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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国主     身在虐文,氪金成神txt下载     身在虐文,氪金成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0章

    温意交给了温采一桩极为重要的任务,需要他去调查灵河和她的背后的势力。本来温采身为刺盟情报组的领导,已经忙得分身乏术,可事关温意,就算他再怎么忙,都要把调查灵河的任务的优先级调到最高。

    因此,在和温意吃完饭后,温采给涂意去了一通电话,告诉他,他想休五天左右的假期。

    按照温意的预估,两天时间,毒素蔓延大半个手臂,如果要扩散全身,大概需要10天。

    当然她肯定是撑不了十天的,不超过5天,毒素会进入脏腑,她的原先被侵蚀的肌肤和血肉将面临溃烂,胳膊、腿还好,若是必要的人体器官出现纰漏,铁定玩完。

    所以,温采必须在五天内,把灵河背后的势力揪出来,并且还要拿到被温意付之一炬的基因谱,还有给温意下毒的毒素结构,并在最短的时间内研制出解药。

    温采匆匆离开了,温意心绪不宁,她就怕她这次的中毒事件只是开始,而不是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最终结果。

    温意身体发软,当她回到宿舍后,眼睛一闭,头脑一沉,已然睡死过去。

    正在温意睡觉的功夫,被困在梦魇里两天的温厌秋醒了过来,他一睡醒,惊坐起身,看到四周的熟悉景色时,才舒了口气又复躺下。

    这里是他平时居住的地方,在槐花园里建造了一幢独栋别墅,这栋别墅离闹市区比较近,离天问大楼也不远,干什么都很方便。

    他躺在四人大床上睁着眼,脑子里浮现出梦中的场景,他梦到温意要杀他。后来,他掉下了观景台,突然被一个人给救了,那个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脑。

    温厌秋摸摸自己的脑袋,轻按之下,还有丝丝的痛感,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锋利。

    或许,那不是做梦!

    温厌秋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出卧室,他还没来得及开门,卧室的门已经向外打开了,一位留着短山羊胡子的肌肉大叔走了进来。

    温厌秋记得他,他叫齐海刀。

    此刻齐海刀正端着一碗热汤,看到温厌秋起了身,开始发出老妈子的抱怨声。

    “哎呀,你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不凉吗?你看你,衣服也不好好穿,露出这么大片胸口给谁看啊,快去,披肩外套,穿上棉拖鞋,过来喝汤。”

    温厌秋摸摸脑袋,貌似他的头就是被这人打昏的吧?不过,他貌似救了自己两回了,只是,他为什么要救他?

    温厌秋不喜欢欠人人情,而且,对于来历不明的人,他也有十足的好奇心。

    “你是...”

    他话还没问出口,那位齐海刀大叔已经拎着外套和拖鞋过来了,热情的让温厌秋以为,这个房产是这个大叔的。

    “快点穿上,穿好喝口热汤,你两天没进食,暂时先喝点汤润润。”

    温厌秋乖乖披衣服穿鞋子,继续询问:“你是...”

    “来来来,先喝汤,有话喝完再说。”

    温厌秋半是被胁迫着喝了热汤,感觉胃里暖暖的后,看到这位大叔正一脸慈祥的看着他,时不时还露出瘆人的微笑。

    “大叔...”

    齐海刀把碗拿回来,抢过温厌秋嘴里的话:“你想问我究竟是什么人对不对?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救你对不对?你想问我和温意是什么关系对不对?你想问温意究竟是什么人对不对?”

    温厌秋张张嘴,无法反驳,只得点点头。

    齐海刀‘哎呀’叫唤了一声,随后惋惜地说:“我上次说过了,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我真的不能跟你说,说了你会有危险的!”

    ‘危险’两个字刚落地,温厌秋还没有怎么表态,倏地,他见到齐海刀的脸色一下子紧绷起来。

    他刚想思忖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已被齐海刀一把抓住胳膊,将他推向身后的被层层窗帘裹住的落地窗前。

    “快开窗!”

    齐海刀大喊一声,温厌秋身体一震,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一闪,随着‘嘭’的一声轻响,花纹瓷砖破开了一个小洞。

    小洞里是一枚金属子弹,温厌秋意识到,如果不是齐海刀及时拉开了他,这颗子弹射入的就是他的体内。

    “别愣着,快开窗!”

    齐海刀又吼了一声,他声音还没结束,又一枚子弹顺着方才的方向打了进来,只不过,这次的子弹威力有点大,齐海刀避让开,他所站的位置被轰成了半米左右的大坑。

    温厌秋不敢怠慢,拉开窗帘,将玻璃窗打开,冷风顿时飕飕的刮进屋。

    正值午后,依旧是阴天,落地窗外的一小片槐树林阴沉沉的,鸟雀的躁动要比平常猛烈。

    齐海刀已经没时间去想槐树林里会不会有埋伏的问题,他得先把温厌秋带出这间卧室。

    卧室外围明显布置了热武器,要是再不逃出去,他们两个就要被当场射杀了。

    看到窗户开了,齐海刀沉心静气,将温厌秋扛在肩膀上,两腿一跃,跳出卧室,以蛇形走位在那一小片槐树林里狂奔。

    槐树林并不大,左右一百来棵,出了槐树林,往南是大道,往北是小道,小道通往后院。

    齐海刀两条路都没选,顾自往前狂奔,两腿踩在草坪上,一踩一个坑印。他的正前方是高耸的围墙,围墙上布置了电网,总高度五米。

    五米对于齐海刀不算什么,他有信心跃过去。

    就在他准备铆足劲全力跳跃时,四道红影从围墙外侧翻越进来,死死堵住齐海刀的进路。

    这四道红影都穿着红色的罩袍,看不清脸,身上诡异的气息和那天在康山遇到的红袍一模一样。

    齐海刀深吸一口气,想要强行冲关,他的脚还没有移动,倏然间,身后树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并不算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十多名手拿机关枪的武装人员出现,他们匍匐在地上,统一把枪管对准了齐海刀和温厌秋。

    前有毒蛇,后有猛虎,齐海刀处于包围圈内,心底一阵拔凉。

    “把他交出来,你可以离开!”其中一名红袍指着温厌秋,对齐海刀说。

    温厌秋已经从齐海刀的肩膀上下来了,他因为睡得时间有点久,肤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他拍了拍齐海刀的肩,表示:“对方要我而已,你先走吧!”

    齐海刀的主要工作就是贴身保护温厌秋,这种时候,弃他逃跑,这像什么话!

    谷秩

    “不行...”

    温厌秋打断了他的声音,对红袍说:“你不要为难他,我跟你们走!”

    说完,温厌秋抛下齐海刀,顾自朝着红袍阵营走去。

    温厌秋主动朝着红袍阵营走去,刚走不到两步,意外再度横生。

    十数架无人机飞跃庭院,荷满实弹,迅速冲到温厌秋的身边,他还没来得及注意,那数十家无人机已经开始全线射击,噗噗噗的弹痕凿开地表,一道道细长的银色光线穿破空气,猝不及防之间,匍匐在地上的武装人员已经被干掉了一大半。

    那四个红袍意识到不妙,赶紧穿过枪林弹雨前来抓人,齐海刀知道他们的意图,幸好他离温厌秋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后背一背,换了个方向准备突围。

    齐海刀的速度很快,逃命的本领很强,加上有无人机的支援,那四个红袍虽然实力也不错,可始终还是让齐海刀逃出一段距离。

    齐海刀背着温厌秋,已经占据了先机,没过三秒,已经把那四个人甩得落下了一段距离。

    领头红袍也不去追了,他对着手边的对讲机吼道:“全面封锁别墅,往外布置三层防线,已经有摸子进来了,他们有武装,全力排查、做好准备。”

    ‘摸子’是他们这一行的行话,意思为‘敌军’‘伪军’或者‘内鬼’。

    经过康山一战,温厌秋被第三方势力保护的情报算是泄露了,看来,不止一波人马对温厌秋的身份感兴趣。

    幸好这个槐花园没有康山那么大,而且别墅外围都被封锁死了,温厌秋他们要躲,也只能躲在别墅里。红袍觉得,他们可以瓮中捉鳖慢慢玩儿。

    这边齐海刀带着温厌秋,二话不说带着他进了地下车库,他掠过十数量高级跑车后,看到了一辆红色车身的跑车才停下来。

    他将温厌秋放下,自己钻到汽车底盘下方,身体趴着,用力扣动一块窨井盖。

    随着‘嘭’的一声,盖的严实的窨井盖被他撬开并打开了,才赶忙招呼蹲在一旁的温厌秋。

    “快,下下水道,目前这条线路是安全的!”

    温厌秋也不多问,身体一滚,也不嫌脏,下了下水道,顿时,闷热、潮湿、酸臭味扑鼻而来。

    齐海刀把窨井盖盖上,弯下腰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不多久,一盏远光手电筒亮了起来。

    就着灯光,温厌秋有些诧异:“你早知道会有人来袭击?”

    齐海刀还在翻挂在石壁上的袋子,他掏了掏,掏出一套衣服和一双高帮雨靴。将这几样东西塞给温厌秋后,才催促他赶紧换上。

    “快点换,他们在别墅里找不到人,就会把目光转移到地下,咱们时间不多了!”

    温厌秋皱着眉,一声不吭把衣服换了,又穿上了那双雨靴。

    等换好了,他才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了吧!”

    齐海刀低着头,目光闪过一缕复杂,事到如今,他可以把一些事实情况告诉他了。

    “我知道很快会有人想要把你带走,所以,选择把你带到别人最容易找到的槐花园里来。”

    齐海刀又从袋子里摸出两个防毒面具,将其中一个递给温厌秋,便往黑暗处行走了。

    他继续说:“这座槐花园别墅,我查探过不少次,就是防止今天这种情况出现,对了,那几十个无人机也是我提前布置的,我故意往那边跑,故意让红袍怪他们堵住,就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走一条敌人不容易发现的路,然后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出去。”

    “前面一段路空气非常浑浊,记得戴上防毒面具,我们需要在十分钟内走到一处有红色油漆标志的地方,时间还是很紧的!”

    齐海刀解释了一下自己之前的作战策略,大概就是一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学问,关键是,齐海刀明明可以把他藏到安全的地方,为什么还要把他放进槐花园里呢?

    “齐海刀,既然你晓得会有不良分子攻击我,为什么还要把我放在槐花园?”

    齐海刀走在水泥石板上,偶尔有过路的老鼠,被他一脚踢开。

    “因为,我们想以你做诱饵。目前形式很严峻,可能会有两拨人对你不利,其中一波,就是你看到的红袍怪组织,还有一波还没有出现,但是他们出现是迟早的事。”

    “我布置的无人机的型号和结构都是另一波势力的,我们想要把这次突袭嫁祸到另一波势力的头上,好让那两方鹬蚌相争。”

    温厌秋心头一动,明白齐海刀这么做的用意了。

    他那天在康山救了他,旋即选择带他躲避在槐花园里修养,实际上,槐花园周边已经被齐海刀布置了一圈,而且,布置的所有的环节都和未出面的第二波势力一模一样。

    这样,他们一逃脱,第一波势力的人就会以为是第二波势力的人救走了他们,双方必然有所争斗。

    关键这个第一波势力是谁?第二波又是谁?这个齐海刀又是谁?他温厌秋又是谁?

    “齐海刀,我很开心你跟我说了这些,但我不晓得,到底什么人要对我下手?又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温厌秋停下脚步,眉头皱的高高的,大致有种‘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走了’的意图。

    齐海刀认真的看了对方一眼,叹了口气,他把手电筒握得紧紧的,显然并不愿意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只能说,我们不会害你,而你的身份,我们都必须要全力保密。如果你想晓得,只有一个人可以亲口告诉你,那个人就是你的母亲!”

    温厌秋脸色非常不好,原本还能平心静气的说话,听到‘母亲’两个字,他表情都狰狞了起来。

    “可是我妈已经死了啊!死了十几年了,我亲眼看到她进入的焚化炉,她的骨灰到现在还供奉在大宅子里,你让我问她的骨灰,还是问她的灵魂啊!”

    齐海刀面露苦色,他又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又长又无奈。

    “这个秘密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如果我要说了,我就违反纪律了,燕少,你就别逼我了,你该晓得的时候,你自然会晓得的!”

    温厌秋也很生气,他什么都不晓得,命运就这么被别人操控着,一点自主权也没有,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温厌秋深吸一口气,冷笑道:“行!不说也没关系,我迟早会自己查出来的!”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彼此步子迈的都很快,不一会儿,涂满了红色油漆的墙体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151章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新转过来一名同学,大家以后和谐相处。”

    上课铃一响,班主任任晓芳站在讲台前微笑着对大家说。

    她朝门外招了招手。

    “温寒,进来吧!”

    灵类科三班的十七名同学齐齐放下手里的东西,统一望向教室的门口。

    室内光线一暗,一个佝偻着腰背的瘦弱少年走了过来。

    黑色的鸭舌帽下是一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尽管气温有二十多度,可这人依然穿的很厚,仿佛在过冬。

    有人不满的小声嘟囔起来。

    “怎么来了个病秧子啊,会拖我们后腿的吧!”

    “是啊,灵类科可不是普通科,闹不好会死人的!”

    “别说了,听班主任怎么讲!”

    温寒站在任晓芳身旁,费力的朝所有人鞠了一躬,用虚弱又破碎的声音说:“大家好,我是温寒,以后麻烦大家了!”

    说完,是一长段猛烈地咳嗽声。

    咳嗽声很急促,迫使得温寒不得不把腰弯的更低,他的苍白的脸因为咳嗽无法吸入更多的氧气而涨红。

    ‘咳咳咳’的声音过于魔性,在座的十七名同学也有种嗓子眼发痒的错觉。

    站在他身旁的班主任都怕温寒把肺咳出来,赶忙拍他后背给他顺气。

    “你没事吧?”

    温寒摇摇头,一只手支撑着讲台,勉力一笑。

    “没事,谢谢老师关心。”

    任晓芳皱着眉,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的细纹随着她的皱眉的动作漾开,像极了风过湖面荡起的涟漪。

    她当初同意这个病秧子进入她的班级,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要晓得,所有的灵类科的学生,将来都是生死作战,一个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当时她问了教务处的主任,为什么让一个病鬼来灵类科,主任薛松只说了这么一番话。

    “还记得零号学院吗?一年前,诡公馆突然出现,零号学院三千名师生全部被诡公馆吃了。直到七天后,调查组的人在清理零号学院遗迹时,发现废墟之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温寒。”

    零号学院被诡公馆吞没的事,几乎每个在灵类学院学习的人都知道,但鲜少有人晓得,那场灭顶之灾下,尚有生还者。

    任晓芳随即追问主任:“他既然是零号学院的,而且还是那场入侵灾难下的生还者,必然实力非凡,怎么会让他进入我这个初学者的班里呢?”

    薛松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苍老:“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医护组的人告诉我,他的身体情况太糟糕了,甚至连最基本的聚火的能力都做不到。”

    “而你是非常出色的新人训练专家,我相信你可以重新让他振作起来!”

    回忆戛然而止。

    任晓芳缓和着面部表情,慈蔼的笑笑。

    “你...你要不先坐下休息吧!”

    任晓芳指着最后一排单独的空位置:“你就坐那儿吧,有什么不适应的,记得和我说。”

    温寒也禁不住久站,如果能早点坐下,身体确实会舒服一些。

    “好的,谢谢老师。”

    道完谢,温寒步履蹒跚的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一路走一路咳,所过之处,同学纷纷投去担忧的目光。

    终于等到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了,二话不说,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若不是他的后背仍有起伏,大家都怀疑这人咳死了。

    任晓芳见温寒安顿的差不多了,便硬着头皮上课。

    “好了,以后都是同学,将来,你们还会成为战友,能够帮衬一点,就多帮衬点吧,彼此团结友爱些!”

    “接下来,咱们上课,今天的课程,是防御课,这节课讲理论部分,下节课即时考试,明天,你们会迎接模拟战,请大家做好准备!”

    一提起课程,班级十七名学生将心神从新来的同学身上收回,专注这场课时。

    任晓芳露出郑重的表情。

    “目前,诡次元的空间门仍然处于随机降落的状态,依照我们目前的科技,并不能预测,我们只能被动防御。”

    “在之前的多节课里,你们应该都了解所谓的诡次元是什么了,归根到底,诡次元是一种会对我们世界造成破坏的能量,但这股能量诡异、破坏性强、极易造成恶劣的影响。”

    “同时,我们也知道,能够操纵这样的能量的群体,基本都是实力极强的诡生物。”

    “将来,你们将直面与诡生物的战场。”

    “战斗,离不开防御,而这节课,我便阐述如何调用我们体内的真、灵、体三火,创造不受诡能量侵染的防御盾。”

    ...

    任晓芳不断授课,底下的学生刷刷记着笔记,所有人都学习的很认真,唯独新来的温寒趴在桌上压抑着咳嗽声呼呼大睡。

    班长明英距离温寒所在的位置不远,她调动右肩的体火,使体火凝聚成一只透明的手的形状,操控这只手拍了拍温寒的肩膀。

    温寒被唤醒,苍白的脸转向明英这边。

    入目处是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奶白色的肌肤细腻的散出淡淡的光晕,她的脖颈细而修长,再往下是纽扣全部纽起的白色衬衫,温寒能够感觉到,衬衫遮住的部分,一定有一副极美的锁骨。

    “看光板,别看我,下节课有随堂测验,做好笔记。”

    明英一丝不苟的瞧着讲台前的白色屏幕,声线压低,却自有一股严肃的味道。

    她板正的模样让温寒收回探究的目光。

    他看了眼明英所说的光板。

    随着任晓芳的课程的讲解,大量游离浮动的符号在白屏上显现。

    而站在讲台前的任晓芳已经调动起位于左肩的真火、头顶的灵火、右肩的体火,三簇蓝、红、绿火在她的身体外围彼此交融,逐步形成一道密不可分的透明屏障。

    这道屏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融入到任晓芳的皮肤表层,既没有消失,也没有彻底融合进血肉里,只牢牢地黏附在体侧,形成一个人形闪耀着微光的薄膜。

    “灵火控灵,体火控体,而真火是最佳的杀诡的武器,但是,当三者融合时,它们形成的防御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任晓芳微不可查的喘了口气,接着说:“三火越纯粹的人,他所形成的防御也会越强,所以,你们也一定要记住,万万不能让诡迷惑了你们的心智...”

    正在任晓芳讲课时,有人举手打断了她的话。

    “老师,咳咳,只有单火的人,还能形成防御盾吗?”

    说着,举手之人低下头,单手捂着胸口,不断咳嗽,同时,他的头顶出现了一小簇灰白色的火焰。

    那簇火摇摇欲坠,几乎风一刮,便会熄灭...

    “他是单火?”

    “这不是找死么!”

    “单火也能进灵类班吗?是生源不够了吗?”

    坐在温寒旁的班长明英当即站了起来。

    谷抓

    “老师,还请您向教务处陈述事实,这太危险了,单火的人也只比普通人强一点,是没有办法随同我们一起抗击诡生物的,这只会令温寒同学白白牺牲了性命!”

    明英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大家都站了起来,用行动表达自己的观点。

    “是的!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平民,而非让平民去送死,请老师向教导处说明情况吧!”

    “老师,您向教务处坦诚交代情况,听证会上,我们愿意作为证人出席。”

    ...

    经过无数次的实践,只有三火齐备的人才具备与诡生物正面作战的能力。

    灵火控灵,体火控体,真火形成斩诡武器,三者缺一不可。

    缺乏灵火,极容易让诡生物附身;缺乏体火,人类身体会无法逆转的快速腐败;缺乏真火,最后也会因为杀不了诡而耗干灵火和体火,最后惨淡死去。

    所以,像温寒这种只有单火的情况,一上战场,注定是炮灰。

    任晓芳也很为难。

    薛松当时又跟她讲述温寒的情况,现在一看,果然虚弱到了极点。

    可是,这个人曾是零号学院的学生,那个人才辈出的学院,那个全员皆是天才的学院,那个令人扼腕叹息的学院,而他,还是诡公馆降临后唯一的生还者。

    就冲让他慢慢恢复记忆、让他回忆起诡公馆内的一切这一点,也该收留他。

    至多,短时间内不让他加入战斗。

    所以,在以明英为首的抗议者提出‘恢复温寒普通籍身份’时,任晓芳仍然坚持了原来的做法。

    “同学们请冷静一点,温寒是教务处下批到我们班来的,既然教务处的人都认可他,那么,代表他并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温寒同学现在很虚弱,所以,还请大家帮助他,帮他变得强大起来!”

    明英还想据理力争一下,任晓芳立刻截断了她的话。

    “好了,大家的诉求我都清楚了,但我也明确的说一下,你们的诉求,我无法达成!”

    任晓芳都这么说了,明英也无可奈何,其他人也只能暗暗叹息。

    而温寒只目光垂了垂。

    这样的排斥,他已经习惯了。

    叮铃铃,下课铃响起。

    任晓芳收拾好课件,拿起,走到温寒旁。

    “温寒同学,方便和我去趟办公室吗?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温寒仰起瘦削的下巴,点点头。

    任晓芳的私人办公室离教室不远,为了照顾温寒,原本几十秒就能到达的地点,这次生生拖延了一分多钟。

    一进入办公室,温寒赶忙找地方坐下来,以缓解身体的疲惫。

    而班主任则将办公室门拉上,并把四面墙体调成全封闭模式。

    两个人,置身于一处闪耀着冷白光线的密闭空间内。

    “你现在尽你最大的努力,把你体内的火焰施展出来。”

    温寒偏过头,看向他的老师。

    但也没说什么。

    他伸出双手,只见双手掌心分别浮动着一条黑线,那黑线从手指移动到手腕处,再继续往上,顺着两条手臂游走到两肩的位置。

    任晓芳是灵类科学的老师,自然是开了天眼的。

    如果是普通人,只能瞧见温寒伸出双手,根本瞧不见浮动的黑线,更瞧不见,黑线正往他的肩头钻过去,却在准备脱体而出时,化作了一道似有似无的轻烟。

    体火和真火,并没能燃烧起来。

    任晓芳瞧见了未点燃的体火和真火,惋惜的摇摇头。

    “在课堂上,我没办法说些什么,现在,只有你我,那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

    任晓芳随便按了个按钮,很快,几扇窗户又回来了,室外灿烂的阳光也泼洒进室内。

    她搬来凳子,在温寒对面坐下,语重心长。

    温寒对任晓芳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心理准备。

    在这一年的训练恢复期里,一开始,他对这个世界茫然又陌生,后来,总有一群特殊的人出现在他的病房里,不断地和他说些奇怪的话。

    他们说他过去是如何的辉煌,说他的天份极高,说他完成了怎样的超高难度的任务,说他和他的战友们,是这个世界的救星...

    可是,这些曾经夸赞过他的人,无一例外,最后都摇头叹息着离开。

    他想,现在,应该也不例外。

    “温寒,你可以呆在我的班上学习,但是,你不能出任务。”

    温寒微笑,很配合的点点头。

    意料之中的话。

    能够留下来学习,他已然感激。

    因此,温寒还低声说了声‘谢谢’。

    任晓芳抿了抿唇,接着说:“另外,你要尝试着去回忆诡公馆内发生的一切,毕竟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诡公馆自从上次降临后便没有再出现,但我们还是需要做好准备,毕竟,关乎人类的生死存亡!”

    温寒仍然配合的点头。

    这段话,也不止一个人说过。

    任晓芳顿了顿,有些为难的看着温寒。

    温寒领悟了对方神色中的含义。

    是希望他回忆起‘诡公馆事件’后把功劳算在她的头上吗?

    亦或是...让他主动和教务处阐述情况,然后自主的离开?

    又或者...让他尽量不要打扰到其他人?毕竟...他和其他的学生是不一样的,他只是普通的平民!

    但任晓芳的话,还是出乎了温寒的意料。

    任晓芳眼眸掠过复杂的情感,迟疑着道:“尽管你只有灵火,但我不打算让你缺席现有的模拟训练。”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的班级,没有抛弃学生的习惯!”

    “你既然进了我的班级,那么,便不允许你把自己当作普通人,即使你只剩下了单火,你也必须把自己视为最健全的勇士!”

    “听明白了吗!”

    某一瞬间,温寒心跳停滞了片刻,紧接着,他能感受到那颗心在疯狂的跳动。

    可他的语气却平静极了。

    苍白的脸依然保持着既不熟悉也不陌生的微笑,轻声应答:“嗯,知道了!”

152章

    天光渐亮,舒朗的风从窗户口钻进来,驱散了室内的闷热。

    躺在破败的木板床上的少女留海也被汗渍浸染的湿漉漉的,但她没有醒来。

    直到窗户口朦胧的光照耀进屋,她才勉力抬手挡了挡光。

    “小白,怎么不把窗户拉上,眼睛疼。”惯性思维让温意脱口而出。

    而她的声音是一段稚嫩的童音,温意怔了怔,随后睁开了眼。

    入目处,一截细黑的手腕,五指指甲沾着泥垢,是个小孩子的手掌。

    屋顶有细细的光漏下来,将四周飞扬的尘埃照耀的通透,身下是硌人的硬板铁床,草席很破很旧,轻轻一扯便要破个大洞。

    墙壁很黑很油,不少苍蝇围着一团团油污打转,空气闷热躁动,夹杂着芦柴棒窜出来的霉味,叫人鼻翼发痒。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家具,四平米左右的小房间只放了一张小床和一只痰盂,痰盂旁是一盘积灰很深的蚊香盘。小房间并没有装门,可以直观清晰的看到摆放在外侧的柴垛和堆放的玉米杆。

    温意心口一阵慌乱,她连忙坐起身,待到她彻底辨认清四周的环境后,

    终于想起了这是哪儿。

    这是她的老家,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温意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奔到堂屋挂着老旧日历的墙根处,

    看了眼时间日期,

    一霎犹如被雷击中,脑海苍茫一片。

    她重生了,

    现在的她,五岁,如今八月十三,

    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去念幼儿园了。

    她五岁,秦白倾现在也是五岁,温意清晰的记得那封自白信的开头:我杀死第一个人,是在我五岁时。

    温意暗暗握拳,

    她一定要阻止这一切悲剧发生!

    温意记得心理医生们说过的有关秦白倾的人生档案。

    他在八岁之前一直生活在A市,

    后来他被学校开除,

    去了W市生活了四年,

    十二岁时又重新回到了A市。

    如果历史按照轨迹重演,那么,

    五岁的秦白倾会就读A市的远程中学的学童班。

    学童班又名天才儿童班,

    所有进入这个班级的孩子都是经过精心筛选的,要么有过人的才艺,要么具有一般小孩儿达不到的学识,要么拥有凸出的智慧。

    秦白倾将在那所学校度过三年时光,并且会在几个月后实施他的第一起犯罪。

    要想改变秦白倾,温意需要前往他的身边,

    前往A市,

    还需要成为他的同班同学。

    “温意,我和你奶奶下地去了,你记得把鸡喂一下,脏衣服泡桶里了,洗一下子。粥在锅里,吃完记得刷锅洗碗。”

    温意在盯着老日历在发呆,一段带着浓厚乡音的地方话闯进她的耳朵里,温意能辨认的出,这是她爷爷的声音。

    “晓得了,爷爷。”

    堂屋外是个土墙堆砌成的小院子,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木门‘吱嘎’响了一声,

    整个房子重回阒静。

    温意到小院时,爷爷奶奶已经穿着胶鞋、背着农药喷壶出了门。

    看到爷爷奶奶离开的背影,温意赶忙掩门,她来到偏屋,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钱包。

    偏屋是爷爷奶奶住的地方,里头东西堆得很多,三只大木箱子,一张拔步床,几口酱缸,墙角处拴着一根挂衣服的绳子。墙壁钉了不少铁钉,铁钉上挂着秤、细绳、布包、咸肉等物。

    温意大致记得爷爷奶奶放钱包的地方,她在床头柜里翻找了几分钟,果然发现了皮夹。

    想了想,温意从皮夹里拿了一张五块钱。

    拿到钱,温意收拾好翻乱的柜子,带上门,往村里的小卖铺跑去。

    小卖铺离温意住的地方不远,跑一趟莫约七八分钟。

    此刻六七点光景,眩目焦热的阳光已经发挥了作用,即使一路绿荫,温意还是跑得满头是汗。

    遇到不少扛锄头铁锹下地的村里人,温意跑得快,有人和她打招呼也不搭理,惹得村里一摞人笑骂‘小娃不懂规矩’。

    小卖铺已经开了门,玻璃柜台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店主正在喝粥,

    一看到温意来了,立刻笑嘻嘻的同她说话。

    “温意啊,

    来替你爷爷买烟啊?”

    温意小口喘着粗气,把手里染了汗渍的五块钱放在柜台上,说:“魏阿姨,

    我要打个电话,这是电话费。”

    温意家里穷得叮当响,在智能手机还未普及的当下,远距离沟通一般都是靠座机,温意家里装不起电话线,她想打电话,只能来小卖铺。

    魏阿姨放下粥碗,带着她到固话旁,笑呵呵问:“打电话给谁啊?”

    温意回忆出一串数字,输了进去,在等待电话接通时分,她回答店主道:“给我妈打电话。”

    小魏一愣,温意的家世背景,整个村里人都清楚,她给她那个改嫁的妈打电话做什么。

    就在小魏准备详细问问时,电话接通了。

    “喂,您好,我想找高敏女士,请问她在吗?”

    高敏,是温意的母亲,只不过,在生下温意后就改嫁走了。

    “我就是高敏,请问你是...”

    温意听到高敏的声音,并没有太多情绪,这个母亲,对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少特殊的意义。

    “妈妈,我是温意。”

    电话那头明显有了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我不记得我有一个叫温意的孩子......”

    温意打断她:“妈妈,我是温意,爷爷奶奶说你生下我就跑了,我很想你,我也想有一个妈妈。”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一道压低了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晓得我家号码的?”

    温意内心冷笑,她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妈妈,我在这儿生活的很苦,你可以接我走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长串的沉默。

    小魏觉得很新奇,温意以往话不多很腼腆,见到人恨不得离得远远的,但今天的温意从头到尾都写满了疏离、冷漠,她的眼中有着不同寻常的镇定,看上去似乎过分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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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她口口声声喊着‘妈妈’,但她并没有表露出半点对母爱的渴望,反而像是在拿‘妈妈’这个词要挟别人。

    沉寂了半晌的电话终于又传出了声音,高敏歉疚的说:“温意,对不起,我恐怕...”

    这是拒绝她了。

    温意也不慌,她低着头,嗫嚅着说:“妈妈,我知道您的难处,我只是想去A市念书,我可以寄居在您的家里,您可以说我是您的远房亲戚的孩子。”

    温意又补充道:“我之前看A市的远程中学的天才儿童班在招生,我觉得我可以考上那个班级,妈妈,我有天才儿童的属性,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

    高敏没想到自己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儿会对自己说这个,她原本想,五岁的孩子也正是对母爱渴望的年纪,但她现在的生活并不允许她把过去带入其中,所以她拒绝带温意离开。

    可一转眼,温意和她聊起了天才儿童班的事,五岁都还是玩泥巴的年纪,怎么可能已经开始规划未来了?

    “这些话是不是有人教你说的?”高敏踌躇的问了一声。

    温意连忙否定:“妈妈,我有早慧基因,这也是我想念儿童班的原因。我不想我的才能被埋没在这个小村庄里,我需要更大更醒目耀眼的舞台。您是我的母亲,尽管您没有尽到一天为母的责任,但您一定不会耽误我的前程,对不对?”

    温意说这段杀人诛心的话时,内心不曾涌现一丝波澜。

    她知道,她的母亲一直为‘生下她却没有抚养她’而愧疚,不然的话,她不会在上辈子,在自己成为县中考状元时,主动提议让自己进入A市读高中。

    那时候,高敏给出的解释是‘我不想温意的才能被埋没,我希望她到更繁华的地方,见更多优秀的人’。

    可惜的是,高敏在她夫家的地位很低。高中三年,温意以远房亲戚的身份寄居在那栋冷冰冰的别墅里,冷眼旁观她的夫家对她各种挑刺,直到高中毕业,她也未能与自己的母亲达成和解。

    现在的高敏仅仅与温意分别五年,稚嫩的童声在电话里响着,不藏温情和依赖,却像一把尖刺,狠狠地戳进高敏的心口,随手一抹,便是鲜血淋漓。

    高敏已经有了哽咽:“温意,你是不是怪妈妈,可我也没有办法啊......你的那个早死的爸杀人抢窃,我挺着个大肚子被全村的人指指点点,还要受钟家老头老太的气,我过的也艰难呐!”

    这段历史温意无比熟悉,从她出生伊始,便顶着‘抢劫杀人犯之女’的头衔。

    她的爸爸在高敏怀孕七个月时被一审判处死刑,钟家人都视同高敏为丧门星,村子里的人都在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村子里甚至来了记者,村里人纷纷放下手里的农活,拥挤到镜头前,慷慨陈词。

    高敏生下她后就跑了,留她一个小孩子,独自面对残忍又薄情的大人的世界。

    上一辈子,温宁只能不断地学习学习学习,不停的拿奖状证明自己不是坏孩子,才勉强让村子里的人稍微待她好点,也能在爷爷奶奶家里,十天半个月混上一点荤腥。

    如今,命运翻转重来。

    她已经不在乎什么名声了,只想快点前往A市。

    温意的童年,是一段残酷艰辛的时光,没有童真和欢乐,有的只是不断地挣钱和干活。

    乡野之间不乏清新的晨露和朦胧的雾霭,依山傍水的农田绿油油的,其间有被惊扰的白鹭飞起并越过连绵的松林,一声声鸣叫会在山水之间婉转很久。

    田埂上不乏顽皮的孩童的身影,他们掏螃蟹、捉黄鳝、采食野果、打猪草、爬草垛...嬉笑一团,家长们偶尔表扬偶尔骂上几句,把日子过得简单又快活。

    温意每每放了学后,会给养牛的村里人放牛,她记得,放一次牛,给三块钱,一般按月结算,钱会一次性给她的二娘。

    在放牛途中,温意一般要跨个小菜篮,沿途摘野菜,一篮子必须摘满,野菜是要拿到集市上去卖的,5毛钱一斤,一篮子菜能够卖到两块钱。

    除此之外,温意要一天洗掉十几件衣服、拎一缸的水、鸡叫后得起来煮早饭,有时候半夜还得被喊起来给二娘他们烧锅下面条。

    如果赚的钱少了,活干得不够好,往往得到的,便是一顿毒打。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温意十五岁。

    那一年,她参加中考,中考成绩下来的那刻,她的班主任无比兴奋的告诉她,她是这届的中考状元。

    当时有记者来到小小的村子里,一群人来钟家围观。

    当记者和摄影从采访车上下来,看到纤弱简朴的少女正拎着猪食桶时,都惊呆了。

    他们从未想过,一个中考状元,会如此的面黄肌瘦,她身上的衣服打了好几处的补丁,脚上的鞋脱了胶,她生活的环境,恶劣的叫人心疼。

    记者询问温意,问她将来想做什么。

    温意沉思了几秒,缓缓道:“离开这儿,永远不再回来!”

    她当时的愿望在上辈子实现了,她的新闻被她那位改嫁的不错的母亲看到了,那位只生下她、但从未尽过一天抚养义务的母亲把她接走了。

    也是那一年的暑假,她过上了另一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也是那一年,夏季的阳光灿烈,蝉鸣不休,香樟树影在白绿相间的墙体上斑驳。

    她仗着中考状元的头衔,站在闷热的培训教室里,给十几名小萝卜头讲解小学数学。

    微风吹来,空气里有淡淡的青草香,她的头一抬,瞧见了一个正趴在窗台上冲着她笑的少年。

    回忆走马观花,短短一瞬,便是一生。

    过去的乡村已经消失,那些人也从她的生命中离开。

    那片肥厚的土壤,孕育了一朵闻名十里八乡的恶之花。

    直到一年后,那对夫妇有了自己的孩子后,重新把她送了回来。

    在遇见秦白倾之间,她的生活一直是颠沛流离的,不是在被抛弃,就是在被抛弃的路上。

    每个收养她的人都觉得她聪明乖巧,可是,到最后,当那群人有了新的寄托后,便又会无情的抛弃她!

    对了!

    她现在五岁,那如今是几月份?

    她来不来得及阻止秦白倾的第一次杀人计划?

    一想到秦白倾,温意整个人活了过来!

    是老天爷怜悯她吗?所以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温意没有想太多,她跑动起来,朝主屋挂着日历的地方冲过去。

153章

    温意有些恍惚。

    窗外天光微亮,上一秒发生的一切恍然如梦,却又那么的真实血腥。

    她失败了,若不是系统,她相信,她也难逃一死。

    “我...我真的失败了!”

    温意垂着两条胳膊,细数这些天在原身世界发生的一切。

    她把温南名和沈珂的奸情捅了出去,利用温厌秋对温家的恨意,重创了金融板块,和温采合作建立情报合作关系,最终引得国外势力把温裴、温烈的人细数绞杀,令温如海痛失左膀右臂。

    然而,这些还是不够。

    温如海还没死,而且变得那么的疯狂和极端,甚至,从那座牢笼里逃了出来。

    一个疯子,一个掌权的疯子,一个被她激怒了不惜一切代价誓要将她除之而后快的疯子!

    那个疯子毁了她所有的心血。

    本以为可以培养自己的军队,可是,那些装备了重装武器的人听从了温如海的命令,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血腥的扫荡。

    一个村庄被屠、一个山体消灭、一个城市看上去正常,可它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杀戮当中。

    温意和她的队伍夹缝中生存,曾经的拥有民主的火种,就像一只刚被燃起的火柴,瞬间被吹灭,

    只余刺鼻的火药气息久久不散。

    最后的战役,火光冲天。

    所有帮助过她的人,

    悉数战死,

    他们的尸体被无情的炮火轰成碎片,

    哪怕连国际联盟的谴责都无济于事。

    她真的败了!

    “系统,我不甘心!不甘心呐!”

    “明明...明明那么努力,

    明明看上去就要赢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输,输的那么惨!”

    温意捂着脸痛哭,

    她是真的痛哭,那些活生生的人,不是只是片段式的程序,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人,曾经并肩作战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温意捂着脸,

    肩膀不断地耸动。

    当初,

    她因为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而沾沾自喜,

    但现在,

    她只有无尽的后悔!

    系统2号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它早已预算到她的失败,

    因此不断地提醒,

    奈何她一意孤行,将问题简单化,觉得制服了温如海,等于制服了一切问题。

    然而,核心矛盾,从来不是温如海。

    就算温如海死了,

    还会有下一个温如海出来,

    他们会持续不断的掩盖自己的罪恶,吸一个时代的血。

    “温意,经历失败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你总要成长,无数正确观点的形成,都是拿牺牲去换取的,有舍才有得,你该做的,是如果打好现在手里的牌。”

    “温意,不要气馁,

    你还有机会,

    重新来一次的机会!”

    “而且,这一次,你已经占据了先机!”

    系统的话让温意精神一震。

    从她了解到的那段历史,她扒开温家走入政治舞台的历史的外衣,她窥见到了曾经的轨迹,这...便是她绝地翻盘的机会!

    丰元女帝是琉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女帝,没有之一。

    她的在位时间,据那帮脑壳硬、心态好、绝对不嫌事儿多的大臣们统计,不会超过五分之一盏茶的功夫。

    一盏茶一刻钟,一刻钟等于十五分钟,五分之一盏茶就是三分钟。

    在那三分钟的时间里,金銮殿黄金凤椅上铺设的金线罽毯还没有完全捂热,群臣朝拜刚刚走位完成,丰元女帝正准备爆发一把她那惊人的渴望施展宏图大业的壮志豪情,预备喊‘众卿家免礼’...

    然后,她就亡国了!

    具体的亡国过程有点悲催。

    琉国是个还没巴掌大的小国,建国六十二年,南面是奔腾不息的白水江,东西北三面环山,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琉国的前身是丸国,六十二年前,丸国腐败横行,八万百姓苦不堪言。

    开国女帝是个英雄,她带领一帮饱受压迫的贫民、奴隶爆发了一场又一场颠覆王权的阶级战争,最后以七千人的兵力战胜了丸国三千兵力,成功结束了王族统治,成功的拿下了丸国政权,定国号‘琉’。

    而这七千的兵力,也成了守卫琉国的主要兵力,

    首领封为护国大将军。

    原本丰元女帝继位当天,

    身为护国大将军的罗淮要负责朝露宫安防事宜,可这货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硬是在那样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里翘班了!

    由于罗淮的翘班,直接导致朝露宫登基大典上,三十多名官员兼上任女帝被敌军一锅端了!

    ‘灭琉行动’的作战命令是东庆国皇帝下达的,据这位皇帝交代,他灭琉,主要是看上琉国东西北三座大山了。

    东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可像北怀山那样如此雄阔伟壮的绵延高山,东庆却没有。作为收集癖晚期患者,他刚继位三天,便挥军北下,成功的以零伤亡的代价,夺取了琉国政权,创造了丰元女帝在位时间三分钟的历史记录。

    东庆是个大国,拥州二百,百姓五千万,兵强马壮,实力雄厚,盘踞在琉国对岸,与琉国仅有一条白水江之隔。

    两国关系基本处于没啥关系的状态。依靠优越的地理环境,加上三座大山和一条汹涌的江流作为天堑,六十年里,琉国百姓自给自足,生活的倒也安生,免受各种战乱的纷扰。

    而琉国灭亡后,仅有八万人口的琉国成了东庆国的一个州,封名为‘琉州’。据说,这是东庆国人口数量最少的一个州。

    至此,云川十三国变更为云川十二国,琉国除名!

    当然,‘琉国’变更‘琉州’的过程,丰元女帝并没有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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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丰元女帝带领三十五位大臣宣布无条件投降后,三百人组成的看守军把他们羁押在了凉风台,等候上级的进一步指示。

    当晚,凉风台迎来了不速之客。

    消失了一整天的罗淮不晓得怎么又冒了出来,他带领五百精锐从朝露宫后山攀援而来,与镇守凉风台的三百军进行了一场厮杀。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喋血丹墀,罗淮率领的五百人骁勇顽强,成功在最短时间内干掉了三百人的看守军,直到半柱香时间后,东庆援兵来袭,杀得罗淮五百精锐片甲不留。

    罗淮也不恋战,他将自己剩余的二百兵力分成三股游走,自己则带着救援出来的女帝桑敏,跳下了凉风台,消失在层峦叠嶂的榛莽山林之中。

    东庆军以两千人搜山一整月,依旧未能发现护国将军与丰元女帝的行踪,一个月后,琉国彻底易主,史册成书。

    自此,丰元女帝成了亡国女帝,护国大将军成了亡国保镖,两人一路跋山涉水、尽力躲避东庆军的追捕,终于在三个月后走出北怀山,进入到大丹国的地界。

    在大丹国一呆,就是三年时间!

    大丹国京都奉城,这日天清气朗、百花飘香、人头攒动,街道上行人穿红戴绿、头上插着狗尾草或小杂花,各人手里拎着篮子,时不时把篮子里的红白粉绿的花瓣花叶撒在空中。

    这是大丹国特有的‘草花节’,草花节在每年的三月初三举行,是大丹国特有的祭祀春神东君的节日,寓意这年风调雨顺、繁花似锦。

    一辆马车在人群拥挤的长道上走过,马车步调不算快,直到车厢里的人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有一只手伸出来拍拍车夫的肩膀,让他赶车走的快点。

    车厢里坐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英气不足、瑰丽有余,女的虎背熊腰、抱剑安坐。

    男子穿着佛头青色云纹锦袍,腰上系着红色腰封,头上顶着一只白玉冠,鸦发如羽,陈披在挺得笔直的腰背上。他的眉山十分锋利,一双眼眸透着凌厉,若只看他的眉眼,只觉得这人如剑如刀、锋芒毕露。

    在那如同藏着刀枪剑影的眉目下方,是一只高挺、如同泼墨山水般秀气的鼻子,偏偏他的唇又丰盈妖娆,浅浅一笑,便颜色灼灼,悉数把眉目间的锋芒化去,只剩下漫天风情与慵懒。

    一张既凌厉又美艳的脸!

    而女子恰恰和他相反,女子抱剑而坐,眉山清亮柔美,鼻峰却险峻如绝壁,嘴唇薄而浅,只是抿着,已透露出十足的威慑。

    这是一张清秀且粗狂的脸!

    抱剑而坐的女子又打了个喷嚏。

    男子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对方,语气带有几分嫌弃:“罗淮,把鼻涕擦擦,顺便捂住口鼻,这条路很快就过去了。到了王宫应该就会好很多。”

    这位名叫罗淮的‘女’同志,就是曾经的亡国大将军罗淮。另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自然是亡国女帝桑敏无疑。

    两人一个男扮女装,一个女扮男装,成功的塑造了一只‘男不男女不女世间极品莫过如此’的二人队伍。

    罗淮身体结实的很,可有个弱点,他向来不能多沾花粉。一旦沾了花粉,轻则喷嚏打个没完没了,重则全身起红疹发高烧。

    按理说,遇到今天这样的日子,他绝不该出门,奈何女帝临行在即,她想出发前和大丹国君常佑打个招呼。

    接过对方的手帕,罗淮也不客气,直接擤了个声韵悠长的鼻涕。

    “还是别叫我罗淮,喊我四水,这名字更有保障。”罗淮嘟囔一声。

    桑敏撇撇嘴,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黑色绢面的折扇,这折扇不似凡物,扇骨较一般的扇子粗实,黑色绢面看着普通,可黄玉制成的扇骨却通体流光溢彩,与那张美艳绝伦的脸正好相映成趣。

    桑敏轻轻扇风,毫不避讳的唾嘴:“保障个锤子,你丫其实就是更喜欢四水这个名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罗淮不跟对方置气,他身体被花粉摧残的有点虚,吵架什么的,可以存档。

    ‘四水’是罗淮在外的化名,是桑敏择了他名中的偏旁部首,另起的姓名。当年他和桑敏从北怀山逃脱成功,被大丹国君常佑收留。

    大丹国也是个巴掌大的小国,地处北怀山往西二百里处,领土面积比琉国大一点,人口多一点,莫约三十万人。琉国与东庆关系一般,可跟大丹国关系还不错,二者都是小国,且都是在燕国、图云、东庆这样的大国之间的夹缝里生存,难免有抱团取暖、惺惺相惜的情愫。

    尤其是琉国历代女帝曾经纳过的好几位王夫,都是大丹王室成员,两个小国之间,算得上姻亲关系。

    最主要的是,桑敏和大丹国国君常佑关系匪浅。常佑当年组织500人的围猎大队进行狩猎活动,这活动地点正是琉国地盘北怀山。

    当时,桑敏身为女太子,负责迎接常佑事宜,并且陪在常佑身边一个月。常佑生性温和腼腆,桑敏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两人一来二去,倒结下了不少同袍情谊。

    桑敏之所以愿意和常佑结交,还是因为她在常佑身上捞了不少油水,真金白银砸的桑敏眼珠子亮晶晶。为了欢迎常佑常来,她专门开辟了一块狩猎林场,以作为两国友好往来的见证和心意。

    后来,桑敏成了亡国女帝,她一路逃亡到此,常佑念及往日情分,收留了他们二人。

    桑敏害怕大丹混入东庆国的细作,给常佑造成困扰,于是拉着罗淮改头换面、改名换姓,安安生生的在大丹国当了三年米虫。

    罗淮捂着鼻子,半张脸有点红,他身上穿着女人的衣服,头上戴着女人的饰品,头稍稍一晃,那满头的钗环便叮铃作响。

    “话说,你真的要去东庆参加科举?”

    桑敏点头,疏懒的目光再度锐利如锋:“我必须去,这是个机会,蛰伏三年,我已经等的够久了!”

    罗淮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后带着点心虚的说:“其实,你没发现,在这儿生活...也挺好的吗!”

    桑敏瞟了对方一眼,手上折扇一收,眉峰敛开,嘴角挂上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舍不得这儿?”

    罗淮没说话,只是拿秀气的眼睛看着她。

    桑敏也回望他,目光坚定,态度决然:“大丹我是一定要离开的,云川十二国,局势瞬息万变,留在大丹,迟早成为刀俎鱼肉。与其被别人拿捏命运,我愿成为执刀人,一刀砍它个天翻地覆!”

    “况且,我身为琉国女帝,有复国重任在身。东庆既然夺了我的国,我必然要从对方手里把属于我的东西给再夺回来。我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在治国之要上屡有建树,身为女太子,亲民、测政、改革、变法,我一腔抱负尚未施展完成,便草草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心中的积怨太深。”

    “如今东庆废除察举制,推行科举制,云川头一遭选贤制度改变,这样的风云之局,我焉能缺席?”

    “罗淮,我有预感,这一次如果没有我的加入,这江山朝堂将会黯淡不少。万事无趣,有趣的是风流人物,我乃风流世家集大成者,这样的举世盛会,该我斡旋作梗,这一步,我迈得坚决有理!”

154章

    “那个...你们早饭吃了吗?要不直接吃午饭?你们什么时候走?”

    常佑生活条件不错,个子虽然不高,可他横截面积壮观。他一坐下,肚子上的圈圈一颤,颤的温意紧盯着他的肚子瞧。

    温意屁股一歪,大大咧咧的坐在常佑的书桌上,罗淮安安静静抱着剑侍立在温意身后。

    温意是个闲不住的,她按照以往习惯,把堆叠在书桌上的折子扫览一遍,随后认真的给常佑说了几条解决办法。

    她也没提吃饭和离开的事,只是先帮常佑处理遇到的难题。

    这三年寄居在大丹国,温意看似纨绔调笑,实际上暗地里帮常佑做了不少事。大丹国毕竟是小国,国祚顺利,百姓安居,也没多大的大事,因此养成了常佑懒散爱玩的性子。

    常佑和温意关系不错,两人以亲友相待,加之常佑闲适慵懒,温意勤奋刻苦,不多久,一部分朝中事物交给了温意打理。

    如今,温意要走了,常佑自知自己留不住她,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挽留的话。

    他看着温意分析朝中时事,

    讲述文武官员的优点和缺点,又说了一些关于约束地方官员的措施,

    眼底渐渐染了一层落寞。

    这个女子...终究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

    “喂,

    发什么呆,

    我刚刚说的几条清楚了吗?”温意皱着眉,看到常佑心不在焉,

    有点生气。

    “常佑,我今儿就要走了,日后大丹得靠你维系,

    云川十二国,有大国虎视眈眈,有小国艰难求存,你一定要改了你这贪图安逸的毛病。”

    “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你三十万子民想想,

    一旦大国入侵,

    百姓流离失所,

    你夏宫的二十位美姬也会辗转飘零。你舍得吗?”

    温意摔下手中的折子,

    叹了口气,她站直身体,

    一改往日的轻浮浪荡,

    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常佑有时候还是听信温意的话的,如今面临离别,他也听不进诸多谏言。她给他选拔了几位贤臣,有这几位贤臣替他操劳,大丹短时间内不会颓败。

    虽然有信心大丹暂时不会亡,可碍于温意的苦口婆心,

    常佑还是应承下来。

    “知道了,

    桑公子苦心孤诣一心为朕,朕自然不会相负。今日你二人要离开大丹,朕也确实舍不得,咱们朋友一场,朕的心思你也懂,可桑公子心有乾坤,朕不敢强留。”

    “既然临别在即,可否请桑公子莫谈国事,念念旧情,也好叫朕宽慰些?”

    温意懂他的意思,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她手上扇子敲击自己的掌心,

    道:“那就吃午饭吧,边吃边聊。”

    很快,六道精致的菜品摆放齐整,常佑脸圆乎乎的,详细的给温意介绍这六道菜的做法和典故,娓娓道来时神态鲜活,显然对‘吃’很是喜欢。

    温意原本还想念叨几句,但一想到对方说的‘莫谈国事’,只好陪着对方笑笑。

    吃完饭,温意擦了嘴净了手,常佑拍拍手,他身边的总管已端着托盘过来了。

    “你二人既然要走,朕相助黄金百两。之前你让朕配的药,已经全部配好,药丸一共一百枚,足够你们一年之用。一年后如果尚有需求,遣人来大丹,朕会再给你们配一年的药。”

    常佑说完站起身,将两只两指般粗细的寒玉小瓶拿出来,分别放置在温意和罗淮的面前。

    “这是阳药,罗淮的是阴药。几味药材不太好找,费了朕好大的功夫。幸好苍天做美,这药还是赶制出来了。”

    “瓶子是寒玉瓶,储存效果极好,可仔细些,千万别丢了!”

    温意拱手作礼,眉目柔和,对于常佑,她还是十分感激的,

    虽然两人并无男女之情,可这朋友之义,

    常佑做得十分到位。

    “多谢!将来我若再得大统,

    必然相报今日之恩!”

    常佑笑笑,摆摆手,笑容里夹杂着一丝寂寥:“朕知你天高地阔,报恩就不必了,只需一直将朕当作朋友便好。”

    “如今你打算入东庆、进朝堂,这一去必然危机环伺、险象丛生,朕也做不了什么,只得祝福桑公子花月如初、风流依旧。”

    温意噙着笑:“多谢!”

    她站起身,拿了寒玉瓶,招呼罗淮把黄金带上,撩开帷幔往前走。常佑跟在温意身边,一路相送,直到夏宫门前。

    “常佑,就送到这里吧,你若是出宫,恐怕得惊动宫中禁军,就此止步吧!”

    说完,温意招呼来先前的马车,领着罗淮进入车厢。

    马车徐徐驶出夏宫,罗淮撩开身后的窗帘看了一眼,发现常佑和内侍站在原地。常佑眼中藏着望眼欲穿和浓烈的不舍,直到马车宛如巷口,再也寻不着对方的身影。

    “好看吗?看完了吗?”温意轻笑着问。

    罗淮把腰背挺得笔直,瞟了女帝陛下一眼,小声说:“这个常佑还算识相,并没有阻你离开。”

    温意不爱听这话:“他性情敦厚,虽然懒了些,人却不坏,你这样说他,是要引起我大大的不快的!”

    罗淮鼻息喷热,有些不满:“你倒是维护他!”

    温意笑着拿扇子敲击了对方的头:“大将军,想啥呢,朋友之情,我自当珍惜。再说了,若我真的再承大位,广立后宫时,这正宫的王夫之位,也该是你罗淮。”

    听到这话,罗淮立刻翻了个白眼,尽管白眼翻得很有水平,可他耳朵根还是红了。

    “你以为我稀罕你的正宫王夫之位?当了正宫,还得替你料理后宫,多麻烦!”

    温意眨眨眼,似是无所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把你从我后宫名单里剔除算了。”

    罗淮立刻瞪了过来,他身体动作幅度较大,怀里抱着的剑鞘打在了车板上,叫车厢微微一震。

    “你敢剔除试试!我劳苦功高,陪着你吃苦受累扮女人,妥妥一枚患难与共、痴心一片的甜心小可爱,你忍心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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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意看着罗淮那张清秀却有棱角的脸,又看看他浑身爆发力极强的肌肉,又联想到‘甜心小可爱’这种级别较高的词语,瞬间觉得这世上妖孽真多。

    所谓妖孽,不仅作妖,还作孽。玷污甜心小可爱的,通通视为作孽!

    3章据说对手是个暴君

    琉国女帝为尊,温意的娘亲娶了七位王夫,温意的奶奶娶了五位王夫,温意的太奶奶娶了十一位王夫。

    温意觉得,自己再怎么不济,也得娶五位王夫才算够本。现在罗淮算是她后宫预备成员之一,她至少得再搜刮四个德智体美劳样样都好的帅哥才行。

    罗淮倒不介意温意有多位王夫,毕竟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女帝为尊,女帝在上’,他和温意相濡以沫了这么久,她要是不给他名分,那真是负心人。

    不过,这些杂念并没有深入想太多,毕竟目前有更要紧的事。

    东庆国这个大BOSS横亘在温意的面前,只有斗倒东庆皇帝,她才能把自己的琉国给拿回来,而要想打败东庆皇帝,首先要入朝入仕,而入仕的第一步,参加东庆国第一届科举选举。

    东庆皇帝又称忤帝,如今是他执政的第三个年头。

    今年兴办科举制,废除察举制,显然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

    察举制度伴随东庆国制五百多年,由地方长官在辖区内随时考察、选取人才并推荐给上级或朝廷,初衷是任人唯贤、摆脱门第偏见,然而,却成了门阀世家、结党营私乱象的温床。

    如今‘杜彭季马’四大世家大权独揽,包揽了近乎朝中所有的大小事务,忤帝虽高坐朝堂,却与傀儡无异。

    丞相季默荷统领九卿官僚,又建立自己的秘书处十三曹,总管农桑、诉讼、盗贼、兵役、货币、盐铁...称得上权倾朝野。

    而太尉杜冷又手握兵权,京畿代表天子兵权的十二卫被杜冷掌握了一半,忤帝真正可以调动的兵力不足七万人。

    当初攻打琉国,正是效忠于忤帝的左翊军将军赖蒙和右翊军赵长伦的功劳,当琉国变更成为‘琉州’时,这两位将军风光回朝,却在数天后,被太尉杜冷以‘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的名义给杀害了。

    太尉杜冷不仅手握京畿兵权,他的儿子也掌握边关兵权,于蛮州、楚州、唐州等十九个州屯兵,建立藩镇。

    东庆国南面环海,北面临山,与丕凉接壤,西面与彤国、温国、昌国接壤,可谓强敌环伺。而抵御西面来军进犯的八十万璧山军,实际上的掌权人正是杜冷的二儿子杜璧和四儿子杜山君。

    季家掌权,杜家掌兵,马家掌财,东庆国最富庶的三个州崀台、乌定、焦州,豪绅满地走、强绅多如狗,一巴掌拍下去,总有一批有钱的公子哥和马家沾亲带故。

    崀台、乌定、焦州是三个大州,总人口达到五百万,粮食、棉织、陶瓷、盐运、船渡...每一项都给朝廷贡献了大把的税收,而马家在朝堂上的实力并不算强,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文武百官,从中央官员到地方官员,瞩目望去,至少有三分之一姓马。

    唯一还算被忤帝掌控在内的,是彭家。

    彭家算是外戚,乃是当今太后意安太后的势力,京畿兵权有一半在忤帝的手中,目前由意安太后的外甥萧瑾风统领。

    唯一算得上忤帝自己势力的只剩下御史台,御史大夫彭茆年过六旬,却依旧苦苦支撑朝堂。

    可惜,所有人都晓得,彭茆的一腔热血,实际上只能付之东流...

    “为什么会说御史大夫付出的满腔心血乃是无用功呢?”

    “哎!那就得说说这位东庆皇帝了!”

    岷州地界,三河县内,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入城中,车厢内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装扮成女人,女子装扮成男人,两人对坐对望,闲聊了一路。

    此刻天色已晚,夕阳旭辉正要收起,淡淡的薄雾在乡野之间升腾。看着风尘之下的城楼,温意大笔一挥:今晚到三河县城里找个最好的酒楼住下。

    自从出了大丹国,温意和罗淮在路上行驶了十天,两人终于到达了东庆国东北部的一座边陲小镇。

    这十天的功夫里,温意过的不算很好,餐风露宿、蚊虫叮咬,虽然身上有金子,可有钱没地儿花,她也憋着难受。

    今天总算到了一处不算破败的镇子,自然要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她和罗淮一路讲解东庆国的国情,从丞相讲到太尉,又从太尉讲到御史大夫,最后说了句:御史大夫估计呕血三升也换不来当今天子的丝毫同情心。

    罗淮听温意说了一路的高官,第一次听到她正面提到东庆国的皇帝,不由好奇。

    “话说,这个忤帝你有多少了解?”

    温意目光轻飘飘掠过罗淮的脸,玩世不恭的笑笑:“据说是个无德无能的暴君!再说了,能用这个‘忤’字的皇帝,八成也不是什么正经皇帝。”

    罗淮面无表情。

    因为地面不平整,马车时不时东摇西晃,连带着罗淮身上的饰品也叮铃作响,他也嫌麻烦,便把满头的珠钗给拔了下来,装进随身携带的布包里。

    看着对面坐着的身材魁梧、面容清秀的美人,温意眯了眯眼,抱以赏心悦目的心态仔细打量对方,顺便打趣道:“嗯,你现在就算不戴那些珠钗,也像个女人了!”

    经过十来天的服药,罗淮的面容确实软和了不少,原本刚毅的面部线条此刻宛如行云流水,一眼瞧去,脸盘如同满月,皎皎生辉。

    罗淮知道温意在调笑他,不由反讥:“彼此彼此,恭喜你离成为男人又进了一步。你看你,皮肤比往常粗糙不少、手掌肩膀也比往常粗壮不少,假以时日,你的喉结也要凸显出来了!真是恭喜!”

    温意也不生气,反正两人经常这么互捧互踩。

    “我知道的,你虽然是个男人,骨子里却是个女人;我嘛,虽然是个女人,其实更渴望当个男人。我给你提供了当女人的机会,你该好好感谢我。”

    “怎么谢你?要我侍寝吗?”罗淮眉一挑,声线阴柔。

    温意的眼神带有几分闲适,其中攫取了整片灿烂的晚霞,正定定的盯着他看,她嘴角带着微微笑意,那张明艳艳的脸含藏逼人的英气,却又夹杂半亩牡丹的绚美。

155章

    任何自信的人,温意都是欣赏兼佩服的,如果自信当中夹杂着自恋、自恋里又蓄满自傲、自傲又带着自狂,那真真是和她的心性不谋而合。如果遇到这样的人,温意定然当场引为知己,与其兴成八拜之交。

    温意一贯自信、自恋、自傲、自狂,大部分时候,这些优良品质统统可以归纳为不要脸。

    按照温意的逻辑,我脸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就是脸嘛,她皮那么厚,舍一张脸又不是大事!

    那位导游鼻祖敲敲车厢,掀开门帘,对着温意说道:“好了,三河县最好的酒楼到了,您二位先去吃饭,我把马车停到后院去。”

    温意依言下了车,领着罗淮站在酒楼门口。

    这家酒楼名叫‘春风得意’,此刻正灯火辉煌,三层高楼内偶有人影攒动,时不时传出些闲人的欢声笑语。

    温意对‘春风得意’这个名字很是满意,她手招了招,领着罗淮入内。

    两人一进入,温意乍觉氛围不对劲。

    堂内吃饭的人不算少,

    七七八八的桌子几乎坐满了人,有商贾打扮、有镖师装扮、有寻常百姓、有江湖浪客...但这些人无一例外,

    在温意带着罗淮进入大堂时,

    或明里或暗里的打探他们二人。这些人也吃饭喝酒,

    可并不怎么交谈,场面阒静的诡异。

    数十人的目光齐刷刷盯在他们身上,

    温意很不舒适。

    罗淮凑过来,轻声道:“要不换一家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温意低头似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不到片刻,

    眼眸飘过一丝了悟。

    “就在这儿吃,放心,我有分寸。”温意耳语了一句。

    两人在大堂里绕了一圈,店小二看这两人衣装华美,便拎着水壶和茶碗过来迎客。

    温意只围着大堂乱转,

    也不坐下,

    深眉紧锁,

    手中的扇子不悦的轻敲自己的太阳穴。

    店小二被这不吃饭不困觉一个劲乱转悠的客人给惹烦了,

    便腆着笑脸问:“客官,你是吃饭还是住店啊?要不你先择个位置坐下?我也好给你倒杯水。”

    温意个头不算矮,

    至少比店小二高出一截,

    她一个含藏杀气的目光飘过去,吓得店小二腿肚子一哆嗦。

    温意瞄了对方手中的茶壶一眼,神态倨傲,音色清冷,声音不算很大,却能让在场所有人听得见。

    “你这茶壶里装的是淘洗了不晓得多少回的劣质茶,

    喝了这样的茶,

    本公子恐怕要生口疮的!”

    “还有,你这里桌椅擦洗的也不干净,本公子身上的袍子比你家酒楼都贵,糟污了这样的好衣,你能赔得起吗?”

    两段话,成功的把店小二唬住了。

    温意继续道:“小二,给本公子另备单间,坐塌上铺上厚实干净的毛毯,毛毯要白色狐裘,不得有一根杂毛。”

    “茶要最好的云雾茶,水温不得太高,

    不准烫坏茶叶,

    必须搅拌三次以上。”

    “吃食方面,本公子讲究的很,油腻荤腥不吃,辣椒葱蒜不吃,含筋含梗的蔬菜不吃,味苦味浓的点食不吃。你且说说看你们店里有什么拿手的招牌菜!”

    有遇到过难以伺候的,可没遇到这样难伺候的,这是一尊大佛,店小二觉得,这事他安排不了,得找老板来。

    “公子,咱这地方偏僻,您要的这些咱庄稼人也不甚太懂,要不,我去问问老板?您稍待片刻?”

    温意也不为难他,摆摆手,让他去了。

    店小二一离开,罗淮立刻凑过来问:“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搞大排场和形式主义?”

    温意轻笑一声,展开折扇扇风:“这个三河县,恐怕要有大事发生,我得未雨绸缪。”

    罗淮不解,他不解为什么温意会说‘有大事发生’,也不解‘未雨绸缪’和‘搞大排场’有什么关系。

    正要相问,一位穿着绸衣戴着商帽的老板拱手作揖走了过来。

    “二位贵客临门,小店招呼不周,楼上雅座替二位备着,还请上楼!”

    温意但笑不语,

    领着罗淮进入三楼单间。

    三楼单间,

    窗户朝南开着,能够瞧见不远处的一汪净水和百户人家。点点灯火倒影在深沉幽静的水面上,

    更显得长夜昏冷。

    如今正值三月,虽说天气渐暖,可入夜后的寒气依旧浓盛。窗牖洞开,寒凉在不算大的屋子里流淌,把温意和罗淮浇了个透心凉。

    老板正准备把窗户关上,却被温意给制住了。

    “窗户开着吧,我一路走来劳顿,吹吹风也好让脑子清醒点。”

    屋子里掌了八座古铜驼灯,室内灯火通明,三叠兰花屏风后方是软塌和小案,软塌上果然铺了一层厚实的白狐裘。

    看到狐裘,温意弯弯嘴角,对罗淮道:“老板既替本公子做了安排,不可不赏。”

    罗淮闻言,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碎金子,扔给老板。

    这金子是常佑赠与,原本是一条条大金条,温意觉得带着金条麻烦,便让罗淮切割成小块。要用的时候扔一块金子,场面也拉风有气势。

    温意往狐裘上一躺,对罗淮招招手,罗淮读懂了女帝陛下的示意,赶忙走到她腿边给她捶腿。

    老板站在一旁,看着这对主仆人生享乐的模样,越发认为这位公子不是普通人。

    老板并没有带着商人谄媚的笑容,只是将腰压弯,做出个尊敬的姿态,说道:“公子要的云雾茶很快差人送来,另外,小店另备了百果糕和合欢饼,外加蟹羹和芙蓉豆腐,都是清淡味鲜之物,公子意下如何?”

    温意摇摇头:“蟹羹就算了,三月的蟹吃着没意思,而且天寒,蟹也性寒,本公子向来身子骨弱,吃不得这些。给本公子来碗百合粥吧,蜜要百花蜜,米要长香米,盏要琉璃盏,煮好后闷一刻钟再端过来。”

    很快,老板领命去了。

    老板一走,温意赶忙爬起来,招呼罗淮道:“你功夫厉害,赶紧跟着那个老板,看他往哪个单间去了,注意,可以适当暴露行踪。”

    罗淮看温意神色严肃,立刻点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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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淮再进来时,温意正独自喝茶,他把门关上后,将刚刚的所见所闻交代了一下。

    “那个老板去了三个包间,第一间是在二楼最北角的位置,第二间是二楼东角位置,三楼咱们往右第三个包间。你是有了什么发现吗?”

    温意也不瞒着他,她一手端着茶杯,吹散开茶水热气,模样在雾气里氤氲朦胧。

    “要注意那个三楼包厢的动静,三河县有大事要发生。”

    罗淮赶忙压低声音问:“有什么大事?你怎么发现的?”

    温意喝了口茶,任由茶汤滋味在舌尖百转千回,接着才说:“我一进县城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到了这店里,我才晓得哪儿不对劲。”

    “还记得我们遇见的几批商贾和百姓吗?”

    罗淮回忆了下,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些百姓怎么了吗?”

    温意灼灼的盯着他:“你不觉得,那些百姓很怪异吗?他们走路的姿势,还有虽然三月份确实有点冷,可他们把自己包裹的也太严实了。”

    罗淮顺着温意的点拨往下想,蓦地想到一个可能性:“你是说...”

    “闭嘴,有人来了!”

    话音落,门外出现两道身影,伴随斯文有礼的敲门声。

    “公子,您的饭菜送来了!”

    罗淮应声前去开门,门一敞开,一位端着托盘的侍女低眉顺目的站在一旁,她身后站着一位穿着蓝色锦袍、容颜陌生、作商旅打扮的公子哥。

    那位公子哥对着罗淮作了个谦谦君子礼仪,柔声款款道:“在下符逸,晚来寂寥,想邀请你家公子把酒赏月,以作结识!”

    符逸,也正是三楼另一间包厢里的客人之一,他是奉了他家主子的命令前来邀请这位华贵挑剔的公子去做客的。

    这位公子带着他的女仆一出现在春风得意楼时,符逸和他的主子便已注意到了这个人。

    边陲小镇,商业农业都不算发达,风景也没有太美,当地百姓生活温饱有余,却谈不上富足。这样的一处平庸之地,忽然出现了一位样样挑剔、似是名门出身的公子哥,怎么看都不算正常。

    再加上之前那位女仆似乎是在注意掌柜的行踪,还有意无意的往他们的门内瞟了一眼。

    符逸在暗中观察了一下这个女人,模样臻首娥眉,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可她的身子骨却结实遒劲,远远看上去,粗狂的像个男人。

    最主要的是,这个侍女是个练家子,观她走路步法,明显武功不弱。

    一位华丽的公子哥,带着武艺超群的侍女,来往要啥啥没有的三河县,且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段内,难免惹人怀疑。

    符逸自报家门,站在门口,等着温意回话。

    温意半躺在三叠屏风后方,四周灯火耀目,将她的身影投映在屏风上,只让人瞧见一抹浓淡相宜、身材修长的剪影。

    符逸只听屏风后的人一声轻笑,随后,清清淡淡的磁性嗓音泄出,宛如山泉激水、雁过青空,隽永宁静的叫人摒弃躁动。

    “符公子有礼,可惜小爷我独爱这间屋子的南窗寒风和灯火水影,实在不愿踏出房门一步。符公子若是真情相邀,不妨陪同小爷我在这儿坐上片刻,等到这月亮真的升起来了再说!”

    温意晓得,这个符逸只是个打前阵的先头军,他背后肯定有主子,说是‘把酒赏月’,实际上也只为了查探她的身份。

    而她又何尝不是为了查探他们的身份?三河县也不是什么兵家要塞,却无端出现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官兵,温意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大文章。

    温意一进入县城,就感觉晚间赶路的百姓有些奇怪。

    一般百姓走路腰背不会挺的那么直,步履不会那么快速有规律,身上不会包裹的严严实实,而且大部分百姓夹带的私囊有兵器的形状,虽然改装易容了,奈何温意也曾随着罗淮带过兵,自然晓得这帮人不是什么商贾人家、寻常百姓。

    而且,这家春风得意楼,一楼坐的满满当当,可这些人吃饭、喝水也都很有节奏和规律,他们话说的很少,身上武夫味道很重,一个个看上去和高手无异,仿佛是什么重要人物的护卫军团。

    小小的三河县,出现了大量乔装兵团,还出现了一位被团团保护着的高层领导,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发生的样子!

    为了引起这位领导的注意,温意特意刁难了那店小二一把,反正奢华的生活习惯她也有过,自身的气场和风度也不弱,必然能让对方对她的身份产生好奇。

    之后,掌柜的离开,她又吩咐罗淮不着痕迹的暴露行踪,这就更让人对她起了试探的心思。

    在一番设计之下,果然,符逸出现了!

    符逸对于温意‘拒绝把酒赏月’这件事有点惊异,但又看此人从容的品茗、毫无焦迫之感,又觉得这个人自己可能镇压不住,得他主子来收服。

    思索再三,符逸才拱手说道:“既然贵公子邀请符某来这南窗赏风,符某也引为雅事,不知携带二三好友,与贵公子彻夜论谈如何?”

    温意抿抿嘴,心想,这人是要把他主子给带过来了,正合她意。

    “也可以,人多一点,热闹一点,寒夜凄凄漫漫,我独身在此,也真无趣。”

    那位符逸同学很快离开,留下的侍女把晚饭端了上来,一一陈列在温意面前。

    那碗百合粥果然用琉璃盏盛着,盏盖一掀开,清香扑鼻。

    罗淮重新关上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白毛草根,将草根放置到吃食当中,见草根没有变色,才放心让温意食用。

    温意端起碗,交代道:“等下那个符逸会过来跟你打一架,无论如何,都要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击败他。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你的了!”

    罗淮没有多问,点点头。温意把几样糕点和云雾茶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别客气,罗淮也不推辞,拿起一块百花糕就往嘴里塞。

    吃了一半,屋外敲门声二度响起,罗淮叼着半块糕去开门,除了符逸外,门外果然多了位雍容华贵、品貌优异的贵少爷。

    那人长得着实不错,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肤色发白,淡黄的驼灯光彩掩映在他的脸上,越发叫他线条精致的下颚变得透明光鲜。

    他穿着黛紫色缎袍,内衬着青蓝色玄鸟襟边,腰上系着龙凤玉佩,足蹬紫金色云纹乌靴,一进入内室,顿觉满室生辉、光耀夺目。

156章

    温意很满意自己的出场效果,她的宗旨一贯鲜明。

    且不论自己能力怎么样,凡事得先把气势和态度拿出来,尤其在竞争者面前,只要气势在片刻之间压过对方,那就等于赢了一半。

    温意对于修炼气势很有心得,她甚至为此撰写过诸多篇幅的论文,从如何铺垫到具体动作,都有详细的流程。她当时把这些心得拿给她母皇看,然后她娘就撒手人寰、一命归西了!

    后来,温意继承王位,刚想把自己的心得印册成书,给琉国八万百姓学习学习,然后,她就亡国了!

    “五公子有礼,在下姓敏,在家排行老大,人称敏老大,也有不少人称呼我为敏大佬。”

    牧五举拳拜礼:“原来是敏老大,幸会幸会。看敏老大气度非凡,不知来这小小的三河县是为了什么?”

    温意倒没有完全说假话:“路过而已。当今天子首开恩科,我身为读书人,自当为朝廷效力。途径三河县,天色已晚,只好暂时歇息。”

    牧五没觉得这番话有矛盾,

    沉思一秒,继续问:“不晓得敏老家是何方人士?祖辈是否有过仕途?”

    牧五怕她多想,

    又笑着补充道:“敏老大别误会,

    在下只是觉得,

    朝中有人,仕途肯定宽敞好走些。我们这些做商人的,

    有时候难免要和官府打打交道。”

    温意眯了眯眼,这家伙,一来就跟她刨根问底,

    恨不得把她家祖坟给刨出来。哼,你要刨我家祖坟,我就让你喝喝西北风。

    “五公子,我邀请你们来,是为了赏赏我这南窗外的景致的,

    你看凉风信美,

    清爽宜人,

    不如五公子跟我一起站在窗前吹吹风?”

    牧五一愣,

    眸色闪过一丝不快,这个人...还真是...

    虽然心中不快,

    表面上还是谦和有礼,

    说出来的话却以退为进。

    “虽然已然三月,可晚风依旧清凉,敏老大以狐裘煨暖,显然是怕冷的,在下以敏老大身体考量,必然不敢赴你这凉风邀约。”

    不等温意有所表示,

    他继续说:“其实,

    方才在下也有些唐突,明明在下与敏老大交情不深,却还执意问东问西,难怪敏老大心生不悦。这厢与敏老大赔礼,还往见谅!”

    温意知道这家伙想以退为进,既然这人敢跟她赔礼道歉,她就敢接受,论脸皮的厚度,暂时还没人比得过她!

    眼看着牧五站了起来,眼看着牧五弯腰,眼看着牧五双手拱礼,

    眼看着牧五要赔礼道歉了...站在一旁的符逸急死了,

    怎么这个敏老大还不叫他主子起身,怎么这个敏老大还不制止他家主子的道歉行为?他家主子身份尊贵,怎么能给一个来历不明的纨绔子弟拜礼?

    温意看到对方弯腰,心情很好,眉宇之间的煞气消失了一半。

    她掏出折扇,状似无所谓的摇摇,不咸不淡的说:“其实,乱打听别人的家事,确实不够礼貌。不过,难得你有诚心,肯给我道歉,我也不追究了,你起身吧!”

    符逸听得咬牙切齿,牧五脸色也很难看,这人...脸皮实在太厚了!

    温意知道一张一弛的重要性,她很快回到正题上,直接开门见山。

    “五公子,你是否真的是做生意的商人,有待考量,而我确确实实是个读书人,赶往京都参加首届科举,这我没有骗你。”

    “用你一条假消息,就想换我身家背景的真消息,五公子,我实话实说,你这盘算打的真的不够厚道!”

    牧五心里一咯噔,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直接。说好的读书人的婉转呢?为什么这家伙满身都写着‘心眼’二字?

    既然这个敏老大主动提出了问题,那就先把问题抛给她好了!

    牧五沉吟须臾,问:“敏老大想怎么谈?”

    温意目光掠过一抹狡黠,晓得这人上钩了。

    温意严肃的看着对方,

    目光炯炯有力,似乎要在牧五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她说:“我在这春风得意楼借宿休息,五公子却主动找上门来,说是邀请我赏月喝酒,可现下无月无酒,可见五公子的邀约不过托词。”

    “我邀请五公子对坐南窗赏风,可公子又以替我身体考量给拒绝了,这桩桩件件,恐怕五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刚刚问我‘想怎么谈’,我倒是想反问一句,五公子究竟想谈什么?”

    “你来这里,打听我的家世,是怕我对你产生威胁?我一介读书人,心里想的是为朝廷效力,如何会威胁到五公子?莫非,五公子是与朝廷作对的乱党?”

    “大胆!”牧五陡然站起来,厉声呵斥。

    他全身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凶兽,一双幽深的褐色瞳孔内暗敛杀意。

    温意看着他的反应只想大笑,这个牧五,定力也太差了,她寥寥数语一激,这人尾巴就露出来了。

    现在看来,这个牧五是朝廷的人,而且官职不小,身份尊贵。

    根据这人的反应,似乎十分反感‘朝廷作对’这样的字眼。

    百姓心中,东庆皇帝依然被奉为皇室正统,丞相也好、太尉也罢,如果他们要反,通通算作乱臣贼子。

    可见,这个牧五是东庆皇帝的人。他带着兵力悄悄潜伏于三河县,肯定不是来玩耍的,必然有皇命在身。

    这个东庆皇帝是有什么谋算吗?

    短短时间,温意差不多把能收集的情报收集到手了,再探下去,也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赶忙站起来,低服做小,笑靥盈盈,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抱歉,刚刚话语多有不妥,还望五公子海涵。在下也只是心有不快而已,一时口无遮拦。”

    “五公子还要邀请在下赏月喝酒吗?虽然天色看着阴沉,今晚可能不会出现月亮了,不过这酒可以喝一喝。酒钱算我头上,算我结下你这个朋友了!”

    牧五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看着对方谦逊的样子,心里头一阵窝火,有种有火撒不出的怪异感觉。

    他晓得,这个敏老大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方才一番话,听起来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委屈,可说到最后,却暗暗包含了诸多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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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刚刚的反应...

    牧五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发现什么,他身上有重要任务,这个人他必须彻查清楚!

    牧五褐色眼眸幽幽,脸色寒冷如冰,他身体绷得紧紧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剑杀人。

    他重新坐下,完全不理会温意的讨好的谦辞,直接问:“你说你是赶考书生,那我请问,你遣你家侍女跟踪掌柜是为何?而且,还特意扫视了我的屋子,你确定这是普通的赶考书生会做的事?”

    温意晓得对方会这样问,意料之中,她拍拍罗淮的肩,问他:“四水,这位五公子说你跟踪掌柜,还扫视了他的屋子,可有此事?”

    罗淮秀眉蹙起,满脸写着委屈。

    温意很满意,她家罗淮很有成为影帝的希望!

    “爷,奴家没有跟踪掌柜,倒是瞧了眼这位公子的屋子,不过,这也是受您所托而已,奴家真没干别的!”

    温意汗颜,这个罗淮真鸡贼,又把问题抛给她了!回头收拾他!

    这边牧五冷笑道:“不知敏老大注意在下的屋子,是有何赐教!”

    温意也不管了,反正厚脸皮就是了,她就不信对方能拿她怎么样!

    温意叹了口气,折扇抵着额头,不停的装出无奈、失落、烦忧的模样。

    她一边叹息一边厚着脸皮说道:“五公子你是不晓得啊,我长相俊美,身形风雅,谈吐之间又贵气逼人,实在是万千少女爱慕的对象。”

    “每每我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一批追随者慕名而来,我真的是不堪其扰啊!”

    “你不晓得,打探四周环境,乃我必做的功课,就怕有那些对我不怀好意的女子霸王硬上弓。我为了自己的清白之躯,不得不庄重慎重,所以,遣了我家四水出去打探一下,竟没想到引得五公子误会,真乃罪过啊!”

    “想我这般美貌...”

    温意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噼里啪啦把自己夸耀的比天上神仙还招人喜欢,洋洋洒洒的把自己魅力、修养、德行、美貌给做了长篇大论的阐述,听得牧五和符逸简直怀疑人生。

    牧五和符逸眼皮子直抽抽,这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这么自恋的人的!

    “...事实情况就是这样,你们应该不会质疑我确实长得瑰丽无双吧?”

    牧五抽动嘴角,已经无话可说:“敏老大自然容颜绝色,堪称倾城!”

    温意摇头叹气:“是呢!长得美烦恼也多,不仅女人打我的注意,一些男人也对我存在肖想。老实说,今晚五公子不请自来,我真的有点怕呢!”

    “想必五公子不会只是借故亲近于我,实则对我芳心暗许了吧?”

    牧五一脸正色:“放心,敏老大,在下取向正常!”

    温意摆摆手:“那就好,夜也深了,我也要就寝了。五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也请早早安歇吧,免得别人说什么闲话!”

    牧五带着符逸退出房门时,一脸懵逼,他们脑子乱的像一团浆糊,满耳朵都是‘绯色倾城’‘风华绝代’,直到两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才除掉满脑子的糟污话语。

    牧五赶忙问符逸:“听说,那个敏老大还带了一个赶车人?赶紧把那位赶车人给我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符逸得了命令赶忙去了。

    而温意这边,显然早想到了赶车人的破绽。

    “罗淮,到你出手的时候了,去和符逸打一架,务必在最短最快的时间内,将那货给制服!”

    这位赶车人是温意从大丹国马车市场淘过来的车夫,他把自己一通夸耀,那副自信的态度叫温意十分满意,于是,这一路都是由那位车夫替她开路。

    可对方毕竟是晓得温意的一些底细的,知道她从大丹国而来,虽然并不清楚她的真实底细,却也清楚‘她从大丹国而来,曾经出入大丹国的夏宫,与国君常佑有所牵连’。

    如果这位车夫被捉,把不该交代的交代了,足以让那个牧五动用手里的兵力把她和罗淮铲除了。

    但是,在温意眼里,她去过大丹国这一细节,并不足以致命,反正她能对大丹国的事情自圆其说。

    而她之所以还让罗淮去阻拦符逸,是因为她想设下一个圈套...

    温意信任罗淮的功夫,罗淮是她的护国大将军,凉风台一战,他带着她,硬是以一敌百,并成功逃脱追捕,带着女帝扬长而去。

    而且罗淮四岁习武,颇有天赋,15岁时便已打遍琉国无敌手,16岁时曾经离开琉国四年外出求学,听说这货在四年时间里学习了百家武学技法,甚至还差点当上了武林盟主。

    有关罗淮那四年的武林生涯,温意没有多问过,罗淮也没有多说过,毕竟谁都有秘密。

    那位车夫将马车停在了春风得意楼的后院,温意没有给他安排住处,他自然要乖乖呆在车厢里。

    夜半时分,阴沉沉的天裹挟着呜号的烈风,冻得人牙齿磕磕的响。明明已经入春,后院里的数株梧桐依然光秃秃一片,微茫的灯影之下,树影宛如被只手暴力撕扯开来的鬼影。

    地面是皴黑的黑土,有不少被车轮碾压过的痕迹。东南西北角落停靠了不少马车,偶尔从车篷内传来几段呼噜声,呼噜声又惊动梧桐树杈上的栖鸟,在不眠人的眼中,算是活泼成性、相映成趣的画面。

    符逸从三楼跳跃到中庭长廊瓦顶上,迈着轻功直奔后院马槽。

    还未达目的地,脚下的一块琉璃瓦飞起,直戳戳朝他喉咙割过来。符逸转身避让,就在瞬间,一道凌厉的掌风从侧旁打过来,符逸赶忙压下肩头,掌力侧过他的右肩。

    因为底盘扎的不稳,符逸身体一晃,一下子从瓦顶掉落,直栽中庭还未剪裁雕刻的大理石上。

    就在半空中,符逸身体一个大翻转,足尖轻点石头,翻身站在平地上。

    他还没有站稳,一道身影如电如雾袭来,出手极快。左掌似是擒拿、右掌又兼连环掌,直攻符逸身上十二处大穴,符逸仓惶避让,短时间已经叫对方占据上风。

157章

    进去时,温意正在关窗户,一边关窗户一边骂自己傻逼,一边把鼻子里的清流给倒吸回去。

    窗户关好,温意裹紧外袍,可怜巴巴的看着罗淮。罗淮看她这副样子,决定好好嘲笑她一回。

    “哈哈哈,你看你这...”

    “滚!老子现在心情不爽!”

    罗淮在温意对面一坐,

    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杯茶,温吞着说:“我还以为,我三两招就把那个符逸干败了的事,会让你高兴一点呢!”

    温意露出不屑的神色:“你要是三两招干不过那丫的,我会怀疑你跟那人有奸情!”

    罗淮大言不惭:“哈!我好歹护国大将军,要奸情也是跟他主子,配一个属下算什么!况且,

    我可是你正宫王夫,

    我可不敢给你戴绿帽!”

    温意没心情跟他胡扯,她又下达了命令:“那我的正宫娘娘王夫同志,现在有这么几件事要你去做。第一条,找那个掌柜的,把这条白狐裘买下来;第二条,给我端个暖炉过来;第三条去告诉那个车夫,让他天一亮就载着咱们离开。”

    “哦,对了,最好配几副伤寒的药,我晚上为了逞威风着凉了。妈的,老子这般风流倜傥的人物居然也会狼狈!”

    罗淮自动忽略温意的‘风流倜傥’,他的注意力在‘天亮离开’四个字上。

    他凑到温意跟前,悄声问:“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

    温意一巴掌拍开他的脸:“因为非走不可,我今晚坐唱空城计,明儿要是不走就露馅了!”

    “我给自己营造了一个身份非凡的表象,又让你武力值镇压那个符逸,又叫对方忌惮三分,

    所以对方迟迟不敢对咱们动手。”

    “那个牧五明显不是普通人,

    来这个三河县也是来办事的,我既要从他嘴里套话,又想全身而退,不得不摆出一副华丽的空架子。”

    “我跟对方说我是赶考书生,要去琼阳参加科举,哪有考生无故停留在路上的道理?所以,只有走的快、走的稳,才不至于叫对方起疑心。”

    罗淮大致明白了,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话说,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我知道你性格,不可能无缘无故罢休,你肯定得到你要的答案了!”

    温意眼睛眯着,很受用罗淮这么了解她,她手掌轻拍他的脑袋,左一下右一下,眼看着那张清丽的脸蛋浮现一层红晕。

    罗淮害羞的样子,温意真是百看不厌。

    这回换罗淮打掉了温意的手,他红着脸坐到原位置上去,下巴仰着,绷着一张死人脸说:“什么时候给我名分,什么时候才准碰我!”

    温意看着他一脸傲娇的样子,恨不得拿百花糕去砸他:“好了,先去给我拿暖炉来,不然我明儿赶路身子骨吃不消。”

    “至于其他话,明天路上,再边走边说。”

    第二天天不亮,车夫准时把车停靠在了春风得意楼门口。

    罗淮先是把裹着狐裘尚在安睡的温意抱进了车厢,随后又把买来的大包小包补给给塞进了车厢里。

    做完这一通事,才交代车夫前进。

    马车经过三河县城门时,天光已经大亮,只不过天公不作美,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厉害。乌压压的黑云从南席卷到北,宛如一床沾满了灰尘的棉被盖在头顶上空,压的人更觉得寒潮刺骨。

    温意醒过来时头重脚轻,嗓子黏着难受,鼻腔也堵着,喊一声‘罗淮’,嗓子眼针扎般的疼痛。

    她也不坚持起来,依旧裹在狐裘里,询问罗淮‘到哪儿了’。

    “哦,正准备进入桃县,这次要做停留吗?”

    温意摇摇头:“不能停,一口气过了岷州再说。对了,岷州往南是瑁州吧?咱们接下来只在瑁州歇脚。问一下车夫,到瑁州要几天时间。”

    车厢内和车厢外有隔离,里头人说话,外头人耳力再好,也不能完全听清。

    罗淮跨了一步,掀开厚实的门帘,把要问的问题给说了,得到答案后又回到温意身边。

    “最快三天,慢一点,恐怕要四到五天。”

    温意重重的咳嗽一声,惊得罗淮赶忙过来给她顺背:“要不让车停一下吧,我先把药煎了,我把药炉搬过来了,还有小碗,捡点柴火就能给你煎好。你喝了药,身体也会舒服点。”

    温意皱着眉,没有同意:“不行,暂时不能停,小命要紧。让车夫走得快点,问问他有没有近路,最好能在两天内赶到瑁州的!”

    罗淮没胆气反驳温意,只好领命去了。

    只不过,再次进来的人不是罗淮,而是那位赶车人。

    车厢内光影一暗,温意眼一瞟,瞧见对方身上蓝黑色的粗布皂袍,他腰身系着黑色腰布,脚上踩着一双尚算干净的毡皮靴,很普通的小民打扮。

    对方的脸很普通,普通到看一眼后就会忘掉,一双眼睛倒是细长,略有几分神采。

    这位车夫说了:“是这样的,因为你生病了,这个车门帘总是掀开关上,容易进风,对你身体恢复也不好。所以,我进来,一次性听你把想说的、该交代的听完。好了,你现在说吧,要我怎么做!”

    温意对这位‘导游鼻祖’的主动靠近,有了些别的想法,他的考量也在情在理,温意没理由拒绝。

    她不动声色:“我想在两天时间内赶到瑁州,这能做到吗?”

    对方脸色沉了沉,表示:“能做到,就是有点险,走山路应该可以。但是,天色你也瞧见了,估计从今晚开始,一轮大暴雨会落下来,走山路实在不明智。”

    温意半个身子支着坐了起来,语气有点焦急:“什么?要下雨了?”

    对方点点头:“按照我的经验,三月份和四月份,是东庆北部地区雨水最多的时期,到瑁州,估计还不止三天才能到达呢!”

    温意听到‘暴雨’‘雨季’这样的字眼,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那道灵光掠过的太快,她一时间没有抓住。

    既然没抓住,那就不想了,温意既来之则安之,又重新缩进了狐裘当中。

    谷臲

    “那好吧,走大路,不图快,只求稳,遇到有茶棚的地方可以停下了歇歇脚。还有,你衣裳有点单薄,找我丫头拿块金子,遇到有人家的地方,先买点厚衣御风御寒吧!”

    车夫冲温意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身体一躬,出去了。临出去之前,他头又转了过来,笑嘻嘻的说了句:“公子,你貌似比你的侍女还细心不少呢!”

    说完,也不能温意回应,和罗淮交接了班次。

    在车夫离开后,温意冷笑一声,眸光里多了一层算计。不过现在她身上病恹恹、脑子昏沉沉,也不想想太多,只想继续装死。

    她昨晚开着窗户,任由凉风吹了她半天,本以为自己身体素质过人,结果还是病了。

    现下天气阴冷潮湿,接下来还有暴雨大雨,这趟路真真越走越难。

    马车走走停停、温意睡睡醒醒,直到晚间时候,初春的第一场雨果然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车夫把车赶到了一座还算干净宽敞的土地庙内,今晚三个人要在这儿休息一晚。

    土地庙门被两块破损的不算严重的木板挡着,一时间风雨也进不来,地面铺设了青砖,尽管积了一层厚灰,倒也比普通泥巴地干燥几分。

    罗淮在庙里转悠了一圈,成功找到了一些破旧的棉絮和木板,也不问土地爷同不同意,顾自生了火,给温意熬药。

    车夫也不闲着,他把庙里供奉的桌子给拆了,又给自己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区域,当作晚上睡觉的板床。

    温意身上裹了几层棉服,又给自己盖了狐裘,抱着暖炉,正坐在土地爷神像下方,两眼无神的盯着那两人忙碌。

    盯着人也没啥意思,温意闲的发慌,开始没话找话。

    “车夫,你是大丹国的人吗?”

    车夫正在给木板除灰,听到温意问他,回眸一笑,道:“我四海回家。”

    温意‘哦’了一声,脑子跟短路似的,又问:“你娶媳妇儿了吗?”

    罗淮正把熬好的药倒进碗里,听到温意问这话,差点把手里的药泼了。

    车夫笑嘻嘻的看了温意一眼,又瞅了罗淮一眼,说:“还没有,嘿嘿,如果能娶个像你侍女这样的标致小姐,我此生也无憾了!”

    罗淮已经装好了药,正把碗端到温意跟前来,突然听到这贼眉鼠眼的车夫对他表白心意,手指一僵,瓷碗从掌心脱落。他反应速度也快,不等药碗落地,另一只手又稳稳地接住了碗。

    温意很少生病,如今罗淮碰到病中的女帝了,而且还听到了一些无聊的问句,因此罗淮得出了个结论,他家女帝不能生病,她一生病,精明能干的小脑瓜就开始犯傻,这可怎么得了!

    听到车夫说对罗淮有兴趣的话,她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模样怎么看都像个二呆子。

    “四水,听到了吗?人家对你有意思呢。你两要是成,那可真是惊天动地、开天辟地、雷霆霹雳、有史以来穿透世俗颠覆伦理第一遭哈哈哈...”

    车夫状似不经意的问:“为什么会说我和四水姑娘...是颠覆伦理呢?”

    罗淮把药碗塞进温意的手中,又转头不悦的对那车夫道:“因为我是他未婚妻!”

    吼完车夫,又对温意道:“赶紧喝药,脑子都烧糊涂了,净讲瞎话!”

    温意被药堵住了口,一口苦药下肚,咂咂嘴,又不死心的对罗淮说:“哎呀,四水别害羞,我是不介意你给我戴绿帽子这种事的,郎情妾意嘛,我是个开明的人,都懂,都懂!”

    罗淮真想吼一嗓子‘懂你娘个锤子’,就在他刚要把想法付诸实践时,车夫平淡无奇的声音传了过来。

    “哦,原来你二位是未婚夫妻啊,怪不得瞧着四水姑娘有慈母风范呢!”

    温意喝完药,精神头足了些,因为穿得多,后背起了一层腻汗,她全身舒爽了许多。

    她没有接对方的话茬,而是换了个话题,温意轻咳着问:“你做这一行多少年了?你出生在大丹吗?”

    车夫收回目光,继续整理他的床板,态度一下子冷淡不少。

    “做多少年记不得了,出生地在哪儿,也不清楚,反正云川国家这么多,逃灾逃荒的人那么多,谁晓得是谁生下了我呢!”

    这样的话,透着明显的抗拒、不愿交谈、想要迫切结束对话,温意微微一笑。

    “生逢乱世,闹中取静,乱中求稳,死中念生,能活着已经很好了。你能活到这么大,也算上苍有好生之德。”

    车夫睃拉了她一眼,也不把温意刚刚的话当回事,继续冷处理:“你们这样的富贵闲人,才是上苍有好生之德,咱们这种苦命人,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说完,车夫和衣卧在床板上,身上盖了一块硬而薄的毡布,丢给温意和罗淮一记背影,不再说话。

    温意目光在这人身上扫荡了个来回,嘴角笑意渐浓。她不是傻子,知道这位车夫世故圆滑,这家伙,比那个牧五要难对付的多。

    这人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车夫!

    罗淮也能感觉到这人并不想多谈自己,他也不想管那么多,收了温意的药碗,准备张罗晚饭。

    晚饭也是罗淮做的,利用瓦罐煮了点米粥,另外配了点小菜,加上先前准备的糕饼,三个人吃的倒也顺心。

    唯一糟心的是,那个车夫好像又活过来了,把之前说的酸溜溜的话一股脑全忘了。

    不晓得是不是对罗淮有执念,不停的往他身边靠,并且不断地夸奖罗淮‘蕙质兰心,更是他这样的苦命人的精神食粮,他好稀罕他’,气的罗淮恨不得拎住这人后衣领,把他扔进屋外茫茫风雨中去。

    夜已深,土地庙外尽是劈啪作响的雨声,飘摇的风丝毫不止,将天地摇曳成苍茫颠簸的大海。零落的雨水顺着木椽滚荡,在蒙着厚灰的青石砖地面上砸下一朵又一朵疏凉的花。

    供台下的炎炎之火继续燃烧着,明艳的火花把三条寂静的人影拉的细长。

    温意裹着狐裘安眠,罗淮闭着眼睛坐在她边上打坐,唯独那位车夫依旧半睁着狡黠的瞳眸,深深地把土地神像下的男女仔细看着,随后冷冷一笑...

158章

    第二日,大雨依旧滂沱。

    温意感到庆幸的是,她的伤寒好了很多,除了嗓音还有些呢喃不清、鼻涕流淌的肆意之外,其他毛病几乎都不见了。

    直到下午五点前后,天光黯淡的如同垂死之人的脸色,一圈圈乌云堆砌在天幕上,只管把邪风呜呼呼的招呼到苍凉的大地上。

    马车外层铺了三层防水皮毡,

    车厢内置了软垫暖炉,外头的寒风苦雨决计入侵不进来。等到卯时前后,雨丝渐渐弱了些,车夫终于披着蓑戴着笠驱使马车前进。

    在雨天赶马车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当然,温意有想过给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车夫发一笔额外的抚恤津贴,顺便结算一下加班费和五险一金。可一想到这人怪异的来历,她那股想要散财的心气就被矫正了。

    温意听听到车厢外呜号不止堪比鬼哭的尖厉声响,心里有些不安,不安不到三秒,她的马车突然向前滑了一段,罗淮刚要把没坐稳的女帝给拉回来,‘哐当’一声,马车又及时停了下来。

    几乎刹那,车夫那张平淡如常的脸从层层帘幕间凑了进来:“车轮陷淤泥里了,你们先下来!”

    温意对此直摇头,果然女性的第六感都是很准的,什么对‘不安’的预判不要太准。

    此时雨已经消停了,只留下肆虐的狂风游走。三个人正站在一处荒凉的小平地上,四周野草丰茂,枯黄和嫩绿彼此交织间杂,具都湿哒哒的缠在一块,

    谈不上风景美如画。

    温意脚踩在地面上,软腻湿滑,她迈一步,一只清晰的鞋帮印记露出来,鞋帮印记形成一汪小小的水坑,她脚一抬,那鞋印水坑立刻被浑浊发黄的水流淹没。

    车夫正想怎么离开这里的办法,罗淮准备给车夫搭把手,将马车往前推推,只有温意似无所事事一般东走走西逛逛,也不怕把鞋子踩脏踩湿。

    她转了一圈,问车夫:“这个小平地经常在这个月份蓄水被淹吗?”

    车夫瞟了她一眼,回道:“不会,以前走这条路,下再大的雨,这条路都没有被淹过。”

    温意点点头,她裹了裹身上的靛蓝色锦缎大氅,手指了一个方向,对罗淮说:“四水,

    我去那边看看,

    你和车夫想办法把车拖出来,如果这条路实在走不通,就想想改道的事。我猜,八成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不等那两人回应,温意已经毫不犹豫的去了。

    小平地往北而行,她越是往前,发现枯蓬野草根须下的水流越深,辗转之间已经没过了她的鞋帮子。

    刚刚她找了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看了看,发现这块小平地整体地势低洼,呈现南高北低的形态。这样的地势并不稀奇,唯一离奇的是,车夫说过,这条路以前从来没有被淹没过。

    以前每年,这里都会进入雨季,滂沱大雨不断,北风哀嚎不止,枯木由此发新芽、绿叶从今衬红花,可如今,浑浊的流水在前方越积越深,丛丛叠叠的矮小植被被浸泡在汪汪深水当中。

    而前方,温意看到了一条犹如白练般闪耀着清润光泽的河流。

    温意走了有二里地,这里的水的深度已经漫过了她的小腿,一双皮靴内衬已经濡湿,冰凉的水渍夹杂温湿的脚掌余温,黏腻在肌肤上很是难受。

    不远处的河道的水已经漫开了,整条不足三丈宽的长河水位彻底过了堤岸,源源不断的黄色浊流向堤岸两侧的平原上蔓延,估计不消几天功夫,这片小平地将要被彻底淹没。

    温意回去时,马车已经被清理出了淤坑。

    罗淮正倚着车厢抱着剑等着她,天色昏暗,只瞧见黄莽之地、昏昏烈风招摇下飘动的一抹急速跑来的靛蓝色身影。

    “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温意没和罗淮说话,她跑到坐在车架上的车夫面前,仔细问他:“这里的河流是不是被改过道?”

    车夫眼皮子耷了耷,没有否认:“嗯,确实改过道,你发现了什么吗?”

    温意吐出一口热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这块小平地路途多长?过了小平地地势如何?”

    车夫被她严肃的态度带出几分精神,似乎也跟着认真起来:“后面的路也是这种地势不高的,我们要绕路走是吗?”

    温意点点头:“对!这条路很快就会被水淹没,我看到前方的河道水位已经完全漫过了堤岸,再下一场雨,这里会沦为汪洋一片。我们不能冒险往前。”

    罗淮插话进来:“好好的,为什么会河道暴涨?”随后他想到了温意之前问的问题,眼眸亮了亮,“因为河流改道?”

    温意拍拍罗淮的肩,无奈的说:“还记得我跟你讲过一件事吗?当今天子为了巡游天下,不惜以十数万人力开浚白水江,将数条江河并入一处。”

    “你想想,数条江河的水全部灌进白水江中,必然造成白水江水位上升,加上这场暴雨,以及未来的连天暴雨,水位必然越升越高。”

    “这个小平地因为地势太低,又地处白水江支流附近,所以受到了波及。如果任由白水江江流继续泛滥下去,恐怕,整个北地县州都要蒙受水患大灾!”

    温意的话犹如这荒原之上沉郁的天色,阴翳的笼罩着人的身体和心灵。

    罗淮、车夫、温意都清楚,白水江一旦水患泛滥,要死的绝对不是几十几百人,而是数十万受灾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天色彻底暗沉了下去,黑洞洞的苍穹拉扯凶猛异常的狂风,几乎把车厢上的三层毛毡给掀了起来。

    马车折回到原路,车夫用他的过往行路经验又重新选择了一条新路,路途颠簸摇晃,却没有再陷入泥泞当中。

    车厢内黑漆漆一团,直到罗淮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湛湛清辉在不算宽阔的空间里氤氲开,勉强为凄苦的寒夜注入一丝柔软。

    温意窝在狐裘上想事,她在思忖三河县那波官兵和牧五的由来。

    “在想什么?”罗淮正把一只小巧精致的寒玉瓶拿在手里把玩,捏着细小的瓶身,又说,“吃药的时间到了!”

    温意回神,看到寒玉瓶,她也把自己的那只两指粗细的寒玉瓶拿了出来。

    打开瓶塞,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往嘴里一放。

    “好了,我的药吃完了,该你了。”

    罗淮瞅着手中的药瓶,不情不愿的给自己倒了一颗药。

    “不想吃?”温意笑着将药瓶收起,目光淡淡的掠过罗淮此刻阴柔的面貌,“其实,我身上的负担并不是你的,你确实没有必要跟着我一起受这份罪。”

    罗淮闻言,果断将药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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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好药瓶,才低着头的表示:“你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那天如果不是我缺席,琉国不会那么快被灭。哪怕我罗淮永远恢复不了男儿身,也必当助你扫清前途障碍,助你完成复国大任!”

    温意笑意渐浓,眸光在夜明珠的光辉下显得有些朦胧,却能叫人感受到其中炽热逼人的精光。

    她点到为止,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转而换了一个话题。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车夫有点古怪。”

    罗淮闻言,心中一动:“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温意点点头,她是个细腻且惯会察言观色的人,这个车夫在大丹国到东庆国这一路上并没有和他们有多少交流,却在离开三河县之后,突然与他们熟络起来,而且,似乎有意无意的对她和罗淮的身份表示好奇,却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

    这位车夫也是个藏马甲的小高手。

    “如此熟悉大丹国路况,又如此熟悉东庆国路况,甚至和周边邻国都有些交情、还对当地地形近乎了如指掌的人,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像细作吗?”

    温意淡淡的开口,不悲不喜,却让罗淮惊诧不已。

    罗淮凑到温意边上,降低声音,生怕别人听到他的问句:“依你看,他是哪一国的细作?”

    温意笑笑,手上折扇‘啪’的打在罗淮的额头:“云川大陆十几个国家,你这让我怎么猜。情报有限,暂时分析不出来,不过,我觉得他会一直跟着我们,直到他从我们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为止。”

    罗淮抿着嘴,挪开一点空隙,和温意间隔一臂距离。

    “他会是牧五那边的人吗?”

    温意摇头:“应该不是,不过,他之所以愿意突然频繁搭理我們,应该是瞧见了你找符逸打架的事了。这个车夫,他也许清楚那个牧五的身份。”

    罗淮有点诧异:“这话怎么说?我为什么没听明白?”

    温意也不指望他的脑子能步入‘优秀’行列,她只希望他的大脑智商勉强及格就行。

    “你笨我不怪你,毕竟先天条件,各有不同。”

    就在罗淮隐隐有发怒迹象时,温意赶忙道:“其实,那次让你去找符逸打架,只是一次试探。我就是想看看,亲眼目睹了那场压倒式战况的人,会不会对你起些别的心思。”

    “果然,那位车夫开始黏着你了,瞧我算得多精准!”

    “这话什么意思?”

    温意眉间微蹙:“联想一下过程前后。在遇见牧五之前,这个车夫对我们爱答不理,十多天行驶路程里,我们和他交流的话语不超过二十句。”

    “可自从我们见到牧五后,他开始巴巴的主动贴过来了。每次我们问他的身份消息,他都笼统带过,却不停的对你示好对我示威。”

    “虽说用阴谋论去限定一个人并不算光明,可毕竟非常时局,我当万分小心。”

    “还记得之前吗?我故意装作头脑昏聩的样子,故意把一些不该说的说出来,他立刻捕捉到了,并且迅速询问。你之后回答他‘我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而我又说‘我不介意你给我戴绿帽’,他的表情真真叫耐人寻味。”

    罗淮立刻联想到了那晚土地庙中的场景,他心一热:“那晚你是故意说那些话的?你演的可真好!”

    温意心想,这不是废话么,老子打出娘胎就会演戏了,什么奥斯卡小金人大满贯,那些统统都是手下败将!

    温意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拍了拍罗淮的肩膀,轻声道:“这个车夫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我手上能用的人太少,后面我打算试探他一回,如果他表现的不错,这个人,我打算招安!”

    她的音色很是平静,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宛如在说一件不相关的鸡毛蒜皮。

    罗淮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有此打算,不由得急了:“你疯了吗?来路不明的人你也敢用?”

    温意对上他的眼眸,与罗淮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焦急不同,她的瞳孔里只有淡漠和不同寻常的冷静。她的目光没有掺杂多余的情感,那张英气勃发而又妖冶的面庞,形同结了三尺厚冰,冷漠残酷的叫观望者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在我眼里,只有怎么用,没有能不能用。将来,我入主朝堂,面对的会是一批又一批披着面具、心肠发黑发红的人,那些人你敢说会没有凶险?只要是人,便难以追根溯源,人心易变,可你的目标不会变,以不变以万变,才是最该考虑的事!”

    罗淮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小心地喘了两口气,幽昧的影子在车厢里不停改变形状,最后沉寂成一团。

    罗淮似乎被她给说服了,他语气半藏无奈,问:“你打算怎么做?需要我帮忙吗?”

    温意的眼中多了一丝情绪,仿佛方才她所表露的傲立雪山之颠的严酷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现在的她又重新回归到人间烟火,目光里的捉狭和不怀好意被越放越大。那仿佛公式化般的轻浮浪荡的笑容再度萦挂在她的嘴角,色若刀裁,美的鬼斧神工。

    “需要你的帮忙,呵,我要你去诱一诱那位车夫。”

    罗淮赶忙抱紧自己的衣裳...

    “不是这种诱,而是那位不甘寂寞的车夫可能会私下里找你谈诗词歌赋风月人生,你不要拒绝。然后,按照我说的去做...”

    温意凑到罗淮耳根前,对着他耳语了几句。话交代完,罗淮眸色闪过为难、无奈,隽秀的面庞染着不确定。

    “你确定...这样能行?”

    “别人不敢说,但这个人,应该可以。乖乖去吧!我睡一会儿,等你好消息!”

    温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盖上毛毯,躺下。

    天色已经乌黑的深沉,仿佛一汪浓墨凝结在砚台里倒悬在空中,只等哪位顽徒不小心将其打翻。

    车夫知道,又一场猛烈的狂风暴雨即将来袭,他为了避免在这样的极端天气里赶路,特意找了一处避风的山坳歇下。

159章

    温意一觉睡得安稳,尽管大半夜都在下着瓢泼大雨,等到第二天八点钟,那场酣畅淋漓的雨水才猛然收尾。

    天色蒙蒙亮,空气里四处飘散着泥土的腥味和大雨过后特有的苦涩潮气,她下了车伸了会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并叫醒坐在石墩上倚靠着雕梁画栋的大理石墙壁闭目休憩的罗淮,恬不知耻的让他给她准备早饭。

    谁知,罗淮竟然恶狠狠的对她喊‘滚’!

    这个‘滚’字语音短促,爆发力极强,带有极其强烈的情感色彩,叫自诩表演天才的温意为之一震。

    哎呀呀,一位影帝即将横空出世...

    温意摸摸鼻子:“滚就滚,老子没你还吃不成饭了!”

    这两人简短的互动落进了阿唐的眼中。他正在把放养了一夜的马重新栓回,再等上一刻钟,立刻离开这片山坳,出发去瑁州。

    经过这一次绕路,原本三天能到达瑁州,现在至少需要四天才能到达,而且这一路还要继续下雨,能早走尽量早走。

    一刻钟过后,三人继续上路。

    阿唐坐在车厢外,披着蓑戴着笠,匆忙赶车,他身旁也同样坐着一位披蓑戴笠的人,正是罗淮。

    罗淮这一路保持着幽怨、哀泣的气息,也不和阿唐说话搭腔,只是倚着门板,用忧伤的眼眸远望苍穹。

    阿唐心里直犯嘀咕,莫非,这两人真的只是这样的身份?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神秘和别情?

    这样的古怪氛围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中午,三人到了距离瑁州五百里路的一处小村庄。

    就在阿唐准备向当地人买一点草料顺便歇歇脚时,罗淮阴沉着脸从车上跳了下来,一把拉过他,掏出一块金子塞进他的手里。

    “阿唐,我忍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回乌定。我有武功傍身,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我未婚夫身体羸弱,劳烦你多多照料了!”

    他把阿唐袖子抓得紧紧地,说完这通话,自嘲一笑:“呵!他都不顾我怎样付出,我何必还去关心他,叫他这一路颠簸发病最后死了才好!”

    说完,凄凄凉凉的放开阿唐,也不管人家是何想法,长腿一迈,背着剑往前路上大步踏去,显然是心灰意冷的把人彻底丢下了!

    看着罗淮消失的背影,阿唐越发证实了心中的那个念头,这两人就是一对妹有情郎无意和豪门沾亲带故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神秘的普通人。

    只要证明这两人是没什么秘密的普通人,他也就没必要跟着他们了,既然瑁州快到了,他也该辞职不干、忙自己正事去了!

    罗淮离开时,温意正坐在一对老夫妻家的院子里吃着窝窝,这种黄豆制成的窝窝很干很涩,却很扛饿。尽管口感不好,温意还是一连吃了好几个,毕竟这两天罗淮为了保全影帝头衔,真的让她饿了两天。

    她目光一瞟,看到阿唐朝她走过来,心头微动,她晓得,这个家伙要来跟她提离职的事儿了!

    “咳咳,阿唐是吧?要不一起坐下来吃口窝窝?以前吃惯了好东西,第一次尝这个,感觉还不赖。”

    阿唐目光清清淡淡的扫过温意,那张平凡普通到看一眼就忘记的脸露出一丝疏离的笑意。

    “敏老大,是这样的,我这边遇到了急事,恐怕不能送你去瑁州了。刚刚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给你找了个识路会赶车的年轻人,让他送你去瑁州吧。工钱四水小姐已经结掉了,她出手不菲,敏老大下次再见她,替我说声谢谢!”

    这番话皆在温意的预料之中,她立刻从小板凳上起身,神色浮现出一缕关切。

    “出了什么事?可需我帮忙?虽然我家并非富可敌国的豪门大户,但也薄有资产,如果是钱的事,我可相帮一二。”

    阿唐弯腰抱拳拜礼:“谢谢公子一片好意,只是我出门前的一桩要事,刚刚突然想了起来,需得回去处理,不劳公子费心。”

    “哎!我原本要把你们送往琼阳的,如今路途还未到一半就离开,确实心中有愧,还望公子多多海涵。”

    温意手里捏着扇柄,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语气藏着三分暖意:“既然是急事,我也不强逼,你回程路上注意安全。虽说一路上咱们交流不多,但你见我第一面时就自称‘导游鼻祖’,我还是很欣赏这份心性的。”

    “将来若有缘,再和你把酒言欢,成八拜之交!”

    说完,温意也拱手握拳,与对方来了个君子见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唐自然痛痛快快离开,温意冷眼瞧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嘴角稍弯。

    刷,折扇展开,啪,折扇合上,远山浓岫、绿烟萋萋、水色蒙蒙,青松翠竹般的身影傲立于黄土短墙门扉铁铗之前,长风飘荡,一身靛蓝锦袍翻飞天地。

    阿唐?呵,游戏刚刚开始。

    从现在起,我会为你准备三场好戏,好戏散场,我要你死心塌地,认我为主!

    温意负手而立,青丝飞扬,衣袂招展,五百里穷野挡不住浑然天成的王贵之气;她一转身,容颜妖冶,似仙似魔,似要把万里河山踩在脚下。

    早已淡忘的朝露宫的青霜红瓦,凉风台上滢滢不灭的幽灯明月,北怀山绵延千里的滚荡松涛;那一日她走上三十二重玉阶,站立在琉国最高处的敬天玄殿上,接受文官朝拜;那一日她昂扬恣意,准备以最小国开辟一条崭新的王者之路,誓要五湖四海十二王国一一臣服;那一日她看到云淡风轻,看到雄心壮志,看到习阳窅目、金雕振翅、龙翱九天,看到甘愿为之讴歌泣血、豪情放纵、金戈铁马一生的如画江山...

    那一日,她也失败的极惨!

    罗淮看似负气而去,实际上一直紧盯着阿唐的动静。

    温意曾有交代,一定要跟紧这位车夫,他身上极有可能有咱们需要的东西。

    罗淮问她:“咱们需要什么?你又怎么知道他有这东西的?”

    温意瞅了他一眼,脸不红气不喘的表示:“我也不知道我们需要什么,反正都是我猜的!”

    躲在山林野莽之间的罗淮每次一想到‘我猜的’三个字,都有一种想把女帝像死猪一样吊挂起来放血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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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因为‘我猜的’三个字,罗淮不得不离开柔软舒适温暖安逸的车厢,选择坐到车帘外忍受寒风剐蹭过他娇嫩的肌肤的刺痛,并短时间为了艺术放弃散漫洒脱的天性,转而换了一副忧郁惆怅的心肠。

    他的牺牲,都是因为‘我猜的’三个字!

    可女帝是他上级领导,就算这个领导再混账,忠君思想仍叫他义无反顾的去执行。

    罗淮一直以为温意遣他出来跟踪车夫是一种闲的蛋疼的无聊之举,直到一天后,在瑁州城外三十里远的南山矮坡的一处小竹林附近,他看到了与车夫阿唐与另一位小厮打扮的人接洽的一幕。

    罗淮武功奇高,轻功更是卓越,他躲在距离小竹林不算远的松木林的高高的树杈上,隐蔽着身形,一字不落的把那两人的交流悉数灌进耳朵里。

    那位其貌不扬的小厮从怀里掏出一份羊皮图纸,纸质坚硬泛黄,在阴沉沉的苍穹下犹闪着亮光。

    只听那小厮道:“主子,这是白水江汇流和分支地图,白水江沟通了娃江、封河、素水三大水系,路经琉州、岷州、瑁州、运州...贯穿崀台、乌定、焦州,并一直南下,与琼阳西城外八百里的无定河仅有一山之隔。”

    “主子你看,这场大雨必然会造成岷州、瑁州、运州三州洪水泛滥,但这样的洪灾想要蔓延到崀台、乌定、焦州却很难,只需要将东西两面的封河和素水开闸,并把无定河与白水江之间横亘的那座铁公鸡山开浚凿通,这场大洪水必然退散,根本不会伤到东庆国的根本!”

    “若是要燕国在东庆国水患期间发兵攻打,仅凭这样的水灾,恐怕难以成事!”

    阿唐站在苍苍翠竹边缘,一双手捧着水图仔细看着,似乎并没有把下属的话听进心里。

    这张图花费了他不小的心血,毕竟整条水域耗时三年,多条水系开工时间非常随机,全凭东庆国君的喜好和一时心血来潮。

    每条水域的开浚、疏通都有图纸,可这些图纸都只是局部水域图纸,并没有人完整的把东西南北贯通后的纵横水域的地图给绘制出来。

    他花了极大的精力,把自己的暗线布置进入挖河开渠的工程队里,经过多方测量绘制,耗时三载,才最终得到了这样的一份完整地图。

    阿唐不确定东庆皇帝开浚白水江,是另有所图,还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巡游天下。但这样的水流分布地图,在任何一个军事家的眼中,都将是无价之宝。

    “无妨,咱们既然把这水图搞到手了,找买家才是要紧事,至于买家怎么样去谋划,我可不负责售后。”

    “我已经暗中遣人给兆国、燕国、章灭三个分别去了信函,相信这三国对这份水图,都会非常感兴趣的!”

    那小厮听他家主子这么说,眼中略有迟疑,却又隐隐发光:“主子这是要隔岸观火?”

    阿唐轻笑一声:“咱们还没到动手的时候,就先坐山观虎斗吧!”

    落在松木林上的罗淮虽说瞧不清水图的具体内容,但看那份地图铺陈开来,竟然超过了一丈长宽。地图上圈点着密密麻麻的痕迹,几乎把所有的地势概貌囊括其中。

    罗淮眯了眯眼,脑海里飘过温意的交代,随后身体紧绷着跃过松木林,以最快的速度准备抢夺那份地图。

    松树林树梢攒动,只听‘哗’的一声微响,站在小竹林旁的二人十分警觉,那名随从立刻摆好了防御的姿势,而阿唐则迅速叠手中的水图。

    罗淮身形步法奇诡无比,就在掠动树梢片刻,人已经靠近了小竹林,他一个翻腾,鹅黄色长裙犹如一道轻烟摆动,衣摆带动竹枝摇摆,惊飞躲藏在枝头的几只麻雀。

    就在阿唐警惕的转头向身后方看去时,一条嫩黄色布绫凌空打来,冷峻又娇俏的气息叫阿唐心头发紧。他手中的水图尚未折叠完成,已一只手摸出匕首,欲与对方酣战。

    “谁!休想装神弄鬼!”

    匕首划过布绫,‘嘶啦’一声裂响,蓦地寒光疏影,掌风带劲,一把未出鞘的长剑绞杀到阿唐的左臂,不过看似轻柔一点,他的半个肩膀已然麻木。

    阿唐身边的属下已经提剑赶了过来,拦在阿唐身前,准备和劈头盖脸突袭而来的剑光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道鹅黄色布绫从阿唐的身后袭来,那条颜色柔美的布条缚住阿唐的左臂,并狠狠一拽,直接将他拖拽出了原来的位置。

    “啊!”阿唐只来得及一声惨叫,便已栽倒在地。

    他左手一松,那张耗时耗力的珍贵水图被他松开了手,滚落进枯叶黄土内,沾了不少湿泥。

    一双绣着银杏叶的绣鞋站在水图旁,一只雪白的柔荑拾起了那份地图,天真空灵的轻笑声在竹林间回荡。

    “哈哈哈...这东西归我们了!”

    “是你!”阿唐看着来人,几乎睚眦俱裂,一双眼睛刷的通红。

    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四水姑娘又是谁?她和她的未婚夫果然不是普通人,他大意了!他被这两人联手欺骗了!

    罗淮没工夫和这两人多纠缠,按照温意的交代,他现在要赶紧和她汇合。

    “这东西暂时由我们保管,当然,如果想拿回,我们也随时欢迎。走了!”

    说完,罗淮几个跃步,身影如雾如电,辗转消失在松涛之间。

    就在罗淮轻松的拿到温意所说的‘所需之物’时,温意已经独自驾驶马车,即将进入瑁州东城。

    阿唐说给她找了个年轻人当车夫,温意在农家吃了顿窝窝后,婉言谢绝了对方的跟随,只表示自己一个人驾车也可以,接下来的路她都认识。

    经过一天半的前行,温意身心俱疲的将马车赶到了瑁州东城外五里地的一处农庄。

    她挑了一户看着老实巴交的农家,借他家的院子藏起马车,顺手给对方老夫妻抛了一锭金子,并再三强调:马匹和马车先寄存在这里,如果有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来取马车里的东西,请不要拦她。

    交代完这些,温意进入车厢内,取出一套罗淮的女裙换在了自己身上。

160章

    温意的审美,无论衣服还是饰品,一定要颜色够夺目够鲜艳。她从几件女装裙中挑中了一条水红色长裙穿上,又把头发打散编了发髻,用两朵玫红色的绒花银簪固定。

    她的眉宇之间尽是磅礴的英气,为了化解这样的英武,使得整张脸更柔和娇美的像个女人,

    又拿起朱砂笔往眉心处描了三瓣绛莲花钿。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尽管车厢内光线并不明朗,依旧能感受到其中的华光四射。

    温意穿女装的时间很少,她从记事开始,便是以男装示人。今天穿起了女裙,看着镜中妖娆无双的美人,心头掠过一丝波澜。

    “这张脸太漂亮了,恐怕会图惹是非。”

    温意可不是参加选美去的,相较于选美这种娱乐大众又能带来体量经济的商业行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她要戏耍的是王贵,娱乐的是自己。

    这样的形容龙章凤姿般的相貌太过扎眼,不利于计划的展开。

    她眉一皱,又翻找起来,直到翻出一块浅红色面纱,将将遮住自己半张脸。

    装点完毕,温意怕寒,又披了一件宝蓝色缎面夹棉披风,匆匆赶往瑁州东城。

    温意知道,自己在岷州给那个牧五找了点麻烦,那人在三河县有屯兵,身份有些特殊,再加上如今暴雨连天、白水江洪水泛滥的敏感时期,八成她所经过的每一座城池州县,都会对她有所防范。

    这一路上,温意和罗淮不止一次的讨论过牧五的身份。

    她当初一番试探,试出了这个牧五是东庆皇帝那边的人,

    他说自己乃‘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之牧,还说自己是货行的商人,事实证明,这丫嘴里没一句实话。

    东庆国立国四百多年,穆姓乃是国姓。那个牧五特意强调了‘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八个字,大体上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当然,也不能排除对方只是想与国姓区别开来的可能。

    不过,此人有训练有素的护军随行,还带着一批轻装简行、乔装打扮的士兵,兼之此人是皇帝势力的人,他又说自己姓牧,还说自己排行老五,加之此人气度不凡、傲娇金贵,他的潜藏身份,呼之欲出。

    当今圣上的五弟,穆景,差不多符合以上的所有条件。

    如果那个牧五真的是五王爷,温意敢赌十个罗淮,对方一定会在每个州布置下对付她的陷阱,直到彻底清除掉她这道障碍,或者确定她确实无害为止。

    温意不是个怕事的人,更多的是,她唯恐天下不乱。

    如今五王爷带兵进入岷州执行秘密计划,而这桩不为人知的密令任务,温意觉得,绝不可能只是带领岷州受水灾影响的老百姓治理水患那么简单。

    那个高高在上的东庆忤帝,官修谱牒、开浚长河、遣兵灭琉、首开科举、巡游天下,他前所未有的立了四宫皇后,后宫美人如云,短短三年,便兴建了十数座楼台宫殿,以便金屋藏娇。

    他以他的荒yin之举,在全天下的百姓心中留下了暴君的形象,却又极可能在背地里韬光养晦、暗度陈仓,不过是想真正的把控朝政,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

    为了了解那个帝王,为了彻底将他拉下帝位并取而代之,温意避无可避,这局瑁州的风云之局,她一定要参加!

    温意步履生风,毫无女子的娇弱,她衣摆带风,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气势汹汹而来。

    直到临近城门,看到五名守门卫兵手里拿着画像冲着行人比对,她才稍稍延缓了步伐。

    午时已过,太阳未出,寒气袭人,凉飕飕的风吹过城门,将城墙上翻飞的东庆国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温意警惕了打量了四周一圈,进出城门的百姓不少,但因为有官兵在拿着画影图形在比对人脸,进出百姓排了长队,队伍人数积压的有点严重。

    温意确信自己现在的样貌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她眼轱辘一转,选了一只队伍排队等待进城。

    就在温意排队进城的功夫,她余光一瞥,发现身后不远处的陌上新绿之间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速度不快,却从头到尾漆黑一片。骏马、车轮、车轴、车厢、车帘...哪怕是门帘上悬挂了一圈的纛羽都是黑色的。

    纛羽随风而摆,门帘微微晃荡,于天地昏黄之间轧出一路的轴痕。

    坐在车门前的赶车人穿着灰色交领长袍,红唇齿白,一双眼睛细长明亮,年纪不算大,三四十岁之间,正端正姿态盘腿而坐。

    而在马车两侧是两位骑着黑色骏马的青年,两人穿着同样的薄鼠色交襟束衣,一身装扮利落干脆,他们脸上戴着同样的白皮面具,只在眼口鼻处开了不易察觉的细缝。一眼望过去,仿佛两名无脸人。

    这两人唯一的不同,便是一人身后背刀,一人腰间佩剑,正稳稳地守在黑色马车两翼,显然是高等级的护卫。

    “这马车里坐着的人,恐怕身份不简单!”温意将目光移回,心中暗暗思忖,“那拿刀和佩剑的护卫,功夫不弱,两人和罗淮对战上,罗淮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太多好处!”

    温意在黑色马车上体验到了煞气和危险,哪怕这种危险并没有暴露出来。但面对这样的潜在危险,她的宗旨永远都是先下手为强。

    不管危险是什么,只要她觉得有可能威胁到自己,那是一定要和对方来次‘亲切友好’的交流的!

    马车缓缓靠近,车轮在青石板上滚动,一路辚辚车响,朝着排队伍的人群款款而来。

    温意瞅准时机,敛眉屏息,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一粒黄豆。这黄豆是她在吃窝窝的时候顺手拿在手里把玩的,竟没想到居然带了出来。

    她手腕一用力,真气涌动,弹指即出。

    几乎瞬间,那匹拉着车厢前进的黑色骏马马蹄一歪,黑马‘咴’的一声嘶嚎,前蹄高高扬起,接着仿佛疯了一般狂奔进入排队的人群中央。

    “不好!保护主上!”

    背刀男大喝一声,当即踩着马背运使轻功朝着癫狂的黑马奔来,而那匹马已经在人群当中横冲直撞起来,近百人的队伍被冲散,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哭闹声、咒骂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场面混乱不堪。

    温意赶忙离开原来的位置,快步移动到城门右侧,离她不远的五名巡防士兵也被这匹马惊动了,为首的人对着手下交代了两句,赶忙带着其中三人去维持前方的秩序。

    就在四名士兵刚刚离开之时,温意看到那位佩剑的面具男脚踩七星步飞速赶来,他几个踏步,人已经顺着城楼攀岩而上,眨眼功夫,已经站在了城楼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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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闭城门!”

    佩剑男掏出一块令牌,紧急下达命令,旋即又跃下城楼,匆匆朝城中奔去。

    温意冷眼看现场的混乱状况,其中那位细长眉眼的车夫正死死拖着缰绳,那位背刀男挡在烈马面前预备抽刀,四位士兵有人在大声喊话‘撤离’,有人在把被马匹冲撞受伤的人拉开。

    与此同时,温意身后的镶满二百零八颗铜钉的厚重的城门发出‘嗡’的巨响,十数名士兵同时操作城门,眼见着那扇巨门缓缓合上。

    温意冷笑一声,目光里闪过一道精芒,她看了眼城内已经被吓呆住的出城百姓,又看了一眼城外不少正注意乱局的入城百姓,将自己掩藏到不太起眼的位置上,提高音量,高声大喊起来。

    “城门要闭合了,大家要出城入城赶紧的!”

    话音甫落,几乎所有的出城入城的百姓的神智都被拉回,这城门口只有一名小兵在守着,其他的守城士兵正在紧张的操作城门,现在大家一窝蜂的挤出去,肯定能够出去。

    这种关键时刻,秩序肯定要被抛诸脑后,大家眼里只有进城、出城这一件事。

    几乎刹那之间,城内的百姓汹涌的跑动起来,全数往城门口拥挤过来,城外的百姓也不甘落后,大家也不管发狂的黑马了,一个个朝着城门口狂奔而去。

    温意很满意现在越发混乱的局面,她可没有趁着如此局面偷身撤离的意思,相反的是,她要继续搅局,做最臭的、最顽固、最坚强、最天下无敌的那根搅屎棍!

    她手指发力,又射出几颗黄豆出去,正好打中几名看起来颇为凶恶的壮汉身上。

    这黄豆犹如火种,疼痛一下子点燃了这几个人心中的怨怒,原本排队时间已经够久了,现在居然还进不去了,这事搁谁谁恼火。

    几个人失控不打紧,就怕没人维持秩序,发展成一群人失控。

    果不其然,那几名凶神恶煞的壮汉一宣泄情绪,他周边的人也都跟着斗志昂扬起来。短短时间,两帮人都摆出了想要火拼的架势!

    尚且能够行动的男女老少都在往城门方向挤去,原本发生骚乱的周围一下子因为少了不少人而空旷起来。

    那匹发狂的马已经被三人合力控制住了,周边被马伤到的伤员也被四名小兵拉到安全地带,看样子那边的危机已经解除。

    “不好!城门那边发生大骚乱!”细长眉眼的车夫站在地上,手指指着城门方向,语气略显阴柔。

    众人顺着对方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有数百人挤在城口位置,一帮人进也进不得、出也出不得,彼此推搡谩骂,甚至有一拨人已经大打出手了。

    喧嚣震天,从一开始两三个人打架,到短短时间内十多人加入战局,最后发展成数十人集体群殴。

    一开始,你出不去,我进不来;到现在,我不让你出去,你也别想进来。正在缓缓闭合的城门尴尬的停止动作,守门小兵急匆匆的提着长枪长戟从城楼上下来,准备武力镇压。

    “不准闹!谁敢再闹,就地处死!”

    这样的声音,在喧闹鼎沸的人声里,并不突出鲜明,那帮年轻力壮的汉子几乎打红了眼,几百人推推搡搡、争闹不休,哪里还管几名小兵喊的话。

    温意正栖身在沿途伤者的身边,她全(装)心(模)全(作)力(样)给受伤的百姓查看伤势,眼尾一直在密切注意车厢内的人的动静。

    似乎有一道凉薄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那视线带着探究审视的意味,转瞬即逝。

    那领官模样的人见城门骚动越来越大,赶忙带着自己的三名手下前去阻止动乱。

    四人一走,马车那边传来简短的对话。

    “主上,城门那边的动乱,您看...”背刀男恭敬的问话。

    “无妨,剑影应该要到了!”

    音色清泠,宛如寒泉过石、冷月临窗,并夹杂着一缕闷闷不乐和寂寥,这声音简短,可总让人觉得疏离和怏怏,仿佛一段黄粱梦后的悲歌。

    温意作为全天下只有老子最美、全天下只有老子的声音最好听、全天下只有老子最厉害的超级自恋狂,也短时间内认可了这简短的声音的魅力,尽管内心毫无波澜,却依然象征性的弯了弯嘴角,算是给予对方的礼遇。

    原来那个离开去城内的剑客,名叫剑影啊!

    那他身边这个拿刀的,是不是就叫刀光?

    像是在回应温意的想法一般,车厢内的年轻男子又发声了。

    “刀光,去将那位一直给伤员看病的姑娘带过来,我有话问她!”

    听到刀光同志的脚步声时,温意默默地在心底夸奖了自己一句,她这一套连环计总算初见成效。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让整个事件发酵,无论谁的势力,统统绞进她的这汪浑水里,在得到自己需要的一切后,挥一挥衣袖,抽身离去。

    温意需要的东西很多,比如她要知道牧五究竟在做什么,那个阿唐究竟在做什么,整个瑁州又在做什么,这些人的行为和东庆忤帝息息相关,作为对手,她有必要清晰的知道对手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她的想法无误,恐怕黑色马车里坐着的人,八成也是忤帝的人。

    “姑娘,我家主子有请!”刀光来到温意身边,抱拳敬礼。

    温意半张红纱遮脸,额间是妖冶的绛莲花钿,一双美目流沔,湛湛清辉飘渺飞扬,暗藏无边肃杀之意。

    她只略略看了刀光一眼,迅速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仅仅只一眼,刀光已经感觉到脊梁骨发凉。这种感受,只有他主子让他体验到过。

161章

    温意声音不算高,却浑身爆发着惊人的威慑力,明明只是孤零零地往那儿一站,满身的风华和傲骨却能叫人脊背发凉。

    她眼中闪过明晃晃的杀意,只那么定睛把人看着,已让千军万马不敢越纪半分。

    骑在马上的副官心底发憷,这个女人明显不是个普通人,

    可那边...那边也不能得罪,这可怎么办!

    趁着副官犹豫之际,温意一撩夹棉披风,继续朝城中走去。

    副官看看黑马车那边,又看看温意,牙一咬,

    喊道:“给我拦住那个女人,将她押下!”

    话音落地,十名小兵手提长枪向着她这边冲过来,前后左右,已被人团团围住。

    黑色马车那边,一行人已经注意到了城门这边的动静。

    那位骑在马上的俊美少年刚要去看看,却被车厢里的人叫住了。

    “老七,先等等,看看再说。”

    少年闻言,不再多动。

    而温意这边,已经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了。

    她身为琉国的女帝,自然从小就要练习十八般武艺,加上她天资比一般人聪慧很多,许多武学基本上都融会贯通。当然,她的主要抱负都在治国方略上,对武学深造的兴趣不算太大,加上有罗淮这么一位超级保镖,她也就没有花更多的心思去练武。

    尽管武学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但和一般人打群架还是没问题的。

    就在十名小兵提着长枪拦住她的瞬间,温意已经身随意动,高高跃起。众人只见一抹红影迅速掠过,

    她已踩在靠近自己的一位小兵的肩上,借力而出,旋即空中反转,一把坐在了那名下达命令的副官的马上。

    副官察觉到后背有人,惊得调转过头来,他的反应也快,甩开手中长枪,掏出靴子里暗藏的匕首,便要刺来。

    寒光一闪,温意双手勾住副官的脖子,用力将其往后压,见他的抓住匕首的手一顿,立刻踢脚而上,踹开他手里的武器。

    温意两手紧握对方的盔甲,身体用力一旋,便要把对方带下马来。对方闷哼一声,知道自己被这人缠住了,也不管身上的盔甲了,当即身体一缩,那件银白的军衣已被他脱下。

    温意见对方金蝉脱壳,冷笑一声,一只手夹着盔甲,一双腿却动作不断,就在对方想要扭身过来时,温意已狠狠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上,直接将其狼狈的踹下了马。

    温意坐在马上,眉目之间尽是冷意,她拿着副官的铠甲,露出不屑的笑声。

    “堂堂东庆帝国,一个将领居然被个女人逼得丢盔卸甲,真是奇耻大辱!”

    她笑话完,随即脸色一变,手上真气涌动,一掌用力的打在盔甲上。

    等她放开手,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盔甲上被镂空了两个字:废物。

    “这两个字刻在这衣服上正好,当然,你也可以贡献给你的主子穿,毕竟,你尚且敢与我正面叫板,而你的主子,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着不敢出来!”

    温意这话说的够狠够绝,不仅在副官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顺便还给了那位锦衣少年一记重拳。

    她的声音略有提高,却依旧磁软低沉,听上去雌雄莫辨。

    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所有人心里都在想,这个女人胆子也太肥了,性格也太拽了,得罪人的功底也太高超了!

    另一边,骑在高马上的锦衣少年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这个女人在挑衅他,在激怒他,在万众瞩目下当众给他难堪。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他准备策马前往城门时,马车内的人再次叫住了他。

    “老七,冷静,她在故意引你过去,小心有诈。”

    “二哥,就算有诈我也得去,你看我被人骂成什么样了!”

    “咱们一道过去,你别冲动。”车厢内的人又喊了一声,“端明,赶车吧!”

    那位眼睛细长的车夫立刻回到车架上,拉起缰绳。

    刀光和剑影护持着马车,外加锦衣少年跟随,几个人徐徐而来,气势姿态与温意的那嚣张霸道的气度不相伯仲。

    看到正主总算赶过来了,温意这才松了口气。

    这场戏非常考验人演戏的功底,尽管温意自封‘打遍天下未尝一败超级无敌无冕之王终极影后’,可在这样的与虎谋皮、决不能有一丝松懈的战场上,仍然顶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做了这么多,主要目的都是为了造势,当然,也是为了后续计划做铺垫。

    什么是造势?那就是先声夺人,把自己放在一个和对方平等、甚至高于对方的地位上,同对方交流。

    且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同对方平分秋色的硬实力,只要在短时间内让别人觉得‘你是个不容忽视的对手’就可以了。就像她在三河县干的事一样,成功的唬住了那个牧五。

    一旦进入‘平分秋色’的设定里,对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同时,更多的潜藏的信息会被暴露出来。

    温意知道黑色马车里的人不是普通人。她为了弄清楚这人的具体身份,先是惊扰黑马、造成城门百姓的慌乱。

    接着,她看到那位剑影同学扬长而去,并且下达关闭城门的命令,她当即知道了,这人身份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尊贵。

    什么样的人会在发生骚乱之时,想着的是先关闭城门?

    关闭城门,是为了禁止人员流动,阻隔信息传递,换句话说,城门一关,形同瓮中捉鳖。

    而黑色车厢里的人,要捉的可不是鳖,而是刺客。

    第一反应骗不了人,相信这车厢里的人经常遇到行刺,所以,一旦遇到不同寻常的骚乱,一定是暂时先封锁现场,不让敌人逃出去一个。

    温意相信,对方敢这么大大方方的关闭城门,他在暗处肯定有支援的暗军。城门一闭,刺客的援兵被阻隔,只要现场刺客敢动手,其结果只有一个:被埋伏在暗处的暗卫当场清理。

    但这个伪造有刺客袭击的局是温意自导自演的,没有所谓的刺客现身,所以,埋伏在暗处的人自然也没有出现。

    初步试探出对方的身份后,温意进行了她的第二步行动,在出城百姓和入城百姓之间埋下火种,并且彻底点燃。

    城门不能闭合,一旦城门闭合,就意味着骚乱无法扩大,骚乱无法扩大,离开的剑影同学带来的援兵就不用分散精力去镇压乱民,如果没有了乱民,那温意要对付的就不是几个人,而是上百人。

    温意知道,那位剑影是去找援兵去的,毕竟这有关刺杀,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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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果然带来了百人骑兵,但由于暴民激愤斗殴,这百人骑兵不得不用大部分力量去拦截乱民。

    于是乎,自身武力实在有限的温意,才有了一线可趁之机。

    如果她面对的是上百名骑兵,那她绝对没有胜算。

    她在城外给人治病,成功的给车厢内的人留下了一个‘倨傲’的印象,接着,她顺着自己布的局往前走,成功的当场给了副将难堪,并且以最嚣张的姿态,站在了那辆黑色马车的面前。

    这一次,不是他的手下邀请她到他的面前,而是他不得不站在她的面前,面对她!

    黑色马车悠悠而来,不疾不徐,似是闲庭信步。

    温意心头涌出一丝紧张,但这紧张消失的非常快,等她去感受时,已然消失不见踪影。

    车厢里坐着的人,有可能是七王爷,也可能是萧瑾风,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保皇党当中的人。

    当然,也有小概率是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的人,或者是当今手握兵权的太尉的人。

    而他身边的那位骑着灰马的锦衣少年,估计也是保皇党当中的一员。

    如果岷州的那位牧五真的是五王爷穆景,那么,他在岷州屯兵这件事,必然是经过东庆忤帝首肯的;作为和岷州一脉相连、息息相关、同时与白水江有交接的瑁州,不可能放任丞相的人或者太尉的人把控。

    所以,这瑁州目前所预备下的兵马将帅,应该都是东庆皇帝的心腹。

    温意有很清晰的认知,她参加科举,头名非她莫属,说她盲目自信也好,说她确实有这样的实力也罢,反正她是认定只有她有资格摘得桂冠。

    摘取桂冠之后,不可避免做官,做官就意味着和当今各大权贵打交道。

    今天她见到的锦衣少年,那天晚上遇见的牧五,大家今后都是同僚。

    只要涉及官场,在如今这样的内忧外患的时局里,不可避免的涉及到党派投靠问题。

    这个严肃的问题,温意不止一次的想过,想要走‘独善其身’路线,根本不现实,她能做的,就是一开始就选好阵营。

    而关于选阵营,她有个颇为大胆的想法,但这个想法需要契机来验证,她很希望,这次‘瑁州城门暴乱事件’能够给她提供这样的一个验证的机会。

    无论是‘验证契机’,或者是为了将来的仕途考虑,再或者,让自己接下来的这一路走的轻松点,目前的这个情形,她都不能把这帮人得罪死了。

    如果岷州的那个牧五真的是五王爷,那现在团团围住她的人,必定对她怀藏戒备。即使这帮人现在还不晓得她是谁,但也会很快查出来她在三河县的所作所为,她的旧账藏不住,相信城门口士兵手里拿着的画影图形,肯定有她和罗淮的相貌。

    与其被动翻出老账,不如主动出击。

    黑色马车和锦衣少年停驻在距离温意三丈远处,双方都站在阴沉的天空下,隔着铠甲士兵与强制镇压的百姓彼此审视。

    不等那位锦衣少年开口,温意抢先把手里的甲胄给扔到了黑色马车附近,顺便冷笑道:“这东西还给你们,也算我给你们上了一堂课,看人待物要有点眼力见儿,不是什么人都能惹的!”

    温意坐在马上,躯体绷得笔直,宝蓝色缎面披风裹住了身体,只露出小腿部分逶曳而下的水红色长裙。她的半张脸被面纱遮住了,眉心是三瓣绛莲花钿,三千乌缎发丝挽了个髻,看起来明艳而张扬。

    她的目光锐利的扫过锦衣少年,眼芒幽冷而深邃,根本无法叫人掌握她的虚实。

    “你这是在挑衅么?有种与本...少爷一战!”锦衣少年激怒不已,听到温意那样的挑衅言语,立马要骑马出战。

    他刚要策马过来,黑色马车里的人发话了。音色淙淙,不温不火,平静的犹如静谧午后盛放的袅袅檀香。

    这个人,一直没有露面!

    “姑娘是从岷州而来?”

    听到人家这么问,温意晓得,这人八成已经猜到她就是惹了牧五的那个人了。

    只不过,现在她的角色和罗淮的角色互换过来了,这是对方始料未及的。

    “不错,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四水是也!”

    豪迈的报上自己的名号时,已经夺得水图扬长而去正欲赶往瑁州与温意汇合的罗淮打了个喷嚏。

    “四水姑娘有礼!”这人倒是君子,温雅的打了个招呼。

    “礼尚往来,该你通报姓名了!”

    那人似是意兴阑珊的笑笑,嗓音低沉绵软,拖着轻灵的尾音,煞是动听。

    “少年潦倒,京华无望,人间一拙玉而已。拙玉。”

    温意才不会傻白甜相信‘拙玉’是他的名姓,不过这人用‘潦倒’和‘无望’来形容自己,这倒在温意的意料之外。

    转念一想,温意读懂了这人的心思,对方是在跟她释放彼此沟通交流的善意。

    “看来你是认可自己是玉了?本姑娘向来志比天高,也觉得自己是块玉呢!”

    那人又是一声轻笑,他清淡的说道:“玉可分软玉和硬玉,软玉细腻温润、光洁柔美,硬玉质地坚硬、颜色璀璨。”

    “姑娘不怕动乱,几番拯救黎民百姓,为老者正骨,替童娃包扎,可见姑娘细腻温和之心。”

    “而四水姑娘华服昳貌,又多次拒绝我的属下我的邀请,态度之坚决,与硬玉又不谋而合。”

    “姑娘说自己是玉,自然没错。”

    这人先正面的肯定了温意的意见,他话锋一转,又说:“只是,东庆将士护家卫国,铮铮男儿,铁血沙场,即使他们武学不济,可护国护民的精神尚存。”

    “姑娘一句的‘废物’,否定了他们的奔驰而来、解决躁动百姓乱斗的辛苦,否定了他们执行命令、忠君不二的肝胆之气,否定了他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无数努力。这声‘废物’,难免叫他们寒心呐!”

    一番言语,侃侃而谈,可杀伤性却不小。不仅迅速安抚拉拢了士兵,还瓦解了‘废物’而字带来的侮辱,并且将她塑造成了一位刁蛮、不成熟的反派角色。

    他似褒实贬,先用蜜糖哄骗,再灌以砒霜,达到兵不血刃的效果。

    那位骑着骏马的锦衣少年听完这段陈词,立刻拍手称快:“说得好!哼,四水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162章

    温意的后背绷的紧紧的,目光也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甚至她觉得自己穿的有点少,寒风直嗖嗖的从她脚底板刮过,连续上升到自己的天灵盖上。

    这个一直未曾出面的家伙,已经把她的所有的观点给否定了,并且他在质疑她的用心。

    安抚士兵、拉拢百姓、宣扬国法、彰显仁政...所有耽误事件进程的黑锅都由她来背,

    哪怕她积极救人的举措,在他的寥寥数语中,也被化解成了微不足道。

    这人是个对手,强大、缜密、足够镇定,洞察力极强,温意一想到自己有这样的对手,她竟然生出一股陌生的、禁忌的快感来,

    尽管这丝快感只存在短短一瞬。

    江山繁华,

    河月万里,如果只有她这样的一位风流人物,那实在是一种寂寞。

    现在的温意还未曾料到,她在往后的岁月会和这个人的羁绊牵扯的那么深,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是她的对手,殊不知,这个人竟逐渐成为了她的朋友、知己、恋人、夫妻。在这一切美好的关系之前,他们最初的关系,是君臣。

    温意面纱之下的嘴角上扬,那是她一贯拥有的轻佻纨绔的笑容,她眸中的幽冷高深并没有散去,但却多了一丝难以忽略的激赏。

    周围的百姓已经倒戈相向,不少百姓已经在质问温意‘为什么要拦路’‘为什么要反抗官兵捉她走的命令’‘为什么要耽误他们进出城办事的时间’...

    就在这样的成为全员出气筒、受到不少百姓指责、士兵冷眼的档口,温意抬起双手,用力的鼓起掌来。

    “说得好!你自称拙玉,更以潦倒、无望形容自己,可你心细如尘、敬民如朋、爱兵如子、遵法如山,堪称大才。这样的人,

    如果身处困局,不仅明珠蒙尘之悲,更是苍生不幸。”

    “我身为半个医者,懂得小医天下病、大医天下心的道理,今日与拙玉公子论交,为公子风姿折服,我四水愿为拙玉公子鞍马,忠义一生!”

    温意从来没有臣服于谁的念头,她说的‘忠义一生’的当事人,一个是四水,一个是拙玉。

    可惜,四水不是她,那个不曾出面的男人也不是拙玉。

    所以,‘忠义一生’这种手到擒来的哄人的屁话根本不作数。

    而温意为什么要在城门前主动认输?

    一是时间紧迫,她消耗战打不起;二是她确实暂时需要一方羽翼来替自己挡挡灾劫;三是为她的仕途考量,这波人暂且不能得罪,她需要一个化暗为明的正当的理由。

    现在看来,她的‘打入敌人内部’的行动还算圆满成功。

    从她见到那辆黑色马车开始,这个‘投诚’的计划已经付诸行动。

    且不管马车里的人是谁,总归是不可忽视的大人物,怎样让大人物注意到自己?那自然是混乱战局下脱颖而出的‘清如玉壶冰,孤高似岚云。红尘花里醉,只取报国心’般的妙人。

    大概那个拙玉也看出她的‘不正常’来了,所以,他的最后的问句是‘你的这番‘好意’,究竟是确有其心,还是有意为之?’

    且不管她‘正不正常’,她的投诚,这帮脑子灵光的贵族们肯定会收下。

    另一边锦衣少年听到温意的‘忠义一生’的话,惊吓了一跳,他赶忙问马车里的人。

    “二哥,这个人,咱们能收吗?”

    那位拙玉公子沉吟片刻,道:“暂时先收下,老五不是来了信么,这个四水姑娘还有一个主子,那个叫做敏老大的人。他们主仆二人关系不浅,既然四水在咱们手上,想必那位敏老大也会不请自来的!”

    锦衣少年还是不怎么放心,他斟酌着问:“据五哥说,那个敏老大性格恶劣,而且邪气的狠,我怕咱们吃亏啊!把这样一个不安定的人物放在身边,就怕误了大事!”

    马车里的人微微吐气,气息幽兰盛开,美眸澄碧清朗,眼尾却挂着高山不散的万年寒冰。

    “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总比让他们在外奔走的强。这个四水看样子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主动投诚,得挖掘她究竟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朕在瑁州不能呆太长时间,今夜子时之前就得离开去琉州,琉州刺史乔陵还在等着朕。这一局至关重要,朕决不能败!”

    锦衣少年是晓得他二哥身上肩负多少重担的,他们哥仨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还亲密。

    东庆国祚荒废多年,朝政权利被各个势力瓜分殆尽,东庆之外又有诸如图云、燕国这样的大国虎视眈眈,可谓内忧外患。

    他的二哥接过先帝留下的残局,不得不殚精竭虑的把千疮百孔的国家拨乱反正,耗费三年时间,终于到了第一波验收成果的时候,这样的关键时期,确实不容有失。

    锦衣少年深吸一口气,他郑重的表示:“我知道了,这个人我会看好,二哥你安心忙你的事吧...”

    “喂,那边的,你们嘀嘀咕咕商量完了没有?本姑娘愿意当你们的幕僚,你们到底接不接受?给句准话行不行?”

    温意见这两人纠结了老半天,自己被晾在一旁,那股子自尊骄傲迫使她喊出声来。

    眼看着天色即将昏沉,这个不曾下雨的午后很是难得,就连潺潺流水的青石板路都被风干了。可惜在这样的节气里,估计不消个把时辰,又一轮暴雨铺天盖地的劈杀过来。

    锦衣少年看看天色,也不欲在城门位置多呆,又听到温意的喊话,只好说:“行吧,念你救助百姓有功,便不算你冲撞之罪了!我们要走了,能跟上赶紧跟上,别掉队!”

    他对温意说完,又对被温意踹下马、扒了甲胄的副统领说:“宣满,这里暂时由你负责,查出谁是聚众闹事者,受伤之人免费治疗,钱财由官府出。紧急排查一下,有没有急需出城的,如果对方确实无辜,急需出城者可通融一二。”

    “多调派一些人手过来,确保在天黑之前,把结果呈报过来!”

    宣满抱拳:“属下遵命!”

    这个宣满倒也大气,并没有跟温意把马要回来,温意头也不回的勒紧缰绳,将马头调转入城方向,悠哉悠哉的扬长而去。

    跟在她身后的老七又开始跟他二哥唠叨了。

    “二哥,你说这么个女人,为什么总那么神气呢,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一点姑娘家的娇俏都没有!”

    马蹄声踢踏作响,车厢里的人没说话,坐在黑马车上赶车的端明反倒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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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较寻常男性阴柔不少,说起话来绵软细弱,又带着恭敬和尊崇。

    “七爷,如果这姑娘仅仅娇如羞花,倒不值得咱们主子将她留下了。再说了,后宫里最不缺的便是乖巧顺从的美人,遇到这样的带刺的,也难免新鲜不是?”

    锦衣少年十八九岁,一双明眸如漆黑晶亮的黑曜石,他咧嘴一笑,立刻露出莹白如珠的贝齿。

    这笑容夹杂着‘我是男人我都懂’的猥琐,正青春年少的脑袋一下子冒出不少八卦小道消息,不由得贱兮兮的更靠近端明一些。

    “哎端明,你是我二哥的内侍总管,那你晓得他跟后宫的哪位最亲近吗?一般翻谁的牌子最多?”

    端明苦笑,他家主子啊...

    “老七,你该转弯了,还有,今晚校场自罚两个时辰的马步。”

    老七猛地收神,他勒马停在原地,那辆黑色的马车已经往岔道上去了。一直走在哥俩前头的温意眸光一瞟,瞧见身后的马车已经往偏巷去了,只好从大路上折回来。

    路过锦衣少年身边时,温意抱怨了一句:“走小道要拐弯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呢,本姑娘最讨厌走回头路!”

    老七:“嘿...合计受苦受累又受罪的是我呗!”

    一行人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户四进院落一下子映入眼帘。

    门是蛮子门,宅门、山墙、墀头、戗檐处雕有喜鹊、飞燕、云纹图案,门板并不像其他的蛮子门那样由涂了石漆的实木制成,而是结结实实的熟铁打造。门上镶嵌着两枚睁目蹙眉、阔口大张的兽面纹铺首,兽口衔着铜环,一旁侍奉的刀光和剑影已经下了马,拉动铜环,叩响了大门。

    很快一位五十多岁、做管家打扮的人前来开门,在看到刀光剑影后,连忙略过他们,奔到黑色马车前。

    他刚要行礼,马车里的人制住了他。

    “快进屋吧,其他的稍后再谈。”交代完这句,他又接着说,“将这位姑娘安排到后罩房去,衣食不可短缺。”

    那管家领了命,带着温意前往她今晚的居宿。

    温意离开后,马车慢悠悠朝着垂花门走去,直到到了正厅,端明才下了马车,撩开门帘,恭敬的服侍里头久坐的人出来。

    那人一身宽袖黑袍,衣襟袖口有雪青色锦线绣着繁复的祥云纹,腰封是一截翠玉色镶玉鞶革,往地上一站,恍如沾染了迷蒙的暮色,飘飘渺渺的似要散出烟霭。

    他的头上是一顶墨玉冠,半数青丝陈披在后背,晚风微动,那乌云堆墨般的黑发顺风而舞,浮光掠影般笼住了一片清寒。

    他的肤色极白,近乎晶亮的剔透,气势却如暗沉无尽的渊薮,犹如一把棱骨分明又挟带儒雅贵气的斩刀,彰显内敛与雄浑、潜藏与迸发、凌厉与疏萧的王者风度。

    那张脸也生的极美,清冷的眉眼、峙耸的高鼻、薄而殷红的唇,乍看淡云阁雨、春慵似水,然而再一眼望去,只觉得青峰藏剑、云浪惊合、英气腾天。那双眸子在濛濛水汽的幽昧里沉峻着,目光洒扫之处,盛放大把沁入心脾的潮寒。

    “主子,是先议事,还是先休息吃饭?”端明跟在他的身后,低声询问。

    问话功夫,他人已经走进抄手回廊,直奔挂着‘酣婪’二字匾额的饭厅。

    “边说边吃。”短促的说完,脚步一停,跟在他身边的老七、刀光、剑影、端明的步子全部停下,“那个敏老大记得引过来,他侍女在咱们手上,这人不可能不来。”

    “另外,尽量留住这两个人,一定要尽快确认他们有无危险。如果对方没有危险,可以带着他们南下。朕的朝纲初有起色,正值用人之际,朕不希望错失得遇贤才的机会。”

    “当然,如果这两人有异动,无论如何,杀无赦!”

    “臣弟(属下)遵命!”

    东庆忤帝口中的敏老大此刻正安然若素的坐在厢房里,眉目沉着的看着方桌上燃起的蜡烛。

    屋外天色已经黑透,估摸时间已经过了申时,那位管家托着鎏金餐盘进来,给她布置了三菜一汤。

    都是寻常式样的菜品,对于饿了几天、又啃了两顿窝窝的温意来说,这样的菜品堪比华美精致、芳香四溢的筵席。

    身体背过管家的面,温意一顿操作猛如虎,以风卷残云之姿,迅速的把三菜一汤加白米饭吃了个干干净净。老管家还没来得及反应,温意身体已经转过来了,面纱完好,直叫这位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目瞪狗呆。

    “你...你看上去也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怎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温意抹了嘴巴笑笑:“来,老人家,我这个饿死鬼还没有吃饱,再来一份这样的配置。”

    管家餐盘一收,瞪了她一眼,吹着胡子出去了。

    温意要了第二盘饭的功夫,罗淮已经找到了温意留给她的记号,赶到了温意藏车的人家。他急行匆匆,也因为过于赶路,清秀的脸上染了些疲惫。

    温意早和罗淮做了约定,温意由东门入城,她会瞅准时机,在那里大闹一场。等到罗淮结束手头上的任务后,她要他换上自己的衣服,装扮成温意的模样,去城门口问询她的下落。

    罗淮也有询问过温意她的整个计划,当时温意只是告诉他:等你从阿唐身上找到宝贝的时候,再来问我计划是什么。

    罗淮进入车厢内,找到温意留下的男装,她的男装要比他的身量小一些,也幸好罗淮是习武之人,便用了缩骨功,硬把自己塞进了衣服里。

    温意的脸绯艳英武,罗淮的面容清秀柔丽,他又不得不动用画笔,给自己上了一个妆容。

    化完妆,罗淮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模样与温意有六七分相像,也多亏天色昏暗,如果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两人的差异。

    整备完毕,罗淮带上温意的龙骨折扇,再度奔入夜色当中。

163章

    温意匍匐在地上,目光锐利的扫过纸上的图案,她将厚纸徐徐展开,每打开一面,目光里的神采越飞扬一分。

    她一心二用,不咸不淡的讲:“都说是猜的了。”

    罗淮轻哼:“哪有人猜的这么准,我不信!”

    温意知道他不信,

    也耐着性子跟他交代:“那位车夫从大丹的时候就跟着我们,我们与他见面一开始,此人自诩‘导游鼻祖’,还有印象吗?”

    罗淮嚼着饭粒,补充道:“记得啊,还记得他说认识好多国家的路,

    跟各个地方的小军官小领导有交情,你后来还说,

    这人和国际细作很像呢!”

    温意不置可否:“那你想想,一位行迹与国际细作相似的人,为什么偏偏爱缠着你呢?”

    罗淮咬着筷子,脑海里浮现出那位车夫老想贴近他的画面,又联想了一下,在遇到牧五之前,那位阿唐并没有这样。

    “他看我和那个符逸打了一架,觉得我们不是普通人,加上我的装扮是女人,且跟你有嫌隙,一个伤心的女人要比男人好哄,所以,他拼命的想从我身上套取情报?”

    温意赏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继续说:“那你说,为什么这人偏偏被我们给撞上了呢?为什么是他送咱们来了东庆国呢?”

    罗淮咬着筷子、歪着头,眉头皱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呆萌,他寻思了片刻,

    才说:“我记得,是他主动找我们的吧?当时,我们问车马行的掌柜,问他能不能送我们前往东庆,然后这人就跳出来了!”

    温意低着头,认可了这番话,轻飘飘的声音传过来:“对!所以,不是我们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我们。你想想,他为什么要选择我们?”

    这回罗淮回答的很快:“因为我们要来东庆,他也要来东庆,他身为车夫,又身为细作,只有顶着车夫的头衔,才不被人怀疑!”

    温意又送了他一个‘奖赏鼓励’的眼神,继续引导性的发问:“那你说,他来东庆是做什么?”

    “那肯定执行任务啊!”

    “对啊,既然执行任务,那我让你去跟踪他,顺手获知任务内容,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吗?”

    罗淮愣了愣,他一下子没明白这其中的关联,自己琢磨了下,才明白过来。

    “哦,怪不得你一直说‘不知道咱们需要什么’,也不晓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因为你不晓得他的任务是什么。但只要跟着他,就一定能有所收获,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对!但我没想到的是,居然钓上来这样的一条大鱼!”温意眼眸里染了几分激动,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罗淮还有一点不解:“你怎么晓得他会在瑁州这边停下来的?”

    温意双手抚摸过地图,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会在瑁州停下来,其实,在哪里停下,是他自己说了算的。我只不过加快了他停下的速度。”

    “他对咱们身份存疑,于是,我们合谋给他演了一场戏,痴女和怨男的角色一下子打消了他心中对我们的顾虑,觉得我们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深挖的情报,他自然而然就离开了。”

    “他一开始的目的,只是以车夫的身份进入东庆执行任务,只不过中途遇到了我们,于是,他出于工作习惯,出手试探了我们。”

    “既然我们没什么稀奇,他自然也就继续执行原来的任务去了。”

    “偏偏对方遇到的是我,在我强大的智慧、敏锐的洞察力、迅速有效的行动力的多重绞杀之下,他把自己给暴露了。这也不能怪他,怪只怪,他遇到了一个比他强悍许多倍的未来主子而已!”

    罗淮对温意‘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见怪不怪,毕竟他家女帝这一局做的确实挺不错。

    但思及敏大佬曾经说过的‘招安’的话,他心头多了些不祥的预感:“你不会还想把这个人收为己用吧?”

    温意轻笑一声:“我说出口的话,焉有不执行的道理?君无戏言,更何况未来的九五之君!”

    她不等罗淮反驳他,耐心的把其中的关窍解释给他听:“我现在等于一穷二白的状态,想要在朝堂立足、与东庆皇帝分庭抗礼,我需要招揽人才。”

    “这位阿唐能够把这样的地图弄到手,而且,你之前跟我说过,他要卖了这份地图,买家还是燕国、兆国这样的有战斗力的国家,更是有人称呼他为‘主子’。这样的人,必然有自己的联盟或者机构,甚至是其中的负责人。”

    “他不趟东庆的浑水,却想要隔岸观火,丞相季默荷都不一定能弄到手这份地图,他却能做到,甚至连他的小小属下都能对着这份地图说出一二,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我应该招揽的人才吗!”

    罗淮听温意这么说,觉得这个阿唐还挺厉害,可关键问题不是人家厉不厉害,而是在于把这么危险的人物放身边合不合适!

    他把担忧说了出来:“但这个人明显不是那么好驯服的啊,对方既然想隔岸观火,那证明也有不俗的谋略和志向,这种人,一旦压不住,死无葬身之地啊!”

    温意冷笑,尽管眼中并没有笑意,她单膝跪在地上,继续看着地图,似乎是要把整片一丈长宽的地图完整的背下来。

    “放心,局我已经给他备下了!”温意抬起头,看了看罗淮,目光里夹杂了一缕不易察觉的感激和柔色,“不过,罗淮,这次真的谢谢你,谢谢你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我,这份地图,算是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希望!”

    “将来论功行赏,罗淮,你当记头功!”

    罗淮难得听到温意说这样的话,在他眼里,他家女帝一直张扬的很,不轻言‘谢’字,一贯傲娇。

    当她诚恳真挚的说出那样的话时,罗淮反倒不好意思了。他假意扒了几口饭,轻咳了几声,才舒缓掉方才的不适应。

    吃完饭,他擦了嘴,才想起来:“对了,你刚刚说‘局已经被他备下了’,什么意思?你要做些什么?”

    “还有,为什么主动来招惹忤帝的人啊?之前咱们得罪了牧五,不是应该离得他们的人越远越好吗?”

    温意觉得说这个问题破耗时间,她知道时间紧迫,她的计划,已经迫在眉睫。

    “这个问题没办法跟你讲太多,既然你已经吃饱了,那我需要你去帮我办一件事,你务必在子时之前帮我办成此项。若是这次计划成功,咱们还会有意外收获!”

    罗淮吃饱喝足,他抖擞起精神,一扫原来的疲惫:“你说,我立刻去办!”

    温意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茶。

    她边喝水边说:“我需要你做的事很简单,请你帮我...”

    罗淮轻功极好、武功也高,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后罩房,执行温意交代的任务去了。

    而温意则吹灭了外间的烛火,把地图带进了被窝,头蒙在被窝里拿着夜明珠继续照看。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份地图背下来。

    谷簸</span>

    亥时刚过,又一场瓢泼大雨匆匆落下,屋外的风雨交加之音并没有影响到太多人,除了仍在在外头劳碌奔波的苦命人。

    亥时一刻,罗淮裹挟一身水汽进了屋里,并把温意交代的东西给带了回来。

    他脱了衣袍,盘腿坐在小榻上,正在用内力烘干自己的女裙。

    听到外间动静,温意下了床,披了件外衣给他倒了杯热水。

    屋里没有点灯,一切显得朦胧,寒风在门和窗户上来回奔涌,把门板撞击的哒哒作响。

    温意端着茶杯不放心的看了眼黑沉沉的屋外,低声问了句:“进出没有被发现吧?”

    罗淮接过茶,也压低声音:“没,不过确实有几个人盯着这间屋子,也幸亏我功夫不错。”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轻抿了口水,说:“对了,我在城中替你找纸的时候,发现一辆黑色马车匆匆赶往北城,这么晚还有马车在外头晃悠,有点可疑。”

    罗淮不晓得黑色马车,温意却是知道的,看来那位‘拙玉’出城了。

    “你确定对方走的是北城门?”

    “那个方向,铁定是北城门。”

    温意点点头,这么晚出城,八成有极为重要的任务在身,但那个‘拙玉’也在瑁州呆了一些时间,是他在瑁州的事情做完了吗?

    如果对方走的是北城门...温意联想到自己刚刚背诵下来的地图,莫约晓得了对方的企图。

    “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如果小榻不够睡,可以睡到大床上去,我占里面一块位置就行。天气冷,柜子里有被子,你抱一床盖着。”

    交代了一句,温意拿着罗淮带给他的东西,重新回到了床上。

    罗淮自然不愿意呆在小榻上安枕,况且,他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清楚,于是,从柜子里抱了床被窝,果断的也上了床。

    温意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塞在被窝里,听到身旁有动静,才把自己往里侧挪了挪。

    罗淮将一半的被子披到温意那边,自己掀开温意的被角,小半个身体钻了过来。

    两个人躲在棉被下,一颗夜明珠流光溢彩,把封闭的小环境下的两人照亮,也照亮了温意手肘下的地图。

    “这是...那份地图?”

    “嗯,你先睡下,别打扰我,我还有一部分就背完了。”

    罗淮睁着不可思议的杏仁眼:“这么大一份地图,一晚上就背完了?”

    温意笑笑,没有说话。

    罗淮呆在被窝里觉得有点闷,说来也怪,之前明明还挺疲惫,没想到,躺在床上,精神头反而足了起来。

    他也睡不着,也不想离开床,便就着夜明珠的光亮,仔细端详起温意来。

    他第一次见到温意,是在她成为女太子的受封仪式上,那天她华冠墨发、眼藏山水、胸怀日月,一举一动间都英武不凡,当真耀眼。

    他那时候还不是护国大将军,只是个涉武几载的顽童。他成了她的贴身护卫,平时陪她练练武艺,或者陪着她前往琉国各地视察,或者和她一起穿梭在广袤峻险的北怀山上,进行所谓的‘野外生存训练’。

    温意在无人时并不爱笑,很多时候,她独自坐在那儿,了无生息,静谧的宛如一潭死水,如果不是那张明艳倾城的脸,恐怕都不会有人意识到她坐在那儿。

    那样没有活人气息的温意,和现在的她很像,呼吸微不可查,神色清淡平静,手肘支着身体,如果不是有挪动地图的沙沙声,罗淮甚至怀疑她根本没有动过。

    “你渴吗?要不要倒杯水?”

    “好了,我背完了,你把地图拿去烧了!”

    两人几乎同时说话,温意将地图叠好,塞到罗淮的怀里,自己则摸出罗淮从外头搜刮来的羊皮纸和刀笔,蘸了墨汁,开始复刻地图。

    “这是?”

    温意停下手中的活,现在她要复刻地图,这是个精细活,不能被打扰。罗淮想和她说话,那就索性一次性把该说的说完。

    “我要复刻一份地图,现在时间不多了,我最多还有三个时辰可以忙活。明天一早,会有皇帝的人来找我,我需要把这份地图献上去,以示友好合作的诚心。”

    罗淮张嘴,想继续问下去,他还没开口,温意这边截断了他的话音。

    “我知道你满肚子疑问,但这个时候我没有太多时间与你解释,罗淮,好奇心可以有,但不能用好奇心耽误正事。”

    她冲着对方笑了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似哄带骗一般:“乖,帮我把地图烧了,灰烬深埋,不要让其他人发现。我怕我干活动作太大打扰你,回来时,你将就着睡榻上吧,还有三个时辰天就亮了,你烧完地图回来还能眯会儿。”

    罗淮彻底无言,只好叹了口气,披了衣裳,拿着地图,再度出门,钻进茫茫风雨之中。

    温意一夜未眠,第二日天光亮堂起来时,她正好勾画完地图的最后一笔。

    这面一丈长宽的地图被她改了不少小细节,是一张假图,她开了窗户,任由凉风入室,并将这面假图放在风口等待墨迹风干。

    冷风一吹,刚烧完地图不久正沉沉睡在榻上的罗淮额头一凉,清醒过来。

    看到罗淮醒了,她走过来,十分贴心的替他掖了被角:“估计一炷香时间后会有人过来打点,你再多睡一会儿。”

    罗淮好歹是男人,被温意这么关怀着,心中有点难为情。他掀开被子,披了衣裳,顿时成了娉婷袅娜的清秀姑娘,除了骨架子有点大、身高有点高。

    “你今天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些什么?”罗淮不想干等。

    温意看看天色,觉得这时候和他说些话也无妨。

164章

    温意摊着手,目光悠远清凉,嘴巴里冒出的话却狂傲又自大:“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死心塌地的跟着咱们。这人能力不差,有些聪明劲,虽然比起我来还差很多,但也需用心去对付。我现在实力太弱,对付阿唐还得借助皇帝的势力,

    所以,这个人我不得不先主动送给皇帝。”

    罗淮张嘴,他刚想开口,温意像是晓得他要说什么一样,笑着解释道:“我懂你的顾虑。你放心,我既然能把阿唐送给皇帝,

    就有本事再把他夺回来。而且,我不仅要把阿唐送给皇帝,我还要把自己送给他,只有真正的取得对方的信任,我的朝堂之路才会走得平坦些!”

    此刻,温意口中的‘要送给皇帝’的阿唐已经身在瑁州城内,正听着城中几位小厮、仆人、庄稼汉打扮的属下的汇报。

    天色蒙蒙发亮,一场大雨刚刚下完,整座瑁州城被浓厚的水汽弥漫。

    阿唐依旧穿着最普通的粗衣,一张平凡的脸偶尔流露出些许不平静,他站在万华楼的屋顶上,任由往来肆虐的凉风剐蹭自己的衣衫。

    他身边毕恭毕敬的跪着五个人,分别详细讲述了昨天下午城门骚乱事件,也讲述了‘那位名叫四水的姑娘被人带走’的过程。

    “哦?你们确定那个姑娘自称四水?”

    “确定!她穿着红衣,戴着面纱,看身段,确实是个姑娘!”

    阿唐摸摸袖子,估算了下四水在抢完地图后回到东城的时间。他莫约在巳时和属下会的面,城门骚乱发生在午时到未时之间,

    用上极好的轻功,在一个时辰里赶到东城门,也不是不可能。

    “你们有看到一个华服男子的身影吗?拿着黑色绢面折扇,艳丽而英武的外表,总是一副颐指气使、鼻孔朝天的纨绔模样。”

    几人同时摇头。

    阿唐皱了皱眉,他并不清楚这位敏老大究竟想干什么,可他的地图也确实在对方手里。

    不过,既然那位敏老大的未婚妻在城里,那么敏老大自然也会来瑁州城,他的未婚妻抢了他的地图,这么重要的东西,聪明的敏老大怎么会不牢牢把握在手心?

    只是,四水跟城门士兵结怨,这让他想不清楚其中的根由。

    “你们通知其他人,密切注意城中动静,一旦那位敏老大出现,立刻报告给我。我就住在万华楼里,有情况及时来报!”

    “属下遵命!”

    温意很清楚,自己的这个计划牵一发而动全身,尽管风险极大,可回报也极为丰厚。

    如果这个计划执行好了,她的科举之路会走的顺利许多,并且对她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具有较为深远的意义。

    穆朝林的人还没有到后罩房来,温意见墨迹风干的差不多了,迅速的将假地图叠起收好,并继续和罗淮说说话。

    “你是说,那个阿唐会在瑁州城布下天罗地网逮你?”

    “八成会这样,我抢了他的地图,这图这么重要,他怎么可能不夺回去。而且,这人能弄到这份水图,证明民间势力很广...”

    罗淮不解,他打断了温意的话:“你怎么晓得这人民间势力很广?”

    温意轻笑一声,目光看着灰蒙蒙的窗外,她怕自己受凉,便关了窗户,只留一道细缝透气。

    “这么重要的图,我相信这世上只有一份,而且,那一份一定在东庆忤帝的手里。从皇帝手里搞地图,可能性高吗?我认为微乎其微。”

    “所以,只有另一条渠道,有人把势力渗透进了白水江开浚工程队里,利用三年时间,把每处施工水域画了下来,并且最后合成归纳。”

    “这个阿唐,一直作车夫打扮,模样其貌不扬,根本不引人注意。而且,你也说过,那个向他呈上地图的属下,也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小厮装扮。”

    “多方细节摆到一块儿,我说他有很广的民间势力,还有疑问吗?”

    罗淮觉得这种说法也有说服力,但他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既然阿唐能搞到这份地图,那么,那位权倾朝野的季默荷季丞相呢?你想想,九卿十三曹,几乎都是他的人,随意派遣一拨人下来,地图分分钟造出来啊!”

    温意嘴角上扬,眼中却不带任何笑意,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目光有些复杂。

    “这就是为什么要灭琉国的原因呐!”

    温意提到琉国,罗淮心头一震,他们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谈到琉国了。

    在罗淮心里,琉国是温意的伤心地。她在那块地方亡国了,她的子民被东庆接手了,她的祖辈们的坟墓和排位落在了东庆皇帝的手里,她母皇的几位王夫——也是她的叔叔全部殉国,她彻底一无所有...

    “敏敏,别难过...”罗淮自己心头堵得慌,他想安慰温意几句。

    却不想,温意打断了他的话,她说出口的语言,令他十分讶异。

    “我没有难过,人死了就死了,国亡了就亡了,我不是那种喜欢悯怀过去的人。”

    “老实说,我觉得东庆皇帝灭琉国这步棋走的很妙。”

    温意嘴角弧度越弯越大,眸中的精光越来越亮,尽管口吻依旧淡淡的,可依旧能感觉得出,她有点兴奋。

    “琉国地势特殊,三面环山,一面抱水,这么好的位置,你觉得用来练兵如何?”

    罗淮顿时明白了温意的意思,他‘噌’的站了起来,显然情绪被挑动了。

    “你是说,东庆皇帝灭琉,是为了借助琉国的特殊环境,进行募兵和练兵?他在培植自己的军队?”

    温意点点头,看向他,目光带了几分灼热:“其实,得到琉国这块地,不仅可以培植军队。想想北怀山的广阔的榛莽山林,那里的木材和矿产实在丰富,打造上千艘船,制造几万件兵器,轻而易举。”

    “最重要的是,白水江连通了琉国,而东庆忤帝又大力开发白水江,看似是要巡游天下,不过是为了打造一条便于水战的交通枢纽,可以将他的战船,运往东庆的各个角落!”

    “所以,这场连绵大雨,是在帮他铺平水战之路啊!”

    罗淮听了温意的话,眼底也多了丝热切。怪不得他家女帝一直强调不能小看了这位忤帝,按照这套想法,这位忤帝着实有惊人的谋算能力,而且足够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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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意也不管罗淮是何反应,她继续说:“白水江贯通岷州、瑁州、运州,并南下通往崀台、乌定、焦州等地,虽然富庶的崀台、乌定不是他的地盘,可岷州、瑁州这些靠近琉国的城县,应该早被忤帝控制了。”

    “所以,以季默荷为首的权贵势力安插不进来,反而走民间势力的阿唐能够将东庆各地七零八落的开浚施工地图汇总到一起。所以,季默荷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得不到完整的地图,这下你该都明白了吧?”

    罗淮忙不迭点头,能想出这套计划的人很厉害,但他家女帝能够短时间内参透别人的计划,证明她更厉害。一直觉得女帝自负狂傲,现在看来,人家自傲也是有资本的啊!

    罗淮刚想恭维温意几句,说点夸奖她的话让她开心点,后罩房外的石板路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过来的是宣满,依旧铁甲峥嵘的装扮,举止倒是斯文,晓得先敲门。

    “敏公子,起了吗?在下宣满,无意叨扰,实在家主邀请一叙。”

    温意听到脚步声时,已经摆好了主子的姿态,半个身体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半床锦被,手里把玩着自己的龙骨折扇,神态又复先前的玩世不恭。

    “四水,开门,迎接贵客进来!”

    罗淮得命,门一开,一阵冷风窜进屋,温意连忙把锦被往上提了提。

    “哎!你说你这府里,明明看上去富丽堂皇、有钱有势的,怎么也不给本少爷多备点取暖的设备。我天生体弱怕寒,昨晚硬是和我家四水厮混了一晚,不然今儿铁定头重脚轻起不来床见你家家主!”

    说着话,温意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喷嚏,一旁的罗淮会意,赶紧把狐裘领莲蓬衣给她拿了过来。

    “爷,外头冷,赶紧披上。昨夜里疾风骤雨的,也只有我体谅你。哎,出门在外,这是住在别人家里,哪会有其他人疼咱们呐!”

    这话说的酸溜溜的,简直快酸倒了牙,那个宣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在那儿都不晓得插嘴讲什么。

    他刚想替他家主子说点场面话挽回一下,这边温意已经开了口。

    温意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让罗淮替她将莲蓬衣披上身,厚实雪白的大毛领盖住肩膀和脖子,搭配一身紫绀色锦袍,真真光耀夺目、贵气袭人。

    “我知道你只是个传话的,旁的也不用多说,也没有怪你也你受气的意思。只是想劳烦你家家主多替咱们考虑考虑,派些丫鬟小厮过来打点,毕竟我在家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这一时间清清冷冷,实在不适应!”

    这边宣满也很无奈,这座宅子压根就不是为了享受而买下的,宅子里除了一位管家,哪来的小厮、丫鬟啊!

    这个敏老大倒是个会享受的,什么事还没干,就先要东要西的了!

    尽管心里有埋怨,宣满表面上可不敢表现出来,他抱拳看着地面,说:“敏公子说的是,这边家主邀请公子共进早膳,敏公子有何需求,可当面与我家主子讲明。”

    温意穿好了衣衫,觉得不是很冷了,才威严的轻哼一声:“那还不赶紧带路!”

    到达‘酣婪斋’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又簌簌的下了,院子里具是泥泞的黑土,除了不曾精心打理的绵绵青草倚在墙根处,柔柔弱弱的闪着一点茫茫绿光。

    酣婪斋里燃了青铜鎏金熏炉,墙壁涂着赤色椒泥,看上去红红火火,十分喜庆。

    穆朝林正站在圆桌旁布置碗碟,没有下人帮忙,只有那位看门的老管家拎着食盒立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

    温意一进屋,觉得有点热,便要把莲蓬衣脱了,穆朝林看她脱衣,连忙制止。

    “敏老大还是不要脱的好,酣婪斋看似热浪滚滚,实则风透凉寒,且穿着吧,免得着凉。”

    温意又把衣服裹紧,这才抱拳请礼:“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穆朝林看了她一眼:“唤我少孤即可。”

    温意听到‘少孤’两个字,眉头微蹙,这可不是两个好字。

    “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看少孤兄年岁不大,却已历人生沧桑啊!”

    穆朝林布置好碗碟,才把管家手上的食盒提过来,打开盖子,把几样点心和闷到刚刚好的热粥拿出来。看她感慨万千的样子,也不愿多言。

    “府里没有佣人伺候,三餐均是从酒楼处预定的,怠慢之处,还请敏公子莫要怪罪。”

    温意看对方态度这么诚恳,也就礼遇了三分,她的礼遇,就是暂时不找对方的麻烦。随后择了一张凳子坐下,大摇大摆,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无妨,虽然我平时很挑剔,但你们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了,要是我多说什么,倒显得我胡搅蛮缠。少孤一同用食吧!”

    这边穆朝林也已经坐了下来,听她这一声颇不见外的‘少孤’,牙齿直痒痒。

    他和他的五哥二哥不同,正是少年心性、血气方刚、易骄易躁的阶段,有时候难免沉不住气,他二哥走时再三强调,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可看到这个完全没有主次之分的家伙,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来,少孤喜欢吃些什么?少爷我给你满上。哎,这粥不错,少孤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意一边吃早饭,一边给穆朝林布置,怎么看都像是她是主人,穆朝林是客人,恨得这位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眼睛直喷火。

    “哎呀,少孤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容颜俊美、气质出尘,但也别紧盯着我看呀,人家会害羞的!”

    穆朝林:“...”怪不得五哥说这人是个绝品自恋狂,果然不假!

    闲话也不多扯,他得跟对方谈正事了。

    “敏公子从岷州而来?欲往上京赶考?”

    温意一口气将碗里的粥喝干净,接着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笑嘻嘻的回应:“是呢,身为读书人,哪个不想身负功名、建功立业?况且,废除察举、推行科举,寒门子弟有振兴家门的希望了,那些官僚豪绅不再垄断仕途,制定并推广这样好的制度的天子,难道不该我这般读圣贤书的人追随?”

    听到温意说这样的话,老实说,穆朝林还是很高兴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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