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无云不下雨,世上无媒不成双。
那天下午,父亲回来吃完晚饭,把碗放在案板上,准备跟着周云蓬回后院的住处时,被柳妈神秘兮兮的一把拉住,笑嘻嘻的告诉父亲说道:“周义,你先不要急着回去睡觉,到我的房间里等我一会儿,我有好事情要告诉你!”
父亲见柳妈笑嘻嘻的样子,眼神里透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准是有好事情告诉他,便迫不及待的睁大眼睛,惊讶的问道:“啊——什么事情啊?柳妈,你现在就告诉我好吗?”
柳妈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抿嘴一笑说道:“你啊,怎么比我还性急呀?去,先到我房间里等我回来再说。”
柳妈收拾完厨房回来,见父亲和小雪花都在他的房间玩纸牌耍,柳妈为了说话方便,就打发小雪花早早地回去睡觉。
柳妈受八婆的委托,要给父亲保媒,一心要成全这一对金童玉女好姻缘。
柳妈自觉得这桩婚事八九不离十,是件十拿九稳的事情。便胸有成竹的在八婆面前拍着胸部打保票,夸下海口说道:“这桩婚事没问题,有我哩!只要你不嫌弃小周周是个逃荒要饭的穷孩子,我看这门亲事问题不大,包在我身上了!”
下午聊天时,八婆曾经给她说道:“我看周义这个娃娃虽然年龄小,说话办事聪明伶俐有眼色,长的端端正正的很脱挑,不像咱们这里的娃娃,一个个不是罗圈腿,就是大骨节病,叫人看见心里都难受。”
柳妈知道了八婆的心思,她也着实看着父亲一个小娃娃,在此无依无靠的孤苦伶仃。现在能有一个这样殷实的家庭收留他,父亲肯定是求之不得的!何况,父亲和小雪花从两三岁就在一起玩耍至今,感情甚好,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小夫妻像。
等到雪花走后,柳妈试探着问父亲说道:“小周周,你看我们这里山清水秀,绿油油的庄稼一片接一片,吃喝不愁,比起你们老家宝鸡,你觉得哪里好?”
父亲不假思索的顺口回答道:“当然是你们这里好啊!”
“既然我们这里好,那你还想不想回你们宝鸡老家呀?”柳妈再次追问道。
柳妈的一句话,提醒了迷途知返的梦中人。身处异乡的父亲,时时刻刻都在望眼欲穿的盼望故乡的亲人来接他回家,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着有一天,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能够看到大哥就坐在他的身边,对他说道:懒虫,快起来,咱们回家了!那时候,他一定高兴的快要发疯了!
可是,事到如今,他却迟迟的没有等到这一天。
父亲眼圈一红说道:“想啊!怎能不想呢?我天天盼望我大哥赶快来接我回家哩,我没有一天不想她们,我想我大大和大哥、二哥他们了,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傻孩子,你大大可能八成是不想要你了。要不,她怎么回去这么久了,还不打发你大哥来接你回家呀?”柳妈试探着问道。
父亲一听柳妈的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伤心和难过,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对于柳妈的问话,他也曾经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遍,难道她们真的不要自己了吗?
过去,他一直坚信大大说的话,他也知道大大的为难,大哥一定会来接他回家的——
可是,过了一年又一年。大哥始终没有出现——他盼望回家的心理防线快要奔溃了——
然而,柳妈就在此时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心里没底——无可奈何的抬起头,用茫然无助的目光望着柳妈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大哥他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呀?”父亲一提起老家的亲人,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和难过。他不知道大大说好的回家安顿好,就叫大哥来接他回去。可是,她们这一去都两年多快三年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大哥的踪影在哪里——?难道大大她们真的不要自己了吗?
此时,父亲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爱恨情仇,在心里纠葛不清——
父亲原本是一个倔强的孩子,一想到这里,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流……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他绝望的低下了头,他的心在流血——
屋子里的空气显得一阵沉闷与寂静。
过了一会儿,柳妈擦了一下红红的眼圈,见父亲的情绪好多了,就抬起头对父亲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不提哪些伤心事了。我今天是要告诉你一件好事情!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父亲想了想,哽咽着擦了擦眼泪,回答道:“我今年可能九岁了,我只知道我是属猪,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喜欢不喜欢你雪花妹妹呀?”柳妈继续问道。
父亲感觉柳妈用一种怪怪地眼神看着他,使他感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用手挠挠头,抹去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的反问道:“柳妈,你问这话是啥意思?雪花妹妹那么漂亮,小朋友们都喜欢跟她玩,我怎么能不喜欢她呢?”
“只要你喜欢就好,那你愿意让你雪花妹妹给你的当媳妇吗?”柳妈单刀直的问道。
父亲一下子被问的羞红了脸,他不好意思的用手捂着脸,嘻嘻的笑着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不知道?你最好是问我大大才能知道怎么办!”
柳妈笑着说道:“我看你平时和花花出出进进的手牵手,有时候连八婆都看不惯你们俩,勾肩搭背的亲密无间的样子,平时挺大方的。这一会儿,却怎么反倒害羞了呢?”
柳妈一句话,问的父亲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停地摆弄被角。
“算了!算了!你大大她在老家,你的两个哥哥的事情也够她管的了,她哪里还管得了你的事情?我就问你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你雪花妹妹给你做媳妇?”柳妈一再逼问道。
父亲低头略加思忖,不知柳妈突然这么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的是自己的桃花运到了,是八婆打发她来讨自己的口信,还是柳妈看他们俩个般配,有意想成全她们的好事?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天上掉旋儿饼的好事情,自己干吗还要犹豫哩?想到这里,他猛然抬头脱口而出道:“愿意!我愿意!我是一个放羊娃,只是不知雪花妹妹和八婆她们愿意吗?”父亲有些担心的反问柳妈道。
柳妈笑逐颜开的说道:“这个你放心吧!只要你愿意,就在孙家安安心心的放羊干活,马上就会有新衣服、新鞋子穿了,就再也不用山里老虎一张皮,一年四季都是这身脏兮兮的到处开花的破衣服,你看你可怜的捡来的鞋子没有一双跟脚的,五个脚趾头露出了三个半。八婆能看上你,是你娃娃交了狗屎运,时来运转的时候到了,你就偷着乐吧!”柳妈在父亲头上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笑着说:“去吧,睡觉去吧!明天还要放羊哩!”
父亲临出门,还是半信半疑的忽闪着眼睛,回头问柳妈道:“柳妈,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能有新衣服和新鞋穿吗?不是在做梦吧?”
“你这个小鬼头,我骗你干啥?你只管放心回去睡觉吧!”柳妈抿嘴笑着目送父亲蹦蹦跳跳的出了门。柳妈掩门自言自语的点头道:“看着这孩子有了着落,我也算是帮人帮到底,给我自己积一份功德吧?看这娃娃挺有良心的,是个懂得知恩报德的人!”
第二天,清早起来。
父亲收拾完毕,去厨房吃饭,看见柳妈总觉得心里怪怪地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地吃完饭,带上中午要吃的干粮和水,就去后院拉开羊栏,放出羊群,周云蓬把秋播要用的牲口留下,其余的都统统赶出来。
小雪花也像往常一样,急急忙忙地提着一个挖野菜的竹篮子,身后甩着一条黑又亮的长辫子,笑盈盈的赶过来,刚好走到一棵石榴树下,一转身子,手里拿的马鞭子被树梢缠住了,急忙撕扯不开,便扯着银铃般的嗓子叫道:“三哥哥——三哥哥——快来帮帮我,我的马鞭子被树梢缠住了。”
周云蓬笑嘻嘻的走过来,帮小雪花把马鞭子解开,笑着开玩笑说道:“这女子,你心里只有你三哥哥一个人,你没看他有多高?他勾得着吗?”
小雪花这才不好意思的说道:“周叔叔,谢谢你!我没有看见你嘛!”
周云蓬帮两个孩子把几头牲口从圈里赶出来,和羊群一起赶到场边的小路上,嘱咐了几句,转身回去忙他的事情去了。
八婆一个妇道人家当家,也十分不容易,也没有其他的收入,就靠这一群牛羊的繁殖开销家里的所有花费,十几亩的山坡地,就靠周云蓬一个人搭理,里里外外就是她自己和柳妈、周云蓬三个人连轴转,除非农忙季节才雇佣几个短工。
偶尔,周云蓬家里有事回家,都是八婆自己夜里起来,去牲口棚给牲口添草加料。可想而知,八婆虽然身居深宅大院。可是,身边没有男人当家,事事处处都得自己操心料理。虽然周云蓬和柳妈,都是自幼儿在孙家大院长大的老仆,对自己尽心尽力扶持。
可是,在八婆心里,周云蓬和柳妈都是外人,她总觉得自己还是孤独无助的一个人——
最近,孙老四儿子孙晓波,虎视眈眈的,三番五次的托人说合,要把他们的大十四岁的儿子孙鑫,过继在八婆的名下,继承他们孙家的香火,给她养老送终。
可是,八婆心里很明白,他们父子是瞅准了,她辛辛苦苦这些年来,积攒下的这份丰厚的家业。
八婆为了不让自己辛苦积攒下家业落入别人手里,她现在急需寻找一个能替自己出力操心的贴心人,帮她照管好孙家的财产,才不至于孙老八的财产被外人分瓜去。
最后,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父亲的身上。
父亲是一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的孤儿,在此无牵无挂,是一个最好的人选。而且和孙女雪花自幼情投意合,俩个人一起耳鬓厮磨玩大的,他对雪花也是爱护有加,这些她都看在眼里,把这个家将来交给他,她心里放心踏实。
父亲爱慕雪花妹妹,粉嘟嘟的瓜子脸上,衬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红红的樱桃小嘴角,一笑两个深深地小酒窝,十分招人喜欢。
父亲被小雪花的美貌深深地所吸引——尤其是雪花妹妹娇小嫩稚的身姿,处处呈现出小鸟依人的娇态,更加迷人醉心。
在小雪花的眼里,父亲虽然穿戴衣不裹体,破破烂烂。浑身上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内在美,在深深地吸引她——
其实,小雪花也搞不清楚,是父亲的什么地方吸引了她?
本家的兄弟姐妹们,锦衣绣袄一个个干干净净的;可她却偏偏地和他们格格不入,怎么也玩不到一块儿。
她就是爱和这个穿的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爱在一起玩,他们都叫父亲小乞丐。她却觉得只有和他在一起玩,她才觉得自己玩的开心快乐。
在小雪花的眼里,她刚刚和三哥哥认识的时候,三哥哥是个有爹有娘的孩子。
那时候,三哥哥也经常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有新衣服穿。
现在三哥哥和自己一样,成了一个没爹没娘,没有人疼爱的孤儿!
自己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是自己的家,好在还有血浓于水奶奶在千方百计的疼爱呵护自己;可怜的三哥哥!就连唯一可以依靠大大和哥哥也抛弃了他,在这里他成了一个举目无亲,遭人欺负唾弃的孤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三哥哥依恋是自己打心眼里就喜欢三哥哥?还是出于对三哥哥的处境同情呢?终究还是看在三哥哥和自己一样,同是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的孤儿的份上,内心深处有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缘故在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