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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三法之争(九)

    当陆晓生站起身时,范镇是立刻投以歉意的目光,陆晓生却是羞愧地瞧他一眼,叹了口气,缓缓下得庭去。

    这陆晓生乃是范镇的知己好友,为人非常正直,一生高风亮节,故此范镇才第一个传他上来作证,意图借他展现他们乡绅的风范,扭转上午造成的恶劣影响。

    可哪里知道还是被对方找到破绽,还连累了老友受罪。

    这在乡绅们看来,可真是很伤士气。

    不过范镇还是一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神态,丝毫不慌。

    接下来又轮到辩方传召证人,而这回则是由陆邦兴来负责,他直接传召对方一位名叫徐庆年的乡绅,也就是上午那位以身体抱恙,拒绝出庭作证的乡绅。

    不过在中午的时候,经过范镇的一番劝说,他才答应出庭。

    毕竟他是属于原告之一,身为原告,要都不愿意出庭作证,这也太没说服力了。

    这老头上的庭来,完全没有方才梁友义那般嚣张,是规规矩矩地坐着,那委屈的眼神,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些乡绅也有今日?陆邦兴差点笑出声来,站起身来,就直接问道:“听闻徐老先生在城里开了一家解库铺,专门从事放贷。”

    徐庆年点点头道:“是的。”

    陆邦兴又问道:“不知徐老先生的解库铺一般都是收多少利息?”

    “有高有低。”

    说罢,徐庆年立刻补充道:“我承认其中有些利息是比较高的,如果以皇庭的折算方法,也有超过一倍的。”

    我全都承认,你别问了。

    陆邦兴微微一笑,又道:“不知此次宗法所约定的利息,是否约束徐老先生的解库铺?”

    徐庆年摇摇头道:“并不约束,因为那规定只是针对我槐树乡的乡亲,解库铺在城里,这两边是毫无关系的。”

    陆邦兴道:“也就是说,徐老先生不会将解库铺的利息调到一分五。”

    徐庆年道:“不会。”

    陆邦兴又问道:“如此说来,徐老先生并非是真心实意地支持那一分五的利息?”

    徐庆年道:“那也不是,为乡民做一点事,我是很乐意的,而我在城里的解库铺,就只是买卖,不违法就行。”

    陆邦兴低头瞧了眼文案,道:“可是据我所查,你们徐家在约莫五年前的灾荒时期,也就是乡民最困难的时期,曾向乡民们借出高达两倍,甚至于三倍的利息,并且兼并了数十户百姓的土地。那时候徐老先生似乎没有想到为百姓做点事?”

    徐庆年瞧他一眼,我都已经这么老实,你还要这么做,真是杀人诛心,当即是生无可恋地回答道:“当时许多人都这么干。”

    平时他可不是这么说话的,也是跟梁友义一样,满口仁义道德,但是他知道在这里说些,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索性就舍弃儒家的外衣,直接讲利益。

    院外顿时嘘声四起。

    “肃静!肃静!”

    张斐立刻敲了敲木槌,好像这就是他唯一的工作。

    等到院外的百姓安静下来后,陆邦兴又继续问道:“听闻此次约定利息的草约,正是徐老先生拟定的。”

    “是是的。”

    徐庆年稍稍点头。

    陆邦兴问道:“为何找徐老先生来拟定?”

    徐庆年道:“因为我家开解库铺的,对此比较了解。”

    陆邦兴又问道:“我听说在草约中规定,谁若违反此规定,则将其革除乡籍?”

    徐庆年愣了下,犹豫片刻后,才答道:“在最初的草约中,是这么拟定的,但后来将这一条给删除了。”

    陆邦兴道:“为何?”

    徐庆年道:“这是因为官府下令禁止,我们担心这么写,会触犯到律法。”

    陆邦兴问道:“可是据我所查,你们槐树乡宗法中规定女子若未婚先孕,将会被革除乡籍。不知是否?”

    徐庆年皱了下眉头,点点头:“是的。”

    陆邦兴问道:“如今可有删除?”

    徐庆年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陆邦兴问道:“所以徐老先生就不怕违反律法吗?”

    徐庆年讪讪不语。

    陆邦兴等了片刻,便道:“会不会因为此条规定,所约束都是你们这些大地主、乡绅,故而只定下规定,却不定惩罚。”

    徐庆年忙道:“那当然不是。”

    陆邦兴问道:“那为何不定惩罚?”

    徐庆年思索片刻,才道:“那是因为这事最终还未定下来,等打完这场官司,我们自会考虑惩罚问题的。”

    陆邦兴听罢,又问道:“也就是说这条规定,是可以进行修改的。”

    徐庆年眼中闪过一抹后悔,心里也纳闷,这些珥笔脑子都转得这么快吗?堵住一个洞,又来一个洞,没完没了,只能是无奈地点点头。

    陆邦兴又问道:“利息也是能够修改的?”

    “这这我不大清楚。”徐庆年讪讪道。

    陆邦兴不依不饶地问道:“宗法中可有规定不能修改利息?”

    徐庆年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也就是可以。”

    “是是的。”

    陆邦兴道:“不知你们如果修改这条规定,需要征求所有乡民的同意吗?”

    徐庆年如实道:“这不需要,一般来说乡里的规矩,都是乡里的长老来做决定。”

    陆邦兴道:“也就是说,只要乡里的几位长老点头,就可以随意将这利息改了。”

    徐庆年讪讪道:“乡里的长老,也会考虑到乡民的态度。”

    陆邦兴问道:“怎么考虑?”

    “呃。”

    徐庆年道:“乡里的长老还是会为乡民着想的。”

    陆邦兴道:“就仅此而已,没有监管吗?”

    徐庆年摇摇头。

    陆邦兴道:“如果我说,在半年或者一年以后,乡里的长老都认为这利息不妥,便可直接修改,是也不是?”

    徐庆年纠结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我问完了。”

    陆邦兴直接坐了下去。

    徐庆年不由得稍稍松得一口气。

    这真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范镇缓缓站起身来,问道:“徐先生,在这条规定中,可有约束乡民只能向乡里借贷,而不能找外人借贷?”

    徐庆年摇头道:“没有。我们只约定在乡民在乡里放贷,利息不能高于一分五。”

    范镇点点头,又道:“适才徐先生说自己在城里开了一家解库铺,用于放贷。不知你们店里的利息是多少?”

    徐庆年道:“这是不一定的,有一分的利息,也有五分的利息,甚至更高,这是根据客人的抵押物和借贷时长来定的。”

    范镇问道:“如今乡里定一分五的利息,会不会影响到你店里的生意?”

    徐庆年摇摇头道:“不会的,因为一分五的利息,也不是最低的,如果你有很贵重的抵押物,一分的利息也是借的到钱,但如果你什么都没有,又无人为你担保,你在乡里也不一定能够借的到。”

    范镇道:“所以即便乡里定下一分五的利息,也无法做到垄断。”

    徐庆年摇摇头道:“不可能。我也从未见过有哪个商人可以以低息垄断这一行,除非是朝廷。”

    范镇问道:“此话怎讲?”

    徐庆年道:“就拿那交子来说,当年交子就是由我们解库铺来发行,但是之后有些解库铺因经营不善,滥发交子,害得一些百姓血本无归,于是朝廷就专设交子务,用于发行交子,同时禁止民间解库铺发行交子,很快交子就被朝廷垄断。”

    范镇道:“这是好事。”

    徐庆年道:“但朝廷发的更多,以至于最近百姓又用回铜币和铁币。”

    院外的百姓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徐庆年没有说谎,交子在陕西短暂的发行后,便是一落千丈,而原因就是朝廷大量用交子去支付军饷,是远远超出官府的准备金,结果就是交子立刻贬值。

    商人也有滥发的现象,但范围有限,不可能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

    原因就在于,商人滥发,百姓立刻就会找上门闹事,很快就能够控制住,官府也会出手的,但朝廷要滥发,百姓只能尽量不用,别无他法。

    “多谢!”

    范镇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我问完了,我的证人也已经全部出庭。”

    言下之意,我现在就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这令不少人略感惊讶,因为场面上好像还是五五开。

    唯独张斐轻轻点了下头,表示理解。

    李敏诧异道:“难道他认为已经分出胜负?”

    邱征文问道:“那咱们还问不问?”

    李敏思索片刻,又瞧了眼文案,道:“其实我们要问的,也已经问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证人,也是可问可不问。”

    陆邦兴道:“那就还是别问了,如果就咱们一方问,又问不出什么新问题,那可是会得罪很多人的。”

    他们到底只是珥笔,求得也是财,如果是互相伤害,大家又各为其主,那就无所谓,但如今对方已经放弃提问,他们还一个劲的往死里爆料,继续揭露乡绅丑陋的一面,那会引发很多人不爽的。

    李敏稍稍点头。

    这时,张斐又向他们问道:“辩方可还有证人出庭?”

    李敏立刻回答道:“没有了。”

    他一开口,在场所有官员、乡绅同时松得一口气,可算是结束了。

    可真是要命啊!

    张斐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们双方准备一下,待会进行结案陈词。”

    过得好一会儿,来到了结案陈词的阶段。

    范镇先站起身来,道:“关于官府对于乡间以宗法约定利息一事的一切指责,其实都是毫无根据的,他们唯一的理由,就是青苗法的两分息在先,而宗法的一分五息在后,就仅此而已,但这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因为之前一分五的利息,就比比皆是,并非是乡绅们突然想出来的。

    至于对方言之凿凿的垄断之术,那更是可笑至极,因为以宗法约定利息,是不可能达到垄断,事实已经证明,就没有哪个商人或者地主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反倒是官府可以通过禁令达到垄断。

    而他们之所以要禁止以宗法约定利息,目的也就是为求垄断,让更多人去借贷青苗钱,此无关惠民,只关乎利益。

    更为重要的是,这二十八乡的所作所为,并不违法,无论他们的初衷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庭判定官府胜诉,这将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后果,因为到时官府可以为求钱财,可以禁止更多民间的约定俗成,垄断一切生财之道,即便这些行为统统合法,此外,这更不符合法制之法原则。我说完了。”

    不少人听得是频频点头,也都面露担忧之色。

    张斐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李敏,“辩方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多谢。”

    李敏站起身来,“首先,我要说明的一点,官府是绝对有权禁止乡绅以宗法约定低息,方才对方也不敢对此提出任何质疑。”

    范镇没有做声。

    是不敢!

    在法理上,是争不过的,如今是皇帝集权制度,官府当然有权这么干。

    他告得也是官员擅弄职权,非法赋敛,聚敛财富,可没有说官府无权这么干。

    李敏又继续言道:“但是,官府也并非粗暴的禁止他们,而是事先不断派人去跟他们沟通,在沟通无果的情况,才被迫下令禁止,而禁止的原因也并非为求聚敛财富,而是为民着想,非与民争利。

    朝廷之所以颁布青苗法,完全是因为民间高利贷泛滥,使得百姓苦不堪言。而民间的高利贷多半就是出自他们这些乡绅和大地主们。他们凭借高利贷肆意兼并百姓土地,剥削百姓,甚至迫使百姓离开家乡,颠沛流离,或沿途乞讨,或落草为寇,给国家安定造成极坏的影响,而最终站出来弥补这一切的却是朝廷。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如果他们真的是为民着想,之前他们又在做什么?也正是因为朝廷对他们的耐心渐渐散失,才决心颁布青苗法,以此来扼制他们的所作所为。

    他们显然也清楚青苗法将会延缓他们兼并土地的意图,故此想出此策,来破坏青苗法,故此我恳请大庭长判我方胜诉。”

    又有不少人听得是频频点头,觉得李敏说得也很有道理。

    到底是因为高利贷泛滥,朝廷才颁布青苗法的,不是平白无故,如果朝廷不做些什么,那也是不行的呀!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官司打到这里,在场没有几个人,看得出场面上谁更占优势,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同时两方说得又都有道理,好像不管判谁赢,都是不对的,也都是对的。

    张斐点点头,低头瞧了眼文案,才道:“适才双方的辩论,都是围绕着高利贷对国家、百姓所造成的伤害,也都是希望百姓能够过得更好,且都说得非常有道理,故此本庭长认为在此事上面,百姓是更有发言权。”

    说到这里,他看向助审席,只见那二十个助审员,也跟外面的百姓一样,都显得是无比沮丧,但他还是询问道:“诸位助审员,如今心中可有答案?”

    只见他们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脸上都是很迷茫。

    都是坏人,我特么选谁啊!

    张斐见罢,于是又道:“此案关乎到河中府每个百姓的利益,本庭长也希望你们能够慎重考虑,所以本庭长再给你们一些时辰思考。”

    “多多谢大庭长。”

    此时的助审员仿佛已经没了最初的激动和兴奋,有得只有无限的压力。

    张斐端起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身子突然往前探,小声道:“你们四个认为谁会胜诉?”

    蔡卞道:“学生认为官府这边说得更在理,毕竟官府是为大局着想,而那些乡绅只是为一己私利。”

    上官均道:“皇庭是看证据,不是大局的,显然他们这么做,并不违法。”

    张斐摇头叹了口气,“你们呀!可真是一点也不专业,事到如今,竟然还无法给出准确的判断。”

    四人不禁是面面相觑。

    难道胜负已分?

    不会吧!

    张斐似乎都懒得再搭理他们,身子往后一靠,又拿起看他们方才递上来的一些证据,审视了起来。

    又过得好半响,张斐抬起头来,再度向助审席那边问道:“你们可有思考清楚?”

    二十名助审员同时点点头,但是脸上还是显得有一些犹豫。

    张斐便道:“认为二十八乡应该胜诉的请举手。”

    那屠夫是第一个举手,又有人举起手来,三个,四个,五个!

    最终全部举手。

    这一幕可真是令不少人大跌眼镜啊。

    因为在他们看来,场面上就是五五开,双方黑料都不少,百姓也都是两边嘘,可不曾想这一表决,竟然全部倒向原告。

    这.?

    他们是被收买了吗?

    饶是知情的元绛,此时都有些彷徨,他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百姓竟然会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乡绅,而非是官府。

    乡绅们则是倍感欣慰,到底百姓还是更相信他们。

    李敏、邱征文、陆邦兴差点将自己的眼珠子给瞪了出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他们这么坏,你们竟然还选他们,你们是了疯了吗?

    唯有范镇、苏辙他们露出微笑,仿佛一切都在预计之中。

    张斐也问道:“你们可说说原因吗?”

    一个大娘鼓起勇气道:“俺也不想支持那啥原告,但俺更怕将来只能上官府借钱。”

    真是一言以蔽之。

    院外多数百姓也都纷纷点头。

    欠地主的钱到底是可以拖下去的,最多也就是挨上一顿板子,大家还是可以谈的,之前皇庭处理那么多高利贷案,最终双方达成和解。

    你欠官府的钱你试试看?

    一定就是倾家荡产。

    也不是说官员要特意整死百姓,而是因为这钱也不是官员的,是朝廷的,这钱要是少了,他们就没法交差,肯定得自己补上,那自然是一分也不能少啊!

    衙前役不就是血一般的教训,衙前役稍有疏漏,损耗公家之物,立刻就罚得倾家荡产,反正只多不少。

    有道是,这两害相权取其轻。

    百姓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哪种方法更痛,他们比谁都清楚。

    就利益而言,多个一分五的息,也不是坏事啊!

    “原来如此。”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又低声向四人道:“你们羞不羞愧,百姓都比你们看得明白。”

    四小金刚低头专注证据,权当没有听见。

    张斐又环目四顾,朗声道:“适才助审员已经给出自己的判决,本庭长再从司法层面,来对此次诉讼进行审理。

    首先,乡里以宗法约定利息,这个利息是远低于法律所规定的最高利息,且不存在强迫行为,所以这里面是不存在任何违法的行为。

    其次,控方拿出的证据,是足以证明禁止宗法约定利息,官府将直接从中受益,甚至于达到垄断的效果。而辩方并没有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他们这么做是意图破坏青苗法。

    虽然辩方拿出许多证据,证明原告中有不少人表里不一,证明他们之前从高利贷中获益,证明他们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是在司法中,人品是连佐证都算不上,而且以合法利息去获益,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都将得到司法保障的。

    辩方花费大量的精力,试图去证明对方全都是坏人,但是就司法而言,坏人不代表有罪。”

    坏人不代表有罪?

    蔡卞他们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敏他们则是又尴尬,又迷茫地看着张斐,觉得这话有道理,但又觉得怪怪的。

    又见张斐继续说道:“其中本庭长最看重的,就是辩方所提到的垄断之术,因为真宗皇帝、仁宗皇帝,都曾下达禁止类似行为的敕令。

    这种行为的确会对国家、百姓造成伤害,但辩方并没有拿出足够证明来证明这一点,反倒是控方拿出了有力的证明,证明想要以一分五的利息达到垄断,并且操纵利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别说一分五,就是一分的利息,这都是可以赚到不少钱的,且人人都可以借钱出去,是没有门槛的,所以这是不可能达到垄断。退一步说,哪怕他们真的是为针对青苗法,那也只是一种合理的竞争,而不是一种破坏行为。”

    大家听得是频频点头。

    陆邦兴道:“难道这垄断之术才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邱征文道:“那法制之法的最高原则,不就是国家和君主利益么?”

    李敏郁闷道:“你早不说。”

    “我。”

    邱征文尴尬一笑。

    又听张斐继续说道:“至于官府所忧,认为乡绅会以宗法来盘剥百姓,其实也没有必要过于担忧,因为乡民的利益若在宗法中受到伤害,他们是可以来皇庭进行上诉的,乡里的宗法只是一种约定,而不是一种政令或者法令,约定的两方是平等关系,而不是服从关系。

    最后,本庭长对官府也给予充分的谅解,因为官府放贷与民间不一样,利益不能随意规定,得通过不断商议才能够决定,但是这在商业竞争中,是处于不利的位子。故此官府认为乡间所约定的利息,会破坏青苗法的执行,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官府做法显然是不合理的,官府应该优化自己的青苗法,使得青苗法变得更具竞争力,而不应该去禁止他人的合法竞争行为,以求让自己的买卖变得更好做,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行为,而且引发的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之前的盐政就已经充分说明这一点,官府垄断一切后,情况只是变得更加糟糕,最终还是要施行通商法。

    这将不利于我国商业发展,也势必会使得商税减少,损害到国家利益,同时也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本庭长并没有在这条禁令中,看到任何深思熟虑。

    基于这一切,本庭长在此判定官府的禁令无效。”

    “好!”

    “判得好!”

    “大庭长说得太对了。”

    院外顿时响起阵阵喝彩声,渐渐地,竟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这也是此次官司中,百姓唯一喝彩。

    之前他们都已经听得快抑郁了,甚至于绝望!

    这导致他们不由自主地将希望都寄托在皇庭,而张斐的这番话,不但充分考虑百姓的权益,关键他还是非常认同助审团的建议,要知道助审团代表的可就是他们,这令他们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第五百九十六章 趁胜追击

    由于整场官司都比较压抑,此时百姓们是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喝彩声,是久久不息。

    然而,就站在他们身边的乡绅们却丝毫不觉快感,只是掏出丝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粒。

    虽然是他们赢得了官司,但是他们心里也非常清楚,这掌声、喝彩声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都是在支持皇庭。

    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也许他们会更加慎重地考虑,到底打不打这场官司。

    这实在是太煎熬了。

    差点将他们乡绅的底裤都给拔了。

    好在是一个更烂的做参照物。

    有趣的是,那些官员脸上的表情也与他们极为相似,也顾不得失败的沮丧,脸上透着一种解脱后的精疲力尽。

    范镇脸上倒是流露出一丝胜利的喜悦,因为他心里就是支持司法改革,要知道他的主张跟司马光的主张可是非常像似。

    然而,这一回张斐并没有在掌声潇洒地离开,而是从庭台上下来,径直走向范镇。

    这一幕令不少准备离开的官员、乡绅们立刻停下了脚步,纷纷侧目望去。

    “恭喜范学士赢得官司。”

    来到范镇面前,张斐是拱手道:“方才的辩诉,真是精彩至极。”

    范镇竟有些受宠若惊,拱手回得一礼,“哪里,哪里,在张庭长面前打官司,我这不过是班门弄斧。”

    眼神中却透着一丝疑惑,似乎在询问张斐,你有什么事?

    张斐倒也没有卖关子,寒暄两句后,便道:“不知范学士接下来是会留在河中府,还是要去往其它地方?”

    范镇疑惑道:“最近应该不会离开,不知张庭长为何有此一问?”

    张斐道:“是这样的,正好法援署缺少一位主事,我希望邀请范学士加入法援署。”

    “法援署?”

    范镇愣了下,这显然是他没有想到的。

    张斐问道:“不知范学士意下如何?”

    范镇一怔,应付道:“我先考虑一下。”

    “好。”张斐点点头,又道:“若无其它事,张三就先告辞了。”

    范镇突然抬手道:“张庭长请留步。”

    张斐问道:“范学士还有事吗?”

    范镇问道:“如果让张庭长来打这场官司,不知张庭长有多少胜算?”

    “不多。”

    张斐认真思索半响,道:“五成吧。”

    范镇暗自皱了下眉头,道:“张庭长可愿告知范某,如果是张庭长,又会怎样打这官司。”

    张斐倒也不吝啬,只道:“大概是两个方向,其一,证明宗法对于乡民是具有强迫性的;其二,证明乡绅此番所为,会对国家利益造成巨大的伤害。”

    范镇问道:“但这些都没有具体证据。”

    张斐笑道:“很多宗法都是有问题的,我会找很多乡民来帮我证明这一点的,因为你们的决策,并没有征求每个乡民的同意,这是非常有希望证明的。

    至于第二点么,我会结合第一点的强迫性,然后从造反的角度来打,以此来证明,这种行为也将会对国家和君主造成巨大的伤害。”

    范镇双目一睁,这可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领域,“你伱这纯属诬蔑。”

    张斐呵呵道:“我是堂堂正正拿出证据来证明,如果你拿不出证据反驳,那就不是诬蔑。”

    范镇不禁一阵后怕,道:“真不愧是张大珥笔,手段果然够狠。”

    张斐呵呵道:“打官司只是在规则内取得胜利,就是这么简单。不过我认为范学士已经领悟到这一点,毕竟范学士明知道他们这么做,就是针对青苗法。”

    范镇讪讪一笑,做不得声。

    张斐又道:“若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

    范镇道:“张庭长慢走。”

    “告辞。”

    说着,张斐便返回到庭台上去。

    旁边李敏、陆邦兴、邱征文三个臭皮匠,方才一直在正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等到张斐离开后,他们皆是面露沮丧。

    “错了!错了!从开始就错了,我们被对方的破绽给迷惑了,就顾着与对方好勇斗狠,以至于忽略了我们对这场官司的诉求。”

    “可是我们似乎也没有具体证据。”

    “所以我们之前准备也不足,我们应该多找一些乡民来作证,这样就更具有说服力。”

    说着,李敏不免忐忑地瞧了眼贵宾席上,正好见到那元绛挥袖气冲冲地离开。

    “元学士!元学士!”

    那何春林见元绛怒气冲冲地离开,装模作样地喊得几句,眼中闪过一抹诡异地目光。

    这时韦应方走了过来,低声道:“看来元学士定不会罢休的。”

    何春林道:“庭上那么难堪,最终还输了官司,他如何会轻易罢休。”

    曹奕低声道:“但是他目前拿皇庭也没有办法,只能写信给王介甫,而目前王介甫在朝中可谓是风头正盛,也只有他有权力制衡这司法改革。”

    韦应方瞧了眼庭长台,虽然张斐已经离开,冷笑道:“且看他还能得意多久。”

    检察院方面,由于有大量的实习检察员,陈琪、王申也不需要收拾这些文案,都是交给那些实习检察员去做,而此时他们与苏辙站到一旁交谈着。

    “苏检察长,这个结果是不是你早就料到的?”

    陈琪好奇地问道。

    之前打官司,苏辙一般都是非常认真地研究,但这一回他相对比较轻松。

    苏辙笑道:“单就司法而言,这次官司,明显是乡绅那边更占优势,只要范学士不犯下明显的错误,这场官司输得可能性很小。但是问题在于,皇庭会否判决乡绅那边赢得胜诉。这才是关键所在。”

    陈琪顿时恍然大悟,“是呀!这个判决使得新法将会受到很大地阻碍,如果不制止这种情况,那么今后许多人都会借用皇庭来阻击新法。”

    王申道:“但是王学士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苏辙点点头道:“所以说,这场官司就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困难是在后面。”

    其实最初大家的目光也是聚焦在这一点上。

    就是皇庭是否敢驳回官府的禁令,因为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禁令,而是事关青苗法,这青苗法已经成为新法一个标志。

    在司法中,你可以说没有证据直接证明对方是在针对青苗法,但是在政治中,这摆明挑衅。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判决禁令无效,极有可能会引来政治报复。

    那皇庭能否抵挡得住?

    回到庭台上的张斐,帮着许芷倩一块收拾了下,夫妻二人又一块沿着廊道,往休息室那边行去。

    “你打算邀请范学士去法援署?”

    “嗯。”

    张斐点点头,“因为他在这场官司中,表现的非常不错,是有着清晰的脉络,他的每一次问话,其实都是有效的,反倒是征文那边有着很多无效的问话,即便是有效的,他们也没有揪住,表现不尽如人意啊。”

    许芷倩点点头,道:“你事先并未提醒征文。”

    张斐道:“我是庭长,要秉公执法。”

    许芷倩瞄了眼张斐,心想,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你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这事。轻笑道:“只怕你根本就不希望征文他们能赢。”

    张斐啧了一声:“你别说得好像我在作弊似得,是他们自己没用,打不赢,那怪得了谁。”

    许芷倩道:“但是你更希望能够否定官府的政令,如此一来,皇庭的权力将得到伸张。”

    “嘘!”

    交谈间,他们入得休息室。许芷倩放下文案来,又给了张斐一个白眼道:“你现在还嘘甚么,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这官司最大的赢家,就是咱们皇庭。”

    张斐拿起一块糕点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但也许这是许多人所期望的。”

    “嗯?”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你没有听过这一句话么,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他们就是希望将我们推向河中府权力制高点,以此来挑拨朝中那些大臣与司法改革的关系。”

    许芷倩道:“可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忧?”

    张斐呵呵道:“官家支持我,王学士支持我,司马学士支持我,富公支持我,我需要担心什么?担心我还不够嚣张吗?”

    许芷倩瞅他一脸嘚瑟,稍稍翻了个白眼,“说来也真是奇怪,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在朝中是水火不容,但他们又同时支持你。”

    张斐道:“原因很简单,治国先治吏,这是他们共同的诉求。此次的废除禁令,只是为以后新法能够得到更好的执行。”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忽听得门外蔡京道:“老师,你在里面吗?”

    张斐先是拿出丝帕抹了下嘴,然后才道:“进来吧。”

    只见四小金刚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学生见过老师。”

    “我对你们今日的表现,是感到非常失望。”张斐是毫不留情地说道。

    四小金刚皆是尴尬不语。

    张斐又问道:“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上官均讪讪道:“还望老师能够指点一二。”

    张斐哀其不争地叹了口气:“我们是司法人员,我们要关注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证据、证据、证据,只有在证据的基础上,我们才可以去考虑道德方面的问题,我记得我在课堂上注重讲过这一点。

    而你们的犹豫不决,是因为你们更多在考虑对与错,得与失,这些全都是基于你们的主观判断,你们完全被辩方带到沟里去了。

    辩方只是在打击对方的私德和利益得失,从而去推断,控方这么做,是充满极度恶意的,但他们没有那么具体证据支持他们的论点,他们甚至都无法证明,对方这么做,就是在针对青苗法。

    对于辩方的供词,我们只需要着重考虑一点,那就是这个低利息,能否达到垄断,以及是否可以操纵市场,能不能?”

    四人同时摇摇头。

    张斐道:“既然不能,同时辩方没有提供具体证据,那这场官司他们就没有赢的可能性,你们要记住一点,针对青苗法,这不是一个违法的行为,不能因为对方是官府,就能扭曲司法审判。”

    这么劈头盖脸的一番教训,四小金刚只能是唯唯若若地点头。

    的确!

    他们方才对于梁友义他们的供词非常看重,你自己凭借高利贷发财,这边又说要打击高利贷,这谁信你啊!

    这就还是以前的审判思维,这在以前的审案过程中,这是非常关键的,但在皇庭上其实是并无卵用。

    我今天放高利贷,我明天打击高利贷,不可以吗?

    这只能去质疑他的动机,但不能当做实证,除非有证人证明他们开会商量过这个问题,那就必须要认真考虑。

    许芷倩瞧他们四个也可怜,于是道:“他们也是第一回审这种案子,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神色缓和了几分,道:“其实与这个案子毫无关系,关键是双方都有珥笔,导致你们的思路完全是在跟着珥笔在走,你们的表现更像似一个观众,而不是一个庭长,没有展现出你们的专业性。”

    “学生明白了,老师的教诲,学生定当铭记于心。”

    “光记还不够,还得懂得灵活运用。”

    “是,学生记学生。”

    正当这时,门外又传来李四的声音,“三哥,曹衙内、符主簿他们来了。”

    “你们再好好看看双方的辩词,认真的考虑一下,辩方具体缺乏什么证据。蔡京,你跟我过去一趟。”

    “是。”

    吩咐完之后,张斐便带着蔡京、许芷倩出得门去。

    来到湖边的小亭内,只见警署三驾马车,正在那里吃着熟羊肉,喝着美酒,好不轻松惬意。

    见到张斐来了,曹栋栋酸溜溜道:“方才你可真是威风,百姓都在为你叫好、喝彩。”

    张斐笑道:“这威风给你,你要不要?”

    “免了!”

    符世春赶紧道:“咱们胆小,可不敢要这威风。”

    曹栋栋深深鄙视了一眼符世春,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要也不行。”

    张斐坐了下来,道:“我今儿找你们过来,还就是来给你们送威风的。”

    “三哥,耍啥威风?”

    马小义直接蹲在石凳上,很是期待地看着张斐。

    张斐手往旁边一伸,蔡京立刻将一沓厚厚的文案递给张斐。张斐拿着文案将桌上一放。

    曹栋栋他们三人立刻拿起一份看了起来。

    过得一会儿,马小义突然道:“三哥,这好像都是一些欺民霸市的案子?”

    符世春皱眉道:“而且还都是与商业有关的。”

    “不但如此。”张斐道:“被告者的背后几乎都是河中府的官吏。”

    马小义嘿嘿道:“俺可就喜欢这锄强扶弱,在京城俺都不太敢这么做。”

    符世春郁闷地瞧了眼马小义,又向张斐道:“这一下处理这么多,会不会使得他们狗急跳墙,从而引发混乱,要知道州县的治理可是离不开他们的。”

    张斐正色道:“我们已经怕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但这些问题终将是要面对的。而眼下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刚刚驳回转运司的禁令,这士气正盛,那些贪官恶吏必然会畏惧我们,同时乡村势力则还会需要依靠我们抵制新政。

    如果皇家警察不能有效压制住他们这些人,那么就无法赢得百姓的信任,以及振兴司法,如今你们警署已经闷声发财大半年,也该亮出自己的獠牙了。”

    “好一句亮出獠牙!”曹栋栋一拍桌子,“咱等这一天可都快等得睡着了,也该咱们警署威风威风了。行,这活咱们接了。”

    马小义也是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符世春见罢,也只能点点头。

    别看警署发展的好,但他们也很憋屈,因为人家更多是敬畏皇庭,而不是皇家警察,前不久他们还被赶回来。

    权力就是一个零和游戏,你要伸张权力,必然就会有人受到伤害。

    关键,你已经扎下一面旗,你必须说到做到,百姓遇到不公之事,你就要去摆平,否则的话,也没有人会相信皇庭。

    张斐没好气道:“衙内,我们这是公务,不是组织去打劫。”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另外,我会派蔡京协助你们,给你们提供法律上面的建议。”

    转运司。

    “下官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就是一伙的,咱们是真不应该应讼,让他们去自娱自乐,瞧他们能这么样。”

    何春林在元绛的面前,是拼命地拱火。

    元绛瞪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说得,我怎不记得了。”

    何春林尴尬一笑。

    元绛又道:“还有,你们以为老夫想去应讼吗?这不是没有办法么,如今衙役都转为皇家警察,一旦皇庭判决了,皇家警察必然不会再执行我们的命令,到时这禁令也会成一纸笑话。”

    韦应方故作忧虑道:“那可怎么办?再过几个月,就到了青黄不接之际,到时可能一个借钱的都没有,这也会让青苗法成为一个笑话。”

    元绛哼道:“我会马上书信王学士,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他,如果这司法改革有这么大的权力,那这新法也就没法执行了。”

    何春林他们听罢,心中狂喜,这正是他们所期待的。

    可是这得意还未上头,元绛突然又道:“光告皇庭一状,还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还有那些地主、乡绅,他们竟然公然与朝廷作对,那朝廷也不应再给他们面子。”

    韦应方问道:“不知元学士打算怎么做?”

    元绛道:“我还要奏请朝廷,早点派税务司过来。”

    “税务司?”

    韦应方、何春林同时惊呼道。

    元绛冷冷一笑,“这税务司可是他们这些大地主的天敌。”

    何春林忙道:“元学士请息怒,请息怒,此事该从长计议啊!”

    元绛瞧他一眼,“你又不要交税,你怕什么?”

    “我。”

    何春林差点没有咬着舌头,我不用交税,我家里要交啊!大哥,你这是整他们,还是在整我们啊!

    万能的病友们,请问这鼻塞、味觉、嗅觉、咳嗽要多少天才能恢复,我怎么感觉这两天一点改善都没有。。。。。。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天下熙然,皆为利往

    元绛最后这一句话,真心将韦应方等人给整无语了。

    这公检法都还未送走,又来税务司,可真是没完没了啊!

    但其实这是元绛和张斐的贯通套路,要知道整个公检法就是在他们的斗争中,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因为只要有斗争,利益将会流动起来,他们就能够将更多的利益都塞入其中。

    原本张斐就设计,明年让税务司来到河中府,但也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而此案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对此,韦应方他们是头疼的很。

    虽然他们还未亲眼见识过税务司,但是上回自主申报一事,已经让他们对税务司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

    这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但他们仍然认为,时间是在自己这一边,因为这个官司传到京城,新旧一定会就青苗法进行斗争,在这事没有争明白之前,税务司也是不可能来到河中府的。

    他们需要耐心等到京城的结果。

    他们预判,只要这事传到京城,一定会大闹特闹的,绝不会轻易消停的。

    然而,此次判决对于整个河中府的政治格局也是有着极大的冲击,因为彻底改变官府一家独大的局面。

    虽然这皇庭也是朝廷官署,亦属统治阶级,但由于其职权的特殊性,导致百姓也参与进来,即便没有助审团,百姓也都站在外面看着,再加上争讼这种模式,这就形成了一种新得制衡,只是这个变化是比较微妙的。

    此外,整个审理的过程,也令不少官员是心有余悸,当晚是彻夜难眠。

    因为这暴露了统治阶级丑陋的一面,这是在以前从未有过的,他们害怕这会引发动荡。

    在判决完的第四日,这王韶、郭逵、蔡延庆他们就坐着马车,偷偷前往各地乡村去视察,如果有苗头,可得及时想办法给摁住。

    他们这一波官员,对于双方争斗,就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别把河中府给弄乱了,这也是他们的底线,因为他们清楚,自己是无力阻止他们的斗争,就只能设立一道护栏,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

    但结果却令他们大为震惊。

    乡民们不但没有去抱怨,没有去争吵,反而变得更加积极起来,都在找活干,都在寻求交易,四处走动,以及进城的百姓都比往年要多得多,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原来如此。”

    蔡延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郭逵问道:“蔡知府为何这么说?”

    蔡延庆回答道:“我们只看到百姓对于乡绅、官府的不满,但忽略了百姓对于皇庭的信任,昨日的审判给百姓带去的是信心,而非是绝望啊!”

    王韶点点头:“昨日元学士、梁友义他们在庭上的供词,也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一直以来,皆是如此,百姓心里哪能不知,而他们之前他们对此是毫无办法,如今皇庭却给他们提供了帮助,也使得百姓不再畏惧官吏、地主、乡绅,他们敢于做更多事,因为他们认为皇庭是能够为他们做主。”

    总结一句话,就是安全感。

    之前百姓是很消极的,就赚那么一点点,活着就行,你要赚得多,可能交出去更多。

    如那些二三等户,就是宁可破产,宁可自残,也要躲避衙前役,坚决不便宜朝廷,因为朝廷的做法,就是杀鸡取卵,一旦你没卵,那朝廷就不会杀你。

    就是这么个思想。

    郭逵是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这最大的赢家,其实是皇庭。”

    说着,他又呵呵一笑,“那些人处心积虑的对付皇庭,结果反倒是帮了皇庭一把。”

    王韶摇摇头道:“目前还不好说,因为他们是要借刀杀人,还得看京城对此判决的态度。”

    蔡延庆也是轻轻点了下头。

    那些官员可是不傻,会主动送份大礼给皇庭,其实这个官司根本就不复杂,难就难在你敢不敢这么判。

    判了的后果,你是否能够承担得起。

    这也是目前对付皇庭的最佳办法,因为他们已经多番尝试过,得出的结果就是,在没有打倒皇庭背后的大靠山之前,是无法动摇皇庭在河中府的基础。

    而今日皇庭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大量书生、文人赶到皇庭,报名法学院,四小金刚都被迫出来帮忙,因为这人太多了。

    其中很多人前不久才刚刚退学。

    但那都是被士大夫给逼迫的,可是经过昨日的审判,他们突然发现,你们自己也找皇庭申诉,那凭什么不准我们来报名。

    而且,如果你们敢借此事,将我们革除乡籍,那我们就来皇庭告状。

    昨日大庭长可是说得非常明确,宗法就只是民间约定,关系是平等的,如有压迫,可来皇庭诉讼。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年轻的读书人看到了一个攫取声望的机会。

    就目前皇庭那八个实习生,全都是商人子弟,家庭也没有任何背景,但就有因为他们在皇庭做事,就能得到百姓的尊重,许多坊间纠纷,邻居们更愿意找他们去评理,而不是找那些德高望重的士大夫。

    这对于年轻人而言,可是一个绝佳的上位机会。

    而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对璧人,正是张斐与许芷倩。

    望着门前茫茫多的读书人,许芷倩却是有些忐忑:“不会过几日,他们又跑来退学吧?”

    张斐笑道:“这回你大可放心,在青苗法还继续存在的情况下,他们是不会轻易再针对皇庭,因为他们的杀招,并不在这里。”

    许芷倩听罢,稍稍点了下头,“想不到这一切会这么顺利。”

    张斐呵呵两声:“美女,我们真正考验尚未开始啊!”

    “啊?”

    许芷倩一愣,道:“你不是说,京城那边不会问题吗?”

    张斐道:“我指得不是京城那边,也不是这件事。”

    “那你指得是?”许芷倩好奇道。

    张斐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其实公平、正义并非是大家内心中真正所追求的,只是说着好听罢了。你想想看,古往今来多少铁面无私之臣,但只有极少数得到重用,公检法若指望凭借公平、正义来立足,十有八九还是会失败的。”

    许芷倩道:“那得凭借什么才能立足?”

    张斐感慨道:“天下熙然,皆为利往。”

    “利益?”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大家为何追求公平、正义,本质还是希望能够保护自己的利益。如果公检法无法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那也是绝对无法长存。

    因为国家的根本问题,就不在公平、正义方面,而是在财政方面,这才是重中之重,如果河中府的财政得不到改善,这些问题马上又会接踵而来,公检法根本就无法处理,毕竟公平、正义是填不饱肚子的,很快就会失去朝廷的支持,到时候就是墙倒众人推。”

    许芷倩不由自主地吓出一身冷汗来,虽然在她心目中,公平、正义显然更为重要,但是她也清楚,如果财政得不到改善,那就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因为归根结底,朝廷还是要钱。

    如果公平、正义挡住恢复财政,那死得一定是公检法。

    这就是为什么,每回关键时候,张斐必须跟元绛先商量好,怎样才能在斗争中,让财政获益。

    许芷倩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道:“记得你曾说过,公检法能够使得商业变得繁荣。”

    “你竟然没有忘记。”

    张斐欣慰一笑,旋即正色道:“不错,河中府的农业本就不太行,这农税还不及江南州县的三分之一,这唯一能够发展的就是商业,因为河中府有盐马茶贸易,同时又是西北战事的后勤基地,这就是河中府的优势。”

    许芷倩道:“难怪你审判完后,立刻让警署展开行动。”

    张斐点点头道:“当今天下商人最需求的就是公平的法律,同时商人又能产生利益,是我们公检法天然盟友。而目前河中府的商业,基本上还是被那些官吏给把持着,我们必须要打破这一点,让更多商人能够得以发展,再配合上税务司,追求更多的商税。”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过得片刻,她突然又看向张斐,“我原以为我们只需要振兴司法,想不到还要做这么多事。”

    张斐笑道:“若真的只是追求公平、正义,也犯不着派我来,朝中刚正不阿的官员那么多,他们照样能做得很好。”

    为什么赵顼一如既往的支持张斐,不为所动,就是张斐曾给他制定出一整套完整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关键是商税,可不是公检法,公检法只是收取商税的工具。

    这农税实在是太难收,里面利益是盘根错节,那就不如将重心放到商业上来,而公检法就是为商税而生,同时还能肃清吏治。

    他可从未跟赵顼吹嘘什么公平、正义,因为他知道,这东西吸引不了赵顼。

    难道以前赵顼就不知道公平、正义的可贵性吗?

    他当然知道。

    但朝廷没钱,朕啥也干不了,你还跟我讲公平、正义?

    然而,这场官司为公检法创造出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在地方上,显然保守派的势力更加强大,但是现在他们都寄望于公检法对抗新法,那么在胜负未分之际,他们自然不敢公然再与公检法作对。

    但要创造出一个更好的经商环境,这就需要依靠皇家警察。

    自他们来到河中府,张斐都在想尽办法为警署创造和平环境,如今他们得站出来,发挥他们的作用。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此时已经入夜,但是在城北一间大屋内,还是灯火通明,里面传出的嘈杂声,足以周边的邻居难以入睡。

    这时,一队人马突然杀至门前。

    砰地一声!

    但见带头一人,直接踹开大门。

    “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来此闹事,知道这是谁得地盘吗?”

    人影晃动间,见到三五闲汉立刻手持木棒冲将出来。

    这人都未有看清,就是一顿叫嚣。

    但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走上前去,“我们是皇家警察,叫你们东主出来。”

    不是马小义是谁。

    “皇皇家警察?”

    那三五闲汉开始往后退去,因为他们发现,对方的装备显然更加精良,且人手也比他们多一些。

    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走上前来,“什么事?”

    其中一个闲汉立刻道:“大哥,皇家警察。”

    那中年人瞧了眼马小义,立刻上前来,“原来是马警长大驾光临,失敬失敬,在下蒙盛,是这赌坊的东主,不知马警长有何指教。”

    马小义天天在皇庭露面,城里大部分可都认识他。

    马小义道:“有人去皇庭投诉你们赌坊扰民,并且还使得周边贼盗增多,故此你们必须先关门停止营业,然后接受我们的调查。”

    蒙盛小声道:“马警长,我这停业一日,可就要损失不少钱,我叔叔在永兴军当差,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些碎银子来。

    河中府都这么穷么,拿这点钱出来贿赂。马小义情不自已鄙夷了他一眼,在他们马家,这点钱那都是用来打发下人的,一本正经道:“现在立刻停止营业,然后跟俺去一趟警署,接受调查。如果你做不到,那本警长可以命人帮你。”

    他身后的皇家警察立刻变得蠢蠢欲动。

    “别别别!”

    蒙盛吓得赶忙挥手道:“关门,我立刻让人关门。”

    说着,他又朝着身边的闲汉吼道:“还不快去。”

    “是。”

    过得片刻,就见一众赌徒是鱼贯而出。

    城南。

    在一间勾栏瓦舍内,客人们正搂着妙人儿,摇头晃脑,沉浸在那美妙的琴音中时,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美妙时刻,琴音也在这一刻戈然而止。

    但见曹栋栋领着二十余个皇家警察,闯入舍内,这厮双手叉腰,十分骚气地站在门前,那威严的目光从一扫而过。

    在坐的全都是河中府的权贵,一看到这么多皇家警察,不禁都有些慌,均是暗想,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甚至不少人直接捂住脸,掩耳盗铃。

    “诸位警察,有什么事?”

    一个管事的立刻上前来询问。

    曹栋栋斜目一瞥:“让你们的东主出来。”

    “我我在这里。”

    但见一个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拱手道:“曹警司有何贵干?”

    曹栋栋打量了他片刻,道:“你就是这瓦舍的东主林绍维?”

    “是,小民就是林绍维。”

    “你涉嫌霸占民屋,现在跟本警司回警署接受调查。”

    曹栋栋掏出一张逮捕令,直接抖在林绍维脸上。

    “霸霸占民屋?”林绍维不禁惊慌道。

    这时,又走来一人,正是那转运判官曹奕,“什么事?”

    “哟,曹判官也在?”

    “这位是我姐夫。”曹奕纳闷道:“不知他犯了什么事?”

    曹栋栋道:“他涉嫌霸占民屋。”

    曹奕稍稍皱眉,又道:“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还望曹警司能够网开一面。”

    言下之意,给个面子。

    曹栋栋道:“这我不大清楚,但是人家都已经告到皇庭去了,这可是皇庭下达的逮捕令。”

    说罢,他又将逮捕令送到曹奕面前。

    曹奕一看是皇庭下达的逮捕令,这头都是大的,故作焦虑道:“哎呦!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姐夫这一家老小,可可全指望着他一人养活。”

    曹栋栋道:“曹判官也别焦急,目前还只是在审理阶段,具体会不会有罪,还得看到时的审判,不过曹判官可请得珥笔为你姐夫诉讼。”

    “是是是。”

    曹奕点点头,又向林绍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跟着去。

    清晨时分,肉巷。

    但见一个满脸凶相的屠夫正拿起杀猪刀,毫无感情地将案板上的羊肉剁成一块一块的。

    这时,两个皇家警察走了过来,正是周佳和欧俊。

    “你就是蒋屠?”

    “俺就是,二位有什么事吗?”

    蒋屠手握杀猪刀,斜目看着周、欧二人。

    周佳掏出逮捕令,道:“你涉嫌欺民霸市,强买强卖,偷税漏税,请跟我们去一趟警局接受调查。”

    蒋屠突然挥刀,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那锋利的屠刀当即立在案板上。

    旁边的四五张肉案的屠夫也拿着屠刀慢慢往这边走来。

    蒋屠坐了下去,拿起边上的一壶酒,喝得一大口,又昂着脸,望着他们两个,“你们有何证据?”

    周佳无视旁边围着的几个屠夫,直盯盯地看着蒋屠,“麻烦你立刻跟我们走一趟,否则的话,我们将会增加你拒捕的罪名。”

    蒋屠冷冷一笑,“要有能耐,你们就抓我回去?”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破空之音,但见一支冷箭直接射到肉案上。

    咚地一声响。

    又听得一阵嗡嗡之声。

    旁边那慢慢靠近的几个屠夫立刻当无视发生,快步回到肉案旁,装成很忙碌的样子。

    蒋屠也傻眼了,激动地跳了起来,“二位警察,俺就一个屠夫,你们至于放冷箭吗?”

    就没见过这场面,以前的衙差哪会放箭,刀都握不好。

    欧俊沉眉指着他道:“如果你再不从里面出来,那就休怪我们动用武力。”

    蒋屠连忙从肉案里面出来,委屈巴巴道:“皇家警察,我是被冤枉的。”

    “少废话,走!”

    这时,旁边的百姓竟纷纷为之叫好。

    “好好好,这恶霸早就该抓了。”

    “这恶霸总是强迫着咱们买他家肉,可他家的肉又贵又不好。”

    南郊外,但见二十余个皇家警察,将一家正店给团团包围住,十几个手持棍棒的闲汉,迈着哆嗦的步子慢慢往后退。

    “各位皇家警察,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弄这么大的阵仗?”

    但见一个头戴小帽,身材矮小的中年人站在门前,惧怕地向面前的皇家警察说道。

    “你就是周正?”

    “是,小民正是。”

    “你涉嫌强买强卖,敲诈勒索,现在立刻跟我们回去调查。”

    “误会!这肯定是误会!我家小叔是在府狱里面当差。”

    “是不是施茂才?”

    “你认识我家小叔?”

    “他已经在警署了。”

    “???”

    在通往京兆府的一条官道上,但见三十余条野狗在路上狂奔,汪汪汪地狂吠不停,片刻间,它们来到一个转角处,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一边后退,一边冲着前面狂吠。

    只见一队身着制服的人马慢慢行来。

    “马警长,就是这些野狗,根据那商人所言,这附近这恶霸在这里养了几十条野狗,逼迫他们走山那边的独木桥,从而收取过路费。”

    一个皇家警察向马小义道。

    马小义手一伸,“拿我弓箭来。”

    立刻一副弓箭递上,马小义张弓搭箭,就是一箭射死其中一条野狗。

    只听的呜咽一声,野狗疯狂往后跑去。

    马小义带着皇家警察趁胜追击,奔驰间,还在不断猎杀这些野狗。

    “住手!”

    忽听得一声大喝。

    但见七八乡民手持武器,从田野间冲了上来。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杀我家的狗。”一个络腮胡,挡住了马小义的去路。

    马小义道:“你们谁是李松?”

    络腮胡愣了下,“我就是。”

    马小义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吾乃皇家警察马小义,你涉嫌故意纵容疯狗咬人,以及霸占道路,敲诈勒索,现在跟我回警署接受调查。”

    “放你娘的屁!这道路是我乡里的,我在这里养狗,谁也管不着。”

    “你若有冤情,可以去跟庭长说,现在必须跟我们回去调查。”

    “老子不去,你能怎样?”

    马小义道:“你们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上!”

    便是纵马冲了过去。

    身后的三十余名皇家警察也纷纷扑上,他们可都是军营里面的高手,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七八乡民给五花大绑起来。

    那些乡民们都傻了,以前的衙差,从来不会跟乡民们动武,一般都是要点喝茶钱,这些皇家警察上来就动手,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就这点本事,也敢收过路费。”

    马小义鄙视了李松,又道:“你现在还涉嫌拒捕,以及殴打皇家警察。”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不破不立

    自公检法来到河中府后,大家的目光就一直聚焦在皇庭,皇家警察对于他们而言,就只是一群工具人而已。

    有道是,这擒贼先擒王,他们认为只要干掉皇庭,那皇家警察将不攻自破,关键也没有必要去跟一群匹夫较劲。

    浑然不觉,此时的警署已经成长为一个拥有五千警力,且由于自身强大的执行力,甚至都可以与军方抗衡的庞然大物。

    他们现在都还沉浸在青苗法与司法改革之争中,可不曾想,这警署会突然出动,两日之间,就抓捕了数十人之多。

    关键这些人要么就是当地的恶霸,要么就在官府里面有关系,且全都是亲戚关系。

    这还真是打了个官员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摸不清头脑。

    这又是要唱哪出?

    你们公检法就不按套路出牌么?

    可有趣的是,身在体制外的百姓对此却一点也不觉意外,反而认为这是很正常的,甚至有人扬言自己早已料到。

    这是因为百姓看到的表面现象,那么之前在庭上,双方来回攻击,将彼此的底裤都扒得是一干二净,这皇庭看在眼里,难道就不管吗?

    现在出警,打击这些违法行为,这不是很正常吗?

    而那些常年被压迫的百姓,见警署果然出手,立刻上警署、检察院、皇庭告状,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使得整件事情瞬间发酵,直接就奔向高chao。

    未等那些官吏反应过来,皇家警察就已经出动三千余人,抓捕了三百六十七人,查封五十六家商铺,摧毁了六道路障。

    这直接打破扫黑除恶的记录,之前一直是由汴京保持,但一共也就出动一千余人。

    这一出手,犹如雷霆万钧,令人窒息。

    警署也因此赢来了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只见警署总部门前真是车水马龙,进进出出,且是十二个时辰都不间断,而警署里面那更是哭爹喊娘,争吵声不断。

    “公子,我们到了。”

    秦义杰急忙忙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去,但见警署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都已经挤到院子里面来了。

    只见一张张熟悉面孔正坐在椅子上,被皇家警察训话。

    “警察,冤枉啊!俺真是被冤枉的呀!俺就是一个卖肉的能犯什么事,定是其他屠夫眼红我家买卖好,故此来冤枉俺。”

    “是不是被冤枉的,我们自会调查,还有,在没抓你之前,就只有一个屠夫状告你霸占他的肉案,强买强卖,可抓了你之后,又有十多人上门告你强买强卖,难道大家都闲着没事,跑来冤枉你吗?”

    “俺俺.!”

    “哎呦喂!警察,我们真是被逼的,咱们村里全都是一毛不拔的贫瘠之地,可就指望着收点路费活着,我之前也是帮村民们出头。”

    “为村民出头?你当我们是瞎子么,你家的农庄都快将整个村子都围了,你们村共五十六户,光去年上街乞讨过的就有二十一户,你就只是在心里为村民着想吧。过路费你可是一点没给啊!”

    “警察,大家都是自己人,你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谁跟你是自己人,你哥是谁,跟此案没有关系,还要老子说多少遍?”

    “抱歉,警察,我是周员外雇佣来的珥笔。”

    “过来这边录口供。”

    “是是是。”

    “哟,秦公子。”

    终于,有一个皇家警察发现站在门口发呆的秦义杰,立刻迎了过来。

    秦义杰吞咽一口,“你你们曹警司在么?”

    “我们警司在后堂。”

    那皇家警察小声道:“秦公子,你是来保谁的?”

    秦义杰吓得一怔,“什么保谁,我只是刚好来这里找曹警司有点事。”

    “省得!省得!”

    那皇家警察连连点头,但眼神是分明不信,这时候上警署的,百分之一万是自家有亲戚牵扯在内,又道:“秦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有劳了。”

    来到后堂,老远就闻到一股子火锅味,入得院门,就见那曹栋栋正一边吃着涮羊肉,一边跟符世春聊着天,再想想外面那状况,宛如两个世界,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秦兄,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上两杯。”

    那曹栋栋见得他来了,一把便将他拉了过去。

    “衙内,你.你怎还有功夫喝酒?”秦义杰纳闷道。

    “我就是憋了好几日,今日好不容歇息小半天,赶紧喝上两杯,只是那小马要出警,小春又要管事,就只能我一个人喝。”

    曹栋栋一派纨绔作风。

    秦义杰不禁看向一旁的符世春,后者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他又向曹栋栋问道:“衙内,听说你们警署最近可是抓了不少人啊!”

    曹栋栋大咧咧道:“这是皇庭的命令,有人去皇庭告状,是证据确凿,皇庭就下令让咱们抓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

    秦义杰点点头,眸光闪躲了几下,旋即又小声道:“衙内或许不知,你们这回抓得不少人,都是营里那些叔叔伯伯的亲戚,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你看能不能。”

    要知道曹栋栋来河中府后,可是一直得到军方的支持,这里面不少人都在军营有关系,那些人对此可是非常不爽,于是派秦义杰过来打听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曹栋栋摆摆手道:“秦兄大可放心,没啥事的,让那些叔叔伯伯找个人来担保,我就将人放了。”

    “担保?”

    秦义杰嘴角不禁抽搐了下,这谁敢来担保,是不要命了么,毕竟这年头还是有连坐罪的,这时过来担保,那不就是自投罗网么。寻思着,还是先打听清楚再说,“衙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事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警署会突然抓人?”

    曹栋栋往外面瞄了一眼,然后道:“这还真怪不得咱不讲情面,实在是那些人做得着实过分,咱是不能不管。不过秦兄请放心,我曹栋栋是不会出卖那些叔叔伯伯的,让他们将人担保出去,只要这人不跑,那就没事的,最多也就是交点罚金,该还人家的还人家,就这点事,咱也是做做样子。”

    做做样子?秦义杰心想,难道他们是要找政绩?问道:“真的?”

    “真的。”

    曹栋栋点点头,“不过这事,秦兄可别去外面说。”

    秦义杰忙不迭地点头:“这我省得,这我省得。”

    曹栋栋又拉着秦义杰的手,顶着大舌头:“秦贤兄,咱也是三衙里面出来的,这里面财路,咱都非常清楚,什么贩盐、卖酒、买马,这么多财路,犯得着去霸占人家的屋子,去强迫人家买自家的货物么。”

    谁能与你家相比。秦义杰嘴上叹道:“有些不知趣的亲戚,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其实并非如此,如今抓的人,许多都是一些小官小吏的亲戚,人家就是靠这外快过日子的,高大上的买卖,可轮不到他们来做。

    曹栋栋又道:“这回我曹栋栋可以担保下来,保证不会出什么事,更不会连累到那些叔叔伯伯,但下回我可就保不住,边上可还有检察院和皇庭。劳烦秦兄跟那些叔叔伯伯说一声,这种活今后还是别干了,钱不多,还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秦义杰赶忙拱手道:“多谢衙内的一番好意,这我会跟那些叔叔伯伯说得。”

    如今很多人就怕被牵连进去,如果只是花点钱,是否妥协另外再说,至少这心里有底。

    一旁的符世春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曹栋栋这人看着不靠谱,但不靠谱也有不靠谱的好处,有些话,他们都不好说,但曹栋栋就可以随便说,反正你们去猜呗。

    韦府。

    “我当初让你进警署,就是希望你能够在里面打探消息,你竟然还当上瘾了,莫不是傍上了那曹衙内,这翅膀硬了,使唤不动了。”

    韦应方冲着面前一个年轻人训斥道。

    那年轻人一脸委屈道:“韦通判明鉴,小人可从未忘记韦通判的叮嘱。”

    韦应方道:“那为何警署这么大的动作,你事先提都没有提一句。”

    那年轻人道:“这不能怪小人,小人当时也是突然接到命令,然后立刻就展开行动,甚至抓捕之前,小人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根本来不及通知韦通判。”

    “你!”

    “韦通判请息怒。”

    曹奕站出来,拦住韦应方,道:“这或许真怪不得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收到消息,警署此次行动,显然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事先走漏风声。”

    韦应方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家婆娘得知其弟被抓了,天天在家跟我吵。”

    曹奕叹道:“我姐夫也被抓进去了,最初我也很担心,不过如今看来,反倒是比较安全。”

    韦应方问道:“此话怎讲?”

    曹奕道:“警署一下抓了这么多人,那些人背后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全部处罚,那不得将河中府所有的官员都给得罪。”

    韦应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他们敢惩罚这么多人吗?”

    曹奕道:“所以我们还会先静观其变,且看看他们到底是何用意,若是太冲动,反而会被皇庭抓住把柄,而且,这事自然会有人跟他们去闹。”

    毫不夸张地说,此次警署的行动,给整个河中府营造出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如果只是说,抓一些小偷,甚至于端了几窝草寇,都不会有这种效果。

    原因就在于此次皇家警察逮捕的全都是关系户,都是在官府有各种背景。

    官员们全都傻眼了,他们甚至都不敢去担保,即便警署允许他们这么做,只要他们愿意担保,交了一点保证金,那就可以将人领回去。

    官员们都在揣测,此番行动背后的用意。

    是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是要抓他们。

    这其中甚至还包括检察院,这个行动是毫无预兆的,检察院事先也是毫不知情,但是根据职权来说,这些人中许多都已经触犯刑事案件,检察院必须介入。

    然而,一下起诉这么多关系户,就真的就没有问题吗?

    苏辙可不是苏轼,完全凭性情来的,他还是比较谨慎,立刻来到皇庭。

    因为他知道曹栋栋跟张斐的关系,如果没有张斐的命令,曹栋栋不会这么莽撞的。

    “不错!”

    张斐坦荡荡地承认道:“此番行动,就是我安排的。”

    苏辙问道:“不知你此举有何目的?”

    张斐道:“整顿吏治。”

    苏辙愣了下,旋即笑道:“此番整顿吏治,还真是别开生面啊!”

    整顿吏治,是一个大事情,你就这么草率,还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

    张斐却道:“苏小先生是不是突然又认为,其实我的手段,还算是比较温和的。”

    苏辙眉头微微一皱,思忖起来。

    要从整顿吏治的角度来看,这就算不得什么,以往整顿吏治,都是直接针对官员动刀,而这回张斐查的都是他们的亲戚,就没有一个官员被抓。

    张斐道:“其实最近我们皇庭接到不少密讼,全都针对河中府那些恶霸,而这些恶霸基本上在衙里都有关系。

    这吏治腐败大致分两种,其一,是利用职务之便,直接向百姓索要钱财,这种方式其实是很好禁止的。

    关键就是这第二种,利用职权,霸占一些营生,形成垄断性质,以此来剥削百姓,他们没有什么本事,完全就是凭借自己的姐夫或者舅舅。

    就好比南郊外的周家正店,他凭借自己在府狱里面的关系,竟然招来一群囚徒,强迫过往商人上他们店居住,可他店里酒菜的价格,简直比白矾楼的还贵。

    这种行为对国家造成的伤害,是远胜于直接利用职务之便向百姓索要钱财,因为在衙里当差的,到底还得注意一下,而他们这些人,则是肆无忌惮。”

    苏辙稍稍点头,又道:“但是我们刚来之时,就曾对外暗示过,我们是不会清算旧账,否则的话,这过程也不会这么顺利。不瞒你说,我也不赞成清算旧账,那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这不利于河中府的安定。”

    张斐道:“我没有打算清算旧账,我只是想告诉他们,到此为止,我们皇庭是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再这么继续下去。

    凭本事赚钱,你赚多少都是应该的,但是若还想凭借关系,且靠蛮横手段去聚敛财富,那等待他们的必然是牢狱之灾。”

    苏辙稍稍点头,这种行为肯定要禁止,不然的话,也没法去执法,道:“那现在这一批人该如何处理?”

    张斐道:“由你们检察院全权接管,负责调查,然后与他们商量,给予他们一次和解的机会,但是该赔偿的必须赔偿,该罚必须得罚,若不给教训,他们是不会意识到我们的决心。最多只是让他们免于刑罚,但具体还是由你们检察院来决定。”

    苏辙笑道:“看来今日我不来找你,你也会去找我。”

    张斐点点头,道:“最近风头都让我们皇庭出了,也该让你们检察院和警署威风一下。”

    “真是多谢了!”

    苏辙呵呵两声,又道:“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虽然他也清楚,这不是什么好活计,但心里还有些小激动,因为之前许多案例,都是民事诉讼,他们检察院就只是负责监督皇庭的审判,但这一回不同,全都是刑事案例,也该轮到他们检察院大展身手。

    张斐给予赵顼的建议,就是将重心转移到商税上面,来弥补财政方面的欠缺,也避免与地主直接开战,那么首先一步,就是要振兴商业,而这些关系户,是整个计划中的拦路虎,必须得全部铲除。

    只有在商人利益能够得到基本保障的前提,商业才能变得繁荣,商税才会增多。

    与此同时,关于青苗法的关系,以及元绛的书信,也已经快马传到京城。

    这在京城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王安石是直接爆发,在朝堂上,怒喷他们公检法与地主狼狈为奸,革新派也就针对司法改革展开攻击。

    老子的行政命令,你们也能否定,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关键这事他们整个变法都觉得委屈,明明就是那些乡绅搞事,堂录上都写得非常明确,他们个个以前都放高利贷,结果朝廷弄个两分利息,他们马上就来一个一分五,这不就是公然与朝廷作对吗?

    甚至有人直接煽风点火,表示皇庭判令甚至要高于官家的圣令。

    到底新政都是由官家批准的。

    然而,司马光这回可就没有让着王安石,是立刻跳出来,与王安石正面硬刚,坚决捍卫皇庭的判决。

    要知道司马光之前一直忍着没有离开,就是因为司法改革,如今王安石直接对司法改革进行攻击,他就不会忍了,否则的话,待在朝廷也没啥意义。

    而且,张斐的这个判决,可是令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士气大振,真是否定得太漂亮了。

    同时这涉及到乡绅权力,而保守派与乡绅的关系是非常密切。

    再加上司马光这回带头,这保守派是空前得团结,拼死捍卫这个判决。

    其中富弼、文彦博、赵抃这一干大宰相,也都没有藏着掖着,直接站出来,表示这个判决没有问题。

    之前他们虽然反对青苗法,但说得都很委婉,原因就在于,赵顼是铁了心要支持新法,继续反对,只能是逼着赵顼跟他们决裂。

    但这回不一样,这回他们是在保护司法改革,而不是要攻击青苗法,是不会跟皇帝产生直接矛盾的,那也不需要再委婉。

    双方是大吵特吵,在司法部门,行政部门,展开激烈的辩论,其中一个关键就是皇庭是否有权否定行政命令。

    王安石可以将范镇赶出朝廷,但没有办法直接干掉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赵抃这些大宰相,最终还是吵到皇帝面前来。

    还得皇帝拍板。

    赵顼看完之后,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单从这堂录来看,那些乡绅地主分明就是针对青苗法,朕一眼就能够看出来,难道诸位卿看不出来吗?”

    语气明显就是偏向王安石的。

    司马光立刻道:“陛下,关于这一点,张庭长的判决上说得非常详细,一分五的利息,早就存于乡村之间,可不是因为青苗法才出现的,只是陛下你身在宫中,能够传到陛下耳里就一定是高利贷,其实民间还是存有不少低息借贷。

    此外,官府方面也没有提供具体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在针对青苗法。即便是,那也只是一种竞争,合理竞争并不违法。

    而且,皇庭对此也给出解释,官府当然是有权禁止一种不违法的行为,但此番禁止是不利于国家和君主的利益,故此才否决这条禁令的。”

    “一派胡言!”王安石怒斥道:“他们这是公然抵制朝廷的政策,皇庭更是为虎作伥,若是不管,将来人人都会与朝廷作对,那我们这些大臣,还如何治理国家,这怎么就不影响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赵顼是直点头。

    文彦博反驳道:“此言差矣,朝廷的政策是青苗法,他们并没有反对青苗法,他们只是针对河中府突然下达的禁令,进行诉讼,并且是堂堂正正地赢得官司。在我看来,这将有效杜绝一些有违民心的政策,防止地方官员肆意妄为。”

    赵顼又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听到这话,不但不恼,反而是心中一喜。

    文彦博以前是绝对反对青苗法的,但他的这一番话,有一个潜在意思,那就是反对青苗法是不对的,皇庭驳回的也不是青苗法,而是那条禁令。

    等于是变相承认了青苗法。

    司马光突然道:“王介甫啊!你以前常常吹嘘你的理财之术,可结果人家只需减半分利息,你这青苗法就不堪一击,还只能用权力来压制,你这就是披着理财外衣的法家之术,就还不如下旨增税来得轻松。”

    富弼偷偷瞄了眼司马光,嘴角稍稍抽搐了下。

    激怒王安石,司马光可真是专业的。

    “司马君实。”

    王安石当即就是火冒三丈,你侮辱我没有关系,你不能侮辱我的理财之术,指着司马光,咬牙切齿,“行,我就让他们放一分五的利息,我倒要看看那些口蜜腹剑,贪如饕餮的地主能够撑多久,我话放在这里,不到一年,他们就会原形毕露,到时再看看,谁才是真正为民着想。”

    司马光呵呵道:“你的青苗法能支持一年吗?”

    “你。”

    王安石瞪他一眼,突然又向赵顼道:“陛下,光看着堂录,是说明不了问题的,臣建议再派一名官员前去监察此案。”

    司马光心中一凛,立刻道:“那边有检察院负责监督,何须再派人去?”

    王安石道:“我不相信检察院,河中府传来不少案子,但检察院就没有否决过一条,我现在怀疑检察院跟皇庭已经勾结上了,中间缺乏监督。”

    文彦博皱眉道:“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这么说?”

    王安石道:“故此我才建议朝廷派人前去调查,到底公检法是在试行期,检察院也在其中,朝廷派人去监察,是合情合理。”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陛下,元学士还提到有关今年河中府税收的问题,警署只是让他们自主申报,结果今年秋税就至少多了五成,可见河中府偷税漏税的情况多么严重,同时河中府还有滥用役力的现象,故此元学士恳请朝廷在河中府设立税务司,同时将免役法在河中府推行,不如就让韩寺事前去监察公检法,同时推行免役法。”

    赵顼抿着唇,是连连点头,但其实他现在有些憋得慌,因为整个计划,他都是知情的,对于王安石的演技,他很是打心里佩服!

    那边河中府的官员希望他们能斗起来,王安石怎么都得给一点反应,给予行政支持,这必然是要派人去的。

    但也就是做做样子。

    只不过这王安石演技太精湛,司马光都完全被蒙在鼓里。

    司马光认为王安石这么做就是要报复那些乡绅,这税务司的手段,京城权贵可都怕得要命,真是无孔不入,关键税务司背后就是皇帝,再派韩绛去监督公检法,那不就是全方位围剿么,于是道:“陛下,河中府的事务最近都已经忙不过来,依臣之见,还应该再等等。”

    王安石哼道:“这事都是你司法改革搞出来的,凭什么让我的新法等,你怎么不让他们消停一点。”

    司马光道:“你讲点道理好么,是本就有冤情,才会去皇庭打官司,这证明公检法去得恰到好处。”

    王安石道:“所以税务司就去不得。”

    “.?”

    司马光当即无言以对。

    赵顼见火候也差不多,终于开口道:“王学士言之有理,公检法到底是在试行的阶段,理应受到监察。至于税务司和免役法么,在京畿地取得不俗的成效,同时陕西路年年有官员谈及差役之苦,也应该在河中府推行,早点革除弊政。”

    富弼突然道:“陛下,公检法是自成一系,本就有着层层监督,如果再派人去监察,恐怕会破坏司法。”

    宋朝的这个使臣就是政令不通达的一个关键原因,因为太多使臣,下面官吏都不知道听谁的。

    为什么公检法成功,就是因为自成一派,谁也管不着。

    若是再派人去监督公检法审判,只会左右司法,得不偿失。

    赵顼道:“韩寺事只是去调查此案的缘由,不会干预司法审判,若是皇庭的审判无错,自也不怕他人调查。”

第五百九十九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改革变法之所以在封建社会难以成功,不仅仅是因为改革变法会触犯到既得利益者,还有一点非常关键,那就是也必然会触犯到皇权。

    因为在面临庞大的既得利益者时,改革大臣必须要拥有无上权力,才能够贯彻执行,而这一项权力,唯有皇帝能够给予。

    在变法之初,皇帝一般还是会给予极大支持,如若像宋仁宗那样,最初就不愿意放权,那结果只能是百日新政。

    不过通常在最初阶段,皇帝往往会给予改革大臣权力,但问题在于随着变法的深入,改革大臣手中的权力,将会变得越发膨胀,这又将会对皇帝造成威胁。

    对于皇帝而言,可没有什么比皇权更加重要。

    这几乎就是一个死结。

    赵顼身为皇帝,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也害怕大权旁落,但他也深知不能跟仁宗一样,要想成功,必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在变法最初之际,他一直都希望留下司马光、文彦博、富弼等一干宰相,其目的就是为制衡王安石。

    但很可惜,司马光他们是坚决反对新法,随着青苗法的颁布,他们就纷纷离开京城,从而导致朝中力量失衡,新党变成一家独大,后来赵顼就直接废掉王安石,然后自己亲自接管新法。

    可惜他独木难支,最终也是郁郁而终。

    然而,张斐的出现,却巧妙地维持住了朝中的平衡,司马光、富弼、文彦博他们也都没有要求离开,现在就变成行政归革新派管,而司法则归保守派管,各司其职。

    这就是赵顼梦寐以求的局面。

    他肯定不会自己去打破这个僵局,而且尽量是一碗水端平,既维持皇庭的判决,但同时更彻底的执行新法,将免役法和税务司打包给河中府送去。

    不管怎么样,到底这皇帝没有驳回皇庭的判决,这个判决明显是有利于保守派的,而且这一回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他们都是身先士卒,这给予保守派极大的鼓舞,也令他们放下对司马光的成见。

    因为之前他们认为司马光无所作为,只是嘴上告诉他们,司法改革可制衡新政,可也没看怎么制衡,反倒是还帮了新政几手,对此是有怀疑的。

    但这一回,让他们稍稍安心,司马光并没有欺骗他们。

    制置二府条例司。

    “如今对方可真是士气高昂,他们现在都认为公检法真的就能够挡住我们的新政,这里面那范景仁是功不可没,他在朝中未能阻止我们的青苗法,但是却以珥笔的身份,在河中府有效地阻止了青苗法的执行,使得大家都认为这是公检法的功劳。”

    “这是好事啊!”

    王安石抚须呵呵一笑:“这公检法讲究后发制人,如果他们集中精力,选择后发制人,那这先发优势,可就全在咱们手里,我们的政令将会变得通达,而不会遇到太多阻碍。”

    之前保守派阻拦新政,全都是在颁布之初,这令王安石其实很是头疼,每颁布一条新法,都得吵一架,将一批大臣给赶出京城,这弄得王安石自己都是心力交瘁。

    这些人真是死脑筋,怎么说都不明白。

    如今好了,我先执行新法,若有问题,咱们再去皇庭打官司,至少最初新政是可以执行下去,好与不好,咱用事实说话。

    这还真不是坏事。

    这也是王安石接受张斐计划的原因之一。

    “恩师所言极是。”吕惠卿对此也是深表认同,又道:“而且皇庭这一纸判令,也使得更多官员支持我们,因为他们认为司法改革将会夺取他们的权力,而相比之下,新政对于他们伤害也就算不得什么。”

    可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青苗法还能否得到良好的执行。”

    用事实说话,这个事实万一不尽如人意怎么办?

    如果青苗法赚不到钱,改善不了财政,那还是不行的,赵顼也没有理由再支持他们!

    王安石却是自信满满道:“这是最不用担心的,那些乡绅不过是一群唯利是图的乌合之众,他们是撑不了多久,到时他们原形毕露,那百姓反而会更相信青苗法。再加上目前提举常平司可以发行盐钞、盐债,未来三年河中府的财政,肯定是变得更好。”

    撇开张斐的超级财政机构不说,他压根不相信那些地主可以一直维持一分五的利息。

    正当这时,门外突然有人道:“启禀王学士,韩寺事来了。”

    王安石赶忙道:“快快有请。”

    自己更是快步来到门前,还未出门,韩绛就走了进来。

    “子华兄来了,快快请进。”王安石表现的非常殷勤。

    可韩绛却毫不领情,只是冷冷瞧他一眼,“介甫,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告诉我,我向你赔不是还不成么。”

    王安石心如明镜,嘴上却道:“子华兄何出此言?”

    韩绛哼道:“上回自主申报一事,就已经弄得我心力交瘁,这才过了多久,你又让我去河中府推行免役法,又得与张三那小子合作,关键还要调查禁令一案,这可不是一个美差,那些乡绅,我可也不想得罪。”

    “原来是这事。”

    王安石拉着韩绛的衣袖,来到座位上坐下,“子华兄勿恼,且听我解释。”

    韩绛没好气道:“不瞒你说,我真不想听你解释。”

    王安石陪着笑脸道:“误会!真的是误会!”

    韩绛瞧他一眼,“什么误会?”

    王安石朝着吕惠卿使了个眼色,吕惠卿立刻拱手告辞,出门时,顺手将门紧紧关上,又使退在外候命的下人。

    王安石这才向韩绛解释道:“子华兄根本不需非常仔细地去调查,只需要装模作样问问就行,结果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韩绛愣了愣,“既然如此,那你还让我去?”

    王安石道:“我推荐你去,原因有三,其一,推行免役法。其二,给予元学士他们一些支持,消除他们心中的怨气。其三,利用这个官司,拖住他们,免得他们再找事情,如此也是为让青苗法更好的执行。”

    韩绛道:“所以你不打算推翻皇庭的判决?”

    王安石叹道:“我倒是想,但若无铁证,官家是不会答应的。”

    此话一出,韩绛顿时明白过来。

    皇帝要平衡两派。

    王安石又道:“而且我估计,那些乡绅支持不了多久,你只需要拖着,他们将不攻自破,青苗法将得以更好的执行。”

    经过王安石的一番解释,韩绛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不过说真的,他很不愿意跟张斐合作,可真是心惊肉跳,稍有不慎,可能就是粉身碎骨。

    而那边保守派在得到极大的鼓舞后,打算趁胜追击,赶紧将在各地推广公检法,以此来抗衡新法。

    但他们深知司马光的性格,磨磨蹭蹭,于是又托刘述、齐恢来游说司马光。

    “不行。”

    司马光果断拒绝道:“司法改革可不同于其它改革,一定得按部就班,有道是,这欲速则不达啊!”

    齐恢讪讪道:“但是许多人认为,司马学士的按部就班,完全是依赖张三个人的能力,可张三到底也只是一个人,他分身乏术,总不能每个地方都等着他去推广公检法吧。”

    旁边的文彦博、富弼默契地对视一眼,心里是恍然大悟。

    推广公检法只是其次,关键是要边缘化张斐。

    其实他们心里一直都非常清楚,那些人之所以支持司法改革,目的就是要对付王安石,不代表他们都认同司法改革的理念,尤其是张斐的理念,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司法改革被张斐控制着,也不愿意让司法改革与张斐捆绑在一起。

    如果全面推广司法改革,那张斐就不过是一个庭长,随时可以撤换的,不会影响到整个司法改革。

    “这是谁说得。”

    司马光恼羞成怒道:“最初我可是派范存仁和苏轼前往登州、扬州推行公检法,张三去河中府,那都是事出突然,怎么落在他们嘴里,就成了依赖张三,真是可笑至极。”

    刘述道:“可是司马学士给予范存仁、苏轼的支持,是远不及给予张三的支持。”

    他们是早去,但他们一定动静都没有,可当张斐去到河中府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河中府。

    司马光神情一滞,扪心自问了一番,又解释道:“我可是一碗水端平,之所以范存入和苏轼那边进展缓慢,可能是因为张三比他们更懂得公检法的理念和规则。由此可见,如果让一些不懂之人去推广,那只会被王介甫逐个击破,到时得不偿失。”

    刘述还欲再说,富弼突然点头道:“确实!这方面的确是人才匮乏,我们还得加紧培养这方面的人才,我看可以挑选一些年富力强、道德上佳的年轻官员去往河中府学习,为将来后发制人做好准备。”

    司马光愣了下,“后发制人?”

    富弼点点头道:“以王介甫的个性,他绝对会马不停蹄的在全国推行新法,而不会等着公检法,但是他的新法,一定会出问题,等出了问题,我们再派推行公检法去解决问题,如此既收获民心,又能让官家知道,新法的弊病所在。”

    刘述、齐恢眼中一亮,是齐齐点头。

    “富公言之有理。”

    “还是富公深谋远虑。”

    之前他们一直怀疑司法改革,这也是原因之一,因为司法改革能很好帮助新法得以执行,可新法若是获得成功,那证明他们就是错的。

    故此不能让司法改革和新法同时去,得错开,如此才能暴露出新法的弊病,突显司法改革的优势。

    这都是打压革新派的理由。

    司马光瞧了眼刘述、齐恢,点点头道:“就依富公之言,我们再挑选一批年轻官员去河中府学习公检法。”

    几人又开始就培养人才,进行讨论,张三这个话题就糊弄了过去。

    放衙后,司马光、文彦博、富弼慢悠悠地往城外走去。

    文彦博见司马光垂首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问道:“君实,你在想什么?”

    “他们这是不信任张三啊!”司马光突然感慨道。

    保守派的反应,令他很是忧虑,他是打算提携张斐的,但是从大家态度来看,这估计很难,张斐才刚刚否定禁令,立下大功,就已经有人在考虑,要将张斐边缘化,不能让他得势。

    可见在保守派内部看来,张斐从来就不是自己人,甚至更像似敌人。

    这令他就很为难。

    文彦博道:“任何改革变法都会得罪人,其实朝中很多官员更不喜司法改革,目前张三已经将人得罪,是难以服众,你得及早另做打算,我看那苏子由就不错。”

    司马光立刻道:“这如何能行,那张三岂不是成了替罪羔羊。”

    文彦博道:“但是张三是不可能赢得他们的支持,随着公检法推行开来,若你还想政令通达,就必须安排一个能否服众之人主持公检法,否则的话,这定会引人群起攻之,于大局不利。”

    朝中还是讲究德高望重,张斐的那套理念,是不可能赢得朝中大臣的信服,即便张斐说得再有道理,他们也不会认同的,因为这会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文彦博认为,一味推张斐上位,那只会令保守派内部分裂。

    若以大局着想,就还得做好抛弃他的准备。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可不行,当初是我逼着张三来接手的,不能说他完成任务,我就找人换了他。”

    文彦博道:“但他只是个将才,可管一地,可冲锋陷阵,而非帅才,管不了全国。”

    “呵呵!”

    富弼突然抚须笑了起来。

    司马光问道:“富公何故发笑?”

    富弼笑道:“我看你们是有些自作多情,张三那小子未必想跟你们一边,他可是一代宗师啊。”

    他看得比较透彻,张斐可从未将自己与保守派绑定,他只是跟司马光的关系不错,跟其他人,他都是保持距离的,从未刻意去垄断他们,同时跟王安石的关系也非常不错,并且皇帝都很看好他,要知道目前全国就一个大庭长,京城可都没有大庭长。

    你们说边缘就边缘。

    文彦博稍稍点头,心想,富公言之有理,张三对于我们而言,只有支持,或者不支持,我们也不一定能够使唤得动。

    正当他们两派还在围绕着这个判决进行布局之时,那河中府早已经翻过这一页,正在开启新的一番厮杀。

    虽然这河中府并没有京城那么多权贵,但河中府却有着一个庞大的地头蛇群体,也就是那些扎根于民间的吏。

    因为这北宋的官员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政治风险又非常低,而且他们也就三年任期,到期就得调走,如果不是那种背负皇命的官员,如转运使,宣抚使这一类的,正常调任的官员多半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么是谁在管事,其实就是那些吏。

    所以北宋的吏是非常厉害的,甚至可以说他们掌控着地方州县的一切。

    官员就只下达命令,执行方面,全都得依靠这些吏。

    而此次皇家警察出击,主要就是打击这些小官小吏的势力,这其实也算是河中府第二难啃的一块骨头。

    最难啃的当然是军方。

    下面那些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立刻认罚,他是有资本在手的,他们开始向上面施压,那些官员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检察院。

    “当初你们公检法来到河中府时,口口声声说不清算旧账,可如今你们却不信守承诺,到时若是引发混乱,那你们就自个去收拾,我们是绝不会管的。”

    河东县县尉刘大兴是极其愤怒地朝着苏辙怒喷道。

    韦应方、樊猛等人也都是怒视着苏辙。

    且不说我们的亲戚也都在里面,关键你们这一搞,底下的刀笔吏开始闹事,我们的政绩也都受到影响啊。

    苏辙据理以争道:“我们并未有清算旧账,只是那些人做得太过分,牢狱里面的罪犯,不在牢里待着,竟然就在城外开黑店,这简直就离谱。

    还有,那通往京兆府的商道,竟然被二三十条恶犬给堵塞,迫使商旅只能走山后独木桥,并且还要缴纳昂贵的过税,如此行为竟然存在二十余年之久。

    诸位说说,这难道不应该管吗?”

    “这当然不应该管。”

    韦应方站起来,驳斥道。

    苏辙当即就傻了,呆呆地看着韦应方,“韦通判,你你说什么?”

    你不管就不管,还这么明目张胆说出来,真不知你是哪来的底气。

    韦应方却是言之凿凿道:“我说这当然不应该管。牢狱里面的罪犯,为何会提前释放,跑去店里找活计干,不就是因为当年朝廷将河中府的钱粮全都拿去打仗,是分文不留,官府还怎么去管理那么多囚犯,只能让一些惩罚较轻的囚犯提前刑满释放。

    还有商道一事,不错,那后面收钱的就是转运司的吏,但那也都是因为朝廷不拨钱,但又要人管事收税,只能让他们去收过税,其中部分钱粮也是上缴给官府,如这种现象,全国上下比比皆是,朝廷若是将钱给足了,谁会愿意干那些活。

    你们这么做,就等同于卸磨杀驴,只会寒了大家的心,到时没人干活,你们来负责吗?”

    违法违的如此理直气壮,苏辙也真是醉了。

    但话又说回来,这还真的是朝廷默许,因为朝廷没钱,但又要招人来管理州县,以及收税,只能给予他们谋财之路,比如说收取过税,这得找人去收,但是朝廷又不想给工钱,怎么办呢,让他们多收一点,然后大家平分。

    这种强盗逻辑,导致这里面是没有规则可言,那些贪官污吏,自然就会钻这漏洞,尽量去多收税,满足上面的胃口,剩余的就全都是自己的。

    苏辙哪能不知,谁还没遇见过这种事,语气顿时缓和不少,道:“我们检察院可以网开一面,不追究他们的惩罚,只要求罚金作为惩戒,你们可别说,他们捞的每一文钱,全都是朝廷所迫,我们检察院目前掌控着足够的证据。”

    韦应方道:“苏检察长,问题就不在于他们是否违法,而是在于朝廷能否支付他们俸禄,这不给马儿吃草,又想马儿跑,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涉世未深,不懂其中利害。”

    苏辙道:“我只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朝廷理应支付他们相应的俸禄,而不是让他们随意利用职权谋取财路,如果他们得不到相应的俸禄,大可以来我检察院起诉,我们公检法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苏检察长。”

    曹奕立刻起身道:“你这是在为难我们转运司,如今转运司还得支付士兵们的赔偿,哪有这么多钱?”

    苏辙道:“转运司没钱,照实说便可,我们会要求朝廷拨钱给河中府。”

    这么狠吗?

    朝廷莫不是你家开的?

    你说拨钱就拨钱。

    可话说到这份上,他们还真不好反驳苏辙。

    苏辙又是态度坚决道:“之前的旧账我可以不算,只要合法,他们的买卖,也可以继续做下去,但如这种违法行为,我们检察院是决不能容忍的。”

    面对如此强势的苏辙,此番谈判,自然是无疾而终。

    但可将蔡延庆给急坏了,因为下面那些胥吏开始接连罢工,河中府的秩序立刻变得岌岌可危。

    因为全都是他们这些吏在管事,他们要是不管,那肯定会大乱的。

    这可是蔡延庆的底线。

    “张庭长,你们的争争斗斗,我是尽量不参与,而且我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就是要确保河中府不乱,可你此番贸然行动,已经让河中府陷入混乱的边缘。”

    蔡延庆是面色严肃地向张斐说道。

    言下之意,你要这么搞的话,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张斐叹道:“蔡知府,我也不想,但我也没有办法,那些恶霸仗着在衙里的关系,是欺民霸市,这种现象已经是非常严重,自从我开庭以来,就一直收到各方的密讼,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这么做的。”

    蔡延庆道:“这我能不知道吗?但是你得先拿出解决之法,目前官府运作,全依靠那些胥吏,如果他们都不干了,那我们还怎么去治理。”

    他们就三年任期,没有能力去培养自己的班子,就只能用现有的吏,他们是最熟悉州府事务,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去管理。

    张斐道:“我们不是要至他们于死地,我们只是打击这种犯罪行为,同时我们也会为他们争取到合理的报酬。

    目前这种方式是绝不可行的,因为这必然会引发行政和司法的冲突。道理很简单,放权让他们去收过税,多收的就算是补助,那不用想也知道,这吃亏的肯定是商人,这就是一种敲诈行为,而我们公检法是要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一旦商人来我们这里提起诉讼,我们是不可能不理会。”

    蔡延庆听得是眉头紧锁。

    以前是政法一体,那大家可以有默契,而如今政法分离,官府继续放权给他们,让他们为朝廷敛财,但这显然与司法冲突。

    商人肯定也会上皇庭告状。

    那怎么办?

    这种默契是必然维持不下去了。

    过得片刻,蔡延庆道:“那你怎么能保证,不会引发混乱?”

    张斐道:“这我还是有些把握的,我有调查过,大多数官吏已经聚敛了不少财富,他们可不是亡命之徒,他们也会有所忌惮的,只要我们不给于太重的惩罚,他们应该不会铤而走险。

    而下面那些没有吃饱小吏,他们通常是没有背景的,亦或者是新加入的,给他们一份丰厚的报酬,是他们更加需要的。

    此外,就是皇庭刚刚判决乡绅胜诉,那些大地主、乡绅多半不会选择立刻与皇庭作对,至少不会公然反对,他们已经得罪官府,不会再得罪我们,这些人会帮我稳住乡村,如此一来,大局可控也。”

    蔡延庆沉吟少许,道:“但前提是,官府得拿出足够的财政给他们发放俸禄?那边军费还未弄清楚,这边又给官吏增加俸禄,官府能够负担得起吗?”

    张斐道:“收税。”

    蔡延庆道:“你们打算增税?”

    “不!”

    张斐摇摇头道:“就只是依法税收,同时打击偷税漏税,如此一来,是能够补上这部分财政的。”

    蔡延庆恍然大悟,这羊毛到底还是出在羊身上。

    只不过这只羊不是百姓,而是那些大地主。

    张斐道:“蔡知府,一个国家是否能够良好运转,就是看这个国家能否依法收税,尽量做到收支平衡,就是这么简单。而如今这种行为,那就是一种强盗行为,朝廷与恶吏,利用权力去剥削百姓,然后大家五五分账,那税法就如一纸空文,这绝不是长久之计,也是我们公检法所不能容忍的。有道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第六百章 拨乱反正

    这宋朝可以说是封建王朝中的一个奇葩,因为它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商税大规模超过农税的封建王朝。

    根据统计,这北宋的商税是后面那明朝的数十倍之多。

    而这一切首先是得益于宋太祖最初颁布的《商税则例》,这是中国第一部由政府颁布的商业税务法规。《商税则例》规定了征税商品的种类、税种、税率,以及对偷税、逃税的处理等内容。

    这不但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商税乱象,同时还将北宋的商业发展,推向了一个未曾想象过的高峰。

    由此也可见,这法制的重要性。

    然而,随着宋王朝财政危机的爆发,这商税也出现各种问题。

    在古代收商税是非常难的,没有谁会傻乎乎的会将钱送到你面前来,这必须得花钱请人去收税,这属于必要支出。

    可是在面对财政危机时,国家想得就是既要减少支出,同时又要增加收入,但这两者是非常矛盾的,因为目前国家的收入,主要是收税,而主要得支出,则是战争军费和官吏俸禄,军费是没法减的,那么要减少支出,就得裁人,可一旦裁人,收税的人就会变少,这税就收不上来。

    目前很多大臣批评王安石的新政,其中也涉及这个问题,王安石要开源,开源就需要招人,招人就会增加财政负担。

    比如说青苗法,要执行好青苗法,必须得请一批人去催债,这显然就会增加财政负担,这与司马光的节流政策,是非常矛盾的。

    但地球是圆的,只要你够贪婪,总会想到办法的。

    如何做到这一点,很简单,就是以奖励、抽成去代替固定的俸禄支出。

    其实以奖励和抽成,去激励工作人员收税,也是一种很合理做法,但是去代替固定支出,这一定会出问题的。

    朝廷的钱是不能少,就只能默许他们不按照税法去收税。

    一旦没了法,那就是拳头说话。

    比如说过税,根据《商税则例》,全国过税规定就是百分之二,但是目前河中府很多地方的过税,已经达到百分之二十。

    他们甚至于直接封闭那宽阔,不好收税的商道,迫使商旅过桥,或者走狭隘的道路,然后在那里设立关卡,盘剥商旅。

    直白来说,这就是一种强盗逻辑取代法律原则,以求能快速获得财富。

    这就是为什么当检察院控诉他们的时候,他们是理直气壮的反驳,是朝廷允许我们这么干的,你们现在这么做,反而是在卸磨杀驴,极其不厚道。

    但这种情况显然是不利于商业发展的,而且张斐是要振兴司法,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发生下去。

    此外,王安石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非常严重,因为官员不管事,真正管事的是吏,但他们都不拿俸禄,就只有一点点福利,他们有权,但无钱,你说他们会怎么干?

    王安石治吏的第一步,也是要给吏发工钱,只是说他没有单独拧出来说,而是放在免役税里面一块执行。

    可见王安石在宣传方面,可真是一塌糊涂。

    这一条法令其实应该大书特书,青苗法反而应该低调宣传,因为一个是发钱,一个是收利息,当然是该侧重于发钱,如此才能收获民心。

    或许王安石对此也没有太多信心,毕竟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要为国敛财。

    但不管怎么说,张斐与王安石在给吏增发俸禄这一点上,是有着共识,故此张斐才有底气让苏辙去跟他们谈判,表示愿意为吏争取俸禄。

    因为破坏司法的根本原因,就是不发俸禄,一定要将俸禄给补上。

    但是财政可不归公检法管,而是转运司的职权。

    目前官府还在与检察院交涉中,但双方都不肯让步。

    下面那些吏见检察院不让步,是闹得更凶,但他们也非常狡猾,专门在一些涉及到收税的事务上面,选择罢工,目的让官府收不到钱,看咱们谁耗得更久。

    目前整个河中府的过税,都是处于瘫痪的状态。

    这些官吏心里非常清楚,只要朝廷收不到钱,就会妥协的。

    这也是为什么蔡延庆会这么着急。

    但检察院方面还是非常强势,只是表示可以不清算之前的旧账,但是这种行为是决不允许继续存在,如果朝廷拖欠俸禄,你们可以来告,但不能用这种方式去敛财。

    你们罢工就罢工,跟老子没有关系,非但如此,检察院见对方不肯妥协,似乎也渐渐失去耐心,开始针对那些被逮捕的人进行起诉。

    外面的官吏还在负隅顽抗,但里面的人顶不住,因为检察院谅解协议中,惩罚是非常轻的,只是将霸占别人的还给别人,然后再罚点钱,就不会涉及到刑罚。

    他们现在都是有钱人,不愿意冒这风险。

    再加上那些珥笔也在游说他们,检察院方面是证据确凿,打官司是肯定打不赢,闹到皇庭上去,必然是要受到刑罚的。

    与此同时,警署方面也没有消停,突然又以府狱缺乏管理为由,直接派人过去,接管了河中府的牢狱。

    就那几个牢头,根本就挡不住数百名装备精良的皇家警察。

    这在官府又引发极大的震动,你们这是要将我们都给替代了吗?

    府衙。

    “卓主簿,他们怎么说?”

    见到卓群入得堂来,韦应方立刻问道。

    卓群道:“警署方面表示,目前检察院正准备起诉,到时犯人的数量会增加,但是府狱方面一直不配合他们,并且近日还以人手不足,将府狱给关了,迫于无奈,他们才选择这么做的。

    同时他们还出示了朝廷的公文,根据朝廷的规定来看,这警署中本就包含狱警,到时警署将会分离出一个专门管理牢狱的官署。

    而且,他们还决定关闭府狱,将府狱的物业改为警署的临时监司,用于关押那些还未被审判的嫌疑人,同时会在城外建立一座牢狱,专门用于关押囚犯。”

    这一番话下来,韦应方他们是目瞪口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警署原来有这么大的权力。

    警署招这么多人,不完全是为治安,到时就会分家,税警、狱警、庭警,以及部分检察员,都会从警署里面分出来。

    刘大兴突然站起身来,“蔡知府,元学士,你们也都看见了,如今这警署也要骑在咱们头上,到时整个河中府都将听从他们公检法的,谁还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他身为县尉,相当于公安局局长,在面对警署的咄咄逼人,他是最为着急的,一旦警署彻底接管治安方面的公务,那他就失业了啊!

    “这是一个阴谋。”

    元绛突然言道。

    蔡延庆立刻看向他,你终于开口了,看你这回又怎么圆。

    “阴谋?”

    众人一怔,惊讶地看着元绛。

    元绛扫视他们一眼:“你们难道就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吗?”

    似曾相识?

    是吗?

    卓群突然道:“元学士所指,莫不是裁军?”

    “正是。”

    元绛道:“当初裁军不就是这么来的么?公检法制造财政问题,我们上书朝廷告状,然后他们就劝朝廷裁军。

    彼时正是此时,他们又想故技重施,不断向官府施加压力,迫使我们上诉朝廷,然后他们再以冗官为由,迫使朝廷裁官。”

    “不错!不错!”

    何春林登时是面色苍白,不住地点头:“元学士说得极是,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裁官,咱们可不能再让他们得逞啊!”

    裁军,他们无所谓,但裁官的话,那可不行啊!

    就那一点点补偿,对于士兵而言,是不少,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当官的,那就是打发乞丐都不够啊!

    在坐的官员,不禁是汗毛竖立。

    真是好手段。蔡延庆暗自感慨一句,立刻接下捧哏这活,问道:“依元学士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所有人都看向元绛。

    元绛一番深思熟虑后,才道:“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不错。”

    元绛点点头道:“他们的目的是迫使我们上诉朝廷,顺势建议朝廷裁官,我们就偏偏不上诉,我们还就按照他们说得去做,给每一个吏发放足额的俸禄,是一文都不少。”

    韦应方不免道:“咱们有这么多钱吗?”

    元绛道:“这我们可以发放盐债和盐钞,来弥补这方面的财政。”

    曹奕皱眉道:“但是这盐债、盐钞也得拿盐去还。”

    元绛笑道:“到时还得时候再说,实在还不上,朝廷问罪下来,咱们再将责任推给公检法。如果咱们现在上诉,就法理而言,到底也是咱们理亏,只有让朝廷明白咱们真正的难处,朝廷才会谅解咱们,而且发钱也能安抚下面那些吏。”

    大家听得是频频点头。

    这还真是一条妙计啊!

    目前检察院掌握着证据,闹到朝廷去,也占不到便宜,如今他们先寅吃卯粮,到时还不上,将责任推给公检法,那朝廷自然就会惦记着他们的好,就会默许他们去为国捞钱的。

    一切又会回到原样。

    关键能够给大家发钱,这可也是收买人心的好事啊!

    可真是一本万利啊!

    韦应方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元绛道:“你们现在立刻统计一下河中府有多少吏,根据他们的公务,来为他们制定一份要足以他们养家糊口的俸禄,到时每月都直接提举常平司领取俸禄。

    但是你们也要记住一点,不要在里面弄虚作假,因为检察院一定会在旁边盯着的,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他们肯定请求朝廷裁官。”

    说到裁官,大家都非常紧张。

    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因为朝中很多大臣都想裁官,冗官之祸,是年年在喊。

    谁也不想丢了官职,这必须得认真对待。

    蔡延庆突然问道:“与检察院那边该如何处理?”

    元绛叹道:“只能与他们达成和解,大家散财消灾,到底那些人在里面也顶不住了。”

    他的建议,很快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会议结束后,韦应方他们就去跟那些吏商量,确保公检法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同时还给足他们俸禄,如果给少了,你们再去闹。

    大多数吏都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因为大多数还是捞不到太多油水的,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跟百姓要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话,得心够狠,发俸禄稳多了,他们认为这是因祸得福。

    而那少数恶吏,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们的人现在都被关押在警署的,他们也不愿意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到底检察院方面也保证,他们买卖可以继续做,只是不能再违法。

    官府方面又派珥笔去跟检察院方面谈和解协议,一桩的一桩谈,看怎么去赔偿和惩罚。

    在此期间,检察院可谓是出尽风头,将自己的职权体现的淋漓尽致,这些人猛然发现,检察院不但拥有侦查权,竟然还有是否起诉的决定权。

    不是说违法就必须被起诉,检察院是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实施具体方案的。

    这个权力很要命,皇庭是可怕,但前提是得被起诉到皇庭,但你可以选择不去,可以去跟检察院交涉。

    检察院和警署将一切事务都拦了下来,皇庭相对而言,就比较轻松,最近一直在忙法学院和法援署的事。

    张斐是打算将那些通过律法考试的学生,一律先在法援署帮忙,正好法援署那边缺人,就当作课业,给一点点生活费补贴就行,因为目前法学院也没法做到天天上课,暂时还没有职业教授。

    四小金刚还是得以公务为先,再加上这些学生多半都是有律学功底的,更多是要教他们法制之法的理念,以及公检法的运转模式。

    不过今日由于樊正的到来,张斐只能放下手中的活,与樊正来到大狗的酒楼里面商谈。

    “考虑的怎么样?”

    张斐笑问道。

    随着局势的变化,慈善基金会和马家是否决定在河中府开解库铺,就变得非常重要。

    因为他们将承担一部分青苗法的责任。

    但谨慎小心的樊正一直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

    樊正微微一笑:“目前河中府的情况的确是欣欣向荣,也变得更有利我们商人,但是这能维持多久?”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我的保证,你也不会尽信的。风险是肯定有的,但是我们也得看看利益。

    如果你答应的话,马老四的计划是一定能够成功的,你们将会垄断士兵们的军饷来往,这种有规律且数目庞大的业务,不但能够减轻你们的运输成本,同时,还能够让你们的买卖,触及到陕西的每个角落。

    除此之外,陕西路与汴京的来往是非常密切的。”

    樊正道:“但是我们并未设想过,与官府合作。”

    张斐道:“如果你们不与官府合作,你们就不可能拿到这些买卖,但如果你们愿意合作,我们公检法会保证你们权益不会被官府随意侵占。

    而且,除飞钱、借贷、存储等业务之外,还有一项买卖,可能是你们没有想到的,但是有可能将来也会交给你们。”

    樊正问道:“什么买卖?”

    “交子。”

    张斐道:“官府在交子方面的信用,是每况愈下,但是随着商业发展,钱币会进一步匮乏,盐钞又是固定的,可能还需要交子,如有公检法在,到时官府可能会放宽私人商铺对交子的发放。”

    樊正眉头一皱,“但是我们是与官府合作,如果发行交子,是官府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如果是官府说了算,那官府就只是借我们敛财,我们宁可不发。”

    张斐道:“在交子方面,如果你们不愿意与官府合作,你们可以分出去,单独发售,我也不建议你们跟官府合作。”

    樊正道:“官府会愿意吗?”

    张斐道:“如果河中府需要发行交子,那只能说明河中府商业是在欣欣向荣,官府在得到好处的同时,为什么不愿意你们发行交子,促使商业更上一层楼。”

    樊正沉眉思忖起来,这交子对他倒是诱惑不小,不是交子的货币属性,而是交子比较方便他们的业务往来,如他这种大规模的飞钱、借贷交易,如果完全依靠铁币、铜币,交易起来是非常麻烦,光数都能数上一天,如果可以发行交子,来充当一个依据,这将会方便许多。

    过得一会儿,樊正道:“不瞒三哥,其实四叔已经派人送来一封口信,四叔认为,即便不与官府合作,也将受到官府的监管,他对此倒是没有太多意见。”

    那马天豪一直都与相国寺有合作,而相国寺跟朝廷也有着密切的合作,所以马天豪并不排斥与朝廷合作,他反倒是认为,要想赚大钱,就必须跟朝廷合作。

    张斐笑着点点头:“还是马老四想得更加透彻啊。”

    樊正尴尬一笑,道:“四叔乃是前辈,自然比我更加深谋远虑,但是四叔也说了,这首先需要得到公检法的保证。”

    京城的商人,都已经意识到,公检法对于商人的好处。

    张斐立刻道:“我现在代表公检法给予你们保证。”

    樊正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张斐会答应的恁地果断,呵呵道:“三哥似乎也很迫切地希望我们来此开店。”

    张斐如实道:“如果河中府的财政得不到改善,反而因为公检法而增加财政上面的负担,那朝中大臣谁还会支持公检法,谁还有理由支持公检法,所以如果你们放弃的话,我们还会找其他的商人合作。”

    樊正稍稍点头,心想若是公检法不成,那对我们商人也是非常不利。他稍作思索,便点头答应下来,“好吧,我们可以答应来此开店,但是与官府的谈判!”

    张斐掏出一张纸来,放在桌上,“按照这上面写得去交涉。”

    樊正愣了下,“看来三哥已经猜到我们的决定。”

    张斐呵呵道:“这对于商人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没有道理会拒绝。”

    樊正莞尔一笑,拿起那张文案,仔细研究起来。

    等到樊正走后,大狗便提着一壶茶走了过来,一边帮张斐倒茶,一边说道:“京兆府那边传来消息,有不少人正在想办法制止公检法去到京兆府。”

    “意料之中,谁会喜欢我们。”

    张斐端起杯中的茶,呷了一口,又问道:“京兆府的裁军进行的怎么样?”

    大狗道:“有折家、种家、姚家他们的支持,再加上王宣抚使和郭经略坐镇,还算是比较顺利。”

    张斐道:“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大狗愣了下,问道:“问题当然也是有得,主要是在补偿方面,许多士兵感到不满。”

    张斐道:“你让我们在营里的人,告诉其他士兵,如果他们受到不公待遇,是可以来河中府的皇庭进行诉讼,并且放出消息,公检法明年将会去到京兆府。”

    大狗惊诧道:“明年公检法就要去京兆府吗?”

    如果真的要去,他也得做准备。

    张斐摇摇头道:“只是说说而已,目前河中府还是一团乱麻,哪有能力去京兆府,不过我要借此一事,先捆绑住整个西军的士兵,只要稳住军政,再加上整个陕西路的财政是集中河中府,那他们就难以对我们构成太大的阻碍。先让各地的军民躁动起来,期待我们公检法的到来,等到时机成熟后,一切都将事半功倍。”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狗点点头,又道:“对了,之前我还受到消息,税务司的人已经在来河中府的路上,明年税务司出现在河中府应该没有问题。”

    张斐道:“让他们快点,明年很多事情都得依靠税务司,我也得交代他们一些事。”

    “我知道了。”

    平陆县。

    也就是三门峡所在的位置。

    这里乃是河中府的交通枢纽,尤其是水运方面,这里是收过税的绝佳地点。

    由于检察院与官府还在洽谈中,这里的税吏也处于罢工中。

    他们现在也不敢收,万一被告,可能就会去警署里面待着。

    这一条商道旁,有着一个茶肆,只见里面坐着三五汉子。

    “拦头!现在咋办?”

    一个年轻汉子向坐在中间的络腮胡道:“官府只是说给吏发钱,可没说给咱们发钱,那些官员肯定不会管咱们的,那咱们咋办?”

    这吏也分好几种,在官府里面当差的,都是有编制的,而如他们这种专门坐在路边收过税的,叫做拦头,是没有编制的,连福利都没有,他们就是拿提成的。

    依照现在官府与检察院的谈判去世,官府是肯定不会给他们发钱的。

    “你问我,我问谁。”

    那络腮胡闻言,就是一杯热酒落肚,张着嘴道:“都怪那狗娘养的公检法,他们没来之前,咱河中府是天下太平,他们这一来,大家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吆喝两句,都怕被抓。”

    “那也不一定,给吏发俸禄,那也得找人来收税,说不定还得靠咱们。”

    “你会不会算账,咱们得的钱,那可都是多收出来的,要是不能多少钱,官府还能将那点点税钱分给咱们么。”

    “这倒也是,那咱们岂不是没活干了。”

    突然间,一个人坐了下来。

    拦头吓得一跳,偏头看去,见此人非常陌生,“阁下是?”

    那人扫视他们一眼,一本正经道:“你们现在丢了生计,今后就跟着我谋生吧。”

    几人听得莫名其妙。

    那拦头问道:“不知阁下是干什么的?”

    砰!

    那人将一块令牌拍在桌上。

    这令牌他们都认识,是出自官府,虽然他们都没有读过书,但是巧了的事,这令牌上面的字,他们也都认识-——税。

    又听那人道:“税务司。”

    洛阳!

    府狱。

    哐当一声,铁链松开,牢房的大门缓缓打开来。只见一个年轻人激动地入得牢内,目光在一个个蓬头乌面的囚犯面前搜索着。

    突然,他停在一间牢房门前,但见里面的角落里面坐在一个瘦弱的男子,与别的犯人不一样,这人得双手被麻绳紧紧捆绑着。

    “哥!哥!”

    年轻人激动喊得两声。

    那男子甩了甩头,将挡在眼前的头发甩开,又狠狠眨了眨眼。

    “哥,是我,小蔺。”

    “小蔺?”

    那男子惊慌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不,不是的,哥,我是来救你的。”

    年轻人说着,立刻招呼身边的狱头,“这位大哥,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快快快快,将他放出来吧。”

    “确定是他?”

    “就是他,不会有错的。”

    狱头立刻将牢门打开来,冲着那男子道:“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那囚犯郁闷道:“差哥,我这手还绑着的。”

    那年轻人立刻冲入牢房,麻利地将麻绳解开来,“哥,你被关在里面,怎还被绑着的?”

    那囚犯道:“不怪差哥,这都怪我自己不好,以前老是自己开锁溜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

    洛阳南郊外的一家旅店内。

    刚刚被放出来的男子,将埋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都顾不得说话。

    过得一会儿,男子是满意地望着桌上那几个空盘,是长出一口气,“舒坦,可真是舒坦啊!”

    他又向身边的年轻人问道:“小蔺,这到底是咋回事?你咋能让他们将我放出来,是花了钱么。”

    年轻人道:“谁敢从这府狱捞人,就算可以花钱赎人,那得花多少钱,才能将哥你赎出来,你自己有多少罪名在身,你不清楚么。”

    “那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男子很是困惑道。

    叫做小蔺的年轻人突然嘿嘿一笑:“哥,你有所不知,一个月前,咱去盗官府,结果一不小心失手被擒,幸得一位贵人相助,这位贵人可真是神通广大,不管是什么囚犯,他一句话,官府就得放人。”

    “那他为啥要救你?”

    “就是看中咱的这手段。”

    说着,小蔺做出一个偷盗的手势。

    “他让咱们偷啥?”

    “具体偷啥,咱也不知道,他只是让我偷过一富户的地契,后来又让我将地契给放回去。”

    “地契?还给放回去?”

    “嗯。”

    “那那咱们兄弟现在干嘛去?”

    “他只是吩咐我们先去河中府,到时自会安排任务给我们。”

    说着,那年轻人又拿出一个包袱来,这一打开,但见里面有着两本户籍,以及一些银两。然后又拿出一本户籍递给那男人,“哥,这是你的。往后你就叫做富迁,咱就叫富临。洛阳人士。”

    “这户籍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看着就跟真的一样。”

    “不是跟真的一样,这就是真的。”

    “真的?”

    那男人眉头一皱,“你说这人会不会是.?”

    “哥,人家没说,咱就别瞎猜了,如今有这位贵人帮着咱兄弟,咱兄弟再也不用害怕了,而且还能得不少钱。”

第六百零一章 商税则例

    其实对于张斐的计划而言,这税务司还是来晚了一点,导致张斐对于一些财政问题,也不敢过于强势,还是处处得迁就官府,就是因为税务司没有到,很多工作都无法展开,他也无法通过税务司去控制财政,也无法确保这税到底能收多少上来。

    这花钱容易,赚钱难啊!

    但这不是他的失误,而是司马光的原因,因为最初是安排张斐去江南,导致史挺秀、冯南希他们都被调去江南那边。

    结果张斐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向,那么税务司也得重新部署,不过目前已经在渗入河中府,正在到处招兵买马。

    然而,河中府的官员们,尚未察觉到,税务司已经悄然来袭,一场针对税务的改革,已经是在酝酿之中。

    此时此刻,大家的目光都还是全都聚焦在检察院和官府的谈判中。

    这真的是自太祖太宗后,一次非常罕见的扫黑除恶行动。

    关键还是在于,打击的全都是关系户。

    而百姓对这些关系户那真是深恶痛绝,因为这些关系户不但可以垄断资源,同时还拥有法外之权,如果你不是关系户,根本就无法与他们竞争,甚至还要被他们剥削。

    但这不是凭借他们的本事,是很难让人信服。

    随着官府的屈服,又经过数日的谈判,以及官员们从中斡旋,检察院终于与那些关系户达成和解,共撤销了九十八条罪名,可以说是所有的起诉,全部撤销,释放三百二十余人,罚金共六百余贯,另外,共赔偿受害者一千二百余贯。

    皇庭。

    张斐与苏辙走在被秋霜打湿的石板道上。

    “这一切可还顺利?”

    张斐问道。

    苏辙笑道:“比想象中的要顺利的多,正如你所料,他们中许多人害怕牢狱之灾,一早就想妥协,后来与官府那边谈妥之后,其余人也就纷纷认罚。”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但是外面有许多百姓,对此表达不满,到底我们检察院并没有起诉他们任何一个人,只是罚了他们一点钱。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一旦清算旧账,河中府立刻会陷入混乱之中,付出的成本将是几百倍,甚至于几千倍。”

    对方之所以愿意妥协,是基于检察院不起诉,如果检察院要起诉,这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了解,到底对方也是有实力的人。

    张斐笑道:“所以我们还需要宣传,这可是非常重要的。”

    “报刊?”

    苏辙立刻道。

    张斐点点头道:“这边的活字印刷作坊都已经建成,我打算立刻推出检察报、警报和法报,尽量将整个司法程序全部都公开化,先定下这个基调,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我们离开了,也不会人走政息,亦不会轻易被人破坏。”

    “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苏辙点点头,对此是深表认同,旋即又道:“话说回来,这秉公执法,确实令人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但是混乱之源,还是在于财政。

    听说元学士从明年开始将会足额发放吏的俸禄,应该不会比皇家警察低,那么针对每个吏每年的支出可能将达到五十贯钱,再加上给予士兵们的赔偿,以及我们公检法的支出,这河中府的财政能够负担得起吗?”

    很多官员都期待这种公正的快感,但前提是你能够承担这其中的后果啊!

    张斐道:“这就得看元学士的手段。”

    苏辙皱眉道:“但是钱就这么多,官多则民少,为何官府之前对于那些人的行为视而不见,就是他们背后的人是能够为朝廷敛财。

    元学士也只能是换个手段去敛财,满足官府的支出,这钱还是得从百姓身上收刮,到时公检法也只能为此妥协,事情最终还是会回到原样。”

    张斐笑道:“看来苏小先生不信任王学士的理财之术。”

    苏辙摇摇头道:“理财只是分配财富,而不能做到增多财富,我也并不反对理财,但自古以来,所有的理财之术,全都是将民间更多的财富,分配给朝廷,亦非是将朝廷和富人的财富分配给穷人,因为分配财富的人就是朝廷。

    王学士也就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罢了,但如果你仔细研究过他的新法条例,是不难发现这一点的,这种分配,只是竭泽而渔,就还不如不分。”

    张斐道:“苏小先生所言的分配,那是在没有公检法的情况下,一旦有公检法,情况就不一样了。那青苗法的官司就很好的说明这一点。”

    苏辙点点头道:“不瞒你说,那场官司,的确是消除了一些我对青苗法的担忧,但不代表我会支持新法,我是宁可支持税务司那种行为,也不愿意支持新法,总之,朝廷都已经收了税上去,就不应再与民争利。”

    这个主张,他跟他哥哥苏轼是非常一致的,他们是非常反对官榷制度,朝廷就应该只负责收税,其余的都应该交给百姓。

    但是王安石认为,将这些财富下放,不会流到百姓手里,会强人垄断,从而形成对百姓,对朝廷的威胁,既然不可能到百姓手里,就不如全部由朝廷垄断。

    张斐心里非常清楚,说实在的,他也无法去判断,孰对孰错,只是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苏辙问道:“什么办法?”

    “借钱啊!”

    张斐呵呵道:“谁还没个应急之时,人是如此朝廷亦是如此,可以通过借钱来应急。”

    苏辙愣得半响,苦笑道:“这谁敢借?因为谁也不敢保证朝廷会还钱。”

    借钱给朝廷,疯了么,朝廷能还你吗?

    朝廷不来抢钱,那就是万幸,你还将钱送上门去。

    张斐一本正经道:“公检法可以保证。如今河中府不就是深陷债务之中么,但苏小先生认为这形成了一种危机吗?”

    苏辙听得眉头一皱,沉吟不语。

    回过头一想,目前河中府真的是负债累累,前面要支付盐债的利息,后面又要支付拖欠的军饷,现在还要增多吏的开支。

    要是换作以前,不管是哪个官府,早就爆发财政危机,而官府是铁定会想办法赖账的,但如今好像也没有人将这当回事。

    官府现在还在加大支出。

    这原因就在于,大家都认为官府会还钱,而这份信任不是来自于官府,而是来自于他们公检法。

    “但是这种寅吃卯粮又能维持多久?”苏辙不禁又问道。

    张斐道:“这只是应急之需,目的就是花钱重新建立起官府的信用,如果大家都不信任官府,很多问题都无法解决。那么在这期间,我们能够想办法消除弊政,解决三冗之祸,令财政得到喘息,那么朝廷很快就还清旧账。

    从理财之术来说,寅吃卯粮并不是一种错误的战略,我们赌得只是一个更好的未来,如果未来百姓更够更加富裕,那么税收就会增长,那我们就是赢了。”

    苏辙道:“但是赌博总有输赢,我们不一定赢,那如果输了怎么办?”

    张斐呵呵笑道:“那就早点去死吧,还能怎么办?”

    苏辙惊愕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难道苏小先生想继续这样的得过且过吗?其实这治国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没得选。”

    苏辙陷入沉思之中。

    他虽然才华横溢,但跟大多数人一样,内心还是保守的,他理想社会,就是儒家的太平盛世,轻徭薄赋,大家都省着过,存点钱应对天灾。

    这其实也是大宋文臣天团的一大缺陷,虽然其中天才无数,但极度缺乏这种经济头脑,并且他们还反对这种头脑。

    别说王安石,如那薛向,可就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理财高手,但是在他们看来,薛向就是投机取巧,唯利是图的小人,不堪大用。

    这是王安石新法失败的一个深层次的原因,就宋朝的经济结构而言,必然是需要理财的,因为有着太多的经济交流,但这种思想始终被视作一种旁门左道,那么就很难将政治力量注入其中,不管你是选择国有经济,还是私有经济,都需要政治上的支持。

    元绛也是为数不多拥有这种智慧的官员,所以他跟张斐就非常合拍,张斐的一些经济战略,元绛就是很认同的。

    比如发行盐债和盐钞的策略,元绛就非常支持,并且也将此视作为官府应对这期间支出的主要手段。

    因为目前青苗法、免役税都还没有正式执行,要想盈利的话,还得等到一段时期,但是官府支出却在与日俱增,那边军饷债务,这边的胥吏支出,这怎么解决?

    就只能发行盐债和盐钞,来度过这个难关。

    这重组后的提举常平司,第一个项目,不是执行青苗法,而是对外发放盐债。

    转运司决定发行一批价值一百万贯,为期三年的盐债,利息是每年百分之六或者百分之五,如果是到期本金利息一块结算,则可以拿到百分之六的利息,但如果需要每年结算利息,则是百分之五,可以粮食和钱币来购买盐债。

    此外,这个到期本金,客户可以在购买的时候,就可以选择是要盐,还是要钱币。

    官府上下也都寄望于这一笔盐债,能够解燃眉之急。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一消息放出去后,那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大家都在议论此事,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去购买。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批盐债,但是第一批盐债,是盐商们迫于贬值的盐钞,无奈之下,才将盐钞转为盐债。

    如今让大家直接花钱去购买,这个大家心里还是不太敢。

    三年啊!

    这个就太没谱了!

    这令蔡延庆等一干官员感到忧心忡忡,如果不借到这一笔钱,就必须减少上缴朝廷的税,甚至会影响到军饷。

    财政本就赤字,朝廷会答应吗?

    如果不答应,官府许下的承诺,又该如何实现?

    事情到了最后一步,再也避不开金钱。

    此乃万恶之源。

    而就在这时,警署发布第一期警报,阐述这期间,警署扫黑除恶的整个行动,一一公布于众。

    公检法随后也发布第一期检察报,将整个和解谈判原因和理由也都公布于众。

    这两份报对于百姓而言,可真是非常劲爆。

    之前官府一般只公布他们想要公布的结果,如果存在暗箱操作,官府一般不说,都是一些小道消息在外面说。

    如今警报已经先纰漏那些恶霸的罪名。

    检察报却直接告诉百姓,经过谈判,撤销九十八条起诉,只是为受害者要来赔偿,以及一些罚金,同时将他们全部释放。

    这两报放在一起看,一眼就能够看出问题来。

    罪名已定,你们却不治罪?

    然而,事实却是得到百姓一致认同,为警署和检察院高唱赞歌。

    检察报上的这篇文章是苏辙亲自写得,他就是直接告诉百姓,公检法不清算公检法来之前的旧账,因为其中很多百姓有被迫违法的嫌疑,比如说偷税逃税,比如说私自酿酒,又比如说贩卖私盐,等等。

    单单这一句话,就彻底扭转百姓对此事的看法。

    因为苏辙说得都是事实,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违法行为,清算旧账,可能很多人都面临清算,不仅仅是那些关系户。

    经此一事,检察院和警署是名声大噪,首先,警署是彻底站稳脚跟,百姓已经有意识,遇到问题,就找皇家警察。

    皇家警察连那些恶霸都能轻易除掉,当然能够为他们做主。

    同时官僚集团、地主阶级,则是重新审视检察院,这个部门的权力可不比皇庭的权力小,而且更值得他们去研究。

    但凡涉及到刑事案件,皇庭所能决定的是轻判,还是重判,这是不能谈判的,是要看证据,但检察院可以,你可以跟检察院进行交涉,这里面是有操作空间的。

    等到他们风头出尽后,皇庭才发表属于自己的法报。

    皇庭到底是皇庭。

    这份法报一出,大家立刻清晰的认识到,爸爸还是爸爸,无人可替代。

    这份法报的内容非常简单,一言以蔽之,就是重申太祖时期颁布的《商税则列》,过税百分之二,住税百分之三。

    此报一出,全城震惊。

    因为这里面存在这很多问题,比如说许多农作物和农具商税,若依《商税则例》,这些都是属于免税产品,但如今这些也是要收税的。

    还有很多苛捐杂税,比如船靠岸税,也就是力钱,这都是《商税则例》所没有的。

    这些税还收不收?

    这搞得官府很乱。

    官府立刻将张斐给找去。

    我们这里钱都还没有借到钱,你这里又要断我们的财路,你们公检法是在给我们官府上凌迟,这一刀一刀的刮肉,真是没完没了。

    “我也没有办法。”

    张斐是双手一摊,“我也非常希望官府能够多收一点税,多给我们发奖金,但如今已经有商人来皇庭告状,他们所缴纳的税,是无法可依。

    而目前我朝的商税法,只有太祖定下的《商税则例》,朝廷目前没有对此做出任何修改,人家若以太祖之法,来打这种官司,那到时皇庭怎么判?难道让我们皇庭不遵守太祖定下的律法么?”

    官员们没有一个做声的。

    这谁敢声?

    这《商税则例》可以说是太祖太宗修订完成的,你可以不遵守,但你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这个问题就非常大条,处理不好,死罪都有可能啊!

    皇庭要依《商税则例》判决,你能说什么。

    可是财政又怎么办?

    张斐又道:“我们皇庭无意干预财政,但是官府若想多收税,必须得先修改条例,否则的话,我们皇庭无法可依,那只能判官府输。”

    元绛吹胡子瞪眼道:“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斐苦笑道:“是不腰疼,但是头疼啊!”

    人人都是冷漠地看着张斐,好似在说,你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事还在交涉中,那苏辙突然带着几名检察员来了。

    “张庭长也在?”

    苏辙见到张斐,不禁一愣。

    张斐道:“我来这里跟蔡知府、元学士他们谈点事。”

    韦应方见他们不是约好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这又出什么事了,于是主动问道:“苏大检察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苏辙道:“是这样得,我们听说提举常平司将要发行一百万贯的盐债,故此来此调查,你们发行一百万贯盐债的依据是什么?为何要发行?”

    元绛听罢,那更是勃然大怒,“我们转运司发行盐债,与你们检察院何干?你们别欺人太甚。”

    张斐赶忙起身撇清关系道:“这事可跟我们皇庭没有关系,你们谈,我先走了。”

    “你先坐着。”

    元绛指着张斐道。

    张斐吓得一怔,讪讪坐了回去,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苏辙回答道:“对于官府突然发行这么一大笔债务,我们检察院当然要行使检察权,毕竟还钱的不是各位,而是国库,这涉及到国家利益。”

    “我们为何发行盐债,还不都是让你们给逼的么?你们要查是吧,你们去查,去查,老子不管了,到时发不出俸禄,你们来承担。”

    说罢,元绛一挥袖,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何春林、曹奕等转运司官员也纷纷起身离去,就只剩下蔡延庆、韦应方等府衙官员。

    张斐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让我坐下,自己跑了,可真是不厚道啊!”

    蔡延庆知道该自己出马了,他先请苏辙坐下,然后道:“苏检察长,我们发行盐债,实属无奈之举,官府现在确实非常缺钱。”

    苏辙点点头道:“这我如何不知.?”

    不等他说完,韦应方便气冲冲道:“那你还来调查?”

    苏辙道:“我也只是照例行事,官府发放盐债这当然是被允许的,但是为何发行这么多,可有凭据,以及官府是否做好偿还的计划,根据我朝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任何一项制度,都必须考虑周详。”

    韦应方顿时无言以对,不禁又瞧了眼张斐。

    你们两个是商量好的吧,一个是太祖的《商税则例》,另一个就是祖宗之法。

    大家往后还能好好聊天吗?

    那些不成文的规定,还有没有用?

    没有办法,蔡延庆只能拿出相关账目,交予苏辙,并且表示他们的借债是基于最近增多的支出,而整个偿还计划,就是基于裁军。

    只是因为裁军也不是马上见效的,而且还要付一笔钱出去,但是预计在后年财政支出将会大规模减少,到时就足以还清这一笔钱。

    是有理有据。

    但苏辙还是照例将相关账目拿回检察院进行研究。

    然而,这极大触怒了官府。

    口口声声说政法互不相干,结果你们公检法是处处干预行政。

    检察院这么一查,那么有多少吏,他们该拿多少钱,这些官府就得相当慎重,可不能随便乱定俸禄,关系户进一步受到监督。

    就在此事,京城那边突然传来消息,朝廷将委任韩绛为陕西路观察使,负责来此调查青苗法禁令一案。

    官府顿时士气大振啊!

    因为根据宋朝的制度,使臣才是权力最大的,既然韩绛是来调查此案的,那他的权力肯定是要凌驾于公检法之上的。

    “好好好!”

    元绛很是激动道:“咱们现在就再忍忍,不与他们计较,待韩相公来此,咱们就要他们好看。”

    韦应方、曹奕、何春林等人不禁相视一眼,皆是面露喜色。

    他们的计划终于得逞了。

    韩绛是王安石的人,他肯定是要来翻案的,只要能够废除皇庭的判决,公检法的权威必然大减。

    这胳膊肘肯定是拧不过大腿的。

    正当这时,卓群突然快步来到堂内,“启禀蔡知府,元学士,今儿有一些商人购买盐债。”

    “当真?”

    蔡延庆欣喜道。

    卓群点点头道:“千真万确,提举常平司那边已经出售了一万贯盐债。”

    这么多吗?

    众人闻言,不禁喜出望外啊!

    这可真是否极泰来,双喜临门啊!

    韦应方突然好奇地问道:“之前一直都无人问津,就连一文钱的盐债都没有卖出,怎么今儿这么多人上门购买?”

    “这是因为.因为。”

    卓群似有难言之隐,结结巴巴的。

    蔡延庆也是非常好奇,焦急地问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倒是说啊!”

    卓群道:“据说是因为他们得知检察院调查过盐债的发行,这才放下心来购买盐债。”

    “.?”

    整个大厅瞬间是充满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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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种税得税

    尴尬!

    这真的是非常尴尬啊。

    当初检察院的介入,令他们这些官员可是感到怒不可遏,只觉这尊严受辱,自己的权力也受到打压。

    但是,却给他们带来了财运。

    让滞销的盐债开始动了起来。

    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话说回来,其实国家赚钱无非就是两手,权力和诚信。

    当然,这权力始终是根基,国家任何赚钱的手段,都是要基于权力,但是诚信将是这个政权能够延续多久的指标。

    诚信度越高的政权,就能够延续更久。

    而一个没有诚信的政权,其实跟草寇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因为当你失去诚信后,你只能用刀枪去敛财,无法依靠其它手段。

    而这就是张斐的公检法经济理论,也是他说服赵顼推广公检法的一个重要理由,其实赵顼也是要财政,那么要打动他,必须还是得从这经济着手。

    公检法虽然不涉财政,但是却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信誉,而信誉可以转化为更多利益。

    此时此刻在河中府就正在上演着这一幕。

    不过韦应方他们还是不大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于是纷纷乘坐马车赶往提举常平司。

    这提举常平司简称仓司,其实就是将之前的常平仓给升级成为一个超级财政官署,而目的也就是服务于新政。

    这新政的主要内容,其实就是要介入民间买卖,加强国营经济,用理财之术,为朝廷聚敛更多的财富。

    故此,之前元绛还对这个官署进行过一番改造,使得提举常平司更像似一个商铺,而非是一个官署。

    此时此刻,这番改造终于派上用场,至少可以同时应付多位客户,其效率也大大提高。

    当韦应方他们赶到提举常平司时,见到里面坐着不少人,全都是河中府有名的富商,其中又以盐商和钞商为主,同时还有大量的胥吏在那进进出出。

    这些官员可以对天发誓,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勤劳的吏。

    难道是因为官府决定给他们发俸禄?

    不应该啊!

    发放俸禄的代价,是减少他们的额外收入,甚至与减小他们的职权,这不满官吏是大有人在,不应该为此而更加努力。

    而卓群的一番话,令他们恍然大悟。

    他们将得到其中千分之五的提成。

    也就是说,一百万贯的盐债,其中五千贯是属于他们的。

    关键,没有多少人与他们竞争,只能是不断地内卷。

    他们能不努力吗?

    能不殷勤吗?

    就连那些商人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尊重,谈着谈着,他们都不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官署,更像似在一个商铺里面。

    “这...这是一份契约吗?”

    一个胖墩墩地中年男人,掂了掂了那份厚厚的契约,不可思议地说道。

    旁边一个胥吏道:“这就是一份契约,是咱们元学士从京城带来的,听说京城那边都已经是采用这种契约,目的也是为了迎合公检法。”

    “公检法?”

    中年男人顿时眼中一亮,兴致盎然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这契约和公检法有何关系?”

    那胥吏心里非常清楚,他们这些人不相信官府,更相信公检法,是非常耐心地解释道:“以往这些纠纷,大家都是私下解决,可自从公检法出现后,大家更愿意上皇庭打官司,阁下应该也去皇庭看过?”

    中年男人一个劲地点头。

    河中府的富商全都去过,百姓基本上也都去过,而且这人是越来越多,因为最初还是有不少百姓对官署感到恐惧,不愿意沾边,但现在的话,皇庭的审桉就是一个娱乐项目,有空就去看看。

    那胥吏又道:“因为皇庭就只认白纸黑字,故此很多问题就必须写得非常清楚,到时若有纠纷,去打官司的时候,大家就都有法可依。

    你看这契约上面都还写着继承方式,若是购买这份盐债的人遇到意外,到底传给谁。如果没有指定的,那就按照继承法来算,有指定就按照指定来算,你甚至可以写很多位继承人,当第一个无法继承时,我们就会算第二个。

    还有,如果盐池遇到天灾,官府是可以免息,推迟偿还的,这些可都是写得非常清楚,若有纠纷,去打官司的时候,该如何处理,也都是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

    中年人点点头,道:“如此说来,那我可得一字一句的看清楚。”

    “那是必然。”

    “可若不识字的,那该咋办?”

    “这可以找人来帮忙,你看那边,就有人请了耳笔来帮忙审视。”

    “这不应该找牙人么?”

    “这我倒是不大清楚,也许是因为牙人就只管买卖上的事,但是这其中可是涉及到律法,许多人还是更愿意找耳笔,问得更清楚一些,知道那些条例是有利于自己,哪些条例是有利于官府的。”

    “也...也对,那我也得请个耳笔来帮我分析一下,这可不是小买卖啊!”

    “当然可以。”

    ......

    门前,一个胥吏朝着一对父子拱手道:“恭喜徐员外购得我司盐债。”

    “同喜!同喜!”

    “徐员外记住了,若是这盐债契约有失,可立刻带着户籍来我司办理手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是是是,我记住了。若无其它事,我们父子就先告辞了。”

    “慢走。”

    ......

    出得门去,那儿子便向父亲问道:“爹爹,咱们是不是买得太急了一点,这盐债得三年到期,这三年期间,谁能知道会发生什么,官府到时不认账怎么办?”

    那父亲却是笑道:“官府要不认账,这一年跟三年是毫无区别,因为这盐就是掌握在官府手里的,无论如何,你都得向官府去购买盐钞。”

    那儿子道:“可若是盐钞的话,随时可以兑换,这风险相对小一些。”

    “风险是小一些,但是与这年限没有多少关系。”

    父亲摆摆手,“而是因为如今有公检法的存在。你看之前那些关系户,不都被公检法给惩治了一番,那些官吏不也老老实实认罚么,故此才会有这么多人来买这盐债。但是咱们若买三年的债务,这利润可是要高不少啊。”

    “都是一样的价钱,利润怎么会高不少?难道爹爹是指那些利息?”

    “你小子这些年毫无长进啊!你想想看,解盐的产量是有定数的,每年就只产那么多,如今这一百万贯全都是三年到期,而购买盐债的人,不是一定就是盐商,到时候一百万贯盐是锁在盐债里面的,这盐价必然上涨,那么盐债自然也会跟上涨,到时咱们直接出售盐债就能赚一笔,再说这期间还有利息,这利润可是要高不少啊!”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那些人,都是要求到期,以盐偿还,没有人要求偿还钱币。”

    “你小子现在才想明白啊!”

    ......

    敢来河中府做买卖的商人,都是具有一定冒险精神的,在这里要面对的困难,远比京城多得多,同时他们中也充满着投机倒把主义。

    当时官府发放盐钞才多久,就有人专门贩卖盐钞赚钱。

    这些钞商、盐商,早就瞄上这盐债,他们都认为买三年后的盐,比买当下的盐,要更加赚钱。

    原因很简单,你现在买盐,你不知道朝廷有多少盐,又卖了多少盐,但是三年后的盐,你能清楚的知道,有一百万贯盐已经卖出去,而盐的产量是不变的。

    三年后的盐必然是会涨价,也具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因为他们有三年的工夫,去操作三年后的盐,将这价格给炒上去,再加上每年还有利息,只要官府不赖账,这一笔买卖的利润更大。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来买,就是在计算这其中的风险。

    然而,随着检察院的介入,这其中的风险是大大降低,因为商人更加信任公检法。

    当然,最最最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因为官府垄断着盐,商人到底也只能向官府购买,除非你不做这买卖,否则的话,这风险是必然要承担的。

    .....

    然而,盐债的发售,也带动另一个行业,那就是皇庭门前的书铺。

    由于新契约的出现,以及盐债涉及数目之大,关键他们现在都要依靠法律来维护权益,商人们都是自主去找耳笔,帮他们分析这盐债的契约,而如今皇庭门前的书铺,全都是京城来的耳笔开的,他们对这种契约交易,已经是驾轻就熟,口才也非常了得,于是商人们又将其他交易契约也都交予书铺拟写。

    这对于初来乍到的书铺,可真是一个美妙的开局。

    这有得必有失,这也严重打击了牙行。

    原本这些全都是牙行干得活。

    显然,现在的牙行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他们对律法的熟悉,是远不如耳笔和茶食人的。

    其实在之前许多的桉例中,也涉及到很多牙行,什么欺民霸市,弄虚作假,但是张斐一直没有找他们清算,其目的就是要借用书铺去慢慢取代牙行这部分的买卖。

    这一切,官员们都看在眼里,心里也非常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们可不会将这其中的真实原因说出来,那岂不是证明公检法有利于他们的治理。

    他们就开始吹捧元绛。

    因为盐债明面上,是元绛想出来应对盐钞的官司。

    哇...盐债这一招,真是高,多收欢迎,又能解官府的燃眉之急。

    反正对于公检法是只字不提。

    此时此刻,皇庭是真的无暇顾忌这些,根本没有心情去跟他们争抢功劳,原来上回扫恶除恶,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之盒,导致很多受到冤屈之人,都跑来告状。

    尤其是那些受到官府盘剥的百姓。

    张斐也是天天忙于跟四小金刚开会,不过张斐还是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除命桉之外,他们只算接受最近才发生的纠纷,公检法来之前的纠纷,是一律不接受。

    此外,张斐也渐渐减少自己开庭的次数,一般的诉讼桉,都是先跟四小金刚开会,每个桉子都研究一遍,张斐定下相关惩罚,然后由他们去开庭审理,让他们得以历练。

    “咦?”

    张斐突然放下手中的一张状纸,又从旁边找出好几张,做以对比,“怎么这么多百姓,诉讼这个扑买税的?”

    蔡京立刻解释道:“这事我也正打算跟老师说,这扑买税的契约是去年扑户跟官府签订的,但是纠纷发生在今年秋初之时,我们也不知道皇庭是否接受他们的诉讼?”

    “这些先等会再谈。”

    张斐摆摆手,又问道:“这个扑买税,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谁能跟我仔细解释一下。”

    四小金刚面面相觑,好似在问彼此,老师连这个都不清楚吗?

    一旁的许止倩解释道:“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种包税制度,主要是针对一些比较偏远地区的税收,且是以墟市的商税为主,也有一些地方,官府是连两税都卖给商人。

    官府会专设扑买场,将这些墟市的税统统包给商人,商人是当场付一笔钱给官府,获得这收税权力,然后再派人去当地收税,以此来获取盈利。对于官府而言,是既减轻收税成本,又能得到充足的税额。”

    叶祖恰又进一步补充道:“那些偏远地区的乡村,都是非常零散的,官府若特地派人去收,所收之税,可能还不够这人力成本,而且由于那些地方太过偏僻,官府对于当地的管控也是不足,即便派人去,也是很难收到税,打包卖给有手段的人去收,这确实能够减轻官府许多负担。”

    张斐听得稍稍点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方式。”

    上官均立刻道:“但这只是对官府有利,对于百姓可是不太好,正如方才敦礼所言,那些地方的税比较难受,那么买下这些税的,几乎是一些豪民,他们会请一些泼皮无赖去当地收税,收得越多,他们就赚得越多,而只要不闹出人命,官府几乎不管,这其中难免会有一些敲诈勒索行为。”

    蔡卞又道:“朝廷采取的这种扑买制度,是价高者得,那些豪民出得价越高,他们就会用更狠地手段,从百姓手中将钱收上来。且由于那些地方都过于偏远,即便当地发生什么事,官府可能都不知道。”

    蔡京补充道:“即便知道,也不会影响到官府的治理,故此以往那些百姓也只能凭借自己的手段去抗争,但也难敌那些泼皮无赖的骚扰,很多百姓是深受其苦。而如今当他们得知公检法会捍卫每一个百姓的利益,并且会为百姓做主,于是就纷纷上门告状。”

    你说这宋朝会不会玩,什么都能交易,连税都能承包给商人。

    这确实省钱省事。

    但是百姓就遭殃了,受到更大的压迫和剥削。

    张斐一边听着他们介绍着扑买税,一边沉思着,似乎在盘算什么,等到他们都说完后,他才问道:“所以你们认为,这是属于合理的吗?”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以为这当然不合理,官府至少还得遵守法律,而那些豪民唯利是图,与强盗无异。”

    蔡卞道:“但除非朝廷免除那些地方的税收,否则的话,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说想办法约束那些豪民,但是这么一来,那些豪民就不会愿意参与扑买。”

    “是吗?”张斐滴咕了一句,突然问道:“河中府共有多少地方的税是包给那些商人去收的。”

    “整个河中府有五十二处。”蔡京回答道。

    张斐惊讶道:“这么多?”

    蔡京回答道:“因为河中府山区比较多,许多乡村几乎是与世隔绝。”

    “那卖了多少钱?”张斐又问道。

    蔡京回答道:“两万余贯。”

    “那也不少啊!”

    张斐点点头,思索一会儿后,突然向蔡京道:“蔡京,你去一趟转运司,请元学士上门一趟。”

    蔡京点点头道:“是。”

    上官均忙道:“老师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官司?”

    张斐道:“我打算亲自审理此桉,不过你们得告诉法援署那边,我们只算今年秋天发生的纠纷,其余的我们一律不接受。”

    .......

    而那边元绛得知张斐相约,是屁颠屁颠的就来了。

    在后山那边的一间小屋内,这一老一少坐在桌旁,中间摆放着一个小火锅,冒着腾腾热气,是香气四溢。

    随着盐债的出售,可算是解了官府的燃眉之急,如果有一百万贯的额外收入,之前那些赔偿和支付给吏的俸禄,那就都不算事了。

    元绛这悬着的心,也是暂时先落了下来,所以即便张斐不约他来,也必须得找张斐喝上一杯。

    “呵呵...张庭长果真是料事如神,不少大地主都是用粮食来购买盐债,并且几乎所有人都是要求到期还盐。”

    “这其实并不难猜。”

    张斐笑道:“首先,今年算是一个丰收年,并没有遭遇什么天灾,这粮食供应相对比较充足,粮价没有上浮的条件。

    其次,青苗法的出现,又将利息给压了下来,想要凭借高利贷获取巨额利润,至少在明年是比较难的,虽然一分五的利息,仍高于盐债的利息,但借也借不出太多,这粮食与其放在仓库里面生霉,就不如拿去购买盐债,不但能够获取利息,还能够操纵盐价,在三年后有望大赚一笔。”

    “是这么回事。”

    元绛点点头,又担忧道:“但是他们若真在三年后,将盐价炒上去,这又会引发民怨的。”

    盐池每年的产量,就三四百万贯,等于是提前卖出三分之一的盐,这些盐商、钞商是足够操控盐价的。

    如今的盐价,本就不便宜,要是再炒高,那些百姓承担不起。

    张斐笑道:“在契约上,朝廷只是保证每年偿还利息,可没有保证,到时盐价会很高,同时提举常平司有平抑物价的职权,朝廷可以通过投放更多盐,去平抑盐价。”

    元绛疑惑道:“那也得有足够的盐。”

    张斐只道:“关于这事朝廷方面自会派人解决的,元学士完全不用担心。”

    元绛不禁审视张斐一眼。

    解盐是肯定没法增加盐产量,如果需要调集其它地方的盐过来平抑,那这运输成本,也会将盐价给抬上去,是毫无意义的。

    就只有一个地方的盐是可以用于此招,那就是西夏盐。

    但是赵顼即位后,立刻下达死命令,不准进口西夏盐,意在打击西夏的经济。

    可见张斐不愿多说,元绛也就没有再多问,转而说道:“但发行盐债,到底是寅吃卯粮,裁军的确可以剩下不少钱,但那也只能抵消目前财政上的缺失,三年以后,河中府的财政将会少一百万贯,这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三年之内,光凭税收能够增加这么多吗?”

    张斐笑道:“目前河中府的税收规模,是肯定弥补不了的,但这古人有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税亦可得税啊!”

    “种税得税?”

    元绛不禁一愣,“这税怎么种?”

    张斐道:“这一百万贯足以用于支付吏的俸禄和士兵们的赔偿,还会剩余不少钱。这些钱就可以用于兴修水利和道路,兴修水利,让亩产增加,兴修道路,方便商旅做买卖,如此一来,便可产生更多的税收,这就叫做种税得税。同时提举常平司还能够做买卖,交易货物,以及借贷。”

    元绛道:“其实关于兴修水利和道路,在青苗法中亦是有规定的,但是这能种出一百万的税吗?”

    张斐点头道:“能。”

    元绛惊奇道:“你凭何这么笃定?”

    张斐笑道:“在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上,就是闭着眼驾车,也能够跑得很快,但是在狭隘崎区的山道上,你就是技术再高,也有跌落悬崖的风险。

    公检法已经将道路扩展、铺平,官府的任何一个政策,都取得之前十倍,甚至于百倍的效果,再加上税务司的到来,三年种出一百万贯的税,绝对有可能,即便少一点,也可以通过再发行盐钞、盐债来弥补。”

    元绛抚须思索半响,突然举杯道:“那老夫就拭目以待。”

    要是之前,他或许有些不太相信,但是现在的话,他只是觉得非常期待。

    谈及完此事后,元绛又问道:“对了,你今儿约我来,是为什么事?”

    张斐道:“扑买税。”

    元绛稍稍一愣,立刻问道:“有百姓上门告状?”

    张斐笑道:“看来元学士也知道这情况。”

    元绛叹道:“怎么会不知,但那也没有办法,如果朝廷每年派人去收税,税收可能还不足以抵消这成本,并且会惹上许多麻烦的,是吃力不讨好啊!”

    张斐道:“但是这么下去,会影响到我们公检法的,一群泼皮无赖去收税,可想而知,这中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我们公检法不能为那些百姓做主,公检法的权威大打折扣,故此我决定将会开庭审理此桉。”

    元绛道:“但是这个官司,可能又会打击到官府的威信,之前那场禁令官司,就已经引来官员们不满,你这马上又来一次,真是如同火上浇油,到时我也不太好安抚。”

    别看他嘴上硬气,但每回他都是遵从皇庭的判决,官员们已经是憋着一肚子气,如果这频率太快,他也为难啊!

    如果他再想办法退让,兴许也会让他们看出来。

    张斐笑道:“元学士无须安抚他们,这回就由着他们性子吧。我们老是里外配合,哄着他们也不是一回事,司法可是非常严肃的,是每个人都应该遵守的,所以,也是时候让那些官员们知道,如果他们输掉这场官司,那他们就必须为此负责。”

    元绛一怔,问道:“你确定?”

    张斐自信地点点头。

    元绛又问道:“那会不会对财政造成影响?扑买制度,能够减轻财政不小的压力。”

    张斐笑道:“元学士放心,不会的,因为税务司会解决这些问题的,而且,我也打算用这场官司来迎接税务司的到来。”

    元绛道:“税务司不是明年才到吗?”

    张斐笑道:“我已经要求他们尽量今年年底赶到。”

第六百零三章 扑买税

    张斐这回可是光明正大地派蔡京去邀请的元绛,并没有对此遮遮掩掩,故此官员们很快就得知此事。

    要知道此时皇庭与转运司的矛盾现在是愈发尖锐,张斐肯定不是请元绛去吃火锅的,这中间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第二日,一些官员就来到转运司打探消息。

    元绛则是将扑买税一案,如实告知他们。

    “岂有此理。”

    何春林闻言,不禁开始抓狂起来,“他们皇庭可真是咄咄逼人,那边刚刚查完过税,迫使官府给每个吏发足额的俸禄,这边又要审扑买税,这么下去的话,咱们就是发再多的盐债,也不够往里面填的。”

    饶是性格沉稳的曹奕不免都愤怒道:“元学士,这河中府每年有十余万贯的财政是来自买扑坊场,这是不容有失,他们皇庭不能就只管他们司法公正,却不顾我们的难处,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元绛点点头道:“这我当然也知晓,不过这十余万贯的财政,其中有六成是来自于榷酒税,但是张三就只是针对扑买税,而没有提到榷酒。

    另外,张三也并未说会禁止这买扑坊场,只是说有百姓上门告状,故此他向我询问相关事务,但具体怎么判,到时还得看证据。”

    韦应方道:“元学士有所不知,官府收税尚且会遇到很多问题,更别提那些豪民,这里面多少是有些问题的,但官府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这不但能够为官府增加税入,同时还能够节省很大的成本,可谓是一举两得,此制可是坏不得的啊!”

    元绛带点点头道:“关于此中利害关系,我也跟张三说过,他说他也会考虑到官府的难处,但具体还得看庭审过程。”

    曹奕道:“那如果皇庭又禁止扑买税,咱们该如何应对?”

    元绛沉吟少许,试探道:“如果他真这么判了,咱们要么就上诉朝廷,要么就只能等韩寺事来了再做决断。”

    但这回韦应方、曹奕等人并未答应,而是选择沉默。

    元绛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多言。

    这都在他的预计中,这将心比心,皇庭动作太过频繁,他与张斐的双簧,不可能回回都有效。

    “小报!小报!皇庭小报!”

    只见一个少年,在市集中一蹦一跳,小手拿着几张纸挥舞着。

    顿时引来不少人侧目。

    由于皇庭是开在城外,告示也只是贴到皇庭门前,不少买小报的商人发现商机,但凡皇庭贴出告示,他们都会立刻命人抄录成小报,然后卖去城内。

    目前整个河中府,“皇庭”二字,那可就是妥妥的顶流,这种小报,从来不愁卖。

    “小哥,皇庭又要审什么案?”

    一个大叔叫住了那小哥。

    “扑买税。大庭长亲自开庭审理。”

    “大庭长亲自审吗?”

    “是的。”

    “快给我来一份小报。”

    “哎!”

    那大叔当即买得小报,周边的人顿时围过来,一看是关于扑买税的官司,立刻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

    “这事我早就听说,好像是雪雾山那边的乡民来告得状。”

    “你们说皇庭会怎么判?”

    “当然会判乡民们赢。”

    “但愿如此,这扑买税跟衙前役一般可恶,早就该废除了。”

    很快,关于这桩官司的消息,立刻席卷了整个河中府,因为这官司不但涉及到普通百姓,同时还涉及到官府和商人的利益,里面也暗藏着一条非常复杂的利益链,导致大家都非常关注。

    皇庭。

    “老师,那几个被起诉的扑户请了李敏来为他们辩护。”

    蔡京将一份辩护状递给张斐,又道:“李敏代表他们表示拒绝认罪。”

    经过上回的官司,以及近日来盐债的发行,大家也都意识到珥笔的重要性,有没有珥笔,那就是两种官司,不可同日而语。

    张斐接过来一看,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这是好事。

    珥笔的买卖好,恰恰是公检法成功的体现。

    上官均纳闷道:“这个官司证据确凿,他们哪有的打。”

    张斐瞧他一眼,“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这世上就没有不能打的官司。”

    说着,他又向蔡京道:“既然对方请了珥笔争讼,那么咱们也得委任法援署,为那些乡民争讼。”

    蔡京问道:“是让征文去打吗?”

    张斐稍稍犹豫了下,心里突然想到一人来。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来到门前,“三哥,范老先生求见。”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啊!张斐眼中一亮,又向蔡京道:“先别忙着去,等我见过范老先生再说。”

    大厅。

    “范学士今日大驾光临,可是为法援署一事而来?”见到范镇,张斐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范镇迟疑少许,不答反问道:“我听说有乡民因为扑买税一事,起诉那些扑户豪民?”

    张斐点点头:“是有此事。”

    范镇又问道:“那皇庭可会委派法援署协助那些乡民?”

    张斐道:“由于对方已经请了珥笔代表自己辩护,故此我们皇庭也会委派法援署给予乡民帮助。”

    说到这里,他笑道:“范学士是为此事而来?”

    范镇点点头,“如果法援署将会协助那些乡民打这场官司,那老拙愿意加入法援署,打这场官司。”

    张斐问道:“冒昧多问一句,范学士似乎对这扑买税也感到不满?”

    范镇点点头,如实道:“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放在国法不用,去学那强盗之术,真是本末倒置。其实朝中一直都有人反对此事,但可惜官家不听,自制置二府条例司成立以来,是越来越多的地方,在推行这扑买税。”

    这跟王安石有关系?张斐倒是没有听王安石说过此事,而且范镇与王安石是势不两立,听听就好,只道:“范学士,你如果加入法援署,那么你的责任,就是为当事人争讼,这家国天下的远虑,可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我也希望范学士能够明白这一点。”

    范镇点点头道:“张庭长放心,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老拙也是知晓的,我也只想为那些乡民讨回公道,不为其他。”

    张斐点点头,笑道:“那就祝范学士能够为法援署拿下一胜。”

    “多谢。”

    当日范镇便让加入法援署,而那邱征文也终于得到解脱,其实他也更想去书铺,因为他可没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抱负,唯有金钱才能体现他的价值,这老是干免费的活,可真是没劲。

    但对于范镇而言,恰恰相反,金钱就只是浮云,他是有政治理想和抱负的。

    他嘴上虽然否认,但心里还是希望通过这场官司,去针对这扑买税。

    既然对方已经明确表示拒绝认罪,那皇庭就必须开庭审理,不过皇庭也没有说表现的非常慎重,就只是当做一场普通的民事诉讼来进行,甚至连邀请函都没有发。

    检察院方面也是作壁上观。

    但是在开审的当日,整个皇庭外面是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要知道如今已经入冬,路边的野草,都铺着一层寒霜,但这仍然阻止不了百姓们的热情。

    当然,也不可否认,他们中也有部分人就只是冲着大庭长的颜值来的。

    同时,里面也是座无虚席,有着不少官员和士大夫,但是在此案中,官员与士大夫的利益并非完全一致。

    很多士大夫都是支持范镇的,反对扑买税。

    当张斐出现在皇庭时,欢呼声是震耳欲聋,惹得四小金刚是好生嫉妒,他们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开庭审理一些案子,但从未获得张斐这般掌声。

    张斐也如往常一样,跟大家打了一声招呼,来到庭台坐下后,许芷倩立刻将一份相关文案,平铺在桌上。

    张斐看过之后,突然喊道:“马警长。”

    马小义道:“在。”

    张斐道:“那几位主要的嫌疑人还未找到么?”

    马小义摇摇头道:“由于那些人平日里待得地方都比较偏远,且都是山区,俺派人去寻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影子。”

    张斐偏头看了眼李敏。

    李敏立刻回应道:“我们的几位当事人也派人去找了,但是恰好这几日他们没有活干,也不知道上哪喝酒去了。”

    这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得快。张斐嘀咕了一句,又向范镇道:“范先生,那几位直接参与此案的嫌疑人,暂未找到,如果范先生有要求的话,本庭长也不介意押后再审。”

    范镇微笑道:“不必了,因为那些人也不过是听命于几位被告,我们主要也是要追究这几位被告的责任,他们不在,也并不影响此番诉讼。”

    张斐点点头道:“既然范先生没有意见,那此次庭审就继续进行。”

    其实张斐心里非常清楚,肯定李敏出主意,将那些个扑户雇佣的爪牙给藏起来,因为那些人如果上庭的话,在观感上,是非常不利于他们的。

    如果有助审团,那就更加糟糕。

    砰砰砰!

    张斐敲了三下木槌,又朗声道:“由于此案涉及到许多百姓的利益,而且本庭长也非常喜欢听听百姓看法,故此本庭长决定让百姓参与到审理中来,马警长,你来帮本庭长选出八位助审员。”

    “选我!”

    “马警长,选我!”

    在这一刻,马小义就是大众情人,门前所有人都冲着他招手,各种媚眼。

    别的不说,光坐在里面观审,是要舒服多了,凭这一点,那就值得去争抢。

    而且随着皇庭前面店铺变多,租金也是日益增多,这皇庭财政也在慢慢变好,不管是助审团,还是证人,都能拿到一些酬劳,关键还有参与感,人人都想坐在里面过一把瘾。

    毕竟当下的百姓多多少少都有受到压迫和剥削,他们做过无数次锄强扶弱的美梦,这个助审员,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帮助他们如愿的。

    可惜失望永远是主旋律。

    当八位幸运儿诞生后,剩下的就全是失望。

    这助审团就位之后,庭审正是开始。

    第一位上庭的是原告之一,也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大娘。

    “我家丈夫最近染了疾病,我就拿着家里好不容易积攒的二十多个鸡蛋上集市去买,想换点钱给我丈夫买药,可是那些个泼皮无赖突然来到我面前,不但抢走我一半的鸡蛋,还将剩下的鸡蛋,也都给打破了。他们真是.真是欺人太甚。你们赔我鸡蛋,赔我鸡蛋。”

    这大娘说到后面,突然情绪爆发,指着李敏他们就是一顿咆哮,旋即又趴在桌上,拍着桌面,嚎啕大哭了起来。

    外面的愤慨之声,也是随着大娘的情绪,此起彼伏,你们抢走鸡蛋也就罢了,还将其余的给打烂,这不是将人往绝路上逼么。

    这官司一上来,仿佛就直接进入gaochao。

    “肃静!”

    张斐敲了下木槌,又向那大娘道:“原告,还请你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娘瞧了眼张斐,是拼命的想抑制自己的哭声,但还是忍不住不断抽泣着。

    张斐也没有办法,耐心等了一会儿,听到大娘的抽泣声变小,才让李敏问话。

    李敏站起身来,“韦张氏,你说那些人抢走你的鸡蛋,请问那些人是抢完就跑了吗?”

    韦张氏立刻道:“他们就是负责拦在里面收钱的,又怎会跑。”

    李敏道:“这我不是很明白,你也说他们的职责是收钱,那他们又怎会抢你的鸡蛋。”

    韦张氏道:“他们要收我一半的鸡蛋,我当然不肯,然后他们就抢我的鸡蛋,抢了就算了,他们还剩余的鸡蛋,全部摔在地上,我.呜呜呜.。”

    李敏问道:“他们是在你准备要走的时候,打烂你的鸡蛋,还是在争抢的过程中,打烂你的鸡蛋。”

    韦张氏抽泣道:“是是在争抢的过程中。”

    “我问完了。”

    李敏坐了下去。

    院外的百姓也用嘘声回应了他的问话。

    范镇站起身来,“韦张氏,你是第一回去墟市卖东西?”

    韦张氏摇摇头道:“我大概是每一两个月去一回。”

    范镇问道:“众所周知,去墟市做买卖,是需要交税的,一般来说,这二十个鸡蛋,得交多少税?”

    韦张氏道:“一个就行了。”

    范镇道:“但是那些人却要你多少个鸡蛋?”

    韦张氏委屈道:“十二个。”

    范镇道:“他们可有说明理由?”

    韦张氏道:“没有,他们就是问那我要十二个鸡蛋,咱不肯给,咱说要这么多,那咱就不卖了,结果他们就来抢。”

    范镇道:“当时可有人看见。”

    韦张氏道:“市里的人都看见了。”

    范镇拿起一份证据来,“张庭长,这是当时墟市里面一些目击者的供词,可以证明我的当事人并没有说谎。”

    “呈上。”

    “我问完了。”

    范镇将证据呈上后,便坐了下去。

    接下来,李敏又传承包雪雾山墟市的扑户高强出庭作证。

    “高员外,请你介绍一下你与雪雾山墟市的关系?”李敏问道。

    高强道:“我是通过官府举办的扑买坊场,买下雪雾山墟市的商税。”

    李敏又继续问道:“不知你是花了多少钱,又买了几年?”

    高强道:“最初我是前年花了八百贯买得一年,但结果亏了三百余贯,所以第二年我不打算要了,可结果官府见无人扑买,硬逼着我买了下来。”

    贵宾席上的官员们,皱眉看了眼高强,好似在说,你这厮可真是胆大包天,都不带犹豫的就将我们给卖了。

    殊不知,这高强最初也去找过官府,但官员们也没有办法,而且当时是心烦意乱,没有怎么搭理他,他才在一个钞商的介绍下,请得李敏为自己争讼。

    李敏就是让他这么说的。

    百姓们顿时又是嘘声四起。

    显然,这回嘘的不是高强,而是官府。

    这使得不少官员们觉得这皇庭就有毒,每回审案,都能扯到官府头上来。

    可他们也不想想,要是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会来这里看么。

    李敏问道:“高员外可方便告诉大家,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高强道:“我以前是跟着乡民们一块贩盐的,后来自己积攒了一些钱,又做酒、马等买卖。”

    李敏道:“做了多少年买卖?”

    高强道:“二十余年。”

    李敏问道:“既然你坐了二十余年的买卖,应该是经验丰富,你难道事先就没有做过调查,这八百贯买下雪雾山的墟市税并不挣钱。”

    高强道:“我当然有做过调查,雪雾山那边的乡村基本都在山区,所以他们每个月都会去墟市交易一些货物,当地的墟市其实不小,我算着这一年下来是能够赚钱的。

    不过我也知道,官府一般都是将一些偏远地区,又不太好收的税务拿去扑买,我也招了一些人去盯着,但不曾想,当地民风彪悍,那些刁民不但不交税,还常常将我的人打伤,弄得我也是焦头烂额。第二年,我是说什么都不想做了,否则的话,我这辛苦积累的钱,都得亏在这上面,我做酒买卖,这钱赚得多,还比较省心。”

    李敏道:“结果呢?”

    高强道:“结果官府说没人要,让我继续做,我是到处去求,但也没有什么用,只能被迫继续做,但如果还赚不到钱,那我就所有的钱都没了,我只能找一些强人去收税。”

    “多谢。”

    李敏点了下头,又向张斐道:“大庭长,我这里有一份去年关于雪雾山墟市的买扑证据,在去年十一月份,官府确确实实将雪雾山墟市拿去扑买,但结果就是没有人竞价。

    可见我的当事人的确不愿意再接这买卖,只是被迫才接下这桩买卖得,并且价钱也未有发生改变。此外,还包括当时,高员外所以做得人事安排,以及去年的收入,这都足以证明,我的当事人所言句句属实。”

    “呈上。”

    庭警立刻将这份证据呈上。

    当然,张斐不需要看,都是交给四小金刚分析。

    范镇站起身来,道:“方才韦张氏的做供,高员外应该也听见了。”

    高强点点头。

    范镇问道:“那你是否知道此事?”

    高强道:“我也是这两日才得知的。”

    范镇问道:“你们手下做了什么事,都不告知你的吗?”

    高强道:“一般是不会说得。”

    “一般不会说?”范镇问道:“也就是说这种事其实时常发生,故此没有必要向员外汇报?”

    高强心虚地瞧了眼范镇,咳得一声道:“他们只需要交钱给我,其它的事,我一般不会管。”

    范镇道:“所以高员外是默许他们这么做。”

    “我反对。”

    李敏立刻站起身来,“对方是在诱导我当事人作答。”

    “反对无效。”

    张斐道:“被告必须对此做出回答,因为这涉及到一个责任划分问题。”

    高强不禁瞧了眼李敏。

    李敏点了下头。

    高强这才说道:“我只是要求他们将钱收上来,因为前一年的教训,我也知道可能会发生这类事,但我也没有办法,要不这么做的话,这钱就收不上来,说不定他们自己还会被打伤,到时我还得出钱给他们买药。”

    范镇又问道:“适才高员外口口声声说,只管收钱,不知高员外与他们约定,要交多少钱上来?”

    高强道:“九百贯,我花了八百贯,赚这一百贯,这不过分吧。”

    范镇道:“我要问的是,你是让他们只收九百贯,还是让他们只交九百贯?”

    高强嗫嚅片刻,“只交九百贯。”

    范镇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无论他们收多少钱都可以。”

    高强道:“他们能收九百贯上来,就算不错的了。”

    范镇道:“还请高员外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无论他们收多少钱都可以。”

    高强道:“我并没有限制他们。”

    “我问完了。”

    范镇坐了下去。

    李敏又站起身来,问道:“高员外,在你跟朝廷签订的扑买契约上,可有规定你每年只能收多少税上来?”

    高强摇摇头道:“没有,契约上只是写明我出的价,但并没有写明我能收多少税。”

    “我没有问题了。”

    随后,范镇又传一名受害者出庭,是一个名叫曹青年轻汉子,此人上得庭来,跟那大娘也差不多,口沫横飞地冲着对方指责道:“那些个泼皮无赖,如同草寇一般,冲进我家里,抢走我们的粮食,还.还轻薄我的妻子.。”

    哭是没有哭,但越说越激动,直接拍案而起。

    张斐不得不敲槌,“原告,请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马小义也上前来,要求曹青坐下。

    等到曹青坐下后,李敏便站起身来,“曹青,那些个泼皮无赖是一句话不说,就直接冲入你家吗?”

    曹青愣了下,“那倒不是,我家只有二十余亩田地,但是他们却让我缴纳四石粮食,这足足多了一倍的税,我要是交了,那我吃啥?”

    李敏道:“所以是你先拒绝他们,他们才冲入你家拿走你的粮食?”

    曹青道:“他们胡乱收税,你怎又不说了。”

    李敏道:“请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你先拒绝交税,他们才冲入你家。”

    曹青情绪激动道:“他们要多收我的税,我才拒绝的。”

    李敏无奈一笑,又道:“之后他们便冲入你家。”

    曹青点点头。

    李敏道:“这时候,你妻子在干什么?”

    曹青道:“我妻子也想上来拦着他们,不曾想他们中有一人就趁机抱着我的妻子。”

    李敏道:“所以是你妻子先上来拦着他们,双方才发生身体碰撞的。”

    曹青道:“那淫贼是故意去抱我的妻子。”

    李敏根本不搭理他,而是向张斐道:“我问完了。”

    范镇站起身来,“他们有没有解释,你为什么要交这么多税?”

    “没有。”曹青摇摇头道。

    范镇道:“那你可有询问?”

    曹青道:“当然问了,可他们却让我别废话,赶紧将粮食交出来,我们这才吵了起来。”

    “多谢。”

    范镇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接下来是被告金大宝出庭,是一个又白又胖的中年人,从头到脚都是富态相。

    范镇站起身来,“金大宝,你是何时买下高泉乡的两税?”

    金大宝道:“去年十一月买的,收得就是今年的税。”

    范镇问道:“那你对你所雇之人在曹青家所为,是否知情?”

    金大宝道:“我也是近日才得知的,我也只管收钱,其余的事,我不管。”

    范镇道:“所以他们的这种行为,也是你默许的?”

    金大宝道:“我请得人全都是经验丰富之人,是不会出错的。”

    范镇问道:“何谓经验丰富?”

    金大宝道:“那些人以前就是在衙里当差的,专门负责收税,我就吩咐他们,平时官府让你们怎么去收税,那你们就怎么去收税,咱也不知道如何收税,学着官府做,那总不会有错吧?”

    范镇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问道:“所以你认为官府平时也是这么收税的?”

    金大宝道:“这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就得找他们麻烦,当初我可是跟他们说好的,我也不可能天天盯着他们。”

    范镇道:“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

    李敏站起身来,扬起一份证据来,“大庭长,这是我们从河中府十余个乡村问来的口供,这些口供可以充分的证明,金员外手下的所作所为,在官府平日里收税的过程,是时常发生,且有百姓去告状,但官府从未追究他们的责任。”

    “呈上。”

    贵宾席的官员,个个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只要坐在这里,他们就觉得自己是弱势群体,MD,什么锅都往他们身上甩。

    你们现在都不怕官了吗?

第六百零四章 扑买税(下)

    官,肯定是怕的。

    但问题是,大庭长特么也是官啊!

    而现在管事的就是大庭长啊!

    那些扑户事先就想去找官府商量对策,但是官府根本不搭理他们,但如果他们将这些罪名全部承担下来,那他们可能就完了呀!

    但如果通过珥笔的辩护,来解决这个问题,那他们就可以依仗皇庭和司法,去避免遭到官府的报复。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才选择采纳李敏的建议。

    毕竟现在河中府也不是官府一家独大,这么做还是一线生机。

    随后一个个原告接连出庭,无一例外,全都是指责那些扑户雇佣的泼皮无赖,滥收税,滥用暴力,给他们造成很大的损失,情况都是相差无几。

    而李敏则是不厌其烦地将责任全部转移到官府头上,真的是一点情面都不给。

    如此反复,那院外的百姓,都已经嘘得直喘气、

    但他们的情绪已经被李敏转移到官府头上,这官府才是万恶之源。

    这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官府自己就那德行,在收税过程中,也是想尽办法盘剥百姓,反正各种手段是层出不穷,你说那些扑户还能遵守依法收税吗?

    根本不可能。

    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们只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手段。

    非首脑地官员们现在也已经躺平,经过上回他们与乡绅互扒底裤,对此也已经渐渐习惯,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们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就是这么简单。

    第一回大家还是有些要脸面,第二回就相对轻松自在多了。

    关键,对方的控诉目标是官府,而不是针对某一个官员。

    但如果从双方的诉讼状来说,其实这场官司与官府是毫无关系的,但这一番问下来,却处处充斥着官府的身影,反正被告方几乎将所有责任全部推给官府。

    你说我的当事人多收税,问题是官府也是这么收的,各种折算、支移,我不根据官府的来算,难道自创税法吗?

    这要不找官员来问问,只怕这官司都审不下去。

    但控辩双方的珥笔,都不主动要求传官员出来问话。

    这范镇虽然当珥笔不久,但他是当了几十年的官,可是非常老练的,既然他告得是扑户,他肯定就是盯着那些扑户,到底官府并未对他的当事人造成直接的伤害,如果他传官员上来问话,不但会节外生枝,会令整场官司都变得非常复杂,也会令他诉讼,变得杂乱无章,观众都会纳闷,伱到底在告谁?

    同时还会让人猜忌他的意图,是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但他对于李敏他们将责任转移给官府,也从不提出任何质疑,不管李敏怎么转移,因为李敏只是转移,并不进行反驳,这责任总是在那边,双方看似是针锋相对,但其实是其乐融融。

    而对于李敏而言,他们是有足够的证据将责任推给官府,官府屁股上那一堆屎,谁还看不见么,那么不传官员上来问话,对他其实是非常有利的,至少官府就没有反驳的机会。

    既然原告都不传,那他就更加不会传了。

    张斐是非常清楚双方的心思,但对于他而言,要不传一名官员上来问问情况,他这判决就没法判,于是他主动传一名官员上庭来。

    这官员名叫李思文,是一个监当官,这种监当官属于财政最底层的事务官,多半还都是差遣官。

    根据宋朝的制度而言,这种差遣官是有权力的官员,但是由于他们是属最底层的,干得全都是一些脏活累活,是比较低贱的,也就比吏好一点,这一般科举出身官员,是不愿意当这官,导致很多监当官都是从外面雇来,或者是将吏升上来,这里面也是鱼龙混杂,

    但他们也是掌管事务最多的官员,这州县内所有税收、库藏、杂作、专卖全都是他们在管。

    他们也就构成了北宋最为庞大的财、税官僚队伍。

    而这李思文,就是专管扑买场的监当官。

    “本庭长今日传李监务出庭,主要是了解清楚,官府这个扑买税制度。”

    张斐是非常认真地问问道:“李监务可否说说,为什么官府会将一些墟市的商税,甚至一些乡村两税拿出来扑买?”

    李思文回答道:“这因为是那些地方都非常偏远,官府暂无人力,在当地建立监务来征税,就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来进行征税,而且对付官府而言,这是既省钱,又省力,一举两得的办法。”

    张斐又问道:“那么官府是采取通过怎样扑买方式,将这些税卖出去?”

    李思文回答道:“我们监务是采取实封投状法,也就是扑户将自己的价钱写于状内,然后封口上交,以价高者得。”

    张斐稍稍点头,继续问道:“在竞价之前,官府是否会给出一个底价?”

    李思文点点头道:“一般是会的。”

    张斐问道:“那不知官府是如何计算这底价的,就比如说这扑买税。”

    李思文突然谨慎地瞧了眼张斐,思忖一会儿,才回答道:“官府是根据当地往年的税收,以及当地的户口数、田亩税来进行评估,最终给出一个底价。”

    张斐稍稍点头,道:“本庭长假设某墟市往后的税收在一百贯,那么一般官府又会给出多少的底价?”

    这个问题一出,四小金刚、许芷倩、苏辙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李思文身上。

    李思文又认真思索一会儿,“这是不一定的,大概是在八十贯到一百贯之间。”

    一些官员闻言,当即面露郁闷之色。

    张斐道:“也就是说,对于扑户而言,其中利润是在0到二十贯之间?”

    “话也不能这么说。”

    李思文摇摇头道:“因为被官府扑买的商税,一般对于官府而言,都是很难去收的,故此往年收上来的税,也并不是足额的税。

    此外,承买下来的扑户,且是可以分期支付的,而且他们连续承买某一墟市的商税,官府往往在第二年还都会给予他们优惠,适当降低价钱,他们都是有利可图的。”

    那四小金刚听罢,不禁眼神交流了一番,好似都在说,这人是高手啊!

    其实他们这些监当官,远比韦应方他们要难应付的多,因为他们是身经百战,天天就处理各种麻烦事,是能够从容不迫的应对各种情况。

    韦应方他们就只是看着狠,但要从他们嘴里找到破绽,是相对容易许多。

    张斐的这个问题其实是个陷阱,如果说税是一百贯,你又以一百贯的价钱扑买,那么商人要赚钱,这中间就必须要产生额外的利润,那么必然也是百姓来承担。

    但他回答非常好,这一百贯不一定是足额税,因为这些扑买税,都是非常难收,要是好收的话,官府也不会拿出来扑买。

    既然官府收到不是足额税,那你要收到足额的税,扑户就是有得赚。

    但这是不确定的。

    张斐又问道:“适才李监务说到如果连续两年承买,那么官府会给予优惠。关于这连续承买,是否有强制性?”

    “一般来说是不具有强制性。”

    李思文道:“但是承买者若不想继续承买,必须每年的十月递交申请,官府才有准备去将此税拿去继续扑买,如果逾期的话,官府也会给予通融,只要有人愿意接手,还是可以转让的,但是没有人愿意接手的话,官府会要求原承买者,继续承买一年。”

    李敏听罢,不禁向助手问道:“是这么回事吗?”

    那助手立刻道:“是有这个规定,但是你要去申请的话,又要经过重重审查,官府可能会派人跟你交涉,也有可能不搭理你,这拖着拖着你就逾期了,这官字两个口,咱们怎么说得过他们。”

    这北宋的官员,都是懂法的,因为必修课,他们不会明目张胆的去违法,他们会懂得去规避律法,设置于设计一些规则,去盘剥百姓和富户。

    规定是十月申请,但问题是你的申请要达到监当官这里,才能算数,其实就是给官府一个机会,逼着扑户继续承买,如果没有傻缺接盘的话。

    而张斐对此也表示疑惑,问道:“不知这申请期限是基于何理由?”

    李思文道:“关于扑买税的坊场多半都是放在每年的十一月进行,故此扑户最晚十月必须递交申请,我们才能将此税又放在十一月进行扑买。一旦过了十一月,十二月大家就准备过年,只能拖到明年,但到那时候,是很难立刻找到承买者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斐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不知官府可有规定,他们最多能够收多少税钱上来?”

    “没有。”

    李思文道:“扑买税主要集中在墟市的商税,但是商税是不定的,我们没法去规定,虽然其中也有少数的农税,但这农税也是不定的,比如说在天灾之下,朝廷会给予适当的减免,亦或者朝廷会突然赦免一些人的税,这都是没法规定具体数额。

    但是每个人都必须守法,我们已经在契约中写明多少户,亦或者哪个墟市的税,这个税自然就要遵从税法,这一点应该是不需要写到契约中去的。”

    张斐又问道:“那如果扑户少收上来税,官府会给予补助,亦或者支持吗?”

    李思文摇摇头道:“不会。民间扑买也都不会这么做。”

    张斐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如果扑户在收税过程中,存有暴力缴税的行为,官府又会怎么处理?”

    李思文立刻道:“这不归我们管,我们就只管扑买场。”

    这回答的真是滴水不漏。

    最后直接一脚,将皮球踢给了县衙。

    张斐只能又传县尉刘大兴上庭作证,县尉就是专管治安方面的事,相当于现在的皇家警察。

    刘大兴道:“确实有百姓上门告状,如果证据确凿,我们也会给予处罚的,但往往都是百姓先抗拒交税,双方才发生冲突,而我们又不清楚监务那边与扑户是如何签订契约的,所以很多事,我们也不好管。其实他们税监具备处理这类事务的权力,一般发生在墟市的税务纠纷,也都是他们在处理,我们县衙主要是管贼盗方面。”

    刚刚下去的李思文,直接站起身来道:“我们是有处理这类事务的权力,但前提是这墟市还是归我们管,扑买出去的墟市,又不归我们管,我在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去管,这理应由县衙来处理,到底那些墟市都是属于县衙的管辖范围。”

    刘大兴当即就反驳道:“你们之间的契约,我们又不清楚,如果说违法就得抓,那多半都是百姓先抗拒交税,那我们是不是都得抓起来。”

    双方开始互踢皮球。

    不得不说,在宋朝踢皮球,那是相当简单,因为权力过于分散,又有大量的重叠,一旦出事,很难去找到谁来负责。

    其实监当官的权力不小,他都有权执行苔刑,惩罚那些不交税的百姓。

    但已经扑买出去的墟市,是不是属于监当官的管辖范围,这就还真不好说,到底他们监务在那里是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怎么去管,百姓也都是找县衙,也不会找他们啊。

    但是不是属于县衙,其实也不好说,原本是属于监务的,但是监务将这部分权力卖给商人,就县衙而言,不管你们卖给谁,那都是属于你们监务的,那你们就应该负责,而不应该由县衙负责,关键县衙也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契约是怎么签的。

    他们这一番太极拳打出来,换得全场最大的嘘声,以及千万道鄙视的目光。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还这么玩,真的当我们傻么?

    你们不就是一伙的吗?

    但他们也不是玩给百姓看的,而是玩给皇庭看的,你皇庭不是讲证据吗?

    行!

    那我们就互相踢皮球,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该归谁管,你会明白?

    因为他们不是被告,张斐也只是询问一些专业性的问题。

    这嘘声过后,双方就正是进入到结案陈词的环节。

    范镇先站起身来,道:“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我朝,不管是商税,还是农税,可都是有着非常详细的规定,而目前证据已经充分证明,被告并没有根据税法去收税,他们向我的当事人,征收了一倍,甚至于几倍的税。

    而对方珥笔所言的计税法,首先,他们是毫无凭据的,其次,那些人也并没有向我的当事人解释清楚,为什么要缴纳这么多税,可百姓当然是有权询问清楚,在没有弄明白之前,百姓也是有权拒缴。

    然而,对方却是采取暴力的手段,或抢、或逼迫,甚至于轻薄我当事人的妻子,从而给我的当事人造成巨大的损失,在此我恳请皇庭判我方胜诉,并且惩罚被告赔偿我当事人的一切损失,以及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

    经过这两场官司,张斐大概也弄清楚范镇的风格,攻击性不强,而且问得也不多,但他总能抓住最关键的问题。

    他们怎么踢皮球,我不管,也与我无关,我只管我当事人的利益。

    范镇坐下之后,李敏便站起身来,道:“对方说得不错,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是我的几位当事人都是严格遵守了与官府的契约,以及官府所赋予我当事人的权力。

    对方说我当事人多收税,这都是毫无根据的,因为在契约中,并没有规定,我的当事人最多能够收多少税,同时在契约中的有很多条例,都是强调一点,扑户是自负盈亏,这无不在鼓励扑户多收多得。

    而关于这一点,方才李监官的回答是可以给予充分的证明,当我的几位当事人所收上来的税远低于扑买金时,官府是不会给予我当事人任何补助的,官府甚至都不准我当事人在契约到期时,拒绝继续承买。

    也就是说,多收少收,只能是各凭本事。至于对方指责的暴力手段,那更是断章取义,事实已经证明,都是对方先拒绝交税,我当事人的手下才会采取暴力手段。

    要知道我当事人的权力,是来自于监务,而监务在面对拒缴税收时,是可以处以苔刑,最多可达六十苔。

    那么我的当事人也应该具有这权力,但是我们当事人也并未有这么做,他们只是使用武力拿走相应的税收,这目的是税,而不是要伤人。

    这甚至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方才我提供的证据,可以证明,很多扑户所雇佣的收税人都被那些乡民打伤,但官府也不会给予任何支持的。

    如果有人指责这份扑买契约有问题,这我很难去反对,但不能指责我的几位当事人有罪,因为这是毫无道理的,我的几位当事人是完全遵守与官府的契约。故此,我恳请大庭长判我的几位当事人无罪。”

    “多谢控辩双方的陈述。”

    张斐点点头,又偏头看向助审团,道:“八位助审员,你们可有结果?”

    八人同时点点头,是毫不犹豫。

    张斐笑了笑,又道:“如果你们需要慎重思考的话,本庭长也可以给予你们一些时辰去思考。”

    八位助审员齐齐摇头,表示完全不需要。

    “那好吧!”

    张斐笑着点点头,然后问道:“认为该判定原告胜诉的,请举手。”

    八个助审员同时高举起手来,恨不得都站起来。

    这还用思考,必须是原告取胜啊!

    对方的行为是多么的可恶。

    “多谢几位助审员的协助。”

    张斐笑着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气,突然向前面的四小金刚问道:“你们.!”

    话一出口,四个人恨不得将脑袋埋到文案里面去。

    “哇你们就这点出息。”

    张斐气得下面直接就踢了一脚,但四人不为所动,埋头不语。

    这太难了一点,因为问来问去,这责任好像全在官府,但问题官府又不是此案的当事人,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判。

    “真是没出息!”

    张斐摇摇头,目光一扫,然后朗声道:“就情理而言,本庭长也非常认同八位助审员的判定,但是就法理而言,本庭长暂时无法判定被告是否有罪。”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还不足以判定被告有罪?

    大庭长,你什么情况?

    张斐解释道:“因为在我朝律法中,是没有禁止收税人在面对对方拒缴税收时,采取暴力手段,而根据之前证人的供词来看,被告采取暴力的前提,全都是对方先拒绝缴税。

    那么争论点就在于,被告的要求百姓缴纳的税是否合法?如果是非法的,自然可以判定被告有罪,但如果是合法的,那他们就是无罪的。

    而在官府与扑户所签订的扑买契约中,并没有详细规定合法税额。李监官给出的理由,是税收时常有变动,而且依法收税,是人人都该遵守的,这是一个常理,就没有必要写入契约中。

    但是李监官没有考虑到的是,依法收税只约束收税官吏的,而不是约束百姓的,百姓只需要遵守依法交税。

    扑户是属于百姓,不是官吏,所以他们是不需要遵守依法收税的,他只需要遵守与官府的契约,这就好比官府若雇人收税,那些人也只需要遵命,而不需要遵守依法收税,上面要求收多少,他们就收多少,同时责任是由官府承担,而官府在相关的扑买契约中,并没有写明具体的税额和收税原则、条例,这显然是不应该的,这一点是将有利于被告的。

    至于被告对收税的举证,认为他们税额计算法,都是采取官府的计税法,这其实与原告无关,理应是被告与官府的纠纷。

    故此本庭长对于此案的建议,原告若觉冤屈,应该去起诉官府,追讨相应的赔偿,而非是被告,因为在税法关系,就只存在于百姓与官府之间,官府在面对百姓时,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这责任到底该由谁来承担,则是属于被告与官府之间的纠纷。

    所以,单就目前的供词来看,本庭长是无法判定被告有罪。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份契约是存在着诸多问题,其中责任、义务都未划分明确,为了避免更多的纠纷,本庭长决定,在此案未有审清楚之前,禁止官府再向任何人进行任何地区的税收扑买,如果有签订数年扑卖税的,从明年开始,也将全部暂停。”

    听到最后一段时,在场的官员是神色大变,有人甚至都直接站起身来,怒视着张斐。

    如果皇庭只是根据证据,直接判官府有罪,他们心里都还是有准备的,他们都知道这里面的烂事,但是你直接禁止扑买税,这对他们而言,可就是一种权力侵占。

    因为扑买税可是行政制度。

    不过张斐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举止,而是向范镇和李敏问道:“不知被告和原告对此判决可有异议?”

    李敏和范镇均表示没有异议。

    张斐又向苏辙问道:“检察院方面对此可有异议。”

    苏辙笑道:“检察院方面没有任何异议。”

    张斐当即敲槌,“退庭。”

第六百零五章 不装了,摊牌了。

    “原来.原来是他们起诉错对象了。”

    “百姓只有义务向官府缴税,故此他们应该去起诉官府,但是官府方面又委托扑户收税,这责任到底归谁,应该是属于官府与扑户之间的契约纠纷。哎呦!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先梳理清楚这三者的关系。”

    在张斐给出判决后,四小金刚这才豁然开朗。

    之前他们的惯性思维,还是让他们只考虑这百姓与扑户的关系,因为扑户与百姓是直接冲突的双方,在他们看来,这二者是必然有关系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权力和义务的问题,其实扑户并不需要对百姓负责,他们就只需要遵守与官府的契约。

    当然,他们也得遵守律法,毕竟每个人都需要遵守律法。

    李敏当然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在辩护中,是不断强调一点,那就是百姓先拒绝缴税,只要这一点成立,那么之后暴力行为,就可能是属于合法行为。

    因为宋朝法律是允许暴力对待拒缴交税的百姓,这种事的确也是时常发生。

    关键就要看,官府是否有将这个权力,移交给扑户,以及官府到底对扑户征多少税有没有具体限制。

    这些都必须审视官府和扑户所签订的契约,不过张斐并没有对此过多询问,因为这并不属于这场官司中核心问题。

    这本是一场三方官司,官府是必须要参与进来,先看百姓诉讼官府,能否成功,一旦确定百姓确实受到损失,那么就再看这责任是属于官府,还是属于扑户的。

    如今只有两方参与,并且中间的官府,并没有参与进来,皇庭也不可能给出判决。

    “唉一群事后诸葛亮。”

    忽听得后面传来一声叹息。

    四小金刚微微用余光往后看去,只觉两道鄙视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立刻收回目光,然后装成很忙碌的样子。

    其实他们四个原本都是非常自信的人,自尊心也是极强,但是自从遇到张斐后,他们已经是放弃那所为自尊心。

    因为他们发现,每一次庭审,只要是自己审得,都是得心应手,但只要是张斐审得,自己都仿佛进入了一个未知领域。

    四小金刚是恍然大悟,豁然开朗,但是双方的当事人,都对这个判决,有些不太理解。

    这张斐离开之后,那韦张氏、曹青等原告是立刻来到范镇身旁。

    “范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们赢了吗?”

    “张庭长怎么让我们去找官府?”

    他们七嘴八舌,围着范镇,问个不停。

    范镇几番开口都被他们给堵了回去,无奈之下,只能抬起手来,稍稍提高音量:“你们先别着急,且听我说。”

    韦张氏他们才停下来,又是眼巴巴地看着范镇。

    范镇自信地笑道:“你们放心,方才张庭长的判决,虽然没有直接判对方输,但是至少他认同你们有受到伤害的嫌疑,只是要先与官府打官司,确认这一点。但如果真的跟官府打官司,这场官司,我们一定会赢的,这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可是.可是对方是官府.。”

    让他们告那些扑户,他们还是比较自信的,但是跟官府打官司,这.。

    范镇道:“你们不用害怕,现在在司法方面,不再是官府说了算,而是以公检法为主,也就是皇庭、警署和检察院。”

    那边高强、金大宝等一干被告,也对这个判决感到十分焦虑,怎么变成他们官府的纠纷,此事他们也都围在李敏身旁,问个不停。

    “李珥笔,这这到底怎么算?”

    “不会真的让我们去找官府吧?”

    “我们怎么争得过官府?”

    “说得是,跟官府去处理纠纷,不就是让咱们扛下来么。”

    “各位都稍安勿躁。”

    李敏非常自信地笑道:“其实这场官司,我们已经赢了。”

    “赢了?”

    “此话怎讲?”

    金大宝听得是一头雾水。

    李敏笑道:“难道你们没有听见,方才张庭长认为,你们是无罪的。”

    “但是张庭长也说了,这是属于我们与官府的纠纷。”

    “那我们宁愿跟百姓发生纠纷。”

    “不错,是纠纷。”李敏呵呵道:“对于你们而言,这到底就只是一桩契约纠纷,不会涉及到刑事责任的,也就是说这最差的情况,也只是给予对方一些补偿,而不会受到刑罚。”

    金大宝等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又想了半响,好像是怎么回事,顿觉这轻松不少。

    在这场官司之前,对方告得是非常严重的罪名,因为他们是采取了暴力手段,这一旦输掉的话,就必然是要承担刑罚的。

    但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现在是属于扑户与官府之间的契约纠纷问题,那这就是纯粹的民事诉讼。

    最坏的结果,当然就只是赔点钱。

    高强又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李敏道:“接下来我们就必须去跟官府交涉,但这就得看你们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们想要打这场官司,我保证,我们一定会赢的,那份契约就是官府拟定的,契约中存在的问题,责任都是属于官府,我们是不可能输的。”

    “最好还是不要跟官府对薄公堂,咱在在庭上赢了官府,私下你能保证他们不给咱们使绊子么。”

    “是是是,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跟官府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敏见他们这么怂,自然也不会怂恿他们,因为这当事人要求低,反而是减轻珥笔的压力,笑道:“那到时我去与官府谈谈,先看官府怎么说吧。”

    “行行行,就这样。但如果真的要赔钱,最好就是我们与官府平摊。”

    语气非常不坚决,言下之意,我们自己承担赔偿也行。

    李敏点点头道:“好吧。”

    金大宝他们突然往贵宾席上面瞄了一眼,突然惊奇地发现,贵宾席上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些当官的上哪去呢?

    那边张斐还是一如既往的与许芷倩回到休息室,吃点糕点、蜜饯,来补充能量。

    一杯热茶落肚,张斐突然轻轻用手指敲着桌面,嘴里数着,“十、九、八、七!”

    许芷倩听他突然数起数来,不禁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张斐不理会她,继续数着,“一!”

    他瞟了眼门外,脸上微微露出尴尬之色,沉默片刻,他才咬着牙,蹦出一个字来,“零!”

    砰!

    门被从外面推开来。

    张斐顿时是长长松得一口气,心想,下回这种逼,还是没有必要装,真是太紧张刺激了。

    只见韦应方等一大群官员冲入屋内。

    “张三,你简直欺人太甚。”

    韦应方现在也不装了,指着张斐骂道:“你口口声声说法令与政令是互不干预,结果你们一次又一次干预我们官府的政策,我告诉你,你方才下达的禁令,我们是绝不会理会的。”

    “你小子也真是给脸不要脸,从今往后,你们皇庭只需要管理好治安问题,其余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也无权干预,我们也都不会搭理。”

    这一次官员们是真的忍不住了,关键他们也觉得委屈,我们从来不干预你们皇庭审案,还积极配合,可是你们处处针对我们,十个官司,就有九个我们是受害者,到底我们都是官署,地位也是平等的,现在搞得我们都快成反派了。

    这么下去的话,咱们非得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时,牛北庆、龙五也来到门前,张斐挥挥手,示意他们先退下,这咬人的狗,是不会叫这么凶,然后是心平气和地韦应方他们道:“各位生气至少也得有个理由,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韦应方是指着张斐的脸道:“你竟还有脸问?”

    张斐双手一摊,“我实在是不明白?也许是我没有什么当官的经验,真的不知道我错在哪里?”

    “我也不明白,朝廷怎会派你这黄口小儿,来担任如此要职。”

    “这我都是被逼的,其实我也不想来这鬼地方。”张斐耸耸肩,“这一点你们可以去问问京城来的官员,我一直都是拒绝的,是司马学士硬逼着我来的。”

    “.!”

    韦应方一时语塞。

    关于这事,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

    张斐又道:“其实我是非常谦虚的一个人,如果你们能够说明白,这事是我做错了,我愿意做出改正,而且可以不论司法原则,咱们就讲道理。”

    “好!咱们就讲道理。”

    韦应方道:“你以为治理一个州府很容易吗?”

    张斐摇头道:“我从未这么认为过,我认为这非常非常难的,就拿我自己来说,别说知府,我连知县都无法胜任。”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这么做?”韦应方道:“你以为朝廷希望弄什么扑买税么,这不是没有办法么,那些墟市、乡村都非常偏远,且又非常分散,如果官府派人去各个乡村驻扎,你知道这得要多少钱么?说不定还会入不敷出。扑买税既可以节省成本,又能收足税收,是一举两得,虽然其中也有问题,但总得来说,还是利大于弊,你若不懂,就别瞎判。”

    张斐立刻道:“我从来没有否定扑买税的价值,我只是认为那份契约存在问题,故而才给出禁令,只要你们.。”

    “什么问题?”

    韦应方是直接打断了张斐的话,“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限制太多,还会有商人来扑买吗?除非降低官府的收入,但是这么一来,朝廷又不会答应,如果财政减少,朝廷是向我们问责,又不是向你问责。”

    张斐笑道:“所以,说到底还是财政。”

    “当然是为了财政。”

    韦应方道:“我们也想做一个大善人,体恤每一个百姓,博取一个好名声,但是这根本不可能,这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

    “既然是为财政,那我们就从这财政说起。诸位请稍等一下。”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芷倩,你去帮我把五号文案拿来。”

    “好的。”

    许芷倩立刻出得门去。

    张斐又向韦应方他们道:“诸位请坐。”

    韦应方他们心里也在打鼓,难道我们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但脸上还是一副“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辩”的神情。

    坐下片刻,茶都来不及奉上,许芷倩便拿着一份文案急急走了进来。

    不多,也就十几页纸。

    张斐接过文案来,扬了扬,“这份文案就是当初官府移交给我们皇庭的案件,全都是涉及到陕西路百姓造反的。

    而其中原因也是大同小异,都是因为百姓受到苛捐杂税的盘剥,且上诉官府,得不到任何回应,故而选择造反,后来他们中很多人就成为了禁军、厢军,然后在这一次裁军中又被裁掉。”

    韦应方眉头一皱,“你说这些作甚?”

    张斐道:“这五件案子都是发生十年之间,但我计算过,朝廷平定一次叛乱的支出,就比官府在这十年内,从扑买税所得利润要多得多。

    如今这件案子的情况,跟这五件的起因是非常像似,百姓也是忍受不了那些扑户盘剥,故而上门告状,如果你们谁能保证他们是绝不会造反的,并且签下文书,上陈官家,作为凭据,那我们皇庭就不管了。”

    说到后面,他重重地将文案拍着桌上,砰地一声响,还将韦应方等人吓得一跳。

    过得半响,韦应方才道:“你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顾左而言他,我们当然不希望百姓造反,但是我们要为财政负责,你们禁止了扑买税,这部分税钱收不上来,你来负责吗?”

    签是不可能签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万一真反了,那怎么办?

    一个百姓反,那也是反。

    张斐笑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我这人是非常谦虚的!”

    “抱歉,这我们还真没有看出来。”

    “那是你们还不够了解我。”

    张斐笑道。

    一旁的许芷倩,突然瞧了眼张斐,不禁扪心自问,难道我也不够了解他吗?

    在她的印象中,谦虚跟张斐真的是毫无关系。

    张斐又道:“如果我的禁令是错误的,那你们可以进行上诉,但如果我的禁令是有理有据的,你却收不上税来,那只能说明你们无能。”

    “你说甚么?”

    “请稍安勿躁。”

    张斐手一指,又接着说道:“每个人的能力都有大小之分,办不到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们可以上书朝廷,表示在皇庭的禁令下,你们无法收到这部分税,让朝廷另外换人来,如果没有人做得到,那无论我有没有道理,全都是我的责任,到底是我伤害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使得财政介绍,我也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如果有人接受,并且做到,那就是你们的无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番话倒是非常提气,一旁的许芷倩也是充满挑衅地蔑视着他们。

    韦应方眉角抽搐了几下,道:“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我们一定会上书朝廷的,但是在朝廷未有下达命令之前,我们也是绝不会理会你的禁令,而且从今往后,我们不再理会你们皇庭的任何判决,行政是行政,司法是司法,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张斐道:“那我也可以很坦白的告诉你们,要是哪个扑户敢与官府做这一笔交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向你们保证未来的三年,他们都在修建河道,无论他们是谁。”

    “你!”

    韦应方当即拍案而起,其余官员也纷纷站起身来。

    “那咱们就走着瞧。”

    “悉听尊便。”

    韦应方带着一众官员气冲冲地离开了。

    许芷倩幽幽一叹:“到底还是与他们撕破脸了。”

    但语气中并没有丝毫沮丧,在这事上面,他是绝对支持张斐的。

    张斐笑道:“不用担心,天下熙然,皆为利往,如今有利益冲突,大家争争吵吵是非常正常的,但是当我们的利益一致时,我就能坐在一起举杯畅饮。”

    许芷倩有些不太相信:“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还骗少了。”

    “彼此彼此。”

    张斐道:“你可还记得许家后门的王页。”

    “别瞎说。”

    许芷倩白他一眼,转移话题道:“但若他们不执行皇庭的判决,那该如何是好?”

    张斐呵呵笑道:“如果他们真的不执行,那我确实也没有办法,我也不敢轻易抓他们,不然的话,我也不需要依靠元学士的权力去安抚他们。但现在,呵呵,一切都为时已晚。”

    当初青苗禁令一案,其实比这更加严重,对于官府的冲击也要更大,因为那件案子,是非对错不是那么明显,最终的判决,里面掺有大庭长的主张和思想,但是当时官员们非常乐于接受皇庭的判决,并没有做出激烈的反应,不是他们没有这个实力,而是因为青苗法是属于新政,许多官员都不支持,他们的目的就是借机挑拨公检法与新政的矛盾。

    但这回不同,这已经触碰到他们的权力底线,因为扑买税是一直都存在的制度,不是河中府独有,也不是哪个官员一拍脑门就决定这么干的,如果皇庭都能够直接叫停,这简直是太可怕了。

    不仅仅是收税存在这些问题,还有漕运、水利,等等事务,都有些问题,这都是属于官府的权力,且里面存在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不可能让你一刀斩断的。

    关键,这还不是第一回,真的是一而再再而三,是没完没了了。

    他们都判断,如果再退一步,下一回可能就是漕运,漕运里面见不得人的勾当,是更多了,而且漕运里面的利益也是非常大,是真心不能再退了。

    再加上那边韩绛已经在路上,他们认为何不借此将矛盾激化,也给韩绛提供一个打击公检法的理由。

    毕竟他们都判断,韩绛是来帮助他们的,而且现在官府的势力远比皇庭要强大得多。

    他们回到官府,就在蔡延庆和元绛面前各种哭诉,自从皇庭来了,这官当着实在是太憋屈了,长此下去,谁还听我们的。

    反正这回是说什么都不能执行皇庭的禁令,也都表示不愿意配合皇庭。

    蔡延庆只是看着元绛。

    元绛对此早有预判,也是一脸怒气地点头道:“你们说得很对,皇庭的确是欺人太甚,这回我们就不予理会。”

    蔡延庆微微一惊,他原本以为,元绛又会故技重施,想出一个应对之策,然后借机推广自己的政策,不曾想元绛这回却决定与皇庭刚正面。

    殊不知元绛也不想,但他现在也没有办法,不能回回都是皇庭出题,他来解题,这样下去的话,谁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有猫腻。

    这配合打得也太明显了。

    一众官员是喜出望外,不愧是元学士,就是有魄力,不像那蔡某某,就只会在旁装聋作哑,咱们就不理会,看皇庭能怎样。

    这回官员们真是团结一心,要与皇庭对抗到底。

    官府既不与扑户交涉,也不理会皇庭的禁令,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照常办事。

    但是法援署方面是非常积极,马上又向皇庭提起诉讼,这回对象就直接改成官府。

    皇庭也立刻下达传票给官府。

    结果。

    “老师,他们将我们的传票扔了出来。”

    蔡京将传票递还给张斐。

    上官均问道:“老师,看来官府是动真格的,我们该如何应对?”

    四小金刚也个个都是茫然,要去抓人吗?

    且不说皇庭有没有这权力,即便有,但问题是抓谁,因为法援署控诉的是官府,不是某一个官员,

    张斐是一脸古井不波,“他们拒绝传票,就代表他们将放弃争取自己的权益,到头上来,受伤也只会是他们自己。我们就只需要照常开庭。”

    于是乎,一场别开生面的官司在凛冽寒风中,呈现在大家的面前,就是一场被告缺席的官司,整个贵宾席上也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官员出席,哪怕支持禁止扑买税的官员,也都不敢出席,这要出席的话,可能在官场就没法混了,就只是坐着一些反对扑买税的士大夫。

    这些致仕的士大夫,向来比较任性。

    整场官司,全都是范镇与原告在那里说,本来那些原告就是受害者,且有相当充分的证据,关键也没有人反驳他们。

    那可想而知,结果会是什么。

    而助审团也一致表示,原告胜诉。

    但是院外的百姓,情绪都是非常低落,被告都不出席,赢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现在反而是非常忐忑不安。

    “砰!”

    张斐敲了下木槌,道:“经本庭长审理,原告的确受到不应该受到的盘剥,故此本庭长宣判,原告获得这场官司的胜诉。”

    可是院内外,还是一偏寂静,百姓们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皇庭。

    他们也不傻,官府不出席,赢了也就是口头上一句话而已,又能改变什么?

    张斐旋即又道:“虽然被告缺席,但仍需对原告进行相应的赔偿,依照法律,皇庭是有权强制执行。故此本庭长将会以法令形式,免除几位原告一年到数年的税赋,作为官府对他们的赔偿,但具体免除多少年,还得通过详细计算得知,稍后我们会公布具体赔偿结果。控方,对此可有异议?”

    范镇笑道:“我们没有任何意义?”

    张斐又看向检察院询问。

    苏辙也表示没有任何异议。

    张斐又道:“马警长。”

    “在!”

    马小义立刻应声道。

    张斐道:“你们警署必须派人去当地驻扎,确保皇庭的法令得到执行。”

    马小义道:“是。”

    哇.还能这么判吗?

    强制执行?

    短暂的愣神后,院外突然爆发出激烈地喝彩声,真是犹如地动山摇。

    有人评论说,起点是不是涨价了,具体我不清楚,我感觉好像没涨,可能是最近我都是六七千字一章,这单章价格比以前差不多多一倍。

    之所以现在两章并为一章发,是因为我觉得目前状态还不错,就不想做出改变,但是跟之前的两更比,这字数并没有少。

第六百零六章 釜底抽薪

    这还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那些官员其实都知道,即便自己不出庭,皇庭依旧可以审理,因为张斐以前就告知过他们。但是他们认为,这钱在我手里,随便你怎么判,我们不执行就是了,有能耐你就让皇家警察跑到官府里面来抢钱啊!

    就事论事,在目前的司法改革中,只是表明将行政和司法分离开,互不统属,各司其职,这个就是核心内容。

    但具体怎么个互不统属、各司其职,司马光并没有给出具体解释。

    如果是根据司法改革的规则来说,不服从皇庭的判决是可以上诉的,这也是唯一解决问题的途径。

    但是司马光并未强制要求这一点。

    双方还是有博弈的空间。

    如果是贪污受贿,涉及命案,涉及造反,皇家警察当然是可以抓人的,以前提刑官也可以以此为由,逮捕官员的。

    但这个案子,显然不涉及这些,相反,是皇庭欲打破现有的制度。

    这扑买税就是朝廷规定的,官府也只是按照规矩办事,甭管里面有多少问题,但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干的,是利大于弊,朝廷也是默许的,甚至是鼓励的。

    不能说皇庭一来,我们就只有罪,收上那么多钱上去,你们没有花吗?

    卸磨杀驴是吧?

    官府现在就是一口咬定,这就是属于行政问题,我们是在按照规矩办事,即便真要改善,那也是我们主动改,你皇庭无权干预,故此我们拒绝出庭。

    你们的判决是无效的。

    说到底,这就还是法令和政令之争。

    这回官员们也是同仇敌忾。

    皇庭的咄咄逼人,确实令他们非常不爽。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皇庭竟然擅自做主,以免税来当做官府对那些百姓的赔偿。

    这真是彻底激怒了官员们。

    如果皇庭还有这权力,那还得了,税权就是财政大权,是官府最为看重的权力。

    “我早就说了,你们这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你们退后一步,皇庭就要前进两步,目的就是要逼死你们。”

    都头樊猛是哀其不争道。

    韦应方哼道:“大家彼此彼此,要不是你们永兴军跟皇家警察的关系那么密切,我们何至于这么被动。”

    樊猛道:“那只是假象,其实许多将领对公检法是非常不满的,他们的亲人和买卖,可都受到公检法的打击,只不过你们都委曲求全,他们又能怎么办?”

    曹奕问道:“不知樊都头有何建议?”

    樊猛就道:“就我看啊!这事想要凭借嘴皮子来分出胜负,几乎是不可能的,还得动用一些手段。官府就应该强势一点,直接下令否定皇庭的判决,并且继续扑买税。”

    韦应方道:“但是会有人敢接手吗?”

    樊猛道:“这你们放心,只要官府带头,绝对会有人接手的,那些大财主也不支持公检法,至于那些皇家警察么。哼,他们现在也就几千人,要管理偌大的河中府,简直是痴人说梦,在那些偏远地区,是远不如豪民的势力,现在就看你们官府是否给予他们支持。只要官府能够给予支持,他们一定能够将那些!”

    曹奕忙道:“是辅警。”

    “对!”

    樊猛猛然反应过来,赶忙改口道:“将那些辅警给赶出来,这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些豪民可就是地头蛇,到处都是势力,单凭皇家警察,他们其实并不害怕,你皇家警察最多在城里嚣张,你能调多少人去山区,你派很多人去,那我直接尿遁,你人少了,我再出来。

    但是他们可不敢跟朝廷对抗,他们也需要统治阶层的支持。

    这回韦应方几乎都没有怎么考虑,直接拍板道:“就这么干,咱们也没得选。”

    其余官员也都纷纷点头。

    这口怨气真是憋了太久,再憋下去,这肺都会气炸了。

    关键他们也没法再后退,皇庭都已经干预到税权,这可是最核心的权力。

    于是他们打算给公检法一点颜色瞧瞧,这地头蛇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他们先是找到蔡延庆,表明自己的立场。

    既然官府都没有参与这场官司的审判,自然是不会认同皇庭的判决,而且官府只是遵守制度,扑买税是合法的,皇庭无权干预。

    他们要求蔡延庆直接否定皇庭的判决。

    咱们歌照唱,舞照跳,瞧你能奈我何。

    蔡延庆当然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发生,这么一来的话,整个河中府就会两极分化,遵守政令,就不用遵守法令,遵守法令,就不用遵守政令,那全府都会乱套。

    可几乎所有官员都支持韦应方他们的建议。

    蔡延庆一方面只能哄着他们,我并不反对继续扑买税,但是否要出告示,否定皇庭的判决,这得慎重考虑考虑,因为一旦这么做,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但是官员们认为,是皇庭先挑衅的,而且不止一次,他们不顾及我们的想法,那我们为什么要顾及他们。

    这就是权力的博弈,什么道理、法律,这些先放到一边去。

    咱们就只讲,到底河中府是谁说了算。

    但蔡延庆还是表示,我要考虑考虑,同时又赶紧跑去找元绛。

    “现在怎么办?”

    蔡延庆是双手一摊,带着一丝恼怒地看着元绛。

    这泥菩萨也有三分脾气的,你们这也太过激进了,完全就不给官府面子,官员们也不可能再忍下去。

    元绛安抚道:“仲远无忧,你只要先拖着他们,很快,这事就会得到解决。”

    蔡延庆好奇道:“如何解决?”

    元绛抚须笑道:“因为这事很快就不归咱们管,既然都不归咱们管,那咱们自然无权做出反击。”

    “不归咱们管?”

    蔡延庆稍稍一愣,突然惊呼道:“税务司?”

    元绛点点头道:“税务司应该很快就会抵达河中府,到时他们会接管收税的一切事务,是否接受皇庭的判决,一切都是税务司说了算。”

    “原来如此。”蔡延庆稍稍松得一口气,又问道:“今后税务是不是与咱们无关。”

    元绛道:“那倒也不是,税务司就只管依法收税,干得是苦力活,收多少税和免多少税,还是官府管,但是收税的方式和手段,则是税务司来决定。而扑买税是一种收税方式,这个一定是以税务司为主,反正只要这税收不减少就行。”

    蔡延庆好奇道:“税务司恁地厉害吗?连那些偏远地区的税也能收上来?”

    元绛笑道:“我能给蔡知府的意见,就是等到税务司来了之后,最好查明自己是否有需要交纳的税,否则的话,这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蔡延庆震惊地看着元绛。

    元绛道:“税务司虽然是隶属于户部,但其实是直属官家,这税法是怎么规定的,他们就会怎么收税,反正他们在京城,可是拥有攻城器械的,没有哪个达官显贵的大门是可以挡得住他们的。”

    “???”

    是不是有些离谱了。

    蔡延庆也只能相信元绛,于是他回去后,又与韦应方他们开会,商量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暂时先不要用政令去否定皇庭的判决,但回应也要给,也不能太怂,咱们张贴告示,将金大宝、高强他们的墟市重新拿出来扑买。

    咱们各说各话,你们怎么判,随便你们,但是我们还是要继续扑买。

    最终,蔡延庆还是劝得他们都接受这个方案。

    官府方面,立刻贴出告示,要举行一场盛大的扑买大会,而且比往年的规模都大。

    这告示一贴,百姓顿时就迷茫了。

    皇庭不是说暂停扑买税么?

    怎么官府还要搞盛大的扑买大会。

    到底该听谁的。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皇庭,顿时引得皇庭上下也是忧心忡忡。

    “如今看来,官府是铁了心,要与咱们皇庭作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上官均满是担忧地向张斐问道。

    对面不是百姓,而是官府,在河中府势力比皇庭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要不执行,我们能这么办。

    这手段用时,方恨少啊。

    叶祖恰就道:“我们应该立刻上书朝廷,请求朝廷为我们做主。”

    蔡京皱眉道:“如果朝廷支持官府怎么办?”

    叶祖恰愣了下,“朝廷怎么会支持官府?”

    蔡京道:“关于扑买税,朝中一直都有争论,但如今却是越来越多的州府选择扑买税,可见朝廷支持扑买税的大臣更多。”

    张斐突然道:“好了!这事就不用你们操心,到时皇家警察会解决这一切的。我们现在还是先办好法学院的事,如今已经入冬,前来诉讼的人会减少,这个冬季,我们得开始给那些学生授课,目前考试安排的怎么样?”

    四小金刚相觑一眼,现在这时候,老师还有心情操心这法院学?

    “嗯?”

    张斐看着他们,“不会还没准备好吧?”

    蔡卞忙道:“都已经准备妥善。”

    张斐道:“那就尽快进行,这事全由你们负责,我可不会管的,但是要出任何差错,我可是会找你们算账的。”

    目前的考试,都是考《宋刑统》,就是传统律学,传统题目张斐不会,而他也不想出一些新颖的课题,那样的话,很多人都考不上,毕竟他也只是招一些底子比较好的学生。

    “是。”

    这皇庭可以暂时不理会,但是检察院方面是不能视而不见的,毕竟皇庭已经下达禁令,官府怎么还能这么做。

    所以检察院方面是立刻介入,但是官府是铁了心就是不从,所以苏辙连大门都没有进去,所有官员也都拒绝见苏辙。

    不服你派皇家警察上门啊!

    这令苏辙恼羞成怒,你们官府可以继续上诉,甚至可以不理会皇庭的判决,但是你们不能拒绝我们行驶检察权,这可是违反朝廷制度啊!

    苏辙虽然没有苏轼那么奔放,但也不是一个善茬,在一些问题上,甚至比苏轼更加强势,在制置二府条例司,他就经常怼得王安石只想将他给弄死。

    苏辙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因为他本身就不支持扑买税,于是他又去到皇庭。

    “官府方面显然是不打算遵从皇庭的禁令,如今甚至连大门都不让我们进,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们检察院也决定起诉整个官府,因为若不给于回应,那我们的检察权将会形同虚设。”

    “这是你们检察院的决定,我们皇庭还是只看证据。”张斐依旧还是这番说辞。

    到底皇庭与检察院也是相互监督的关系,而不是一个鼻孔出气。

    苏辙又有些担忧道:“但皇庭判决之后,能否得以执行?”

    如今官府不搭理他们,判了之后,不能执行,那就更加尴尬。

    张斐笑道:“不会拖到那时候去。”

    苏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呵呵道:“因为此事很快就不会归他们管。”

    “税务司?”

    苏辙也立刻反应过来。

    只有张斐清楚的知道,税务司何时抵达河中府。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所以最终是否接受我们皇庭的判决,是由税务司说了算,而不是他们那些人。”

    苏辙愣了愣,这才明白,原来这是虚惊一场,当即轻松下来,呵呵笑道:“我还真以为你是打算跟他们硬碰硬。”

    张斐苦笑道:“不瞒你说,就目前而言,如果他们真不遵守,咱们也真没有太多的办法,到底这强龙不压地头蛇,虽然皇家警察扩张的很快,但是在河中府,他们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啊!”

    苏辙道:“所以你是打算借税务司的到来,从他们头上占点便宜。”

    张斐点点头道:“至少在百姓看来,官府最终是要服从皇庭的禁令,这就能助长我们皇庭的威望。”

    苏辙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检察院就更应该上诉。”

    这种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反正不会真的打起来,那强势一点又有何妨。

    张斐笑道:“随便你们,反正也不会开庭审理。”

    这苏辙刚走,那边曹栋栋和符世春便来到皇庭。

    “我们刚刚收到消息,有人正在召集一些泼皮无赖,准备针对我们皇家警察。”

    符世春见到张斐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皇庭就只是给出判决,执行这个判决可是皇家警察,在庭上张斐就直接说明这一点,由皇家警察在当地执行皇庭的判决。

    既然官府要拒绝执行,并且还要继续扑买,首先就要过皇家警察这一关。

    那边肯定得招兵买马,对付皇家警察。

    曹栋栋则是咬着指甲,偷偷瞄着张斐。

    张斐也注意到他那诡异的眼神,问道:“衙内怎么看?”

    符世春立刻道:“你别听他的,他就会争强好胜。”

    曹栋栋当即放下手来,激动道:“这是他们主动要对付咱们,又不是咱们要去招惹他们,这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咱们当然不能忍啊,我们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皇家警察的手段。”

    听到对方招兵买马,他和马小义都很激动,学得一身本领,可算是有用武之地!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衙内说得对,忍是不需要忍的。”

    曹栋栋喜道:“当真?”

    “嗯。”

    张斐点点头,“但是可以拖着。”

    “拖?”

    曹栋栋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如果他们只是请一些泼皮无赖,其实很好办,据我所知,那些泼皮无赖一般都是欺软怕硬的鼠辈,我认为在这事上面,警署应该给予强硬的回应。

    警署只需要先公开此事,并且吩咐皇家警察加强戒备,以及配上武器,我认为可以震慑住那些泼皮无赖。”

    符世春道:“但是他们也可以找一些亡命之徒来对付我们。”

    曹栋栋激动道:“那就跟他们干啊,还怕他们不成。”

    张斐道:“但他们若是要调整计划,也还需要一些时日,亡命之徒可比泼皮无赖难找,而在这期间,我会解决此事的。”

    符世春道:“你能解决那是最好了。”

    曹栋栋听罢,叹道:“又没得打了,这多无趣啊!”

    符世春没好气道:“我说你这厮是不是嫌活得太安逸了。”

    曹栋栋一个劲地点头,“不然我来河中府这鸟地方作甚?”

    “.?”

    符世春无语至极。

    大家的追求不一样啊!

    张斐向曹栋栋道:“衙内,警署方面一定还是强调克制,不能冲动行事,严格遵守皇家警察行为手册,如果皇家警察都习惯于拔刀解决问题,那整个公检法也就完了。”

    曹栋栋有气无力道:“知道啦!唉。”

    曹栋栋他们回去之后,先是吩咐皇家警察打起精神来,并且时时刻刻佩戴武器上街,同时在警报上刊登皇家警察执法手册的一些内容。

    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当皇家警察受到生命威胁,是可以直接击杀对方的,故此他们要求百姓不要动用武器去面对皇家警察。

    这显然就是在警告对方,我们是可以合法杀人,并且事先打了招呼,你都给我注意一点。

    官府在警署有得是内奸,他们早就得知消息,对此也早就做好准备,他们不会主动去挑衅皇家警察的,他们只是让人去执行官府的政令,但是如果皇家警察主动干预,那他们的人也是允许动用武力的。

    事情都已经到这一步,动用武力,似乎已经是不可避免的。

    一个是执行政令,一个是执行法令。

    到底谁优先,这个还真不知道。

    但二者出现直接矛盾是,双方都不承认对方的合法性,也都不愿意做出任何妥协,那就只能通过武力解决问题。

    因为都要执行,肯定会爆发冲突。

    但这是很多人都不愿意见到的,包括蔡延庆、郭逵、王韶等官员,但他们也只能心里着急,关于这事,他们也说不好该听谁的。

    要真说起来,他们跟官府的关系要更加密切。

    可就当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仿佛这大战一触即发,河中府税务使陈明突然抵达河中府。

    来到府衙报道后,陈明直接就表示,税务司已经决定取消河中府的一切扑买税。

    这一变故,令官员们都傻眼了。

    这简直就是釜底抽薪,他们对抗皇庭的理由,就是皇庭干预官府的收税权,这下好了,这权力不属于他们了。

    这真是尴尬啊!

    大哥,你要就早来,要就晚点来,我这架势都已经摆出来了,你跟我说这些,你是来捣乱的吧。

    “你们税务司有权决定这事吗?”韦应方质疑道。

    陈明顶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面瘫脸道:“官府只是决定收多少税,免多少税,以及用多少税,但至于怎么去收税,则由我们税务司全权做主,这是朝廷的诏令。”

    说着,他拿出一张公文交给韦应方他们。

    等到他们接过诏令在看的期间,陈明又道:“那扑买税只是收税方式的一种,而不是税法政策,所以,我们税务司有权决定是取消,还是继续执行。”

    何春林语气顿时变了,他敢违抗皇庭的判决,但不敢违抗朝廷的诏令,赶忙道:“陈税务使,你刚刚抵达河中府,可能有所不知,那皇庭真是欺人太甚!”

    “我知道。”

    不等他说完,陈明便道:“可是我们税务司的职责,是将每一文合法的税都收上来,至于你们之间的斗争,这与我们税务司无关,我也不想参与其中。”

    言下之意,你们要斗,去其它地方斗,税这块现在是禁区。

    韦应方看罢,又问道:“既然陈税务使恁地在乎收税,那为什么税务司要取消扑买税,扑买税是可以节省官府许多人力物力,这是有利于财政的。”

    陈明道:“如果是真的有利于财政,我们是绝不会取消扑买税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说着,他又拿出一沓文案来,“这是我们针对河中府扑买税的调查所知,这十余项扑买税,都是不利于财政,其中扑买所得之钱,是远低于这些地区的应该缴纳的税,这些扑户每年都从中赚钱数倍的利润,我们税务司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发生。”

    蔡延庆拿过来一看,暗自惊讶,这税务司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厉害啊!

    草草看得两眼,便交给韦应方。

    韦应方他们看过之后,皆是沉默不语。

    这十余项扑买税,里面是大有猫腻,那些豪民都是在官府有关系的,不禁都有些心虚地看了眼陈明。

    陈明似乎不打算与他们计较这其中的猫腻,又转移话题道:“不过我们税务司也认为皇庭判决并不公道,我们会向皇庭提起上诉,要求那些扑户承担绝大部分赔偿,官府在这几笔买卖上,本就不赚钱,哪还有那么多钱去赔偿。”

    何春林阴阳怪气道:“皇庭不一定会搭理你们的。”

    陈明淡淡道:“皇庭的路数,我们非常清楚,在庭上是要拿证据说话,我们税务司也许没有证据让他们赔偿更多,但那些扑户一定会愿意给予更多的赔偿,减轻官府的负担,除非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在今年少缴了多少税。”

    说到这里,他突然别有深意地瞧了眼韦应方等人。

    一众官员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这.这是在暗示我们吗?

    在这一刻,他们突然意识到,税务司可能才是他们的头号敌人啊!

第六百零七章 注意!这不是玩笑!

    这税务司的突然空降,不但是打断了官府的释法,更是犹如釜底抽薪,让官员们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真的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虽然他们都知道,朝廷已经下令,将会在河中府成立税务司,但是大家都预判税务司最快也得明年才到,后年才能够运转起来,不曾想今年年末就来了,朝廷办事效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而关于扑买税的争斗,本质上是官府与皇庭之间的权力博弈,这也是官府第一次正面硬刚皇庭的法令,虽然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回发生矛盾,但以往都是在元绛的操作下,官府选择借“危”转“机”,利用皇庭的法令,来推行官府的新政策。

    如那盐债便是诞生于二者之争。

    但这种方式,总是让官员们感到憋屈,虽然在政绩上并没有损失太多,但是在权力上,他们认为一直受到皇庭的压制,但他们又无法反制皇庭,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怨气。

    然而,皇庭进一步的咄咄逼人,让他们觉得,这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

    于是他们选择借扑买税进行反击。

    但这天算不如人算,税务司的到来,直接令他们的反击是胎死腹中。

    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失去了扑买税的权力。

    这.!

    真的有些尴尬啊。

    官府都无权决定是否执行扑买税,那还怎么去跟皇庭争,关键税务司直接表示,要废除扑买税,不管他们是不是故意的,这一个抉择,肯定是有利于皇庭的。

    因为皇庭就是要禁止扑买税,而他们不答应。

    此外,陈明的态度,令官员们感觉到非常不自在,他们认为陈明跟公检法一样,并不属于整个官僚体系,是相对比较独立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真是祸不单行。

    不过在官场中的一切,全也都是建立在人际关系上面的,所以他们马上针对陈明进行调查,看看这人到底属于哪一派的。

    这不查还好,一查更是傻眼了。

    原来陈明是内藏库的一名仓管主事,专门为皇帝的私房钱服务的,最近才提拔为税务使,与整个官僚体系都没有什么关系。

    这不属于哪派,那就是皇帝的人。

    看来税务司直属皇帝,绝非是空穴来风。

    而陈明似乎也真不打算与他们套近乎,甚至都不想跟他们建立起同僚友谊,直接将朝廷的公文一放,便立刻接管河中府的收税权。

    而陈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解决扑买税这个迫在眉睫的官司,毕竟他已经接管了这方面的权力。

    他才不理会官府与皇庭的博弈,直接雇佣陆邦兴,一纸状纸上诉皇庭,表示不服皇庭之前的判决,也就是给予那些百姓免税。

    而理由就是,现在这官府换人了,如今收税方面的事务全都是由我们税务司管,而我们税务司认为,皇庭这个判决是有失公允,故此要进行上诉。

    皇庭当然是欣然接受。

    其实大家是否信服皇庭判决,这并非是关键,不可能每个判决都能够令所有人信服,关键是在于,大家是否接受公检法的整套程序。

    比如说,官府不服,官府选择继续上诉,即便上诉成功,推翻张斐的判决,张斐也是非常支持的,因为张斐追求的不是一言九鼎,而是希望大家都用公检法程序去解决问题。

    其实官府这一次是走对路了,这确实是张斐最害怕的,他一再确保不清算旧账,也是担心这种事情发生,但很可惜,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如今税务司既然愿意通过上诉皇庭,来解决纠纷,皇庭当然会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检察院方面在得知此事后,也趁机恶心官府,直接公开对外表示,将撤销对官府的诉讼,同时会直接与税务司接洽。

    撤销对官府的诉讼,表面上对官府是似乎一件不错的事情,但实际上,则是告诉大家,官府已经失去了这个权力,跟官府较劲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全都是过时黄花,税务司才是河中府新贵。

    这可是将韦应方他们气得够呛。

    我们现在连被起诉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还有没有王法?

    但事实就是公检法都不再搭理官府,而是全部选择与税务司交接。

    皇庭。

    “陈税务使,请坐。”

    “多谢。”

    陈明拱手一礼,坐了下来。

    张斐打量了下陈明,见这厮一脸严肃,与京城税务司的李禾是极其像似,不免笑道:“你们税务司的人,都是这么不苟言笑么。”

    陈明先是一愣,旋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回应了张斐。

    张斐也不忍再打趣他,神色一变,正色道:“真是抱歉,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得让你们提前到来,也不知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陈明如实道:“如今准备还是有些不足,目前我们手中掌握的消息,也只能暂时威慑住他们,但好在税收是在明年开始,我们至少还有半年的工夫,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对。”

    张斐摇摇头,道:“严格来说,你们现在还有差不多一年的工夫准备。”

    陈明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拿出一份文案来,递给陈明,又解释道:“之前官府的收税方式,是尽量通过民间势力进行,比如说这扑买税,就是借商人豪民来收税,又比如两税,则是利用乡村里的户长、里正去收缴,而这显然不适用于税务司。

    税务司是通过自主申报的方式来收税,如果分开来收,以税务司人力物力,是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当初在京城光针对免役税进行自主申报,都有很多大臣不看好,最终也是勉强完成的,并且耗费了数月之久,故此我为税务司制定出一套,将税赋归一的制度。

    当然,这一套整套税赋制度必须得配合免役法,因为免役法的存在,不但让税收是根据收入的不同,制定不同的交税额度,同时免役法还可以免除所有百姓的劳役,将役变成钱。

    基于这两点,就可以将所有的税赋合为一种,根据每户家庭每年不同的收入缴税。”

    陈明没有质疑张斐的主张,因为他来之前,赵顼就告诉过他,一切都听从张斐的,他就只管执行。所以他也就只是问道:“故此税务司是人力不足,向官府提出这个方式?”

    “是的。”

    张斐点点头。

    其实这个税赋合一主张,张斐之前已经是书信赵顼,只是说具体税率当时还没有算出来,但是赢得赵顼的认同。

    因为这个自主申报,审查起来是非常麻烦的,要知道大多数人不识字,还得派人去帮他们填报报税单,要是每年去查两三种税,填报三四回,哪有这么多人力物力,税务司全年不休,可能都做不到,关键百姓也没有这大的精力。

    各税合一,然后根据收入不同,制定不同的税率,是非常符合税务司的收税方式。

    百姓只需要申报一次就行。

    他们也只需要调查一份税。

    但如果从更深层次的角度去看,其实就是要收那些富户的税,而这一点完全是要归功于王安石的免役法。

    因为王安石得免役法,是将所有人都囊括进来,官员、和尚道士、女户,等等,虽然没有彻底废除他们的特权,但是赋予他们税赋,这是非常关键的。

    但这真是其一,其二就是免役税是根据收入的不同来定的,当税赋合一时,这个属性也就被添加到所有税中,富户就要交给更多的钱。

    这都是律法依据啊。

    如果没有免役法,张斐就不能这么干,皇庭是必须要遵守律法的。

    陈明又问道:“那我们需要注意什么?”

    “查税。”

    张斐简单明了地回答道:“肯定还是会有人偷税漏税的,但如今与以前不一样,如今是看证据,税务司必须要拿到确凿证据,才能够进行诉讼。

    当然,到时我会颁布偷税漏税的新惩罚,取消部分酷刑,然后增加罚金,而罚金的话,税务司与财政是七三分账,官府只要留三成,其余全归你们税务司。”

    陈明道:“这是用来激励那些人去查税。”

    张斐眼中是闪过一抹赞色,然后笑着点点头。

    陈明道:“那他们就肯定会去查富人的税。”

    张斐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建议你也不要这么说。”

    陈明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道:“我们已经将河中府那些精通各种收税手段的拦头召入税务司,查税方面应该不成问题,但是面对这些豪民、大地主,我们又该如何去执法。”

    张斐道:“警署方面已经为税务司训练出一支五百人规模,且全副武装的精兵,等到你们税务司正式开门,警署就会将这支精兵移交给税务司,这支精兵是足以摧毁河中府任何一个大农庄。只有一类人你们需要注意,也必须得先向我汇报,才能决定是否采取行动。”

    陈明道:“哪类人?”

    张斐道:“就是那些将门世家,他们的家兵那更是身经百战,目前来说,税务司也不一定打得过,但是他们这一类人,是可以通过政治手段去解决的,总之面对刚的,就是要以柔克刚,而面对柔的,就是要以刚压柔。”

    陈明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斐又问道:“关于扑买税这个官司,需不需要我派人去协助你们?”

    陈明摇头道:“多谢大庭长的好意,这我们能够解决。”

    说着,他站起身来,“若无其它事,陈明就先告辞了。”

    张斐愣了下,也站起身来,“我不太懂官场的礼仪,我是不是应该设一桌宴席,为陈税务使接风洗尘?”

    陈明拱手道:“大庭长抬爱了,陈明何德何能,能受此款待,此外,税务司那边还有很多事务等着我去处理。”

    张斐笑道:“那就下回吧。我送陈税务使。”

    “大庭长免送,告辞。”

    陈明又再拱手一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等到陈明出去之后,他才笑道:“这才像似一个干活的人,比那些官员要靠谱多了,嗯看来那内藏库真是卧虎藏龙啊!”

    其实税务使这种职位,让王安石、司马光他们来做,他们未必做的好,他们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眼中只有天下,是不会在乎那一点点蝇头小利,但这显然不适合税务司的职权,这事必须得让那些干吏来做。

    内藏库就是专门帮皇帝管钱、管田的,要没有两把刷子,是进不去内藏库的。

    陈明前脚刚走,许芷倩后脚就入得屋来,“陈税务使就走了,你怎不留他在这里吃一顿便饭。”

    张斐叹道:“他要忙着赚钱,没有太多时辰应酬我。”

    许芷倩轻轻一笑,好似说,信你个鬼。又问道:“你们谈得怎么样?”

    “没有谈,只是我交代他一些事。”

    张斐突然长长松了一口气,“这税务司来了,咱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真是不容易啊!”

    许芷倩道:“税务司来了,跟咱们皇庭有何关系?”

    张斐道:“关系大了,没有税务司,公检法就始终无法步入正轨。因为当下的矛盾,十有八九都是出自税务,而这是我们皇庭无法秉公处理的。就拿这扑买税来说,瞎子都知道,他们是在非法收税,但我们皇庭给出最好的方案,也还是让他们想办法和解。

    这最不守法的,就是收税的那些人,但他们又是为国敛财,这对于我们皇庭而言,是最为棘手的案件。

    而如今税务司来了,他们所执行的就是我皇庭制定的律法,他们依法收税,而不是看人收税,我们才能够真正做到依法判决,这将减轻我们皇庭很大的压力,那些官员也不会天天盯着我们,而是想办法躲避税务司的调查。”

    许芷倩稍稍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张斐道:“何止有些道理,如果没有税务司整顿税制,司法也是很难发展起来的。因为在钱和法之间,朝廷多半会选择钱,一个饿死的人是不会在乎法律的。只有当朝廷认识到,法能生钱,公检法才算是真正取得成功。”

    许芷倩道:“所以司法的成功,是建立在金钱上面,而是非正义之上。”

    张斐笑道:“如果是三年前的你,我会告诉你,司法是建立在正义之上。”

    许芷倩道:“为什么?”

    张斐呵呵笑道:“因为那时候你还很幼稚啊!”

    许芷倩狠狠剜他一眼,哼道:“我现在也很幼稚。”

    张斐道:“现在就可以叫做追求理想,因为你至少能够接受司法是建立在金钱之上。”

    许芷倩沮丧地叹了口气,“不接受又能怎么办。”

    “瞧!这就是成熟的表现。”张斐笑道。

    那边陈明离开后,是立刻处理扑买税一案,虽然税务司已经上诉皇庭,但那只是要求皇庭先收回之前的判决,实际上税务司并不打算跟那些扑户打官司的,因为这是很难打得赢。

    陈明还是选择与扑户私下协商,表示官府愿意与扑户共同承担,但扑户承担七成,官府承担三成。

    而作为扑户的代表珥笔,李敏也很现实告诉了陈明他们这个道理,“三七分成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根据我的当事人与官府所签订的契约,官府无不在激励我们多收多得,我的当事人完全依照与官府的契约,当然,我的当事人也不愿意事情闹到这一步,我们最终只能接受五五分,一方承担一半。”

    陆邦兴正欲反驳李敏,陈明突然放下茶杯来,然后向李敏道:“你去告诉那些扑户,我们之所以愿意承担三成,那只是我们税务司突然接手,希望能够尽快解决此事,不为其它。如果你们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我们税务司可以承担所有的赔偿,但是我们税务司将会追究那些扑户在今年的逃税,我们是能够得到更多。”

    李敏根本不怕陈明,因为有皇庭在他背后,他也非常严肃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可以向皇庭起诉你们。”

    陈明双手一摊:“谁能作证?”

    说着,他非常严肃地看向陆邦兴,“陆珥笔,你觉得本官有在威胁他吗?”

    陆邦兴摇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李敏一阵尴尬,顺带鄙视了眼陆邦兴。

    陆邦兴用眼神回复了李敏,我不是怕他,只不过我是他的珥笔,难道我还向着你不成。

    陈明将和解方案直接拍在李敏面前,“你们珥笔的这些路数,我是非常熟悉,故此少跟我来这一套,将我的话,告诉那些扑户,他们会非常愿意在上面签字的。”

    面对陈明的咄咄逼人,李敏拿起那份和解方案,“我也见识过你们税务司的手段,我家只是一扇小门,可不需要用攻城器械。告辞!”

    便走了出去。

    陆邦兴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问道:“陈税务使,向我们这种书铺,每年得缴纳多少税。”

    陈明认真回答道:“那得看你们每年能赚多少。”

    陆邦兴顿觉,这世上没有什么买卖比收税更加赚钱。

    李敏回去之后,就将税务司给他们的和解协议,拿给金大宝他们看,并且告知他们陈明的态度,也告诉他们,如果要跟税务司打官司,他是有绝对胜诉的把握。

    金大宝等人一听,心里吓得半死。

    完全顾不得什么赔偿问题,揪着李敏就是一个劲地问道,这税务司怎么知道他们逃税,他们有没有证据?他们会不会告我们?

    李敏只能如实告知他们,自己对税务司掌握多少证据是毫不知情,但是从陈明态度来看,只要他们妥协,应该不会追究他们之前逃税的罪名。

    如此金大宝他们才安下心来,并且麻利在协议书上面签上自己的大名。

    其实赔偿也不多,他们还是有得赚,更别提官府还愿意负担三成。

    这个官司最终还是以和解告终。

    由官府和扑户直接支付金钱赔偿给原告,但同时皇庭也收回免税方案,但是对于扑买税的禁令,皇庭并没有撤回,虽然张斐也知道,税务司会废除扑买税,但毕竟现在还没有废除,这程序还得继续走。

    可是这在百姓眼里,又是一次皇庭的大胜,之前官府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拒不执行,但这才过了几日,他们还是遵从皇庭的判决。

    他们并不懂得其实税务司接管了收税权,而并非是官府的妥协。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懂得自己只需要依法交税,任何不合法的收税,都可以通过皇庭解决问题。

    皇庭才是爸爸。

    这使得公检法的威望,是更上一层楼。

    然而,如今官员却没有太多心情去关注皇庭,去在乎自己的颜面,他们更关注的税务司这个在京城令那些权贵闻风丧胆的官署。

    再加上税务司雷霆万钧的手段,不到三日,就解决了这个官司。

    于是他们借为陈明接风洗尘为由,又请陈明来到府衙,但实际上是打探税务司到底会怎么征税。

    “这宴席就免了。”

    陈明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面瘫脸,语气也非常符合他那张脸,扎得人死,“正好各位都在,陈某也正打算告知各位,我们税务司的收税原则,这其中也需要官府配合。”

    蔡延庆赶忙问道:“不知陈税务使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陈明道:“很简单,就是让那些税吏来我们税务司参加考核,合格者录用,不合格者,只能让他们去干别得事,以及取消户长、里正的征税权,所有的税务,全都由我们税务司接管。”

    韦应方淡淡道:“河中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便官府也需要借民间的人力,你们税务司有这么多人吗?”

    陈明道:“我们税务司是采取自主申报,报多少就收多少,这不需要依靠他们太多人力。”

    何春林笑道:“我们平时请人去收税,一些刁民都是想方设法逃税,自己去报,能报个实数吗?”

    陈明道:“这不用各位担心,这我们自有办法,我们税务司可以向各位保证,我们税务司会严格依照税法,将税都给收上来的。

    只不过规则可能会发生一些改变,我们认为两税太过耗费人力物力,再加上明年免税法会来到河中府,百姓亦可通过交钱免役,故此我们会税赋合一,每年就只征收一次,官府需要针对夏税的使用,做出一些调整,但是税额总数是不会变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官员解释一愣。

    “所有税赋合一?”

    “是的。”

    陈明点点头,“但这些主要是针对一些常规税入,如契税这一类,则是另外算,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每一次地契交易,必须需要我们税务司的盖章,才能够正式生效,契税的钱也是交到税务司,对于各位而言,亦是如此。”

    这最后一句话,使得在场的官员神色一变。

    陈明看在眼里,但他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感受,我行我素道:“我知道各位在担心什么,京城的官员也曾对此是格外关注,我们税务司就只会依法收税,在自主申报的税单上面,是有免税一栏,各位到时填写税单时,就只需要将自己免税额写上去,也只需缴纳免税之外的税钱即可,如果没有,就不需要缴纳。”

    大堂内是一阵寂静。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陈明拒绝他们的宴席,这个气氛确实不太适合设宴。

    如果说前几日,陈明还只是暗示他们必须得交税,那么今日这一番话,是非常明确的告诉他们,到时他们一定会收到一张税单的。

    但是,让我们官员交税?

    请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一遍。

    然而,陈明却用眼神告诉他们,这不是税务司的幽默。

第六百零八章 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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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税务司未来之前,官员们都已经听说过税务司的这名声,但他们仍对此抱有期待,这古人有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咱们同是官僚阶级,都在这个场里混的,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可是这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啊!

    陈明的态度就如同他那张面瘫脸一般,木得任何感情,在他眼中仿佛就只有税收,其余的,都不是他所关心的,也不在乎什么人情世故,不在乎对面是谁,完全就不像似一个官员,更像似一个傻缺,说任何话都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仿佛人人都是敌人。

    这可不是什么官场之道。

    即便铁面无私的包公在世,也没有做到他这般冷酷无情。

    当然,这包拯的情商其实非常高,也非常在乎这人情世故,王安石、司马光都跟他混过,包拯的情商高到,他可以利用人情世故,去做到铁面无私。

    但是陈明对此是毫不在乎。

    这就是税务司。

    从一开始就注入冷血,不管是李禾,还是陈明,他们都不是外庭官员,全都是内廷的账房、仓管,没有一个是通过科举入仕的,而赵顼选择他们的其中一个原因,也就是因为他们跟外庭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税务司就是要收他们的税,不能去讲人情世故的。

    故此陈明也不需要刻意去讨好他们,甚至于都不需要向张斐一样,做出丝毫妥协,他就只管收税,不交税的全都是税务司的敌人。

    就是这么简单。

    就这一刻,陈明立刻取代张斐,成为官员们心中最为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这陈明走后,官员们立刻将对陈明的不满,发泄在元绛头上,因为这税务司就是元绛请来的,招了这么一个家伙来,你到底是在报复那些乡绅,还是在报复我们啊。

    他们现在都迷湖了。

    “我承认,我当初是有些冲动。”

    面对众怒,元绛还是得先认错,但立刻又为自己辩解道:“不过从整件事的过程来看,即便我不要求朝廷派税务司过来,朝廷依旧会这么做的,因为朝廷已经决定在河中府推行免役法,免役法若来,税务司必然是要来的。”

    “那现在可怎么办?”

    何春林郁闷道:“这税务司一来,就将户长、里正的权力给剥夺,两税变一税,这肯定会引来诸多反对之声,甚至于引发动乱。”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偷税漏税,但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那些乡绅、地主,都在想办法逃税,之前他们涉及到这部分权力,处理起来当然是比较容易的,但是陈明将话说得非常明确,从今往后,就只有一个部门拥有收税权,那就是税务司,那些税吏都可以回家待着。

    元绛立刻道:“引发任何动乱,也都不管我们的事,方才税务使说得非常明确,怎么收税,都与我们无关,是他们税务司的责任。”

    曹奕哼道:“他们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元绛道:“这老夫也不大清楚,且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办吧。”

    官员们用眼神相互交流了片刻。

    既然元绛都这么说了,那他们也就知道该怎么办了,自古以来,这朝廷想收这些大地主、大乡绅的税,都是难于上青天。

    他们很快就将这消息给放出去,并且还在里面添油加醋。

    表示官府将彻底失去一切的收税权,出税务司之外,任何人都没有收税权,除此之外,每个人都必须纳税,其中包括官员、将军、士兵、道士和尚、女户,等等。

    此消息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从武将和文人,从和尚到士兵,无不在反对税务司,这免税可是我们的特权,这你也剥夺?

    而河中府最为强大的势力,莫过于军方,张斐当初也是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军方的利益与皇庭的司法权绑定在一起,简单来说,就是用司法权,去维护士兵们的利益。

    故此,之前在对付皇庭时,军方总是显得比较沉默,虽然如樊勐这样的都头非常不爽皇庭,但他也无法动用军方的力量。

    但是税务司可不是皇庭,这军营内部流言四起,许多人也在扇风点火。

    谈钱一定伤感情。

    没有人想缴税。

    永兴军大本营。

    一辆马车缓缓驶到门前,只见王韶从车上下来,见到门前一人,便道:“郭经略为何不先进去。”

    郭逵呵呵道:“我一介武夫,嘴笨,待会就你来说。”

    王韶不满道:“这时候,你就成一介武夫了。”

    郭逵忙道:“一直都是,一直都是。”

    王韶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来到这河中府,我是专干这得罪人的事。”

    郭逵呵呵笑道:“为人臣子,理应替君分忧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王韶还能说什么,伸手道:“请。”

    郭逵忙道:“你先请。”

    最终,二人并肩来到大帐内,只见永兴军的武将们几乎都已经到齐。

    一众武将全部看着他们两个,因为他们知道,此次突然召开的会议,肯定是针对税务司的。

    王韶坐下之后,目光一扫,威严十足地说道:“待会我点名的人,全部站出来。杨春华。”

    “在。”

    “樊勐。”

    “在。”

    “古深。”

    “在。”

    .......

    他一连报出六七个名字。

    等到他们都站出来后,王韶便道:“你们已经被裁了,收拾好行李,今日立刻离开军营。”

    众人闻言色变。

    “王宣抚使,我们做错了甚么?你为什么裁掉我们?”愣得半响的樊勐,突然情绪地激动地质问道。

    “还请宣抚使给我们一个说法,否则的话,我们不服。”

    几个将领也纷纷表示不满。

    你这也太突然了一点。

    “因为你们在军中公然反对税务司。”王韶简单明了地说道。

    “我们用性命为国征战,可是税务司竟然还要征税我们的税,我不满还不能说上几句吗?”杨春华一听是这原因,那更是火冒三丈。

    王韶道:“目前税务司还未确定到底怎么征税,你们就在军中散播谣言,怂恿士兵,你们是何居心?”

    目前税务司还未公布具体税法,陈明也只是告诉官员们,他们一定会收到一份税表的。

    秦忠寿忙道:“宣抚使,他们也只是一时激动,说了两句,是情有可原,还请宣抚使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其余将领也纷纷站出来,为他们求情。

    王韶却是面色坚决,摇摇头道:“此事不容商量。”

    “???”

    众将领顿时傻眼,大哥,你这是玩真的呀?

    就只是因为我们说了税务司几句吗?

    税务司是你爹呀,说不得吗?

    郭逵突然道:“你们这些莽夫,可真是不会动脑子,听风就是雨,被裁也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啊。”

    秦忠寿忙问道:“郭经略此话又怎讲?”

    毕竟郭逵是武将出身,他们是一边的呀!

    郭逵不答反问道:“你们都猜猜看,那税务司收税最终是给谁花的?你们又想想看,为什么官家会派税务司来河中府?”

    众将领一阵沉默。

    这还用想,不就是为了军费吗?

    古深道:“但我们也就是说了几句而已。”

    王韶怒斥道:“但就是你们的在军中妄言,引来了税务司的关注,甚至有可能会来调查我们军中的税务和账目支出。”

    一个将军滴咕道:“他们才几个人?”

    郭逵笑问道:“你有几个人?”

    那将军顿时垂首不语。

    郭逵又道:“昨日陈税务使亲自来找过我们,并且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们,税务司唯一担心的就是收不上税,其余的一律不管,甚至不在乎包括军队会否发生哗变,因为税务司收不上税,发不出军饷,军队一定会发生哗变的。”

    一干将领们面面相觑。

    觉得这税务使太了狠一点,但同时又觉得很有道理。

    查税不一定会引发哗变,但你要是发不出军饷,是一定会问题的。

    王韶训斥道:“如果你们还想自己和手下的士兵,每月都能够拿到足额的军饷,以及暂不被税务司调查,就最好闭上你们的嘴。”

    听到这里,那杨春华顿觉情况不妙,立刻哭诉道:“王宣抚使,郭经略,我们知道错了,求你们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其余人也纷纷求饶。

    你们这也太狠了一点,我就说了两句,直接就被裁。

    这......!

    王韶道:“抱歉!如果我留着你们,可能就会引来大祸,我必须得以大局着想。来人啊!”

    “在。”

    立刻进来一对士兵。

    王韶道:“把他们带下去,并且监管他们,直到离开军营。”

    “是。”

    “王宣抚使,我知错了,绕我们一次吧。”

    “我们知道错了。”

    随着他们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大帐内是鸦雀无声,每个将官都是满脸大汗。

    王韶目光一扫,“别人反对税务司,我是能够理解的,但是身为将官,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惹,那些帮我们讨要军饷的人,即便有不满,也不要在军营里面谈论,否则的话,休怪我不讲任何情面,无论你立下多大的战功。”

    这些将军们已经是噤若寒蝉,只能是唯唯若若地点头答应。

    嚷嚷几句,就直接被裁,是一分情面都不讲。

    你就是骂枢密使就不见得遭受这种惩罚。

    得罪不起!

    这真心得罪不起啊!

    但其实这不是税务司给的压力,而是赵顼给的压力,赵顼给王韶、郭逵下达密诏,要求军营绝对不能针对税务司,违者必究。

    这才有了眼下的杀鸡儆猴。

    不然的话,王韶也不会这么干。

    当然,这还是不够的,还得稳定住军心,王韶、郭逵又派自己的心腹,告诉那些士兵,税务司的到来,是在捍卫之前皇庭的判决,确保士兵们能够拿到足额的军饷,同时会保留他们的免税特权。

    那些士兵们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立刻转变为拥护税务司。

    自从皇庭判决之后,其实士兵们心里也在打鼓,官府能发足额的军饷么?

    因为他们也都知道,财政很困难。

    如今外面的谣言,反倒将这一切都解释通了,要不这么收钱,怎么会有钱发给他们。

    而将军们对于税务司更是只字不提,不管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但都是一句话都不说,因为说了就会被裁。

    就是这么简单。

    .......

    警署。

    “哎幼!栋栋,这回幸亏有你,要不然的话,秦叔叔这官职可就保不住了。”

    秦忠寿拉着曹栋栋的手,满含热泪地说道。

    他当然也不爽,你们还想收我的税,不过他事先跑来找曹栋栋打听,结果曹栋栋就告诉他,别去招惹税务司,税务司可比咱们警署狠多了,我都想加入税务司。

    秦忠寿就没有去嚼舌根子,不然可能就被裁了。

    曹栋栋大咧咧道:“小侄骗谁,也不会骗秦叔叔,当时税务司在京城收免役税时,第一批去申报的全都是当朝宰相,富公、司马学士、王学士,我爹更是直接病了好几个月。”

    秦忠寿忙问道:“步帅为何生病?”

    曹栋栋挠着眉心道:“因为那些税警就是我曹家训练出来的。”

    “......?”

    秦忠寿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事来,道:“警署那支配有战马和盔甲的精兵?”

    曹栋栋道:“他们就是税警。”

    秦忠寿当即倒抽一口凉气,“税务司会用那些精兵去对付没有交税的人吗?”

    曹栋栋直点头。

    秦忠寿激动道:“那税务司岂不是可以无法无天了。”

    “那不是。”

    曹栋栋忙道:“税务司可是最怕咱们公检法的,咱们可是管一切违法事务。”

    “???”

    秦忠寿有些不太理解。

    这一整套新规则,实在是太复杂了。

    曹栋栋突然看向一旁的符世春,“小春,你哑巴了,你来跟秦叔叔说说。”

    符世春瞪他一眼,又向秦忠寿解释道:“因为逃税是属于违法行为,税务司不掌管司法权,他也得通过起诉,来追缴税收。税务司就只有查证和缉捕权,但最终是否有罪,还是得皇庭判决。”

    秦忠寿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

    而那边韦应方、曹奕等人得知樊勐竟然被裁,也都是大吃一惊,这税务司的背景就这么硬,这说都不让说。

    不对啊!

    我们天天骂,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很快就想到,通过公检法来对付税务司,于是让樊勐去检察院告状,就说王韶与陈明狼狈为奸,清除异己。

    苏辙一听这事,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如果是真的,那绝对是一个大桉子,于是立刻派人前去军营进行调查。

    检察院。

    “抱歉,樊都头,根据我们所查,我们不能就你们被裁一事,进行上诉。”

    苏辙颇感无奈地说道。

    樊勐道:“为什么?”

    苏辙道:“昨日王宣抚使向我们坦诚,他将你们裁掉的原因,的确是因为你们针对税务司的言论,王宣抚使认为你们身为将官,不但不以身作则,却还在军中散播谣言,引发士兵们的恐慌情绪,正好目前他们要裁掉一批将官,故此他是基于目前的裁军政策,将你们给裁掉,这是他们的权力,我们无法就此提起上诉。”

    “???”

    樊勐顿时满腔脏话,还是你们文官会玩啊!

    真是日了狗了!

    裁军是朝廷的决策,而解释权又全在他们手里,裁军的原则就是优胜劣汰,王韶认为他们听风就是雨,完全不符合军人的要求,检察院也没有太多办法。

    ......

    而那边杨春华、古深等人虽然没有来检察院告状,但也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够宽恕他们一回。

    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被裁掉,自己的军旅生涯,就因为几句话便到此为止。

    想着都憋屈啊!

    但是真心没用,秦忠寿是非常明确告诉他们,他们的军籍都已经被革除,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这令杨春华他们是深感绝望,就只能约在一起,喝酒消愁。

    正喝着,三个不速之客突然到来。

    “你们是谁?”

    杨春华醉眼惺忪地望着来者。

    为首那人直接坐下,“税务使陈明。”

    杨春华、古深等四人立刻站起身来,那杨春华更是直接取下佩刀来,握在手里。

    这冤有头,债有主,你竟然还送上门来,关键还是在我们喝了酒的时候,真是活腻味了吧。

    杨春华怒喝道:“你这厮还敢来此?”

    陈明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们道:“我是来给你们一个报仇的机会。”

    给我们一个报仇的机会?

    什么意思?

    是让我们杀你吗?

    杨春华都傻眼了。

    这税务使都已经狠到这种程度了吗?

    “诸位其实是受到他人蛊惑,故而当了这替死鬼,而那些人的目的,则是害怕税务司查他们的税。所以.......!”

    陈明将令牌往桌上一放,“我给你们一个加入税务司的机会,专门负责调查将官、漕官等人偷税漏税行为。”

    杨春华等人听得又是一脸懵逼。

    这个转折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陈明又道:“你们已经彻底失去了饭碗,在我们税务司的眼里,你们甚至都失去被调查的资格。可是,你们难道希望见到曾今的同僚们接管你们在军中那些财路,用贪来的钱,坐在酒楼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吗?”

    杨春华一听,直接将佩刀一扔,抓起令牌,“我愿意加入税务司。”

    古深等人也纷纷表示愿意加入税务司。

    人性就是如此,咱们不好过,大家也都别想好过。

    陈明站起身来道:“酒就还是别喝了,好好清醒一下,明儿来税务司报道。”

    “下官遵命。”

    几人齐齐抱拳道。

    这军营里面其实比官署是要腐败的多,因为军营涉及到漕运、军饷,这里面的利润,那真是大得无法想象,但是对于税务司而言,我们辛辛苦苦收上来的税,可不是让你们去腐败的,即便你们一定要贪,那也得交税啊!

    故此税务司要吸纳这军营里面的内部人员,了解清楚这军营里面的猫腻,才能够将税给收上来,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王韶选择杨春华他们杀鸡儆猴,也是为了配合税务司招兵买马,其实军营里面扇风点火的可不止他们几个。

    ......

    外面是暗流汹涌,草木皆兵,但是皇庭却呈现出一片祥和的氛围,上上下下正全力忙着法学院的事,且刚刚进行完一场入学考试。

    “哇!入学率这么高吗?都已经达到六成。”

    张斐放下成绩单,又看向四小金刚,“你们没有从中搞鬼吧?”

    蔡卞忙道:“学生不敢。”

    许止倩解释道:“这律学可是考生必修的学问,但凡想要参加科考的,都已经是将《宋刑统》倒背如流,而来参加考试的,都是读书人,他们中很多人能够及格,也在情理之中。”

    张斐闻言,不禁苦笑道:“所以整个皇庭,就我一个人不能将《宋刑统》倒背如流?”

    许止倩抿了下唇,“还有李四。”

    叶祖恰谄媚地笑道:“这要是考法制之法的话,学生认为他们是一个都过不了。”

    张斐笑问道:“你有把握过得了吗?”

    “呃.....!”

    叶祖恰表情渐渐变得僵硬。

    蔡卞他们则是埋头偷笑起来。

    “好了!”

    张斐也没有再消遣他们,道:“这人都已经招收完了,你们自己安排,怎么去跟他们讲课。”

    上官均忙问道:“老师你不去上课吗?”

    张斐道:“你们先教他们法制之法的理念和思想,到时我抽空跟他们上一课。”

    蔡京突然道:“老师,如今外面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甚至可能会引发一些动乱。”

    蔡卞他们也都立刻看向张斐。

    张斐看向蔡京问道:“所以你认为,我们皇庭该做些什么?”

    蔡京回答道:“根据京城的税务司来看,唯有皇庭和检察院可以制衡税务司,因为每个逃税的人,都必须经过皇庭审判,如今大家谈税务司色变,故此学生以为这是我们皇庭收拢人心的绝佳机会,只要告诉大家,皇庭不会任由税务司胡来,他们也必然会更加支持我们皇庭。”

    什么是正义,那就是当邪恶出现之时,所以蔡京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宣传机会,不但可以让百姓更加拥护皇庭,同时还能够消除与官员们之间的芥蒂,可是不能放过啊!

    “有道理!”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你们谁来告诉我,在我朝逃税会遭遇什么惩罚?”

    上官均立刻道:“一般逃税,都是处以罚没一半家财,苔刑六十到一百,更严重者徒刑一年,且户长、里正也都会受到惩罚。”

    蔡卞补充道:“但这只是一般逃税,一旦涉及到酒税、盐税、茶税,超过一定量,是直接可以处以死刑。”

    叶祖恰道:“在天禧年间,真宗皇帝下达敕令,私自贩酒者,不再处以死刑,而是改为杖嵴、黔面,配五百里外牢城。而关于盐税、茶税,也都相应的减轻刑罚,意在鼓励工商发展。”

    张斐点点头,道:“而如今可以确定的是,税务司是采取自主申报的方式,我们并不陌生,但是对于河中府的百姓而言,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税收方式。那么皇庭在刑罚方面,也应该给予谅解。蔡京。”

    “学生在。”

    “你写一篇文章,刊登在法报上面,告知百姓,基于自主申报这个收税方式,皇庭决定免除首犯的刑罚,就只给予罚金处罚,至于罚金是多少,稍后皇庭会根据税务司的规定,给出对应的惩罚。但是你在写的时候,一定暗示百姓,税务司的职权只是查税,但是否有罪,则是由我们公检法来判决。如此既能安抚人心,又能够收拢人心。”

    蔡京点头道:“是,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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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没有官司,就制造官司

    出得会议室,一阵刺骨寒风迎面扑来,许止倩不禁抬手挡在面前,忽觉一阵温暖环抱住了自己,不禁娇媚地瞧了眼张斐,稍稍扭捏了下,“这可是在官署。”

    张斐笑道:“那又怎样。”

    许止倩知他性子,也不再多说,而是转移话题道:“这其实都是你早就想好的吧?”

    张斐问道:“什么?”

    许止倩道:“就是蔡京方才的建议。”

    张斐笑着点点头,搂着她一边往后院那边行去,一边言道:“其实我们司法相对是比较被动的,而在原有的制度中,本就存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司法又无权干预行政,这就导致很多事情,我们都是无能为力。

    就比如说上回关于扑买税的桉子,如果官府去正儿八经地辩护,法援署也不一定能赢,因为在很多判例中,都是偏向官府征税的。”

    许止倩轻轻点头道:“难怪你之前说,税务司不到,许多问题都无从谈起。”

    张斐笑道:“正是此理。如今税务司来了,只要收税方式发生变化,那我们皇庭就能够针对这种变化,介入其中,然后设立新得原则。”

    许止倩道:“首犯免于刑罚,就是你说得介入吗?”

    张斐呵呵道:“这只是热身,好戏在后头。”

    ......

    在京城的时候都是许止倩充来当张斐的枪手,基本上张斐在正版书铺所发表的文章,都是许止倩代笔,但是来到河中府后,这一点发生了改变,皇庭发表的告示、文章,几乎都是蔡京拟写的。

    也不得不承认,在四小金刚中,蔡京的文采最佳,毕竟这皇庭和正版书铺不是一个概念,皇庭要更加庄重、严肃,不便用那种非常粗糙的文笔来写。

    而那蔡京还专门研究过报刊的文笔,他可以用一种行云流水的文笔,写出张斐想要的那种通俗易懂的文章。

    也许,这就是天赋吧!

    不但如此,蔡京也非常擅于揣摩他人的心思,张斐只需交代一句,他就非常清楚张斐想要表达什么。

    很快,这第二期法报就出炉了。

    而这一期内容,是非常清晰地说明,由于税务司的自主申报,有别于之前的传统收税,这其中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中,就包括一些非有意为之逃税行为,基于这些问题,皇庭将会免除首犯者的刑罚,只是酌情给与罚金作为处罚。

    这其实也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可以说也是在情理之中。

    虽说之前就搞过自主申报,但那只是非常初级的,就只是拿着地契去交税,警署也没有怎么管,玩得就是威慑,只要税收不比去年,那就将就着过去。

    但这一回是针对所有税种,可是根据《宋刑统》,逃税所面临的刑罚,又是非常严重的,那么宽免一次,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但是在民间,却引发极大的轰动。

    要知道当大家都得知税务司降临河中府后,最怕税务司的,可不是地主,而是百姓,河中府的百姓,也听说了这税务司的传言,是六亲不认,冷酷无情,但凡聪明一点的百姓,也不会在这时候去仇富,他们会想,这税务司对地主都这么狠,比之前的税吏,要狠毒的多,那咱们不就是砧板上的鱼,只能挨宰。

    然而,这一期法报,突然让百姓想到,对呀,这边还有皇庭能够为我们做主。

    时代已经变了。

    要知道前不久,皇庭才帮不少百姓,从官府的扑买税中讨回公道,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其实是税务司主动放弃,不是官府真的屈服。

    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皇庭的判决是母庸置疑的。

    虽然这只是在刑罚上的一个小小改变,但是却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不过,这也只能安抚百姓,可是安抚不了那些大地主、大乡绅,他们倒不是非常害怕,自己会受到税务司的欺凌,但是他们非常担心自己的钱会被税务司给弄走,原因就在于,他们可是逃税大户。

    而他们也不打算如实交税啊!

    这前些天还与官府斗得难解难分的梁友义,今日就代表一些大乡绅、大财主来到韦府,与韦应方、曹奕他们商议对策。

    他们内心中,就认为自己不应该交税,我们可是致仕官员,朝廷应该拨钱给我们,而不是让我们交税啊!

    关键咱们还承担着乡村安定的责任。

    “根据目前所知消息,税务司会将所有的税赋全部合为一税,但具体是怎么执行,暂时还不大清楚。”

    韦应方是摇头叹息道。

    以前他们与皇庭斗争,还算是比较迂回,只是在暗中较劲,而输赢暂时是不会影响到他们个人,但这回可是不同,这把火就是直接烧到他们头上,他们现在也非常忐忑啊!

    梁友义好奇道:“不管是两税,还是一税,这些老夫倒是无所谓,但据老夫所知,咱们都得交税。”

    韦应方点点头道:“应该是的,税务司已经明言告知我们,到时会接到一张税单的。”

    “凭什么?”

    梁友义道:“那税务司不应该只管收税么,难道他们还能制定税法不成?”

    言下之意,他们都能制定税法,那你们官府还有啥用?

    韦应方叹道:“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向税务司提过抗议,但是问题就出在合为一税上面。”

    梁友义诧异道:“此话怎讲?”

    一旁的曹奕赶忙解释道:“梁老先生应该知晓,税务司的到来,同时也带来了免税法。”

    梁友义神色一变,“这老夫当然知晓,老夫可是极力反对这免役法的。”

    “反对也没用,这上面已经决定了。而且.......。”

    曹奕叹了口气,道:“而且由于上回青苗法的官司,朝廷已经派韩寺事前来河中府,韩寺事一方面是支持新法的,但另一方面,又是来对付公检法的,如果我们现在反对免役法,那到时候韩寺事还会为我们做主吗?”

    他们现在的境地可是非常尴尬,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让新法与司法改革自相残杀,他们官员和乡绅各支持一派,然后在下面拱火。

    这是官场中非常常用的手段。

    基于这个计划,那么这些官员表面上就是要支持新法,他们现在可不敢对免役法有任何微词。

    毕竟他们还得依靠韩绛,去抗衡公检法啊!

    梁友义忙道:“比起新法,公检法要更为可恶,我们得先对付公检法,那新法不足为虑。”

    他对张斐可真是恨之入骨,这辈子丢的最大的面子,可就是拜张斐所赐,这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赶紧还安抚这些官员,咱还得以大局为重,你们千万别反对免役法,以免坏了大事。

    曹奕道:“如果不反对免役法,那这个合为一税,就有很大的问题。”

    梁友义越听越湖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奕道:“因为根据免役法中的免役税,是每个人都需要交纳的,其中包括咱们官员,和尚、道士,等等。如果税务司将诸税合为一税,那就变成所有人都得交税。”

    梁友义想了想,“那也只是免役税啊!”

    韦应方运道:“梁老先生,你还不明白么,当诸税合一,这些规定也将适用于所有的税。”

    梁友义道:“那你们就没有反对吗?”

    “怎么反对?”

    韦应方哎呀一声:“梁老先生不要忘记,以前那些土地也是要交税的,只是那些人通过各种手段规避这税收,官府没有查到而已。但是如今的话,那些手段,可就不好使了。”

    梁友义忙问道:“此话怎讲?”

    韦应方道:“就比如说许多大地主将田地寄托在寺庙名下,借着寺庙的免税权规避税收,但现在的话,寺庙也得交税,而且根据免役税来看,这土地越多,交得就越多,寺庙拥有的土地越多,即便免除一部分税,所缴纳的税,也是非常多的。”

    梁友义眨了眨眼,这才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其实他们的免税特权,都是有限制的,多大的官,规定多少亩土地免税,其余的土地也是要交税的,但寺庙、道观不用交税,但如今合为一税,这个规避方式,自然就失效了。

    “那现在怎么办?”

    梁友义已经是一脸茫然,这真是太复杂了,他都有些困惑了。

    韦应方突然眉头一皱:“税务司已经决定诸税合为一税,然后采纳自主申报的方式,要不咱们赌一把,就赌他税务司查不到,一旦税务司收不上税来,那就会引发很多问题,我们就可以以此为由,弹劾税务司。”

    曹奕皱眉道:“在京城已经有人尝试过这么做,但都被罚得是倾家荡产,甚至于家破人亡,谁还敢这么去赌。”

    韦应方道:“皇庭刚刚对此出台

    法令,免除首犯的刑罚,也就是罚点钱,用这点钱,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梁友义也道:“要只是罚点钱,那倒是无所谓,说实在的,我也不相信税务司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将所有的税务调查的一清二楚。”

    曹奕摇摇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兄长一早就给我来信,京城那些权贵可不是倒在逃税上面,而是倒在违法收入上面,比如说贩卖私盐,税务司只看钱,不管你这钱是从哪里来的,都得交税,那些违法收入,他们也是可以去调查的。

    皇庭就只是免除逃税首犯的刑罚,但并没有免除违法的刑罚,除非大家所得收入,都是清清白白,否则的话,这么赌,后果可能还是会很严重。”

    梁友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可如何是好?”

    曹奕沉吟道:“瞒报、谎报,这可能行不通,如果阻止不了税务司,我们只能通过皇庭来规避税收。”

    “通过皇庭?”

    梁友义震惊地看着曹奕。

    曹奕点点头道:“根据我兄长的说法,税务司没有审判权,是否逃税,还得打官司,而皇庭只能依法判决,只要我们不违法,那税务司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韦应方好奇道:“如何不违法?”

    “化整为零。”

    曹奕道:“根据税务司的规定来看,是收入越多,税就越高,只要我将土地分散出去,每个人拥有的土地都不多,那就不需要缴纳太多税。”

    梁友义点点头道:“这倒是个法子。”

    他们手下的家丁,多不胜数,叫些人来充数,这还是很简单的。

    韦应方道:“但这只是农税,商税收入怎么算?”

    曹奕笑道:“还能够依葫芦画瓢,多给手下一点钱,咱们的收入不就少了一点么,等到查完之后,咱私下将钱收上来,税务司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查得清楚。”

    韦应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以前他们也得想办法逃税,只不过以前就是他们管,现在不是他们在管。

    ......

    这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尤其是在税务上面,逃税简直就是人类得一种天性,尤其是缩小到某一个人,因为个人是无法切身感受到交税的好处,即便你门前的马路修得又宽又大,你也不会联想到税务,就不如买个冰淇淋实在。

    富人就更加不用说,因为他们要缴纳的税只会更多。

    从古至今,在税务方面,官民一直都在博弈之中,从未有停止过。

    不管是皇庭,还是税务司,都未有奢望过,光凭那王霸之气,或者那些传言,这些人就会老老实实交税,这注定是一场无法种植的博弈。

    而韦应方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其实税务司早已经渗透到河中府,他们的避税方式,很快就被大狗他们给得知了。

    当然,韦应方他们也没有说要隐瞒这种避税法,他们这么干,依靠的就是公检法,你知道也无所谓,就律法而言,我并不违法,只是合理利用规则,就如同之前将田地寄在寺庙、道观里面,那也是人人皆知之事。

    皇庭。

    “张庭长,找我来,不知是有何事?”

    陈明问道。

    张斐道:“我方才得知消息,不少大地主准备将自己的土地化整为零,以此来规避税务司的新税制。”

    陈明点点头道:“此事我也听说了。”

    张斐问道:“那不知道税务司打算如何应对?”

    陈明一丝不苟地说道:“如果他们这么做,那只会给我们留下查税的证据,因为这种方式需要依靠大量的户籍来分摊田地,我们也知道他们有很多家奴,但是我们税务司可以通过巨额的奖金,以及保护证人的权力,去诱惑那些人举报他们的主人。”

    张斐愣了下,笑问道:“看来你们已经有这方面的经验。”

    陈明点点头道:“京城的税务司就已经尝试过去收买那些家奴,得到那些大地主的具体田亩数,这一招非常好用,到时举报者不但会得到巨额的奖赏,同时还能够在我们税务司协助下,脱离与家主的主仆关系。”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但这只是隐藏到最后的杀招,但是目前阶段,我们可以用别得方式来给予一些回应。”

    陈明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税务司要查税,人证自然是关键,但是凭证也是不可缺少的,而税务的凭证就在于契约,而目前河中府充斥着大量的白契(没有缴契税的契约),这些白契是很难追究税收的。但是就司法来说,我们皇庭必须承认白契的法律效应,因为它到底是一道契约,故此我希望税务司向皇庭发起诉讼,表示白契因为逃税,不具备法律效力。”

    陈明思忖片刻,“然后皇庭就以此为由,宣布白契无效?”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特地请税务使过来一趟。”

    张斐笑道:“根据法律规定,契税是百中取四,但是之前官府从中收取很多手续费,百姓去官府办理契税,前前后后需要交纳差不多百分之十二的契税,是规定的三倍。

    之前在京城就遇到过此事,当地的地主也是用官府乱收税来来为自己逃避契税辩护。所以我相信,只要税务司提起诉讼,那么河中府的大财主也会这么干,到时我们皇庭就可以借机将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陈明捋了捋他那缕浓密的山羊胡,道:“到时皇庭就会要求我们税务司依法收取契税?”

    张斐笑着点点头,“你们税务司只需要收买那些关键证人,而不是需要收买人心,因为税务司就是得罪人的活,这就需要我们皇庭来帮你们避免民怨。故此我们皇庭就需要收买人心,让百姓认为,我们皇庭可以避免他们遭受税务司的盘剥。

    故此到时我会因势利导,要求税务司不得收取任何杂费,同时还要求税务司在未来一年之内,不管是新的土地交易,还是补缴契税,将白契换成红契,都只收取百分之二的契税。这么一来的话,他们也没有理由不补交契税,对于财政而言,这到底也是一笔多出来的财富。”

    陈明道:“可是那些大地主正需要化整为零,这期间会有大量的土地交易,只收他们百分之二的契税,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

    张斐笑道:“我估计他们那些人压根就没有想过缴纳契税,百分之二已经会让他们非常难受,甚至可能重新考量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如果他们要这么干,这里先收他们一部分钱,到时查的时候,再罚他们一笔,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明点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来之前,赵顼就叮嘱过他,他只管执行,计划方面,以张斐为主,其实在京城也是如此。

    就类似于枢密院与三衙,将军政、军令分开,如此一来,税务司始终控制在皇帝手里。

    张斐怎么说,陈明就怎么做,也不需要去问太多,这回去之后,税务司立刻雇佣陆邦兴,上诉皇庭,表示白契规避税收,严重阻碍税务司收税,要求皇庭拒绝承认白契的一切法律效力。

    此消息一出,谁最着急,就是那些开解库铺的老板啊!

    以前是官有政法,民从私契,白契在民间是得到认同的,但是公检法的出现,渐渐在打破这一原则,尤其是民事诉讼的出现,严重干预这条原则,如果皇庭拒绝承认得话,那人家拿白契来抵押,解库铺是收还是不收,收了以后,往后能不能交易,这风险太大了。

    现在自己上门催债,若有冲突,对方可是会上皇庭诉讼的。

    这将直接影响到大量的土地、房屋交易。

    而且民间是存有大量的白契,不具备法律效力,是不是这地都不属于我的?

    这可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面对税务司的强势,很多人本就不爽,于是乎,他们立刻怂恿一些百姓,状告官府滥收契税,不是我们不想交,而是官府收取三四倍的契税。

    如此一来,矛盾又集中在皇庭。

    虽然官府那边是极力想边缘化皇庭,咱们不去皇庭闹,因为只要去皇庭,那就是皇庭做主,皇庭的权力都得到伸张。

    但是税务司的出现,变得他们又需要依靠皇庭,因为相比起来,皇庭还是要讲法律的,那税务司就是禽兽来的,眼里就只认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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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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