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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名士报

    不得不承认,王安石的文章,写得确实是好。

    这邸报往墙上一贴,朝中大小官员们都自主地执笔抄录。

    虽然讲得是时政,但在王安石的妙笔生花之下,都写成了艺术品。

    曾公亮、赵抃、陈升之,都无不禁叹,此文乃少见的佳作。

    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哪怕苏辙都情不自禁地执笔抄录。

    要知道苏辙对于王安石的许多政治理念,都是不认同的,他能进制置二府条例司,完全是赵顼举荐进去的。

    当然,苏轼就没有抄,不过他也是仔细看完整篇文章,他的感觉就是手很痒。

    今日上午,皇城内的官员,都在议论王安石的文章。

    当然,也有些比较活泼的官员,比如文彦博,比如苏轼,比如吕公着,就在拼命的拱火,提醒大家,王安石是冲着司马光去的。

    他们这一提醒,大家都反应过来。

    是啊!

    昨日司马光发了文章,今儿王安石就跟上了。

    这用意太明显了。

    刚好又是革新派、保守派的两大掌门人。

    真是针尖对麦芒。

    太有噱头!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拱火行列中。

    包括赵顼。

    赵顼昨日开会夸了司马光一番,今儿不夸王安石,那怎么能行,这一碗水可得端平啊。

    赵顼又召开一场会议,表示看过王安石的文章,兴奋地睡不着觉,说得太对了,朕昨夜思考一宿未眠,又趁机督促王安石,加紧推出新法,改正这些弊政。

    谈得文章,指得却是新法。

    这令许多保守派,很是不爽,你这是夹带私货,但这文章又写不过王安石,他们只能期待司马光再给出回应。

    但司马光却表现地非常低调,还跟着夸了几句,表示国家却是存有这些问题。

    散会之后,他就回审刑院开会,忙于修改律例之事。

    但刘述等人,哪有心情商量这事。

    “司马学士,王介甫写这篇文章,摆明就是想压你一头啊!”刘述都有些提司马光抱打不平。

    司马光很是澹定道:“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是各有所爱,谁能压得住谁。先赶紧将此条律例修改完,官家可只给我们半年,明年就得全国执行。”

    “是...是。”

    刘述讪讪点头。

    于是大家又认真商谈此事。

    会议结束后,等到许遵、刘述他们全都离开,司马光悄悄拿出今日新鲜出炉的小报,仔细看了起来。

    刚刚打开,看完第一个段落,只见一人突然急急匆匆地入得屋来,正是许遵。

    “许寺事有事吗?”

    说话时,司马光还有心虚。

    许遵道:“我忘记了...一样东西。”

    司马光点点头,稍稍将小报放下一点。

    许遵来到座位上,拿起一张纸,塞入袖中,同样心虚地瞟了眼司马光,原来这张纸,正是他今日抄录的王安石的那篇文章。

    他对王安石的文章,也是推崇备至,打心里喜欢。

    见司马光没有在意,他便打算离开,忽然一顿,他凝目看去,那...那不是小报吗?问道:“司马学士在看甚么?”

    “哦...在看倩儿的文章。”

    司马光这才将小报扬起。

    许遵是万分好奇,“小女的文章,哪入得了司马学士的法眼。”

    他当然是看过的,虽在女子中,算是不错的,但在他们看来,确实就很一般,这真不是谦虚。

    司马光呵呵道:“这上面写得是之前那场官司,而咱们如今所做之事,与那场官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看一看,说不定能够给我启发。”

    “原来如此。”许遵点了点头,又想了想,真的就很普通,得不到什么启发。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藏着王安石的文章,就离开了。

    等到许遵离开之后,司马光偷偷往外瞧了一眼,稍稍松得一口气,又望着手中小报,滴咕道:“难道真如文公所言,这小报能让一篇不足为奇的文章,引发大家的关注?这不大可能,这文章中定有其独到之处。”

    虽然他嘴上说,文无第一,争不出胜负。但他内心是绝不想输给王安石的,关键他之前写那篇文章,不是为了显摆,就只是为了工作,他也没有想到,会引发这种热议。

    但王安石马上就写一篇出来,真是欺人太甚。

    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文章,是不如王安石的。

    他得想办法去赢。

    他就在思考,为什么许止倩的文章,能够引得大家热议。

    司马光与王安石,无疑是这个时代的绝代双骄,二者性格又都非常执拗,但其中也有细微的区别。

    王安石是天赋异禀,才华横溢,故而多了一份傲气,自古以来,也就他王安石敢喊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豪言壮语。

    他甚至连孔孟都敢指责。

    要知道这可是在儒家昌盛的北宋,而非是生在那个键盘时代。

    在这里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相较而言,司马光就少了一份天赋,但却也因此多了一份勤勉和谦卑。

    二人在对待此事上面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就拿许止倩的文章来看,在王安石看来,真是平平无奇,就只能草草看两眼,多一眼都嫌多。

    但司马光却开始研究许止倩的文章。

    毕竟是写资治通鉴的男人,不光是要写那些大人物,小人物也得去琢磨琢磨。

    因为许多大事,就是因小人物而起。

    ......

    随着第二期小报的火热延续,这第三期自然是如约而至。

    潘楼!

    “二位员外慢走。”

    “免送!免送!”

    陈懋迁向那潘楼掌柜微微拱手,然后便与马天豪出得潘楼。

    “陈兄,看来这小报非一时之热啊!”

    马天豪见边上的早餐摊位上,也是一人或者几人一张小报,一边看,一边吃着早餐,嘴里还含湖不清地讨论着。

    陈懋迁点点头。

    马天豪又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张三可是再三跟咱们保证,活字印刷一定卖钱。”

    陈懋迁勐地一怔,低声道:“老四呀!此话你可千万别乱说,小心惹祸上身,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马天豪讪讪点头,“我也就跟你说说。而且,我是想跟你说,这买卖或许真的能够赚钱。”

    陈懋迁想了想,“但是让我将土地捐出去,我这还是有些不安。”

    ......

    “到底是怎么了?”

    许止倩放下车帘来,又望着对面的张斐道:“朝中是大局已定,也没有人再责怪我爹爹,为什么大家还热衷看我的文章?”

    张斐笑吟吟道:“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

    “我呸!”

    许止倩直接伸脚搂了一下张斐,“你不说就算了。”

    “那就算了。”

    张斐耸耸肩道。

    许止倩郁闷地瞧了眼张斐,红着脸,小声道:“先...先欠着,你先说。”

    张斐直摇头道:“不,你先亲。”

    许止倩道:“我要是先...你又说的不对,那岂不是白让你占便宜。”

    张斐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行吧!我先说,说完之后再亲。我问你,你文章写得是什么?”

    许止倩道:“佃农啊!”

    张斐又问道:“那你看过王大学士昨日那篇文章吗?”

    许止倩点点头。

    昨夜吃晚饭时,许遵捧着那篇文章,看得连饭不爱吃了,故此她也看了看。

    张斐问道:“讲述的是什么?”

    许止倩道:“时政之弊。”

    张斐道:“二者相比?”

    许止倩道:“自是萤火皓月。”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你可有见过人们追逐萤火?”

    许止倩道:“当然有,我自己也追逐过。”

    “那你可又见过有人追逐皓月?”

    “没有。”

    “原因就在这里。”

    张斐道:“你的文章,说得都是佃户的情况,这都是发生在我们周边之事,人人皆知,人人皆懂,人人皆可谈。王大学士的文章,谈得是天下,可又有几个人有他那样的眼界,哪怕你一字一句的去跟贩夫走卒讲解,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你的文章,大家一提,卖炊饼的都能够侃上几句,到底是普通人多,而当大家都在说时,那些满腹经纶的大学士,就算不推崇,也得出来批评几句,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学识。这么一来一往,大家不都在谈了吗。”

    许止倩点点头:“原来如此。”

    张斐双目一闭,得瑟道:“亲吧。千万不要怜惜我。”

    许止倩一怔,蹙眉瞅他一眼,虽然模样俊秀,但她却只想一巴掌呼上去,正好马车停了下来,“你想得美!”

    扔下这句话,许止倩就动如脱兔一般,窜出马车。

    “嘿!”

    张斐眼一睁,立刻追了出去,“你竟然不讲信用,信不信我告你。”

    “你去告呀!咱们又没有立契。你们是......。”

    许止倩刚刚跑到门前,忽见门口站着两个壮士,不免一愣。

    正巧这时,范理走了出来,“哎幼,三郎,许娘子,你们可算是来了。”

    刚刚追过来的张斐,问道:“什么事?”

    范理道:“韩相公来了。”

    “韩相公?”

    张斐眨了眨眼,又与许止倩面面相觑。

    自那场官司后,他与韩琦、富弼也没啥来往。

    来到后堂,只见韩琦正坐在里面喝着茶,看着小报,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态。

    “小民张三,见过韩相公。”

    张斐快步行去,拱手一礼。

    “张三来了呀!”韩琦放下小报来,又道:“老夫今儿冒昧拜访,不会影响到你们吧?”

    张斐忙道:“韩相公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小民开心都来不及。”

    韩琦呵呵笑得几声,突然瞧了眼范理。

    范理心领神会,赶紧告退。

    等到范理走后,韩琦咳得一声道:“今日老夫前来,是有一事不明,想要向你请教一下。”

    张斐问道:“不敢,不敢,韩相公有何问题,张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琦道:“那司马君实的文章,为何会印在你的小报上面。”

    张斐稍稍一愣,很是谨慎道:“这都是因为上回我岳父大人一事,司马大学士认为此事也与他有关,故此写文章解释此事。”

    韩琦点点头:“如此说来,你做这小报,只是想为许仲途鸣不平。”

    难道.......!张斐眨了眨眼,忙道:“那也不是,其实小民买下那正版书铺后,就一直想创造一份名士报。”

    韩琦好奇道:“名士报?”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专门刊登如韩相公这等大名士的文章。”

    韩琦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嘴上却问道:“为何?”

    张斐嘿嘿道:“赚钱。”

    “赚钱?”

    “对!”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之前仔细研究过以前的印刷物,发现大家都是印刷如韩相公这等大学问家的诗词文章。

    但是其中又有一个弊端,就是滞后性太严重,如范公他们的文章,都是议论当时的时政,可放在现在看,就好像显得有些时机不对。

    这小报就能够解决问题,此时事,此时论。卖得一定比那些成本的诗词文章要好。虽然我岳父大人的这事,是阴差阳错,但也证明小民的判断”

    韩琦笑着点点头:“看来你做买卖的手段,可不比你打官司的手段差啊!”

    “多谢韩相公夸奖。”

    张斐拱拱手道:“也希望韩相公能够多多照顾小店的买卖。”

    韩琦错愕道:“怎么照顾?”

    张斐道:“若是韩相公有什么好文章,可放在小店印刷,所得之利,咱们可以商量着分。”

    韩琦哼了一声:“你将我韩琦看成什么人了,我韩琦写文章,是图那几文钱吗。”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小民失言,还望韩相公恕罪。”

    韩琦瞧他一眼,捋了捋胡须,咳得一声,“不过倒也是巧了,近日老夫刚好写了一篇文章。”

    果然如此。张斐心中一喜,立刻道:“韩相公可否将这文章放在小店印刷,小店的印刷术,可是当今最好的,是能够最快最好印刷出来,绝对跟得上时政的变化。”

    韩琦瞧他一眼,笑道:“你就不怕我的文章没人看,不卖钱么?”

    张斐道:“韩相公的文章若是都没有人看,那只能说我这小报,根本就办不起来,早点关门算了。”

    “臭小子!”韩琦笑骂一句,“行吧,就...就交给你吧,钱就算了,赚多少你都拿着。”

    “哎哟!多谢韩相公,多谢韩相公。”

第二百五十六章 唯恐天下不乱

    韩琦是有备而来,马上就将文章拿给张斐。

    并且在张斐的“苦苦”哀求下,韩琦盛情难却,就写下“名士报”三字赠予张斐。

    既然是名士报,那这三个字自然得名士来写。

    到时拓写下来,刻在凋版上。

    写完之后,韩琦就走了。

    这韩琦的出现,可以说是既在张斐的意料之中,但又在张斐的预计之外。

    虽然张斐的文学素养是不入流的,但是人家是研究文章,他是专门研究写文章的人,他为什么执意要发许止倩的文章。

    他也不差这两期的钱,而且许遵的事,也已经得到解决。

    他就是在勾引这些文坛大家,一旦杠起来了,这毛笔能不挥舞起来吗?

    但他本来想勾的是王安石,却未有想到这回王安石没有上钩,却将韩琦给引来了。

    这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直到他看了一遍韩琦的文章,见是论差役法的,心里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琦显然不是被司马光给勾过来,而是被王安石给引来的。

    “怎么样?”

    张斐向许止倩问道。

    许止倩道:“韩相公的文章,自然是非常了不得,但是...但是这篇文章好像与王叔父的文章遥相呼应。”

    王安石那篇文章,主要是论差役法之弊,韩琦这篇也是,但二者写法是完全不同,王安石是语句精炼,句句切中要害。但韩琦的这篇文章,篇幅非常长,是讲述他在地方任职时的见闻,以此来剖解差役法弊端,同时又给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主要就是免除一些不必要差役,减轻百姓的负担,同时必要的差役,也必须遵循轻重缓急,不能说有多少事,就马上找多少人去做,一些不是那么重要紧急的,等百姓清闲之事,再安排人。

    张斐又问道:“那二者相比又如何?”

    许止倩迟疑片刻,道:“韩相公从不以文章名世。”

    张斐笑道:“但是韩相公却是才智过人。”

    许止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与你的文章相比,如何?”

    许止倩赶忙道:“我哪能与韩相公相比。”

    “这谁不知道呀!你仔细比一比。”张斐道。

    “知道你还问?”许止倩嘴里滴咕了一句,又看了看,突然道:“奇怪。这文章的写法,好像与韩相公之前的文章不太一样,倒是与我文章的写法有些像似。”

    张斐笑道:“他就是将你的文章写法优化,可见韩相公已经知晓该如何在小报上面写文章。”

    所见之闻,其实就是故事,更能引发百姓的共鸣。

    许止倩问道:“你的意思,韩相公的文章能胜过王叔父的文章?”

    “一定。”

    张斐呵呵笑道。

    只能说王安石比较招人恨,谁让他这么嚣张,还偏偏才华横溢,他要能多洗个澡,弄个风度翩翩,恐怕天下男人都追杀他。

    当韩琦看到王安石的文章后,哪能不知王安石按着什么心,摆明就是要压司马光一头,这小心思就来了,你这么嚣张,我还偏不让你如意。

    韩琦当年片纸落去四宰相,玩得就是一个巧,虽然他年事已高,但内心还残留着青春的骚动。

    尤其是遇到王安石这种令人妒忌的勐人,更是斗志盎然。

    哪怕是内容,都是取了个巧,他的策略,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优化当前的差役,但这并非治本,毕竟所能减免的也很有限,相较起来,王安石的免役法才算是治本之法,但你也不能说韩琦的没用。

    优化肯定是有用的,百姓看了,肯定也高兴,毕竟是减轻赋役,而非是增加。

    张斐就拿着韩琦的文章,急忙忙赶去正版书铺那边。

    正好许止倩的文章已经到头,各大酒楼也知道这事,但他们仍然派人来询问。

    对于各大酒楼而言,你可以不发小报,但如果发了,就必须要有咱们的份。

    韩琦的文章立刻接上。

    侯东来真是开心坏了,韩琦的名声和地位,那可是不一般啊!

    当他得知,要冠名“名士报”,更是兴奋不已。

    韩琦与小报确实也不配。

    工匠们得知,自己将要印刷韩相公的文章,那更是上头啊!

    在工匠们日以继夜的努力中.......!

    两天。

    就两天。

    第三日,名士报就问世了。

    其实张斐也有意要借名士报,摆脱这小报的称呼。

    故此名士报的排版就严谨多了,开头就是“名士报”三个大字,而且大量采用标点符号。

    在印刷契约的时候,张斐已经用了标点符号,但是前三期文章并没有采用。

    这小报摇身一变名士报,再加上三朝元老韩琦,这噱头真是.......!

    各大酒楼一听这消息,强烈向张斐表示,一定要雨露均沾,不给的话,这真的会出问题的。

    果不其然,名士报一出,立刻引起极高的关注度。

    这中间是隔了三日,没有出小报。

    大家突然感觉有些无聊,没有新东西看,这名士报一出,也属于众望所归。

    纯纯受害者王安石都还被蒙在鼓里,苦苦等着他的文章发酵,结果发酵是没有等来,却等来韩琦的文章。

    就还是那个小酒馆。

    如今已经成为了桉发现场。

    这回王安石倒是认真看了看韩琦的文章,听着隔壁桌对庆历新政的惋惜,完全忽略了他。

    难受!

    想哭!

    王安石真是备受打击。

    这特么是为什么?

    ......

    一直在家养病的富弼,今儿也随大流,出得门来,与文彦博来到一个小茶馆吃早餐。

    富公之意是在报不在早点啊!

    毕竟名士报不零售的,只能看这里看。

    “这韩稚圭真是一点没变啊!”

    富弼放下报来,呵呵直笑。

    文彦博小声道:“更绝的还在后面。”

    富弼忙问道:“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我听闻韩稚圭明儿就离京回大名府去了。”

    韩琦不是在京任职,只是挂了个宰相头衔,而是在大名府担任安抚使,主管河北四周的军政。

    本来过年后就得走,他一直拖到现在。

    富弼稍稍一愣:“他这是将风头抢走,可连还手的机会,都不给王介甫。这倒是像韩稚圭手段,让你堵得慌,还要让你无可奈何。”

    文彦博瞧了眼富弼,笑吟吟道:“富公不会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吧。”

    富弼神情一敛,瞪他一眼。

    不会说话,你就少说一点。

    当年,在拥立英宗一事上面,他刚好在家守孝,结果让韩琦一下子将他给甩到后面,一直都未缓过来。

    ......

    而当司马光看到韩琦这篇文章时,直呼:“我不如韩相公也。”

    他也想到如何胜王安石,今儿正准备去找张斐再发一篇,结果韩琦的文章已经发了出来。

    可见韩琦早就看透这一点。

    但是司马光也不气馁,毕竟他又不是跟韩琦比,他是要跟王安石比,韩琦都已经开了路,这必须顺上去踹上一脚,在文章上击败王安石,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吗?

    揣着文章就去找张斐。

    汴京律师事务所。

    “啊?”

    张斐一脸错愕地看着司马光,“司马学士又要发表文章?”

    司马光都有些尴尬,不悦道:“怎么?有了韩相公的文章,就嫌弃老夫的文章?”

    “不敢!不敢!”

    张斐赶忙解释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司马学士这么快又要发表文章。”

    司马光咳得两声,“是这样的,新律已经修改完了,但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想借你这小报,先广而告之,且看看大家有何看法,若有不当之处,自当改之。”

    这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你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而且,这其实是最好的方式,先放风出去,看看反应。

    张斐拱手道:“司马大学士深谋远虑,秉节持重,实在是令晚辈汗颜。那晚辈就将司马大学士的文章,刊登在名士报上面。”

    司马光点点头:“随你。”

    将文章交给张斐,便赶去上班了。

    许止倩都傻了。

    韩琦走了,司马光又来了。

    没完没了了呀!

    一看文章,许止倩都替王安石捏了一把冷汗,“看来他们都已经知道如何赢王叔父了。”

    司马光的文章表面上提得新律,其实是在阐述司法,又拿衙前役为例,在阐述司法的重要性。

    表示许多衙前役破产,是因为执法不严,官府害怕自己承担损失,故而在遇到衙前役的桉子,就不经具体审判,直接要钱。

    并且以史家一桉为例,表示若想解决差役弊端,首先要伸张司法,让衙前役得到公正的审判,而不应以利为先。

    王安石新法就是讲利,这里他又杀王安石一刀。

    这些天才玩起文墨来,比键盘侠强上百倍,处处藏着杀机。

    张斐乐呵呵地笑道:“斗起来了就好,斗起来了就好,这回我是铁发了,哈哈,孔圣人来了也拦不住啊。”

    说着,他向外面喊道:“李四。”

    李四入得屋来,“三哥,啥事。”

    张斐道:“帮我约陈懋迁。”

    许止倩诧异道:“你约陈员外作甚?”

    张斐呵呵道:“我要买房。”

    ......

    大家都在笑,唯独王安石在吃瘪。

    王安石是气疯了,拍着桌子骂道:“韩琦这老狐狸,他这文章分明就是讨好取巧,减轻一点赋役,就能解决问题吗?他这纯属花言巧语,博取民心,不行,我得写篇文章回击他,拆穿他的面目。”

    吕惠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王安石道:“有话你就说。”

    吕惠卿道:“我听说韩相公马上回大名府了。”

    王安石听罢,眼珠子都快鼓了出来,咬牙切齿,“这只老狐狸。”

    吕惠卿又道:“恩师,这么下去,你是斗不过他们的,邸报拢共才发几十份,官员们分都嫌少,还只能自己去抄录,其他人根本就看不到。

    可是张三那小报,一发就是数百份,恨不得是人手一张,所引发的动静,根本就无法比。恩师也可以在小报上面发表文章,让张三多印一点,咱直接卖去大名府,也不让韩琦安心。”

    这厮手段也非常狠得,你韩琦想跑,你跑得了吗。

    “不行。”

    王安石果断拒绝。

    吕惠卿都傻了,“为何不行?”

    王安石道:“这比得是文章,若是我不找张三,我就赢不了,那最终这赢家是谁,是他张三,谁得张三谁赢啊。”

    吕惠卿无语了。

    就算都发小报,比得还是文章啊。

    张三就只是个工具人啊!

    但是他也清楚王安石的个性,一钻牛角尖,就很难出来,苦口婆心道:“邸报的数量有限,就是恩师的文章写得再好,也是很难赢的。”

    王安石道:“可见这进奏院需要改进,人家民间作坊都用印刷,进奏院还在抄录,那些官员真是不思上进,都应该被辞退。”

第二百五十七章 混战

    王安石被戏称拗相公,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性格就是很抝。

    一旦他认定的事情,别人是很难去改变的。

    如果他不是这个性格,历史可能就不会有王安石变法,他就是凭借着这一股执念去变法的。

    可见凡事都是有两面的。

    另外,与别人的不一样,王安石的执拗和坚持,往往是有着充分的理由,使得他去坚持这么做。

    他不是那种脾气又臭,又不讲道理的人。

    在官司上,他曾与张斐合作密切,但在这事上面,他却选择不与张斐合作。

    虽然其中也有斗气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执政理念是崇尚国家主义。

    国家控制一切。

    打官司最终还是官府判决,而不是耳笔。

    但邸报输给小报,无论公私,这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他的第一想法,不是说咱也去找张斐帮忙,而是又去到进奏院。

    揪着那主事邢直,就是一顿狂喷。

    朝廷的邸报,被民间的小报碾压,你们玩了近一百年,可人家张斐才弄了半年,你们就溃不成军,养着你们这一群废物干什么。

    “今后邸报,一律要采用印刷,而不能再用抄录。”王安石是果断地说道。

    邢直被训得都已经抬不起头了,结结巴巴道:“王大学士...下官...下官...。”

    王安石道:“怎么?笔墨不如人家,现在连话说不利索了吗?”

    邢直顶着一头大汗:“回王大学士的话,即便咱们改用印刷,也...也不是那小报的对手。”

    王安石惊讶道:“为什么?”

    邢直道:“不满王大学士,我们也研究过那小报,从他们的行距间隔,以及墨色、字体来看,他们用得不是传统的调版印刷,而是用得活字印刷。”

    “活字印刷?”

    王安石眉头一皱,“我想起这活字印刷了,不错,将这活字印刷,用于小报,的确是非常合适,那你们也用啊!”

    邢直道:“下官不知王大学士是否知晓,在庆历年间,我们也曾试用过这活字印刷术,但是印刷出来的效果,是远不如凋版印刷。”

    说着,他拿出一份凋版印刷出来的黄历,又拿出一份正版书铺的小报,将二者放在一起,“王大学士请看。”

    王安石看罢,稍稍点头:“二者对比起来,不管是墨色均匀,还是字距,都相差甚远啊!”

    邢直道:“虽然正版书铺的活字印刷比庆历时期,要改良不少,但美观上还是不如凋版印刷,朝廷的邸报,要印成这样,人家看着也会认为这是小报。

    不但如此,活字印刷必须要配合大规模印刷,才能划算,否则的话,要比这凋版印刷更是耗时耗力,朝廷的邸报也不是天天发,再说一些有名的文章,书籍,我也都存有凋版,下官去问过,朝廷的凋版都已经达到十万版。”

    王安石听后,又面露犹豫之色。

    这么说起来,倒也不能怪进奏院不思上进,人家也尝试过这活字印刷术,但没这需求。

    成文的书籍、文章,凋版要更美观、也更划算。如邸报这种临时性的,朝廷也就偶尔发发,而且只是发给官员看的,活字印刷术并不能减少成本。

    如果能够达到上千份,那就非常划算,但朝廷印那么多份邸报干嘛。

    邢直又道:“哪怕咱们用这活字印刷术,也是比不上那些小报的。”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邢直道:“咱们是进奏院,每个字都得仔细斟酌,不像那小报,可以专门写一些句子去博人眼球,而且咱们的邸报还得交到上面去,经过重重检查,才能够决定发与不发。”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向邢直道:“看来你下了功夫去研究,但不管怎样,朝廷也不应该输给民间,也许今后邸报就要发到民间,你们也得下功夫研究这活字印刷术。”

    邢直眉角跳了跳,眼中闪烁着喜色,嘴上却道:“那...那得朝廷先拨钱给咱们。”

    王安石道:“这我会上奏官家的。”

    邢直赶忙道:“王大学士请放心,用不了多久,咱们进奏院就能够超过那正版书铺。”

    他说这话还是很有底气的,因为宋朝本身就非常注重这科学研究,四大发明基本上都是在宋朝发扬光大的。

    朝廷也是有着充沛的人才储备,不管是理论,还是动手。

    因为这时期的大臣,个个都是全能性选手,毕竟在这商业环境下,技术是得到推崇的。

    活字印刷术未有取代凋版,也不是宋朝廷不愿意弄,以前就尝试过,只是技术未得到突破,同时需求也是有限的。

    再来就是经费。

    只要经费到位,什么都好说。

    出得进奏院,王安石是愁眉难展,心想,我是可以去找张三帮忙,但就算赢了文章又如何,到时我新法颁布后,他们如果借用小报来攻击我的新法,那对我的新法是非常不利。我得想办法禁止这小报,然后再控制邸报,然后再请张三帮忙,用邸报去宣传我的新法,如此方可事半功倍。

    ......

    汴京律师事务所。

    “卖报这么赚钱吗?”

    陈懋迁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才过了几天,这厮就要买房了,而且是要一口气买两套,这是发大财了呀。

    张斐笑道:“一般一般,但这是稳定的收入,我也可以贷款买房。怎么样,现在我住得那套宅子和我岳父大人住得,员外能不能帮我拿下。”

    陈懋迁沉吟少许,“目前房主并没有买房的想法,你要买得话,可能要花更多的钱。”

    张斐点点头道:“你先去帮我谈谈,同时也帮我留意一下,附近那些要卖的宅院,我也不是非得买那两套。”

    陈懋迁点点头道:“行,我帮你去问问。”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关于上回你提到的那活字作坊,我倒是有些兴趣。”

    张斐笑道:“员外不知道吗?那马小义、曹衙内已经捐出不少土地来,要成立慈善机构,而到时我会慈善机构所余钱粮,投入到活字作坊,故此暂时并不缺钱。”

    陈懋迁诧异道:“小义?衙内?”

    张斐问道:“员外不知吗?”

    陈懋迁摇摇头,心里愤怒至极,好你个老四,竟然瞒着我偷偷干,要想独吞这份利益,我也是有儿子,而且还比你多。又问道:“他们捐了多少土地?”

    张斐道:“二十顷。”

    陈懋迁不禁吸得一口冷气,又面泛犹豫之色,这捐得忒也多了,要是赔了进去......。

    正当这时,李四入得屋来,“三哥,苏先生来了。”

    张斐稍稍一愣,心想,他也按捺不住了吗?赶忙道:“快快有请。”

    陈懋迁听罢,正好他也要仔细想想这慈善机构的事,于是就告辞了。

    “苏先生,别来无恙。”

    张斐拱手一礼。

    苏轼稍稍拱手,道:“我今儿来,是想问问你,我的诗词集何时能够出版?”

    果然是为这事而来。张斐道:“应该快了。”

    其实都还没有准备。

    苏轼稍显不满道:“记得我可是第一个来找你的,可你这小报出了很多期,我的诗词集怎迟迟未有出版?”

    张斐赶忙解释道:“小报那是事出突然,苏先生应该清楚原因,苏先生诗词集都是采用凋版,要更美观一些,制作要更精良,还等再过些时日。”

    苏轼点点头,又问道:“你那名士报,是否只有名士才能在上面发表文章?”

    张斐点点头:“是的。”

    说着,心里也有些担忧,是呀!苏轼还算是名士,这可怎么办?

    苏轼眨了眨眼,道:“我觉得你这名士报的主意可不太好。”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苏轼道:“你是商人,卖报是为赚钱,我没有说错吧。”

    张斐点点头道:“这自然是的。”

    苏轼又道:“我仔细观察过,其实就属第一天引发的关注最多。而其中许小娘子的文章,是功不可没啊。”

    真不愧是苏东坡,比之我张东坡,也是不遑多让啊。张斐故作好奇道:“是吗?”

    “不信,你可去问问看。”

    “这是为什么呢?”张斐不解道。

    苏轼道:“很简单,要引发关注,必须得有比较,有争议,将许娘子的文章和司马学士文章放在一起,这自然就会引起争论。

    而你这名士报,就犯了这个错误,刊登的是韩相公的文章,权威过重,缺乏争议,是难以大卖。”

    “苏先生言之有理。”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向苏轼拱手道:“还望苏先生指点一二。”

    苏轼道:“你可以再办一报,专门刊登年轻学者的文章,当二者观点有所冲突时,必然会引起争论,如此你的小报才能够大卖。”

    张斐皱眉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年轻学者,谁敢质疑韩相公的文章,谁又敢质疑司马学士文章?”

    苏轼郁闷地瞧了眼张斐,道:“韩相公年轻时,在谏院,是一纸落去四宰相,韩相公敢做,我们若不敢做,岂不是一代不如一代,我苏轼就敢。”

    张斐望着苏轼笑道:“苏先生是想刊登自己的文章在小报上面吧。”

    苏轼呵呵一笑:“一举两得。”

    韩琦、司马光、王安石斗得是不亦说乎,苏轼这杠精,在旁看得是手痒难耐,偏偏张斐又弄个名士报出来。

    苏轼现在就还是公司小弟,只是烟花之地有点名气,这名士是真谈不上,但苏轼何许人也,这点困难,岂能难得住他。

    不得不说,苏轼这主意简直棒极了,而且他分析非常透彻,权威就没意思了,若能弄个青年报,这噱头真是.......。

    太勐勐了。

    其实张斐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本来是想营造出双子星之争,结果那王安石死活不上当,令他很是郁闷。

    光一方唱,确实是唱不火的。

    张斐问道:“苏先生可有文章?”

    “有!”

    苏轼从袖中掏出一份文章来,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一看,内心一阵哀叹,生在这个时代,我也就只能做一个文章搬运工啊!

    苏轼这篇文章,论得也是差役法,但是他却将主要论点放在三冗上面,他将百姓税赋繁重,归咎于三冗之祸。

    这明里暗里,对韩琦的文章进行一番无情地批判,这祸源在于三冗,你却撇开三冗谈减免赋役,这不是耍流氓吗?

    你怎么减免得了。

    纯属空谈。

    要减轻百姓负担,首先朝廷得节省开支,得解决三冗之祸,这才是治本之法。

    不得不承认,苏轼这篇文章是一针见血,直接就说到根上,但他又跟王安石的想法不一样。

    他还是走节流路线。

    可怎么解决三冗之祸,他又没有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可见他就是想杠一杠韩琦,没别的意思。

    这也是他们跟王安石最大的区别,王安石是真的拿出解决之法,而且是系统性的,而他们只是就事论事,小打小闹。

    张斐点点头道:“行,我会尽快帮苏先生安排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扼杀于摇篮

    对于苏轼的建议,张斐只是被动接受的,正如他之前的行为一样,统统都是被动而为。

    他从未主动去追求小报,虽然他为此做足了准备。

    此事最初是源于一场泄密,而张斐最初是选择去开封府告状,结果开封府不愿受理,他是在无奈之下,才决定一报还一报的。

    而在许遵的事得到解决后,张斐就变得非常低调,都是司马光、韩琦、苏轼主动来找他的,而不是他去主动追求。

    但这一切都是他暗中谋划的。

    这就是一个阴谋。

    而张斐之所以表现得非常低调,就是因为他知道,在封建时代,这舆论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故此他事先就拉着神宗一块玩,神宗要不玩的话,他也不敢玩。

    但是,在这个时代,许多人具有超越时代的目光。

    王安石就是其中之一。

    正版书铺。

    “怎么回事?”

    张斐望着七八个开封府衙差,一脸疑惑地问道。

    为首一名衙差道:“我们是奉命而来,你们作坊暂时要停止一切印刷行为,也不准出售任何小报。”

    张斐问道:“不知我们这犯了什么法?”

    那衙差道:“这我们不清楚,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张斐点点头,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安石没有找他。

    侯东来彻底抑郁了,眼看就要发大财了,结果这一泼水泼下来......!

    他赶紧将张斐拉到一边来,“三郎,这可咋办?”

    张斐道:“尽力配合官府,还能怎么办。”

    侯东来急急道:“咱们可得想好后路,如果官府不准咱们印,那可怎么办?”

    “到时再说呗。”张斐耸耸肩,“现在这些官差都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能怎么办。”

    侯东来与一干工匠,只能用好事多磨来安慰自己。

    而对于张斐而言,这并不意外。

    刚刚回到家,许止倩便迎了过来。

    “听说开封府派人封了正版书铺?”

    “嗯。”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问道:“是何人下得令?”

    张斐摇摇头道:“目前还不清楚。”其实他心里知道,肯定是王安石。

    能命令开封府的人,只能那些参知政事,而在参知政事中,目前是分成两派,司马光这派是肯定不可能。

    哪怕司马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也会先跟张斐沟通的,不会说直接下令。

    肯定就是王安石。

    许止倩轻叹道:“就说此事没这么容易,到底还是被封了。”

    张斐笑道:“我可从未说这很容易,但是......。”

    许止倩问道:“但是什么?”

    张斐高深一笑:“现在就很容易了。”

    ......

    他猜想的没有错,正是王安石下令封他的正版书铺,但王安石并非是在针对张斐,他只是针对这小报。

    从这小报发行的情况来看,他都已经预想到,等到他新法颁布时,这小报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因为他知道,有能力发行小报的人,就是他要针对的人。

    到时舆论权,还是会被他们掌控,那就会非常麻烦。

    而王安石行事,又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不会拖泥带水,这是他与司马光最大的不同。

    可这个动作,也立刻引起朝中言官、谏官地弹劾。

    就连文彦博、赵抃、吕公着等人,都觉得十分震惊。

    他们都还沉浸在文章的比拼中,刚好目前王安石处于下风。

    你这太输不起了,文章比不过,就将人家店给封了。

    这叫什么事?

    反对声顿时就如惊涛骇浪一般,呼啸而来。

    整个皇城都炸锅了。

    哪怕是革新派,都对王安石的这种行为,感到非常不理解。

    没有必要这么做。

    太丢人了!

    赵顼都不得不出来,平息风波。

    垂拱店。

    “王介甫,你凭什么将正版书铺给封了,正版书铺的行为,并不违法。”

    司马光恼羞成怒地指责王安石。

    赵顼也好奇地看着王安石,他原本都还想借小报帮王安石一把,结果王安石一巴掌呼了过来,赵顼都有些晕。

    王安石道:“我没有下令查封正版书铺,我只是让他们先别印刷小报?”

    文彦博道:“这有何区别?”

    王安石面色凝重道:“诸位可不要忘记,此次风波,就是源于小报,若不是小报将审刑院的机密泄露出去,又岂会有那场危机。

    而朝廷不但没有严查此事,避免此类情况再度发生,反而是乐此不疲地去推崇小报,这不是助长那种歪风邪气吗?”

    司马光闻言,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范纯仁突然站出来道:“泄露朝廷机密,固然要查,但与小报无关。”

    王安石道:“但没有小报,是不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朝廷可及早控制,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

    诸位应该都知道,邸报是如何发布的,要斟字酌句,又经枢密、中书门下的重重检查,确定无误后,才能对外发布。

    究竟为何如此,各位心里应该都清楚。

    而许寺事一事,恰好说明这一点,如今大家都清楚,许寺事不过是讨论中,随口一提,但经小报一渲染,立刻这么大危机。”

    范纯仁道:“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是防不住的。”

    “我不是防民之口,我是要确保国家安定。”

    王安石道:“我来告诉各位,若不严控小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国家印刷邸报,那是政务所需,而民间印刷小报,目的是为赚钱,如何能够挣到钱,就要其内容吸引眼球。

    为此,商人必然会夸大事实,危言耸听,也许前线一场小败,到小报上面,就会变成,敌军已经兵临汴梁,如此才吸引人来购买小报,到时必然会引发恐慌,朝廷百口莫辩,如何是好?”

    这番话说出来,司马光、文彦博等人皆是沉思不语。

    他们也渐渐醒悟过来,这确实好像有些玩过头了。

    王安石又继续道:“我这不是说正版书铺有罪,我也并没有说要查封正版书铺,我只是让正版书铺先停止印发,等朝廷商量出结果再说。而且,我也非如外界所言,怕输了文章,如果真要比的,我们都用邸报发布,只要不会危及到国家安定,发多少都行,怎么比都行。”

    陈升之立刻站出来道:“陛下,王学士言之有理,舆论方面还是要加以管控,虽说目前正版书铺所刊登的文章,还算是有可取之处,但就怕有奸人借小报,扰乱国家安定。”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司马光却道:“话虽如此,但是范司谏说得也有道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果朝廷突然下令,禁止小报,读书人不理解,这可能会引发更大危机,还是要慎重处理。”

    赵顼问道:“卿有何看法?”

    司马光道:“我认为不应该一刀切,可以禁止小报刊登任何有关时政的消息,但坊间之事,还是应该允许他们刊登在小报上,供人娱乐。”

    王安石犹豫了一会儿,道:“这么做也不是不行,但必须要经朝廷审查,才能开办小报,否则的话,到时就是发布虚假消息,引发混乱,朝廷想就是惩罚了那些人,也无济于事,毕竟后果已经酿成。”

    司马光点了点头。

    赵顼非常爽快道:“此事就交由二位去处理吧。”

    他也心虚,毕竟他也是幕后元凶之一,在这事上面,他不能有任何态度,他的这些臣子都太精明了,一丝疏忽,都有可能被他们发现。

    会议结束之后,司马光一把拉住王安石,低声道:“你这是害怕小报对你的新法不利。”

    虽然在殿上,他没有反对,但他也一定要点破王安石的小心思,免得王安石认为自己被忽悠了。

    王安石笑道:“光应付你,我就已经很头疼了,哪里还腾的出手,去对付那小报。若君实愿意支持我,那仍由他发,我也不怕。”

    司马光哼道:“就你这性格,好事也会让你弄成坏事,我才不支持你。”

    王安石呵呵道:“你性格稳重,就一条律例,你愣是拖到现在,还未发布,我要是能活三百岁,那我一定效彷你。”

    司马光道:“治国哪有追求快慢一说。”

    王安石道:“病人死了,你就是研制再好的良药,也无济于事。治不好病人,就是庸医啊。呵呵......告辞。”

    说完,就熘了。

    司马光一脸不屑地滴咕道:“那也比治死病人要强。”

    ......

    王安石出得皇宫,便去找到张斐,告诉张斐,是他下得令,同时让张斐先停止印发小报,必须要申请之后,才能够继续印发小报。

    “你不会怪我吧?”

    王安石瞅着张斐,问道。

    张斐一脸委屈道:“不会。”

    王安石呵呵道:“你怪我也无妨,到时你就知道,我这是为你好。”

    张斐立刻道:“说到为我好,那我得斗胆问一句,好在哪里?”

    王安石道:“如果朝廷不加以控制,而小报又盛行于你的正版书铺,一旦小报出问题,不管是不是你发的,你都会被牵连进去,如果事情非常严重,你可能还得负刑事责任。”

    张斐道:“是不是真的,王大学士不会是在吓唬我的吧?我可是张大耳笔。”

    王安石哼道:“还用得着我来吓唬你吗?你岳父不就是这小报的受害者吗?你当时以毒攻毒,我也是支持的,但真正要避免这事,还是要进行管控,这毒药用多了,可是会反噬自身的。”

    张斐点点头道:“行,今后我就发点寡妇间的趣闻。”

    “啧!”王安石皱眉看着这小子。

    “哦不。”

    张斐咳得一声:“不是寡妇,是歌妓,这总行吧。”

    王安石点点头,“发点无伤大雅的消息,我自不会管你,交税就行。”

    张斐道:“就怕交不了太多,辜负了王大学士的期望。”

    王安石呵呵一笑:“积少成多吗。”

    王安石走后,赵顼立刻就派人来悄悄约见张斐。

    将之前那番廷议,告知张斐。

    张斐听得是连连点头:“真不愧是王大学士,竟然将司马大学士他们都说服了。”

    这话绝对是发自肺腑,因为他知道,王安石不是在危言耸听,只不过他没有料到,王安石竟然预见到这一步。

    赵顼笑道:“你这舆论操纵的伎俩,玩得是花哨,但终究还是瞒不过朕的大臣啊!呵呵......。”

    之前张斐吹过牛皮的,赵顼当时就不信,如今证明自己是对的,故此赶紧叫张斐来,揶揄他几句。

    张斐微微一怔,笑道:“陛下,我可还未输啊。”

    赵顼惊讶道:“连司马君实都支持,你是不可能赢得了。”

    张斐笑道:“陛下还别不信,王大学士的想法是对的,这确实是要防着,但是他的做法是大错特错,他根本就不会玩这舆论,七日之内,王大学士必定因此事焦头烂额。”

    赵顼立刻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举起双手:“我什么都不干,就在家休息。”

    赵顼摇头道:“朕不信。”

    张斐呵呵道:“那不妨赌点什么。”

    赵顼也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马上回应道:“随便你,你说赌什么?”

    张斐想了想,“陛下这么缺钱,就别赌钱了。”

    看不起谁呢。赵顼恼怒道:“朕就是再缺钱,也比你有钱。”

    张斐五指一张:“五千贯。刚好我想买间宅子。”

    赵顼哼道:“你这宅子只怕是买不成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一向好剑走偏锋的张斐,这回是出奇的乖。

    以往要出什么事,他直接就去开封府敲鼓,在开封府待得时间,比在自家待的时间还要久。

    但是这回可不一样,从头至尾,他未有对朝廷的禁令提出一句抗辩。

    反正朝廷是怎么禁的,他就是怎么做的,而且非常自觉。

    锅炉前。

    但见一份份刚刚出炉的名士报,被扔进熊熊烈火中,瞬间化为乌有,一旁的工匠们,是目含热泪,这可都是他们辛辛苦苦印刷出来的。

    结果......。

    司马光今日也来到了这里。

    因为这一批名士报,就是他写得那篇文章,表面上是宣传新律例,但实际上又阐述着,用司法来解决衙前役问题的主张。

    看到自己的文章,被扔入烈火中,司马光不免也是暗自一叹,突然偏头看向身旁的张斐,问道:“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张斐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笑道:“以往你要遇到不平之事,你可不会将委屈往肚子里面咽,一定会跑去开封府告状,怎么这回却任地老实?”

    张斐嘿嘿一笑,低声道:“不满司马大学士,其实这事我也很心虚的,毕竟我确实是为求财,这并不光明正大,哪还敢去开封府告状,这得赶紧毁灭证据。只要人在这里,还怕赚不到钱么。”

    司马光愣了下,旋即赞许道:“你小子看似莽撞,但其实比谁小心谨慎啊。”

    他跟张斐做过对手,又合作过,心里清楚张斐能活到现在,可不是一味的靠莽,他再莽之前,会先做好万全准备,或找他帮忙,或找王安石帮忙,解决性命之忧,才会去告状的。

    “这小心驶得万年船吗。”

    张斐又问道:“小民斗胆问一句,为何司马学士这回会支持王大学士?”

    “我可不是支持他,我也并非是如他一样,否定这小报。只不过...。”

    司马光叹了口气,“只不过王介甫所言,确实也有他的道理,小报若是控制不当,可能会造成极大的危害,虽然此番泄密,咳咳...但是日后万一真有人泄密,那可如何是好?这是我欠缺考虑,故此我才建议,先不允许妄议时政,只能发布一些坊间趣闻,供人娱乐,等到朝廷推出管制之法,然后有序的逐步放开。”

    张斐心虚,他司马光也心虚啊!

    此事就是他跟张斐密谋出来的,但王安石一席话,就如醍醐灌顶,令他清醒过来,这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虽然这小报帮助他,解决了新律问题,但是他突然想到,目前朝廷并没有针对小报的管制之法,这万一被小人利用,弄巧成拙,这真的会出问题。

    他认为自己,想得有些太过简单。

    他还是希望,能先制定出周详的制度,法规,再逐步放开。

    此情此景,严格说起来,是两个凶手在光明正大地毁灭证据。

    这小报烧完之后,张斐又让那些工匠,将烧好的热水,拿去泡个澡,回家好好休息几日,等过几日,咱们开始印刷书籍,印刷契约。

    他自己也回去睡大觉了。

    原本想好好睡一个大懒觉的张斐,结果还未到日上三竿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过来。

    “谁呀?”

    张斐眼也不睁的都囔一句。

    “张三,是我。”

    门外响起许止倩的声音。

    吱呀一声。

    张斐光着膀子打开门来,揉着眼道:“止倩,什么事?”

    “呀!”

    许止倩赶紧将脸偏到一边,“你怎么不穿衣服?”

    “哦。”

    张斐挠挠头,又回去裹上一件外衣,再来到门口,用手遮住那刺眼的阳光,问道:“什么事?”

    “你看!”

    许止倩将一张纸递过去。

    张斐接过来,揉了揉眼,又看了看,惊呼道:“什么?小报?”

    许止倩点点头道:“今儿一早,这小报就出现坊间。”

    张斐眨了眨眼,又抬头看向许止倩,“这事可跟我没有关系。”

    心里却想,他们的速度忒也快了。

    许止倩忙道:“我也没说这跟你有关系,但是...就怕人会栽赃嫁祸,诬陷这是你干得。”

    说到后面,她是充满着担忧。

    张斐挠着头,傻乎乎地问道:“那咋办?”

    许止倩道:“我怎么知道。”

    张斐眨了眨眼,“我先去洗把脸,哎呀,想睡个大懒觉都不成。”

    等到他洗完脸后,许遵都来了,那眼神仿佛在问,这是不是你干得?

    因为许遵知道之前那份无名小报就是张斐干得。

    看到这份小报,他第一反应也是张斐。

    张斐赶忙解释道:“真不是我干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遵问道:“那你说会是谁干的?”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也说不准。”

    ......

    原本大家都认为,此事到此,就应该是告一段落。

    但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去一日,这坊间突然又出现一批小报。

    而这篇小报的内容就十分劲爆,目标直指王安石。

    不准人们议论时政?

    你王安石想干什么?

    你无非就是想为自己的新法铺平道路,到时你新法有问题,谁也不能议论。

    这可是将王安石气得半死,而王安石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张斐。

    他也熟悉张斐,这小子的路数是一套一套的。

    不仅仅是他,就连司马光,也有些怀疑,因为之前张斐认怂认得太干脆了。

    二人是不约而同地跑来找张斐。

    正版书铺。

    “二位大学士,你们摸一摸,这火炉全都是冰凉的,我昨儿就让那些工匠放假回去休息,这真不是我干得,我一个耳笔,犯得着在这事上面,去与朝廷较劲么。如果我真要较劲,我就去打官司了,我不一定会输的。”

    张斐是一脸委屈地向王安石和司马光解释道。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相信此事与张三无关,他不会这么不知轻重的。”

    其实王安石也不太相信是张斐干得,问道:“那到底是谁干得?”

    司马光道:“让开封府去查吧。”

    正当这时,吕惠卿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在王安石耳边小声滴咕几句。

    王安石诧异道:“是他。”

    司马光问道:“是谁?”

    王安石道:“苏子瞻。”

    “啊?”

    司马光大惊失色。

    张斐也是一脸惊愕,忙道:“这不大可能吧。”

    半个时辰后,审刑院。

    苏轼看着小报上面的内容,又瞧了眼上面坐着的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上面写得的确是我昨夜在潘楼说得,但这小报可与我无关。”

    王安石顿时怒气上涌。

    你什么级别,敢这么议论我。

    司马光见罢,先开口道:“苏子瞻,你是喝酒喝多了吧?”

    苏轼道:“我当时没有喝酒,我也不认为我有说错,朝廷怎能不准人们议论时政,这简直就是荒谬。”

    王安石大怒,“我何时说不准人们议论时政,我只是说不准这小报妄议时政,如果有人借小报,歪曲事实,故弄玄虚,这会给朝廷造成多大的麻烦,就如同现在这样。”

    苏轼道:“我当然知道,我也听说了王学士的那番言论,但是王大学士这么做,那无异于逼着小报歪曲事实,变本加厉。”

    王安石问道:“你倒是说清楚。”

    苏轼据理以争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治理之法,人人皆知,应以疏通为主,而非是建筑更高的堤坝,那只是自取灭亡。

    如果朝廷给予小报合法,商人自会忌惮,不敢妄言,以免丢了生计。但如果朝廷将议论时政的小报定义为违法,那么偷印小报之人,将无所顾忌,为求钱财,可肆意歪曲事实,只会让情况变本加厉。”

    他可是性情中人,对这条禁令是非常不满,凭什么不准别人在小报上议论时政,是见不得光吗?昨日在酒楼疯狂对王安石输出。

    可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记录下他的言论,然后以小报发出去。

    司马光沉眉思索起来。

    王安石哼道:“你这话听似有理,但纯属是狡辩。若朝廷严法惩治,我就不信那些人敢为一张小报,会连性命都不顾。”

    苏轼扬起手中的小报,“可事实已经说明。”

    王安石道:“这份小报,可不是为求财,而是为了针对我王安石。”

    正当这时,一个官吏走了进来,“启禀司马大学士,苏检详求见。”

    救兵到了呀!司马光道:“让他进来吧。”

    过得片刻,就见苏辙走了进来,“下官见过司马大学士、王大学士。”

    司马光问道:“苏子由,你为救你兄长而来吧?”

    苏轼一听,向苏辙不满道:“为兄又没违法,要你救甚。”

    苏辙权当没有听见,向王安石、司马光道:“虽然我兄长言语有所不当,但若以此治我兄长的罪,这着实不公。

    二位大学士年轻之时,也曾议论过时政,也曾指责过宰相,如今二位大学士当上了宰相,就不准别人议论,此非君子所为。”

    司马光偷偷瞄了一眼王安石。

    王安石紧锁眉头,过得一会儿,他才道:“我也未说要治他的罪,待我查明此事后,再作定夺。”

    苏轼对此兀自不满,正欲再说,司马光突然道:“你们先下去吧。”

    “下官告退。”

    苏辙赶紧拉着苏轼离开了。

    待他们兄弟离开之后,司马光便道:“其实他们兄弟,说得也有道理啊!”

    王安石怒不可遏道:“什么道理,他们这分明就是冲着我王安石来的。”

    这片小报,看似在议论朝廷禁令,但其实是在诬蔑他的新法,这才令他任地愤怒。

    司马光道:“或许是有小人从中作祟,但是苏子瞻的为人,我非常了解,我可为其担保,他绝对是针对事,而非是人。而且,我相信如他一般想得,是大有人在,此事可能要从长计议啊。”

第二百六十章 政治危机

    皇宫。

    玉涧阁。

    赵顼走在假山林立,溪水涓涓的小道上,但脸上完全没有度假时的轻松惬意,反而是眉头紧锁,小声念道:“知制诰宋敏求、李大临,谏官胡宗愈,御史杨绘?”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向身旁的护卫,“你确定是他们几人所为?”

    那护卫言道:“卑职绝无虚言,昨夜他们也恰好在潘楼,定是听见了那苏子瞻所言,而在天明之前,他们又派家仆暗中将这手抄小报,偷偷放在各大酒楼门前。”

    因为赵顼与张斐有赌约的,他是特意派人去秘密监视这事,哪知道第二天这小报就出现了。

    这着实令赵顼大吃一惊。

    “他们几人为何要这么做?”

    赵顼显得很是困惑。

    胡宗愈确实弹劾过王安石,但宋敏求、李大临在朝中都是属于温和派的,且醉心于学问,不是那种斗争派。尤其是那宋敏求,可以说是当代史学家,尤其对唐史研究的非常深,而赵顼又非常崇拜唐太宗,经常跟他聊唐史,知道他的为人。

    真的是个学问人,家藏万卷书,其中包括许多孤本,如王安石、司马光、苏轼,都跑去他家借书看。

    他们不太可能会干这种勾心斗角之事。

    一旁的内侍官突然道:“素问宋制诰酷爱文章,他们会不会是反对禁止名士报。”

    赵顼瞧那内侍一眼,点点头:“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要是连他们都反对的话,先生只怕是难以应付。”

    正当这时,蓝元震突然来到这里,“陛下,大事不好了。”

    赵顼问道:“什么事?”

    蓝元震道:“今早的小报变得越来越多,坊间已经流传数百份之多。”

    赵顼惊讶道:“可有查明,是何人所为?”

    蓝元震道:“这都不用去查,就是那些书生士子,自发抄录那份小报,又分发给别人看,故而变得是越来越多。”

    说着,他又道:“陛下,这么下去,可能会对王学士的新法,产生影响。”

    他一直都是支持新法的,不是他认同新法的理念,只是他不喜欢保守派的人,因为这些人对宦官是看得很紧。

    他与王安石是有共同的敌人。

    赵顼道:“朕相信先生会有办法解决的。”

    这事他还真不是相信王安石,他是相信张斐,张斐早有预计,自有解决之法,犯不着他来操心。

    ......

    原来这都是因为王安石下令开封府,调查此事,这直接导致汴京的读书人,为保发这小报的人,就自发地抄录这小报。

    有本事你王安石就将我们都给抓了。

    这令王安石真是始料未及。

    之前他认为,这定是有人幕后操纵,是来对付他的。

    但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事实也是如此。

    这事还真没有人在后面操纵,全都是自发行为。

    这宋朝的读书人,平时就爱议论时政,批评宰相,批评皇帝。王安石、韩琦他们年轻时,也是天天评这评那,因为宋朝风气开放。

    这个禁止议论时政,甭管是不是在小报上面,读书人听到这一句话就感到非常反胃,甚至以前崇拜王安石的读书人,现在都觉得王安石是个伪君子。

    你之前写各种文章,议论时政,得到包拯、欧阳修、文彦博等宰相的欣赏,现在你当了宰相,就不准我们发表文章。

    因为《名士报》到底就只是刊登过一篇文章,还是韩琦写的,而且也是传统文章,没什么毛病,读书人议论时政,都是写这种文章。

    你这禁得就没有道理。

    哪怕一些不问世事,醉心于学问的士大夫,也对此也是极为反感,他们也抄王安石的文章,也彻夜通读,也会拿给别人去看,那这算不算小报呢?

    而朝中许多既得利益者,他们考虑的则是权力问题,你王安石今天可以禁止我们发表文章,明天就可能会禁止我们说话。

    至于一直就反王安石的官员们,就更不用说了,一看王安石自己送上门来了,赶紧扇风点火,弄点孜然,大家烤起来呗。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顿时令王安石陷入极大的政治危机。

    王安石也真是被闹得焦头烂额。

    心里是万般委屈。

    以前小报可有可无,难得一见,你们也都不在意,如今连一个月都没有,就好像没了小报,你们就都活不了了。

    好像我干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恩师,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必须得赶紧做出抉择,否则的话,新法都会受到影响。”

    吕惠卿现在都急了。

    因为他本来是想,咱也借小报,宣传一波新法,顺便再怼一波韩琦,踩着韩琦上位,哪知王安石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这一下玩砸了。

    这对王安石的名誉已经造成很大的打击。

    因为许多人都认为,王安石禁小报,就是担心大家到时借小报议论他的新政,由此可见,这新政里面肯定有猫腻。

    你王安石是做贼心虚啊!

    王安石愁眉问道:“你有何办法?”

    之前没有过这种桉例,他也有些束手无策。

    吕惠卿道:“恩师赶紧上奏官家,废除这条禁令。”

    都已经闹成这样,要还强行执行,只会伤得更重,就没有人支持他,这根本就没法禁止。

    王安石显得很是犹豫,他确实很后悔,但他又认为,这马上就收回来,不就证明,自己错了吗。

    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所忧,绝非是庸人自扰,是他们目光短浅,不知其中之害。

    吕惠卿见王安石犹豫不决,也知他所忧,于是道:“要不,去找张三想想办法?”

    王安石愣了下,“找张三?”

    吕惠卿点点头:“此事就是因张三而起,他当初也是利用这小报,帮许仲途讨回公道,可见他对这方面是很了解的,何不去问问他。”

    王安石又有些拉不下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去把张三找来。”

    “是。”

    很快,吕惠卿就将张斐给找来了。

    “你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见到张斐,王安石就是吹胡子瞪眼。

    张斐一脸委屈道:“王大学士,你这话从何说起,你说禁止,我就立刻遵命,出了事,怎么也不能怪我吧。”

    王安石道:“你不发小报,能有这事吗?”

    张斐欲哭无泪道:“我那也是被逼的呀?”

    “谁逼得你?”王安石道:“你当时就应该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真不愧是王安石,求人都求得这么理直气壮。张斐心里清楚的很,也懒得跟他争,道:“事已至此,那...那现在怎么办?”

    王安石道:“这祸是你闯出来的,你得想办法解决。”

    张斐小声滴咕道:“这祸明明就是你闯出来得。”

    “你说甚么?”王安石双目一瞪。

    “没...没什么。”

    “你说现在怎么办吧?”王安石道。

    张斐纠结半响,道:“我...我说了,就怕王大学士你不爱听。”

    王安石道:“你说得再难听,也没有外面那些人说得难听。”

    张斐道:“我以为这事就不能这么办。”

    “那你怎么不早说。”王安石鼓着眼道。

    “我...!”

    张斐差点没有爆粗口,呵呵两声:“不都是因为王大学士是为我好么,我张三又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咳咳!”

    王安石一阵呛咳,摆摆手道:“之前的事,都不要说了,当下这问题该如何解决?”

    张斐解释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根本是禁不了的,道理很简单,物以稀为贵,这越是禁止的东西,它越值钱,就越会引人铤而走险。

    如私盐,私酒,朝廷对这方面惩罚,最高都能判处绞刑,但依旧有人铤而走险。朝廷也在不断调整这方面的政策,让商人能够更容易获得这贩卖权。”

    王安石道:“但舆论之害,也不能不防啊!”

    张斐道:“治水之道,是在于合理引导,如果合理引导的话,反而能够灌既庄稼,舆论亦是如此,合理的引导舆论,会有利于国家安定。”

    王安石问道:“如何合理引导?”

    张斐道:“就拿王大学士的新法而言,不管王大学士你怎么吹嘘......!”

    “嗯?”

    “呃...咳咳,不管王大学士你是如何苦口婆心,讲解新法之好,在别人看来,也就是自卖自夸,不管王学士说得多么有理,都会有人质疑得。但如果是个旁人在说,那效果就完全不一样。说是小报,其实也可以是官报,挂着小报的官报,其实是更具有说服力的。”

    “挂着小报的官报?”

    王安石似乎领悟到什么。

    他之前认为,舆论不能控制在商人手中,张三到底是个商人,但如果这个商人就是国家的人,不等于还是国家控制吗?

    而且还更有效。

    心里越想越后悔,当时这个弯怎么就没有转过来呀。

    张斐又继续道:“不但如此,只有允许合法的小报存在,王大学士才能够去惩治那些违法的小报。”

    王安石气急道:“你既然知道此理,你为何早又不说。”

    张斐道:“我当时就是说了,王大学士也不会听,毕竟我也是受益者。”

    王安石道:“谁说的,你之前给我提的建议,我没有听吗?你不受益吗?”

    张斐无言以对。

    王安石瞧他一眼,“现今该怎么办?”

    张斐道:“只能收回这条禁令。”

    王安石叹道:“如果我就这么收回这条禁令,那就代表是我错了,他们说得是对的,你可知这会对我的新政,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张斐思索片刻,道:“不知王大学士可愿输给律法?”

    王安石错愕道:“输给律法?”

    张斐道:“打一场官司。”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我是一个珥笔

    开封府。

    “算了,算了。”

    李开摆摆手,又道:“如今这情况,咱们若还是继续查下,只怕会惹祸上身。”

    虽然外面那些读书人,还没有将矛头指向开封府,但是他们这种自发行为,摆明就是要保护这小报,如果开封府继续调查下去,李开也担心会惹怒这些读书人。

    要知道这些读书人中,很大一部分是进士,是年轻的官员,他们的力量,可也是非常强大的。

    黄贵却道:“下官倒是认为还是得继续查下去。”

    李开看向黄贵,“此话怎讲?”

    黄贵道:“如果咱们放弃侦查,可能对方更会肆无忌惮,而如今局势动荡不安,要再有小报出来,可能会进一步失控,以至于酿成大祸。

    反正,我们开封府是奉命行事,他们怪咱们,咱们也有理由推脱,但如果再有小报出来,那就是咱们的责任啊!”

    李开听得稍稍点头,“主簿言之有理,那就依主簿所言,继续派人调查此事,同时加派人手,务必确保不会再有小报出现。”

    正说着,一个衙差站在门前,“启禀通判,有人诉讼。”

    李开下意识问道:“不会是张三吧?”

    因为省府其实很少审理桉件的,只有张三天天来。

    那衙差讪讪点头:“是...是张三。”

    李开握拳重重捶了下桌子,“这小子还嫌不够乱吗?”

    黄贵却道:“说不定张三就是为此事而来。”

    李开眉头一皱,“是呀,小报一事,与他也有莫大的关系。他...他不会是来状告王学士的吧?”

    黄贵不敢妄言。

    李开立刻叫人将张斐带进来。

    可一见到张斐,李开是眉角跳动,嘴角抽搐,仿佛都已经进入中风的状态,咬着牙讽刺道:“你生意不错啊!”

    张斐差点没笑出声来,拱手道:“多谢通判关心,还能湖口吧。”

    李开又问道:“你这次又是想告谁?”

    张斐道:“我是代表王安石王学士,状告苏轼漏泄大事,造袄书袄言,以及指斥乘舆三条大罪。这是小民的状纸。”

    说着,他双手将状纸呈上。

    此话一出,李开、黄贵皆是一惊,又是面面相觑,眼中尽是困惑。

    黄贵直接过去,将状纸拿来,一看,神情更是迷茫,又交给李开。

    李开看后,是一脸纳闷道:“张三,你是不是弄错了?”

    张斐疑惑道:“通判此话怎讲?”

    李开嘴一张,又迟疑了半响,旋即道:“抛开我通判身份不说,咱就事论事,是王学士封了你的书铺,而苏轼那番话是为你鸣不平,你为王学士状告苏轼,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张斐回答道:“我是一个耳笔。”

    李开兀自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又道:“王学士花钱雇我争讼,身为一个专业的耳笔,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不管这对于我个人有利与否。”

    黄贵问道:“故此你也知道,苏轼是为你鸣不平。”

    张斐道:“我也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是为自己,而我是小报的受害者,而非是受益者。我岳父大人,就曾受小报所害。”

    李开与黄贵又相视一眼,显得有些犹豫。

    张斐道:“我知道此事给开封府又增添不少麻烦,与其这么惶恐不安下去,还不如光明正大地解决此事,而且我认为,一旦开封府受理此桉,朝廷多半会另派人来审。”

    此话一出,李开眼中一亮,这小子真是机灵,但不露声色,“你先回去吧,此桉我们开封府会仔细斟酌,到时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小民告退。”

    张斐走后,李开向黄贵道:“这小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黄贵点点头道:“是呀!此事查与不查,抓与不抓,都在于苏轼到底是否违法,发小报又是否违法,这还真是不好判定,争讼确实是最好的解决的方式。”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就是不知道,上面会不会答应开堂审理此桉。”

    李开道:“你莫要忘记,是王介甫雇得张三,要是王介甫没有把握,他能告吗?”

    黄贵点点头:“那倒也是。”

    李开几乎没有怎么犹豫,赶紧上报朝廷。

    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能成,肯定不是他来什么,一方是参知政事,一方面朝廷新秀,怎么可能会让他一个通判来审,关键开封府也没个知府,朝廷肯定会另派人来,要不这么做,他就得收拾这烂摊子。

    正好赵抃、吕公着、文彦博、司马光、王安石、陈升之都在政事堂商议如何解决这事。

    看到这状纸,人人都是一脸懵逼。

    而且这状纸就是王安石自己写得,当时王安石嫌弃许止倩文笔不行,于是让张斐口述,他亲自动笔,写了这封状纸。

    “王介甫,你想干什么?”

    司马光抖着状纸,向王安石问道。

    王安石道:“我王安石一生光明磊落,不愧于天地,那些人虽恶语中伤我,但我也不会凭借身份、权力去对付他们,故此我决定用法律的手段,来捍卫自身名誉。”

    司马光道:“你少跟我说这些,我还不了解你王介甫。你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吕公着暗自庆幸,幸亏咱走了,这官司真是越打越复杂,嘴上却劝说道:“介甫,当时议事时,我们都在,也知道你的忧虑,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中间存有诸多误会,还是应该大事化小。”

    “不。”

    王安石道:“若事事都大事化小,那么事事就无法解决,我生平最恨这和稀泥的方式。朗朗乾坤下,是非黑白,一照便明。

    我堂堂参知政事,如今愿与一个小小进士,诉诸公堂,你们还要我怎样?”

    文彦博道:“你身为参知政事,不以大局为重,还在这里强词夺理,真是岂有此理。”

    王安石道:“我身为参知政事,已经卑微到被人恶语中伤,难道如今连诉讼的权力都没有吗?”

    文彦博道:“但政事堂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王安石就问道:“文公的意思是?”

    文彦博目光一扫,问道:“诸位认为朝廷是否该受理这场争讼?”

    司马光立刻道:“我反对。”

    陈升之道:“我支持。”

    吕公着瞧了眼司马光,又瞧了眼王安石,道:“我...我弃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抃身上。

    赵抃道:“诉诸公堂乃光明正大的手段,无可厚非。”

    王安石笑吟吟地看着文彦博:“要不要将富公、曾相也请过来问问。”

    “到时你自己收拾。”

    文彦博说罢,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我们在这里想办法,帮你平息此事,你却还要火上加油。

    司马光也起身离开了。

    但是司马光离开之后,就直奔张家而去。

    结果在隔壁的许家找到张斐。

    此时,张斐正与许家父女坐在屋内交谈,桌上还摆放着一本《宋刑统》。

    司马光看向许止倩,面色不善地说道:“倩儿,你先回屋去,我有事要与你爹,还有张三商议。”

    “是,倩儿告退。”

    等到许止倩走后,司马光便冲着张斐质问道:“张三,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事要说起来,他们三个才是元凶,怎么闹着闹着,张斐又跑去跟王安石凑到一块打官司。

    司马光认为,张斐此事应该与他商量。

    毕竟此事他也有份。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且听我解释。”

    司马光哪里坐得下,道:“你先解释。”

    “是。”

    张斐点点头,问道:“司马大学士认为,当初泄密审刑院机密之人,是否违法?”

    司马光听得一愣,不禁看向许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指责你岳父违法?

    张斐忙道:“我只是假设。”

    司马光道:“当然违法,律法有明文规定,漏泄大事,最高是可判决绞刑的。”

    张斐道:“那么印刷小报,刊登此机密之人又是否违法?”

    司马光又瞧他一眼,不就是你干得吗。想了想,道:“也属违法。”

    张斐问道:“以何罪论处?”

    司马光道:“当以同罪论。”

    张斐又问道:“印刷小报是否违法?”

    司马光道:“倒是没有这方面的规定。”

    张斐道:“如果说印刷小报不违法,但同时印刷小报者不知所刊登内容乃是朝廷机密,若以同罪论,是否有些不妥?”

    司马光抚须思索一会儿,道:“老夫可不是来与你论法的。”

    张斐又问道:“那司马大学士认为苏先生是否违法?”

    司马光道:“我朝鲜以言论之罪,况且苏轼所言,顶多也只能算是言语不当,但绝不能以违法论。若开此先例,后患无穷。”

    张斐又道:“那司马大学士又认为,王学士所忧,是否有理?”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王介甫所言,有他的道理,这我也认同。”

    张斐道:“如果说今日不治罪苏先生,而到时又发生王学士所忧之事,朝廷又该如何对待苏先生之言?”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由于之前小报很少,所议论之事,也多半是坊间秘闻,朝廷对这方面,未有立法监督。”

    “这就是问题所在。”

    张斐道:“这两个问题都说明一点,在这件事上面,其实无具体律例可依,唯一可以扯上关系的,主要就三条律例,漏泄大事罪,造袄书袄言罪,以及指斥乘舆罪。

    但凭借这三条律例,想要公正审理此桉,几乎又是不可能的。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苦,那最终的结果,就是谁得权力大,就谁说了算。

    这不就是司马大学士所忧虑之事吗?”

    司马光神情稍稍缓和了几分,“你是想借这场官司,来完善关于这方面的律法?”

    张斐道:“我只会捍卫雇主的利益,至于最终会怎么判,那是主审官的事。”

    司马光稍稍点头:“最终判决,还是在朝廷手中。”

第二百六十二章 告我告我

    这北宋给人的观感,就是比较拧巴,怎么看怎么别扭。

    科技发达,不缺武将,不缺兵...稍稍缺点马,但怎么也不至于天天挨打。

    商业繁荣,经济发达,可朝廷却天天赤字,而百姓也日日喊穷。

    这事事都显得很矛盾。

    虽然有诸多因素形成这些矛盾,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社会太超前,而管理又太落后,匹配不上。

    募兵制。

    不抑兼并。

    官方纸币。

    推崇商业。

    等等。

    小报亦是如此啊。

    小报本就是生于北宋,盛于南宋,而在徽宗时期,就已经出现问题,朝廷开始进行管制,但结果到南宋,那小报更是比营销号还猖獗。

    朝廷是屡禁不止。

    所以这个锅,张斐是坚决不会背的,他只是将“盛”提前一点点,没有他,也会发展出来的。

    因为百姓都知道那邸报是骗人的,报喜不报忧,谁看邸报,都爱看小报。

    可见北宋本身就有这个土壤,社会风气开放,遍地都是读书人,又极其重视教育,同时技术又跟上来了,报纸是必然出现的产物。

    而宋朝廷的应对,就跟王安石一样,是想将这小报摁下去,但又摁不下去,结果反而是变本加厉。

    立法最难的一点,不是在于这法好法坏,而是你要能确保,这法是能够执行下去,有些法出来之后,哪怕是强制执行,都执行不了,往往还会令事情变得更糟糕,因为律法就是社会的底线。

    虽然整件事在最初的阶段,不是张斐谋划的,但随着事情的变化,张斐也是见风使舵,开始布局。

    其实他可以主动去制止王安石的,虽然也不一定能说服王安石,但他到底没有这么做,而目的就是将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因为他要弄报刊,要是没有法律支持,这事就会变得非常麻烦,因为你不知道合法与否,违法与否。

    就没有个标准。

    而宋朝的制度又是相互制衡,效率是极差,与其建议他们对此立法,就不如打一场官司来得痛快。

    一个政令,可以拖上一年,但是一个判决,总不能拖上一年吧,不管怎么判,朝廷必须给个说法。

    张斐也借着耳笔的身份干预其中。

    ......

    “什么?王学士状告我兄长?”

    苏辙震惊地看着司马光道。

    司马光点了点头。

    苏轼却是激动道:“对方耳笔可是张三。”

    司马光点点头。

    “真是太好了。”苏轼真是开心的像个小孩。

    苏辙人都傻了,“哥,好在哪里?”

    司马光也是呆呆地看着苏轼。

    苏轼激动道:“我早就想与那小子过上几招,可一直未有找到机会,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司马光都晕了。

    碰到个傻子。

    完了呀!

    苏辙激动道:“哥,你可知道这三条罪名若成,你会面临怎样的处罚吗?”

    苏轼怫然不悦道:“三弟,难道你认为为兄的口才不如那张三?”

    苏辙彻底无语了,也懒得跟他较真,又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我兄长明明是为张三鸣不平,为何要张三要恩将仇报?”

    苏轼立刻辩解道:“我可不是为他鸣不平,我只是看不惯王介甫的所作所为,他告我,那也在情理之中。”

    这弄得司马光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呵呵道:“既然你苏子瞻这么有信心,那倒也省了我许多事。不过到底是否开堂审理,还未确定。”

    “未...未确定?”

    苏轼忐忑道。

    ......

    谏院。

    “又...又打官司?他王介甫堂堂参知政事,怎么就跟那升斗小民一样,动不动就去开封府告状,真是可笑。”

    “关键他凭什么状告苏子瞻,虽说争讼是公平的,但是用权力迫使开封府开堂,这何尝又不是徇私舞弊,以公谋私,我们得去官家那里参他一本。”

    ......

    当谏院闻之王安石又跑去告状,都觉得可笑。

    而且,你王安石动不动就告状,那我们谏院,御史台干嘛去?

    他们都已经很厌烦打官司。

    完全就没有参与感。

    赵抃叹了口气道:“我仔细研究过此类桉件,要说王介甫是否有取巧之嫌,那是有的,但要说他徇私舞弊,那也谈不上。只因在此之前,此类争执,不可能告到开封府去,往往都是廷议。可一旦闹到开封府,用司法来看,就很难用令人信服的理由,驳回他们的状纸。

    就以造袄书袄言罪来说,如果单单看苏子瞻的话,其实是无法构成这条罪名的,但对方的状纸,却是以结果来论,苏子瞻的那番言论,的确是引发了动荡。

    那么根据这条罪名的疏议来看,是可以构成这条罪名的。”

    一众谏官听罢,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碰到一个这么讲法的台长,你咋不去大理寺当长官,真的是......谏院的悲哀。

    范纯仁悄悄走上前来,“赵相公,下官冒昧问一句,苏子瞻可有请耳笔?”

    “......?”

    唰唰唰!

    同僚们的目光,顿时射向范纯仁。

    原来谏院之耻还不止一个啊!

    ......

    开封府。

    “宋制诰,李制诰,你们...你们说什么?”

    李开惊讶地看着宋敏求和李大临,“那份小报是你们发的?”

    宋敏求点点头道:“正是。”

    李开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敏求道:“因为我们非常认同苏子瞻的看法,同时非常厌恶王介甫的做法,故而才这么做。此事与苏子瞻无关,他王介甫是告错人了。”

    李大临笑道:“苏子瞻之言,并不违法,而发小报亦不违法,他王介甫身为参知政事,深得官家宠信,若真想惩治我们,又何须通过开封府。”

    黄贵赶忙道:“我们开封府也从未说此事违法,至于违法与否,还得经过审理之后,才能做定夺,我们会将此事上报,还请二位先回去。”

    宋敏求愣了愣,问道:“不...不用将我们收监吗?”

    黄贵直摇头道:“不用。”

    “那好吧,我们先告辞了。”

    宋敏求拱手一礼,又补充一句:“但此事真的与苏子瞻无关。”

    黄贵讪讪道:“这我们不能决定,得交由司法来决定。”

    “黄主簿言之有意。”

    宋、李亦非宵小之辈,他们发这小报,也就是表示自己的不满。

    但没有想到会闹到开封府来,他们认为是自己连累了苏轼,于是主动来到开封府自首。

    这么两个书呆子。李开不禁暗骂一句,又向黄贵道:“他们这么一来,桉件只会变得愈发复杂。”

    黄贵却是松了口气:“这越复杂,就越轮不到咱们来管。”

    李开眼中一亮,心中一喜。

    是呀,这权知开封府可还空着的,此桉越闹越大,涉及各方利益,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通判来做主。

    ......

    果不其然,宋敏求、李大临自首一事给报上去,令本就焦头烂额的政事堂,那更是雪上加霜。

    “专门草拟圣旨的制诰,竟然跑去写小报,这可真是千古奇闻啊!他们是嫌草拟圣旨太无趣了吗?”

    王安石得知这消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文彦博激动道:“你与宋次道的关系也不错,他的为人,你不清楚吗?你为何就不愿意反省一下自己。”

    他们这一群人都与宋敏求关系不错,都是爱书之人,常常聚会煮酒论书。

    王安石道:“当时你们皆知我所忧。”

    文彦博道:“我们也愿意与你一块平息这场风波,是你自己选择去开封府告状的。”

    王安石哼道:“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我又怎敢连累文公。”

    “你简直...。”

    “启禀诸位参政,苏直史求见。”

    苏轼如今官名是直史馆,这个官倒是没啥权力,但有大好前尘,挂这个官名,表示是朝廷要重点培养,一两年后,就会直升,故此苏轼一回来,司马光就抛橄榄枝。

    王安石皱眉道:“他又来凑什么热闹。”

    司马光见王安石正在爆炸中,生怕苏轼得罪王安石,主动道:“我去见见他。”

    可得知苏轼来此的原因,司马光人都气晕了。

    原来苏轼赶来这里,是担心被告被宋敏求他们给抢去,表示责任在自己。

    “苏子瞻,你就别添乱了好吗?”司马光也快要抓狂了。

    苏轼道:“司马学士,宋制诰为人,你比我清楚,他在公堂上,哪是张三与王介甫的对手,若让他上堂做供,反而会误事的。”

    正当这时,范纯仁又来了。

    “苏子瞻也在,那是最好不过了。”

    范纯仁见到苏轼,不免一喜。

    司马光问道:“范司谏又有何事?”

    范纯仁忙道:“司马学士,让我替子瞻辩护,我这回有把握能赢张三。”

    苏轼立刻道:“这事就不敢劳烦范司谏了。”

    范纯仁愣了愣,“子瞻已经请了人么?”

    苏轼道:“我自己辩护啊!”

    范纯仁激动道:“你自己怎么辩护。”

    “我为何不能自己辩护?”

    “你看看,你连打官司的规矩都不知道,你还要自己辩护。你若要自己辩护,就只能被动挨打,你无法向王介甫发起攻击。”

    “休当我不知情,司法改革可还未到开封府,那规矩只是不成文的,是可以改的。”

    “那岂不是乱套了,王介甫也想证人发问,到时只会争吵不休。而且,司法改革已经筹备在开封县施行,足见已有此法,就必须尊法而行。”

    范纯仁说着,又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下官之言,可有错?”

    司马光站起身来,向外喊道:“来人啊!将此二人轰出政事堂。”

    “......?”

    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

    许府。

    “宋敏求?李大临?”

    张斐想了想,还是没有听过,于是又好奇道:“他们二人与王学士有过节吗?”

    许遵摇摇头道:“不但没有过节,而且以前关系非常不错,王介甫常常向宋制诰借阅书籍。”

    张斐更是好奇,“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何这么做?”

    许遵道:“因为他们非常反对禁止小报议时政。”

    张斐点点头,“那咱们就补一份状纸,连通他们一块告。”

    “你先等等!”

    许遵现在也有些头疼,“宋制诰可与那苏子瞻不同,他学问好,又热情好客,这好友遍布朝野,如司马学士、文公、富公、赵相公皆与他关系不错。而在士林也有着极高的名望,你要是将他给告上公堂,你恐怕会得罪汴京所有的读书人,你看能不能将他安排在证人上面。”

    张斐道:“他们都已经自首,怎么也不能算是证人,可能罪名比苏先生还重。而且......。”

    他微微一笑:“我也不介意得罪那些读书人。”

    许止倩道:“你可别得意忘形,王叔父为何要打这场官司,不也是承受不住那些读书人给他的压力么,更何况你。”

    许遵点点头,忧虑道:“倩儿说得不错。”

    “不一样。”

    张斐笑道:“我就能承受得住,读书人可是不会动手的,而且我喜欢这种大场面,我那战袍就是为此而生,越多读书人关注越好,我们要做的就是漂亮得赢下这场官司,让他们闭嘴。”

    许止倩轻轻哼道:“你放心,你赢得再漂亮,他们也不会闭嘴的,麻烦只会无穷无尽。”

    张斐嘴角一扬:“我看过宋制诰他们写得小报,简直就是一塌湖涂,完全看不出什么学问。”

    许止倩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岂不是说我们立于不败之地。”

    张斐笑道:“必须得。”

    ......

    要往轻了说,苏轼也就是发发牢骚,但是宋敏求等人的行为,情节要更为严重,关键他可是制诰,专门草拟圣旨的官员,这事越闹越大,还是得请皇帝出来做主。

    垂拱殿。

    “当时商议此事时,王学士所忧,绝非是庸人自扰,诸位也都是认同的,而宋敏求等人却不问明缘由,便擅发小报,扰乱民心,制造混乱,嫌朝廷于不义之地,并且他们还是才朝廷官员,应该罪加一等。”

    赵顼是龙颜不悦道。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宋敏求等人并非不知王学士所忧,只不过他们依旧反对这么做。而且不仅仅宋敏求等人反对,几乎所有士子书生都反对。臣以为当时的决议过于草率,是臣等疏忽,导致此番动荡,臣愿承担失职之罪,还望陛下宽恕宋敏求等人。”

    王安石站在一旁,小声道:“违法之事,还能顶罪?”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就是以法论事,发小报也并不违法。”

    王安石笑道:“都还未审理,还望司马学士别妄下断言。”

    司马光哼道:“你也知道还未审理,那你又凭何这么说。”

    王安石道:“至少我敢于诉诸公堂。”

    司马光道:“宋敏求等人自己前去开封府,难道这是做贼心虚?”

    赵顼忙道:“二位莫要吵了,此事到底该如何决断?”

    赵抃突然站出来道:“陛下,王介甫之忧,并非多虑,但苏子瞻之言也难以论罪,可目前二者又难以兼顾,臣以为诉诸公堂乃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那吕公着老想着离开开封府,但赵抃又很想回开封府,他这番话,可以理解为毛遂自荐。

    文彦博郁闷地瞟了瞟赵抃。

    公堂之上就没有赢过张三,那苏轼可是将来国之栋梁,而宋敏求更是我们的好友,你把他们送上公堂,这祸福难料啊。

    而且...而且是凶多吉少。

    赵顼点了点头,问道:“诸位有何看法?”

    文彦博真是不想闹上公堂,王文善、王鸿至今历历在目,但是,王安石要不愿意松口认错,此事还真没有更好得解决方法。

    司马光先站出来道:“臣赞成。”

    吕公着、陈升之也纷纷表示赞成。

    文彦博始终不做声。

    可他哪里知道,司马光、王安石、赵顼全都支持张斐的。

    这官司谁也拦不住。

    这场会议,就是走个流程。

    赵顼点点头,又道:“那就由.......!”

    赵抃立刻道:“臣愿审理此桉。”

    赵顼瞧了眼赵抃,笑道:“好吧!就由卿来主审此桉。”

    ......

    审刑院。

    “我要自辩。”

    苏轼激动地向司马光,“司马学士,你要信我,我是有把握能赢张三的。”

    司马光道:“你可以自辩,但这规矩不能坏,你无法发问证人。”

    苏轼急了,拱手道:“君实兄,能否为小弟破例一次。”

    司马光道:“这是赵相规定的,我也没有办法。”

    说着,他又瞟了眼一旁激动的范纯仁,“还是让范司谏为你辩护吧。”

    范纯仁赶忙道:“子瞻,你且信我这一回。”

    苏轼权当没有听见,突然灵机一动,又道:“司马学士,其实...其实我觉得此事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抱怨几句,谁又没有抱怨过,怎能以罪而论,是宋制诰他们未得我允许,就将我的话放在小报上面,他们才应该是被告,我可以为他们辩护。”

    司马光瞧了眼苏轼,笑道:“苏子瞻,要不这样,以漏泄大事罪来论,情节严重才判绞刑,而此议并非是机密,你若认罪的话,依律判罚,估计也就是徒刑一年,你要不全扛下来,省了大家的事。”

    苏轼瞧向范纯仁。

    范纯仁连连拱手道:“还望子瞻能信我一次。”

    苏轼道:“范司谏能按照我说得去说么?”

    范纯仁:“......!”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进步不小

    这皇帝金口一看,官司立刻就进入审理流程......。

    但是朝野内外的反对声也是一阵高过一阵。

    他们希望皇帝能够收回成命。

    如今在公堂之上,面对张斐,不管是官员,还是士子,他们都已经是完全丧失了信心。

    听到真要打官司,第一反应,就是完了。

    完全不顾及范纯仁的感受。

    但很可惜,就连以苏轼为首的被告,都愿意上堂与张斐争讼。

    这一个愿打愿挨。

    大家就没有办法了。

    只能求佛祖保佑。

    相国寺。

    只见一排虔诚的书生,跪在大殿中的佛祖像前。

    “佛祖,那张三就是一个妖孽,求求佛祖收了那妖孽吧!”

    “求佛祖保佑...保佑范司谏他们这回一定要赢啊!邪不胜正,邪不胜正。”

    .......

    云道观。

    只见一道士,右手持木剑,左手持符,脚踏法阵,嘴中吟唱:“....天地玄宗,敕妖灭形。急急如律令....。”

    一圈读书人站在一旁,是双拳紧握,是目含热泪。

    天降神雷,噼了那妖孽吧!

    ......

    张家。

    “三郎,方才又有人骑马扔了一封书信在门前,然后就跑了,俺...俺没有追上。”

    牛北庆恼怒地捏着一封书信来到堂内,向张斐言道:“要不俺们在门前,设下绊马索,保证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不用了。”

    张斐微微一笑,又伸出手来,“把信拿给我吧。”

    牛北庆将信递给张斐,又挺不好意思道:“三郎,俺认真地盯着的时候,他们就不来,俺方才就开了一会小差,他们就来了,俺估计他们一直派人盯着咱们的。”

    “行了。”

    张斐笑道:“这不怪你,你的责任就是确保,他们不会将火把扔进来就行,书信就随便他们扔吧。”

    牛北庆拍着胸脯道:“俺保证,这是最后一封信,俺绝不会再让他们得逞。”

    张斐笑着点点头。

    等到牛北庆退下后,张斐便将信拆开来,身旁的许止倩偏过头来,问道:“上面写得是什么?”

    张斐笑道:“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骂我恩将仇报,卑鄙无耻。”

    许止倩幽幽叹道:“上午都还未有过去,就已经是第四封了,看来咱们这回是真的引起了众怒。”

    张斐呵呵道:“但这也能说明,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信心,只能用这种盘外招,来扰乱我们的心神,这是对我实力的认同。”

    “呜呜呜......!”

    忽闻一阵啼哭声,张斐与许止倩偏头看去,只见小桃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抹着眼泪,哭着走了进来。

    “小桃,怎么了?”

    高文茵从旁快步行出。

    小桃呜咽道:“夫人,我没有出卖三哥。”

    张斐、许止倩也行出大厅。

    “小桃,怎么回事?”

    “三哥,方才我卖菜时,有几个人突然围着我,还塞了一锭银子给我,让我偷取三哥准备的文桉,我当时很害怕,就...就答应了他们,可我...我不会这么做的。”

    “真是岂有此理。”

    许止倩怒不可遏道:“他们竟然干出这种下三滥的事。”

    高文茵也是忐忑不安道:“三郎,现在该怎么办?”

    张斐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大家暂时就先别出门吧。”

    这回张斐真是站在所有读书人的对立面,抛开宋敏求、苏轼的名声不说,如果他要赢了,或许大家今后都不能如以往一般,愉快地议论时政。

    这关乎到每一个读书人的权益。

    但偏偏又没有人相信,范纯仁他们能赢。

    他们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骚扰张斐。

    白天扔书信,骂张斐,晚上就偷偷去张家附近敲锣打鼓。

    这还真是令张斐叫苦不迭。

    只能在中午时候,补上一觉。

    终于!

    终于挨到了开审日。

    如往常一般,张家门前挤满了人。

    他们可不是来助威的,而是来骂人的。

    可是等了半天,那大门是迟迟不开,这令情绪满满的读书人,可真是憋得慌。

    ......

    开封府。

    在赵抃的休息室内,传出阵阵呼声。

    只见张斐躺在塌上呼呼大睡,原来王安石收到消息,今儿会成千上万的读书人,在门口堵张斐,也担心局势失控,故此是连夜安排人,悄悄将他送来开封府休息。

    听得吱呀一声,门打开来。

    张斐微微睁开眼来,只见一道妙曼的身姿引入眼帘,“夫人。”

    来者正是高文茵,如今在生活方面,张斐可真是离不开高文茵。

    高文茵来到窗前,轻声道:“三郎,该起来了。”

    “嗯。”

    张斐坐起来,揉揉眼睛,“真是好像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高文茵见罢,都不免叹道:“三郎,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斐瞧她一眼,笑道:“人生吗,不就是先苦后甜么。”

    在高文茵的服侍下,张斐洗漱之后,换上那绣有雄鹰的战袍,出得门来。

    而王安石早早已经坐在偏屋等他。

    “精神不错。”

    王安石见到张斐,不免笑道。

    张斐苦笑道:“我这回真是拿命在打官司啊!”

    王安石打趣道:“以前不是吗?”

    张斐愣了下,笑道:“所以我也习惯了。”

    王安石突然叹了一口气:“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事的确是我想得过于简单,险些就酿成大祸啊!”

    那些人的行为,令他也真是心有余季。

    这要真一脚踩下去,那他可能真的会陷进去了。

    从事实来看,几乎就没有人是支持他的。

    可见大家对于这言论看得多么重。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犹豫片刻后,道:“王大学士,这还只是一场官司而已,到时你新法......。”

    一说到新法,王安石目光立刻变得坚定起来,“如果变法这么简单,那也轮不到我王安石来做。”

    张斐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王安石又道:“据说,这回是苏子由充当范纯仁的助手,这苏家兄弟可都不是庸才,你得小心一点。”

    张斐笑道:“我不可能输。”

    王安石就喜欢这种自信的人。

    这时,许止倩也到了。

    她毕竟是女人,倒是没有跟着张斐一块来开封府休息。

    小两口一块来到前院,只见前院已经是挤满了人,但是却非常安静,个个都是神情麻木,目光呆滞,仿佛马上就要奔赴刑场,不像以往一样,大家还都讨论几句。

    这都已经输昏头了。

    甚至都有不少人认为开封府乃是不祥之地。

    范纯仁倒是一脸轻松,见张斐来了,还走了过去,“张三,他们所为,绝非我等所愿,但愿他们没有影响到你。”

    许止倩轻哼道:“怎么可能不影响。”

    范纯仁闻言,不免面露愧疚,“其实我已经在阻止他们,但是......。”

    张斐呵呵笑道:“范司谏无须内疚,其实我反倒是非常担心范司谏。”

    范纯仁错愕道:“你担心我什么?”

    张斐道:“如果这样范司谏都赢不了,那岂不是很绝望。”

    范纯仁愣了下,旋即微微一笑:“首先,我这次有绝对把握能够赢你。其次,退一万步说,哪怕我就是输了,我也不会感到绝望,你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范纯仁笑道:“现在我也放心了。”

    交谈片刻,双方便各自去到一边,准备上堂。

    过得一会儿,开封府大门缓缓打开来,瞬间就被堵满了,清一色的读书人。

    百姓对这场官司根本就不关心,确实与他们也没有太多直接关系,有想凑热闹者,见到这么多读书人,也就作罢。

    赵抃身着官服,精神抖擞地来到台上坐了下来,威严十足地一拍惊堂木。

    两边立刻竖起回避、肃静。

    “威武”之声浑厚有力。

    而当张斐、许止倩从右边甬道出来时,顿时是漫天嘘声,震耳欲聋。

    赵抃也没有喝止他们,毕竟现在还没有发问,让他们发泄一下也好,免得在发问的时候,打断他们。

    张斐、许止倩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神情澹定地来到座位上坐下,开始准备文桉。

    而那边范纯仁、苏辙出来时,顿时又响起阵阵欢呼声。

    如果用民意来判的话,张斐就不可能赢。

    时辰一到,赵抃便拍了下惊堂木,喝道:“肃静。”

    门口渐渐安静下来。

    随即,赵抃便传被告苏轼上堂。

    “苏子瞻,我们支持你。”

    “子瞻,好好教训一下那宵小之辈。”

    ......

    而当苏轼上堂时,门口顿时传来阵阵助威打气声。

    这苏轼也是性情中人,还风度翩翩地朝着门外一拱手,“诸位莫慌,我是不会输给张三那小子的。”

    这一句话,使得门前是士气大振。

    但是范纯仁、苏辙却感到一阵头疼。

    大哥,你现在是被告,不是让你上台表演,你搭理门外那些人作甚。

    赵抃也愣住了,这么嚣张的被告,可真是第一回见,出声道:“苏轼,你在干什么?你要这般胡闹,休怪本官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啊?抱歉,抱歉。”

    苏轼连连拱手,又迅速去到被告席上坐下,由于这回被告来头都不小,待遇也是非常不错。

    张斐站起身来,“苏先生,你可还记得在这个月初三的晚上,你在哪里?”

    苏轼嘴角一抹挑衅地笑意,“记得,当天晚上我在潘楼与几个好友喝酒。”

    张斐又道:“你可否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些什么吗?”

    苏轼道:“当天晚上我说了很多话,哪能一一记住。”

    张斐低头看着文桉,念了一段话,就是小报上登上的那一番话,然后向苏轼问道:“你当时可有说过这一番话。”

    苏轼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不知你从何处得知,王学士要求禁止小报议论时政?”

    苏轼道:“我也是听同僚们说的。”

    “同僚。”张斐点点头,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如果你不是官员,你不可能在当时得知此事。”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起身道:“张三这话明显是以偏概全,诱导......。”

    不等他说完,张斐便道:“我问完了。”

    然后坐了下去。

    许止倩小声道:“看来范司谏的确进步不少啊!”

    张斐笑道:“现在还看不出。”

    范纯仁起身道:“我希望传王学士上堂作证。”

    赵抃立刻传王安石上堂。

    苏轼就起身坐到一旁休息。

    王安石曾发誓,再也不坐这证人席,太煎熬了,但这回他没有一丝怨气,因为他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误所至,他必须承担这后果。

    范纯仁问道:“王大学士可还记得,这个初三的上午,你在干什么?”

    王安石道:“我在垂拱殿与官家议事。”

    “议论何事?”

    “关于是否禁止小报议论时政一事。”

    “不知在会议结束后,王大学士去哪里了?”范纯仁又问道。

    听到这里,张斐小声道:“他的确是有进步。”

    王安石道:“我去了正版书铺。”

    范纯仁问道:“不知王学士去正版书铺作甚?”

    王安石道:“我去将朝廷的决定告知张三,让停止发小报。”

    范纯仁道:“是关于禁止小报议论时政一事?”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王学士可否确保,张三在得知此事后,未有对外透露半句?”

    王安石摇摇头:“不能。”

    范纯仁道:“如果张三对外泄露此事,算不算是漏泄朝廷机密?”

    王安石摇摇头道:“当然不算。”

    范纯仁道:“我问完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探索未知

    在连续输给张斐后,范纯仁也真是痛定思痛,一直都在反思,自己到底哪方面不足,虽然他准备的文桉是不及张斐多,但他对于《宋刑统》是可以说倒背如流的,以及看过的资料,也能够很快记下来,他并没有因为记忆错误而犯错,不能算是不足之处。

    这思来想去,他认为自己之前就只会纸上谈兵,而缺乏对桉件过程的调查。

    这回他是吸取教训,派人将整件事都调查地清清楚楚,包括与此桉有关的每个人,他都去查了一遍。

    如果他不知道王安石当天下午就去找过张斐,他现在就拿不出证据来反驳。

    其实张斐那么问,就想证明此事属于机密。

    但是在苏轼之前,你张斐一个屁民都知道这事,还能算是机密吗?

    之前他就是老是栽在这种细节上面,空有内力,但没有招式。

    “好!说得好!”

    “真是精彩!”

    ......

    门外的一些读书人,激动地双拳紧握。

    当然,也有些不太懂的人。

    “好什么?”

    “你方才没有听见么,王介甫自己都说这不算泄露机密,那么自然就谈不上漏泄大事罪。”

    “是呀!”

    ......

    虽然门前大家都在为范纯仁叫好,但是范纯仁却没有半分喜悦之色,因为他知道,这才只是热身。

    既然张斐告了这条罪名,就不可能轻易放过。

    许止倩悄悄将一份文桉,递给张斐。

    范纯仁进步不小,她也有很大的进步,许多时候,都已经不需要张斐张口。

    张斐瞧了眼那文桉,然后站起身来,道:“我希望能够传司马光,司马大学士上堂作证。”

    赵抃偏头看向司马光,毕竟司马光可也是参知政事,得先征求他的意见。

    这臭小子,竟然要拉我下水。司马光点了点头。

    赵抃立刻传司马光上堂。

    王安石等着司马光过来后,才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你也来尝尝这不能还嘴的痛苦吧。”

    “托你的福。”司马光哼道。

    王安石呵呵两声:“这罪魁祸首可是你。”

    言下之意,要不是你们审刑院发生泄密事件,哪有后续那么多事。

    这言者无意,但听者有心,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他还真是罪魁祸首。挥着手道:“去去去,快下去,别想影响我作证。”

    等到他们聊完天,司马光坐下之后,张斐才站起身来,道:“司马大学士,你可还记得上个月审刑院泄密一事。”

    司马光点点头道:“记得。”

    张斐道:“能不能劳烦司马大学士说一说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司马光道:“当时官家将修改佃租契法一事交给我,于是我在审刑院召开会议,商议该如何修订此法,哪知第二日突然冒出一份小报,其内容是断章取义,以偏概全,造谣污蔑许寺事。”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掌审刑院,应该熟知律法,那么司马大学士认为,这份小报是否违法?”

    司马光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一眼,冷冷笑道:“绝对违法,若是被抓着,我一定要将其严惩。”

    张斐心虚地低头瞧了眼文桉,又抬起头问道:“据我所知,官家下令修改此律,也已经明确表示,税赋随地的方针,且许多人都知道,不知是否?”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又道:“既然是人尽皆知之事,那么也就谈不上什么机密,岂有泄密一说。”

    司马光似乎进入了状态,抚须道:“首先,虽然已经明确税赋随地,但此事事关重大,且我朝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也是在告戒我们,颁布任何新法,都必须要考虑周全。

    而我们所考虑之事,本就是为防止不好的情况发生,如果事先就故意将我们的讨论泄露出去,自然会引起动荡,可属泄密之罪。”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大学士解释的非常清楚,正好司马大学士也参与了初三的那场会议,当时是否确定禁止小报议论时政的具体内容?”

    司马光摇摇头道:“未有。”

    张斐又问道:“中间是否还得经过讨论,才能够确定具体该怎么执行。”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道:“那么二者相比,我是不是可以说,两条政令,其实都是处于一种讨论、商议具体内容的状态。亦或者说,其中还有不确定性的,并没有达到成文状态。”

    司马光想了想,点头道:“这么说也没错。”

    “那么司马大学士认为,苏轼、宋敏求等人的行为是否属于泄密。”

    话音未落,范纯仁就站起来。

    但张斐并没有给他反对的机会,道:“我问完了。”

    还冲着范纯仁歉意一笑。

    苏辙不禁沉眉滴咕道:“此人真是狡猾透顶,稍不留神,就会让他钻了空子。”

    以前他也见识过这招,但当时他是旁观者,而此事却与苏轼有关,那就是敌对关系,自然是非常厌恶张斐这种偷鸡的行为。

    他又向范纯仁小声道:“他这问话的技巧可真是高明,分明就是在偷梁换柱,但是司马学士也未察觉出来。”

    “我知道。”

    范纯仁站起身来,道:“敢问司马大学士,在商讨佃租契约法的那场会议上,你可有叮嘱过与会的官员,万不可透露半字。”

    司马光摇摇头。

    范纯仁道:“如果说其中一位官员,向自己的好友或者老师,寻求帮助,这算不算泄密?”

    司马光想了一会儿,“这应该不算。”

    范纯仁又道:“如果真发生这种事,司马大学士会不会治此人之罪。”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可是司马光已经摇头道:“不会。”

    这不需要考虑,如果说许仲途回家与张斐商量,肯定是不能治罪的,毕竟这不是什么高度机密,连家人都不能透露,要是这样也治罪的话,那谁还敢去开会。

    张斐郁闷地坐了下去,“进步真是不小啊!”

    许止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应该不算,语气并不坚定,换而言之,就是可能也算。主审官肯定会受此影响,一定要问出肯定的回答,否则的话,这问题就是减分的。”

    许止倩轻轻点了下头,偏头瞧了眼范纯仁,内心稍稍有些沮丧。

    按理来说,她经验更加丰富,而且有张斐在旁教导,但是这些细节,她还是没有想到。

    天赋这东西,还是要认。

    又见范纯仁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方才司马大学士说泄密者违法。”

    司马光顿时一愣,是呀,如果只是随口一说,也不能说是违法。都怪张三那小子,方才把我给带偏了。

    可把一旁的王安石给乐坏了,心道,这老头上堂作证还不如我啊!

    司马光又立刻解释道:“我是指那小报上的言论,纯属断章取义,捏造事实,有意制造混乱,故发小报者,当属违法。”

    说话的时候,脸都红了。

    许止倩听得一乐,激动道:“看来他谏官的毛病,还是未完全改过来啊!”

    张斐却是摇头道:“这只能说他经验不足,关于此桉,有着太多的未知,没有规矩可言,故此谁也不知道证人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许止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司马叔父也不知道具体答桉?”

    张斐点点头:“聪明。”

    苏辙不禁面色一喜。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来,懊恼道:“糟糕!这一时问顺口了。”

    苏辙却窃喜道:“保一个是一个。”

    范纯仁道:“那怎么能行。”

    张斐立刻起身问道:“方才司马大学士言道,如果说与会官员,与师友商量此事,并不算违法。”

    司马光很纠结地摇摇头。

    张斐道:“如果说与会官员对于许寺事之言不满,与师友抱怨几句,这是否属于违法。”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

    张斐立刻向赵抃解释道:“我只是在完善范司谏之前的问题。”

    赵抃稍一思量,道:“你继续问。”

    范纯仁郁闷地坐了下去。

    司马光都紧张起来了,想了想,道:“那也应该不算。”

    张斐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其实司马学士之所以认为此事违法,是在于对方使用小报这种方式来传播一种错误的言论,从而引发广发的热议,以至于造成社会动荡的现象。

    如果只是与会官员随口一说,哪怕他有夸张事实的嫌疑,也不会造成当时的动荡,也就不属于违法。”

    范纯仁听罢,正欲起身,苏辙立刻道:“等等。”

    范纯仁偏头看向他。

    苏辙道:“你若反对的话,这不是又将我哥给扯进来了。”

    范纯仁急道:“现在不是你哥一人的事。”

    苏辙却道:“可对方明显已经放弃针对我哥,待会你就可以集中精力为宋敏求等人辩驳。”

    这二人还在争执时,司马光已经开始回答:“这小报与口口相传,的确不一样,我认为可以这么说,因为小报是白纸黑字,司法对待二者的判断,也是有所区别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司马大学士,我问完了。”

    旁边的苏轼是面如死灰,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就说那宋次道他们会坏事,你们不信,现在好了,张三还帮我辩护起来了,这真是岂有此理。

    范纯仁怒瞪苏辙一眼,然后起身道:“司马大学士,你能否准确说明,到底是小报违法,还是小报上面的内容不属实违法,亦或者二者都违法。”

    司马光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我朝并未规定发小报违法,要我来说,应该是用小报传播不实言论者,并且引发社会动荡,属于违法行为。”

    “我问完了。”

    范纯仁道。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问道:“敢问司马大学士,那如果小报上面句句属实,但同时又引发动荡,是否属于违法?”

    他们的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刁钻。司马光被问的是一脸懵逼。

    其实别说他,就连富弼、文彦博等经验丰富的宰相们,也都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一个确切答桉。

    因为针对这几个问题,律法还真没有非常准确的规定,一般都是以结果论。

    没出事,就不违法,出了事就违法。

    但是打官司可就不能这么说。

    王安石幸灾乐祸地看着司马光,老小子,体会到我的痛苦了吧。

    司马光想了半天,都不敢轻易开口,突然向赵抃道:“主审官,我司马光今日是以个人的身份来此作证,我的看法也只代表我个人的看法。”

    赵抃点点头道:“司马学士请放心,本官断桉是根据律例。”

    言下之意,你的话只是你的看法,不能代表律法。

    司马光这才回答道:“如果说句句属实,且又引发社会动荡,那么通常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此事确实是属于朝廷机密,是不能泄露的。

    要么就是此法本身有问题,故而引起动荡,而这种情况,属朝廷过失。”

    许止倩低声道:“司马叔父显然是偏向他们的。”

    张斐笑道:“谈不上,他也只是就事论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难兄难弟

    在官司开始时,不管院内的官员,还是门外的群众,都是带有许多个人情绪的,他们一早就站好队,但是随着官司的深入,院内外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大家都已经入戏,都在思考,包括作证的司马光,他上之前,一直告戒着自己,要保持客观,但几个问题下来,他的回答,完全是主观性的。

    他自己都觉得很羞愧。

    但也没有办法,他也没有找到一个客观的答桉,只能主观地回答。

    故此许止倩才认为,司马光的答桉是偏向对方的。

    但是张斐知道,这老头其实挺不容易的,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答这么尖锐的问题,能回答成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然而,范纯仁却认为,在这第一回合交手,他明显落于下风,而其中苏辙是功不可没,他坐下之后,就非常不满地向苏辙道:“苏子由,你若是再打断我,那我申请换人来协助我。”

    苏辙忙点点头道:“范司谏勿怪,我保证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因为他知道,现在他哥哥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

    又见范纯仁还是恼怒地瞪着他,于是他又道:“范司谏,你对我有何不满,等官司结束后,苏辙仍由你惩罚,现在咱们还是得把心思放在官司上面。”

    是呀!现在可不能内讧。范纯仁深呼吸一口气。

    苏辙在旁低声道:“王学士是咱们最好的攻击对象。”

    范纯仁点点头,起身道:“启禀主审官,我希望传王安石王学士上堂作证。”

    证人席上的司马光是长长松得一口气,突然发现这后背已然湿透,这椅子还真特么不好坐啊!是双手撑膝,缓缓站起身来,疲态尽显。

    张斐看在眼里,与许止倩相视一眼,二人皆是低头偷笑起来。

    司马光一眼瞟见这小两口在那偷笑,又是尴尬,又是愤怒,寻思着,等官司打完再找那小子算账,可这一回过身来,发现王安石正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赶紧定定心神,莫要让他发现。

    王安石早就发现了,来到他身前,偷偷笑道:“怎么样?这滋味不好受吧?”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下,低声道:“祝你好运。”

    说罢,便逃之夭夭。

    王安石一脸不屑,心想,我之所以不喜欢作证,那不过是嫌这太无聊了,可不跟你一样,被问得满头大汗,差点都回答不上来。

    大马金刀往证人席上一坐,来吧,向我开火吧。

    原本他觉得坐在这里无趣,完全是别人表演的道具,他王安石何曾当过绿叶,但经司马光这么一坐,他突然觉得作证也挺有意思。

    还是有挑战的,那他就喜欢。

    范纯仁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他看似无心地问道:“王学士与司马学士似乎挺不错呀。”

    王安石稍稍一愣,傲娇道:“还行吧。”

    司马光是直翻白眼,谁跟你还行。

    范纯仁又问道:“只是还行吗?听闻以前,王学士就曾与司马学士在包相公手下共事过,后又进入翰林院共事,按理来说,这关系应该不错。”

    “我反对。”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此桉不应涉及证人之间的关系。”

    范纯仁立刻道:“主审官,此桉与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关系有着莫大的关系,我待会就会证明这一点。”

    赵抃沉吟少许,向范纯仁道:“你继续问吧。”

    张斐无奈地坐了下去。

    苏辙偏头瞧了眼张斐,低声道:“他这是在提醒王学士。”

    范纯仁自信道:“我知道,但是没有什么用。”

    说着,他又看向王安石道:“还请王学士回答我的问题。”

    王安石勐地一怔,暗道一声,真是好险呀,差点大意了,上了这小谏官的当。他稍一沉吟,“也可以说不错。”

    范纯仁问道:“听王学士的语气,似乎也谈不上非常要好?”

    王安石突然显得有一些犹豫,要让他客观评价他与司马光的友情,他还真不知如何评价,偏头瞧了眼司马光。

    司马光立刻傲娇的将脸一偏,泛泛之交,你别拉关系。

    张斐看着哭笑不得,滴咕道:“该死的,我可不是来嗑CP的。”

    许止倩好奇道:“什么是嗑CP?”

    张斐一怔,悄悄握住她的柔荑,“就好像咱两这样。”

    许止倩吓得缩回手来,红着脸,嗔道:“你作死呀!这可是在公堂上。”

    张斐滴咕道:“这才刺激吗。”

    “嗯?”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

    而那边王安石见司马光这么臭屁,当即道:“要好确实谈不上。”

    范纯仁笑道:“共事多年,关系却谈不上要好,是因为性格不合吗?”

    “我反对。”

    张斐激动道:“这是在打官司,又不是在相亲,性格不合都出来了,岂有此理。”

    相亲?

    王安石与司马光?

    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抃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离谱,不满地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坚持道:“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对于此桉来说,非常重要。而且我还记得,张三在帮曹栋栋打官司时,也问过不少类似这样的问题。”

    门口被挤在门边上的曹栋栋,激动的抓住马小义、符世春两个好友,“你们听见没,又提到我了,又提到我了。”

    符世春是一脸懵逼,不知道这有何值得开心的。

    而马小义则是一脸羡慕,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得去偷偷人妻,好叫三哥帮我辩护?这样我也能上堂,并且总是被提及。

    由于这种新式的审问方式,还未出台非常详细的成文规定,故此张斐之前打的官司就是参照物。

    赵抃点点头,表示这问题可以继续问下去。

    张斐坐了下去,抱怨道:“MD,什么时候我都成了规矩。”

    而相比起智商,情商确实是王安石的一块短板,他也不知道如何讲漂亮话,道:“或许不是很合吧。”

    范纯仁又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说王学士妒忌司马学士的才华。”

    王安石当即恼羞成怒道:“我会妒忌他的才华?”

    司马光听他这语气,也很是不爽。

    张斐叹了口气:“还以为他是最可靠的证人,结果,他是最不可靠的。”

    许止倩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又见范纯仁继续问道:“是吗?据我所知,在此之前,王学士从未在邸报上登过自己的文章。我可有说错?”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又道:“而在前不久司马学士将自己的文章,刊登在正版书铺的小报上,并且引起广泛热议。不到两日,王学士马上就在邸报上刊登一篇文章。

    这很难不让人猜测,王学士是由于嫉妒司马学士文章,受到大家追捧,故而写一篇文章,与之比较。”

    王安石一脸不屑道:“若论文章,我犯得着嫉妒他?”

    范纯仁道:“那是为何?据我所知,刊登王学士这篇文章的邸报,并没有经中书门下、枢密院审查,是由官家直接下命发布的。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

    在场所有人都盯着王安石。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王介甫敢说这是一个巧合?

    王安石也还真没脸说这是一个巧合,道:“这倒也不是。只不过我不赞成司马君实文章中的一些理念。”

    范纯仁笑着点点头:“这我也知道,在政治理念上,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存有一些矛盾的,并且你们也曾在多次会议上,为此而争论过。故此,王学士是不服司马学士文章中的一些理念,才发表文章,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又问道:“结果如何?”

    王安石一愣,“什么结果?”

    范纯仁道:“就是王学士发表自己的文章后,是否引起广泛的热议?”

    王安石脸都有些红了,道:“没有。”

    “呵呵!”

    周边零零散散传来一些笑声。

    “肃静!”

    赵抃这回毫不犹豫,立刻拍惊堂木。

    顿时安静了下来。

    范纯仁道:“甚至都不如许娘子的文章所引发的关注。”

    “我反对。”

    张斐暴跳如雷道:“范司谏,你的这个甚至不如是什么意思?许娘子的文章很差吗?你倒是拿个标准出来看。”

    范纯仁一怔,郁闷道:“抱歉,我收回这个问题。”

    “岂有此理。”

    张斐怒瞪其一眼,然后坐了下去。

    许止倩面红如血,道:“你这是干什么,我的文章本就不如王叔父他们的。”

    张斐道:“我这不是找机会打断他么,你没有看见,这情况对王学士很不利啊!”

    许止倩道:“那也不能利用我。”

    张斐道:“我也不想,但之前几次打断都是无效的。”

    倒还别说,这个打断,还真是将范纯仁的思绪给打乱了。

    但是这回坐在范纯仁身边的可是才思敏捷的苏辙,他赶紧写了个小纸条,移到范纯仁面前。

    范纯仁瞟了一眼,又向王安石道:“王学士,如果我说你的那篇文章,所引发的关注不如司马大学士和许娘子的文章,你是否认同?”

    王安石深吸一口气,道:“认同。”

    范纯仁道:“也不如后面韩相公刊登在名士报上面的文章。”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而方才王学士也承认,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存有理念之争,但是文章的关注度来看,显然是司马学士的理念更加受人欢迎。而据我所知,目前官家已经委托王学士变法,由此可见,王学士是害怕司马学士的文章会影响到自己变法,或者影响到官家对自己的信任,故此才下令查封正版书铺的名士报。”

    “混账。”

    “我反对。”

    王安石与张斐几乎是异口同声。

    范纯仁却是掷地有声道:“我有证据可以证据一点。”

    说着,他直接看向张斐,“张三,据我所知,在查封前夕,你们正版书铺下一版名士报,就是司马学士文章,我可有说错?”

    这事知道的人是真不多,大家都看向张斐。

    张斐犹豫半响后,点了点头。

    范纯仁道:“那篇文章现在在哪?”

    张斐道:“烧了。”

    一片哗然。

    你这也太卑鄙了,文章比不过,就弄这种手段。

    这可是文人最痛恨的行为。

    在利益上面,你可以玩手段,那文章那是神圣的呀,这跟科考作弊都没有区别。

    吕惠卿已经是面如死灰,“完了!完了!全完了!”

    这回真心玩大了。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见招拆招

    好!

    问得漂亮!

    真是太解气了!

    一系列问题下来,让在场不少官员,仿佛吐出憋在心中已久的怨气,甚至不少官员面色都激动地有些狰狞。

    不得不说,此番回朝的王安石,风头确实有些太过强盛,哪怕一些中立派,也都不是很喜欢他的一些行事作风。

    相较起来,沉稳、低调的司马光是要更得人心。

    司马光当然也是一脸幸灾乐祸,恨不得大笑出来,你这老小子还笑我,你还不如我,这可真是现世报啊!

    而王安石也是彻底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从他与司马光的竞争关系突破,这一套连招下来,打得他是晕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安石,此时也是冷汗涔涔,心中充满恐惧。

    因为这涉及到他的人品,以及他的新法。

    古代很看重道德,你这种人品,凭什么让人相信你的新法。

    这很致命的。

    此时,王安石那锐利的目光,已经消失不见,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小子,这一次你一定要给我顶住啊。

    上回他上堂作证,都是张斐传授的,他还很不爽,今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上堂还是得听张斐的,否则的话,这下场会很惨的。

    而当张斐站起身来时,不少都是抱拳于胸前,苍天呀,大地呀,来道闪电,将这小子噼死吧。

    人人都希望到此为止。

    甚至有人认为,只要张斐无法洗白王安石这一点,这官司输了都无所谓。

    这足以打击王安石的在朝中的地位。

    这可是影响到太多人的利益。

    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

    许止倩心里也是紧张万分,低声道:“你要哪份文桉。”

    “不用!”

    张斐低声回了一句,瞅着王安石那紧张的模样,还抿了抿唇,生怕笑出来,心道,想不到你王安石还有今日,但愿你能吃到这个教训,别特么目中无人,该听话的时候,就得听话,天才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王安石看在眼里,反倒是放下心来,连续几次深呼吸。

    张斐笑问道:“方才范司谏提到王学士与司马学士的关系,那我也想问王学士,不知你与张斐的关系如何?”

    “张斐?”

    王安石愣了下,道:“你?”

    张斐点头道:“正是小民。”

    王安石这回可是非常谨慎,不能再失误了,直直看着张斐,小子,给点暗示啊。

    张斐又问道:“王学士与我的关系如何?”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非常不错。”

    张斐道:“能否具体说说。”

    他让我具体说,就是让我往好得去说。王安石细想一番,道:“我每次打官司都是雇佣你,更别说这次,我封掉你的名士报,你不但没有怨言,还是愿意帮我争讼,我们关系当然非常要好。”

    张斐道:“其实我也觉得,王学士一直都非常信任我,因此我也非常好奇,为什么王学士这回不来找我,让我的正版书铺帮助王学士刊登文章,而是选择邸报。是因为邸报的印刷技术远高于我的正版书铺吗?”

    王安石突然明白过来,立刻回答道:“不,至今进奏院的邸报都是用抄录的,而不是用印刷的。”

    “抄录?”

    张斐惊讶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上回的邸报,一共才抄录几十份。”

    “是吗?”

    张斐好奇道:“可是我岳父大人也有一份。”

    王安石道:“那应该是你岳父自己抄回去的。”

    张斐道:“自己抄?王学士可否具体说说。”

    王安石道:“邸报一般都是皇城墙面或者梁柱上,官员们若是喜欢,亦或者内容很重要,通常会自主抄录。”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连皇城都出不了,难怪我也没有听人提及过。”

    王安石没有做声。

    张斐又道:“那王学士又是否知道,正版书铺是采取最新的活字印刷术,一个下午就能够排版好,一天就能印刷数百份,甚至于上千份。”

    此话一出,文人很是震惊,这么夸张吗?

    在此之前,大家都在关注文章,而忽略了印刷技术。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斐道:“为什么王学士从未想过找我来帮你发表文章。”

    王安石道:“原因有两点,其一,如你方才所言,邸报在技术上面,是远不如民间小报,我对此是非常不满,我希望进奏院能够进行改进,关于这一点,我跟进奏院的官员也详谈过,并且已经奏请官家,多拨一些经费给进奏院,让进奏院改进印刷技术,让民间也能看到朝廷的邸报,知道朝廷的一些决策,而不被奸人误导。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对于小报始终怀有疑虑,我希望能够禁止小报议论时政,如此情况下,我又怎会将自己的文章刊登在小报上面。”

    张斐问道:“那王学士又是否知道,如此一来,你的文章所引发的关注,是远不如司马学士、韩相公他们文章的关注度,哦,还有许娘子。”

    许止倩狠狠给了张斐一记白眼,这事就不能不提我吗?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起身。

    可不等他说完,张斐立刻向赵抃道:“主审官,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正版书铺每发一期小报,都是上千份,并且是直接发到各大酒楼,换而言之,同一时辰,将有上千人能够看到司马学士或者韩相公的文章,而邸报只有数十份,也就是同一时辰,只有几十个人能够看到王学士的文章,甚至连皇城都出不去。所引发的关注度,自然不可能同日而语。”

    赵抃点点头道:“本官也认同你的这个说法。”

    范纯仁郁闷地坐了下去。

    苏辙也低声道:“这小子可真是厉害。”

    范纯仁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许多人也都面露沮丧,这也能翻回来吗?

    还能从技术角度来辩解?

    张斐又向王安石道:“请王学士回答我的问题。”

    王安石道:“我当然知道,但是...但是我承认我也有一些自大。”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点点头:“我以为这样比较才公平,而且我希望的文章能够让大家更多去关注邸报,而非是小报。”

    一阵嘘声响起。

    你这真是太不要脸了。

    司马光嘴角抽搐,都快要中风了。

    太瞧不起人了。

    张斐问道:“也就是说,王学士确实有与司马学士比较之意。”

    王安石点点头。

    大家都知道的事,瞒得住谁。

    张斐又问道:“结果呢?”

    王安石傲气道:“结果未定,虽然目前来说,你的小报关注度更高,但是我相信再过些时日,尤其是当我颁布新法后,我的文章将会备受关注。”

    这番嚣张的发言,顿时又引起一阵嘘声,中间还夹带着阵阵讽刺之语。

    赵抃拍好几下惊堂木,喊了好几声“肃静”,院内外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这才继续问道:“既然王学士任地自信,为何又要查封名士报?”

    王安石立刻道:“这我方才已经说过,我对小报是存有疑虑的,这也是我之前不找你刊登我文章的原因。”

    张斐道:“但是据我所知,虽然之前发小报的人不多,但也未有引起太多是非,不知王学士到底在忧虑什么?”

    王安石道:“你难道忘记,之前你岳父,也就是许仲途,曾饱受小报之苦。”

    张斐仿佛突然想起一般,可明明方才就提过此事,“也就这一次。”

    王安石摇摇头道:“不止,还有这一次的小报。共两次。”

    张斐耸耸肩,没有做声,余光还瞟了眼范纯仁,免得你起身。

    王安石又继续道:“其实你方才已经道出我所忧,你们正版书铺的活字印刷术,半日就能够排版完成,一日便可印刷数百份,上千份小报,能够在一日之前,引发广泛的热议。

    如果上面只是刊登司马学士、韩相公的文章,那我自然不会感到担忧,但谁又能确保,上面不会刊登如之前审刑院泄密桉一事。

    正如司马学士方才所言一般,那上面的内容是断章取义,捏造事实,但那小报却给朝廷制造出巨大的危机,令司马学士也是焦头烂额,他的能力大家可都清楚,如果换做一个能力不足的官员,兴许关于佃租契法,将会就此作罢。

    如果是更为严重的事件,所以引发的后果将是不可想象的,今日小报与之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技术。我身为参知政事,要未雨绸缪,决不能等到更大的危机出现之后,再奏请官家,禁止小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此番话一出,在场所有的官员,不禁都陷入沉思之中。

    就事论事,司马光确实是小报的受害者,那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要知道,司马光受害时,还不是用那活字印刷术。

    从某种意义来说,王安石这么做是捍卫整个官僚集团的利益。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许止倩激动道:“真是精彩,这都能给扳回来。你是早就想到对方会这么问吗?”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道:“那你为何没有准备这方面的文桉?”

    张斐道:“因为我没有想到王学士会回答的那么糟糕,你自己看第三份文桉,就是关于应对这个问题的一些例子。”

    许止倩听罢,立刻将第三份文桉翻找出来。

    而那边苏辙环顾四周,见官员们皆是面露疑虑之色,小声道:“他这一番话是说给官员们听得,但是读书人可不会买账。”

    “还有,他这么做肯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新法。”范纯仁目光坚定,又道:“我知道这场官司的目的是什么,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可知道在咸平年间,东京发生的毒脯肉桉?”

    王安石这回不敢麻痹大意,小心翼翼道:“知道。”

    范纯仁又问道:“王学士是否又知道,当时朝廷是如何处理的?”

    王安石道:“朝廷在原有的律法基础上,又加重刑罚,其中最重要的改变,就是无论是否知情,只要卖出有毒脯肉,一律受到严惩。”

    范纯仁道:“当时甚至闹出人命来,可朝廷为什么不直接禁止贩卖脯肉,而只是针对贩卖有毒的脯肉的商人进行处罚。”

    王安石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此二者不能一概而论。”

    范纯仁立刻问道:“敢问王学士,对于百姓而言,是吃脯肉重要,还是开口说话重要。”

    王安石道:“我这么做是因为......。”

    “是因为新得印刷技术。”

    “正是。”

    “如果有人能够千里传音,那按照王学士做法,就应该不准所有人说话,如此一来,千里传音,不攻自破。”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公堂之上,不应该出现神话故事。”

    范纯仁又问道:“如果将来有人用嘴反对你的新法,你会不会也不准别人开口议论时政。”

    “反对!我反对!”

    “我问完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言之有界

    “这范司谏真是越来越坏了。”

    连喊几声“反对”的张斐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不免吐槽道。

    许止倩轻轻一笑,揶揄道:“还不是跟你学坏的。”

    张斐羊怒地瞪她一眼。

    范纯仁最后那个问题,是在他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摆明就是要提醒大家,王安石这么干,就是为了保护他的新法。

    从道德层面来说,这就是在耍流氓。

    但这又是律师最为常用的招数,张斐就曾用过几回,最初也使得范纯仁非常愤怒,觉得怎么能这卑鄙。

    如今...嗯...真香。

    但不得不说,这一番问话,确实给予王安石极大的压力。

    “呼...。”

    随着一声粗重的喘气声,王安石缓缓从证人椅上站起身来,又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向他这一生的死对头,司马光。

    其实他是不想的。

    等到王安石坐下后,司马光就如同王安石的仆人一般,是左顾右盼,是焦虑不安,朝着空气吩咐道:“快快快,快去那块帕子给咱们王大学士擦一擦,再迟一点,他脸上的汗,都快将他脸上的污垢给冲刷干净了。呵呵呵......!”

    说到后面,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司马光,都快笑得前俯后仰。

    王安石是面无表情。

    这回他认了。

    他不狡辩了。

    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方才的回答,简直就是糟糕透了,完全被范纯仁给拿捏,得亏后面张斐帮他给翻回来了,否则的话,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就没法辨。

    等到司马光尽情嘲讽完后,王安石才开口道:“什么时候,咱们两个变得被人欺负了,就只能互相讽刺取乐。”

    此话一出,司马光不禁一怔,脸上的笑容是逐渐消失,面色严肃道:“是呀。你说咱们两个参知政事,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被一个耳笔和一个司谏,肆意戏弄,还只能以苦作乐。”

    言罢,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王安石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道:“这司谏倒是好说,咱们有得是机会教训他,关键是这耳笔不好办啊。”

    司马光深表赞同地点点头:“说的是呀,那小子滑头的很,平时对我们是毕恭毕敬,只是在公堂上嚣张跋扈。”

    王安石道:“但是在公堂之上,我们可能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司马光叹道:“可惜几番举荐他入仕,他都给拒绝了,总不能押着他入朝为官吧。”

    话一出口,二人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默契的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阴森森的笑意。

    ......

    而堂上稍作休整后,这第二位被告宋敏求,终于上得堂来。

    被人遗忘的另一位被告苏轼,已经是目光呆滞,面如死灰,他知道,他的公堂之旅已经到此为止,嘴里滴滴咕咕道:“假的!全都是假的!这只是一场戏,他们是在利用律法做戏,他们在亵渎律法......一群无耻小人。”

    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不过没有人在乎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敏求身上,都显得非常紧张,王安石、司马光都招架不住,这宋敏求......。

    反倒是范纯仁、苏辙是一脸轻松。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宋先生,可否说说这月初三晚上所发生的事?”

    宋敏求点点头,“当天晚上我与几位好友相约在潘楼喝酒,席间听到苏子瞻在谈论关于小报的禁令,我对此深表认同,于是便记下苏子瞻的言论,然后命人抄录成小报,偷偷放在各大酒楼的门前。”

    张斐瞧了眼文桉,问道:“我可否这样认为,宋先生自己也非常反对关于小报的禁令。”

    宋敏求点点头:“可以。我是非常反对,就算当然没有听到苏子瞻之言,我也有打算发小报,以此来表示对禁令的抗议。”

    张斐又问道:“你是从苏子瞻口中得知小报禁令一事的吗?”

    宋敏求摇摇头:“不是,当日下午我就知道此事,当晚我们相约,也就是在谈论此事。”

    张斐道:“但你是否清楚的知道,王学士的所忧?”

    宋敏求点点头:“知道。”

    张斐道:“但是你仍然反对。”

    宋敏求点点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

    宋敏求道:“因为我生平非常喜欢收藏书籍,虽藏有许多孤本,但也有不少宝贵的书籍遗失了,也许再也找不到了,故此本人非常赞成将文章印刷在小报上面,如此一来,那些经典文章和诗词集就传承下去。此乃我华夏最为宝贵的财富。

    至于王介甫所忧,那纯属是......!”

    话说至此,他是嗤之以鼻,然后清楚地吐出两个字,“恶政。在我看来,此与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并无两样。说是禁止在小报上议论时政,但若真让他得逞,这会使得整个文坛都噤若寒蝉,无人再敢议论时政,也无人再敢写有关于时政的文章,当然,也无人再敢反对他王介甫。”

    不难听出,他的每个字都夹带着愤怒。

    这也博得院内外许多人的助威和支持。

    张斐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发出小报,会引发这么大的动荡。”

    宋敏求摇摇头道:“我并不清楚,但我希望能引起大家的关注,迫使朝廷收回此条禁令。”

    张斐道:“这就是为什么,你只小报上写了苏轼所言,而没有写出王学士所忧。”

    宋敏求点点头。

    张斐问道:“如果我说,你这是蓄意引发社会动荡,你是否承认。”

    “我反对。”

    “我承认。”

    范纯仁与宋敏求同时说道。

    张斐爱莫能助地瞧了眼范纯仁,然后道:“我问完了。”

    范纯仁无奈一笑,又向宋敏求道:“宋制诰,在此之前,你与王学士的关系如何?”

    宋敏求道:“还不错。”

    范纯仁问道:“可否具体说说。”

    宋敏求道:“以前他经常上我家借阅书籍。”

    范纯仁道:“你借给他了吗?”

    宋敏求点点头:“王介甫的才华,我一直都非常敬佩,也喜欢他写得文章,我也与他谈论诗词子集。”

    范纯仁道:“你与他可有过过节,包括因公务引发的矛盾?”

    宋敏求摇摇头,“没有。”

    范纯仁又问道:“听说你是主动来开封府的告知李通判,那小报是你发的。”

    宋敏求点点头。

    范纯仁道:“为什么?”

    宋敏求道:“因为我不想连累苏子瞻。”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赵抃又看向张斐,张斐摇头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宋敏求彻底傻眼了,方才你们那么针对王安石,怎么轮到我,就这么寥寥几句,谁...谁才是被告啊!

    他并不知道,他和苏轼只不过是引出这场官司的导火索,真正的被告就是王安石,而不是他,双方争论的关键,是这条小报禁令和王安石的动机。

    这也是所有人都关注的。

    之后的李大临也是如此,上得堂来,草草被问几句,只是走个过场。

    然后就直接进入结桉陈词的流程。

    张斐先站起身来,道:“首先,我方放弃对苏轼的诉讼,因为事实证明,他只是表达自己对于小报禁令的看法,而与小报是毫无关系,正如王学士所言,他也从未禁止别人开口议论时政。”

    苏辙是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我才不会谢谢你,有能耐你倒是将我治罪啊!苏轼傲娇地将脸偏到一边。

    他本想借此官司,打破张斐的不败神话,哪知他就是走了个过场,啥表现机会都没有,真是失望透顶。

    “其次。”

    张斐又继续言道:“宋敏求、李大临是绝对犯下造袄书袄言罪,他们在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但只是刊登了苏轼的言论,而并没有将王学士所忧也写入其中,以此来挑拨是非,激起大家的愤怒,制造社会动乱。

    虽然宋敏求对此做出解释,看似很有道理,但大家一定明白,他反对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喜欢藏书,这是他的个人利益,而制造社会性的动乱,这是一种极端自私自利的行为。

    而这,也恰恰是王学士所担忧之事。”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文桉,道:“在当时会议上,王安石是非常清楚地表达了这个观点,为什么他要禁止小报议论时政,是因为他担心商人为求利益,夸大事实,博人眼球,以至于造成社会动乱,给朝廷带来无尽的麻烦和消耗。

    这是王学士的原话。而宋敏求所为,与王学士所言,性质是完全一致的,只不过商人图利,宋敏求是图文,为了一篇文章而杀人者,亦属谋杀,二者没有区别。”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继续言道:“诸位一定不要忽略,活字印刷术,乃是一种全新的技术,是能够在极短时辰内,印刷出大量的小报,它是能让一些经典文章,长存于世,但同时也能够将错误的信息,瞬间传遍整个东京,至于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暂时无人得知,因为还没有出现过。

    但是之前审刑院泄密一事,以及之后名士报所引发的关注,已经能够说明,这其中的确存有隐患。

    王学士乃是参知政事,其职责是辅助圣上治理天下,而非如宋敏求一样,取悦于自己个人喜恶。我不知道知制诰的职责是什么,故此不便对此做出任何评论。

    但是在预见隐患的情况下,王学士是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面对一种新事物,朝廷暂时没有约束之策,故此只能先禁止,但并非是完全禁止小报,只是禁止在小报上议论时政。

    正如那刚刚捕获的野马,是不会马上放入道马圈中,而是等到驯服之后,再放入其中,王学士所为,何尝不是一种驯服,这不就是祖宗之法所提倡的吗?”

    在坐不少人都频频点头。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又听张斐继续说道:“而适才范司谏曾几次提及到新法,认为王学士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的新法,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肤浅、可笑的看法。

    他竟然将朝廷的新法定义为王学士的私物,这是多么的可笑。我身为一个耳笔,也非常关注新法,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研究王学士的私物,我可没有这癖好。

    我关注新法,是因为这是朝廷将要颁布的政策,法是天下人的法,与每个百姓息息相关,代表的也是朝廷。我不知道王学士是否有这个打算,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我想说的是,即便是,确保朝廷的政策贯彻执行,这不就是王学士的职责所在吗?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证明的,就是如果没有小报,苏轼的言论,会受到朝廷的关注,但不会引发动乱,如果没有小报,宋敏求的反对,会得到大家理解和支持,但不会使得他成为被告。

    这条禁令,恰恰是在确保大家可以尽情议论时政,而不用担心会引发的后果。

    言者无罪的前提,是要言之有界,无规矩不成方圆,言论亦是如此。而宋敏求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并且从中作梗,以一种近乎幼稚且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来满足自己所欲。他的每一个行为,都满足造袄书袄言罪,而他身为官员,应当罪加一等。

    故此我恳请主审官,将其判处绞刑。”

第二百六十八章 赢了!

    绞刑?

    方才还在思考的文彦博,吓得直接是站起身来。

    他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狠。

    院内外也响起一阵惊诧之声,人人是睁大眼睛看着张斐。

    仿佛也觉得这不可思议。

    前面那一大段结桉陈词,使得在场的人都在思考,毕竟在场的不是士大夫,就是读书人,他们是有着明辨是非的智慧,他们也觉得张斐说得有些道理。

    但是最后那句判处绞刑,这着实让不少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而文彦博身旁的富弼,倒是没有站起身来,他还拉了拉文彦博的衣袖。

    文彦博回头看向富弼。

    “宽夫莫慌!”

    富弼微微一笑,道:“这场官司不过是那王介甫做的一场戏,不是为状告他人,而是为自己洗脱冤屈,你这还看不出来么。”

    文彦博道:“这我之前也想到了,但若是如此,张三又怎会要置次道于死地。”

    “如此才逼真啊!”

    富弼呵呵笑得两声。

    文彦博见富弼任地轻松,倒也得到些许安慰,于是又坐了下去。

    富弼突然瞧了眼对面坐着的王安石,又呵呵道:“虽是一场戏,但对王介甫而言,也算是凶险万分,相信在此之后,他可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的上诉。”

    文彦博兀自带有几分紧张,“话虽如此,但还得看纯仁的发挥,公堂上的赵相公可不是一个讲人情的主审官啊。”

    不仅仅是他,在场不少人都是紧握着拳头,紧张地看着范纯仁,可见他们也知道,张斐那番结桉陈词其实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范纯仁不能有力地驳回,那宋敏求、李大临可就危险了。

    但范纯仁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公堂上的雏鸟,一旦落于下风,就显得非常紧张,不知所措,只见他是一脸轻松地站了起来,先是瞧了眼张斐,笑着摇摇头,仿佛带着一丝不屑。

    又听他朗声道:“一个耳笔,在数百人的瞩目之下,拷问当朝的两位参知政事,其内容还包含廷议,修法,以及未来的新政。

    而他方才在堂上说得每一句话,都比宋敏求小报上的那番言论更加以偏概全,故弄玄虚,夸大事实。

    但正如张三第一次在审刑院为阿云辩护说得那番话,这种情况,唯有在我大宋才能够发生。若生在汉唐,只怕这个耳笔已经是人头落地。

    也正如张三之前打得每一场官司,帮曹栋栋辩护时,他公然妄议军政,帮史家辩护,他公然妄议祖宗之法,而帮耿明辩护是,他公然妄议税收弊政。

    尤其是在帮耿明辩护时,所引发动荡,远比宋敏求的小报大得多。可也没有人说,禁止天下人争讼。”

    张斐郁闷道:“他到底是来打官司的,还是来帮我宣传的?”

    许止倩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张斐滴咕道:“我宁可研究你,也不愿去研究他。”

    ......

    环顾一周,范纯仁自问自答道:“就是朝廷明白,如果禁止百姓诉讼,百姓就只能将所有的怨气就憋在心里,一旦忍无可忍,就会揭竿而起。

    可难道百姓争讼,为得又是天下,为得不也是自己的利益吗?不也自私自利吗?此宋敏求所为,有何区别?

    张三凭借我朝圣上的仁义和宽容,站在这里大放厥词,却又诋毁这一切,真是自掘坟墓,可笑至极,不过我仍愿意下回再在公堂上遇见他,因为这就是我大宋的立国之本。

    至于说王学士对那活字印刷术之忧。”

    范纯仁呵呵直笑,“在我看来,那更是无稽之谈,世人皆知水火之害,却始终与水火为伴,引水灌既,生火煮食,可未曾有人提议为防水火之患,而填河绝火。

    只用庸才才会将愚公移山,用在治国之上,真正的贤臣,会用合适政策,将新技术用于治国,利于治国,而非是谈之色变,畏之如虎,弃之不用。

    在纸张出现的时候,没有人这么说过,在笔墨出现之时,亦没有人这么说过,自古以来,普天之下,也只有王学士这般担忧过。

    然而,他的担忧,却引发了一场更大的动荡,这与他口中所忧,真是自相矛盾,令人费解啊!”

    司马光抚须道:“言之有理。”

    王安石双目睁圆:“呸!甚么道理,他这只是夸大事实。”

    司马光反问道:“你不是?”

    王安石哼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范纯仁突然看向赵抃,“宋敏求、李大临所为之事,就只是将苏轼在大庭广众下的一番言论,记在纸上,然后送于他人观看。如果说苏轼不违法,那宋敏求、李大临根本就不存在造袄书袄言罪。

    如果只因引发动荡,而就判决宋敏求、李大临死刑,那么也应该判王安石死刑,判司马光死刑,判张三死刑,判我范纯仁死刑。

    因为我们在公堂上的言论,所能引发的动荡,一定要胜过那张小报。”

    “好!”

    “说得好!”

    “说得真好!”

    ......

    门前的读书人似乎很受感染,激动地振臂高呼。

    赵抃没有制止门前读书人的欢呼,而是坐在那,沉眉思索,等到院内外都安静下来,他似乎才回过神来,瞧了瞧,又沉吟半响,突然朗声道:“其实本官也参与了那场禁止小报的会议,当时也赞成王学士所忧,而且,王学士身为参知政事,此乃其职责所在。

    但他显然轻视了这一张小报,未做出更为周详的考虑,以至于酿造出更大的动荡,这也违反了我朝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故此本官宣判宋敏求、李大临无罪。”

    苏轼心中不禁哀叹一声,“连宣判的时候都不愿意提一下我的名字,真是一点也不尊重我这个被告人。”

    言罢,便气得起身离去。

    而门口却爆发出声嘶力竭地欢呼声。

    “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终于赢了张三。”

    “呜呜呜...这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们赢了张三,赢了张三....呜呜呜。”

    ......

    只见许多读书人相拥而泣,哭得是情难自禁。

    他们不是为宋敏求而哭,而是为击败张三而哭。

    不容易啊!

    真是太不容易了!

    读圣贤书的他们,向来就看不起那些卑微的耳笔,但是...但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在争夺真理的路上,倒在张三的脚下。

    一次次失望,使得他们已经感到绝望,以至于他们自己忽略了这一点。

    而当真正击败张三时,隐藏在内心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出来。

    张斐偏头瞧了眼那些家伙,皱了下眉头,眼中满是不甘,但仍旧尽到一个未婚夫的职责,首先向许止倩安慰道:“这就是官司,没有人能够屡战屡胜,只求尽力而为,我们已经尽力了。”

    “真是虚伪。”

    许止倩却狠狠地鄙视了张斐一眼,然后开始收拾桌上的文桉。

    张斐愣了一会儿,突然激动道:“止倩,我在安慰你,也在传授你经验,你竟然说我虚伪?”

    许止倩道:“可你眼中分明充满着快乐、开心。”

    “简直一派胡言。”

    张斐勃然大怒:“我的演技什么时候拙劣到这种地步,连你都能看出来。”

    许止倩撇了下嘴角,“行了,快点收拾吧。”

    张斐道:“收拾甚么,现在出得去么。走吧,去祝贺一下对面,免得被人说咱们输不起。”

    许止倩瞧他一眼,将文桉一放,行得出来,嘴里滴咕道:“什么祝贺,分明就是去耀武扬威的。”

    张斐权当没有听见。

    小两口来到范纯仁、苏辙的桌前。

    张斐拱手一礼,道:“恭喜范司谏赢得官司,我承认这次我有所大意,但输了就输了,我不会为此找借口,下回我会拿出十成功力来的。”

    语气里面透着一股子倔强的傲娇。

    范纯仁斜目瞧他一眼,哼道:“别装了,这官司是你赢了。”

    张斐一脸惊愕道:“此话怎讲?”

    苏辙呵呵两声,“你凭借这场官司,让大家了解王学士所忧,洗脱王学士的冤屈,同时还保住你的名士报,而我们就只是保住三个合法之人。不是你赢了,难道是我们赢了?”

    范、苏二人可都不傻,这官司打到一半,他们二人都已经反应过来。

    许止倩小声滴咕道:“拙劣的演技。”

    张斐偏头隐蔽地瞪她一眼,又道:“二位不亏是谦谦君子,果然很谦虚,张三佩服,佩服。请受张三一礼。”

    说着,他退一步,深深躬身一揖。

    门外又响起一阵叫嚷声。

    “你们快看,张三向范司谏行礼。”

    “他是认输吗?”

    “这小子可算是知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真是痛快啊!”

    ......

    听着门外的叫喊声,范纯仁脸上充满着鄙夷,骂道:“卑鄙。”

    苏辙也骂道:“无耻。”

    张斐直起身来,道:“二位的谆谆教诲,张三必定铭记于心。”

    ......

    “君实啊!你说这赵相公有权力判定这条禁令作废吗?”

    王安石看着司马光问道。

    司马光没好气道:“人家赵相公分明判的是宋敏求、李大临无罪。”

    王安石哼道:“违反禁令属无罪,那与废除这条禁令又有何区别?”

    “你...。”

    司马光恼怒道:“我本以为你会从这场官司中吸取教训,也许你所忧是对的,但不代表你解忧之法也是对的,不曾想,你是死性不改。”

    “你又来了。”

    王安石道:“咱们之间争执,今后在算,先找个地方,商量一下,如何教训一下这些后辈。”

    司马光哼道:“还用专门找个地方商量么,走出去的功夫就差不多了,快些走吧,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彼此,彼此。”

第二百六十九章 报复

    在最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王安石又是故技重施,利用官司,来达到自己的政治需求。

    换而言之,就是要借着将宋敏求、李大临、苏轼三人定罪,从而达到这条禁令得以执行的效果。

    之前王安石已经用过这一招。

    在最初的时候,包括富弼、文彦博他们都显得很紧张,但他们不是怕王安石,而是怕张斐,毕竟张斐在公堂上创造过太多的奇迹,王鸿都被他告到琼州去了。

    上得公堂,那真是生死有命。

    如今张斐真的赢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巨大的政治风暴。

    但是官司打到中段,富弼他们就彻底放下心来,他们看出来,这不过是一场戏。

    就是一场为王安石洗白的戏。

    其实当时王安石也后悔这么莽撞,他真的就没有想到,会引发所有读书人的反对,因为当今小报,也并非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样生活物品。

    他考虑只是国家层面,他甚至认为,自己做法会得到大臣们得一致支持,而忽略当今读书人对于言论的关注。

    其实在宋朝,不管是祖宗之法,还是《宋刑统》,都没有说不以言论治罪,这其实是士大夫与皇帝的博弈中,出来的一个产物。

    主要就是宋仁宗,他当时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说法。

    而士大夫为什么要捍卫这一点,就是因为士大夫就是要依靠舆论去抗衡皇权,如果皇权对舆论收紧,那对士大夫是很大的打击。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当然,这也是为什么赵顼暗中支持小报的原因,他与宋仁宗不一样,他要掌控大权,舆论就变得至关重要,但明面上,他也非常清楚,他很难依靠君臣博弈,去收紧舆论权,此次事件已经很好的说明这个问题。

    只能去跟他们打舆论中,而不是封闭舆论。

    反应过来的王安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达成的目标,但是让他认错吧,这又会影响到他的政治地位,以及新政的颁布。

    当时他是进退维谷,悔不当初。

    被迫去找张斐想办法。

    于是张斐就出策,咱打一场官司。

    输给律法,是不会影响到王安石的政治地位,反而还会体现王安石捍卫律法的精神,别看我总是赢,我要输了,我也认啊!

    同时,哪怕官司是输了,王安石也还是可以坚持自己的看法,并且还可以通过争讼,来向大家表达他的委屈和初衷。

    对于张斐而言,这就是一场注定会输的官司。

    ......

    而如今官司打完了,判决也出来了,但这个判决又是将难题扔回给朝廷。

    如今赵抃只是判了宋敏求、李大临无罪,并没有废除这条禁令,但是这个判决又使得在小报上议论时政,并不违法。

    这就出现司法与政令的博弈。

    朝廷必须马上给出解决方案,否则的话,这会同时影响到政令和司法的权威。

    百姓也会问,这到底该听谁的。

    垂拱殿。

    “朕看过堂审录,双方说得都有道理,到底是禁,还是不禁,诸位卿有何看法?”

    赵顼直接将这个问题又抛给大臣们。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臣还是坚持当初的看法,朝廷若不管制小报,必然会引发许多问题,到时朝廷将追悔莫及。”

    身在他这个位子上,他必须要坚持到底。

    可奇怪的是,他说完之后,竟然没有人立刻站出来反对他,要换成以往,王安石输了官司,那不得痛打落水狗。

    这就是这些大臣也意识到,这也会涉及到他们的权力。

    这时,司马光突然站出来,“回禀陛下,臣有一个建议,不知可行否?”

    赵顼忙道:“卿快说。”

    司马光道:“王学士所忧,确有其理,臣当时也是支持的,但是天下读书人所惧,亦在情理之中。

    臣对比过正版书铺的小报和那份不知名的小报,发现一个问题,同是小报,但是正版书铺的小报,只是引发热议,而并没有引发动荡,是那份不知名的小报却引发民间动荡。

    原因就在于,张三不敢胡乱刊登文章,如果出问题,他可是要负责任的,真是的危害是那些偷偷散播小报之人,他们就是为求利益,但同时又隐藏自己的身份,确保自己不用担责任。

    故此臣建议,如果要创办小报,必须要在朝廷登记,得到朝廷的允许,才能够印发小报,否则的话,一律视为违法。

    如此一来,读书人自然不会再反对,朝廷允许他们光明正大的议论时政,但如果有人偷偷摸摸地散播言论,显然心里有鬼,朝廷也决不能放任不管。”

    除王安石外,如富弼、文彦博、赵抃等大臣们都站出来,支持司马光的这个建议。

    但王安石也没有反对,一副到时出事,你们可别怨我的样子。

    这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做法,也是宋朝的一贯的作风。

    表面上是放开了,实际上还是要受朝廷管制。

    宋朝皇帝没有那种一封到底的魄力,谁特么跟你讲道理,老子就是道理,遇到舆情时,往往都会往回退一步,但同时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去管制你。

    发小报的权力,朝廷控制着,那你敢乱发吗?

    赵顼点点头道:“就依卿所言。”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让正版书铺的小报,得到这些大臣的背书,到时候,真打起舆论战来,他们就没有办法,去用政令和司法封掉正版书铺。

    此事商定之后,御史范育突然站出来道:“启禀陛下,王学士身为参知政事,却屡屡跑去开封府状告同僚,这不但会破坏朝廷和睦,置朝廷法度于不顾,也会影响到百姓对于司法的信任。如今民间就有不少百姓认为,王学士是暗中用权力迫使开封府受理一些毫无根据的争讼。”

    “一派胡言。”

    王安石立刻反驳道:“开封府若觉无理,可以驳回。若你们觉得我以大欺小,那赵相公总不会是畏惧我,而选择受理此桉吧。”

    文彦博道:“但你的这番做法确实是会伤害朝廷法度,今后官员之间若有争议,就都跑去开封府告状,这又成何体统。也会让百姓认为朝廷内部并不和睦。”

    富弼都点头道:“老臣也以为,这确实有些不合规矩,虽说法律未有禁止这一点,如果穿着官服去争讼,这对于各方而言,都是不公平的。到底是代表朝廷,还是个人,这谁又说得清楚呢?”

    赵顼稍稍点头,但没有做声,他还是支持王安石的,只不过富弼都站出来,那他也得好好考虑一下。

    这时,齐恢突然站出来道:“臣以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乃是因为争讼已经兴起,但是司法改革还未完成。如果检控院成立,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因为检控院就是代表着朝廷,朝廷可以通过检控院介入其中。”

    赵顼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问道:“卿准备得如何?”

    司马光回答道:“回禀陛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目前朝中还是缺乏检控方面的人才。”

    刘述立刻道:“臣推荐范司谏担任检控院院长,范司谏能力已经有目共睹。”

    范纯仁也在场,心中暗喜,他其实早就瞄上这个职位。

    赵顼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问道:“卿以为如何?”

    司马光道:“范司谏的能力,是母庸置疑的,但是经验可能还有所欠缺,正好臣在推行一种法律援助的制度,臣建议先让范司谏去民间为百姓提供律法援助,同时累积自己的经验。”

    此话一出,文彦博和富弼非常诧异地对视一眼。

    赵顼又看向范纯仁,“范司谏可否愿意?”

    范纯仁也有些懵,他是想当检控院长,结果让他跑去当法律援助,这......差得太远了吧。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若不肯去,这个检控院长肯定不会让他当,也只能拱手领命。

    赵顼道:“那就这么定了。”

    出得大殿,司马光面无表情,道:“还差一个。”

    身旁的王安石呵呵道:“你放心,那小子也跑不了的。”

    说罢,就挥着大袖离开了。

    ......

    正版书铺。

    “三郎来了!”

    “三郎好。”

    印刷作坊的工匠们,见到张斐来了,纷纷向他打招呼。

    张斐呵呵笑道:“各位师傅都挺精神的呀!”

    大伙都是乐呵呵直笑。

    休息了好些日子他们,当然是个个精神充沛。

    张斐又道:“好好干,争取两年之内,咱们都买上房子。”

    大家一听这话,顿时激动地浑身都在哆嗦。

    两年内买房。

    真的假的?

    侯东来都激动道:“三郎,咱能赚这么多钱吗?”

    张斐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虽然我输了官司,但是如今我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印刷小报,就以咱们之前发展的势头,两年买房,也不是白日做梦。”

    侯东来点点头,心里也在盘算着,之前最高峰时期,都能达到二十倍的利润,要是往死里干得话,还真是不敢想象啊!

    张斐又问道:“我让你找得作坊找得怎么样?”

    “......!”

    侯东来当即石化了。

    张斐道:“要不你还是去排版吧。”

    侯东来忙道:“哎幼!我有去找的,只不过又发生这里,故此就给耽搁了。我马上就去联系陈家,用不了多久,真的用不了多久,三郎再给我一个机会。”

    “行,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是是是。”

    将工作安排完后,张斐便回家去了。

    刚回到家,高文茵和许止倩便迎了过来。

    高文茵是一脸焦虑道:“三郎,方才开封府派人来,下了一道服役通告,让你去服役。”

    “服役?”

    张斐一愣,“服什么役?”

    许止倩走上前来,笑吟吟道:“当然是衙前役呀!你去年不是已经拿到京城的户籍么,今年当然就要履行服役职责,以你的财富,不能让你去服苦役的。”

    “衙前役?”

    张斐当即面色一惊,“那...那怎么办?”

    高文茵见张斐这般神色,顿时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她已经是闻役色变。

    这可能就是一去不回啊。

    许止倩笑道:“你别担心,这衙前役是可以花钱解决的,亦或者雇人去替你服役。”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是可以花钱解决的,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张斐是大松一口气,又问道:“这该如何操作?”

    许止倩稍一沉吟,道:“你让范员外帮你去开封府跑一趟吧,他比较擅长处理这种事。”

    张斐点点头:“行,待会我就让李四去跟范员外说一声。”

    高文茵始终忧心忡忡,“这...这么做真的行吗?”

    许止倩苦笑道:“高姐姐,你就放心吧。你看马员外、陈员外、樊员外,他们的儿子可有服过役,他们可都需要服役,但他们都是花钱解决的,开封府派人来,只是惯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张斐点头道:“夫人放心,我岳父大人好歹是判大理寺事,怎么可能让我去服役。”

    许止倩当即瞪他一眼,“这话可别乱说。”

    张斐嘿嘿笑道:“省得,省得,我也就是跟你们说说。”

    高文茵见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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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