲也粉嫩得恰到好处,还有大片大片的月季、牡丹,开满大半个院子,在夕阳下透着暖色。
漫步在花丛里,有种迷醉人心的惬意感。
鬼兰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故而许雨筠的日子松快无比,但整日里闷着,总是无趣的,她便找了个乐子,在许府花园子的池塘里钓鱼。
池塘里养的都是锦鲤,不许人吃的,故而她钓了放回去,放回去再钓。
程昭和许雨菀在远处看了一会子,缓缓靠近凉亭。
风吹帘动,亭子里处处透着温和的清凉。
许雨菀提着纸包放在桌上,含笑道:“二姐姐,我们今日特意买了芙蓉糕来,你尝一尝?”
许雨筠一回头看见她们俩,目光在程昭身上多留了片刻,露出一抹恨意,都怪程昭,她若是爽爽快快地带自己去书亭,早就见过籍泾了,哪里还有后面这一大摊子事。
不过经过此事,紫竹已经好好地教训过她,叮嘱千万不可与任何人起冲突,她也只好把一口怨气默默咽下去,答道:“多谢五妹妹,有心了。”
见她态度还算和善,许雨菀和程昭便在石凳上坐下来,许雨筠也顺势把手里的鱼竿递给一边的寒露,姐妹三人攀谈起来。
许雨菀嘴甜,跟她说笑了一阵子,话题不知怎的就移到了书院里去。
“五妹妹,你说书院的学生里,谁的学问最好?”
许雨菀咬着指头:“那大约是白家哥哥白修明,他小小年纪便在绵州扬名的,每次上课,也是最得先生青睐的。”
许雨菀跟白家七小姐白晴蕊关系好,日日听她夸赞自家哥哥,潜移默化之下,便把白修明当成了学问最好的人。
见五妹妹好半天没说到点儿上,许雨筠转而看向程昭,面含期待:“三妹妹,那你说,学院里,谁的学问最好?”
程昭略略思索,道:“大约是宋煜吧。”
宋煜为人端正,又有科考的目标,平日里上课极认真,课后似乎也在家苦读,不止一次得苏先生夸奖,说他的文章文采斐然,见解独到。
许雨筠兴致不高,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程昭见她一副失落模样,再结合刚刚一脸期待的神情,心里冒出一个奇异的猜想,她上次一大早跟着自己出门去书院,这一次又询问不停,难道是对苏先生的哪位学生起了兴趣?
宋煜她是认得的,宋阑那个身子和脾气大约也没人看得上,那么,难道是籍泾?
这样想着,程昭拿了块芙蓉糕,咬了一口,香甜顿时在口腔里弥散开来,其中夹杂着芙蓉花的清香。
程昭笑了笑,继续道:“对了,还有籍泾!”
这个名字一出,许雨筠的面色果然稍变了变,眼底微亮,嘴唇也微张,打算开口问下去,又觉得这样似乎太过直白,只得掩饰情绪,状若无意道:“似乎没怎么听过他,是不是啊,五妹妹?”
许雨菀无知无觉,点头应声:“嗯,确实没怎么听过,不过能做苏先生的学生,肯定不一般吧?”
“那他人怎么样?”
第五十章 母凭子贵
程昭特意卖了关子,看向一边的木桶,里头有十几尾锦鲤活蹦乱跳:“二姐姐钓了这么多鱼啊,真厉害。”
许雨筠抓心挠肝地好奇,结果程昭却偏偏不回答,她只得压下好奇,和颜悦色地回答:“这里的鱼儿被人喂惯了,笨拙得很,有饵就上,三妹妹若是喜欢,自己试一试,也能钓上几桶的。”
“还是不用了,我小时候最喜欢去村里的河里抓鱼,那时候,都是徒手抓的,鱼都精明得很,一有波动就跑,比的就是谁的手稳准狠。”
许雨菀格外崇拜地看着她:“三姐姐好厉害。”
“这也不算什么,在什么地方,学什么东西而已。”
见她把话题越聊越偏,许雨筠按捺不住,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三妹妹,你还没说,那籍泾人到底怎么样呢?”
她问得太刻意,许雨菀都察觉了些:“二姐姐你怎么这么关心籍泾的事啊?”
“这,这,”许雨筠抓耳挠腮想不出理由来,只能干巴巴说一句,“只是好奇而已。”
程昭帮她解围:“大约是大哥哥想知道籍泾是怎么拜到苏先生门下的,这才托二姐姐来打听吧。”
“是,是这样,不过哥哥不想叫人知道,这才让我委婉打听着,你们可别出去乱说话。”
许雨菀应声:“自然不会。”
程昭亦点头,这才慢悠悠说起了籍泾。
籍泾特别有才华,家境不好的缘故,偏瘦弱一些,淡眉大眼,整个人显得清秀文弱,话不多,但他的性格是一等一的好,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对谁都是友好的。
虽然得了苏先生帮助住在书院里,但是并不觉得理所应当,坚持要做学工,课前课后清扫书亭,偶尔也去厨房帮忙,什么都会,什么都做。
除了上课和做学工之外,其余时间都窝在房间里读书。
这么一听,倒是个很上进又实在的人。
许雨筠记下了,打算回清筠院之后把这话同紫竹说一说,让她帮着参谋参谋,籍泾这人究竟怎么样。
天色渐晚,三人各自回了院落。
听竹院内一片热闹,嬷嬷和小月围着小兔子的窝,手把手地喂着菜叶子,说说笑笑地攀谈着,连程昭回来都没察觉。
还是小月抬手摸身侧的菜叶子,摸到了程昭的裙摆,这才起身,冲程昭问好:“小姐,你回来了?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小月去了府里的厨房端饭菜,嬷嬷则含笑看着程昭,一指墙角,满脸期待道:“阿昭,你看那是什么?”
程昭这才发觉墙角的秋千再度架了起来,比原先更精致了,占地也更大。
“怎么突然又架起来了?”
嬷嬷笑得略有深意:“是宋家的人特意来装的,说是宋公子的一份心意。”
“甜甜,你瞧瞧,宋公子多有心,以后有宋公子护着你,我倒也放心。”
程昭点头,但宋煜不知道她院里有秋千,更不知道她喜欢秋千的事啊,说起来,知道这事的,只有宋阑而已。
但见嬷嬷这样高兴,程昭也就不多说什么,只道:“明日去书院,我给他带份糕点吧。”
“糕点好呀,嬷嬷亲手做。”说着,钟嬷嬷便急匆匆去了厨房。
院里一时间寂静下来,程昭顺手抱起窝里的小兔子。
完全不一样的手感,之前是恰到好处,如今是过分柔软厚实。
只十几天的功夫,小兔子被丫环们喂养得胖了一圈儿,程昭嘀咕道:“这也太可怕了,兔子还是小时候最可爱呢,一旦不可爱了就要被煮了吃掉了。”
惊蛰听了她这话无比惊恐:“小姐,你怎么可以吃掉小白!”
“小白?”
“就是兔子的名字啊,嬷嬷取的。”
嬷嬷取名字,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
先前在乡下,她们养了条狗,通体黄色,嬷嬷叫它“大黄”,如今养了只兔子,又叫“小白”。
“倒也不是我要把它煮了吃掉,你想一想,万一以后小白走丢了,若它长得可爱清瘦,旁人是不是会想着把它养起来,若它肥肥的,旁人是不是当即就把它给炖了?”
惊蛰听罢,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那我们以后得控制控制,不能让它吃太多了。”
晚饭的时候,小晴和小荷回来了,她们脚步匆匆,进门后先灌了两碗水。
小晴道:“我一直在王家后门守着,直到刚刚才看见有位小厮模样的人被推了出来,他鼻青脸肿的,显然是被打了一顿,看上去怪可怜的。”
“那他可有说些什么?”
“倒是说了,不过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词,就是气急败坏地骂人,骂的是王公子和夏荷。”
“不论骂得多难听,你一一重复给我听。”
小晴拣了重点说着,到最后磕磕绊绊总算是有了点信息。
说的是那夏荷梨花带雨地说冤枉,后又以死证清白被人拦下,得了王子安的信任,反而叫人把这小厮打了一顿,又丢了出来。
末了,那小厮似乎无奈又苦恼,一副不知该怎么同人交差的神情。
程昭摇着扇子问道:“真的?”
小晴不太确定,只道:“从前我怕做错了事的时候就是那幅模样,但是旁人究竟是不是,我也不清楚的。”
程昭不禁多看了小晴几眼,面色赞许,小晴观察细致入微,说不定以后会有大用场。
小荷这时候又补了句:“当时小晴离得远,但是我刚好在一边的摊子上装模作样买东西,故而离得近些,隐约听到一句话,似乎是说什么贱人,怀了孩子之类。”
“孩子都有了?”程昭声线拔高,这个发展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这夏荷倒还真不是一般人,出了这种事不但能全身而退,还怀上了孩子,若是许雨筠嫁进去,少不得要跟夏荷打擂台,谁赢谁输还很难说呢。
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到时候就以许雨筠做威胁,说不定能从紫竹嘴里撬出当年的真相。
不过程昭手下可用之人不多,小晴小荷频繁出府容易惹人怀疑,若是能有墨泉那样得力的手下便好了,身手好轻功也好,不但能保护自己,外出探听消息也方便。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罢了。
墨泉那样好用的手下得从小培养,她根基太浅,银钱也不够多,即便遇到了那样的人,也是雇不起的。
第五十一章 初见籍泾
小厮被王家打了一顿赶出来之后,便去找了虎四。
虎四当下便进了许府,直奔清筠院,道:“姨娘,事情没办成,王公子似乎特别偏宠夏荷,被她几句话哄了回去。”
紫竹正在制香,闻言停下手里的活:“夏荷竟这样得他喜欢?”
虎四答道:“是,据小厮说,夏荷穿的衣料颇为华贵,满头珠翠环绕,行走间自有媚态,短短十几日功夫,已完全不像个丫环了,若不是他认得夏荷,差点以为那是王家的哪位姨娘了。”
他看了眼紫竹姨娘的反应,见她情绪尚且正常,故而补了句,“小厮说,夏荷的小腹微隆,可能,可能,是有了身孕。”
紫竹一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青瓷的茶盏碎裂开来,上头的莲花花瓣瓣瓣分明,刺眼得紧。
从花朝节至今,也有两个多月了,若是那时有的,如今也是该显怀了。
夏荷倒是真真有手段,把王子安的心紧紧握在手里不说,还怀上了孩子。
她深呼吸压下不甘和气恼,转而无奈叹息,语带怨怪:“怪就怪在花茶庄的朱婆子身上,贪图那三瓜两枣的钱,竟然把夏荷的身契卖给了王家。”
朱婆子是曹秋柏娘家带来的老妈子,关系亲近无比,曹秋柏这才放心把花茶庄的一切交给她打理。
虎四连续三次没办好差事,心里直打鼓:“那夫人,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由着她去吧,没有身契,没有把柄,我们还真真是动不了夏荷了。”紫竹虽然有些恼火,不过却是下定了决心要拒绝许雨筠和王家的婚事。
夏荷那个妖精先人一步进了府,还早早有了身孕,她的筠儿可不能嫁进王家去受苦。
紫竹把更多的希望放在籍泾身上。
正巧许雨筠傍晚时分从程昭那里打听来些消息,迫不及待同紫竹说了。
紫竹听罢,心头稍安:“我本来也想过,苏先生都肯收他做学生,料想他的人品是一等一的,这下子一听,心里愈发有底气。”
正好借着夏荷这个由头把王家的婚事拒了,再慢慢想法子跟籍泾牵上线。
隔天一早,程昭提着满满一食盒的糕点上了马车,嬷嬷昨日备了材料,今早早早起来做了这些糕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送去给宋公子。
一上车,便见到马车里已经坐了个人,是许雨筠。
她今日特意装扮过,脸上一层薄薄的脂粉,细长的眉,微红的唇,鹅黄的衣裙,风格清丽典雅,又透着女儿家的娇俏。
程昭诧异道:“二姐姐,你这是,又打算随我去书院?”
许雨筠娓娓道来:“是这样,父亲替我跟苏先生求过情了,书院也答应叫我回去了,母亲让我特意跟苏先生道一句谢。”
程昭似笑非笑:“这是找到鬼兰了?”
“还没有,不过朱花匠会继续寻找的,苏先生宽宏大量,仁善过人,我特意去谢一遭也是应该的。”
程昭没再多话,随她去了。
这一次,许雨筠是铆足了劲儿要好好表现,一路上规规矩矩,到了书院也只专注地跟在程昭身后。
苏先生一向来得比他们几个学生还要早,端坐在案几前看书。
程昭照规矩行礼,语气平静:“苏先生安好。”
苏先生眼都不抬,低低应声:“嗯,你也安好。”
程昭说罢便抬手从案几上拾起今日要背的诗词,往座位去,糕点在路上便交由宋煜提着,她学得聪明,只道是谢谢宋煜宋阑两人近日来的照料。
许雨筠倒是不急着行礼,余光在几个学生之间来回。
其余四位她都认得,故而第一排的籍泾便很好认,他穿着青色的院服,发髻高悬,缀一根白色丝带在脑后,看上去简洁又干净。
此刻他正垂头看着手里的诗词,只看得到轮廓是颇清秀的。
许雨筠略回神,这才冲着苏先生行礼,声线轻柔:“苏先生安好。”
倏然听见陌生的声线,苏先生抬了头,玉质一般白皙的面庞上带了淡淡疑惑,眼睛微眯,带了淡淡的不愉和打量:“你是?”
许雨筠脸上挤出热情的笑:“苏先生,我是许府的二小姐,今早是特意来感谢您。”
苏先生的疑惑散去,转而化为更重的不悦:“没必要感谢,你父亲已经代为谢过了,若是没有其他事,赶快离开吧。”
许雨筠余光仍在打量那边的籍泾。
籍泾格外呆,颇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注,这时候还不抬头,一心只落在背诵诗词上头,不过,眼睫倒是很细密,蒲扇似的。
沉迷于此,故而许雨筠并未听清苏先生说了什么话。
苏先生见她愣怔,不悦的情绪更添几分:“许二小姐,你该走了。”
这一次,是更为明显的逐客令。
许雨筠面色发白,点头,但是又为难道:“苏先生,我不大认得路,可不可以请人送我出去?”
先前鬼兰被她摘了,原因就是迷路闲得慌,苏先生这一次可不敢再小瞧这位二小姐的破坏力,随手一指:“籍泾,你送她出去。”
籍泾闻言起身,应声道:“是,先生。”
是很清爽的声音,干脆利落,如三月春风,如初夏花响。
籍泾走出几步之后见她没动静,故而回头催促道:“二小姐,这边请。”他的瞳仁很干净,里面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同天地万物相融的一抹云彩。
“啊,嗯,嗯,好。”
籍泾跟宋煜是相似的类型,样貌端正,气度沉稳,除了,籍泾家境贫寒。
这一次见面,许雨筠对籍泾的态度已经完全不一样,这样的人是她喜欢的类型,若是他借助自己的家世,一朝乘风起,未来大约会很好吧。
总之,王子安那样的人跟他是没办法相比的。
前头领路的籍泾还沉浸在那两首诗词上,今日的诗词有些难,背起来也稍稍拗口,回去之后大约得加快些进度。
一直把许雨筠送到了书院大门那边,籍泾才道:“许小姐,到这里便是了,之后若是迷了路记得找学工询问,自己别乱跑了。”
鬼兰是他和苏先生一同打理的,苏先生心疼,籍泾也心疼。
许雨筠把这理解为关心,嘴角咧开了花:“多谢籍泾哥哥。”
第五十二章 第一个朋友
籍泾被这个称呼惊得慌了神,一张俊脸煞白,随即又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二、二小姐自重,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这话他便返身离开,脚步匆匆。
许雨筠见他这副模样,心情更加愉悦几分。
却说书亭那边,程昭见籍泾脚步匆匆、面色潮红地回来,疑惑地观望了一阵,心里暗暗想道,二姐姐莫不是轻薄了籍泾?
先前明里暗里地打听,如今见了面娇娇怯怯,仿佛真动了心的模样。
啧,真没想到,许雨筠那样心比天高的人,竟真的会看上家境贫寒的籍泾。
她脑子里一直在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故而诗词又没背下来,苏先生点了她几句,继续罚抄。
休息时间,前座的黄书意转过头来看她,神色莫名,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程昭也有样学样,回看她,眼底的疑惑之意更浓。
两人大眼瞪小眼,愣了片刻。
黄书意圆脸杏眼,两颊肉嘟嘟的,偏可爱一些,但是看程昭的目光却并不友好,便显得人有些凶,她微扬下颌,居高临下道:“你次次罚抄,次次背不下诗词,不觉得丢人吗?”
程昭仍旧打算藏拙,故而眨眨眼疑惑道:“我并非自小读书,比旁人慢些难道不应该吗?黄小姐文采斐然,出口成章,乃是天赋极佳的缘故,而我资质平平,也早早认清了这一点,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本以为是针锋相对,结果得了程昭一顿好话,黄书意意外地脸有点红,说话也结巴了:“我,你,”
不等她说完,程昭又托着下巴诚恳道:“黄小姐有才女的名声在外头,我自然是非常仰慕的,能跟黄小姐做同窗,一道求学,是我三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
说完,她格外真心地笑了笑,眼底溢满光彩。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三月莺啼,态度也和和气气,黄书意被她的笑迷得晃了眼,很是受用地应声:“那,那就暂且允许你仰慕我吧。”
挺有趣的回答,程昭笑得愈发灿烂,继续道:
“黄小姐,你今日用的口脂格外漂亮,在日头下闪着微光,可见你品味不俗。”
“黄小姐,你的衣裙是竹记衣铺的吧?我先前在铺子里看过一两眼,昂贵无比,但是你穿上特别好看显气色。”
“黄小姐......”
一说起脂粉衣裙,黄书意的话便多了些,态度也不知不觉地软和下来,将嘲讽她的原意抛在脑后。
直到休息时间结束,苏先生重新回来上课,见黄书意恋恋不舍地转回身来坐正,他心带疑惑,这两人不是第一天开始便不大对付吗?
为此,他还特意每日罚程昭抄书,让她的处境略惨一些,这样黄书意便不会再难为程昭。
*
人一旦熟悉起来,便越聊越投缘。
只几天的功夫,黄书意和程昭好得形影不离了。
黄书意是个颇直率坦荡的性子,偶尔骄纵,对花朝节在花茶庄上的事业不吝重提。
“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宋煜,确确实实觉得惊才绝艳。不过后来知道你们定了亲,我的心思也就淡了,我才不要跟人争抢,我要找一位一心一意待我的。”
“会有的。”
“不过你刚进书院那几天,我确确实实看你不太顺眼,就是心想,能跟那样好的人定亲,又能轻而易举拜在苏先生门下,怎么什么好事都叫你碰上了呢?”
程昭苦笑:“大约是我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吧。”
其实她的人生没有那么顺利,前方有很多很多的事等着她去做,她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很多东西,这是沉重的压力。
黄书意见她情绪低落,以为是她想到了去世的母亲所以伤感,歪头哄她高兴:“那这份保佑也太厉害了,你母亲为你定的这门娃娃亲太神了。”
“这从何说起?”
“跟你们一起读书,见你整日整日和宋煜同进同出,便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份感情。”
“啊?”程昭诧异,“我和他似乎没什么感情,虽说有婚约束缚着,不过如今也只是略好些的朋友罢了。”
“才不是没什么感情!我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是绵州最叫人称道的一对恩爱夫妻,宋煜往日对你,就如同我父亲对我母亲,他很喜欢你的。”
程昭略略点头,心里却不抱任何期望。
她是个很记仇的人,许承崇谋划她坠入画舫,许雨筠谋划她在花茶庄差点失身,还有紫竹姨娘联合明通大师把她诬陷为灾祸的事,她都不曾忘记,等到一定时候,她会出手报复的。
而报复的手段,只会更狠辣,甚至闹出人命。
宋煜这样好的人,大约没办法接受一个手染鲜血的妻子。
天高云淡,微风习习。
院子里的秋千轻晃,程昭正坐在上头搂着小白发怔,惊蛰匆匆忙忙地跑了进门,停在她面前,边喘息边道:“王公子被紫竹姨娘赶出了清筠院,怒火中烧,现在正在夫人的流珠院生闷气呢,非要家里给他个交待。”
程昭见她满头大汗,关切道:“且把汗擦擦,以后这种事慢慢来报,不急于一时的。”
惊蛰憨厚地笑,用帕子把脸胡乱一擦,继续道:“谢谢小姐关心,不过,那边的事,怎么办呀?夫人会给出什么交待呢?”
“交待?紫竹姨娘敢这样闹,正是握住了王子安的把柄,打定了主意要拒婚。”
这是明摆着的事,她们母女俩连下家都找好了。
“这种事,我一个未婚的姑娘是不好去听的,等着六妹妹那边的消息吧,我们只管看好戏就是。”
却说流珠院那边,曹秋柏已经让衣香奉上第三盏茶了,派去请紫竹姨娘过来的丫环还没个音信,她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故而只能出言安抚。
“王公子稍安勿躁,这事还是等我把她叫来,一定让她给你个交待。”
王子安仍在气头上,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赶出来,脸都丢尽了!
“王许两家联姻的事早早就定下的,二小姐已经及笄,我本意是出于尊重,这才三番两次找紫竹姨娘商讨,可如今才发觉,姨娘就是姨娘,跟正头夫人没法比的,没涵养没风度,只会一味粗鲁赶人。”
许雨筠的事要过紫竹这一关,是许志高的意思。
第五十三章 看不成热闹
做母亲的,总会格外心疼女儿,要求事事亲力亲为。
曹秋柏同样作为母亲,是能理解这份关爱的,忍不住劝诫道:“王公子,无论如何,这是许家,你说话还是要客气一些,若是刚刚的话传出去,王许两家的亲事还怎么推进下去?”
王子安是被怒火烧了神志,被她一说才回过神来,连忙告饶:“小辈口无遮拦,希望夫人勿怪。”
紫竹姗姗来迟,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领着朱婆子来的,她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打消跟王家的联姻,为着许家的脸面,倒是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托衣香把曹秋柏叫到偏厅说话。
当着朱婆子的面,紫竹把花茶庄的事说了开:“花朝节当日,夏荷那丫头趁着王公子醉酒,竟爬了床,后头不知怎的,又哄着王公子从朱婆子这儿买了夏荷的身契,如今夏荷已经在王家高高兴兴地做姨娘了。”
说罢,她绞着帕子一顿落泪,继而又道:“王公子从前有强抢民女的名声,后来终于收敛些,如今又有这样一个小妖精在府里,有谁家会把女儿嫁进去?那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
朱婆子是曹秋柏的人,这事若真论起来,是曹秋柏用人不周全。
曹秋柏头大如斗,一脚踹在朱婆子心窝子:“你狗胆包天了?敢私卖丫环身契?”
朱婆子以头磕地,磕得砰砰响,哭道:“夫人息怒,我这是,一时糊涂啊。”
曹秋柏冷笑,素日慈和的样貌难得凶厉起来,语气冰凉:“一时糊涂?你的一时糊涂毁了王许两家的情谊,你这条贱命偿得起吗?”
“以后花茶庄的事也用不着你了,择日就把庄子上的账本什么的全部交给衣香,我再寻个新的管事来!”
“念在你年纪大了,又跟了我许久,打十个板子赶出府去!”
处置了朱婆子,下一刻,曹秋柏便和颜悦色地哄着紫竹:“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没根基,又是那样的出身,搅不出什么风浪来的。联姻是两家的大事,家主一直都期待着这事,你如今贸贸然惹怒了王家,不是明智之举。”
惩罚只是做做样子,曹秋柏仍在和稀泥,往日这样圆滑可以合家安宁,但是今日,事关许雨筠一辈子的幸福,紫竹不肯退让,她皮笑肉不笑:“夫人,若这事换在五小姐身上,你还肯让她嫁过去吗?”
“若是为了许家好,我自是舍得的,不过菀儿尚未及笄,并不合适。”
说来说去,还是不忍心罢了。
表面上的大义凛然,不过是自欺欺人。
紫竹坚定道:“总之,这事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跟王家的联姻可以继续,但是绝不能是我的筠儿。
夫人也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我们能和平相处这么些年,无非就是互相握有把柄,跟王家这亲事,要么作罢,要么换人,您决定吧。”
两人手里都有把柄,双双揭发出来,只是两败俱伤,曹秋柏不能逼迫她,反而还得应着她。
换人,曹秋柏自然是舍不得自己的菀儿和锦儿的,程昭已经定了宋家,哪里还有人可用?
紫竹姨娘这是逼着自己将此事作罢啊。
曹秋柏的指节在桌上缓慢敲击着,极富韵律,思量片刻之后,她敛眉,极镇定道:“你打算如何是你的事,但是王公子今日找到我流珠院来了,你得把他解决掉,之后这件事我不会过问,你自去找家主商议。”
算是一种极富威严的退让。
婚嫁之事最是复杂,曹秋柏心知管不好一身骚,由着紫竹自去折腾,许雨筠嫁得好便是她命好,嫁不好便怪她亲娘,总之,这错处落不到她头上来。
抽身而退,互不打扰,是曹秋柏和紫竹和谐相处多年的第一要义。
紫竹得了满意的回答,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只道:“多谢夫人成全。”
这边说罢,紫竹便派了个眼生的丫环去正厅见了王公子,道:“王公子,门外小厮来信,说是家中出了些事,似乎挺急的,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王家上上下下管理得井井有条,王子安往日是半点不插手的。
如今有急事找他,无非就是房里那点事,他想起来,这几日夏荷常说身体不适,一会儿孕吐一会儿头晕,这说的急事该不会就是夏荷出了什么事吧?
他心中是有夏荷的,关心则乱,人就坐不住了,匆匆告辞离开。
曹秋柏从偏厅出来,看他飞也似的离开,尚且疑惑:“你派人同他说了什么?”
“随口胡诌家中有急事,王公子大约太顾家了,这才匆匆忙忙回去了。”紫竹笑得神神秘秘,说完这话领着自己的人也出了流珠院。
紫竹的法子很简单,就是拖着。
婚事可以拖,但夏荷肚子里的孩子可拖不得,拖到王家着急,拖到王家放下身段恳求,到时候能获取更多的利益还让王家挑不出错儿来。
消息传回听竹院的时候,程昭已经在捏药丸了,小兔子在她脚边转来转去,像个小跟屁虫,无奈她只好把兔子提了出去,关上房门。
马上到了炎炎夏日,她打算做些防暑的药丸蜡封起来,到时候隔三差五让丫环们吃上几颗,整个夏天都不怕暑热之气了,顺便也可以送给墨泉一些,他整日整日神出鬼没随叫随到,最是容易中暑气的。
惊蛰依旧步履匆匆,小脸急得潮红,又纠结地挤成一团,叹息道:“小姐大约是等不到这场热闹了。”
隔着大开的窗子,程昭抬眼看过去:“怎么了?”
“王公子急匆匆地回家去了,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
惊蛰的脸色颇为失落,显然是很期待这场热闹呢。
她思虑片刻,挑眉哄着惊蛰:“要不这样,过些日子,我让他们热闹热闹。”
惊蛰闻言,果然高兴不少,满怀期待地问:“那有多热闹?”
“热闹到,全绵州都知道,够吗?”
“啊?”惊蛰惊讶片刻,又发愁道,“那会不会太惊天动地了?万一影响小姐的名声怎么办?”
第五十四章 买铺子
“你放心,到时候只管看热闹就是。”程昭一边捏药丸一边笑得纯良无害。
程昭足足做了十瓶去暑丸,这名字是师父取的,说是藿香正气丸,由医典名方“藿香正气散”修改而来,效力更强,又便于食用。
两瓶给自己和嬷嬷,四瓶给四个丫环,剩下四瓶送人。
程昭挑了个休沐日去了宋府,先去宋煜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这才提起要找墨泉。
宋煜一边差人去叫了墨泉来一边同她开玩笑:“怎么突然要找墨泉?难道是他不小心惹到你了?”
在他面前,程昭的姿态很放松,语气也有些随意:“上次推拿的时候,觉得我次次来忒麻烦,也不大方便的,所以画了幅推拿图,打算教一教墨泉,以后宋二公子若是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有墨泉在一边,也不怕什么了。”
宋煜点头,显然也是很赞同,看向程昭的眸光里带了浓浓的欣赏,她不但聪慧,做事也周到细致。
“说得有理,只是二哥久病,性子偏执些,一旦他认定的大夫,不会轻易更换的,只怕让墨泉代替你推拿这件事,二哥不会同意。”
程昭自信满满:“不会的,这个法子是二公子自己提的,我只是照做,他不会不同意的。”
片刻后,墨泉果然来了,却不是跟她学推拿,而是要请人去听阑院:“三小姐,主子似乎身体不大舒适,想请你过去看看。”
“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宋煜颇紧张,匆忙起身就要往听阑院去。
墨泉及时止住:“三少爷,主子向来最怕你担心,如今你一去,主子岂不是忧思更重?三小姐是医者,有她在就成,等主子好些了,我再来请你。”
“那好吧。”
墨泉引着程昭去了听阑院,院子里不再光秃秃的,多了几丛花,在墙角兀自盛绽着,瑰丽烂漫。
只粗粗看了几眼,便进了宋阑的屋子,程昭注意到,屋里的东西全都换过了,之前是大片大片的乌木色,总让人觉得阴沉沉的,如今是清一色的红木家具,虽然陈设依旧简洁典雅,但总好过之前的死气沉沉。
今日宋阑并没躺着,而是坐在书桌前提笔写字,窗外三两许阳光散落,纸张半明半暗,划出利落的分界线,簇生的藤蔓由外墙延伸至他的窗口,攀爬着绘成卷曲曼妙的花纹。
宋阑本就生得一副冷白色的好皮囊,如今将这身皮囊敞开在阳光下,更添几分烂漫不凡,他的身姿挺拔端正,手上的笔飞舞不停,做得潜心而专注,似乎没有注意到屋里进了人。
程昭似被魅惑了心智,眸光忍不住落在他身上,心里暗叹:往日都觉得宋煜更俊秀些,其实,宋阑才是人间极品,能驾驭所有颜色,能驾驭所有风格,他像是玉石做的人,通透又浑然天成。
还是墨泉大着胆子唤他:“主子,三小姐来了。”
宋阑这才抬头,看见一身青衣的程昭,天气愈发热了,她穿青色显得爽快又干净,小脸白嫩嫩的,鼻尖微红,耳垂处缀着小巧的银色耳坠子,略朴素,但可爱。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一副被勾魂摄魄的入迷模样。
他看了片刻,复又垂眸,鸦羽般浓黑的长睫遮掩情绪,抬手去摸手边的折扇。
这时候程昭也已经回神,她注意到,宋阑折扇上的扇坠子又换了,上面有个指甲盖儿大小的香包,是他从惊蛰手里抢来的,强盗,她略略敛眉,露出一两分不悦。
宋阑注意到她的视线,问道:“怎么?三小姐也喜欢我这扇坠子?”
他明知故问。
但是之前宋阑的威严仍在,程昭打心里对他是有些惧怕的,很多话也就不好说,只能咕哝道:“只是看着有些眼熟。”
宋阑轻笑:“眼熟?那你是在哪儿眼熟的?”
她敷衍过去:“大约是在市集上见过吧。”
宋阑得寸进尺:“哦?那你肯定记得是哪个集市,什么位置,下次帮我买几个送来吧。”
程昭失语,那是她亲手做的,集市上哪里有卖?
宋阑就是故意的,故意说这话,好坑她多做几个送过来!
见她咬着唇半晌不答话,一副为难模样,宋阑又道:“不愿意?”
“怎么会,就是那家的东西有点贵,我没什么银钱,所以——”
“有多贵?”
“一百两一个。”
一边的墨泉瞪圆了眼,一百两一个,三小姐你怎么不去抢啊?
宋阑倒是不缺银子,不过他也不傻,捻着这扇坠子看了一会儿:“莫非这上头用的是金丝银线?若不是,我是不是可以去知州那里告一告这家铺子,漫天要价,扰乱市场?”
“那二公子只管去告,只是以后,大约再也见不到这好的扇坠子了。”
眼看着两人针锋相对起来,墨泉一步一步往后缩,企图在他们吵起来之前退出这个是非之地。
还有一步就出了门槛,宋阑偏偏这时候唤了他:“墨泉,拿一千两银票来给三小姐。”
程昭闻言忍不住惊诧,他还真要花银子买啊。
实实在在的银票到手,程昭尚且没反应过来,轻飘飘几张纸,便是一千两银子,足够普通人花上一辈子了,她抬眼,对上宋阑的视线:“要十个扇坠子?”
宋阑正在喝茶,漫不经心地答:“随便吧,只要是那家铺子的,都成。”
说罢这事,两人才在桌前坐下来把脉。
素白的指腹停在他手腕处,微暖,窗外的阳光洒落进来,在红木桌上洒下瑰丽。
程昭顿了许久,发觉他的脉象正常,身体似乎并没有不适,故而问道:“宋二公子究竟是哪里不适?可以同我说一说。”
宋阑抬起眼,直直地看向她,眼底隐隐有潋滟颜色:“最近总是闲得慌,心里空落落的。”
程昭想起他上次提过的相思病,暗骂他没正行。
不过他这次倒是正经不少,继续道:“大约是心情郁结,墨泉说我该找点事情做一做,所以打算买个铺子来玩玩,有推荐的吗?”
“买铺子?这种事我不太知道的。”
开铺子是一件颇复杂的事,程昭没学过这方面的东西,自然是帮不上忙的。
宋阑道:“许府位于绵州最繁华的地带,铺子买在许府附近或许不错。”
第五十五章 抢铺子
许府附近,程昭猛然想起听竹院对面那间酒楼,似乎一直荒废着,之前她派人去查过了,这间酒楼的前身是首饰铺子,可是不论是酒楼还是首饰铺子,要么客人出事,要么生意奇差,永远在赔钱。
后头似乎听风水先生说这地方风水不佳,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毫无起色的。
因此,那里是贱卖的,只要二百两银子。
可即便是二百两银子,程昭也是没有的,但是今日宋阑给了她一千两,那她或许可以买下来,好好经营一番,说不定能盈利。
想定这件事,程昭略略高兴。
见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晌没答话,宋阑的扇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红梅映雪在她眼底映出烂漫:“说起来,我倒是看上一间铺子,那铺子就在安和桥边上,听竹院对面。”
那不正是她看中的那间酒楼吗?
程昭默不作声,心里却盘算着,今天从宋府离开之后就去把那铺子买下来。
宋阑有钱,她可没钱,她得先下手为强,让宋阑去买更好更贵的铺子!
“既然宋二公子身体没什么大事,我便先出去了,还得教墨泉如何推拿呢。”
出了屋子,程昭没看到墨泉,唤了他一声,那人才从房顶一跃而下,裙袂飘逸,稳稳落地,看向程昭的眼神热情而友好:“三小姐,找我什么事?”
“啊,是这样,之前宋二公子说了,要我教你推拿,以后也方便些,我画了个图,又写了详细的步骤,你先熟悉熟悉,等下次得了空,我再亲自教你。”
说罢,程昭便递过去一张推拿图。
墨泉回身看了眼自家主子,那人正在书桌前自顾自写信,对这事并不言语,似乎是没什么意见,这才敢伸手接,道:“那就听三小姐的话,我熟悉熟悉。”
“对了,你送我出府吧,路上顺道叮嘱你几句。”
路上,程昭把四瓶藿香正气丸递了过去,道:“马上到了夏季,这是我做的药丸,去暑的,偶尔吃一粒,一整个夏天都不怕生病了。”
墨泉打心眼里把程昭当成是自己人,倒也毫不犹豫地接了:“谢谢三小姐关心。”
离开宋府,程昭便领着惊蛰匆匆忙忙去找了酒楼的主人。
兜里揣着银票,她心里便有底气,很顺利地花二百两买下了酒楼。
惊蛰之前候在院子里,并没进宋阑的屋子,故而并不知道程昭多了一千两,见她掏钱的手势干脆利落,不禁咋舌道:“小姐,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钱了?”
“你家小姐我靠自己的手艺赚的。”程昭很得意,她做的扇坠子有人喜欢,还愿意拿一百两银子一个的价钱来买。
那她以后多做些扇坠子,把宋阑坑穷!
这一次拿了钥匙和地契,便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酒楼。
一推门,惊蛰先被厚厚的灰尘呛得咳嗽起来,连忙退出去,倚着门框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小姐,这地方也太破旧了,花出去的钱会不会亏了啊?”
程昭自信满满:“亏钱?那不能够!”
她制作药丸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到时候雇一些人来经营店铺,她嘛,则抽空教几位丫环做些简单的药丸,如此一来,便能将铺子小小地经营起来。
等以后规模大了,许府的事情也解决了,她可以做更多的药,甚至开堂坐诊,成为绵州的一代名医。
想到未来,她就忍不住微笑,一点儿都不觉得这里破旧脏乱。
她指着酒楼正中间的一小块空地,开始规划:“到时候呢,这里要摆一张柜台,最好是红木的,看着才端庄气派,后头再摆一个药柜子,药材分门别类地摆好,最好再”
“再什么?”
身后响起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质问声。
是宋阑。
他今日提了提,后又来了兴致,打算来瞧瞧,倒是没想到正好碰到程昭在这里大谈未来,听她那意思,似乎买下了这地方。
小丫头胆子不小,还真的敢先下手抢他看上的东西。
不过离开半个时辰的功夫,宋阑又换了身衣裳,锦袍通体黑色,上绣祥云暗纹,脚步稳健,只停在门口,隔着几丈虚空和尘土,蹙眉看着程昭:“所以你这是,打算买下这铺子送给我?”
程昭暗骂他不要脸!
但是又不能说出来,只能干笑着道:“这地方脏污,位置也不好,宋二公子若是愿意,我可以帮你找找这附近有没有更好的铺子。”
宋阑晃了晃折扇,眉眼锋利:“若是我就看中这铺子呢?”
他蛮不讲理。
在自己的东西上头,程昭是分毫必争的,故而也不惯他这个臭毛病:“那不好意思了,这地方我先买下了,而且,暂时没有出手的想法。”
她巧笑嫣然,意思却很明显,不打算把这地方让给他。
宋阑一收折扇,似笑非笑:“多少钱都不好使?”
见他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程昭犹豫了片刻,若是能诳他几百两银子,是很赚的,可是这个铺子正对着她的听竹院,能瞧见她们的一举一动,这样卖给别人也实在不安全。
她答:“多少钱都不好使。”
“那便罢了,我也不缺这三瓜两枣的银子,更不缺这个铺子,不过,你以后每月得给我送一回扇坠子。”
“只要你出钱,扇坠子自然是能买得来的。”
“程昭,你真当我不懂行情?一两一个我都嫌贵,我会买也只不过是因为经你的手,日后追责容易些,之前给了你一千两,足够你送我一辈子了。”
程昭心里落差很大。
原先说了一百两一个的,现在他直接改口定了一两一个的价格,还不是因为喜欢她的手艺,而是为了事后好追责,程昭的兴奋荡然无存,看宋阑也愈发怨念,只能点头:“知道了,以后每月给你送扇坠子。”
宋阑的眸底缀了笑意,被天光淬了一层极温和的晕泽,扇着扇子自顾自走了。
程昭又在酒楼里规划了一阵子,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这才锁好酒楼的大门,领着惊蛰匆匆回府。
所幸曹秋柏如今对她的管束并不严苛,得知她今日出门是去宋府,心里也是很满意的。
第五十六章 贿赂?体恤!
天色愈发深沉,浓稠如墨,一尊斜月高高挂,洒下稀薄银辉。
有三位身着黑裳的男子一跃上了酒楼二楼,飞窗而入。
正是宋阑的三位得力手下,墨泉为首,郑炉郑鼎随后。
郑炉是个干事实在的人,手里拿了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正在一点一点把之前建的那堵墙拆掉。
郑鼎和性子和墨泉类似,嘴里念念有词:“这儿成了三小姐的地盘也好,以后主子就没处喝酒了,身体也能稍好些,不过三小姐的师父到底会不会出现啊,这样干等着是不是拖延时间。”
墨泉瞪他一眼:“要你多话!”
一直专心干活的郑炉这时候也忍不住道:“只寄希望于木犀先生是不是还不够,要不继续巡访天下名医吧,这样也能有两重保险。”
郑鼎反驳他:“三公子从没放弃这一点,一时差人寻找呢,只是还无音信罢了。”
拆掉了多余的墙,三人又进了左二房间,这是宋阑常来的地方,收拾得干净又齐整,靠墙的酒柜里放了十几瓶北方陈酿。
透过窗子可直视听竹院内部。
程昭的屋子仍然亮着灯,她在书桌前伏案读书。
郑炉和郑鼎每晚都在这间房里观察着听竹院的情况,见程昭每日熬到深夜,也忍不住为她这份真诚打动:“说起来,三小姐为主子的病翻阅了这么久医书,实在是很上心的,若是她真研制出个方子来,到时候是用还是不用啊?”
不用吧,好像就是明摆着告诉她,我们不是冲你的医术,而是打算用你引出木犀先生。
用吧,心里又直打鼓,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纵使学过医术,真能治好这样复杂的病症吗?
墨泉从怀里掏出两瓶去暑丸递过去:“多吃点药,少说点话。”
青瓷的瓶子染上银辉,带着几分神秘。
郑鼎看着这瓶子,脸色苦下去:“这难道是,哑药?是不是主子嫌弃我们太多话了?”
墨泉点头:“不然呢?难道是补药?此刻吃下去,以后嘴巴只用来吃饭,也就够了。”
郑鼎靠着窗子哀嚎。
郑炉倒是面色坦然,他认得这瓶子,似乎是三小姐惯用的,笑道:“那我要不要去找主子告发你,私下收受三小姐的贿赂?”
“贿赂?这是三小姐送的?”郑鼎后知后觉,抬手接过药瓶细细端详,怪不得觉得这瓶子熟悉呢。
墨泉嘴硬道:“什么叫贿赂?这是体恤我们,送一份药,你见谁家贿赂人是用药的?”
“再说了,这要是贿赂,你们俩也参与了分赃,谁也说不清楚。”
三人又忙碌一番,将废弃已久的桌椅丢到了后院,又拿扫把把尘土清扫干净,一直干到天明才将将做完。
郑鼎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叹息道:“这种事还是应该多雇一些人一起做才行,我们三个折腾一晚上也就把这里打扫得能看而已。”
墨泉上上下下扫视了一圈,见没留什么破绽,这才道:“回府吧,主子有其他事情交给你们俩去做。”
*
隔天,因为不用去书院,程昭起得有些晚。
简单把自己收拾一番便去了流珠院拜见夫人,曹秋柏为人宽和,并不要求她们几个每日去请安,大家都过得松快又自在。
故而程昭忽然过来,曹秋柏还有些讶异,问道:“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昨夜忽然梦到了夏至,自从上次明通大师出事之后,似乎就没再见过她。”
上次的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明通大师身上,故而没人注意夏至,她趁机躲了起来,晚上的时候偷了身契跑了,这事算起来又是一桩丑事,故而没声张。
曹秋柏有些心虚道:“我早早便找了人牙子把她发卖了,这时候不知道被转手卖了几遭,去哪儿做丫环了呢。”她说罢喝了口茶,抬眸继续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毕竟主仆一场,还是不忍心见她过得太凄惨,家里常用的人牙子是哪个,我且去那里问一问,若是她还没被卖掉,我们还是收留她一下吧。”
曹秋柏看了程昭一眼,见她确实是心有慈悲的模样,道:“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既然你都开口提了,我差衣香去一遭吧,等有信儿了再告诉你一声。”
“我跟着衣香姐姐一起去吧。”
“那好吧。”
衣香领命,带着程昭去了人牙子刘婆子所在的市场,那里的生存条件极严苛,样貌好些的或者会些技艺的丫环小厮会被摆在集市上任人挑选,样貌差些的则会被关在一个闷热的屋里里头,打包卖。
程昭一路走来,见到这样的境况,忍不住直皱眉。
而惊蛰再次回到这里,骨子里便有一阵颤栗,她在这里挨过打,因为一直卖不出去。
她长得矮小瘦弱,人又皱巴巴的,不好看,打包卖都卖不出去,后头是因为许府里即将来一位小姐,丫环不够用,这才勉为其难把她领进了府。
惊蛰原本就是为程昭准备的丫环,瘦弱普通,没想到,跟着程昭这几个月,渐渐养得圆润一些,一张脸也总算周正起来。
余光注意到惊蛰的情绪不对,程昭停下脚步看向她:“怎么了?”
“没什么。”惊蛰摇头,极力驱散这份恐惧,她现在遇到了这样好的小姐,脾气好,人也好,可是十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呢。
程昭捏捏她的手:“若是不习惯这里,你就在街口等。”
“我跟着小姐,什么都不怕的。”
三人到了刘婆子的摊子前,衣香熟门熟路道:“刘婆子。”
刘婆子本来正在懒洋洋地嗑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见到衣香连忙站起身,面色挤满奉承的笑,语气谄媚热情:“哎哟,这不是衣香姑娘吗?有什么吩咐?”
衣香冲她挤眉弄眼:“前些日发卖的那个丫头如今怎么样了?”
衣香的位置很靠前,程昭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刘婆子那可是人精,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一拍大腿道:“你说那个丫头啊,早就卖了,贱卖的,谁让她犯了错呢。”
第五十七章 初露锋芒
衣香继续问道:“卖去哪里了?我们家小姐心软,念在主仆一场,还想问一问她好不好呢?”
刘婆子的眸光这才注意到衣香身后的程昭,瞧着眼生。
刘婆子常在许府走动,府里的小姐她都认得的,这位不认得的料想就是那位三小姐,她也不知许府上下对这位三小姐是什么态度,只能简单行礼,语气平和:“见过三小姐,不过这人卖都卖了,大约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程昭有些失落,不过依旧笑得温柔:“这样啊,那便算了。”
她一笑,跟明媚天光极为相称,整个人登时便有了华采。
刘婆子身后,足足二十来个人,男女分开,双手都拿麻绳捆了,无望地坐在地上,见到衣着华贵的人经过都要投来恳求的目光,他们原先都在看衣香,这下子全部移开目光看向程昭。
刘婆子刚刚冲着这位三小姐行礼了,冲着衣香只唤了句衣香姑娘,谁是主子谁是仆从很好分辨。
被这样殷切又渴望的眼神盯着,程昭便顺势问道:“这些人是——”
刘婆子见状,连忙介绍:“这一批是新来的,瞧瞧这模样和体态,身强体壮的,买回去看家护院多好啊。”
“那你们会些什么?”
一问起这个,大家便争先恐后地开了口,最先说话的是一个很壮实的小伙子,小牛犊子似的,肩宽腰圆,肤色颇黑,他道:“小的原先在武馆待过一阵子,后头我们那边遭了灾,家里人都死光了,我卖身为奴换了买棺材的钱,安葬他们之后便到了这里,小姐可以叫我大黑。”
之前在武馆待过,料想是会些拳脚的,人看着也颇老实,程昭心里挺满意的,想着这样的人无论是在铺子里还是日后帮她办些事,大约都是很好用的。
后来众人七嘴八舌,程昭也听不分明,隐约是听见有个女声喊了一句会算账。
找个会算账的丫环倒也是很好的,她心里一番思量,估摸着铺子的情况,得买上四五个仆从才够用。
衣香见她仿佛有买仆从的意思,便劝道:“小姐,府里不缺人的,而且挑选仆从这事向来是夫人做主,你如今还是不好插手这些事的。”
刘婆子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垮下去,很显然,这位三小姐说话是不顶用的,她自顾自地坐下来,继续嗑她的瓜子。
那些指望她把自己买走的仆从们也失望地垂下眼。
程昭深深看了衣香一眼,脸上依旧挂着笑:“说得也是,那我们回府吧。”
说来也怪,明明三小姐是和颜悦色的模样,衣香却感到后背一阵一阵发凉。
两人出府的时候是坐同一辆马车,离开的时候却不然,程昭上了马车,坐安稳之后吩咐惊蛰掀起车帘,冲着打算上车的衣香道:“我还打算去趟宋家,就不跟你一同回去了。”
衣香上车的动作生生止住,面色为难:“可,可这里离许府很远啊。”
程昭巧笑嫣然:“难不成你打算自己坐马车,让我这个三小姐走去宋府?”
衣香咬唇,依旧在挣扎:“可,可,三小姐你出门时没提过啊。”
程昭疑惑道:“我做什么,需要同你说吗?”
衣香沉默。
程昭便顺势问了惊蛰:“惊蛰,你觉得呢?”
“小姐是主子,我们是丫环,自然是我们听小姐的吩咐,哪有小姐听丫环吩咐的道理?”
听罢这话,程昭颇满意地笑笑:“瞧,惊蛰进府没多久都知晓这个道理,但有人却不知晓,莫非是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衣香一张脸憋得通红。
“对了,今日这事,事关尊卑,若捅到夫人那里,受罚的人会是谁,衣香你心里大约也有点数,所以,管好自己的嘴。”
撇下这几句话,她们便驱车朝着宋府去。
马车在宋府门前停下,程昭下了马车,差人通报,不过片刻的功夫,宋煜便背着手出门,对着程昭一笑:“小厮说有新鲜事,究竟是什么新鲜事?”
“在集市上瞧见了苏先生和籍泾,我们也去逛一逛吧。”
“好。”
说罢又叮嘱车夫:“你不必在这里等候,只管回府就是,晚些时候,宋三公子会送我回府的。”
宋府附近虽然算不上格外繁华,但是闹中取静,算是正正好的地方,绕过两条巷子,便到了南斜街,她来时的路上瞧见苏先生和籍泾在南斜街的玲珑阁喝酒。
这时候,他们依旧在,桌上四五个小菜微冷,大都没怎么动,酒壶倒是摆了四五个,有两个显然已经空了,歪七扭八地躺在桌上。
苏先生似乎有些醉了,眸光都不甚清明,青白色的衣摆垂在身侧,有种随性洒脱的况味。
他对面的籍泾则清醒得很,坐得极端正,熟稔地给苏先生倒酒。
程昭只打算进去说句话就走,奈何苏先生酒性大发,拉着宋煜同坐,畅饮起来,他们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程昭在一边安坐,默默观察籍泾。
籍泾是很不引人注目的类型,温和得像一碗白开水,没有脾气,没有存在感,他的身影时时都是认真专注的,端着一只黑瓷的酒碗,喝了半天,酒的量丝毫不减。
她离得近,轻声问道:“苏先生不大高兴吗?”
籍泾抬眼看她,温煦的眼底带了疑惑:“为什么说他不高兴?”
程昭是医者,自然是看面色,苏先生面色微微发青,显然是心情郁结。
“神情会骗人,但身体不会。”
籍泾低眸,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颇感激地看了眼宋煜,话却是对程昭说的:“但我不会喝酒,不能陪老师开怀畅饮,你们来得很及时。”
喝了一个时辰,苏先生醉了,宋煜也醉了,两人趴在桌子上安睡。
程昭愁容满面,她今日本打算拜托宋煜帮自己出面买几个仆从的,结果宋煜竟这样喝醉了,她无奈叹息,只能认命地去宋府找了小厮来把宋煜和苏先生抬回府里,籍泾在一边照顾着。
程昭看了籍泾几眼,在考虑他办事的可能性,虽然他是生面孔,但毕竟文弱些,容易露了破绽。
第五十八章 穷程昭
况且籍泾只是个潜心向学的普通人,还是莫要将他牵扯进此事了。
她思来想去,看向听阑院的方向,眉头紧锁,宋阑倒是个极合适的人选,但他太坑了,会不会帮自己办事可难说得很。
想是这么想,程昭还是厚着脸皮去了听阑院。
宋阑正在秋千上坐着,手里捧了本书在看,他身量大,坐在秋千上略显局促,却不失美感,像是画里走出的翩翩少年郎。
初夏的日头正正好,稀薄而温暖,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程昭扒着门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这才进了院子,面上带着笑,话语轻快:“宋二公子,你今天气色格外好。”
宋阑抬眼看她,略带了疑惑,嘴动了动,却没说话。
程昭又道:“这身石青色很衬你,在我看来,书院里最俊秀的男子,你敢称第二,都没人敢称第一的。”
她难得这样嘴甜,面上的笑意很浓,眼底隐隐有星芒闪烁。
宋阑把书合上,放在花架上,随后起身,朝着程昭的方向走了过来。
程昭心里很是期待,他大约被自己哄得挺高兴吧?那麻烦他帮忙办一件小事应该也顺理成章吧?
宋阑并没在她身前停下,而是绕过了她,出了听阑院。
程昭愣在原地,看着宋阑脚步不停,隐约是要去宋煜的院子,那他,把自己当什么?刚刚说了两句好话,反而让她被宋阑完完全全地无视了。
程昭气得冒烟。
但是又只能小跑着追上去,面上仍带着笑:“宋二公子,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是不是病情更严重了些,影响到耳朵了?”
宋阑这才侧头给了她个眼神:“你这是知道了,打算来感谢我?”
知道?知道什么?
程昭一头雾水,猜了好半天,也只能把事情理解为:宋阑自以为是他把铺子让给了自己,所以自己应当感谢他?
这时候有求于人,她也不好反驳什么,道:“感谢你是应当的,不过现在,有另一桩事需要你帮忙。”
宋阑挑眉:“说来听听。”
这就是有戏!
程昭看他的眼神更亮了几分,语气殷切:“就是我那个铺子想要开起来,总要找些人干活,所以想着买几个仆从,不过我身份不便,所以这事想拜托你。”
宋阑倚着墙,暗自琢磨,要他帮忙买仆从,程昭还真是胆大啊,就不怕自己插进去些眼线?
再一打量程昭,她显然是很兴奋的,耐心地等着自己的答复。
罢了,这也算是另一种信任,刚好趁这个机会把郑炉郑鼎安插进去。
想定这一点,宋阑略倨傲地点头:“可以,不过银子你须得自己出。”
“那是自然的。”程昭连忙点头,把腰间的钱袋子递过去,“我这里头有七十两银子,若是还不够,你帮忙先垫上,我明日就还你。”
淡青色的钱袋子,染上了草药香,闻起来清新干净。
宋阑抬手接过,道:“好。”
“在市集中段,有个人牙子叫刘婆子,身材浑圆,爱磕瓜子,你去她那里买个叫大黑的男人,他看上去颇强壮,应该是能看家护院的,再挑个会算账的,省个账房先生,另外再挑几个伶俐些的,男女不限,总之,我是很相信你的眼光的。”
程昭叮嘱了一大堆,宋阑难得耐心地听了,眼皮动了动,示意他知道了。
却没急着出门,而是坚持去看了宋煜。
程昭道:“等下我煮两碗解酒汤,他们会没事的。”
“嗯。”宋阑应声,又抬手帮他把了脉,这才放心地离开。
显然,他是很在意这个弟弟的。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斜,天色被染上一层瑰丽,树影淡淡,风声轻轻,程昭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耐心地等着他。
她坐得很随意,颇有些懒散的意味,头歪着靠在麻绳上,看着远处瑰丽的天色,眼底也染上了几分明丽。
宋阑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他似乎有些疲惫,面色发白。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含着喜悦和期待,立刻站起身来朝宋阑走过去,“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
她格外殷勤:“那你快坐下歇歇。”
宋阑在秋千上坐了,又接过她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才道:“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十个仆从。”
“二百两?!”程昭的声线略略拔高,肉疼得紧,二百两,比她买铺子都要贵了,“现在买仆从要这么贵吗?”
宋阑的声线很平稳,反问她:“你不是说,相信我的眼光吗?”
程昭底气不足:“是挺相信的,这不是,我穷嘛。”
“穷就努力赚钱,人我已经安排到你的铺子里去了,日后你就会发觉,我今日花出去这二百两,值千两万两。”
毕竟也是人的一番好意,程昭很领情:“多谢宋二公子了。”
说罢正事,程昭才注意到,自己的淡青色钱袋子被他随手别在腰间,莫名地有种相称之感。
“宋二公子,钱袋子还我吧,明天我把欠下的银子还你。”
“什么钱袋子?”
程昭眨眨眼,虽然知道他不讲道理,但是现在不认账,要把她的钱袋子据为己有,实在是,很怪啊,之前的扇坠子好歹是新的,这个钱袋子是她用了好几年的,他也要抢?
宋阑知道她想歪了,解下钱袋子丢过去,纠正道:“这里头没钱了,所以只能叫空袋子。”
程昭:“......”
从宋府出来,程昭直接去了铺子,进门一看,里面已经大变样了,杂物通通清理了出去,大厅干净又宽敞,后院的杂草也拔除干净,十个人被安顿着住在后院的空房里,正在收拾房间,见了她便行礼:“小姐好。”
“你们认识我?”
大黑道:“我当然认得小姐,原先以为你不买仆从了,没想到后头来了位公子把我买下,还是为小姐做工,可见小姐有一副慈悲心肠。”
其他人也道:“那位公子说了,我们的主子是顶好看的女子,所以一眼便认出了您。”
一个两个倒是嘴甜,程昭道:“以后认真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等攒够了二十两银子,可以从我这儿赎回自己的身契,仍可继续跟着我做事。”
第五十九章 好脾气的宋阑?不存在的。
一听这话,众人便有了盼头。
身契是顶重要的东西,等于是把仆从的身家性命都捏在手里,往往是低价买入,高价卖出,极难得才能碰上好心些的主家,肯让仆从赎回身契。
程昭二十两买入,二十两赎出,算是给了他们一口饭吃,又给了他们无尽的未来和希望。
十个人里,有七个男人三个女人,除了大黑之外,其他九个人程昭都没印象,应当不是刘婆子那里买来的。
其中有两个男人模样很端正,肤色很自然,身材也匀称有力,一看就是身体强健的类型,不像是吃过苦的仆从。
他们很相像,似乎是兄弟,程昭先点了他们,问道:“你们俩是什么来历,会些什么?”
两人的声线整齐划一。
“回小姐,我是郑炉。”
“我是郑鼎。”
“我们是亲兄弟,来自淮州。”
“力气颇大,也会些拳脚功夫,不怕吃苦,什么脏话累活都干得来。”
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程昭点头,道:“那你们从前是做什么的?”
“从前在淮州开了个镖局,负责押镖送货,后头淮州附近来了一窝土匪,次次劫镖,镖局赔了很多钱,也就开不下去了,这才来绵州找活计。”
“能开得起镖局,不至于卖身为奴吧?”
“小姐误会了,我们兄弟二人是自由身,宋公子花了一百两银子,雇我们俩在这里为小姐做事一年。”
一年一百两,忒贵了,程昭肉疼得很,她在思索,这一百两能不能退回来。
岂料郑炉郑鼎二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掏出一张契书:“小姐,这是宋公子给我们俩签的契书,若是小姐不愿用我们,一百两也是不退的。”
程昭:“......”
她怎么感觉宋阑是故意的?这是算准了她会心疼钱吧?
当着众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笑意勉强:“有契书是好事,既然你们俩是重金请回来的,肯定是认字的吧,把每个人的名字、来历和手艺记下来写在纸上,等下交给我。”
做完这些,她去了酒楼的大厅。
既然要改做药铺,里面的格局和陈设都要重新规划过,程昭领着大黑量了大厅的尺寸,打算回去之后画几幅图纸,把这事交给郑炉郑鼎来办,先看看他们俩的本事。
这边将将量完尺寸,郑炉郑鼎就过来了,两张白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写得算不上多好,但是都能认得,程昭粗粗看了一眼,便觉得他这差事办得极好。
因为后头不但标注了手艺,还写了几个适合的差事,将每个人的用处发挥到最大。
她点头,看着郑炉郑鼎:“这里是你们十个今天下午清扫的吧,做得很好,这么大的地方,能清理成这个模样实属不易。”
郑炉郑鼎一时没接话。
倒是一边的大黑回答了她:“小姐,我们十个进来之前这里就已经打扫好了,可能是有旁的人吧,总之,不是我们。”
程昭看了眼沉默的郑炉郑鼎兄弟俩,面色沉下去,若是大黑不说出来,他们俩是不是打算把这份功劳冒领了去?
刚以为这两个人做得不错,结果就欺上瞒下,霸占功劳了?
郑炉郑鼎实在是很冤枉,这事是他们干的,可是又不能承认,如今被程昭这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不得不低头:“小姐,这里确实是在我们过来之前就打扫好了,但是宋公子不让我们提。”
是宋阑?
也对,知道她买下这间铺子的,只有宋阑了。
这个理由还算可信,程昭不再计较什么,走的时候却是沉着脸的,显然不大高兴。
惊蛰好奇道:“小姐,这不是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吗?你怎么不高兴了?”
“我是真不知道,雇他们的是宋阑还是我,他们应该听我的话呀,怎么反倒听宋阑的话?”
惊蛰失笑:“小姐,无论听谁的话,都是为了铺子好呀,况且宋二公子能帮我们帮到这份上,已经是很难得很用心了,他身子不好,你都没注意到,他今日回到听阑院的时候脸色都比往常白了几分。”
“有吗?”程昭有些心虚,她明明答应了帮宋阑治病的,可是竟然都没注意他脸色不对,思及此,终于生出一两分歉疚,态度也软和下来,“好吧,他今天确实是辛苦了,也没有搞什么幺蛾子,明日我准备个礼物送他吧。”
说着,程昭便顺道拐去了药铺,买了些药材,打算回去之后做个白药,这也是师父教给她的方子,做好之后放在瓶子里可以用很久,用于治疗大出血、跌打损伤,虽然听起来很一般,但胜在效果奇佳,关键时候能救命的。
她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多,唯一有用的也就是一身医术和制作药丸的手艺了,这白药的方子很珍贵,师父是不许售卖的,程昭打算做一些送给宋阑,可见是用了心的。
隔天一早,程昭到书院比往日都要早些,静静地站在岸边等着,等了很久才见到宋府的船姗姗来迟。
船上坐了四个人,除了宋煜宋阑之外,还有苏先生和籍泾,看样子,他们俩昨日应当是住在宋府,乌篷小船一下子满了起来。
宋阑漫不经心地晃着折扇,看到程昭等在岸边,跟宋煜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脚尖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最后稳稳落地,停在程昭面前。
虽然先前见过一次,但那次看的是背影,这一次,宋阑的朝着她来的,程昭能够看清楚,晨雾里,他的眉眼染上了舒冷,却隐约透着一些期待。
携来一股冷香味,带着潮气,程昭抿了抿唇,觉得他这样,有点好看。
籍泾和苏先生都是头一次见这情景,忍不住露出惊艳之色。
宋府的船先送了他们三人去对岸,趁这功夫,程昭把银子从钱袋里倒出来,递过去给宋阑:“这是剩下的一百三十两银子。”
宋阑看了一眼:“嗯。”
她的手在空中等了半晌,宋阑除了一声敷衍的嗯,迟迟不伸手,程昭问道:“你怎么不接啊?”
“钱庄借了你一百两银子,你还的时候仍旧还一百两?”
第六十章 藏书阁
程昭听懂了,他这是跟自己要利息。
昨日他帮忙跑了腿,又垫付了银子,要点利息也很正当。
程昭点头:“确实是应该的,那,利息怎么算?”
“这些银子就当我跟你一道出资开了铺子,以后转了钱,每月分红就是。”
程昭愣住,他不要钱,而是要跟自己合开铺子,莫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企图?难道是想以后光明正大地吃药不给钱?还是说——
“你相信我可以赚到钱?”程昭按捺不住问出了口。
开铺子之前她心中确实存了几分忐忑,这份忐忑一直都在,只是她从没提过,而如今宋阑要出资和她一起开铺子,程昭心里慢慢有了些底气。
宋阑只是懒得接她的银子,但是看着程昭亮晶晶的一双眼,实话也就说不出口了,点头:“嗯,你可以。”
程昭忍不住蹦跶了一下,她的雀跃写在脸上。
“对了,还得谢谢你帮忙打扫了铺子,只是怎么都没提过?”
宋阑挑眉:“你昨天不是感谢过了吗?我以为你知道。”
程昭这才想起,昨日他问了句话:你这是知道了,打算来感谢我?
原来指的是打扫铺子的事,这么一想,他做的每件事都低调且周到,对自己也是尽心尽力地帮,虽然偶尔脾气差了点儿,但是瑕不掩瑜,他仍旧是个很好的人。
程昭对他的恐惧渐渐消散,转而化为信任和亲近。
两人的话说完,船已经靠了过来,船夫是宋府的人,恭敬道:“公子,三小姐,上船吧。”
白竹书院内树木葱郁挺立,颇有种世外桃源的宁静之感,晨间的风轻轻,混杂着苏先生略平和的声线,悠悠地传入耳中。
“今日不读书,要你们去处理一件事。”
黄书意好奇道:“处理事情?”
“书院的藏书阁很久没整理了,今日便麻烦你们五个把里头的书搬出来晒晒,好好清理一番。”
苏先生落下这几句话便离开了。
剩下五个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苏先生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籍泾已经收好笔墨起身,站在亭子的朱红色木柱旁边,道:“大家收拾一番,跟我来。”
黄书意问他:“籍泾,苏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呀?整理藏书阁不是学工做的事吗?怎么要我们几个去做?”
籍泾答她:“藏书阁不许一般人随意进出的,每三年打扫一次,由苏先生负责,今年倒是不错,我们有五个人,大约花上七八天也就做完了。”
“七八天?”黄书意愣住,“不就是晒晒书扫扫地吗?怎么就要七八天了?”
宋煜这时候也走了过来,猜测道:“书院三面环水,气候潮湿,藏书阁里的书大约会发霉,甚至被书虫啃咬,我们要做的晒书扫地只花小部分时间,大部分时间约莫是用来修复古籍吧?”
籍泾点头:“这是其一。”
身侧传来清凉的微风,来自宋阑的折扇,他眼皮微抬,语气很淡:“其实还有更糟糕的一件事。”
程昭疑惑道:“什么事呀?”
“现在是六月,也就是绵州的梅雨季,接下来的十几天,阴雨连绵,只会比现在更加潮湿。”
砰——
一边的黄书意一拍脑袋:“对哦,我们绵州确实是这样的,梅子成熟之际,短则下一个月的雨,长则两个月,这样的天气,书怎么可能晒得干?”
她的动静实在大,程昭有点心疼,悄声问她:“疼不疼啊,拍自己的头做什么?”
黄书意笑意明快爽朗,朝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宋煜催促道:“今天还算是个晴天,我们抓紧时间先过去把书晒了吧。”
他们四个从没去过藏书阁,得由籍泾领路才能找到,书院里的路弯弯绕绕,籍泾走得格外熟练,足足绕了一大圈,这才到了书院后门,出了后门又走了好一阵子,便看见一座两层楼的竹制建筑。
籍泾介绍道:“这就是藏书阁了,这座小岛原先是一位避世的高人在住,藏书阁的前身就是高人的住所,后头整座小岛都被仇院长买了下来,又修建了书院,这才有了如今的白竹书院。”
籍泾不知是哪里来的钥匙,上前开了门,空气里霎时扬起一阵尘土。
里面有潮湿的霉气涌出,随后便是墨香,经久不息的浓厚墨香,很快将霉气压下去。
他们五人,除了籍泾以外,都是娇滴滴的少爷小姐,可是没有一个人露出嫌弃神色,全都乖乖地跟在籍泾身后走了进去。
藏书阁内格外通透,书柜书架占了大半个屋子,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古籍珍本,还有不少佛经在里头,可算得上是五花八门。
籍泾先前做过这事,更有经验些:“我们搬几张桌子出去,等下把书放在上头晒。”
宋煜道:“我二哥身体不好,等下我多做些事,让他在一边休息或者做些轻松的差事。”
两个男人轮流搬桌子,程昭和黄书意则把书架上的书抱出去,在桌上铺平,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把一楼的藏书晒出去大半。
反观宋阑,真就在一边休息着。
晃着折扇绕着藏书阁逛了两圈,又趁他们四个忙着的时候上了藏书阁二楼,扫了几眼架上的书籍,本打算走,余光倒是扫见一本不同寻常的书。
因为那本书放在书架顶上,书架颇高,比宋阑还要高出一个头,他目之所及注意到了微翘的书角,这才踮脚看了看,书本上并无灰尘,仿佛不久前才被人翻动过,又特意藏在这里。
这个位置,倒确实容易被人忽视。
他想了想,伸出手把书拿了下来,仔细端详,这书各方面看上去都颇普通,除了一点,这是一本医书。
藏书阁里有佛经尚且可以解释,但是有医书又是什么意思?
籍泾说藏书阁不许人随意进出,那留下这本医书的人,又是怎样进出的?
他翻开医书,粗粗看了几眼,却看不大懂,这是一本医书古籍,用词晦涩难懂,其中的很多词语都是他从未听过的,他久病成医稍会一些皮毛而已,看这样的书还是太艰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