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一路上,还多亏了老李做的这辆不起眼的简易独轮车,一路上却也省力不少!
谁也未曾想到,这辆不起眼的独轮车,一路上它却成了三伯和父亲的摇篮。粮食往车子前面和两边一堆,再用绳子捆绑好,乱七八糟的行李包裹往后面一堆捆绑结实,用两根绳子和前边的粮食口袋连在一起,中间留出一点小空间,铺上被褥软乎乎的像个鸟窝一样很舒服,把三伯和父亲往里面一放,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别提他俩有多高兴。
父亲天生是个好动坐不住的主,只要一遇到上坡路,父亲就要闹着下来帮娘推车。
天真烂漫的他,看见两个哥哥高兴的急着要回家的样子,他也被感染了,莫名其妙的跟着高兴。
其实,故乡在他的幼小的脑海里,模样已经是变得模模糊糊的不清楚了,反正他看见两个哥哥高兴,他就跟着高兴,只有三哥木讷的坐在车子上,随着车轮的滚动,摇摇晃晃的耷拉着脑袋犯迷糊。他在心里很同情三哥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会走路?他偷偷地问过娘几次,娘老是说三哥哥有病,怎么三哥哥的病就不好哩?三哥哥真够可怜的!
父亲一路上坐车坐累了,就下车跟着两个哥哥跑一会儿,跑累了跟不上的时候,又上去坐一会儿,他倒觉得挺好玩的!
这是一段漫长的上坡路,前面有大伯拉车,两边有二伯和大婆帮忙推车,他实在是插不上手,便边走边玩的在前边折野花,逮蝴蝶玩。走着走着父亲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自从爹爹被坏蛋抓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记得他曾经问过娘,坏蛋到底把爹爹抓到什么地方去了?娘告诉他,爹爹被坏蛋送回老家了。现在我们要回老家,不就是快要见到爹爹了吗?想到这里,父亲高兴的蹦起来叫道:“噢——噢——我们要回家了——我快要见到爹爹了——我快要见到爹爹了——”
虽然是满载而归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可今非昔比,来的时候虽然说算不上浩浩荡荡一大家,那也有爷爷这个大力士连背带驮带头人在前边领路,虽然是在逃荒要饭的路上,偶尔大家说说笑笑的心里有个盼头......现在虽然吃的不发愁了,可却没有了爷爷这个主心骨领头带路,大家看着奶奶一个女人家,推着这个独轮车,在这个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扭了扭去,十分艰难的迤逦爬行,大家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唯有不懂事父亲一路上高高兴兴地,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在前边疯跑着逮蝴蝶玩。
突然,前面传来了他兴奋不已的呼叫声,听见他在高呼着快要见到爹爹了的尖叫声,大家被他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惊得不知所措,大家都面面相观,非常惊愕的不知如何回应他......?
正在低头弯腰,用力拉车子的奶奶闻声,不由得心头猛然一颤,她的心好像猛地被人用锥子狠劲刺了一下,疼的她差点儿闭过气去,不由得她停住了艰难往前拉车的脚步,抬起头来望着前边天真烂漫、蹦蹦跳跳的儿子,心如刀绞,泪珠扑簌簌的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掉……
大婆在后面,她看见奶奶痛苦得摇摇晃晃的身躯,同是天下沦落人,都有过丧夫后撕心裂肺的痛。奶奶此时的感受,她深深地能体会到奶奶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赶紧上前劝道:“翠萍,你累了吧?咱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喝点水再走吧!”
大伯知道是弟弟的一句话刺痛了三娘的心,他便懂事的从奶奶手里接过车子,按娘的意思在路边停放稳当。
父亲在前面高兴了半天,却听不见两个哥哥的回应,他们怎么都不配合我欢呼呢?他生气的回头一看,只见车子已经突然在路边停住了,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他跑回来想问母亲,你们为啥走着走着就不走了呢?
可是,当他来到母亲和大大身边时,吓了他一跳,不知为什么,母亲却坐在哪里,耸动着双肩抽抽搭搭的泪如雨下……大大也在一旁陪着母亲掉眼泪……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啦?提起回家两个哥哥都很高兴,为什么一路上娘和大大两个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呢?老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好好地走着、走着又哭起来了,他真搞不懂这些大人们都是这么想的,难道她们不想回家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怎么变得比我们小孩子还爱哭,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他有些百思不解——?“唉,真扫兴!”
可怜年幼无知的父亲,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爹爹早已不在人世了,大家都知道,只有他还被蒙在鼓里——
这一路上,车子大多数时间都是由奶奶一个人或推或拉,由于道路疙里疙瘩的十分难走,独轮车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扭来扭去的颠簸晃荡,累得奶奶腰酸背疼,两条胳膊疼得好像快要被卸下来了似的,一双原本白皙细腻的双手,被粗糙的独轮车把,磨得血泡累累,疼痛难忍------
大伯看见三娘为扶车把,累得两个肩膀疼痛的不停地用手换着互相捶打,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遇到上坡路,他和二弟只有一个在前面用力拉,一个在后边拼命的推。唉!谁叫他们这么命苦,先是没有了父亲,现在又没有了他们唯一能够依靠的三爸呢?要是三爸还活着,娘和三娘也就不会那么辛苦,现在三爸还能帮三娘拉车推车,三娘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这是一段缓慢的上坡路,大伯一个人在前面用绳子帮奶奶拉套,心里的话儿也无法对谁讲,独自一个人越思越想越伤心,便偷偷地哭了起来。
只要一遇到好走的慢下坡路,十一二岁的大伯,也换着帮奶奶推一会儿车子,让奶奶缓口气,轻松一会儿。
可是,山里的路,总是弯弯曲曲的,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十分难走,让他能驾驭独轮车的路段实在是太少了!一不小心就会翻车的,因为独轮车实在是不好掌握,大伯虽然是男娃,可他身体瘦弱单薄,人小力气小,他稳不住车把。
其实,翻车倒是小事情,没有什么可怕的,大不过大家再抬起来就行了。
可车上还坐着一个半死不活,吃喝拉撒都要别人帮忙抱上抱下的残疾儿三伯笨笨。
有时候,二伯也想帮忙推车,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虽然长的比大伯体质好;可是他年龄太小了,他没有大伯老练,对他来说,车子太重,他稳不住车把手,只能帮大伯和奶奶在后面推车子拉套。
偶尔,遇到好走的下坡路,大婆是赶不上车子跑得快,奶奶就让她也坐上车子,歇歇她的小脚。
这一次是原路返回,对路径的概况奶奶也比较熟悉一些,哪里有能住宿的破窑洞,烂房破庙宇,都在大婆和奶奶的心中,基本上错不了宿头。
大家走累了,奶奶就在有水的地方停下车来休息。大伯和二伯捡柴禾、拔野菜。
不知疲倦的父亲,倒是非常活跃,看见哥哥们在田埂上拔野菜,他跟着上高爬低的跟着瞎胡闹,帮倒忙,反倒要哥哥们招呼他的安全。
他看见奶奶和大婆支锅做饭,拔菜的事情他帮不上忙,帮大婆拿这拿哪的来回跑腿的小事儿,他倒挺乐意!
唯一的与上回不同的是,他们去的时候在这里扎营支锅,是叽叽喳喳一大家子八口人。可是这次他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女人娃娃六张吃饭的嘴,没有了爷爷这个大力士搬石头支锅、扳枯树枝生火,他们真的很可怜!
奶奶拉车拉得两个条胳膊,疼的快要掉了似的酸痛,几乎没有举手之力了,挣扎着支稳当铁锅,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大婆生火做饭,她就帮忙添柴烧火。
没有了表姑姑这个挖菜能手,指望大伯和二伯,既要拣柴禾,又要挖野菜,指望他俩捡来的柴禾光冒烟,不起火;挖来的野菜连根带草的不好洗!
大婆的三寸金莲尖尖脚,一路上也实在是遭罪。虽说偶尔还能坐一会儿奶奶推的独轮车,可是除非是比较长的大下坡路,大婆实在是赶不上才坐一会儿,一般的弯弯转转的小下坡路,就是奶奶叫她坐,她也不肯坐。
因为同是女人,看着奶奶顶着大太阳拼命拉车推车,像个男人一样,累得汗流浃背的样子,不由得她心疼得一路都在暗暗流泪,她却帮不上一点儿忙。三儿都六岁多的人了,抱起来像个长蛇一样死沉,却一直让奶奶推着、拉着,吃喝拉撒都是奶奶抱上抱下的伺候。她的心里已经内疚的慌,怎么还好意思动不动就坐车呢?
现在,她的尖尖脚早已磨出了血泡,连到河沟洗菜都得跪着洗。不由得她想起早死的丈夫,和无缘无故被人陷害屈死的三弟,泪水不由自主的吧嗒吧嗒的又往下掉------
如今,吃的不成问题了,虽然也是杂和面糊糊,却比去的时候做的杂和面糊糊稠些,而且这回还有洋芋片片煮在里面,吃了也很耐饱。
每当吃饭的时候,望着孩子们一个个狼吞虎咽的样子,大婆就会看见奶奶的眼睛总是红红的,泪水在眼睛里转圈圈-------
大婆是个聪明人,她懂得奶奶的心思,如今能吃饱肚子了,三弟却不在了,弟妹是见景生情又在想三弟了。
聪明的白氏大婆,为了安慰和温暖奶奶的那颗被泪水浸泡的心,她便拿出三弟用过的黑大碗,盛上一碗饭献在旁边的石头上说道:“唉——翠儿,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快叫他三爸来吃饭吧!”
奶奶见状,感激望着大婆,会意的点点头,奶奶便双手合十的跪在地上,默默地向天空祷告,在心里叫着爷爷的名字道:“诚志!诚志!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一定饿坏了吧?这是大嫂为你盛的饭,你快来吃饭吧!”
其实这碗饭,最终还是犒赏给奶奶这个出苦力的苦命女人。
大婆坐在“吱吱扭扭”摇摇晃晃的独轮车上,望着前面这个苦命的拉车女人,不由得她心酸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掉……这个曾经体态丰满结实女人,干活从不知道惜力起,不管是下地割麦背麦子,还是过河摘棉花打岔,说走扛起锄头䦆头转身就走,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动作干脆利落,从不矫情组做耍脾气。如今,却被奴役般的生活和亡夫之痛,折磨得憔悴不堪——现在,她仍然在无怨无悔的用她那弱不禁风身躯,承担起一家人重返故乡的重任。
特别是她那一双男人不喜欢的大脚,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干起活来特别有力气——如今却让她羡慕得不得了!
如若,我也拥有这样一双走路虎虎生威的大脚,我也能替换着翠萍拉一会儿车子,翠萍也不至于累得两腿打颤,吃饭的时候手连筷子都拿不住,同样都是女人,我怎么就这样无用......
望着弟妹汗流浃背的背影,不由得她又想起了屈死的三弟诚志,要不是他千辛万苦的带领着一家人,从那满目焦土,遍地生烟的重灾区老家逃荒来到这西山深处,一家人可能早已命丧黄泉——
如今,全家人有幸又能活着返回家乡,这全是他的功劳!
然而,忠厚善良的三弟,你却遭到恶人没有来由的诬告,命丧黄泉——
从此,大婆为了告慰亡人三弟的灵魂,也是为了安抚似牛似马的拉车人——我那年轻漂亮的苦命奶奶,每顿饭的第一碗,她都要用爷爷的黑大碗盛给爷爷。
即就是后来回到家里,大婆也是天天如此,从不间断,一直坚持到爷爷过了三周年。
奶奶推着老李做的简易的独轮车,一步一个血脚印的硬是用了十多天的时间,推着三伯,推着一家子的救命口粮和希望,领着一家大小六口人,终于回到了久别了的故乡——金陵河畔的牛寺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