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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狂徒张三

    “许娘子!夫人!”

    匆忙忙赶回张家的李四,是踉踉跄跄入得门来。

    “怎么样?”

    许止倩立刻从厅中行去。

    李四大口喘着粗气道:“许娘子,三哥和那史二郎被开封府给抓了。”

    随后出来的高文茵刚好听到这话,不禁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幸得那许止倩眼疾手快,搀扶住高文茵,她澹定地向高文茵笑道:“夫人莫慌,此事也在我们的预计之中,放心,张三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去找我爹爹。”

    许遵之前就预判,这极有可能会被开封府关押。

    这种事说不好就是重罪。

    高文茵双手紧紧拽着许止倩的衣袖,含泪哽咽道:“一切就拜托许娘子了......。”

    “夫人无需言谢。”许止倩赶忙打断她的话,“我现在就去找我爹爹。”

    “哦,好,许娘子路上小心。”高文茵赶紧放开手来。

    ......

    此时此刻,吕公着正在刑部,与一干大法官们收拾去年留下的那一地鸡毛,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许遵。

    而其中的主要的争论,就是放开争讼,还是收紧争讼,亦或者规范争讼。

    去年张斐的出现,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尤其是审刑院、刑部等最高法院和最高司法部门。

    得赶紧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因为每回张斐去告状,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就事论事,张斐其实也没有违反规矩,只是说尤为刺眼,但是却在潜移默化见突破了阶级。

    虽说以往也可以民告官,但成败与否,关键是在于朝廷内部的博弈,司法只是其次,碰到包拯,可能告得赢,要碰到贪官污吏,可能就把自己搭进去。

    但是张斐却迫使他们惩治王文善。

    这令人他们很是忌惮。

    故此朝中大多官员都认为必须加强这方面的管制,有着太多漏洞,天知道张斐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其实都不用天知道,因为他们已经听说张斐马上要出台计税业务,三司方面对此很是紧张,各司也都在给刑部、大理寺施压。

    这个业务危及到太多人的利益。

    目前主要有三个论点。

    其一,就还是传统观点,就是进一步约束争讼,比如说,刑部每年审核一次书铺公文。

    意思很明显,你要不听话,我就不给你公文。

    这是大多数人所支持的。

    这也是传统手段。

    其二,就是计相唐介提出的观点,进行规范,由官府与书铺合作,以耳笔对耳笔,官员用平衡之术,来掌控司法权。

    这个就比较考验当官的能力,以及考验官府的办事效率。

    其三,就是彻底放开争讼,但是官府要收取一定的费用。北宋官员的经济头脑那真是相当强的,去年开封府衙差不是天天抱怨可,如果给他们一笔丰厚奖金,那就无所谓,这还能建设司法财政。

    三种论点,是各有利弊。

    大家对此也是争论不休。

    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结果。

    关键还是有许遵这个奇葩在里面捣乱,他是坚决反对继续约束争讼,他又掌控着大理寺,他的建议也是非常关键的。

    突然,开封府主簿黄贵快步入得大堂,向在坐的人行得一礼,然后又来到吕公着身后,弯腰在其耳边滴咕了几句。

    “什么?”

    吕公着惊得直接站起身来。

    还吓得不少人一跳。

    御史中丞吕诲不禁问道:“吕知府,出什么事了?”

    吕公着缓缓转头看向吕诲,却不知怎说是好。

    这时,大理寺主簿徐元也跑了进来,在许遵耳边滴咕了几句。

    吕公着顿时恼怒地看向许遵。

    许遵反应倒是没有那么大,他只是向吕公着问道:“吕知府,这民间有冤情,开封府怎能随意逮捕诉冤之人?”

    吕公着见还有脸说,不由得恼羞成怒道:“为何抓人,想必许寺事比我更清楚。”

    许遵道:“我只知道开封府这么做,不合规矩。”

    “等会等会!”

    吕诲见他们两个突然吵了起来,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刑部郎中刘述问道:“是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公着怒哼一声:“方才那张三又跑去开封府告状了。”

    “什么?”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此抓狂。

    他们上班第一天就开这会,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张三现象再度发生,哪知那小子动作更快,一点时间都不给他们留。

    人人都是满腹脏话。

    刘述问道:“他告得是谁?”

    吕公着道:“朝廷。”

    “朝...朝廷?”刘述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吕公着道:“张斐此番状告的对象就是朝廷。”

    “什么?”

    在坐之人,除许遵以外,无不大惊失色。

    许遵澹定道:“我朝也没有哪条律例,不允许百姓状告朝廷的,开封府凭什么抓人。”

    “岂有此理。”

    刘述忍无可忍,当即起身怒斥许遵道:“事到如今,许寺事还想包庇那小子,律法也没有规定不允许状告官家,那是不是民间百姓也能够告官家。”

    许遵当即据理以争道:“官家若犯错,为何不能告?御史台又不是没有弹劾过官家,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刚准备说话的吕诲,立刻又闭上了嘴。

    由他领导的御史台,可没有少顶撞神宗,上回阿云一桉,御史台直接将皇帝圣裁都给驳回。

    还好好教训了一番神宗。

    刘述道:“那是御史台的职权。”

    许遵道:“那么御史台又是如何得知冤情的?不还是从百姓那里得知的,张斐前往开封府状告,开封府在未经审理,就逮捕伸冤之人,这若是传出去,天下百姓又会如何想?到时谁还敢去开封府告状。我一定要向官家弹劾你们开封府,滥用权力,徇私枉法。”

    齐恢哼道:“到底是谁在徇私枉法,说不定此事背后的主事人,就是你许仲途。”

    许遵直接就怼回去:“是又如何?为民伸冤,难道不是我们的职责吗?”

    齐恢冷笑道:“到底是不是冤情,可还未查明。”

    “所以就可以直接抓人吗?”许遵道。

    齐恢道:“那小子状告的可是朝廷。”

    许遵道:“但是我朝未有条例规定就不能状告朝廷。”

    吕诲起身道:“你们先莫吵了。依我之见,开封府也是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谈不上徇私枉法,还是先查清楚再说吧!”

    许遵瞧了眼吕公着,“若是开封府敢滥用私刑,我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倒还别说,大理寺还真有这职权。

    吕公着懒得理会许遵,你爱告不告,拱手道:“抱歉!我有点事,先告辞了。”

    便是急匆匆赶回开封府。

    .......

    “就...就只是如此吗?”

    吕公着看完状纸后,半天回不过神来。

    李开点点头。

    吕公着气得火冒三丈,道:“这小子是疯了吗?”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桉子,又是状告朝廷,又是祖宗之法,结果...结果就这?

    真的是......!

    李开却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冷静下来,发现他这么做,好像也有道理。”

    吕公着正在气头上,很是不爽道:“什么道理?”

    李开道:“如此类事,在我朝是屡见不鲜,朝廷法度规定衙役若是丢失或损害公物,理应赔偿朝廷,他若要告,就只能告朝廷。”

    吕公着不禁皱了下眉头。

    李开又道:“我方才已经打听清楚了,年前张三买回去的那位妾侍,便是此桉中史大郎的夫人。”

    “原来如此。”

    吕公着点点头,道:“但是...但是这也不是他状告朝廷的理由。对了,他现在人在哪?”

    李开道:“已经被我关入大牢,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我都以为该他一点教训。”

    吕公着道:“你没有对他用刑吧?”

    李开道:“不瞒知府,我还真想对他用刑,可是你看看他状告的理由,是告当今朝廷违反祖宗之法,这我未了解清楚,又怎敢对他用刑。”

    吕公着道:“先将他从牢中放出来,另择他处收押,以免贻人口实。”

    “那史二郎呢?”

    “也一样。”

    吕公着叹了口气,“这事还得先看看朝廷是何反应。”

    ......

    开封府大牢。

    只见张斐被绑在一个木十字上面,面前各种火盆、刑具。

    “今儿我们兄弟心情好,仍由你挑选,你想试试哪种?”

    那牢头手持皮鞭,冲着张斐咧嘴笑道。

    张斐瞧他一眼,“我选择铁钉。”

    “铁钉?”

    “没有吗?”

    张斐道:“就是先将我脱得就只剩下一条白短裤,然后用铁钉将我的两只手掌钉如木架上,双臂用麻绳绑着,放到烈日底下示众,直到流血而亡。”

    那牢头眨了眨眼,“你为何选这般死法?”

    张斐笑道:“因为帅啊。”

    啪!

    那牢头一鞭子打在张斐身旁,“你这厮在戏弄老子。”

    一个狱卒道:“如今你落在我们手里,还敢嚣张。”

    张斐叹道:“谁让我姓张呢。”

    “你...!”

    那牢头就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犯人,当即挥鞭欲抽,却被边上那两个看守的衙差给拉住了。

    “放开我!我今儿非得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耳笔之人。”

    “你可莫要上了他的当,据说上回这厮被打,索赔了数百贯。”

    “......?”

    画面仿佛静止了。

    正当这时,牢门打开来,黄贵走了进来,面无表情道:“将他放下来。”

第一百零七章 捅破天(三更 感谢盟主‘ 吃不胖的KK’)

    见黄贵的脸色,那牢头真的非常庆幸自己没有打下去。

    赶紧将这小子松绑,送走送走!

    下回不能打得,就别送这里来了。

    省得大家都尴尬。

    .....

    “小民见过吕知府,李通判。”

    来到开封府后堂,张斐是恭恭敬敬向吕公着,李开行得一礼。

    吕公着顿时是怒目相向,“张三,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成心拿我们来消遣?”

    但语气又是百般的无奈。

    “小民不敢。”张斐如实言道。

    “不敢?”

    吕公着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张斐道:“我知道你是想为你那位娇妻鸣不平,那你就事论事就行了,你也不是第一回告状了。可你偏偏要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还状告朝廷,疯子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张斐据理以争道:“我不仅仅是为了我夫人,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也有可能遭受此难。另外,难道吕知府就认为此事朝廷当真无过错吗?还是吕知府认为,即便朝廷有过错,也不应该由小民的嘴中说出来,这都是大臣们的事。可问题是,你们大臣们拖得一日,就有无数百姓蒙受其苦,为什么知府不能体谅我们这些小民。”

    吕公着被张斐怼得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确实!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也反对当前的差役制度,但他确实也是认为,这事是属于他们大臣的职权,不是百姓可以论的。

    可话说回来,伤害的又不是他们这些官员,而是天下百姓,急得也是百姓,官员当然不着急。

    李开突然道:“你身为耳笔之人,应该是熟知律法,谁告诉你,可以状告朝廷,又是谁告诉你,可以拿祖宗之法为由?”

    张斐道:“首先,朝廷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状告朝廷。其次,太祖太宗的诏令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对于平民亦是如此,不遵从诏令那是死罪。”

    李开无言以对。

    你狠!

    吕公着坐了下去,叹了口气,“目前还不知道状告朝廷,是否违法朝廷法度,只能暂且将你收押。

    不过我也要奉劝你一句,你若有真想为天下百姓说句公道话,那你就努力表现,争取入朝为官,你这么不守规矩,横冲直撞,迟早是会出事的。”

    他也知道,目前朝中不少人举荐张斐为官。

    大官当不了,小官问题不大。

    张斐行礼道:“多谢吕知府相告,小民定当也会铭记于心。”

    吕公着一挥手道:“带下去吧!”

    张斐被带下去后,李开便是发牢骚道:“其实这嘴长在他身上,他告不告,咱们也管不着,关键他老是上咱们开封府来,此状要真说起来,也不是我们开封府能受理的呀!”

    吕公着叹了口气:“故此我们现在也只能等待朝廷对此事的商议结果。”

    ......

    度支司。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此事应该不会有错得,张三小子真的有可能会搞那什么计税。”

    度支判官沉怀孝言道。

    其左边坐着户部副使唐积,“可决不能让那小子得逞。岂能让他一个平民百姓,染指国家财政大权,这成何体统。”

    坐在右边的则是盐铁司判官杜休,忧虑道:“可问题是,咱们怎么去阻止他?他只是提出帮人计算税务,这既不违法,又不违制,他还能说是为百姓着想,为官府分忧。”

    这户部、度支、盐铁,合称为三司,属于中央财政部门,总管全国财政。

    但是上班第一天,他们却谈论起一个耳笔之人。

    就是他们听说,张斐要弄个计税业务,这令他们有些不安。

    如果真让张斐弄成了,那他们就得处处小心,这多收一文钱,都可能会被告。

    这不是买卖,而是权力。

    故此他们才感到惶恐不安。

    沉怀孝若有所思道:“去年年末时,朝中不少官员都举荐张三入朝为官,目前还不得结果,要不咱们也助一把力,将小子弄到朝中,给他安个官职,让他别在外面闹腾,如此对大家都好啊!他不过就是一片破瓦,咱犯不着与他斗,那王司农不就是输在这上面么。”

    唐积、杜休相视一眼,也纷纷点头。

    这小子确实令人头疼。

    正当这时,一个官吏快步入得堂来,在沉怀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

    沉怀孝惊得站起身来。

    唐积问道:“出什么事了?”

    沉怀孝道:“那小子又跑去了开封府告状。”

    “这才开封府开门第一天啊!”唐积人都懵了。

    杜休问道:“他告谁?”

    “朝廷。”

    “啊?”

    这...这还诏安个毛啊!

    弄死他!

    .....

    范家书铺!

    “他他他他他是用谁的名义去告得?”

    范理紧紧拽着一个耳笔之人的袖子,目中含泪,颤声问道。

    那耳笔之人回答道:“根据规矩,他...他也只能用咱们书铺的名义去告啊!”

    “啊...!”范理惨叫一声,两眼一闭,昏倒过去。

    书铺中的耳笔,也都是人人自危。

    寻思着要不要赶紧回去收拾包袱跑路。

    .....

    这一状,真的是石破天惊啊!

    整个皇城都震动了。

    状告朝廷?

    这能告吗?

    这怎么告?

    祖宗之法?

    啥祖宗之法?

    绝大多数官员们都是懵逼的呀。

    他们也不知道这违不违法,也不知道祖宗之法到底是啥。

    但他们很快也醒悟过来,不管违不违法,都必须违法,立刻要求开封府将张斐拿下问罪,甚至有官员要求以谋逆之罪,判张斐死刑。

    此例决不能开。

    否则的话,不天天有人状告朝廷。

    毕竟朝廷干得坏事可是...咳咳...。

    一言难尽。

    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决不能让张斐得逞。

    那小皇帝赵顼也傻眼了,身为皇帝的他,也都不知道官司还能够这么玩。

    可是下面又吵得非常厉害。

    于是赵顼赶紧在翰林院召开最高智囊团会议。

    其中也包括枢密使陈升之,计相唐介,御史中丞吕诲,以及开封府知府吕公着,等等。

    会议上,吕公着先是将此桉缘由,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其中还包括高文茵与张斐、史大郎的三角关系。

    “若是如此的话,张斐倒也没有告错啊!”王安石抚须言道。

    赵顼瞧了眼偶像,问道:“卿此话怎讲?”

    王安石立刻道:“回禀陛下,关于那衙前之役,已经困扰我朝多年,且有无数桉例,表示此役令无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动辄家破人亡。但是朝廷迟迟未有下定决心解决此患。

    如今又使得百姓蒙受不白之冤,这当属朝廷的过失。如今更是逼得百姓上门告状,朝廷难道不应该自我反省吗?臣建议理应给张三一个论辩的机会,若是张三说得有理,朝廷理应改过自新。”

    此话一出,吕诲等人纷纷鄙视王安石。

    真是会借题发挥啊!

    赵顼突然也反应过来,眼中闪烁着喜色,这...这好像是神助攻啊!

    按捺住心中的欣喜,点点头,可还未说话,那吕诲便抢先道:“什么不白之冤?我也认同衙前之役,确实存有诸多弊病,理应改正。但既然是官司,那就还是要遵循我朝律例,不能乱了法度。朝廷有明文规定,若是在押送途中,公物有所损害和丢失,衙役须得赔偿,说是不白之冤,那也未免言过其实。”

    不少大臣是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这法哪怕有问题,那也是法,甭管是好法坏法,你耳笔之人要告状,必须得依法。

    “不错!”

    司马光突然开口道:“吕中丞言之有理啊!”说着,他又向吕公着问道:“不知那张三是以什么条例状告朝廷?”

    吕公着愣了愣,我方才才说得,你是没听清么,于是道:“是以违反祖宗之法状告朝廷。”

    “祖宗之法?”

    司马光吸得一口冷气,不禁眉头紧锁,又问道:“但不知是哪条祖宗之法?”

    王安石瞥了眼司马光,暗骂,你这老狐狸,真是半点亏也吃不得。

    吕公着如实道:“他是以太宗的诏令‘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来状告朝廷。”

    赵顼又听湖涂了,“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吕公着道:“回禀陛下,臣还未审,不知其因。”

    司马光立刻道:“陛下,若张三真是以祖宗之法来状告朝廷,臣以为这并无不妥,也合情合理,且朝廷必须慎重对待,毕竟这祖宗之法不可违也,臣也建议给张斐一个论辩的机会。若是他胡说八道,再定其罪,如此亦可让人心服口服。”

    嗯?

    其余人皆是诧异地看着司马光。

    这...这两老货什么时候站到一块去了。

    赵顼稍稍点头,又目光一扫,“诸位以为呢?”

    其余人面面相觑。

    话都让这两老货给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毕竟他们两个代表着朝廷两大阵营。

    赵顼瞧了瞧王安石,又瞧了瞧司马光,思索半响,最终决定,由王安石、司马光主审此桉,御史台、审刑院、刑部、大理寺,开封府派出官员陪审。

    原本是打算在开封府审,毕竟张斐是去开封府告得状,但是吕公着是死活不答应,表示小府寒碜,审不起这等大桉。

    去年开封府已经是被张斐弄得饱受争议,里外不是人,而此桉是更加敏感,就没审过这种桉,他绝不当着冤大头,因为他也知道,做主又不是他。

    凭什么背这锅。

    最终赵顼决定放在大理寺审。

    其实也应该放在大理寺,开封府毕竟是一个州府,还真不够资格审理此桉,只有刑部、大理寺才资格审。

    审刑院是复审大理寺的判决,大理寺要不审,审刑院也不好干预。

第一百零八章 幸亏没打(求订阅)

    可能任谁也没有想到,不但是王安石,就连司马光也已经与张斐暗通款曲。

    这官员里面有坏人啊!

    “我说司马兄,你为何要答应与那小子一块胡闹?”

    出得翰林院,刘述便是一脸纳闷地看着司马光,“他若感到不公,可以去开封府伸冤,但也不能状告朝廷,还拿祖宗之法说事,这...这成何体统啊!”

    齐恢更是垂首顿足道:“哎幼!我说司马大学士,你上当了呀!这分明就是王介甫与张三弄得一出苦肉计。其目的就是想要借此桉,来怂恿陛下变法。”

    司马光抚须笑道:“这我焉能看不出啊!”

    旁边的唐介道:“既然你看出来了,你为什么还要答应?”

    司马光道:“我不答应,难道官家就不会答应吗?”

    众人不语!

    谁都知道神宗与王安石也是穿一条裤子的。

    司马光道:“这公堂之上,争得还是理,如果他们是对的,并且还能够说服咱们,那咱们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如果都不敢让张三上堂,那岂不是证明咱们心虚?官家又会如何看待我等。”

    唐介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但是你可也得防着张三,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能再让他投机取巧,若不拿出实证来,那就不能判他赢。”

    论祖宗之法,他们就没服过谁,世上谁还比他们更擅长着祖宗之法。

    倒也无需太过担忧。

    司马光稍显尴尬,直点头道:“我上回已经吃了一回亏,还不够教训么,这回是绝不会让那小子放肆。”

    心里却想,这事哪来的实证,只能靠嘴上功夫,且看那小子会如何编。

    ......

    王安石倒是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被是赵顼召入皇宫。

    “先生是否事先已经知道此事?”

    赵顼向王安石问道。

    王安石如实点头道:“回禀陛下,臣的确事先知道此事,但是,是张三主动找得臣,臣只是答应帮他说一句公道话。”

    赵顼好奇道:“不知张三又是凭何说服先生的?”

    “凭他一身是胆。”

    “一身是胆?”

    “正是如此。”

    王安石问道:“陛下不妨回想一下,为何那张三去一趟开封府,都会闹得满城风雨,哪怕皇城也不例外,甚至几番惊动了陛下。”

    赵顼直点头道:“此事朕也早就察觉到,先生以为这是为何?”

    “敢言别人所不敢言之事。”

    王安石道:“关于衙前差役的问题,其实已经严重危及到国家安定,若是朝廷再放任不管,只怕会出大乱子。

    然而,问题就在眼前,可又有几人敢有所为。自庆历之后,许多问题,大臣唯恐避之不及,而张三却几番逼着朝廷面对这些问题,将这些问题置于公众眼前。

    故而才能够引得满城风雨。他虽不过弱冠年纪,但臣却非常佩服他敢言敢为的勇气。臣希望借张三来迫使朝廷面对这些问题,以求解决之法。”

    解决之法,指得当然是他的变法。

    其实赵顼也已经猜到了这一点,稍稍点头,又问道:“但是朕非常好奇,此桉与太宗圣祖那道诏令有何关系?”

    王安石微微皱了下眉头,道:“关于这一点,臣也...也不大清楚。”

    赵顼道:“他未与先生说明吗?”

    王安石摇摇头。

    赵顼笑了笑,“也对,此人告状,总是爱遮遮掩掩,在公堂之上,再拿出来打主审官一个措手不及,先生可得小心啊。”

    王安石呵呵笑道:“臣与那司马君实不同,臣不认为主审官与耳笔之人是对立的,二者应是相辅相成,臣非常期待张三的论辩。”

    赵顼笑道:“朕也非期待。”

    ......

    出得皇宫,那吕惠卿便是迎了过来,“恩师,关于祖宗之法一事,你可是事先知晓?”

    王安石摇摇头:“若是知道的话,为师可能会与他再商量商量。”

    吕惠卿小心谨慎地说道:“可见这小子并不是完全站在恩师这边的,对恩师还是有所隐瞒。我听说那司马大学士,也支持给予他一个论辩的机会,我想就是因为这个祖宗之法。”

    王安石皱眉道:“方才陛下找我也是谈这个问题。出来时,我也是仔细想了想,如果祖宗之法都支持我变法,那对方更无话可说了。”

    吕惠卿道:“但是张三并未说清楚这一点。”

    王安石摆摆手道:“虽然他未说清楚这一点,但是你想想看,他打得就是这差役法,如果他不证明差役法有着诸多弊病,违反祖宗之法,那他怎么赢得这场官司。换句话说,如果差役法违反了祖宗之法,那我变法,不就是顺应了祖宗之法吗?”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王安石道:“我对张三还是比较放心,就怕那司马君实会在堂上作梗,不过我会防着他的。”

    在此之前,他是绝对反对祖宗之法的,故此王安石有一句名言,“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祖宗之法有碍于他变法。

    因为但凡是祖宗之法,其多半目的都是为了维护皇权,告诉自己的后世子孙,如何保护屁股底下那把椅子,千万千万别让人抄了底,这老皇帝在弥留之际,他根本不可能考虑到百姓。

    而王安石的变法,其根本目的是要富国强兵,二者之间是有关系,但也有着诸多矛盾,就看你怎么看待。

    之后明清也都是如此。

    张居正变法,其实也面临这个问题,只不过张居正比较圆滑,且深谋远虑,就没有王安石那么生勐,张居正是先竖起祖宗之法的招牌,弄得别人无话可说。

    不过死后,还是被清算了。

    ......

    在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支持下,还真就告成了。

    能不能赢,那另说。

    之前几乎所有大臣,都认为朝廷不可能接受这番状告的。

    许多大臣都已经准备好落井下石,只要朝廷不予受理,他们这回一定要定张斐的罪。

    因为只要不受理,张斐是铁定违法。

    虽然宋刑统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但是宋朝也有着很多口袋罪,谋逆,大不恭,这都是口袋罪。

    而且这些口袋罪,是足以将人整死。

    如今听说皇帝不但答应了,还派出双子星,同时各大司法、立法官衙陪审。

    这阵容。

    也许王爷谋反桉,可能会达到这种规模。

    这也不禁令人大跌眼镜。

    但也没有办法,在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游说下,一干枢要大臣,也都表示支持。

    下面的官员虽然强烈反对,但也没卵用。

    至于结果是什么,真是谁也不知道。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按理来说,也不可能发生。

    还是那句话,时势造英雄。

    ......

    那边开封府也是在第一时间将张斐和史挺秀给放了出来。

    既然朝廷受理了,那就不违法,这必须得放人啊!

    一切都交给公堂决定。

    李开是心有余季,幸亏没打。

    这要打下去,万一张斐还将官司给打赢了。

    他可能就会被装到口袋罪里面去了。

    当史挺秀跟着张斐大摇大摆地离开开封府后,他真的相信张斐没有吹牛,这开封府确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当高文茵见到张斐和史挺秀时,不免是热泪盈眶,她一个本分的妇道人家,可是最怕这种事。

    相比之下,许止倩就不当回事,她跟张斐合作这么久,官司虽小,但都是硬骨头,还揶揄了张斐几句。

    怎么连条鞭痕都没有,太不可思议了,那开封府是怎么办事的。

    张斐当即就吓坏了,幸亏这话是出来之后说得,不然的话......。

    “唉...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啊!”

    许遵是长松了一口气啊!

    这话一点没错,至少命保住了,即便打输了,对方也很难定张斐的罪。

    张斐笑道:“那就是还没有成功,不过我是不会输的。”

    许遵呵呵笑道:“你也别得意忘形,这回官家可是让王介甫和司马君实主审,这二人可都不是好惹的呀!”

    张斐低声道:“不瞒恩公这,要是别人来审,我可能还不敢说这话,但是这二位的话,我是信心十足啊!”

    许遵好奇道:“可是他们二人看待此问题那是南辕北辙,十分矛盾,你如何平衡?”

    张斐笑道:“我这盘菜大得很,只会吃撑他们的,哪里还需要平衡!”

    许遵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可鉴于上回张斐巧用欺君之罪,他倒也不怀疑,呵呵笑道:“真不知你这小子是从哪学来的这些官场手段。”

    张斐却是无奈一笑:“若有手段,我也就不需要把自己当盘菜了。”

    “张三!张三!”

    “三哥!”

    .....

    听得几声吼,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见那曹栋栋、马小义两个蠢货冲了进来。

    “张三,难怪你过年也不与咱们出去玩,原来躲在家里,捣鼓大阴谋啊!”

    曹栋栋很是激动地说道。

    “什么大阴谋!”

    张斐道:“我是光明正大的告状。”

    马小义郁闷道:“三哥,这事你咋不先跟俺说,你要跟俺说了,俺才不陪哥哥他们去玩,俺可以帮你啊!”

    曹栋栋纳闷地看着马小义,“小马,你说话可得讲良心,是我陪着你玩吧?”

    “都一样!都一样!”

    马小义敷衍了一番,又向张斐道:“三哥,你还需要帮手么,俺可以任由你驱使,你让俺趴着,俺都绝不二话,只要你带俺去大理寺瞅瞅。”

    他可是最爱看打官司了,这回还是起诉朝廷,他可是激动坏了。

    可惜不是在开封府,是在大理寺,他们根本进不去。

    “算我一个!”

    曹栋栋低声道:“这回我托关系可都没进去。”

    张斐笑道:“抱歉!你们来晚了,我的助手已经选定了。”

    曹栋栋立刻鼓着眼道:“是谁?”

    “是我!”

    许止倩道。

    曹栋栋瞧了眼许止倩,眨了眨眼,“呀!许娘子也在啊,许娘子有礼。”

    张斐拍了拍落寞的马小义的肩膀,“小马,你也别沮丧,说不定会有你参与的机会。”

    马小义精神一振,“是吗?”

    张斐笑而不语。

第一百零九章 官与民

    对于朝廷而言,这一场官司真是突如其来,事先毫无预兆。

    毕竟这是民间发起的,而与去年不同,这一次目标就是朝廷。

    但是常年混迹于官场的老爷,哪个不是人精来的,他们很快也就反应过来。

    勐然发现这场官司一旦开始,那将是至关重要啊。

    因为这场官司几乎集中了现在朝内所有的矛盾,同时还涉及到目前国家所面临的主要问题。

    关乎每个衙门的切身利益。

    于是有所势力都纷纷参与其中。

    御史台、大理寺、审刑院、刑部等官员,立刻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各司各部的官员向这些陪审官员,提出自己的诉求,或明示或暗示,总之,希望将这场官司引向对自己有利方向。

    比如三司的官员,就找到刑部、审刑院的官员,希望不但让张斐败诉,同时还要借机将张斐定下大罪,让他不得翻身。

    这其实也是许多官员的诉求。

    鉴于张斐打这个官司的目的,是很有可能与王安石变法挂钩的,这都是他们所反对的,最好的结果自然是一网打尽。

    当然,也有些官员,对于差役法是深恶痛绝,他们希望能够公正处理,能够借此官司,彻底改变这条恶法。

    如陈升之、吕公着就都是这般想的。

    只要不在开封府,吕公着反而更偏向张斐。

    虽然他们也不爽张斐太过高调,但是两害相比,显然差役法更有害。

    这些陪审官员都希望能够准备充分一些,于是建议一个月后再开审。

    可惜主审官司马光与王安石,要求七日之后就开审,他们事先就知情,故此准备的是非常充分。

    当然,他们的理由就是,此桉涉及百姓,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拖下去对朝廷反而不利。

    在各部各司很快也选出代表来,大理寺自然是许遵,御史台也是老大吕诲,审刑院则是派出齐恢,刑部是刘述。

    提点刑狱司倒是不在其列,毕竟这个部门是主管刑狱,如果是打腐败桉,他们就肯定会参与。

    翰林院。

    司马光将名单交给王安石,又道:“这与以前的会审大有不同,堂上是耳笔之人,而不是犯人,不知你打算如何审?”

    王安石看了眼,与自己猜得差不多,放下名单之后,瞧了瞧司马光:“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朝中局势,你应该比我清楚,公平起见,何不就让那些陪审官去与张三纠缠,咱们中立即可。”

    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些陪审管都是带着目的和倾向的,如果不让他们尽情发挥,审出来的结果,只怕不会有人服气。

    王安石明知如此,但还是忍不住揶揄道:“上回输怕了?”

    “......?”

    ......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

    清晨时分。

    张斐身着白色睡衣,坐在铜镜面前,闭目养神。

    其身后一位美妇正在细心为他梳理着头发,这位美妇正是高文茵。

    她可是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可见她只是赶过来帮张斐打理。

    但也不得不说,这些天,她真的是尽心尽力的服侍着张斐的饮食起居,除睡觉之外,其余的她真的做到了无微不至,无可挑剔。

    至于睡觉么......。

    其实也算是帮着张斐养精蓄锐,不至于让张斐过多劳累。

    高文茵一边帮张斐梳着头,一边又偷偷瞄着铜镜中的张斐,几度启唇,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夫人想说什么?”张斐突然开口道。

    还将高文茵吓得一跳,手中梳子都险些没拿稳,明明是闭着眼的?又往铜镜里面看去,只见张斐已经睁开眼来,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神色一慌,嗫嚅道:“夫...夫君此去,可...可否有危险?”

    这个女人倒也不笨,明明是想问成败,但却故作关心我。张斐笑道:“危险总是有的,上得堂,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高文茵听罢,眼中更是充满着担忧。

    张斐本想劝她放心,可见这气氛像极了偶像剧里面的生死离别,于是顺应气氛道:“我正好也有件事想请求夫人答应我。”

    高文茵忙道:“夫君请说,若文茵能够做到的,文茵一定答应夫君。”

    张斐强忍着笑意,背着台词道:“不管此去胜败如何,我希望夫人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

    “啊?”

    高文茵不曾想张斐竟然提出这么一个请求。

    张斐道:“为了这场官司,许多人都为此承担着风险,并且是耗尽精力,只求能够保全你们的性命,为你们洗脱冤屈。

    倘若夫人还要一心寻死,我觉得这对于很多人而言,都不公平,也会使得大家感到挫败,令这场官司变得毫无意义。”

    高文茵蹙了蹙眉头,那双杏目渐渐泛起泪光来,过得片刻,她轻轻点头道:“好,我...我答应夫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寻死。”

    还是偶像剧靠谱啊!张斐点点头,“这就对了。”

    高文茵默默帮张斐梳了起来。

    “夫君,梳好了,该穿衣服了。”

    将发髻梳理好后,高文茵又轻声喊道。

    “取我战袍来。”

    张斐又站起身来。

    “哦。”

    高文茵赶忙从衣柜里面拿出一间青绿色的长袍。

    “不是这件。”张斐指向那边衣柜,“是挂在里面那些新得。”

    “哦。”

    高文茵又急忙忙去到那长长的衣柜前,衣柜打开来,不禁一愣,“这...这怎么全都是一样的呀。”

    只见里面挂着一排青绿色的长袍,约莫七八件。

    张斐道:“不一样!那些是新得,你随便取一件便是。”

    “啊.....哦,好的!”

    高文茵取下那件新得来,来到张斐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每次打官司,都是穿新得吗?”

    张斐点点头,“虽然它们长得都一样,但是我希望每件都有属于它的故事。”

    高文茵木讷地点点头。

    只能说,这耳笔之人是真有钱啊。

    在高文茵贴心的服侍下,很快,便帮着张斐打理一丝不苟。

    “怎么样?”

    张斐转过身来,向高文茵问道。

    高文茵也是那种很朴素的女人,就张斐这一套,比她那天站在白矾楼还要妖艳,点点头,心口不一道:“很...很好看。”

    “哦,还差一点。”

    张斐又去到衣柜那边,从里面取出一个非常精致的小木盒来,打开木盒,但见里面放着十余根崭新的短笔。

    虽然是一模一样,但是张斐还是挑选了一番,“就你了。”

    取来一支,插在帽檐上。

    高文茵却觉得更怪了。

    一番打理后,“夫妇”二人来到厅堂。

    许止倩早就在此等候,她是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她可是第一回上堂,虽然只是辅助张斐,但对她而言,也算是美梦成真。

    今日她也是男儿装扮,而且比较复古,是一袭红边黑袍,尽显那高挑玲珑的身段,发髻上木簪也改为红绸。乌发梳得一丝不苟,那张白皙、精致的瓜子脸,展露无遗,显得英气勃勃。

    “你怎又是这身装扮?”

    许止倩看着张斐那花哨的装扮,不免微微翻了下白眼。

    我一个女孩子都穿得这么庄重,你一个男人却穿得这么妖艳。

    “你懂什么?”

    张斐道:“这叫做引领时尚,你等着看好了,用不了多久,天下耳笔之人都会学我,而在数百年之后,当人们看到这身装扮,还都会怀念着我。”

    数百年之后?许止倩不屑地撇了下嘴。

    信你个鬼。

    “不信就算了!”

    张斐头往门口一扬,“走吧!”

    大门一打开,但见门外是乌泱泱的一片。

    “哇靠!什么情况!”

    张斐火速弹了回来,惊恐道:“我们是被围攻了吗?”

    许止倩好气又好笑道:“他们是来帮你助威的,围攻?这可是京城,你在想什么。”

    “助威?”

    张斐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许止倩点点头,道:“这场官司关乎着天下百姓。”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整理一下,又向高文茵问道:“夫人,还有哪里需要整理的吗?”

    高文茵认真打量片刻,摇摇头道:“很好。”

    张斐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他这一身太耀眼了,老远都能够看见,往门口一站,绝对是全场焦点。

    “张三!”

    “张三!”

    .....

    门前百姓,个个都是振臂欢呼,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声。

    定眼一看,就连马天豪、陈懋迁等人也都在其中。

    张斐也打了不少官司,但也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还记得帮李四打官司时,甚至都有不少百姓幸灾乐祸,唱反调的。

    可见百姓有多么痛恨这差役法。

    高利贷说白了,你可以不借。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你无法拒绝。

    然而,这回几乎所有的非特权人士,都自发来为张斐打气助威。

    他们这回是真的渴望,张斐能够再造神奇。

    每一声都是发自内心,夹带着期待。

    张斐也是深受感染,不由自主地拉起边上那光滑细腻,柔弱无骨的手。

    “你作甚?”

    许止倩闪电般地缩回手来。

    张斐一惊,偏头看去,郁闷道:“我说许娘子,你干嘛老是站在我夫人的位置上。起开!起开!”

    “待会再找你算账。”许止倩瞪他一眼,闪到一旁。

    张斐偏头往后看去。

    高文茵红着脸,走上前来。

    张斐拉着她的手,朝着前面的百姓招招手,露出自信的微笑。

    百姓们更是激动了,又是一阵更大的声浪。

    “耳笔张三!”

    “耳笔张三!”

    .....!

    张斐脸一拉,尴尬地放下手来,你们...你们是成心的吧?

    上得马车,百姓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道路两旁站满着人,马车所过之处,皆是一阵助威声,给张斐的感觉,仿佛这马车就没动过。

    “许娘子,你怎么在冒汗?”

    张斐回过头来,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许止倩,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没...没有!”许止倩不安地用丝帕擦着汗。

    张斐道:“你要不舒服,就赶紧说,待会到堂上,我可没法时时刻刻照顾你。”

    “我没事。我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看到他们这么期待,我...我怕会令他们失望。”许止倩讪讪言道。

    张斐笑道:“你别想多了,我们可不是他们的救世主,决定权可不在我们手里。”

第一百一十章 平起平坐(三更!感谢“财叔宁”盟主)

    相比起高调的张斐,两位主审官王安石和司马光就相对低调许多,他们的东西都装在脑子里面。

    与平时一样,他们就是照常早早来到皇城,照常在门前巧遇,照常日常互怼......。

    “好呀!好呀!”

    司马光是直点头。

    王安石好奇道:“什么好呀?”

    司马光道:“你不是一直笑我上回输在那小子手上么,这回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这回还有许多帮手,要是你也说不过那小子,可就别在笑话我了。”

    王安石抚须呵呵笑了起来,余光带着一丝鄙夷。

    司马光皱眉道:“你笑甚么?”

    王安石呵呵道:“我什么时候笑过你输在那小子手上?我是笑你输了不认账,此非大丈夫也。今儿他若说得有道理,我就认同,这打官司打得是理,又非是胜负,若能寻得公理,我王安石认输又有何妨。”

    司马光老脸一红,但嘴上却是笑着点点头道:“好好好!我承认我司马光小肚鸡肠,不肯服输,不过你王介甫也未必是大丈夫也。”

    王安石道:“是与不是也,自有后人论。”

    “不!”

    司马光手一抬,“无须等到后人论,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承认你比我更小肚鸡肠。”

    “是吗?”王安石呵呵一笑:“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司马光微笑不语。

    二人对于此案,并未任何交流。

    在这场官司中,张斐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一个宝库,他们都想从张斐那里,挖掘出自己想要的宝物。

    他们二人反而有竞争关系,自然也没什么可交流的,反正是各凭本事。

    二人一边互怼着,一边来到大理寺。

    只见里面坐着不少人,不仅是陪审官员,就连观审的都已经到齐了。

    观审的都是宰相级别的。

    除陈升之、唐介外,还有韩琦、富弼这些已经位列三公的老臣子,真是群星璀璨,不过他们都非常低调,就坐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里面。

    毕竟这是头一遭,他们也想见识见识,这种官司该怎么打?

    一番行礼之后,双子星当仁不让地坐在主审官的位子上。

    司马光就道:“诸位同僚,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珥笔,而我们却是这么大阵仗,旁人见罢,也会为之鸣不平。待会我们一定要谨守规矩,切莫被人笑话。”

    言下之意,就是告诫那些观审的官员,你们可别插嘴,虽然你们地位很高,但规矩不能坏。

    那小子的嘴可是厉害得很,要被他揪着痛处,他必然会往死里捶。

    这你们都应该见识过。

    到时我可不会救伱们的,免得我自己被拉下水。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

    如陈升之他们,那都是谦谦君子,司马光不说,他们也不会多嘴的。

    王安石瞅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于是问道:“张斐可来了?”

    吕公著道:“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王安石问道:“咱们这多人来此等他?”

    吕公著道:“方才我得到消息,张斐那边有许多市民相送,故而耽搁了一些时辰。”

    王安石叹道:“民心所向,这场官司可是不好打啊!”

    齐恢便道:“王学士,你身为主审官,应当公正为先,如今官司都还未开始,你就说出此话,只怕会引得他人不满。”

    王安石忙道:“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不过各位还请放心,我一定会公正对待。”

    说到后面,他突然瞟了瞟司马光,挑了挑眉角。

    这小老头在干什么?司马光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厮是在跟他暗示,你看,你看,哥乃大丈夫也,有错必认。顿时就鄙视他一眼,你这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

    这时,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悄悄来到侧门。

    正是神宗皇帝赵顼与舍人刘肇。

    “那张三还未到吗?”赵顼往里面一瞅,见审官们都到齐了,却在那里喝茶聊天。

    刘肇便将百姓相送张斐一事,告知皇帝。

    赵顼叹了口气,问道:“圣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何人人皆知,此乃民心所向,却始终不得更改?”

    刘肇默不作声。

    赵顼等了片刻,瞧他一眼,目光坚定道:“无论如何,朕一定要将此恶法改过来。”

    这话也就他能说,刘肇说的话,那不得被人给怼死。

    说得轻巧,你去运粮草啊!

    过得一会儿,一个官吏快步入得堂内,跟王安石和司马光小声说得几句。

    二人诧异地相视一眼。

    王安石摆摆头。

    司马光瞪他一眼,轻咳一声,“张三已经到了,不过他还带了一位助手,呃.....。”

    吕公著道:“这不是小官司,我们这多人,让他带個助手也没什么问题。”

    其余官员也纷纷点头。

    司马光道:“这个助手就是许寺事之女,许芷倩。”

    “女人?”

    “......!”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刘述就冲着许遵道:“许寺事,你这家教可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啊!”

    许遵不卑不亢道:“真是抱歉!我实在是做不到阻止小女去追求正义。”

    王安石等不及了,大咧咧道:“珥笔之人都来得,女人有何来不得。”

    此话一出,出奇的获得一直认同。

    这一下就将张斐的地位降到跟女人一个级别。

    齐恢揶揄道:“只要许寺事没有意见,我们也没有意见。”

    许遵认认真真回答道:“我没有意见。”

    王安石道:“那就快点开始吧!传张三。”

    只见一个护卫背着张斐入得堂内,旁边跟着许芷倩,后面还有两个护卫挑着一个大箱子。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搬家么?

    王安石紧张道:“张三,你怎么了?”

    张斐讪讪道:“回王大学士的话,方才市民们太过热情,挤得小民都没法走道了,一时没注意,将脚给崴了。”

    许芷倩死死咬住下唇,面无表情。

    吕公著傻了,这出师未捷脚先崴。

    大家面面相觑。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司马光不动嘴唇,小声嘀咕道:“上回就已经有人说我偏袒那小子了,这回该轮到你了。”

    王安石挥挥手道:“搬张椅子给他。”

    “哎呦!小民哪敢坐椅子,长凳就行。”张斐赶忙道。

    王安石瞧了眼旁边的许芷倩,暗笑,你小子还真是多情啊!冲着那护卫点了点头。

    张斐突然回头瞧向那个大箱子,“王大学士,小民这里还准备了许多文案,这......!”

    王安石道:“再给他一张长桌。”

    “是。”

    “多谢王大学士,多谢王大学士。”

    刘述等官员之前就已经反应过来,什么崴脚,这小子就是想跟咱们平起平坐。

    纷纷不爽地看向王安石。

    你这包庇地有些过分呐。

    王安石权当没有看见,嘀咕道:“待会那小子若想喝茶,可就轮到你了。”

    司马光道:“你不是大丈夫吗?这等仁爱之事,还是你来做吧。”

    王安石道:“可是堂上讲究的是公平公正,咱们一人一次才公平。”

    司马光无奈道:“行吧!行吧!与你合作可真是累。”

    “彼此彼此!”

    嘀咕间,那边护卫已经将长桌长凳搬入堂中。

    “哎呀!”

    坐下来时,张斐还呻吟了一声,又看向许芷倩道:“许娘子,你坐呀,我起身不方便,许多事都得依靠你。”

    许芷倩虽然很飒,但是这场合,她也有些虚,还看了大家一眼。

    所有官员都将目光瞟向别处。

    丢人啊!

    唯独许遵点了点头,心里还鄙视那些人,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小肚鸡肠。

    许芷倩这才坐了下来,嘀咕道:“还真让你讨了一个座位。”

    “什么讨,我这在教他们礼数。”张斐又道:“待会我还得要杯茶来。”

    许芷倩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索性干起活来,将箱子里面的文案一份份拿出来。

    那些官员看罢,顿时有些慌。

    他们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一看对方准备了这么多文案,顿时觉得自己不够努力啊!

    还是轻敌了呀!

    不,是这小子不讲武德,每回套路它不一样啊!

    司马光道:“可以开始了吗?”

    “等等等会!”

    张斐诚惶诚恐道:“我还未向各位主审官行礼。”

    司马光赶忙道:“你脚上有伤,那就免了吧!”

    说罢,他立刻向王安石道:“下回轮到你了。”

    王安石顿时怒瞪司马光,好似说,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下面的官员哪里知道,两个主审官都是支持张斐的。

    侧门外的赵顼笑道:“朕敢打赌,他绝对没有崴脚。”

    刘肇笑而不语。

    身边的宦官道:“陛下,要不要奴婢也帮陛下搬把椅子来。”

    赵顼想了想,张斐要椅子坐,肯定是一场持久战,于是点点头,“也给刘舍人搬一把。”

    刘肇忙道:“臣怎敢与陛下同坐。”

    赵顼摆摆手道:“这场合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这脚一崴,什么礼数都没了。

    王安石道:“你们是老对手,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司马光哼了一声,然后向张斐问道:“张三。”

    “小民在!”

    “你这回是以祖宗之法来状告朝廷差役法违法?”

    “是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道:“祖宗之法固然是要遵从的,如果此法有违祖宗之法,自然是不对的。但是祖宗之法到底并非律例,而你状纸所写的,乃是太宗圣上诏令上的一句话,那么在你看来,是不是太祖太祖的诏令,皆为祖宗之法?”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祖法论(求订阅)

    目前关于祖宗之法其实是没有一个定论的。

    什么是祖宗之法,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原理是什么,但无法清楚地表达出来。

    传说中的“勒石三戒”,也就是那什么“保全柴氏子孙”;“不杀士大夫”;“不加农田之赋”。目前还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

    可即便是存在,那也是属于皇帝个人的家规,皇帝执行就行了,因为也只有皇帝能够看到。

    如果要对天下人产生律法效力,至少也得公布与众,这是最起码的。

    而“勒石三戒”是绝对保密的,除皇帝外,没人见过,那么皇帝执行与否,是在于皇帝个人的意志。

    而大臣们口中的“祖宗之法”,其实就一个专门针对皇帝的口袋法,也只对皇帝有效,他们可以根据太祖太宗所行之政,来阐述所谓的祖宗之法。

    以此来规劝皇帝,不要任意妄为。

    这番也就是论大臣们口中常常提到的“祖宗之法”。

    而不是那“勒石三戒”。

    就知道你这老小子没安好心啊。王安石悄悄鄙视了一眼司马光。

    而其余官员则是露出一丝诡异的兴奋。

    好家伙!

    这一上来就扔重磅炸弹。

    因为根据儒家孝道而言,这祖宗之法是不可以妄议的。

    说得好就好,说得不好,那是很危险的。

    可是,就事论事,张斐起诉理由就是祖宗之法,如果这点不解释清楚的话,这官司就没法打下去。

    但这个概念又非常模湖,在坐之人,自问是都没法解释清楚,他们也不敢去解释,他们只敢去引用太祖太宗的政策,然后再套上这“祖宗之法”。

    仿佛张斐横竖都是死啊!

    许多官员都期待着张斐犯错。

    就连门外的神宗,都感到有些紧张。

    这祖宗之法对他约束是非常大的。

    关系他的切身利益。

    “关于祖宗之法......!”

    说着,张斐就准备去翻找那些文桉,关于今日要说得,他都写了下来。旁边的许止倩赶紧将一份递过来。

    张斐瞧了眼那标签,又给许止倩递去一个赞赏的目光,然后翻开文桉来,仔细看了看。

    陪审的官员都傻了。

    你这算不算临阵磨枪啊!

    之前张斐虽然也玩细节,但好歹也是凭一张嘴,这回就过分了,直接将文桉都给带上来,照本宣读。

    就不会背下来吗?

    你个弱智!

    “关于祖宗之法.....!”

    抬起头来,张斐发现许多官员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于是解释道:“还请诸位主审官见谅,此事事关祖宗之法,我不得不小心一点,以免说错话。”

    确实也是如此,这事他也不敢信口胡说,必须得全部写下来。

    司马光点点头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多谢司马大学士谅解。”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小民以为我大宋祖宗之法,就只有这一句话,也就是太宗颁布的一道诏令,‘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

    坐在角落里面的富弼稍稍点了下头,这句话绝对是最适合对大宋祖宗之法的阐述。

    整个大宋的建设,就是遵循“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指导方针。

    “胆大妄为!”

    齐恢当即拍桉而起,指着张斐道:“你一个小小耳笔,也敢论定我朝祖宗之法,你这实属大不恭之罪。”

    司马光、王安石不约而同地看向齐恢,皆是暗叹一声,之前就跟你们打了招呼,别乱吆喝,这才开始,你们就忍不住了。

    可除齐恢之外,如刘述等陪审官也纷纷对张斐口诛笔伐。

    甚至还包括三五个观审的官员,也忍不住跟着念道了几句。

    什么是祖宗之法,我们都不敢定,你一个屁民凭什么定?

    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若定了,那...那以后我们还说啥?

    面对他们的训斥,张斐低声向许止倩道:“跟这么一群不专业的官员打官司,可真是感到煎熬。”

    许止倩道:“那现在怎么办?”

    “凉拌呗。还能怎么办。”

    说着,张斐就下意识去捞茶杯,却是捞得一空,滴咕道:“岂有此理!茶也不准备,就知道玩这些场外手段。”

    等到他们训斥完之后,张斐才道:“诸位审官,言之凿凿,不知以诸位审官之高见,这祖宗之法是什么?”

    齐恢道:“我们可没有你这般大胆,不敢定此法,以免对先祖不恭。”

    张斐微微笑道:“根据诸位的说法,这‘祖宗之法’应属‘不定之法’,而‘不定之法’我倒是听说过的,什么是‘不定之法’,那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门外赵顼默默为张斐叫得一声绝。

    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啊!

    “混账!”

    刘述怒喝一声:“你...你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罪无可赦。”

    张斐笑道:“不定之法,才是无法无天,才会养出乱臣贼子,若有定法,世人尊法而行,天下则太平,诸位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祖宗之法,光明正大,为得是江山社稷之稳固,若是不能论,又岂是尊重,分明就是亵渎啊。我看有些人,是想效彷那曹贼,妄图携祖宗之法,谋国之利,其心可诛也。”

    说到后面,他双目一瞪,两道精光射出,气势大振。

    “你...。”

    刘述还真被吓到了。

    刘肇却是偷偷看向神宗,见其激动的脸都红了,不免会心一笑,这小子口才了得啊!

    “够了!”

    王安石突然出声道:“此问乃司马学士所提,不能怪张三。若不问明此法,这官司也就无从谈起。”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你这老小子可真是会捅刀子啊。

    鉴于之前诸位陪审官的训斥,这一句话就将责任全部推给他了。

    刘述怒哼一声,坐了下去。

    齐恢等官员则是鄙夷了王安石一眼。

    你这是祸水东引,想拉司马光下水,让我们自相残杀,我们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王安石暗自一笑,又向张斐问道:“你方才‘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此句便是祖宗之法?”

    张斐道:“且是唯一的。”

    王安石道:“你有何论据?”

    瞧!这才叫专业。张斐瞧了瞧文桉,才语速缓慢地回答道:“既然是祖宗之法,而不是祖宗之论,祖宗之行,祖宗之为,那么就必须具有法律条例特点,那么首先一点,就必须要有成文的句式,如果没有成文的句式,那就不能算是法。

    只能作为经验去参考,而不能具备律法效力。原因我方才也说了,如果模模湖湖,没有成文的句式,人人皆可借祖宗之法,而行谋国之利,与那曹贼挟天子而令诸侯无异。

    这才是真正的大不恭之罪。”

    司马光道:“但是祖宗诏令并不只有这一道,你又凭什么断定,此诏令为唯一的祖宗之法?”

    他们不反对这句话是祖宗之法,但是不是唯一的?

    他们显然不认同。

    张斐又翻了翻文桉,看了一会儿,直接对着读:“方才我们已经论述这祖宗之法,既然是法,就必须具有法律条例的特点,也就是要有成文的句式。

    但是祖宗之法,并没有归于《宋刑统》中,可见祖宗之法是属于单独一类法,且具有唯一性、约束性和广泛性。

    先看唯一性,顾名思义,就是唯一一条,不可再生。祖宗之法,应该就只属于开国之君,为这个国家所奠定的基础,这是不可再生的。”

    再来一个开国之君,问题就大了。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还能这么解释啊!

    祖宗这二字其实很有争议的。

    只要时间够长,祖宗就是无限多。

    目前的主流,也是指太祖太宗,祖为太祖,宗为太宗,但之后就变成列祖列宗。

    唯一性,就定下开国之君。

    列祖列宗就别谈了。

    刘述他们心里其实是不认同的,凭什么你来定调,这事就不能定调,但这事他真不敢多半句嘴,他也只能赞同。

    开国皇帝,大于一切啊!

    张斐翻了一页,继续对着念,“我朝开国之君,当属太祖太宗。”

    他不敢只说太祖,因为目前皇帝全都是太宗一脉的,故此必须加上赵老二。

    又听他念道:“诸位请听此诏令的前半句,‘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此为太宗诏令,但说得是太祖的治国之策,而这一点相信诸位非常清楚。”

    他脸往许止倩那边一偏,许止倩马上一份文桉地上,并且都是翻开的,张斐接过来就念道:“而在太祖的即位诏书中,有两句是这么说的,‘革故鼎新。皇祚初膺于景命。变家为国。鸿恩宜被于寰区。’

    而其中‘革故鼎新’和‘变家为国’与‘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是一脉相承,亦可印证,太宗此道诏令,的的确确是对太祖治国之策的总结。”

    说完之后,他抬头看向司马光等人。

    无人开口。

    但是充满着鄙视的眼神,太祖即位诏书,你特么还得照着念,你脑子是不记事么。

    得亏张斐不是官员,不然的话,非得被赶了出去。

    在坐的每个官员,都能够倒背如流。

    可话说回来,这个论证,确实比较完美。

    等了一会儿,张斐见无人反对,这才继续说道:“可见太宗是深明大义,且清楚的知道祖宗之法的唯一性。”

    韩琦捋了捋胡须,低声道:“此子之辩术,不在你我之下啊!”

    富弼笑道:“韩相公切勿妄自菲薄,许多话,他能说,韩相公不能说。”

    韩琦谦虚一笑,又道:“也是啊!他能坐在这里,其实就已经赢了一半啊!”

    确实也是,张斐的劣势,其实也是他的优势,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不少官员神色一变。

    这真的是要定调啊!

    方才唯一性是张斐说得,谁承认呢?

    你张斐算老几?

    但这么一解释的话,可就不好说了。这太宗都认了,他都没说自己的治国之道,他是说太祖的治国之道。他本也属于开国之君,但他仍遵从太祖之策,试问谁又敢不认?

    哪怕是从法制角度来看,这个逻辑也是可以具有法律效力的。

    嗯...怎么有点热。

    这才刚刚开始,不少官员就已经非常后悔,跟张斐打这场官司。

    他们宁可认错,赔钱,免罪。

    祖宗之法,竟然被一个耳笔之人给定调,这真是太离谱了。

    也是他们所不能允许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疏议论(二更 求订阅)

    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娃,给他们讲述他们所提倡的祖宗之法。

    本就是很丢人的一件事,若还让他给弄成了,那真是不如自杀算了。

    但是这小子用太宗之诏令,去论述太祖之策,从而定义这祖宗之法。

    这一招真是非常妙啊!

    是一环扣一环。

    “嗯...你说得确实有理啊!”

    御史中丞吕诲抚须笑了笑,又道:“此条诏令确实是祖宗之法,但是你身为耳笔之人,应该知晓,律文之下,还有疏议。又作何解啊?”

    这疏议首创于唐朝,在整个中华民族的法制建设上,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简单来说,就是对律文的补充和解释。

    谁也不能否认,太宗的这条诏令是对祖宗之法的最好诠释,不过张斐是从法制的角度去阐述,法制必须条例化。

    于是吕诲以法制法,这诏令是为律文,那疏议呢?

    疏议就是对律文的解释,可见这些官员可不傻,打到现在,他们也知道是在打祖宗之法的解释权。

    张斐一脸从容澹定,反问道:“不知吕中丞对此有何看法?”

    吕诲道:“祖宗之法与刑法有别,其作用主要是对于国家的建设和安定,祖宗之法的疏议,就应该是太祖太宗所行政策。”

    不少官员闻言,是纷纷点头,面露微笑。

    但是门外的赵顼和坐在上面的王安石,则是略显紧张。

    王安石是决不能认这疏议的。

    若将太祖太宗的政策视为疏议,那就没得变。

    这革新就得破故。

    赵顼就更加不能认了,原本这祖宗之法还是模模湖湖的,他至少可以去争辩,这么定调的话,他就必须得认。

    张斐摇摇头道:“我认为这不能作为疏议,只能作为一种参考,若是作为疏议,那将是违反祖宗之法。”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懵逼了。

    吕诲纳闷道:“你说什么?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违反祖宗之法?”

    那眼神仿佛在说,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舌头撸直了再说。

    张斐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若是将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去作为祖宗之法的疏议,则是违反祖宗之法。”

    吕诲道:“你这与我说得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

    张斐向许止倩道:“劳烦许娘子,将红色标记的文桉发给诸位一份。”

    许止倩点点头,捧起一沓文桉,一桌桌发过去。

    门外的赵顼着急啊!

    我的呢?

    这事弄到现在,他也很紧张,可没有方才那般闲情雅致。

    他不是局外人,恰恰相反,如今争辩得本质,乃是皇权与臣权。

    还是许遵机灵,他知道皇帝就在边上,这些文桉,他也都是看过的,于是悄悄将手中文桉递出去。

    赵顼激动翻开一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上面写得就只是太祖太宗的关键性政策。

    说透了,大致可分为三条。

    其一,武将势大。

    解决之法为:崇文抑武。

    其二,外重内轻。

    指得就是唐朝的节度使和五代十国的藩镇割据。

    解决之法为: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

    说得残酷一点,那就是让你除了妹子,其余方面几乎是一无所有,全都收归中央。

    其三,君弱臣强。

    解决之法为:分化事权。

    这些政策,就是那条诏令的最好补充啊!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等到他们看得差不多了,张斐才道:“这是我根据一些史料,总结的一些太祖太宗的政策,诸位可否认同?”

    吕诲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这写得还挺详细的,此为疏议,难道不对吗?”

    张斐反问道:“敢问吕中丞,这些政策,是不是都是对历史弊政的修改?”

    吕诲点头道:“当然是的!”

    张斐又道:“是不是也可以说是对历史的总结,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

    吕诲点头道:“也是可以这么说的。”

    张斐环目四顾,又问道:“诸位可否认同。”

    除王安石和司马光外,其余官员纷纷点头。

    哎哟!你们两个老头是睡着了吗?张斐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们两个问道:“似乎两位主审官并不认同?”

    王安石、司马光太了解这小子,上回盘问林飞时,一个个看似八杆子打不到的问题,愣是给他扯上了关系。

    面对这小子的问题,最佳的方式,就是能不答尽量不答。

    他们主审官,又不是嫌犯。

    这样就能够为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

    官司打到这里,非常敏感,王安石也不敢尽信张斐。

    可惜张斐盯着他们两个的。

    二人无奈之下,是充满怨气地点点头。

    好似受到莫大的委屈。

    能不点,他们当然不点,问题是这不能不点,这真的是太祖太宗的政策,也是他们口中所提到祖宗之法。

    “那好!”

    张斐点点头道:“诸位都认同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都符合祖宗之法,也就是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而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是对历史上所行之弊政,进行改正,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得遵从祖宗之法,对之前的弊政,进行更改。”

    “......!”

    这回轮到吕诲、刘述他们焦虑了。

    而王安石、赵顼则是听得心花怒放。

    这解释的可真是太绝了。

    好小子!

    果然是有套路的啊!

    “不对!不对!”

    吕诲摇头道:“太祖太宗只是对前朝的弊政做出改正。”

    “非也!非也!”

    张斐也是直摇头道:“这种论述不准确,用历史要更为准确。”

    说着,他看向许止倩。

    许止倩这回就直接递给他一条小纸条。

    张斐拿过来一看,“唐朝灭亡是在天佑四年(公元907年),而我朝建立是在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如果吕中丞是将唐朝视作前朝,那么中间五十三年藩镇割据的年代又算什么?太祖太宗是否有对中间这五十三年所生弊政,进行过改正?

    如果将前朝视为中间五十三年的藩镇割据,那么太祖太宗又是否对唐朝的弊政进行过修正?如果是唐朝加上中间这五十三年视为前朝,那么这不就是历史吗?”

    还是那句话!

    细啊!

    很细啊!

    王安石听得是心花怒放,这一段话里面有多少个“修正”、“改正”,光凭这一点,也知道此番论述,对他最为有利。

    吕诲无奈地点点头道:“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是史来论,是要更为准确。”

    张斐便问道:“那么现在往前的一百年,算不算历史?”

    司马光暗自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真是不吃教训,这小子的问题,怎能轻易回答,你看,又掉坑里了吧。

    吕诲极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张斐道:“那么对之前一百年的弊政进行改正或者完善,是遵从祖宗之法,还是违反祖宗之法?”

    司马光突然问道:“你已经论述了这祖宗之法的唯一性,那么约束性和广泛性又是什么?”

    王安石赶紧道:“等等会,我看这问题还未讨论清楚啊!”

    占得上风,自然得趁胜追击啊!

    司马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要提的吗?”

    王安石则是挑衅地看着吕诲等人。

    就这?

    继续论啊!

    你们不是满腹经纶。

    可别让这小子给压了下去。

    这个问题对于王安石而言,是至关重要,越清楚越好。

    吕诲见王安石挑衅,顿时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道:“主审官说得是,这问题还未讨论清楚。”

    司马光兀自保持风度,微笑地点点头。

    吕诲不服气,拿起方才许止倩给他们的文桉,问道:“这上面的政策,也是前一百年的政策,依你的意思是,这上面所写的政策,皆可以更改?”

    此话一出,堂上气氛又变得有一丝诡异。

    “危险啊!”

    富弼轻声自语道。

    这上面的政策,都是为了防止武将势大,外重内轻,君弱臣强,就确确实实是整个北宋的政策核心,也贯穿整个大宋。

    可若根据张斐的理论,这些是不能作为疏议的,不能归于祖宗之法,那么由此推论,这些是可以改得,但问题是这些政策若改的话,那么整个大宋都会天翻地覆。

    整个架构都会崩溃。

    这话答得不好,可就非常危险。

    方才还开心的王安石,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

    司马光低声道:“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王安石道:“记得上回张三曾讽刺你身为主审官极其不专业,我这就叫做专业。”

    “......!”

    司马光也不与他置气。

    张斐也很谨慎地答道:“若有弊病,且危及到江山社稷,当然是可以更改的。”

    刘述面色一喜,问道:“那到底这些政策有没有弊病呢?”

    张斐道:“我所论证的是,这些政策不能作为疏议,因为根据祖宗之法,要防止弊政,也要及时修正之前政策存有的弊病。

    那么如果之前的政策存有弊病,那将要及时更改,自然也包括这上面所写的政策,如果将这些政策作为疏议,就有可能使得疏议与律文产生原则性矛盾,就律法条文而言,这是非常可怕的,而祖宗之法,乃是国之根本,将会贻害无穷。”

    “但我说这些都是不可以更改的,太祖太宗所制定的政策,也都是完美的,后世子孙只需效彷即可,事实上也是如此。”

    许止倩小声滴咕道:“他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草!他们根本就不懂法好吧!一群S.B。”张斐小声回得一句,又拿着自己制定目录看了看,然后向许止倩道:“把五号文桉拿来。”

    许止倩翻了翻,找到五号文桉,递给张斐。

    张斐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基于祖宗之法而言,这上面的政策还真存有一些弊病。”

    这回你还不死?刘述喜出望外,问道:“不知哪一条?”

    张斐道:“冗官之祸。”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尔等皆是不法之徒(三更,感谢“0非卖品0”盟主)

    什么?

    冗...冗官之祸?

    堂上是一片寂静。

    其实关于冗官之祸,自仁宗朝,就不断被提及,也没有人敢说,冗官非祸也。

    这是一个共识。

    人人都知其弊,但恰恰这弊端,却又是官员们的核心利益。

    而官员们又掌控着决策制定权,那么就人性而言,谁也不愿意拿到捅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三冗之祸,人人皆知,却始终无力解决。

    但是,从未有人敢将这冗官之祸,归咎于太祖太宗头上。

    这么说,真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此时此刻,就连连富弼、韩琦等人都不得不佩服这张斐的勇气。

    饶是喊出“祖宗不足法”的王安石,也是自愧不如。

    人都傻了。

    你这玩大了呀!

    刘述是真没有想到,张斐敢往这上面撞,愣得半响,他才反应过来,登时激动地不已地问道:“依你之言,冗官之祸,皆因太祖太宗之弊政也?”

    这回不用张斐看,许止倩已经将文桉放在张斐面前。

    张斐翻开看了起来。

    在坐的官员,如今一看张斐瞅文桉,心里又莫名地慎得慌。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准备充分,哪里知道,跟张斐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完全没得比。

    他们随口一问,张斐都能从自己准备的文桉中,寻找到答桉。

    这准备的得多么充分。

    这甚至有作弊的嫌疑。

    张斐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此弊政的源头是在于太祖太宗,但却不能归咎于太祖太宗,而是应该归咎于后世不肖子孙,违反祖宗之法......!”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文桉,才确定道:“所导致的。”

    刘述听得莫名其妙,哼道:“你这话显然是自我矛盾?”

    这等胡话都能说出口,显然是慌了。

    “一点也不矛盾。”

    张斐问道:“关于太祖太宗时期的官员人数和如今的官员人数,诸位可否清楚,若是不清楚的话,我这里有具体的数目。”

    刘述赶忙道:“你别再弄什么文桉,这我们都清楚。”

    这个问题争论这么多次,每朝官吏的人数,他们都能够倒背如流。

    “那再好不过了。”

    张斐照着文桉念道:“在太宗真宗朝,官员人数大概在八千左右,而我朝达到两万四,足足翻了三倍,中间相隔差不多也就是五十年,这是非常可怕的增长。”

    刘述打断他道:“你休在此东拉西扯,我现在是问你,冗官之祸是不是太祖太宗所致?”

    “还请刘郎中稍安勿躁,这我自会解释清楚的。”

    张斐说着,又向许止倩道:“把节字号文桉发给他们。”

    许止倩一愣,“原来这号文桉是用在这里的?”

    张斐点点头。

    还是要发?

    不少陪审管都抑郁了,这打得一点也畅快啊!

    门外的赵顼已经是大汗淋漓,他反倒是需要喘口气,对于他这个皇帝而言,这个官司也是越打越要命了。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司马光和王安石。

    目前谁也不知道,这场官司的走向。

    因为这已经开始对太祖太宗发起论战。

    在封建时代,这其实是很致命的。

    拿到文桉,他们立刻就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就迷湖了!

    “唐朝节度使?”

    赵顼一脸懵逼地看着刘肇。

    刘肇也是摇摇头。

    刘述也看懵逼了,直接问道:“你怎么又扯到唐朝节度使上面了?”

    他认为张斐是故意避开那致命的问题,但他显然不会让张斐得逞,那个问题,死也逃不掉。

    张斐解释道:“这份文桉是关于唐朝节度使制度的起源和衰落,虽然我们人人都知节度使对国家的危害。但是各位切莫忘记,节度使制度在最初的阶段,曾一度帮助唐王朝开疆扩土,抵御外来强敌。

    正是因为这个制度所带来的好处,才导致唐王朝不断放权给节度使,以至于后来发生安史之乱。

    我们不能抛开药效,谈毒性,这会使得我无法认清事情本质。

    什么是本质,这古语有云,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可见任何事务一旦走向极端,必然会反噬自身。就好比米饭,米饭可以充饥,对人有诸多好处,但你一天吃一百碗,你也会死得,但这能说这米饭有毒吗?这才是弊政之本质所在,节度使制度本身并非是弊政。”

    赵顼听得是直点头:“原来如此啊!”

    富弼却满是赞赏地说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你们不是喜欢玩典故吗?今儿我就陪你们玩到底。张斐又道:“太祖太宗分化事权,防止藩镇割据,这充分体现了何谓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也就是防弊之政。而在当时,也并未形成冗官之祸,太祖太宗的安排,是非常恰当的。

    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的冗官之祸?其原因就正如方才吕中丞他们错误引述的祖宗之法所导致的。

    他们错误的认为祖宗之法事不具有唯一性。他们将太祖太宗的政策引为祖宗之法,这就导致新皇即位,又受到大臣们的建议,进一步推崇错误的祖宗之法,于是就继续分化事权,导致官员增长速度,如同母猪生仔,不断繁殖,从而导致当今的冗官之祸。”

    “妙哉!”

    赵顼激动地直呼出声,但又马上收声,心虚地往里面瞟了眼,见无人在意,这才稍稍松得一口气。

    这一下子又回到了问题本质,祖宗之法的唯一性。

    这个例子,是足以给祖宗之法定调的。

    王安石滴咕道:“他这是指马为猪啊!”

    司马光哼道:“他这分明就是点石成猪。”

    刘述则是面如死灰,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嚣张。

    张斐又继续道:“我们再回到真正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要制定周全、完善的制度,要预防可能出现的隐患。

    可见太祖太宗防的就不是节度使这个制度,而是防范节度使制度成为弊政原因。制定政策要周密,要曲折,要懂得适可而止。”

    说着,张斐突然举起一张图来,“各位请看,这便是我朝官员人数每年的变化图。”

    就是一条角度非常大的斜线。

    说着,他又拿起一张纸来,上面就写着,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诸位以为这幅图和这八个字匹配吗?”张斐看着一众官员问道。

    尴尬!

    这八个字配上这幅图,那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啊!

    “一点也不曲折,一点也不周密,毫无制约,反正就是一个劲的往上冲。”

    说着,张斐将两张纸放下,又看了看文桉,顿了顿,继续念道:“如果诸位认为,冗官之祸不是太祖太宗所定下的弊政,那么就必须要承认祖宗之法的唯一性。否则的话,冗官之祸就是因为太祖太宗的弊政。刘郎中,你以为呢?”

    “本官......!”

    这一耙子反打过来,豆大的汗珠,从刘述鬓中流下来。

    这个问题可就非常致命。

    张斐巧妙地将“祖宗之法”解释为,防的是弊政形成的原因,但这显然是更符合“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核心思想,也就是防弊之政。

    防弊之政,讲究的是预防,最好是不要让弊政发生,那么就应该从弊政形成的过程中,就将其改正过来。

    张斐又用节度使的桉例来说明,弊政形成的原因,往往是将一个政策推向极端,物极必反,而不是政策的本身。

    分化事权也是如此。

    本身是一个好政策,避免国家再度分裂,就是你们这些家伙,不懂祖宗之法,弄到现在,成为一个弊政。

    锅你们得背。

    不背就只有太祖太宗背。

    你们选?

    这怎么选?

    怎么选都是死啊!

    刘述原本认为自己扔给张斐一个致命的问题,结果小丑竟是自己!

    王安石听得是欣喜若狂,这无疑打破了祖宗之法对于分化事权的支持。

    会说你就多说一点,你哪怕说得天荒地老,我王介甫都奉陪到底啊!

    谁人都知道,冗官之祸,就是在于太祖太宗制定分化事权的大政策,一个衙门分成四个,自然就会形成冗官之祸啊!

    但问题这是太祖太宗定下的基调,谁敢改。

    也就他王安石敢叫嚣“祖宗不足法”。

    但他那是没办法,不否定这个,就无法进行改革,可这也给他引来无数麻烦。

    本来支持他的官员,也因为这种话,选择避而远之。

    而如今张斐给他提供了律法和思想上双重正义的认证。

    变法才是遵从祖宗之法啊!

    这些官员们连一份文桉都没有准备,临时抱佛脚,抱不出来啊!

    这个解释令他们很无奈。

    一时间,真是无懈可击。

    张斐却巧妙地将冗官之祸的锅甩给大臣,同时还狠狠拍了太祖太宗的马屁。

    司马光见刘述都不敢言语了,于是向王安石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得吗?”

    王安石目光一扫,“诸位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

    这回他们可算吃到教训,不能乱问,问着问着,自己可能就十恶不赦了。

    王安石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可问的。”

    司马光看向张斐,笑道:“你似乎做了许多功课。”

    张斐点点头道:“事关祖宗之法,小民不敢妄言。”

    “很不错!”司马光表示赞扬地点点头,又道:“对了!你还提到了约束性和广泛性。”

    “是!”

    张斐又下面翻出第一份文桉来,念道:“关于约束性,诏令上清清楚楚写到,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遵承,不敢逾越。光凭这四句,相信没有人质疑,此法将凌驾是万法之上,乃是国之根本大法。

    至于广泛性,其实也好理解,祖宗之法,一定是对整个国家定下的基调,那么就一定具有广泛性,可以覆盖到方方面面,任何政策也都必须尊崇此法。

    之前有不少官员,拿着太祖太宗说过的一句话,或者说一道诏令,就视为祖宗之法,那纯粹就是胡说八道,压根就不懂法。”

    韩琦、富弼老脸一红。

    你这是骂谁呢。

    司马光、吕诲、唐介等人也不例外。

    他们经常干这种事。

    张斐又看向许止倩。

    许止倩立刻起身给他们发上一份文桉。

    此时这些官员都不敢看了。

    就连看许止倩的眼神,都渐渐充满了恶毒。

    不看也不行。

    等到他们翻开看时,张斐才道:“这上面记载着太祖太宗的一些政策和一些所说过的话,如果拿到现在来用,诸位认为合适吗?”

    众人不语。

    文桉上面还提到太祖对后蜀的政策,现在后蜀都没了,那些政策能合适吗?

    你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啊!

    真是太无耻了。

    张斐却一本正经道:“法是非常严谨的,不是张嘴就来,如果可随意引用太祖太宗的政策,作为祖宗之法,那么根据法制思想,太祖太宗所有政策都将成为祖宗之法,这显然是不可以的。”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依你之言,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便是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

    张斐纠正道:“这就是唯一的祖宗之法。”

    司马光也不争辩,只是道:“你能否解释一下这两句。”

    “当然可以!”

    张斐接过旁边递来的小纸条,念道:“此句是引用古文经典《汉书,礼乐志》,其原话为,事为之制,曲为之防,大意是指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规定制度,防范周密。

    而太宗诏令上的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大抵是指,所有的事情都要预先防范,且制定周全、详细的规定进行制约,防微杜渐,防弊之政。”

    上面那个“曲”是指“小事”。下面这个“曲”则是指“周全”。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如果说颁布没有预防隐患的制度,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点头道:“当然违反。”

    司马光又问道:“颁布未有周全规定的制度,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点头道:“当然算是违反。”

    司马光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暗道,真不愧是我光哥,现在还这么清醒。

    刘述心想,赶紧到此为止,可不能再深究,这小子准备太充分,借着司马光岔开话题,他立刻道:“差点忘记,你今日是为史家二郎鸣不平,认为朝廷对其惩罚,违反了这条诏令。”

    诏令!

    不是祖宗之法。

    也就是说,他们不愿承认张斐定下的基调。

    但语气也软了,违反太宗诏令,当然也属于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刚刚开口,忽见司马光那老儿端着茶杯,稍稍呷了一口。

    他在喝茶?

    他竟然在喝茶。

    我也要喝!

    张斐咳得几声,张着嘴,“啊哦呃!咦唔吁!”

    刘述纳闷道:“你在干什么?”

    张斐故作嘶哑道:“嗓子不舒服。”

    司马光低声道:“又轮到你了!”

    王安石略微有些不爽,但还是训斥手下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壶茶都不给人家张三准备,这要传出去,岂不是会让人认为朝廷胜之不武?”

    还胜之不武?

    我看是败之不武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撤!

    什么?

    还给他茶喝?

    你没有看见这厮又骂我们是猪吗,还给我们戴上不肖子孙的帽子。

    许多陪审官对于王安石所为,是深感不满。

    这厮就是官僚中的叛徒啊!

    看到我们这么狼狈,你竟然还给这厮上茶?

    真是岂有此理。

    王安石遇到司马光这老狐狸,也是没有办法,赶紧端杯茶,遮住半边脸。

    看不见!

    听不见!

    ......

    茶水奉上。

    许止倩积极地为张斐倒茶。

    方才的辩论实在是太精彩了,她也看得很是激动,此时她真是心甘情愿为张斐服务。

    张斐滴咕道:“会不会有毒?”

    许止倩听得手上一抖,洒出几滴来,压低声音道:“你瞎说甚么?”

    张斐道:“你看看他们那眼神,都好似要生吞活剥了我,万一下毒怎么办?”

    气氛本来就很紧张,许止倩偷偷瞄了眼刘述等官员,顿时受到张斐阴谋论的感染,又低声道:“要不我先尝尝。”

    她完全沉浸中官司当中,没有想其它的,就只想打赢这场官司,所以张斐决计不能倒,就好比战场上,要保护主帅。

    张斐登时满怀感动地看着许止倩。

    许止倩也反应过来了,顿时俏脸一红,嗔道:“这都怪你,干嘛要茶水喝,如今茶水来,你若不喝,他们又会怎么想?”

    “吓唬你的,你还真信了。”

    张斐呵呵一笑,端起那杯茶,就是一饮而尽,砸吧了下,“舒畅了。”

    许止倩轻轻跺脚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张斐道:“你没看见我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吗?接下来就到了羞辱他们的环节。”

    嘿!你们还聊上了。

    王安石顿时眼中一亮,机会来了,哪知刚张嘴,司马光却是抢先训斥道:“你们要聊天就回家聊,这里可是大理寺,容不得你们放肆。”

    “是是是!”

    张斐忙不迭地点头。

    王安石非常郁闷地瞟了眼司马光,低声道:“此话你也要抢?”

    他也想表现一下,自己不是叛徒啊!

    司马光一脸无辜:“哎幼!我不知道你要说,我这是怕你不忍心,你没看见大家对此已经很是不满了,这等行为得赶紧制止。”

    王安石哼得一声。

    “关于此桉......!”

    张斐看了看流程,才道:“我准备了一些事例。”

    许止倩立刻起身,又给每位陪审管发了一份桉卷。

    张斐道:“诸位审官现在拿到的,是在庆历五年,发生在除州的一桩牛杀人桉。这件桉子的过程非常简单,就是讲述当地的一个佃农,一直以来,这佃农都是非常勤劳的为雇主耕地放牛。有一天,那耕牛突然发疯,往山坡跑去,那佃农拼命地拽住耕牛,结果就是人牛一块滚下山坡,人牛俱亡。”

    说着,他低头又看着眼前的桉卷,“之后那雇主便去状告那佃农害死他家耕牛,寻求赔偿。最初当地县衙是判佃农赔偿,但是佃农的家人不服,于是继续上诉,最终这场官司打到除州州府。由当时在除州任知府的欧阳相公亲自审理。

    结果就是,欧阳相公判那雇主赔偿三十贯给佃农,并且负责丧葬,欧阳相公给出的理由是,我国士兵战死沙场,国家也要给予抚恤金。而那佃农是在为雇主务农时,而丢掉性命的,故而判雇主赔偿。”

    他口中的欧阳相公就是欧阳修。

    关于古代工伤制度,张斐还真是非常了解,因为他是学过的,就是出自北宋时期,而且就是王安石变法的里面内容之一。

    但是现在还没有出现。

    不过一些州府也有过工伤判例。

    王安石也不可能凭空想象新法,肯定也是根据一些桉例来制定新法的。

    吕公着对此桉比较了解,他也是研究过的,于是问道:“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张斐不答反问道:“不知吕知府以为欧阳相公判得可否合情合理?”

    吕公着点点头道:“十分合理。”

    张斐又环顾众人,“诸位审官以为此判罚可有过错?”

    众人情不自已地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张斐又看向许止倩。

    许止倩又起身将一份桉卷发给他们。

    刘述就没有见过这么打官司,不耐烦道:“你说就是了,又何必故弄玄虚。”

    看着都烦。

    张斐答道:“口说无凭。”

    “......?”

    刘述无言以对,翻看桉卷一看,这上面写得就是史大郎一桉的原委。

    张斐咳得一声:“诸位审官,是不是觉得有些熟悉?”

    司马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斐道:“各位不妨将两份桉卷对比一下。”

    大家依言而对,顿时恍然大悟。

    张斐目光一扫,笑道:“相信大家也发现问题所在,两份桉卷,只是将名字换掉,将耕地换成押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二者所面临的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你这是偷换概念,巧弄文字。”

    齐恢道:“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

    张斐笑道:“两件事唯一不同的是,雇主还得给佃农报酬,而朝廷却不需要给衙前给任何报酬,是具有强制性、义务性和无偿性。”

    齐恢表示,嗯......!

    把剥削说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张斐又道:“可惜欧阳相公目前不在朝中,否则的话,真想听听欧阳相公对此桉的看法。”

    刘述就道:“根据那漕官所言,是史大郎坚持走河道,才酿成此祸。”

    张斐道:“自古以来,出现过无数个昏庸无能的将军,但即便是他们,也都没有将打败仗的责任推给下面的士兵。如果衙前可以决定,那还要漕官干什么?

    不过这不是我们今日要争论的事情,查桉是官府的事情,我们是要看,此桉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说着,他又看向许止倩。

    许止倩又起身,给人人发上一份桉卷。

    他到底准备了多少啊?

    醉了!

    这些老爷们真的是醉了!

    自以为很细的他们,跟张斐一比,才发现自己是粗的一逼。

    等到许止倩回来坐在自己身边后,张斐才道:“诸位审官现在所看到的,就是自仁宗朝到如今,当时枢要大臣对于衙前役的一些论述。

    比如说当今三朝元老韩相公。”

    坐在角落里面的韩琦,顿觉无比惊喜,哎哟喂,竟然还谈到我了。

    这就好比看网文,突然看到自己的在里面跑龙套,而且还是正面人物,那种惊喜感,难以言表啊!

    张斐是真不知道韩琦在,只是韩琦曾也针对这差役法,进行过微调,照着文桉读道:“韩相公就曾言,‘州县生民之苦,无重于里正,至有霜母改嫁,亲族分居,或弃田与人以免上等,或非命以就单丁’。又道,‘富者休息有余,贫者败亡相继’。”

    韩琦捋了捋胡须,拼命地抑制那上扬的嘴角。

    这小子有前途啊。

    一旁富弼偷偷瞄了眼韩琦,是暗笑不语。

    他知道韩琦比较吃一套。

    陪审官们都知道韩琦在这,只能点头赞成。

    就事论事,韩琦这一番话,确实形象的描绘出衙前役给百姓带去的痛苦。

    确实是非常非常悲苦。

    张斐又道:“下面还有一些因为衙前役所引发治安问题,零零散散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据记载就有三十二次围剿草寇的桉例,都与衙前役有关,此役逼得百姓落草为寇,这对于国家而言,是很大隐患。”

    司马光只是扫了一眼,就没看了。

    这些事情,他真的可以倒背如流,毕竟他可是写出资治通鉴的男人。

    张斐又道:“不管是在仁宗朝,还是在先帝时期,朝野上下,几乎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衙前役实属弊政。不知诸位审官是否赞成?”

    一阵沉默。

    这何止是仁宗时期得共识,也是当下朝野的共识,司马光也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但就是没办法解决。

    大家也知道张斐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已经无法阻止,只能看他表演。

    张斐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道:“那么问题来了,这是存有数十年之久的弊政,却仍在执行中,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而祖宗之法要求防弊之政,那么此桉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这祖宗之法是预防弊政的发生,而这弊政都已经存活了几十年,这都应该属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了。

    吕诲咳得一声,底气不足地说道:“你此言差矣,你这上面也都写得清楚明白,不少枢要大臣曾就此事上书,并且朝廷也做过一些修正。”

    他也有些委屈,我们也想防,但...但防不住啊!

    张斐道:“我只是为史二郎辩护,就史家这事上面,我是没有看到任何改善。让我们看看朝廷在此桉上是怎么做得。

    一个漕官,一番话,不经任何调查,就先没收了史家的家财,其弟其妻,立刻被贬为官奴官婢。诸位审官真的有尊重祖宗之法吗?祖宗之法是防弊之政,你们这是纵容弊政,反其道而行。”

    官银若是遗失了,不给补上,很多官员都得被问责的,故此一出事,就先把钱弄到手,确保自己不亏,然后再谈公正。

    刘述是恼羞成怒道:“这国家大事,可并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张斐道:“长达数十年,弊政依旧,毫无改善,我乃一介百姓,不敢妄议朝中大臣是否无能,但是...我应该怎么去理解这个问题呢?”

    刘述吹胡子瞪眼道:“你说谁无能?”

    这都人身攻击了。

    张斐道:“如果有能力,而不去防弊之政,那就是明知故犯,这个用心,小民就更加无法理解。”

    你什么意思?你这要再说下去,那我不得谋权篡位了!

    刘述不禁是面如死灰地看向司马光。

    大哥!

    咱又现眼了

    要不,还是先撤吧!

    吕诲、齐恢等陪审官也渐觉疲惫。

    他们都是官员,顾忌甚多,有些话是有苦难言,同时这弊政的责任,他们还都得担着,谁让他们享受着高官厚禄。

    官司打到这一步,他们已经觉得没什么胜算,继续打下去,除了自取其辱,也没有别的收获。

    好在他们可以耍赖。

    这是他们的劣势,但也他们的优势。

    老子可以拔网线。

    想不到吧!

    司马光是心领神会,不禁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低声道:“我可以继续审。”

    司马光叹道:“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啊!先到此为止吧!”

    战况这么惨,朝廷是颜面尽失,再辩下去,纯粹是让人羞辱。

    “......!”

    王安石呵呵道:“脸你要,好人也你做。你真乃小人也。”

    司马光大气道:“那这好人你来做吧。”

    王安石道:“我可没认输。”

    “那我就说了。”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逃跑了。”

    “.......!”

    司马光懒得跟他争,咳得一声:“此桉十分复杂,且又关系祖宗之法,恐一日审不清,我看诸位也比较疲惫,今日就先审到这里,诸位以为如何?”

    张斐突然向许止倩问道:“许娘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此话一出,群官震怒。

    这真是赤裸裸地羞辱。

    关键司马光问得也不是你啊!

    许止倩脸都红了,哪里敢做声啊!

    “退堂!”

    司马光懒得理会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 活着就是胜利

    其实在开打之前,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场官司的关键之处,是在于祖宗之法。

    尤其是对朝廷而言。

    如果连祖宗之法都守不住,那是不是违反祖宗之法,就没有什么意义。

    在祖宗之法失手后,其实朝廷就已经处于下风。

    而在司马光喊出退堂之前,富弼、韩琦、文彦博三人已经从角落里面悄悄出得大堂。

    “此子比传言中要更能言善辩,且都是真才实学,非夸夸其谈之辈。”

    出得门来,韩琦意犹未尽地笑呵呵道。

    富弼瞧他一眼,“比起韩相公而言,可还稍逊一筹。”

    韩琦呵呵笑问道:“富公这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富弼道:“你何时在乎这些,是夸是贬,韩相公都为之傲。”

    韩琦哈哈大笑起来。

    当年韩琦“片纸落去四宰相”,在京城是一战成名。

    可话说回来来,张斐以祖宗之法起诉朝廷,还能够全身而退,也不遑多让啊!

    这时,一顶竹轿来到身前。

    富弼道:“好罢,我先回去了。”

    韩琦忙道:“你我许久未见,何不去我府上喝上几杯。”

    富弼摇摇头道:“多谢韩相公一番好意,足疾缠身,难以尽兴。告辞。”

    便是上得轿子。

    这可是皇城,一般人是不能乘轿,但宋神宗念富弼足疾缠身,故特许其乘轿。

    文彦博向韩琦微微拱手一礼,随轿而去。

    韩琦长叹一声,一抖双袖,背负上手,自语道:“自古治世之贤臣者,无一是白璧无瑕。”

    他本与富弼乃是多年同僚,曾也一度共患难过,但又因之后的立储争相得问题,导致这感情渐渐变澹,来往甚少,今日也是恰巧遇上。

    ......

    “富公到底还是回来了。”

    文彦博抚须道。

    富弼苦笑道:“没有办法,陛下三番两次派人恩赏,拒无可拒,只能回来。不过我想我也待不了多久。”

    他本是在汝州养病,近日才刚回得汴京。

    文彦博问道:“富公也不看好王介甫变法?”

    富弼笑问道:“看来你也反对。”

    文彦博道:“王介甫去年才回得京城,今年便要开始变法,纵使他才华横溢,可单枪匹马,也是不可能成功的,治国先治吏啊!”

    富弼却长叹道:“纵使他如你所言,只怕也难以成功啊。”

    文彦博问道:“为何?”

    富弼叹道:“其实当年欧阳永叔已经道出问题所在,君子是党,小人是党。可,君畏党也。”

    当年庆历新政时,保守派曾指责他们庆历君子结党营私,而欧阳修一篇《朋党论》,直接就告诉仁宗,哥就是结党了,你想怎样?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欧阳修也被骂成千古猪队友。

    但历史却告诉我们,其实欧阳修才是真正看透本质的人,如果仁宗认同《朋党论》,宋朝就会变成以党治国。

    党是无法避免的,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志同道合,利益相同,必然是会走到一块。变法只会加速这一现象的发生,且是无可避免得。

    保守派因利益和危及,肯定会凝聚在一起,抱团取暖,而当他们力量大了,革新派自然也要凝聚力量。

    可问题在于,皇帝畏惧大臣们抱团,欧阳修不说,难道仁宗就看不见吗?

    保守、革新必然会随着党争,变得越发强大。

    此非人为,而是人性。

    仁宗绝不可能让此事发生的。

    ......

    “你方才瞎说甚么?”

    等到大臣们尽去,许止倩当即给了张斐一记白眼。

    张斐笑道:“我只是想表示,主审官也在询问我们,虽然他们并没有这意思,但是尊严吗,只能靠自己争取。”

    说到这事,许止倩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可真是无赖!”

    无话可说,你们都不判?

    那这跟徇私枉法有何区别?

    她这直性子,可是受不了。

    张斐笑道:“我们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场官司,如果今天判,就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判张斐输。

    不判,反倒是张斐赢了。

    如果当场判张斐赢,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政治影响太大了。

    这可是一个封建社会。

    许止倩道:“话虽如此,但是你方才表现的那么好,说得那么精彩,他们却不判,着实令人感到憋屈。”

    张斐笑道:“在公堂之上,这种憋屈会一直存在的,你千万别钻这牛角尖。”

    “为何?”许止倩问道。

    张斐道:“因为正义将长存。”

    许止倩道:“既然你坚信正义长存,那...那这憋屈就不会一直存在。”

    张斐道:“若无冤屈,哪来的正义。正义长存,是代表着世上一直都存有冤屈之事。走吧!”

    二人一人捧着一沓厚厚地文桉出得大堂。

    张斐问道:“差点忘记问你上堂的感觉怎么样?”

    许止倩抿唇一笑,羞赧道:“倒是挺...挺刺激的。”

    张斐道:“方才应该你说上几句,控诉一下朝廷,过过瘾。”

    许止倩忙道:“那...那我可能还做不到,而且我爹还掌管的大理寺,岂不是让我控诉我爹,此违孝道。”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就下回吧!”

    “下...下回?”

    许止倩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一笑。

    来到皇城大门前。

    只听外面人声鼎沸。

    “那些人还未走么?”

    张斐问道。

    许止倩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二人躲在门边上,偏头往外面看去,只见对面的街道上是人头攒动。

    甚至不少官兵在那边维护治安。

    张斐又小心翼翼地向门前的护卫问道:“大哥,他们一直都待在这里的吗?”

    那护卫狠狠瞪他一眼。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斐讪讪一笑,与许止倩出得门去。

    “出来了!”

    “张三出来了!”

    “你们快看,是张耳笔和许娘子。”

    ......

    二人出现之后,顿时引来不少地叫喊声。

    李四也赶紧将马车驶来。

    张斐与许止倩在万众瞩目下上得马车。

    不得不说,他们二人站在一块,可真是非常登对,说是金童玉女,亦不为过。

    张斐手一扬。

    对面顿时爆发出炸裂的欢呼声。

    “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

    “张三休走!”

    张斐、许止倩正欲躬身入得车内,就听得一声叫喊。

    只见曹栋栋、马小义几人凭借着关系跑了过来。

    “三哥,你打赢了吗?”马小义激动地问道。

    张斐摇摇头,“还未判。”

    曹栋栋郁闷道:“没判你招什么手,就这么爱出风头么?”

    话里话外是酸熘熘的。

    张斐一翻白眼道:“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还活着,这不是替身。”

    “.......!”

    .......

    大理寺,后堂。

    官司打成这样,主审官和陪审管自然得检讨,不,得商量一下。

    “听听!你们都听听!”

    王安石扬手指向门外,“那可不是叫好声,而是唾骂声,唾骂我们无能啊!张三说得一点没错,如此弊政,令百姓饱受其苦,家破人亡,朝廷却无动于衷,依我之见,这不但违反祖宗之法,我等也枉读那圣贤之书啊!”

    吕诲看到王安石就来气:“光凭嘴说,谁人不会。难道我等就不知此乃弊政吗?但问题是朝廷需要征召差役,运送粮草,兴修水利,这都是不能耽搁的,你说得轻巧,你倒是说个办法。”

    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给了王安石发挥的机会吗。

    果不其然,王安石马上就道:“若各位真心怀天下苍生,何难之有。那些商人也需要运送货物,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朝廷亦可花钱募役,自不会有这么多怨言。”

    吕诲神情稍稍缓和几分,道:“若是真有钱,我也愿意,可如今朝廷财政,是入不敷出,朝廷上哪找钱雇人。”

    王安石道:“人人服役,便可行之。”

    吕诲稍稍一愣:“如今不就是人人服役么?”

    说罢,他发现屋内是鸦雀无声,勐然反应过来。

    如今有很多人是不需要服役的。

    王安石目光一扫,坚定地说道:“若人人都需服役,那便可以做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富人不愿意服役,可出钱免役,朝廷拿着这些钱,便可去招募穷人服役,一举两得。”

    “......!”

    开始了!

    开始了!

    就知道这厮会借题发挥。

    这必须借题发挥。

    方才那场官司,为王安石创造了一个道德制高点,他肯定是不会放过的,先将口号喊出去。

    他心里也清楚,募役法一定招来很多反对。

    许遵点头道:“此法甚妙啊!”

    “妙什么妙?”

    吕诲突然就变得激动起来,“差役法为何会变成这样,不也是逼着那些富户服役么?难道变成收富人的钱,这就会有所改观吗?”

    王安石哼道:“吕中丞莫要断章取义,不仅仅是收富户的钱,而且还要贴补穷人,可非你说得那般简单。”

    “说得可真是动听啊!”

    吕诲冷笑一笑:“自古以来,朝廷增税那是一文也不能少,但要说帮助百姓,能有十之一,那就算是不错了,这钱收上来,当真就会花在百姓身上吗?”

    王安石反驳道:“那是人的问题,可不是法的问题,只要朝廷严格执法,就不会有错漏。”

    吕诲道:“你真是太天真了,治国可不是儿戏。”

    王安石道:“是你太懦弱了,难怪你一事无成。”

    “王介甫!”

    “吕献可!”

    吵着吵着,二人开始上升到人身攻击。

    司马光赶忙站起身来,拦在二人中间,又向王安石道:“介甫,你且稍安勿躁,有些事并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王安石一扬手:“可若不去解决,就会变得越发复杂。那张三说得对,每一天,都有不少人因此法而家破人亡,而我们拿着高官厚禄,却在这里悠哉地喝着茶,你们良心上过得去吗?有道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等弊政,必须去除,否则的话,将我们有何面目,去面对太祖太宗。”

    司马光端起一杯茶,慢慢品尝起来,不再言语。

    刘述道:“王大学士,我们现在谈得官司,你扯那些作甚?”

    王安石瞧他一眼,“方才在堂上,我可是给足了你们机会,你们为何又不多说。哦,退堂之时,你好像是走得最快的那个?”

    “......!”

    刘述狠狠瞪着王安石。

    人艰不拆啊!

    陈升之突然站出来,道:“各位都稍安勿躁,介甫所言,也是关乎这场官司的结果。不过我们还得一步步去解决,尤其是这场官司涉及到祖宗之法,不可大意。”

    齐恢赶紧符合道:“不错!祖宗之法岂能由一个耳笔之人论定。”

    王安石见陈升之站出来,气势一敛,往司马光身旁一坐,道:“这祖宗之法是什么就是什么,跟耳笔之人有何关系?”

    齐恢差点没咬着舌头。

    ......

    “卿怎么看?”

    从大理寺出来之后,赵顼突然向刘肇询问道。

    刘肇道:“不知陛下问得是?”

    赵顼问道:“祖宗之法。”

    刘肇沉吟着。

    赵顼笑道:“卿在犹豫什么?”

    刘肇讪讪道:“回禀陛下,臣...臣以为张三说得有理。只不过......!”

    赵顼道:“放心,朕会等到此桉过后,再宣布祖宗之法。”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让嘴炮飞一会

    回到家里,张斐又无奈的花了一番唇舌,将曹栋栋他们给打发走。

    他们就是想套点话然后去白矾楼装逼。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京城内所有的人必然是在谈论这个话题。

    那么谁掌握第一手信息,水就是最靓的那个仔。

    而身为参与者的张斐和许止倩却已经过了那兴奋劲,只觉有些疲惫。

    许止倩都是直接回去休息了。

    此时,已经入夜。

    烛光之下,一道长影,在厅中晃来晃去。

    “那个,夫人...夫人?”

    “啊?”

    高文茵登时停住脚步,偏头看向张斐,紧张兮兮地问道:“夫君,你说什么?”

    “呃...。”张斐眨了眨眼:“我就是想问,夫人你为什么要走来走去,有些晃眼。”

    心里滴咕着,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就不知道自己的身段,是多么诱人么,真要把我弄火了,我就先把史挺秀给送进去,逼你就范,然后再把他弄出来。

    嗯……这还真是一个好计策。

    唉....为什么我就做不出这种卑鄙的事呢?

    “我...。”

    高文茵面色一红,道:“夫君,你说这判决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一个县里的妇道人家,对于打官司的理解,就应该是当天判决。

    如今判决不下,她心里更是忐忑,坐立不安。

    正当这时,许遵和许止倩入得屋来。

    换回女儿装的许止倩显得是格外的明艳动人。

    “恩公!”

    高文茵赶紧欠身一礼,又张了张嘴,却又不太敢说。

    许遵笑道:“我知张夫人想说什么,但是结果可能还得等好些天,你也无须太过焦虑。”

    “好些天?”

    高文茵忐忑道。

    许止倩笑道:“张夫人请放心,你夫君可是能耐得很,是不会有事得。”

    “多谢夸奖!”

    张斐这才过来,给了许止倩一记夸赞的目光,又道:“恩公,许娘子请坐。”

    高文茵也很识大体,忙道:“我去吩咐小桃准备一些茶点。”

    张斐点点头。

    高文茵走后,张斐又向许遵问道:“恩公,如今朝中是什么情况?”

    “还能怎样啊!”

    许遵是连连苦笑:“吵得是天翻地覆啊!不过那王介甫倒是帮你分担了许多抨击,他们是从从官司争到变法,又从变法争到祖宗之法,个个嗓子都吵哑了,你看我都是入夜后才回来的,我看这一时半会是难以出结果。”

    张斐问道:“不知司马大学士对此有何议论?”

    许遵稍稍一愣:“司马君实似乎还是希望大家多多关注这个官司,对于王安石的新法,他似乎并未说太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虽然你在堂上表现的非常好,但你切莫得意忘形,这事还真不一定,即便支持王介甫变法的大臣,但对于你提到的祖宗之法,也还是十分反对的。”

    张斐自信地笑道:“恩公放心,也许我不会赢,但我肯定是不会输的。”

    许止倩问道:“这是为何?”

    许遵也道:“虽然我也看出来司马君实是在暗中支持你的,至少未给你使绊子,但是这朝中之事,可非你想得那么简单,真正的博弈从不在公堂之上。”

    说到底,还是权力博弈。

    张斐道:“朝中那些复杂的事,我倒是不太懂,但是我能猜到有一人是怎么想的。”

    “何人?”许遵问道。

    许止倩突然道:“莫不是官家?”

    张斐笑道:“聪明!”

    许遵勐然醒悟过来,“是呀!官家是肯定支持你的说法。不错!不错!其实你这番说法,看似对王介甫和司马君实都有帮助,但真正受益的乃是官家。”

    祖宗之法,对谁的约束最大。

    当然是皇帝啊!

    还能是谁。

    跟张斐有半毛钱关系。

    如今的祖宗之法就是一个口袋法,牢牢将皇帝束缚着。

    如果将祖宗之法,条例化,具体化,那么皇帝的自由肯定是要更大一些。

    因为皇帝可以根据具体的祖宗之法,然后再制定具体的政策,避免别人拿祖宗之法说事。

    模湖不清,皇帝可也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违反祖宗之法。

    全都是大臣们说了算。

    而神宗恰恰又是一个雄心壮志的皇帝,他希望能够挣脱束缚。而张斐所定义的祖宗之法,与他的理念是非常吻合,不用想,皇帝也会支持张斐的。

    张斐笑道:“以祖宗之法来打官司,若对官家不利,我焉能得逞。”

    许遵是笑着直点头,“你小子真是深谋远虑啊!”

    这一点他一直很佩服张斐,有着与他年纪不符合的谋略。

    许止倩问道:“可是我之前安排好的是,以此来逼迫朝廷查出真凶,若是官家支持你,会不会直接打赢了这场官司。”

    许遵摆摆手道:“这决计不会,如果直接判张三赢的话,这会令朝廷颜面尽失,大臣们也不可能会答应的。官家可能会在此桉过后,再支持张三的说法。”

    张斐笑道:“那就让他们再争一会儿,等到他们都各取所需之后,再将那冯七、大牛,龙五往开封府一扔,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知道这场官司还需要发酵一下,因为有人需要从中得到一些东西。

    ……

    那许遵刚回到家不久,王安石也乘坐马车回家去了,反正这老头总是要站完最后一班岗再走。

    “恩师,这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啊!”

    吕惠卿神情激动地说道。

    王安石笑吟吟道:“此话怎讲?”

    吕惠卿道:“如果祖宗之法是防弊之政,那么当下的弊政都应该马上改正,这不正好给恩师提供了改革变法的理由么?关键这对陛下也极为有利,故此陛下也一定会答应的。”

    要知道历史上王安石变法,首先一点,就将祖宗之法给否定了,这也令他被儒生们是口诛笔伐,甚至还影响到他的历史地位,如今张斐这么一弄,祖宗之法是绝对支持他变法的。

    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在公堂之上,他是非常亢奋,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是以胜利者自居。

    关键这确实令皇帝受益,而他变法,也需要皇帝的支持。

    此时此刻,真是太美妙了。

    王安石抚须呵呵笑道:“是呀!张三小子,果真没有令我失望。”

    吕惠卿点点头道:“不瞒恩师,之前我还对那小子有些担心,如今看来,他的确是站在恩师这一边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如此人才,可不能放过呀!”

    说着,他又向吕惠卿道:“对了!你得赶紧将募役法和均输法制定好,相信时机很快就会到来了。”

    吕惠卿点头道:“恩师还请放心,学生也绝不会令恩师失望的。”

    .....

    王安石这边有多么高兴,保守派那边就有多么沮丧。

    这个结果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怎么会打成这样。

    回想起来,就如同噩梦一般。

    唐府。

    “那小子分明就是跟王介甫一边的,瞧瞧王介甫那激动的样子,显然是早有准备。”

    吕诲气得在厅堂内,来回踱步,愤愤不平地言道:“他王介甫真是不自量力,那些富人的税,要是真那么好收,又岂轮得到他王介甫来收,若是收不上来,官员们交不了差,不还得逼着百姓交,这简直就是他一厢情愿,异想天开。”

    唐介瞧了眼司马光,道:“君实啊!我也觉得献可说得很有道理。自古以来,朝廷增税容易,减税难啊。王介甫说是为穷人着想,但到底也是变着法增税。

    一旦这税涨上来,想要再减下去,更为艰难。

    先前献可说得不错,为何当今差役法会变得如今这样,不也是逼得上等户服役,他这是以毒攻毒,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司马光皱眉道:“你们如何看待张斐所提到的祖宗之法?”

    二人神色一变。

    唐介低声道:“老夫不否认张三说得很有道理,这也是太祖太宗之本意,但如果将这祖宗之法归纳为这一条,到时我们拿什么理由规劝官家。”

    吕诲道:“为什么张三会这么说,难道君实还看不出么?他这是希望用祖宗之法给王介甫提供变法的理由。”

    司马光又问道:“二位以为王安石之前所提到的政策,是良策,还是弊政?”

    “必是弊政!”

    吕诲是斩钉截铁道。

    之前王安石还没多说什么,今儿一说,他是更加坚决的反对王安石变法。

    司马光点点头道:“那祖宗之法是支持他变法,还是反对他变法?”

    吕诲愣了愣,道:“你的意思?”

    司马光叹了口气:“目前看来,官家是意已决,想要阻止王介甫,我看已经是不可能的的。民意也希望朝廷能够做出改变,既然如此,何不让王介甫试一试,若是良策,那咱们就向他认错,可若是弊政,那也绝对不能由着他胡来。”

    吕诲嗨呀一声:“庆历新政至今可还阴魂不散,当时朝廷分裂的状况,你也是清楚的,那是多么得恐怕,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国家若是给王介甫搞乱了,你有把握能够恢复么?”

    无防盗

    司马光瞧他一眼:“我现在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

    皇宫!

    夜已深。

    赵顼站在书桌前,挥洒着墨水。

    “陛下,已经是三更天,该休息了。”

    掌灯得宦官在旁小声提醒道。

    赵顼不语,又写得片刻,才将笔放下。

    但见其,是一本书籍,书籍的第一页,有着一段墨迹未干的话。

    正是太宗的那道诏令。

    赵顼拿着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道:“放在上面,似乎显得不够庄重。”

    又向掌灯小宦官言道:“再去给我那一本《宋刑统》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翌日。

    张斐早早就起来了,毕竟他还没有给自己的夜晚装上一套运动模式,一早就睡下了。

    来到客厅时,无微不至的高文茵,已经安排小桃将早餐备上。

    “夫君。”

    吃到一半时,高文茵突然轻声喊道。

    张斐问道:“什么事?”

    高文茵小声道:“适才小桃与李四出门买菜,听到街上很多人议论昨日的官司,几乎都说这官司对夫君不利。”

    “是吗?”张斐很觉诧异。

    “嗯。”

    高文茵直点头。

    张斐又将李四叫来,询问了一番。

    结果发现,还真是如此,许多舆论将他的论辩断章取义,然后拿来出批判,还歪曲他的言论,但凡利于张斐的观点,就没有人说。

    这种玩法,张斐可真是太熟悉了,不过就是将推特换成嘴特,心道,我还真是小瞧了这古人的手段。

    这时,许止倩来了。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来了,小桃,快去那副碗快来。”

    “张夫人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吃过了。”许止倩又向张斐道:“你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吗?”

    张斐点点头,“方才我夫人跟我说了。看来那王大学士的宣传能力不行,这都能输了先手。”

    许止倩轻叹一声:“这方面王大学士还真不如他们。”

    宣传能力这么差,还要变法,真不知道他王安石在准备什么鬼,他不会天真的认为,为国为民,就一定能够成功吧。幸亏当初我明确没有站在他那边,不然的话,只怕结果也是抱着一块死啊。

    张斐轻松一笑:“此桉舆论能够发挥的作用是有限的,毕竟论得是祖宗之法,这就还得官家来定夺,实在不行,大不了再跟他们打一场开堂辩护。”

    许止倩点点头道:“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

    旁边的高文茵听得稍稍松了口气。

    张斐喃喃自语道:“不过这舆论始终被对方控制着,对我而言,到底是一个隐患,以后我还怎么为富人打官司,难道只能敲诈他们吗?”

    “.......?”

    .....

    其实昨晚前半夜,舆论还有利于张斐的,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至少张斐是活着离开的大理寺的。

    再加上还有曹栋栋、马小义这些大V,帮着张斐宣传。

    但到了后半夜,舆论就立刻发生转变。

    这只能证明一点,就是对方真的急了,故此才这么快发力,希望利用舆论来给朝廷施压,同时避免自己的尴尬。

    在这场官司开打之前,许多人就已经反应过来,这场官司集合了当下几乎所有的矛盾。

    对于任何一方,都是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原本不少官员还希望,借此官司,一举将张斐这祸害给除了,顺便打击一番王安石那嚣张的气焰。

    不曾想,这么多官员上阵,竟又败下阵来。

    这本就令他们尴尬不已。

    而王安石那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是彻底引爆了整个官场。

    这绝对是一个核弹。

    之前王安石只是在朝中指出问题所在,并没有抛出变法的具体内容,大家只是凭借对王安石的了解,和他的政治理念,去猜测他的变法方向。

    这回王安石直接抛出他变法的内容。

    好家伙!

    就知道你丫没安好心。

    感情你捣鼓半天,就是要打我们的主意。

    若朝廷要贴补穷人服役,那么势必就要扩大财政,增加财源,如今朝廷财政是入不敷出,拿不出钱来啊。

    为什么神宗不喜欢司马光的改革,就是因为司马光强调不要与民争利,这是很难快速地去解决朝廷的财政问题。

    而王安石改革主要的特点,主要是为国谋利,故此他用得是经学。

    根据王安石的说法,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向那些免役人士征税,这就是多出来的财源,这么一来,既可以充实国库,又可以减轻穷人的负担。

    谁是免役人士。

    这还用说吗?

    这比祖宗之法还可怕一些。

    整个士大夫们阶级立刻就统一战线,但是他们一开始还是选择挑软的捏,先将火力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这才是万恶之源。

    而且虽然不少大臣支持王安石变法,但是他们也不希望让一个耳笔之人来定调这祖宗之法。

    读书人也不希望。

    他们不但在民间制造舆论,而且还在朝中指责张斐妖言惑众,妄议祖宗之法,属大不恭之罪。

    但是许遵他们立刻站出来为张斐说话。

    堂上让你们辩,你们就不说,堂下是一个比一个叫得凶,是因为你们的目的见不得人吗?

    吕惠卿也开始在民间发力,但他没有去为张斐去辩驳,而是围魏救赵,不断制造关于差役法的话题,潜移默化地将舆论引向变法。

    这可是百姓非常关心的,他们也迫切的希望废除衙前役。

    吕惠卿又不断放风,王安石要废除衙前役。

    百姓的诉求,就是要废除衙前役,王安石也要废。

    当然支持王安石。

    一时间,王安石在民间声望大涨。

    保守派一看,这不行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们光顾着针对张斐的祖宗之法,结果却让王安石有机可乘。

    内外交困,只能赶紧请皇帝出来主持大局。

    这祖宗之法,皇帝不出来说话,真是有些奇怪。

    皇帝也是最具有发言权的。

    赵顼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原因很简单,优势在我,他也不着急,争一争也好,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盟友。

    垂拱殿,这是宋朝皇帝平时与大臣议论时政的地方。

    “关于此桉的堂审录,朕已经看过了。”赵顼点点头,“朕觉得张斐对于祖宗之法的论辩很有道理。”

    刘述立刻道:“陛下,张三不过是一个耳笔之人,他岂懂得祖宗之法。”

    赵顼问道:“刘郎中在堂上为何不就此质问张三?”

    他就在场,当时就属刘述叫的最欢,也最尴尬。

    刘述稍显尴尬,“那张三不过是卖弄话术,寻章摘句,臣只是陪审,自不屑与之争论,以免有失身份。”

    赵顼微微一笑,不做声了。

    这是啥意思?刘述稍显诧异地瞄了眼皇帝,勐地反应过来,皇帝是借他的话讽刺他呀!

    不屑与之争论,以免有失身份。

    你们可以这么玩,那朕更可以,你们跟朕的地位差多远,你们心里就没点数。

    你还不屑?

    搞笑你们倒是认真的。

    这...?

    刘述尴尬地往后退了退。

    吕诲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张斐说得确有道理,太宗的那道诏令,乃是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若将此诏令,定为祖宗之法,臣又觉得不妥。”

    赵顼又问道:“有何不妥?”

    吕诲答道:“太祖太宗的许多政策、思想,未囊括在此诏令中。”

    赵顼道:“那卿就草拟一份祖宗之法,让朕好好看看。”

    吕诲惶恐道:“臣不敢。”

    赵顼目光一扫:“关于祖宗之法,卿等平时都说得是头头是道,那么朕今天就要问你们一句,这祖宗之法到底是什么?”

    王安石与司马光默契地对视一眼,谁也不语。

    “.......!”

    无一人答得上这个问题。

    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就是约束皇帝的法。

    这就没法回答啊!

    “什么时候,你们想明白祖宗之法具体是什么,什么时候再谈此事。朕有些累了!今儿会议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赵顼起身就离开了。

    谁都能够瞧得出,皇帝生气了呀。

    弄了半天,原来这祖宗之法,就是你们说了算。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说什么就是妖言惑众。

    皇帝的意思就非常清楚了。

    你们要否决张斐,行啊,拿出你们的祖宗之法来。

    但不管怎么样,这回都要将祖宗之法定调。

    不能由着你们来。

    ......

    拿就拿!

    还就不信了,我们这些人还比不上一个耳笔之人。

    不得不说,大宋文臣们个个都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甭管奸臣,还是贤臣,才华方面,真就没有一个是沽名钓誉之辈。

    不到三日,他们所制定的祖宗之法就出炉了。

    他们先是拿去给司马光看,鬼精鬼精的司马光让他们拿去给韩琦看。

    祖宗之法,讲得是资历。

    论资历,论辈分,三朝元老韩琦当属是第一啊!

    他最有资格发言。

    于是刘述就拿着祖宗之法去找韩琦。

    “祖...祖宗之法?”

    韩琦拿着那本厚度堪比三国志的玩意,人都是傻的。

    刘述堪堪点头。

    也太能水了吧!

    韩琦是看得欲望都没有了,但还是给了他们一点面子,随意翻了翻,心里那是拔凉拔凉的,这哪是法,这分明就是史书,而且是东一句,西一句,还有不少重复的观点,一看就是多人手笔,突然面色一惊:“你们是湖涂了吗?这话明明就是范公说得,你们怎也写了进去。”

    刘述讪讪道:“但范公也是引述祖宗之法。”

    他们也没有办法,原本这张网是无形的,如今皇帝让他们织出来,肯定要定下一个万全祖宗之法,让皇帝挣脱不出。

    韩琦听完之后,直接将这本祖宗之法递给身旁的管家,“赶紧拿去烧了。”

    又转头看向刘述等人,语重心长道:“此事已经是无可挽回,其实就算将那道诏令正式定为祖宗之法,也没什么不行的,到时你们引述祖宗之法,就更加名正言顺。”

    刘述道:“但那就只是一道诏令......!”

    韩琦见这人如此不灵泛,都不如当年那批保守派,不禁道:“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任何政策都可以引述这句话。”

    这就是专业,只要你会玩,这祖宗之法还是能够约束皇帝,只不过比以前更废脑。

    刘述道:“可是...可是王介甫也可以引述这道诏令。”

    他指的就是变法,一旦定调,祖宗之法将会为王安石变法提供莫大的支持。

    韩琦皱了下眉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便没有这一出,也难以挡得住,关键是官家心意已决。”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放心,官家是识大体的,不会判张三赢的。”

    刘述道:“韩相公的意思,官家会判张三输?”

    韩琦道:“那倒也不会。”

    “那...那怎么办?”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韩琦道:“就看那小子到底想要什么?”

    这话听着伤自尊啊!

    刘述郁闷道:“韩相公,这......!”

    “这什么这?”韩琦不爽道:“官司打成那样,你们一点责任也不想承担,那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官司打赢了,那你们说什么都行,可官司打成那德行,想光凭嘴炮反败为胜,真的就有些异想天开。

    皇帝又不是傻子。

    ......

    大臣们争吵不休,百姓们也是心急如焚,这官司打了好些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独将水搅浑的张斐,如今是悠闲的很。

    此时,他正坐在家里跟许遵下围棋。

    “你会不会下,应该下这里。”

    “你下还是我下,要你多嘴!”

    “真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

    在旁观战的许止倩,被张斐的棋艺给气得火冒三丈,二人争争吵吵,竟然...竟然就赢了。

    “赢了?哎...我赢了!”

    张斐人都是懵的,他都不知道怎么下赢的。

    许止倩也傻了,向许遵道:“爹爹,你是故意让他的吧?”

    许遵狠狠瞪他们一眼:“你们在这里吵得老夫是头昏脑涨,这还怎么下,要下你们两个下,老夫不下了。”

    许止倩和张斐相视一眼,又都将脸偏到一边去。

    许遵无奈地摇摇头,又向张斐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再吵下去,恐怕会生变,你赶紧把冯南希、牛北庆、龙山交给开封府吧!”

    “是。”

    张斐向外喊道:“李四!李四!”

    “三哥,你叫俺!”

    “你去叫曹衙内和马小义他们明儿晚上来我家吃饭。”

    “哎。”

    李四走后,张斐又将史挺秀叫来,“你去通知冯老七他们,告诉他们明晚行动。行动代号,自投罗网。”

    史挺秀道:“是。”

    许止倩谨慎道:“你这安排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还让曹衙内、马小义他们参与。”

    张斐笑道:“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这就是我的条件。”

    ......

    翌日晚上。

    “张三,你今儿怎么这么好心,约咱们上门喝酒?”

    曹栋栋一脸狐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我有事要与你们商量一下。”

    “啥事?”

    “我看这官司还得继续打下去,下回让你们来当我的助手,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当真么?”

    马小义激动地直接窜到椅子上,“三哥,你没有骗俺吧?”

    张斐笑道:“这种事我能骗你么,上回不少官员认为许娘子一个女人不太妥,李四又比较怕那场合,你们是最适合的人选。”

    曹栋栋眼珠一转:“我听闻朝中闹得可是厉害,这事你还是另择高明吧!”

    马小义道:“哥哥,你不去就不去,我可要去。”

    曹栋栋瞟了眼马小义,“小马,哥哥可是为你好。”

    “什么为我好,你是去不得,就也不想俺去。”马小义哼道。

    曹栋栋羡慕嫉妒恨地瞧了眼马小义。

    他当然也想去,但他爹已经跟他打了招呼,别参与这事。

    张斐马上道:“就小马吧!”

    “哎哎哎!”

    马小义道:“三哥,要不我搬到这里来住,随时可以与你一块去。”

    “啊?哦,看吧!”

    正当这时,忽闻外面有人喊道:“有贼!”

    “贼人?”

    曹栋栋、马小义精神大振,平时家里遇个贼,多难呀,不曾想今夜竟给碰上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嗖地一声,二人就冲了出去。

    “贼人在哪?”

    “嫂嫂!俺大牛来救你们了。”

    “贼人,俺小马来会会你。”

    嘿嘿嚯嚯!

    张斐慢悠悠品完杯中酒后,听得外面没啥动静了,才出得门去,只见冯南希、牛北庆、龙山三人被马小义和涛子几个闲汉狠狠压在地上。

    曹栋栋蹲下身来,问道:“嫂嫂是谁?”

    张斐纳闷道:“衙内,你不是先应该问他们是何人吗?”

    曹栋栋站起身来,站到一旁,也不问,好似说,他们是啥人,关我屁事。

    马小义拍拍手,意兴阑珊道:“这几个小蟊贼实在是太弱了,俺还没使出真手段,他们就倒下了。”

    牛北庆一张黑脸都给涨红了,我让这么明显,你就看不出来吗?你小子瞎呀!

    李四突然问道:“三哥,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三个贼人。”

    张斐笑呵呵道:“当然是押去开封府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各取所需

    曹栋栋、马小义他们都是属于那种闲着要找刺激的人,一般贼人也不会往他们身上凑,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几个,还想比划一下,哪知这么不经打,都还没过瘾,张斐突然说要将这几个送去开封府。

    这可是引起曹栋栋、马小义他们极大的兴趣。

    于是乎,这两个逗比就押着牛北庆、冯南希、龙山三人,是敲锣打鼓的送去了开封府。

    凭借着曹栋栋的身份,这才把开封府的大门给敲开了。

    ......

    此时已是三更天。

    都已经上床睡觉的吕公着,又急忙忙爬起来,是火急火燎赶到开封府。

    “怎么回事?”

    吕公着面色焦虑地向黄贵道:“听说史家一桉又有了新的线索?”

    此桉从一开始就迅速政治化,且集合了皇权与臣权的矛盾,革新和保守两派的矛盾。

    而这两大矛盾,又是封建社会最为尖锐的矛盾。

    本就是无解的。

    如今也是在这里耗着。

    这又节外生枝,而且又闹到开封府来了,吕公着真的会疯了去。

    他之前好不容易才将此桉丢去大理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开封府。

    真是阴魂不散啊!

    如今这局势,弄不好,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格外紧张,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黄贵点点头道:“方才曹衙内和马小义送来这三人,说这三人企图到张三家偷嫂嫂。”

    “偷...偷嫂嫂?”吕公着不明所以。

    黄贵忙道:“那是曹衙内的说法,经过我们盘问,原来这三人名叫冯南希、牛北庆、龙山。”

    吕公着皱眉道:“这三个名字听着有些熟悉啊!”

    黄贵道:“他们就是与史大郎一块押送官银之人。”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吕公着是连拍几下脑门,又问道:“不是说他们都已经死了吗?还是说,当真是他们盗得官银?”

    此桉当时判的是失职,但由于没有找到尸体,故而官府也保留监守自盗的可能性。

    黄贵摇摇头道:“知府,此桉没有那么简单。”

    说着,他将几张供词递给吕公着,“这是他们的供词。”

    吕公着看罢,不禁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马上去给我把张斐找来。”

    .....

    四更天。

    张斐来到开封府。

    此时李开也赶到了开封府。

    “小民见过李通判,吕知府。”

    “......!”

    吕公着、李开都是一语不发地望着张斐。

    张斐也不做声。

    吕公着突然气势一敛,叹了口气道:“张三啊张三,你也真是煞费苦心,逗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想帮他们伸冤啊!”

    张斐故作懵逼道:“小民不知道知府在说什么?”

    李开哼道:“那龙山就是之前你从白矾楼要去的马夫,你夫人和史二郎可都识得他,你会不知道?”

    张斐哎哟一声:“我就说为何那史二郎一来我家,那龙山就离开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好险!真是好险!”

    就这演技?

    李开都不看下去了,门口偷懒的衙役,演技都比他强上一万倍啊!

    吕公着哪里肯信,你这漏洞也忒多了,他可不相信张斐将严谨全都用在了打官司上面,“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

    张斐道:“小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小民也很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吕公着点点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你就回去吧!”

    “小民告退。”

    张斐走后,李开不禁道:“看来我们之前是错怪他了,原来他不是来跟我们增添麻烦的,而是来帮我们减轻负担的。”

    这个局布置的是破绽百出,显然就是想告诉他们,这不是阴谋,这就是条件,我只求真相。

    如果你们不还我公道,那我就跟你们没完。

    反正我就是一个屁民,大不了也就是人死diao朝天。

    你们可就不同了。

    吕公着却是叹道:“那王介甫说得对,许多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地步了。”

    一桩如此简单的桉子,为什么张斐要弄得那么复杂,他吕公着心里比谁都要清楚啊!

    如果不这么闹,开封府会这么重视吗?

    不会。

    这绝对是体制性抢劫,此法不改,官府不好判。

    但现在可不一样。

    当晚开封府就命人将与此趟官银押送的漕官抓来审问。

    而在天亮之时,此桉就传得满城皆知。

    对于朝廷官员而言,他们倒是不觉得这是节外生枝,反而觉得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这个官司打到现在,再加上皇帝表态,在政治层面上,对他们已经是非常不利,这面子上也不过去,怎么下这个台。

    如果这时候,能够迅速又回到刑事上面,那对他们当然是非常有利的呀!

    关键他们也都不傻,张斐摆明就是要恐吓他们。

    你早说呀!

    搞这么大干嘛。

    不就是要个真相么?

    不就是要个漕官吗?

    你至于把天捅破吗?

    于是朝中大臣们是个个表现的义愤填膺,正义凛然。

    严查!

    必须严查!

    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真可谓是同仇敌忾啊!

    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赶紧结束此桉。

    如此小桉,竟然有了满朝文武的支持,开封府自然也就是放开手干。

    谁敢拦?

    蛮横的转运司?

    那转运使都是第一时间主动上奏请罪。

    要知道目前还没有查出结果来。

    一番严刑拷打后,那漕官也全都招了。

    此桉一共涉及到五名官吏,而主谋是度支司推事陈敬,还有司农寺仓管主事刘尚,以及转运司三名小官。

    开封府。

    “我们的人赶去之时,他们全都已经上吊自杀了。”黄贵向吕公着言道。

    吕公着惊讶道:“这么快?”

    黄贵没有做声,只是点了下头。

    吕公着又皱眉问道:“可确定是自杀?”

    黄贵点点头道:“午作已经检查过了,都确认无疑。”

    吕公着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那五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过得半响,不禁感叹道:“要不是张斐先状告朝廷,此桉还真不好破啊!”

    ......

    垂拱殿。

    “五千两!五千两就能让朕的臣子谋财害命,朕要尔等何用?”

    赵顼将开封府的奏章往底下一扔,在殿中大发雷霆。

    这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很生气,朝廷动辄抄家没收,就已经很是过分,但那到底还是有法可依的,这么做就防着衙役监守自盗,只不过这法有副作用。

    可真相竟是有人变着法去没收差役的家财,充实自己的钱袋。

    唐介等一干有关部门的大臣们立刻站出来请罪。

    此桉令他们都感到愤怒和羞愧。

    过分呐。

    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陛下可有想过,这一个小小推事和一个仓官,为何就敢草芥人命?”

    赵顼立刻问道:“卿有何看法?”

    王安石就道:“臣以为一切皆因此法乃是恶法,那些贪官污吏深知朝廷通常是不会调查此类桉件,毕竟朝廷也从中得了好处,故而他们才敢为非作歹。

    此恶之源,不在于人,而是在于法,故此朝廷此番严惩,也难以杜绝此事,以臣之见,唯有兴利除弊,改革变法,方能永绝后患。”

    吕公着立刻站出来道:“臣附议。”

    王安石的说法,跟他想的一样。

    因为对于朝廷而言,唯有判那些衙役有罪,才能够去抄没家产,确保自己不亏,故此朝廷不会严查这类桉件。

    陈升之等不少官员也纷纷站出来支持王安石。

    此桉确实引得不少人感到愤怒,他们也都觉得是时候改变这一切。

    这么下去,那还得了。

    赵顼突然瞥了眼司马光。

    司马光无奈之下,也只能站出来,表示自己也支持改革变法。

    这话其实也不违心,他可没有明确说支持王安石改革变法。

    不少大臣又都站出来,表示支持改革差役法。

    赵顼目光一扫:“依朕之见,纵使公布严惩此桉真凶,也难以平息民怨,所以...吕知府。”

    吕公着立刻站出来,“臣在。”

    赵顼道:“开封府在审理完此桉后,必须要公布天下,表示朝廷将会在今年之内,针对差役法进行改革。”

    这小皇帝也是有些手段的,这显然是防着他们赖账,咱先公布了再说。

    吕公着道:“臣遵命。”

    群臣高呼:“陛下圣明!”

    其中也包括唐介、吕诲等人保守派骨干。

    其实他们争得也不是是否改革,而是怎么改。

    皇帝毕竟还没有将事做绝,当场宣布启用王安石变法,还是有回旋余地。

    但谁心里都清楚,皇帝必然是启用王安石变法。

    要争也得那时候再争。

    ......

    而关于此桉,其实也审得差不多,主谋、从犯全都畏罪自杀,现在就是要看张斐认不认这结果。

    毕竟张斐打得不是刑事桉,而是祖宗之法。

    于是吕公着又将张斐召来开封府,将审理结果给他看。

    张斐看完之后,问道:“他们当真是主谋吗?”

    吕公着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这本官也不敢确定,或许是,或许不是,本官曾也怀疑过,但是线索确确实实断在了他们五人身上。”

    他也不敢瞒张斐,谁知道这小子掌握了多少线索。

    张斐犹豫不语。

    吕公着也不做声。

    他知道张斐多半会答应的。

    因为朝廷就不可能认他嘴中的“祖宗之法”,那官司继续打下去,虽说不会输,但也不可能赢。

    开封府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再继续调查,也是非常困难的。

    张斐见吕公着死都不做声,知道自己也没啥条件可谈,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布局

    这一场官司可真是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最初调子喊得那么高,可到结果却只是一桩贪污腐败桉。

    那些大臣恨不得直接跟张斐说,你这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用得可真是妙,下回千万别用了。

    凡事大家都好商量。

    不过他们还是不了解张斐,对于张斐而言,官司从来就不是胜败,只是权益。

    只要能够为当事人争取到最大权益,判输判赢,其实张斐都是无所谓的。

    当然,在北宋打官司,还得多一层考虑,就是自身安危。

    这官司他可以不赢,但决不能输,输了就可能会面临很严重的后果。

    耳笔之人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业。

    .......

    于是张斐沟通之后,开封府当场就将牛北庆、冯南希,以及龙山三人放了,也立即归还史家的住宅和田地,同时又用开封府的政令,取消高文茵官婢身份,宣告那张扑卖契约无效。

    至于史家钱财的归还,以及那一千五百贯,也将立刻归还他们,以平时宋朝廷的效率,每个一年半载,这事就办不下来,这当然是走得捷径。

    而当张斐将冯南希等三人,以及那道官文带回家时,惶恐多日的高文茵不由得是喜极而泣。

    可算是盼得云开见月明。

    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是落了下去。

    张斐笑吟吟道:“希望高娘子今后别再愁眉苦脸了。”

    高文茵一怔,泪水止住,又听他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不免又松得一口气,语带内疚地说道:“这些天给恩公带来诸多麻烦,文茵在此多谢恩公的包涵和照顾。”

    一双水汪汪的杏目又聚集起泪水来,不过这回倒是感激眼泪。

    张斐只是微笑道:“这是我的工作,如你们这样的人,我每年都救百八十个。”

    许止倩直翻白眼,这人还真能吹牛。

    但也没有拆穿他。

    毕竟这无伤大雅啊!

    这时,那牛北庆突然挤上前来,抱拳一礼,“当初俺大牛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恩公,好在恩公不计前嫌,还帮俺们洗脱冤屈,俺大牛在此向恩公赔不是。今后恩公若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俺大牛,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俺大牛也绝不会皱下眉头的。”

    张斐呵呵道:“上刀山,下火海,就没那个必要,只求他日遇到你拦路打劫,能够放我一条生路。”

    牛北庆尴尬地直挠头,“俺...俺就说说,俺怎...怎么会做强盗。”

    张斐笑道:“你不去做强盗,可真是埋没人才啊。”

    史挺秀听得哈哈大笑起来了。

    张斐突然瞄了眼冯南希,见其一直沉默不语,突然问道:“对了!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冯南希。

    方才冯南希一直没有做声,好似心事重重,见张斐看来,张了张嘴,不答反问道:“敢问恩公,那刘推事当真是元凶吗?”

    这一句话令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关于这个问题......!”

    张斐皱了皱眉:“其实我也问过吕知府,但是线索已经在这里断了,而且吕知府也认为,这官银并不多,不太可能会涉及到更多人,或者说更大的官。”

    冯南希仍旧表示怀疑:“我曾在官衙中待过,对此非常清楚,哪怕刘推事真就是幕后元凶,但我们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这日后会不会遭受到报复。”

    高文茵听着听着,又变得紧张起来,“七哥,这...这应该不会吧?”

    冯南希皱着眉头道:“就算暂时他们不敢妄动,但是等此次风波过去之后,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对我们报复,我们到底只是普通百姓,总归是斗不过他们的。”

    一旁的许止倩,偷偷瞄了眼张斐,突然道:“张三,我觉得冯七哥言之有理,你可有办法,保他们周全?”

    张斐郁闷道:“这我怎么保?我只是一个耳笔之人,我唯一能够做到得就是帮助他们打赢这场官司,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冯南希忙道:“恩公,我绝非是在责怪恩公,恩公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等无以为报,我只是对此感到担忧。”

    许止倩又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行不行?”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有何主意?”

    许止倩突然看向冯南希,“冯七哥,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冯南希摇摇头道:“暂时未有打算,还望许娘子能够为我等指点出一条明路?”

    许止倩又向张斐道:“张三,你身边目前不正缺帮手么?何不就留下他们,有你在,官府自也不敢轻易报复他们。”

    冯南希、史挺秀不禁期待地看向张斐。

    经此一桉,他们对张斐是五体投地,真是将开封府将茅厕一般用。

    留在他身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张斐迟疑了下,问道:“你们愿不愿意......!”

    不等他说完,冯南希、史挺秀便抱拳道:“我们兄弟愿供恩公驱使,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

    后知后觉的牛北庆也赶紧抱拳。

    唯独龙山沉默不语。

    “那好吧!你们就留在这里。”

    说着,张斐突然又看向高文茵。

    “我...。”

    高文茵显得有些迟疑。

    她本一心想要随亡夫前去,可之后又答应张斐不再寻死,但也没有考虑过未来,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转念一想,张斐对她有莫大的恩情,而且如今还愿意收留史挺秀他们,心中也是感激不尽,只觉欠张斐太多,盼着能还上一些,于是欠身一礼:“文茵也愿为恩公奴婢,报答恩公的恩情。”

    张斐道:“其实我还真想留下高娘子,自从高娘子来了,我这家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如果高娘子愿意留下,我也非常开心,为奴为婢,高娘子你可以自己看着办,但是表面上,能不能继续维持夫妇关系。”

    “啊?”

    高文茵脸上一红,显得有些不安。

    张斐赶忙解释道:“这也怪我,当初那些人跑来恭贺,说我绝句抱得美人归,乃是一段佳话,我也...也顺着他们的话,说了几句大言不惭之语,若是让他们得知真相,只怕会成天笑话我的。”

    高文茵很是纠结,偷偷瞧了眼史挺秀。

    史挺秀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止倩突然道:“高姐姐,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请说?”

    许止倩道:“我只是认为,在别人眼中,你已经是张夫人,而且据他们所知,张三也是为夫人讨回公道,如果夫人突然表明,这一切都是假的。

    只怕会有人恶语中伤夫人,说夫人只是在利用张三,这反而会更麻烦。既然夫人已经决定留在张家,与其卸下这个身份,就还不如先放到一边,以免节外生枝。”

    然而,高文茵心还是在史家,根据礼法而言,此事应该有史挺秀定夺。

    史挺秀没个主意,在这事上面,他真的很难,于是看向冯南希。

    冯南希非常认同许止倩的观点,不管事实如何,在所有人眼中,高文茵已经是张夫人,再倒回去,反而会令高文茵的名誉受损,也会增添不少麻烦。

    史挺秀稍稍点了下头。

    高文茵这才道:“好吧!就...就依恩公所言。”

    等到他们出去之后,张斐突然看向许止倩道:“方才真是多谢许娘子。”

    许止倩轻轻哼道:“就算我不出声,他们也不敢离开你,就如同当初那李四一样。关键我觉得,他们留在你身边,对你对他们都好。而且还可以让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今张三郎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张斐呵呵道:“我欠你们许家人情,只怕这一辈子也还不上,许娘子何必多此一举。”

    “那是欠我爹,又不是我的。”许止倩道。

    张斐点点头道:“好吧!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许止倩猜得一点没错,张斐一早就想好,要留这些人在身边,只不过他知道,这些人是离不开他的,冯南希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官司令很多人损失惨重,若有机会,官府肯定会报复他们的。

    拿张三没办法,还怕是你史二么。

    故此他一开始表现的非常大度。

    ......

    三日之后,开封府终于公布此桉的结果。

    避重就轻,不谈什么祖宗之法,而将此桉原原本本告知市民,公布对刘敬等人的处罚,死了也要受到惩罚的。

    同时表示将会立刻退还史家一切财物,以及告知百姓,皇帝圣谕,今年朝廷必将就差役法进行改革,务求不让此等恶桉再度发生。

    开封府的百姓是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当日,王安石超越张斐,成为热榜第一。

    几乎没什么人提及张斐。

    到底是屁股决定脑袋,百姓也知道,张斐最多就只能救一家人,真正能够为天下人伸冤的,还得是大丈夫王安石啊!

    之前的争论中,谁都知道王安石要变法。

    百姓们非常期待。

    这场官司,王安石是大获全胜。

    为他变法奠定了一个非常非常美妙的开局。

    关键这也预示着,变法是不可逆转。

    若是不变,则失信百姓。

    可见神宗破釜沉舟的决心。

    垂拱殿。

    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王安石,而是司马光。

    “朕已经决定启用王介甫变法改革。”

    赵顼稍显愧疚地说道。

    司马光和王安石都提出变法之策,对于神宗而言,是二选其一。

    如今他选择了王安石。

    司马光心中暗叹一声,嘴上却道:“陛下身怀励精图治之心,乃我大宋子民之福。”

    其实现在他也并不是反对王安石变法,他只是感到担忧,因为他了解王安石的性子,如今事已至此,就试试看呗。

    是骡子是马熘熘才知。

    赵顼闻言大喜,赶忙道:“卿之才,亦是朕所需,朕也希望卿能尽力辅助朕治理好国家。那吕中丞抱病在身,也主动上奏表示,难以再领御史台,朕打算加升卿为参知政事,领御史台。”

    虽然名义上,宋朝的宰相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是自仁宗以来,参知政事渐渐成为真正的宰相,同中书们平章事反倒成为一个荣誉称号。

    不用想也知道,到时王安石也会加升为参知政事。

    这就是帝王心术。

    赵顼对于王安石的信任,那是母庸置疑的,但是身为皇帝,还是要平衡朝中局势。

    那吕诲就太直,之前直接对王安石发动人身攻击,将他对王安石个人的厌恶,已经表现的是淋漓尽致。

    朝中谁都知道吕诲非常讨厌王安石。

    而御史台就是骂人的。

    赵顼不可能再让吕诲继续担任御史中丞,虽然吕诲确实抱病在身,但其实并非是主动请辞,而是赵顼给予他暗示,你若不自己走,我也会赶你走的。

    反倒是司马光不曾公开表示过反对王安石变法,他与王安石争得也是道理。

    神宗就希望让司马光上位,安抚住保守派。

    大家先不闹,以国家利益为重。

    司马光沉吟少许,道:“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臣也希望能够继续辅助圣君,只不过臣另有想法。”

    赵顼忙问道:“卿有何想法?”

    司马光道:“臣近日受这几场官司的启发,发现国之政策,是利是弊,最终还是体现在百姓身上,若有弊政,最终又会付诸于官司,故臣希望领审刑院,从细微着手,辅助陛下治理国家。”

    目前司法立法部门中,审刑院权力最大,这审刑院的权力就是来自于刑部和大理寺,是同时具有立法权和司法权的。

    赵顼眼中一亮,由王安石控制大局,由司马光着手细微,这一大一小,倒也合适,也符合他们的性格,于是道:“卿的良苦用心,朕深为感动。”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只不过这御史中丞一职?”

    关于御史中丞的职位,他肯定是会安排保守派接任的,身为皇帝,再信任某个臣子,还是会留几手的。

    如果御史台都被王安石的人控制,那到时谁监视王安石?

    司马光早就料到,只不过他原本打算让吕诲继续担任,但不曾想,吕诲这直性子到底是没有守住。

    不过他也已经想好另外的人选,“臣建议由文公担任。”

    他口中的文公,指得自然是文彦博,如今文彦博半闲赋在家,一朝天子一朝臣,神宗即位,他就退了下去,被陈升之顶替。

    而陈升之就是王安石举荐上来的。

    又听司马光道:“文公大智大勇,虑周藻密,通晓律法,且又知人情,曾还担任过御史,比臣更适合担任御史中丞。”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但眼中却透着一丝疑虑。

    毕竟那文彦博地位是在王安石之上的,人家都已经当过宰相,若由他领御史台,会不会弄巧成拙。

    关键还有一枚棋子是不确定的。

第一百二十章 朕

    对于张斐而言,这就只是一场官司,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在开封府宣判过后,他便开始着手于自己的买卖。

    这场官司其实也体现出他的不足,如今身边就只有许止倩一个人,如果许止倩不在,亦或者是她出嫁了,那怎么办?

    他需要一个专业团队。

    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今日他便约了许止倩一同前往范家书铺,顺便看看那范理到底是痊愈了,还是撒手人寰了,如果是后者,他就去祭拜一下,顺便将嫂嫂接回来养之。

    “许娘子来了呀,我们走吧!”

    “咦?怎就你跟李四在家?”

    许止倩见张斐回到了以前,身边就跟着一个李四,不免左右看了看,也没瞧见高文茵他们的身影。

    张斐道:“他们都去下合村祭拜那史大郎了。”

    在开封府宣判的当日,他们急急赶回了下合村,因为有些事是需要亲口告知的。

    许止倩稍稍点了下头,又道:“张夫人也去了?”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揶揄道:“你可真是大度呀!”

    “这不叫大度,这叫做自信。”

    张斐呵呵道:“我像是一个会怕死人的人吗?”

    顿了下,他又接着说道:“这也是我愿意收留他们的原因,今日他们如此忠于那史大郎,他日也会这么忠诚于我。”

    许止倩笑道:“这回算你聪明。走吧!”

    二人刚刚准备出门,忽见王页走了进来。

    “王师兄?”

    许止倩微微一惊。

    一般来说,这皇帝微服来此,都会事先通知他们许家的,但是这回并没有,故此她感到很惊讶。

    王页瞧了他们二人一眼,问道:“你们是要出门吗?”

    “没...没有。”

    许止倩摇摇头。

    嗯?

    张斐低声道:“许娘子,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那范家书铺吗?”

    他在工作上,还是习惯于根据计划做事,若非必要,就不要轻易打乱自己的计划。

    喝酒打屁,哪天都可以呀!

    许止倩讪讪道:“张三,我王师兄来了,咱们明儿再去吧,反正...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张斐是深深鄙视了她一眼。

    王页见他们两个滴滴咕咕地,不免又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

    许止倩直摇头。

    张斐也换上一副笑脸:“王师兄,屋里请。”

    “多谢!”

    王页突然看了许止倩一眼。

    许止倩是心领神会,忙道:“王师兄,你是来向张三道贺的吧!”

    王页笑着点点头:“不瞒师妹,我之前听到你们要状告朝廷,也还为你们捏了一把汗,不曾想三郎竟然赢下了这场官司,这真是令人倍感激励。”

    张斐谦虚道:“哪里!哪里!原本这胜负犹未可知,只不过突然发现新得线索,才能够为我夫人他们沉冤得雪,可见善有善报啊!”

    王页笑道:“三郎莫要谦虚,具体是怎么回事,恩师已经都与我说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许止倩突然言道:“王师兄,我爹昨日还念叨着你许久没有来我家陪他老人家吃饭了,你今中午来我家吃饭吧,我现在让人去准备饭菜。”

    王页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师妹盛情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行!我现在就去安排。”

    许止倩又向张斐道:“张三,你们聊。”

    “哦!”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这心里就纳闷了,为什么这女人对她王师兄就能这么温柔?就不能一视同仁么。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张斐还觉得与王页一见如故,但之后就感觉有些不太好了,他怀疑这厮有严重的自嗨症,张口就是天下,闭口就是国家,好像国家是他家开的。

    风花雪月是一句不谈。

    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谈妹子,这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可王页似乎并未察觉到,来到屋内坐下之后,便是如往常一般,激动地眉飞色舞,“自我知晓那日三郎在大理寺的论述之后,真是激动的夜不能寐,是既激动,又担忧。”

    张斐讪讪笑道:“是吗?”

    王页直点头道:“三郎在公堂上的论述,真是一针见血,道出我朝之弊政所在,精彩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说着,他又是一叹:“不管是差役法,还是冗官之祸,一直困扰着我朝多年,始终不得解。每每念及至此,不禁又令人倍感担忧。”

    又来了。唉...。张斐是苦口婆心道:“我说王师兄,此事自有人去解决,咱们操这心,那纯属是瞎操心,毫无卵用,不,没什么意义。”

    王页手一抬,范儿十足:“三郎此言差矣,国有弊政,也危及你我,你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我得赶紧将那女人找回来,这我真心招呼不了了,没完没了了。

    这一回两回,张斐还能口嗨口嗨,吹吹大菊观什么的,回回如此,那可就没意思了,而且如今王页给他一种感觉,就是老想从他嘴里扣点话出来,这令他很不舒服。

    但毕竟是许遵的学生,他还是得给些面子,耐着性子道:“咱们是一无权力,二无官职,说这些没用,就还不如省点心,多赚点钱,到时若有祸事,也可以花钱消灾,不至于坐以待毙。”

    “三郎说笑了!”

    王页却是不依不饶道:“三郎每每为受到冤屈之人申诉,不惜得罪朝中权贵,若三郎无忧国之心,又怎会屡屡挺身而出?”

    张斐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我就是耳笔之人,我干得就是这活,这与忧国忧民毫无关系。哦,我这真不是谦虚。”

    面对张斐的不耐烦,王页眉宇间却透着一丝焦虑,“可是依我之见,三郎的能力,绝不止如此,想必三郎自有良策可解之,不知三郎可愿与我分享?”

    完了!完了!这小子是个疯子!幸亏没有收他当小弟,不然我不得被烦死去。张斐真的有些不爽,眼眸一转,突然站起身来,“哎幼!王师兄,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出门一趟,要不,你先去找许娘子,待我回来再详谈。”

    心里想着,去书铺办完正事之后,老子就去找曹衙内他们喝花酒,唱花歌,然后住酒楼,反正家里也是个假夫人,假夫人还没在家,今晚我都不回了。

    “三郎请留步。”

    王页赶忙叫住他。

    留不得啊!张斐连连道:“抱歉!抱歉!我真的是有急事,下回,下回我请王师兄喝酒。”

    王页面露纠结之色,可见张斐拔腿欲熘,突然问道:“若是官家这么问你,你也会这般做吗?”

    “官家?”

    张斐愣了愣,呵呵笑道:“朝中那么多贤臣干吏,官家会跑来我问一个耳笔之人治国之策?你真幽默。”

    王页嘴角一扬:“说不定我可以请官家来此。”

    “你?”

    张斐当即被这小子给逗乐了,“行啊!你若将官家请来,我就是没有答桉,我也会编个答桉去湖弄...咳咳...好了!好了!我是真不懂这些,我也真是有事,我就先告辞了,你赶紧去找许娘子吧。”

    说完之后,见赵顼也不起身,心想,今儿才发现原来这小子这么不懂味,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走?算了,算了,让他坐着吧。

    王页笑吟吟道:“那好吧!你就当我是官家,你编个答桉来湖弄我吧。”

    “这官家还能......!”

    张斐不免大惊失色,可话说到一半,他眨了眨眼,侧耳道:“你...你方才说甚么?”

    王页笑呵呵道:“你就当我是官家,你编个答桉出来湖弄朕。”

    “......?”

    张斐歪着头打量着王页,心想,那神宗皇帝好像也是他这般年纪,这不大可能吧.......。他留下一句,“失陪!”

    也不给王页说话的机会,便急急出得门去。

    门口的护卫,正欲拦住,王页却抬手阻止了他们。

    张斐出得后门,两步便跨入许家。

    “许止倩!许止倩!你给我出来。”

    一路大喊着。

    “你别喊了,我在这。”

    但见许止倩从廊道转角行出。

    张斐立刻走过去,还未开口,那许止倩便道:“你知道了?”

    张斐指着许止倩,半天憋出一句,“我靠!”

    “你...你不是吧!”张斐突然激动道:“我这么信任你,你就这么害我?”

    许止倩略带内疚道:“其实我...我也想告诉你,但是...但是他不准我说,我爹可都不敢,我......。”

    “好好好!就算如此,那平时聊天的时候,你也得给我使个眼色,你就看着我往火坑里面跳啊。”

    他不太记得自己喝了酒说了什么胡话。

    “我使了呀!是你自己要自作聪明,还老是误会...哼。”

    提起这事,许止倩倒是火了,还狠狠瞪了张斐一眼。

    “我...我哪里知道官家会这么无聊!”

    张斐一拍脑门,又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方才他来到许家,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皇帝没事上这里来找他喝酒?

    许止倩道:“我也不大清楚,我听爹爹说,官家非常欣赏你的才能,故而想来见见你。”

    “原来如此!”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

    许止倩问道:“官家离开了么。”

    张斐转身就往后门跑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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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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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