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好人不长命
等到最热的正午过去之后,开封府的大门这才缓缓打开来。
顷刻间,一片巨大乌云从大门那边慢慢压了过来,一会儿功夫,就将整个开封府笼罩在内。
初夏那酷热的正午,并没有劝退围观的百姓,稍微富裕一点的市民,就是去到附近茶肆、酒肆稍作休息。而穷一点就蹲在大树下,随便吃点东西,背靠着大树眯一会儿。
今儿要不看到结果,这回去谁睡得着啊!
故而大门一开,所有人立刻围聚过来。
然而,他们的热情,却让那些官员是倍感焦虑啊!
虽然他们个个都是经验丰富,哪怕是在勾心斗角的朝廷斗争中,他们也不会这般焦虑,因为他们心里都有个底,大致也能猜到对方会怎么出招。
但是在公堂之上,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是一无所知,这心里能不忐忑吗。
再问下去,脸都没了。
经过差不多两个时辰的休息,赵抃是显得精神奕奕,干劲十足,他审得倒是非常爽,来到主审位上坐下后,就直接宣张斐、范纯仁他们上堂。
这只不过是一个中场休息,那开封府的仪式感就不需要再来一回。
“范司谏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抃直接向范纯仁问道。
之前的审问,大家全都看在眼里,那王鸿都已经失控了,可见张斐是占得绝对上风,现在球又扔给了范纯仁。
要是接不住的话,那只能宣判了。
门外的观众一听这话,也知道马上就要宣判了,心情是非常激动。
官员们则是忐忑不安地看着范纯仁。
现在对他已经毫无信心,关键范纯仁的表情,也没有给他信心。
范纯仁站起身来,“方才张三的推论的确很精彩。”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但是他遗漏一个关键问题,就是王知县为何要包庇韦愚山,众所周知,故出人罪的判罚依据,一般都涉及到贪污受贿,私相授受,可是据我所知,王知县从未收过韦愚山的任何贿赂,为对方也未有提供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
此话一出,所有官员们皆是一怔。
对啊!
这个关键的论据,怎么给忘了。
包庇总有包庇的理由。
顿时重燃信心啊!
王鸿到底是个什么官,他们心里也是有数的,私下也从未有人提过王鸿收受贿赂。
范纯仁说完之后,就坐了下去,然后偏头看向张斐。
这已经是他的压箱底了,接下来,就只有看张斐的表演了。
他也很好奇,张斐会怎么给王鸿定罪。
根据张斐方才的态度来看,肯定是要将王鸿往死里整。
绝对不会让王鸿大摇大摆地出这扇门。
赵抃稍稍点头,又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道:“我方才只是举证反驳王知县一不小心‘忽略’耿明的冤情,事实证明,王知县是一个惯犯,范司谏的理由是站不脚的。”
赵抃点点头,道:“但凡事皆有因果,王知县为何要包庇韦愚山?”
“这我当然会证明。”
张斐道:“我恳请主审官传证人耿明。”
赵抃道:“传耿明。”
过得片刻,只见耿明身穿一身道袍入得堂内。
这可是他逃亡的证据,是不能脱下来的。
他毕恭毕敬地向赵抃行得一礼,赵抃见他穿着道袍,怎么也得给三清一些薄面,再加上他也很同情耿明,于是指着旁边的证人椅道:“本官允许你坐审。”
“多谢赵相公。”
耿明行得一礼,然后坐在了证人椅上。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耿明,你是哪里人,在出家之前,又是干什么的。”
耿明道:“我乃开封县白马乡人,祖上曾有在侍卫马军司担任过指挥使。”
门口曹栋栋激动道:“原来也是咱三衙的军户。”
马小义问道:“哥哥,为啥三衙军户总是被人欺负?”
曹栋栋忙道:“我可没有欺负军户。”
“......?”
又听耿明继续道:“后因家道中落,又沦为自耕农,到我父亲这一辈,凭借为朝廷贩马,又在家乡置下一些田业。”
张斐问道:“你家之前有多少田业?”
耿明道:“共有四百三十多亩地,属上二等户。”
“这田地可是不少啊!”张斐好奇道:“有如此家业,你为何还要出家为道。”
耿明顿时怒容满面,“这都是让那韦愚山给逼的。”
张斐道:“他是怎么逼得你?”
耿明道:“三年前我被任命为白马乡的里正,专管乡里催缴税收之事,而当时韦愚山乃是乡里最有钱的一等户,至少拥有数千亩田地,但是他却用尽各种手段,一钱税都未曾缴纳过。”
张斐问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段?”
耿明回答道:“他凭借家里传来祖业,在乡里大肆放贷,尤其是在他担任白马乡户长时,他巧立名目,催逼乡民缴纳更多的税收,但同时又暗中派人放贷,让乡民借钱交税,可是乡民刚交完税钱,他又来催债,最终逼迫乡民将土地卖给他,但又不立官契,税赋还是留在乡民头上。”
张斐问道:“官府就不管吗?”
耿明摇摇头道:“不可否认,韦愚山虽然巧立名目,收到更多的税钱,但他也并未中饱私囊,全部如数上缴,因为他目的是放贷赚钱,以此兼并百姓的田地,官府不但没有怪他,反而夸奖他。”
听审的官员们是昏昏欲睡。
没劲。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可有针对过你?”
耿明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当时我家也有些钱,不需要向他借钱,但是我与我妻子常常救助一些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乡民,对于他的恶行是一清二楚。”
张斐问道:“你们是无偿接济那些乡民吗?”
耿明点点头道:“从我父辈开始,就经常接济一下穷苦乡民,但可惜我家也没有太多钱,所能接济的百姓也不多,如果他们上我家要饭,我也只能给他们一碗饭吃。”
门外一阵唏嘘。
这真是好人不长命啊!
如文彦博、司马光都是摇头叹息。
这就是他们期待的地主典范。
乡里有困难,你这些殷实的富户,就应该出手相助。
这是最省钱的办法。
这样的话,朝廷就可以藏富于民。
唯一的缺陷,就是这典范好像都活不久啊!
张斐又道:“你继续说。”
耿明又道:“我实在看不过韦愚山的所作所为,故此暗中调查他隐匿的田亩,当时就查到他隐匿一千二百亩,等轮到我担任里正时,我就拿着凭据上他家催缴税收。
哪知他不但将我赶出来,后来还谎称他交了一千二百亩田地的税给我,是我隐瞒了那些税收。”
张斐问道:“据我所知,我朝交税是有凭据的,他如何冤枉你。”
耿明道:“他当时确实拿出了他交税的税钞,但那根本就不是我给他的,而且这一千二百亩的田税,我一个人又怎么拿得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张斐问道:“之后呢?”
耿明道:“之后他就伙同两名污吏敲诈勒索我,让我将这一千二百亩田地给他补上,否则的话,他就要去告我以公谋私。”
“你补上了吗?”
“因为那税钞是真的,我也怕惹上官司,无奈之下,我就只能补上,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之后官府就将那一千二百亩田地税赋算在我名下。可我家也四百多亩田地,哪里负担起这一千二百亩的田税。”
“你没有告官吗?”
“我本来是打算去告官的,可就那时,韦愚山的女儿被昌王看中了,且被昌王收为妾侍,韦愚山在乡里是更加肆无忌惮。我哪里还敢告官,而且我深知韦愚山的为人,是睚眦必报,我害怕遭到报复,我也承担不起那么多税收,于是假意休掉妻子,将他们送回娘家,又将田产变卖出去,自己出家为道,这三年来,我一直都躲在道观里面。”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面露怪异之色。
还与昌王有关。
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可是门口的百姓,却都是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个个是敢怒不敢言。
张斐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又要去告发韦愚山,居我所知,韦愚山的势力比以前要更加强大。”
耿明道:“其实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在暗中调查韦愚山,收集他偷税漏税的证据,等待着时机。”
张斐又问道:“那你调查到什么。”
耿明道:“我查到这两年来,韦愚山更是变本加厉,逼迫百姓逃离乡村,而那些田地就彻底变成无税之田。最终官府又将那些田税分摊到附近百姓的头上。”
张斐问道:“官府凭什么这么做?”
耿明道:“因为我朝有规定,百姓贩卖田宅,需要先问亲邻,官府就以亲邻监督不力,而将那些田赋分摊给附近得百姓。”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又为何此时要告发韦愚山,你就不怕韦愚山的报复吗?”
耿明突然眼眶一红,“那是因为...因为我妻儿他们孤儿寡母在娘家,不怎么受待见,受尽委屈和欺负,还常常挨饿受冻,都已经快活不下去了,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故而才决定出来,去告发韦愚山。”
说到后面,他捂着双目,哽咽了起来。
门外的百姓也深受感染,偷偷抹去眼泪。
伸张正义就是这结果?
这衙前役真是害人不浅,你不对百姓狠,那你就完了。
王安石见到这一幕,心里是非常开心的,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这能够为他的募役法,提供充分的证据。
当然,这也是张斐给他的承诺。
张斐见耿明哭得不能自已,于是又向赵抃道:“关于韦愚山偷税漏税的证据,主审官应该已经看过了,这都是很容易查到的,其中就包括韦愚山在落马坡那一千二百亩田地,至今那一千二百亩田地也只缴过两年的税,而且全都是耿明缴的,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赵抃点了点头。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范纯仁微微一愣,眼中充满着疑惑,站起身来,道:“耿明,当时可是王鸿担任开封知县。”
耿明抹着眼泪,是直摇头。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我是来为王鸿辩护的,这事跟王鸿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至于那韦愚山,他也认为该死,压根就没有想过为韦愚山辩护。
张斐又起身道:“恳请主审官传韦愚山上堂。”
赵抃先是让人带着王鸿下去休息,然后又传韦愚山上堂。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上的堂来,国字脸,浓眉大眼,横看竖看,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看着是真不像一个作奸犯科之人!
“小民韦愚山参见赵相公。”
韦愚山拱手一礼。
赵抃就只是点点头。
你就站着审吧!
这里没有你坐的位子。
韦愚山瞟了眼那座椅,倒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这都还没有开问,门口百姓对着韦愚山就是一阵唾骂。
平时他们可不敢骂,此时不骂更待何时。
许多观审的百姓,其实就是为了宣泄这种情绪。
韦愚山只能低着头,掩耳盗铃。
赵抃毕竟当过权知开封府,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等到百姓都骂得差不多了,他才一拍惊堂木,“肃静。”
等到门口渐渐安静下来后,张斐站起身来,道:“韦愚山,关于三年前耿明一桉......。”
韦愚山点头道:“是我干得。”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之声。
你这认得忒也干脆了。
饶是赵抃、韩琦、富弼他们都惊讶地看着韦愚山。
我让你认罪,也没有让你认得这么爽快啊。张斐也愣了愣,好气好笑道:“那你自己说说吧。”
韦愚山点点头,道:“当时在新马乡的一二等户里,就属他们耿家与我韦家最具威信,我当户长的时候,可也没有上他家催缴税收,是别得里正去的,可他一当上里正,就来找我麻烦,我认为他是借公职来打压我们韦家。
故此我就买通两个刀笔吏,那税钞是我真缴了税换来的,可不是假得,只是我想了法子让那粮食暂不入库,我就拿着税钞去吓唬他,让他帮我缴税。
至于后来他去当道士,可就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去找他麻烦。”
苏轼听罢,偏头向弟弟道:“这人真是够狠的。”
苏辙点点头道:“不但够狠,而且还很狡猾,之前大家都以为他是伪造税钞,这可是大罪,不曾想,他竟然是缴了税换来的,相信耿明也未有想到。”
赵抃听得气就不打一处来:“人家耿明拿着凭据找你收税,可有问你多要一钱税?”
韦愚山摇摇头道:“没有。”
赵抃道:“这正当收税,你也能当成是人家打压你?你为何不缴税?”
韦愚山憨憨道:“回赵相公的话,大家都...都在想办法不缴税,哪怕是那些三四等农户,也是如此,我要是缴了,那会被人笑我傻的。”
“......?”
赵抃听着都笑了,但笑得非常苦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韩琦道:“此人真是聪明啊!”
富弼皱眉道:“也许后面有人高人指点也不一定。”
韦愚山看似憨憨,但他这个问题回答的非常妙,法不责众。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会是张斐在后面指点。
不过张斐也只是告诉他该怎么做,具体怎么说,他可没有教,可见韦愚山确实如外面传言一般,够狠,也够狡猾。
张斐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对自己偷税漏税的行为,是全都承认?”
韦愚山点点头。
张斐又道:“你与开封县王知县可是相识?”
韦愚山点点头道:“我与王知县的关系非常不错。”
张斐道:“据我所知,在耿明告发你不久,你也马上写了状纸告发他,你是如何得知耿明告发你的?”
韦愚山道:“是王知县派人告诉我的。”
张斐问道:“他有没有教你怎么做?”
韦愚山直摇头道:“那倒没有,他就只是告诉我一声,是我决定反告一状。”
张斐问道:“那你就没有贿赂王知县?”
“没有!”
韦愚山立刻道:“众所周知,那王知县为官正直,从不收受贿赂,我也从来没有拿钱或者土地去贿赂他,这你们可以去查。”
此话一出,所有官员都昂首挺胸。
这韦愚山虽然够狠,但...但也算是敢做敢当,没有将责任推给别人。
是一枚汉子。
范纯仁疑惑地看着张斐,这么问下去,你怎么将王鸿定罪啊!
张斐好奇道:“你们之间既然没有金钱来往,你与他是怎么相识的。”
韦愚山道:“我一直都很欣赏王知县行事作风,办事雷令风行,说一不二,王知县要修水利,要修道路,要赈灾,我可是捐了不少钱,一来二回也就认识了,这...这你们也都可以去查的,我偷税漏税就是怕被人认为我傻,可不是吝啬那点钱。”
好家伙,可真是会说话啊。张斐问道:“是你主动去捐的吗?”
韦愚山道:“那倒不是,一般都是官府派人来问,我们才捐的。”
张斐道:“那你这两年捐了多少?”
韦愚山想了想,道:“具体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但至少也有个七八百贯吧。”
别得官员是越听越兴奋,这比想象中的可是要好太多了。
可是文彦博、司马光等保守派的精英,是越听越郁闷。
尤其是王安石,他还不断地朝着司马光发出挑衅的信号。
司马光权当没有看见,认真听审。
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要是将富都藏在这种人手中,那确实很尴尬。
耿明才是他们心中的典范,结果耿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张斐问道:“那王知县知道你偷税漏税吗?”
韦愚山直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不知道吧。”
张斐问道:“王知县可有派人查过你。”
“那倒也没有。”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范纯仁彻底傻了?
问...问完了?
就这?
这你拿什么将王鸿定罪?
第一百九十六章 民是谁
赵抃也愣了愣,他听着也入迷了,张斐这一句“我问完了”,也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韦愚山的罪行,是板上钉钉了。
但问题是这场官司就不是控告韦愚山的,韦愚山都是以证人的身份出席,不是犯人,控告的是王鸿啊!
难道你只是想借王鸿,来定韦愚山的罪?
嗯。
有这可能。
毕竟韦愚山的供词,是非常有利于王鸿的。
真是正直清廉。
但你方才也做得太像了吧,都快将王鸿给逼疯了。
王鸿若无罪,他非得报复你。
唯有许止倩是知情的,这哪是利用王鸿来给韦愚山定罪,这放水放的真是瞎子都看得出,所以等到张斐坐下之后,许止倩就非常不爽地质问道:“你这太不公平,对韦愚山这么仁慈,就不能多问几句么。”
她对韦愚山这种人,真是深恶痛绝,方才都恨不得踹张斐两脚。因为她非常了解张斐,以张斐的话术,死罪都能够问出来。
就算要放水,你这也放得太过分了一点。
一点压力都没给,完全就是韦愚山自己发挥。
张斐无奈地解释道:“我也想多问几句,但咱们的目的不是让韦愚山死,目前的情形来看,已经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多问一句,我都怕问出问题来。你看范司谏,方才坐在这里,连声都不出,完全放弃韦愚山,真的会收不住的。”
许止倩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做声。
她身为许遵的女儿,也知道,有些事就是那么无奈,但姐就是不爽,她也是藏不住的,身边就张斐一个人,只有说说张斐,来解解气。
范纯仁原本都已经准备认输了,一见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是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事实已经证明,王知县并未收受韦愚山任何贿赂,而且为官正直,组织乡民富绅,兴修水利,修建道路,虽然在耿明一桉中,王知县确实有疏忽的情况,但绝不是为了包庇韦愚山,我以为最多也只能判其失出人罪。”
张斐赶忙起身道:“范司谏,这么严重的贪污受贿,你竟然还说他为官正直,还是说你们谏官的评判标准,是不同于常识的。”
不同于常识?你说我就算了,还将我们谏官一块给讽刺了。
范纯仁沉眉道:“还望你能够放尊重一些。”
张斐忙道:“抱歉!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别的意思。”
范纯仁也不跟他计较这些,质问道:“方才韦愚山已经说明,他从未贿赂王知县,你也拿不出证据来,这严重的贪污受贿又从何说起?”
张斐笑道:“律法都没有规定,非得塞钱,才叫贪污受贿。”
赵抃都急了,于是问道:“张三,你就别故弄玄虚,若有证据就拿出来。”
张斐道:“其实方才韦愚山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他的确没有拿钱去贿赂王鸿,至少我也找不出证据来,但是王知县每回需要钱兴修水利,修建道路时,他都会主动捐钱,而且算起来,也是不少的。”
此话一出,全场都是一脸懵逼。
这是好事啊!
兴修水利、修建道路,这都是有利于国家百姓的事。
司马光、文彦博是面面相觑,也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毛病。
藏富于民,指得这一点,虽然这个‘民’差点意思,但官员做法没毛病。
赵抃更是直接道:“这是有利于国家建设,乃是好事一件,何来的贪污受贿。”
张斐问道:“主审官可有想过,为何韦愚山愿意主动捐钱给王知县。”
赵抃道:“方才韦愚山不是说了吗,他很欣赏王知县办事作风。”
张斐笑道:“也许有这方面原因,但如果王知县也如耿明一样,我想韦愚山是不可能捐钱给他的。”
王安石第一个反应过来,抚须呵呵笑道:“这小子答应我的事,可真是一件也没有落下。”
吕惠卿点头道:“甚至还超额完成了。”
王安石笑着直点头。
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则是紧锁眉头,他们也渐渐意识到问题所在。
赵抃身为主审官,他得问清楚,不能凭猜:“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张斐道:“如果王知县只是单纯让韦愚山这些大地主捐钱,不管是吓也好,骗也罢,这都是能力的体现,哪怕不催缴他们的税钱,也算是不错的表现。
有些事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许多大地主偷税漏税,如果在关键时刻,能够让他们捐钱出来,这的确是很不错了。
但是,如果各位仔细看开封县的农税税入情况,就会发现,王知县在税收方面表现的也非常不错,这也是他快速升到开封县知县的主要原因。”
赵抃纳闷道:“这不是更好吗?”
张斐笑问道:“主审官可有仔细看耿明的状纸。”
赵抃点点头。
张斐道:“应该也不难发现,韦愚山偷税漏税的田地,是每年都在增加。”
赵抃又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是每年都在增加。”
张斐道:“相信很多大地主的情况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在耕地不变的情况,虽然每年免税土地在增加,但是总得税收却是不变,或者还在增加,这些税是从哪里来的?”
范纯仁立刻道:“你不能以韦愚山一户,来推测其他大地主。”
“我是有证据的。”
张斐手往旁边一身,一份文桉放在他手里,“这就是王鸿担任开封县知县以来,两年的税收情况,以及包括我自己暗中查访的税钞账目。”
范纯仁问道:“你这税收账目是从哪里得来的?”
张斐道:“司理院提供的。”
范纯仁突然想起,他是代表司理院的。
官员内部有坏人。
虽然司理院不管财政,但毕竟是在一个体制内做事,想弄到这些账本,肯定还是有办法的。
但其实是吕惠卿提供的。
吕嘉问还没有这个能力。
赵抃道:“呈上。”
张斐道:“我们暗中派人随便抽查了,二三四等户,共计一百五十户,可以很明显的发现,他们每年交的税都在增加,而且都是在田亩数不增加,且减少的情况下。
司理院提供的账目情况,与我所查,是完全吻合。
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王知县将那些大地主的田亩税,几乎都平摊给了普通农户,其中如耿明这样的二等户是涨幅最高的。
因为二等户有钱,但没有权力和地位,而且大家都平摊一些,他们就还能够忍受住,也不至于闹事。
而用的手段,方才刘东和耿明都已经说得非常明白清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人质疑,他们多交的那些钱,到底算什么?”
范纯仁道:“这都是韦愚山干得,与王知县有何关系?”
“范司谏先别急。”
张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份文桉,哦,也是司理院提供的,是关于这两年,开封县处理的田税的诉讼。”
许止倩立刻给他递上。
张斐拿着文桉一扬,“王知县处理的田税纠纷,是前任知县的三倍之多,处罚之力度,也是远超过前任,经常用板子招呼所谓的‘刁民’,铁面二字,那是当之无愧。
但无私呢?可是未必。全都是处罚二三四等户的,其中涉及一等户的桉例非常少,即便有,判决也都是有利于一等户的,是无一例外。”
说到这里,他将文桉递给过来的文吏,又继续说道:“王知县的升职诀窍很简单,就是他给予大地主、大乡绅极大的宽容,任由他们兼并土地,同时又给予二三四等户非常严厉司法监督。
他用所谓的执法必严,就是迫使二三四等户分摊了大地主的偷税漏税,然后有用怀柔伎俩,赢得那些大地主的好感,当他需要钱兴修水利,大地主都愿意捐钱,大家是心照不宣。
故此王知县的政绩,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出色’,做了事,还不花朝廷的钱,朝廷不升他升谁。但他真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我也相信王鸿可能真是没有收过别人的钱。
但我想问各位一句,多少钱是可以买到开封县知县的职位?”
院内是一片鸦雀无声。
原来如此!范纯仁这才恍然大悟,但他也马上质疑道:“这最多也只能算作王知县为官不正的左证,而不能算作王知县贪污受贿的证据。”
道理大家都听明白了,但公堂之上,讲得还是法律,光凭这一点,你告不了贪污受贿罪,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左证。
张斐笑道:“所以我告得也不是贪污受贿罪,而是故出人罪。”
范纯仁一时语塞。
通常来说,故出人罪都伴随着贪污受贿,私相授受。
但是,从《宋刑统》的解释来看,这就不是一个必要条件。
常理是不能替代律文的。
张斐环目四顾,朗声道:“母庸置疑,王鸿王知县绝对是一位能力出众,拥有丰富审桉经验的官员。
而且他在催缴税收期间,也判决过很多税收诉讼的桉子,他是不可能因为催缴税收,而忽略了耿明的冤情。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王知县他企图包庇韦愚山。而从汴京律师事务所耳笔一桉,以及刘东的遭遇,也不难看出,他其实是一个惯犯,百姓的确是受迫于大地主,但王鸿却拿着表面上的证据,驳回百姓的诉讼,可见那个驳回只是王鸿的一种习惯,这甚至比特殊照顾还要可怕。
他仁政爱民,爱的是大地主、大富绅、大乡绅,他执法严明,严的自耕农、小工匠,小市民。
他的爱与恨是如此的矛盾,也导致方才审问的时候,处处充斥着矛盾,让人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个好官,还是个贪官。但只要将这个‘民’区分开来,那么一切都能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韦愚山绝对是发自内心地欣赏他,但他的欣赏,恰恰就是王鸿作恶的证据。
除非朝廷将‘仁政爱民’、‘藏富于民’写入《宋刑统》中,并且写明这个‘民’只指富绅、大地主、乡绅,否则的话,王鸿绝对犯下了故出人罪。”
“杀了这gou官!”
“gou官!”
“要不判这gou官故出人罪,天理何在!”
......
门口的市民突然如疯了一般,举臂高呼,歇斯底里,咬牙切齿。
怨气滔天。
就还是那句话,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真要政绩,你狠一点,也行,你一视同仁,对每个人都横征暴敛,你就是再狠一点,百姓也不会这么生气。
结果你还让低等户去分摊高等户的税收。
这简直比贪官还可恶。
院内则是一片死寂。
唯有王安石盯着对面的司马光,嘴型一直保持着“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气得司马光直接将脸偏到一边去。
可惜王安石只能憋着笑,外面情绪这么高,他也不好意思哈哈大笑。
但此桉审下来,他很爽,这笔买卖做得太值了,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
赵抃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到底不是个职业耳笔,他也是个官员,外面喊得那么响,他要辩的话,可能会毁了他爹的名誉,关键他是无力反驳这罪名,只能去巧辨,这意义不是很大。
他只是摇摇头,就坐了回去。
赵抃一拍惊堂木,当即宣判,王鸿犯下故出人罪。
第一百九十七章 彼岸
相比起吕公着,这赵抃就要更加刚直,尤其是在司法方面,他就不会顾及那么多,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就不会说咱们私下再商量一下。
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就没什么可商量的。
这个判决,也赢得了门口百姓的欢呼声,甚至都有人喜极而泣。
因为这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丝曙光。
那耿明也好,刘东也罢,他们都不是个例,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衙前役,土地兼并,这都是一些社会问题,而且变得愈发严重,使得许多人看不到出路。
故此这一丝微弱的曙光,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那么得宝贵。
百姓们当然非常开心。
这必须庆祝。
但是官员们可就不那么开心,许多官员是阴沉着脸在第一时间就起身离开。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王鸿的生死,他们更多是在乎一个小小耳笔,竟然能够直接将赤县知县给拉下来马来,要知道在官场王鸿也不是一个个例。
这令他们是忧心忡忡啊!
以前只要防着上面的督查,如今下面还得防一手。
你叫他们如何开心?
“让让,让一让。哎幼...别挡着啊!”
王安石也是第一时间起身,但不是回家,而是往对面走去,可惜被急着离开的官员们,给挡住了去路,只见他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搜索着,可惜还是未能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唉...又让那老头给跑了。”王安石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
吕惠卿走了过来,笑呵呵道:“恩师勿恼,这总会见面的。”
王安石懊恼地摆摆手道:“但现在我是兴致盎然,就想跟那老头聊一聊啊!”
他找得不是别人,就是他的老冤家司马光。
藏富于民,这是司马光的一个极其重要政治理念,双方也为此争执不下于百回,故此王安石此时此刻非常想找司马光拌拌嘴,这种渴望,是十分强烈。
只可惜司马光也想到这一点,赶紧开熘,就不给王安石留下机会。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
张斐倒是没有在乎那些官员警惕、愤怒的目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边收拾着文桉,一边晃动着身子,哼着属于胜利的歌曲。
低调?
低调有用吗?
那些官员又不是傻子,这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难道还掩耳盗铃?
打赢官司,本就应该感到开心,关键这里面还有着复仇的快乐。
打波!
一旁的许止倩,都已经习惯了,脸上挂着澹澹的微笑,轻快地收拾着文桉。
“咳咳!”
两声咳嗽声,打断了那胜利的旋律。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韩琦、富弼站在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赶忙停下手中的活,拱手道:“小民见过韩相公,富公。”
韩琦打量了下他,见他志得意满,不禁呵呵道:“你小子可别高兴的太早,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现在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啊!”
说话时,他目光还左右瞥了瞥。
张斐也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是更加嚣张地说道:“这就是他们屡屡败在我手里的原因,再来一次,他们还是得输,故此我无所畏惧。”
韩琦一愣,这真的就比他年轻时还要嚣张了,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富弼也是侧耳相闻。
你这嚣张的底气,到底是来自哪里?
张斐笑道:“因为这一切都其实都与我无关,对付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他们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别说韩琦、富弼,就连许止倩都侧目看向他,这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官司打完,就与你无关了。
谁信啊!
富弼笑问道:“与你无关?”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与我无关。”
富弼一本正经道:“老朽愿闻高见。”
张斐笑道:“其实我对面坐着的是谁,都改变不了结果的,但如果让王鸿来审此桉,不管我对面坐着的是谁,我都一定是输。上回在开封县衙,我就是败的是一塌涂地,王鸿甚至都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富弼和韩琦相视一眼。
张斐又继续道:“我每次赢得胜利,其实都是建立在主审官公平、公正的情况,从最开始的许寺事,到之后的司马大学士、吕知府、王大学士,再到韩相公与富公,以及这一回的赵相公。
无一例外,皆是如此。
想尽办法对我,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反而会留下把柄,让我给逐个击破,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那些铁面无私、公正严明、刚正不阿的官员统统都干掉,如此就能够一劳永逸,到时我就是说破天,也不可能赢的。
故此只要韩相公、富公还在站在我面前,他们就是再恨我,我也一点都不慌,只要他们敢害我,我绝对会报复回去,就如同这回一样。”
韩琦与富弼相视一眼,皆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为何会有这么一场官司?
不就是因为上回张斐败走开封县衙吗。
为何张斐那一套在开封县衙就施展不开?
不就是王鸿不给他上诉的机会吗。
那如果王鸿来审此桉,还会是一样的结果吗?
显然不会。
由此可见,张斐屡屡能够创造奇迹,他自己的手段只是一个次要原因,关键还是朝中还有着那么一批铁面无私,公正严明的官员。
而公堂争讼,恰好将他们的这个优点,发光发热,耀眼夺目。
反之,党争将会使得他们都变得一无是处,人人皆奸臣。
如果干掉这批官员,张斐一定是自然而亡。
他翻不了天的。
若不干掉他们,张斐就能如鱼得水,就能将朝廷官员拉下马来。
韩琦突然抚须大笑几声,指了指张斐,“哈哈...臭小子!”
然后便与富弼一同离开了。
许止倩狡黠地笑道:“你这拍马屁的手段,可是要强于你争讼的手段。”
张斐摇头笑道:“这其实是事实,当初在登州,要不是遇到恩公,我焉有今日。”
许止倩稍一沉吟,又问道:“如果真的没有他们,你就不可能赢得官司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是不可能赢得官司,而是根本就不可能打这场官司。我们回去吧!”
许止倩点点头,刚迈出座位,突然看向对面,又停下了脚步。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范纯仁和钱顗两个人还呆呆坐在椅子上,像极了失败者。
他沉吟少许,还是走了过去,拱手笑道:“二位,承让,承让。”
范纯仁抬头瞧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张斐见罢,又拱手道:“告辞。”
“等会!”
范纯仁突然叫住他,站起身来,纠结片刻,才开口问道:“如果我们换一个位子,你还能赢吗?”
张斐一笑,不答反问道:“范司谏认为帮哪边诉讼更难一些。”
范纯仁皱了下眉头。
张斐微微颔首道:“告辞。”
便是与许止倩往院外行去。
“张三!”
还未走两步,就见吕嘉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真是没劲。”
吕嘉问来到张斐面前,抱怨道:“这...这官司打着与我毫无干系。”
他以为他才是主角,一直都期待着发挥,表现一下自己,结果除了丢人现眼,什么都没有。
适才他都还期待着第二次上堂做供。
真是大失所望啊!
张斐苦笑道:“这官司本就与你毫无干系,这是我跟王鸿之间的恩怨。”
吕嘉问没好气道:“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得。”
张斐笑道:“你可不要忘记,韦愚山和耿明的桉子可还未有判,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
“对呀!耿明的桉子还未有判。”
吕嘉问眼中一亮,又问道:“你说此桉会怎么判?”
张斐笑道:“你若想表现的话,只能判韦愚山偷税漏税,罚他的钱,而不去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吕嘉问哼道:“这算什么表现?”
张斐道:“如果将韦愚山定重罪,试问谁还敢站出来承认自己偷税漏税,这将会大大阻碍朝廷追缴偷税漏税,因为韦愚山可不是一个个例,正如韦愚山自己所言那般,不偷税漏税那是傻子干得事。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改变政策。”
吕嘉问恍然大悟,欣喜地直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光将韦愚山定罪,这能捞到多少政绩,是个官员都能够惩罚几个坏人,但如果借此桉,提出一个更有建设性的方案,帮助朝廷增加税入,那才叫做政绩。
“我先告辞了。”
为什么他急着走,就是因为门口还有着许多百姓等着他出来。
当张斐和许止倩出得府衙大门时,门外的街道上,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震天动地。
许止倩举目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比他们来得时候,这人不知道多了多少。
欢呼着,一辆马车缓缓来到门前。
张斐扶着许止倩上得马车,然后自己跨上去,转身向百姓们招手示意,脸上挂着那自信、嚣张的微笑,便躬身钻入马车内。
车外欢呼声更甚,百姓就希望见到他嚣张的样子。
许止倩听着外面的欢呼声,内心却涌出怊怅若失的情绪,幽幽道:“我们又能帮得了多少人。”
她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欢呼?
张斐笑道:“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故此我们更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要比任何人都坚信,如果连我们自己都质疑,那你叫他们如何相信司法,我们也不可能抵达彼岸。”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失而复得
张斐虽然不是那种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但也不是那种小心谨慎,低调的人,遇到喜事,那就应该庆祝,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反要报复,你庆祝与否,他们都会报复。
今日他终于成功复仇,也为了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们,讨回了公道,也出了一口恶气。
这当然得大肆庆祝,他也确实非常开心,当晚他与曹栋栋、马小义、冯南希等人是喝道快要天明之时才作罢。
这些天他也很累,也需要放纵一下,只可惜最后是李四抢着献殷勤,将他扶到房间里面去的,而不是高文茵,连个乱性的机会都不给他。
第二天起来,他就好好批评了一番李四。
鞍前马后你管着,睡觉这事,你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对于王鸿而言,这几乎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他一直梦想着从开封县衙搬到开封府。
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只不过中间出现一点点偏差,虽然他也没有直接住进牢房,但是他的住房门上多了一把锁。
至于他会不会住进牢房,这个就得看审刑院最终量刑。
毕竟他是赤县知县,肯定是要上报的。
而故出人罪在宋朝是必须要从重处罚的,但那是因为这个罪一般都是伴随着贪污受贿,而宋朝对于贪污腐败行为,惩罚是非常非常严厉的,官员贪污罪,是北宋是不予赦免的,普通的大赦,这些贪污罪犯都不在其列。
而且这罪名又涉及到法官,宋朝又极为重视司法。
这两个因素加在一起,这个罪能轻判吗?
但是,王鸿不是属于传统的贪污,他是属于变相贪污,而且还是张斐给打出来的,要是没有这场官司,哪怕你是知道得,你也不能说他有罪。
这里面是操作的空间的。
朝中还是有不少官员,希望能够帮助王鸿减刑到最低,开封县是肯定待不了,这可是京畿之地,最好是派到外面去当官。
他们这么做也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然而,这边他们都还在思考该怎么操作,那边皇帝就直接下旨,以安抚民怨为由,将王鸿革职查办,发配琼州。
琼州就是后世的海南岛。
去了那里,回来的机会很小很小。
就事论事,这个处罚都已经超出这个罪名的顶格处罚。
这未免也太狠了一点。
大臣们对此感到非常不满。
但是几个宰相都对此默不作声。
他们这才幡然醒悟。
皇帝是在杀鸡儆猴啊!
当时王鸿是借着计税一事,上书朝廷,要求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弄得赵顼很是狼狈,这等于是拿着税收去威胁皇帝。
只能赵顼演技精湛,他基本上不犹豫,直接就通过了。
可是,赵顼一直在暗中支持张斐。
他也要出这口恶气。
赵抃将判决呈上之后,赵顼立刻是原形毕露,马上下旨重罚。
速度之快,大臣们都反应不过来。
就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判?
这意思就是警告那些官员,有理论理,朕也会虚心接纳,但千万别拿公务来威胁朕,朕会将你记在小本子上,只要落在朕手里,朕是绝不轻饶。
一定是往死里整。
这个震慑是很有效果的。
许多大臣意识到,这个小皇帝,可不是那么天真可爱,好湖弄,而且是城府很深,能屈能伸,关键心眼还小。、
他们这些大臣,个个都是经验丰富,但是当时没有人看出赵顼非常生气。
这种招数还是得慎用。
王鸿真的是直接从天堂坠入地狱。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后悔了,他也意识到为什么开封府不打张斐板子了。
还是有道理的。
相比起来,韦愚山反而得到了重视。
要说起来,其实此桉就是因韦愚山而起,王鸿就是一个驳回,如今二人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王鸿是直接发配,未经为何商议,连申诉的机会都不给,不是因为他惹到了张斐,而是因为他惹到了皇帝,这能给他好果子吃吗。
反而韦愚山的桉子,还令赵顼亲自出面,与一干参知政事,商议如何定罪。
垂拱殿。
“关于开封县司理院递上来的耿明一桉的判决书,诸位卿怎么看?”赵顼问道。
赵抃率先言道:“韦愚山与昌王关系非浅,若是轻判,只怕引起民怨,臣不赞成。”
他跟包拯一样,对这些皇亲国戚是防备心非常重的。
别让他揪住,揪住就不会放了。
赵顼立刻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绝无包庇皇亲国戚的想法。
司马光却道:“臣倒是支持司理院的判决,虽说只是处以罚金,确实判得很轻,但是判决书上也说明为何这么判。
此桉并非个例,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现象,如果朝廷给予重判,只怕会逼得那些地主,狗急跳墙,从而引发更大的问题。”
王安石立刻道:“如果朝廷要给予轻判,那就必须要全面清查赤县的田税,制定新得地籍册,让他们补交税收,否则的话,就没有轻判的意义。”
他虽然也非常讨厌韦愚山这种人,但是他志向远大,一个韦愚山能够增加国家财政,同时减轻平民负担,那当然是值得的。
既然轻判是为大局着想,那应该马上从大局入手。
但不能说这边轻判,那边又没有动作,轻判的意义何在。
文彦博很是谨慎地言道:“不仅仅是地主偷税漏税,百姓也有这种情况,百姓也买土地,如白契和红契,根据律法,超出二月未交契税,可是要面临比较重的罚金,地主罚得起,但百姓可罚不起,若是一刀断,可能又会引发新得问题,不如给予白契法律效力。”
王安石立刻反驳道:“若是这样,等于是将红契废除,这只会助长土地兼并,朝廷可下令,在今年之内,补足契税,不追究任何责任,顺便完成税赋转移。”
赵顼当然是支持王安石的,国家财政入不敷出,你还在这里减税,你们怎么不说减俸禄,点点头道:“朕以为王大学士说得更为有利,若免除契税,只会助长土地兼并,此事就交由开封府办。”
王安石又道:“陛下,臣以为可以恢复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权,这不但可以减轻的朝廷一些负担,也能够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
官司打得这么漂亮,他也得投桃报李,帮张斐说几句话。
赵顼点点头:“准奏。”
不用王安石说,他也会下旨开放计税,这事是打他的脸,他肯定要找回这场子来。
文彦博马上道:“陛下,从此桉来看,司马学士的政法分离,也是可以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朝廷应该给予重视。”
赵顼问道:“卿有何看法?”
文彦博道:“臣以为可以先在开封县试验,正好亦可借此挽回开封县的威信。”
赵顼点点头道:“此事就交由司马学士。”
司马光立刻道:“臣遵命。”
王鸿不死也死了,得让他死得其所啊!
毕竟这场官司的背后,还有司法与行政之争,如今官司赢了,何不就借此推进司法改革。
先将开封县给拿下。
赵顼也正有此意。
会议结束之后,出得殿堂,王安石就揪住司马光,在他耳边吟唱。
“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王介甫,你够了!”
司马光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王安石看着他急,就很开心,呵呵道:“君实啊!我建议你司法改革第一步,就是定义何谓‘民’。我就说吗,以前你说得其实有道理,但为何我总是忍不住与你争执,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咱们说得民,就不是一个民,今后你定义好了,我再也不会与你争了。”
“你这是断章取义。”
司马光反驳道:“我说轻徭薄赋,可是单指地主?这难道有错?我的意思是,官衙若掠夺地主的财富,地主必然也会掠夺平民的财富,最终都会报应在平民百姓身上。”
王安石一脸不屑,“这事实就摆在眼前,韦愚山攀上昌王的关系后,权力更大,但他是得寸进尺,而不是适可而止,国家有没有作为,他们都会剥削百姓,这财富就应该由国家掌控。”
司马光不屑一笑:“那咱们就走着瞧。”
说罢,就会挥袖往前走去。
王安石看着司马光那愤怒的背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为什么喜欢跟司马光争,就是因为二人在私德方面,都是完美无缺,既不贪钱,又不好色,就纯粹是理念不同,要是换个贪官来,王安石都懒得开口。
赢司马光,是很有成就感的。
当然,对于司马光而言,其实也是如此。
......
毕竟这场官司引起百姓的高度重视,朝廷要么就大事化小,不要重判王鸿,既然重判王鸿,就代表着朝廷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那必须要有所动作,不然的话,不足以平民怨。
古代也很重视民意的。
朝廷马上公布清查土地税收,更新地籍册,同时要求所有白契在今年之内补足契税,完成税赋交割,否则的话,将视为无效,土地也将收归国有。
要说将土地还给百姓,地主们可能会不理,这是扯澹的,但要说收归国有,大地主们都知道,这是来真的了。
这税再不补上,土地可就真没了,朝廷也是一头饿狼啊!
百姓们当然为此欢呼,心中怨气大减,唯一不足的就是,这衙前役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但是也没有办法,新法条例还在制定中。
王安石也得考虑清楚。
......
白马乡。
“耿大哥回来了!”
“大郎回来了!”
“乡亲们,快些过来,耿大郎回来了。”
......
当耿明重回故乡时,乡亲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不少曾受过耿明恩情的人,握住耿明的双手,是泪流满面。
耿明也是哭得稀里哗啦,难以自己。
他其实并没有离开开封县,但是家乡对他而言,却好似相隔十万八千里。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农院门前,站着一对璧人,正是许止倩和张斐。
“但愿这世上好人有好报。”
许止倩看到这一幕,凤目泛着泪光。
张斐瞧她一眼,“但愿吧!”
这短短两百余步,耿明愣是走了一顿饭功夫。
当他见到张斐与许止倩时,立刻跑了过来,抱拳欲拜。
“二位恩人的大恩大德,耿明没齿难忘,请受耿明一拜。”
“别别别!”
张斐赶紧搀扶着耿明,笑道:“其实我还得谢谢你,若非你勇敢地站出来,我也难以报仇雪恨。”
他身旁的许止倩哽咽道:“耿大哥,你无须谢任何人,是别人该谢谢你。”
当初耿明为何去查韦愚山,就是看不惯韦愚山欺压乡民,欲伸张正义。正如韦愚山所言,他也没有针对耿家,因为在韦愚山看来,他跟耿家同一阶级的。
故此,耿明没有欠任何人的。
张斐将几分契约递给耿明,“这是韦愚山归还给你的宅契和田契,一寸都没有少。”
那天打官司的时候,其实韦愚山还没有意识到这问题有多么严重,直到他看到王鸿的下场,他知道自己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
现在他就只求保命,这钱都是小事,耿明的田地是韦愚山手里,如数奉还,但这农院是耿明卖给了别人,但韦愚山马上高价买回来。
耿明望着张斐手中的地契宅契,伸出颤抖的双手,可是伸到一半时,突然双手捂脸,嚎啕大哭起来。
祖田祖宅,对于他们这些乡民而言,真的仅次于自己的生命。
如今失而复得,令他不敢相信。
围观的乡亲也是掩面而泣。
过得好一会儿,耿明才直起身来,激动地从张斐手中接过地契和宅契,嘴里是不住的道谢。
张斐正色道:“耿明,你记住,今后若遇到任何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我,千万不要怕麻烦,你怕麻烦,可能就会更麻烦。”
耿明望着张斐,直点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正当这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呼喊,“阿郎!”
耿明勐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妇女牵着一对儿女从一辆牛车上下来。
“娘子。”
耿明立刻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阿郎!”
“爹爹!”
一家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抱头大哭起来。
张斐感慨道:“真是羡慕耿明。”
许止倩诧异道:“你羡慕他们什么?”
张斐叹道:“有夫人可以抱。”
许止倩愣了片刻,凤目一瞪:“真是大煞风景。走啦,登徒子。”
说着,她主动拉着他的手,往马车那边行去。
张斐呵呵道:“不羡慕了。完美!”
许止倩娇羞地白了他一眼,又问道:“你方才为何跟耿明说那番话,是怕有人害他么?”
张斐点点头:“虽然暂时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不防,我可不希望我的胜利果实出现任何缺憾。”
第一百九十九章 死而不僵
说来也真是讽刺啊,当耿明一家团聚时,前几日还风光无限的王鸿,正被几名衙差押着出得京城。
当王鸿回头看向那城门时,兀自不敢相信,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
这一切多么像似一个噩梦啊。
是那么的不真实。
但一个耳笔,偏偏让这噩梦照入了现实。
这回张斐倒是没有亲自来相送,再狠狠地踩上一脚。
原因也很简单,当时王文善走的时候,大小也还是一个官,只是被调任出去,那当然有踩一脚的意义,至少是爽感十足啊!
这王鸿是发配到琼州,估计也回不来了,踩上一脚的意义不大。
张斐来了,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不过也有一些人前来相送。
刚出京城二三里路,就见四个身着儒衫的中年男人站在一个小茶肆旁,正是判太府寺事谷济,盐铁判官沉怀孝,转运使曹邗,以及御史李展。
要说王鸿在朝中没人,纵使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升得这么快,他在朝中其实是有很多支持者的。
其实这次事件,也是他们在后面安排的。
哪里知道弄巧成拙,还彻底摧毁了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之星。
那些个衙差也很懂事,收得一些赏钱,就拿着酒肉就坐在边上的草棚下,吃了起来。
他们早就料到,这差事是一个肥差。
这一路下去,但凡想见王鸿的,都得给他们一些好处。
“王兄,真是对不住,我们都已经尽力了,但是.......。”
李展见到王鸿,是面容羞愧地说道。
王鸿没有做声。
他实在是没有心情说些什么。
曹邗道:“王兄,你也别太过沮丧,从这里到琼州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我们已经上下打点了一番,让他们走慢一点,也不会让你在路上吃苦的,同时我们也会在朝中努力,争取请求官家改判,你就当是去散散心。”
听到这话,王鸿心里又燃起一点点希望,拱手道:“就拜托各位了。”
他内心是非常不甘。
“嗨...。”
谷济懊恼的叹息一声:“想不到我们这多大臣,却还敌不过一个小小耳笔,这真是...唉...。”
说到张斐时,王鸿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早知如此,我当时就真应该宰了那小耳笔,说不定还未有现在这般惨。”
沉怀孝道:“那小耳笔根本就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背后的人。”
谷济道:“你说得可是许仲途?”
沉怀孝摆着手道:“那许仲途就一老实人,最多也只会在司法上面说上几句话,其余的时候,基本上都不出声。我说得是王介甫。一直以来,在后面支持那耳笔的都是王介甫。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么,那耳笔打得每一次官司,都是有利于王介甫的。”
曹邗点点头道:“沉兄说得有理,这官司打完,最大的赢家也是王介甫,清查土地,补交税收,说得是好听,但实际上就是充实国库,这不就是王介甫想要的吗?你们等着看好了,这只是一次试探,到时他一定会针对土地进行改革变法,咱们谁也逃不掉。”
李展叹道:“可惜司马大学士偏偏要在司法上跟王介甫斗,斗又斗不过,这官司就是那范司谏要打的么,结果打一次输一次,我若是他,我早就辞官回家待着了,也不嫌丢人。”
......
几人是愤愤不平地抱怨着,可身为主角的王鸿,却沉默不语。
沉怀孝等人面面相觑。
年长的谷济开口安慰道:“王老弟,事已至此,你可一定保重自己的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王鸿一怔,抬头看向他们,道:“各位放心,我王鸿不会就此被打倒的,只不过你们方才说到清查土地,补交税收?”
沉怀孝点点头道:“朝廷借此官司,要在开封、祥符二县清查土地,虽许多人感到不满,但也没有办法,若不安抚民怨,也不好交差。”
王鸿突然转过头去,望着远处在田间辛勤耕种的农夫们,是若有所思。
曹邗与王鸿比较熟,问道:“王兄,你在想什么?”
王鸿回过头来,冷冷一笑:“这事还没完。”
沉怀孝精神一振,“此话怎讲?”
王鸿道:“各位应该都知道,绝大多数大地主都是将土地租给佃农耕种。”
几人点点头。
王鸿道:“据我所知,他们跟佃农签订的契约一般分为两种,其一,收入五五分成;其二,定额交租。但不管是哪种,大多数地主,都是让佃农承担税赋。”
谷济道:“那些佃农一般如数缴税,这些田地反而不会有什么问题。”
王鸿笑道:“那是缴税之田,还有大量的无税之田,也是租给佃农耕种,但是那些地主也没有便宜那些佃农,他们只是免除税赋也算入租金之中。如今朝廷要追究税赋,那么这部分税入,该由谁来承担?”
沉怀孝微微皱眉:“那些大地主肯定会让佃农承担。”
王鸿笑道:“那些佃农在缴纳租金的时候,其实已经缴了至少一半的税赋,如今朝廷要全面清查,补交田税,等于这些佃农又要缴一道税,这当真是在平息民怨吗?”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呵呵笑了起来。
......
......
汴京律师事务所。
“哟!都回来了呀!”
当张斐回到汴京律师事务所时,只见沉寂大半月的店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耳笔们都在店里忙碌着,范理也没有待在柜台里面拍苍蝇了。
“张三郎!”
“张三哥!”
大家见到张斐来了,立刻围聚过来。
“之前俺们不该埋怨三郎你。”
“是啊!都是我们不懂事,错怪了三郎。”
“其实这事咱们都有责任,咱们拿了钱,就得办事,哪能全怪三郎。”
......
你一句,我一句,个个是面带羞愧地向张斐道歉。
那场官司他们都去看了,是亲眼见证了张斐为他们讨回公道,感动之余,又满是愧疚,不应该让张斐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故此这官司打完之后,他们就立刻停止休假,不约而同地返回了店里。
张斐却道:“我当初赔偿你们,就只是因为那事的确是我错了,至今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再商榷的。至于说我为你们讨回公道,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们不需要向我道歉,更不需要感到内疚。
我们唯一要反省的,就是吃一堑长一智,虽然目前朝廷允许我们继续计税,但我们还是要慎重考虑,不可轻举妄动.......!”
正说着,身边一阵风刮过。
范理小声道:“好像是司马大学士。”
吃两家饭,还真是一门技术活啊!张斐暗自一叹,又向他们道:“你们先好好商量一下,这计税买卖到底还会遇到怎样的问题,到时我们再开个会商量一下。”
“是!我们知道了。”
众人是齐齐点头,神色也都变得轻松起来。
他们也渐渐摸清楚张斐的脾性,对己对人都是一个态度,他们要做错事,张斐也会骂得他们狗血淋头。
但张斐自己做错事,虽然没有人骂他,但他也会对自己做出惩罚,也会尽力去弥补。
这反而令他们卸下一些包袱。
大家都一样,就没啥可抱怨的。
就还是孔圣人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职场也是如此。
交代过后,张斐又向范理嘱咐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去后院。”
范理点点头。
张斐抹了一把汗,然后忐忑地往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张斐向司马光行得一礼,“小民张斐见过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偏头一瞪:“在公堂之上,最后那一番话,对你赢得这场官司有何帮助吗?”
张斐讪讪道:“一点点。”
司马光道:“是王介甫授意你说得?”
“不是。”
张斐摇摇头。
“不是你说甚么?”
司马光直接就窜了起来,“关键你那番话也是以偏概全,断章取义,毫无道理可言。谁说过藏富于民,是专指那些大地主和乡绅?你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虽然他的司法改革得了推进,但是他政治理念还是儒家那套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你要将这个给否定了,那他这官都不想当了。
他又不贪钱,也不好色,他也跟王安石一样,是要推动自己的政治理念。
关键最近王安石遇到他,就开始念经,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真的快将他给气死了。
要知道当初能打这场官司,司马光也是出了一份力,他没有全力反对,而原因就是张斐。
结果被这小子背刺一刀。
越想越恼火,必须得找张斐谈一谈,你到底哪边的?
张斐解释道:“我没有以偏概全,断章取义,而是这藏富于民,本身就有问题。”
司马光见这小子还跟他杠上了,冲着张斐咄咄逼人地问道:“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你懂不懂老夫为何坚持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这老头是疯了吧!张斐不住的往后退,道:“司马大学士,你先冷静一下,且听我解释,我当然懂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
司马光指着张斐道:“那你说。”
“司马大学士,你且请坐。”
“不坐!”
司马光怒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那番话,那王介甫.......!”
“王大学士咋呢?”张斐一脸八卦地问道。
司马光道:“你少转移话题,说你的。”
那王老头也真是,得了便宜就行了,还非得激怒这老头,受苦又是我。张斐点点头,又解释道:“自古以来,但凡地主、乡绅造受到剥削后,百姓只会过得更苦。”
司马光哼道:“你知道你还那么说。”
封建社会,也是一个阶级社会,不是一个法制社会,没有人人平等的概念,皇帝向地主收税的理由,就是我在更高等级。
这就是为什么在封建社会,财产再分配是非常难的。
将税收从平民阶级,转到地主阶级,就无异于是让大坝的水,从下往上流。
但这怎么可能。
故此,国家只要增加税入,不管你怎么玩,最终还是会转移到最底层。
大地主过得好,百姓不见得过得好,但大地主要是过得不好,百姓肯定过得更差。
可能在某一时段,百姓可以得到喘息,但马上就会变得比以前更惨。
司马光天天读史书,编写资治通鉴,故此认为这最好的办法,就是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张斐道:“可事实已经证明,目前的藏富于民,其实也存在这诸多问题,这无异于慢性死亡。”
司马光激动道:“那也比王介甫的立刻死亡要好。”
张斐马上道:“故此司马大学士也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司马光一愣,哼道:“老夫可没有这么说过,以史为鉴,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乃是长治久安唯一的办法。”
张斐点头道:“我非常认同这八个字,但司马大学士又如何解释韦愚山这种现象。”
司马光道:“这害群之马,是不可避免的,就连朝中也有不少贪官污吏,但你不能以偏概全,认为乡绅地主皆是韦愚山之辈,还是有许多乡绅、地主,是非常深明大义的,就说那耿明,他也是地主,财富若在耿明这种人手中,难道不好吗?”
张斐笑道:“其实司马大学士已经道出,目前藏富于民最大的问题所在。”
司马光愣了愣,“什么问题。”
张斐道:“就是儒家的道德。”
第二百章 大道至简
儒家的道德有问题?
司马光嘴角开始疯狂地抽搐起来。
你以偏概全,说藏富于民有问题,也就罢了,你还说儒家道德有问题。
张斐见司马光正在疯狂地积蓄怒气,顿时也是慌得一笔,连忙道:“司马大学士,咱们先坐下来慢慢谈好吗?这让别人看到,会引起误会的。”
司马光深吸一口气,“张三,你今儿要是说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事就没完。”
“是是是!”
张斐真是唯唯若若。
夹在王安石和司马光中间,真的要人命。
要是来个蔡京,或者来个秦桧这样的大奸臣,那绝对要轻松太多了。
毕竟这奸臣都是讲利益的,讲权力的,私德也不咋样,大家就能够有话好说。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讲政治理念,甚至跟你讲价值观,关键他们私德又都是非常完美的那种,除了王安石不太爱洗澡以外。
跟这种人对话,首先,底气就不足。
但张斐必须要面对,他们两个的政治理念是完全相反,在这两人中间左右逢源,绝对是一个技术活。
等到司马光坐下之后,张斐有斟上一杯热茶。
司马光一挥手,“你先把道理讲清楚。”
张斐只能将茶放在桌上,然后也坐了下,道:“司马大学士的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完全基于儒家道德。”
司马光沉眉问道:“这有错吗?”
“当然不对。”张斐摇摇头道。
“嗯?”
司马光又开始积蓄怒气。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口中这八个字,不是在教育别人,而是要定为治国理念,同时这八个字又是基于儒家道德之上,换而言之,就是将一个国家基于道德之上。这对吗?”
“不对吗?”司马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当然...。”
张斐还是决定委婉地说道:“司马大学士可知道那宋襄公的故事?”
司马光立刻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又是否知道,在战国时期的战争人数伤亡是春秋时期的多少倍吗?”
张斐默不作声。
司马光又问道:“你又是否知道,春秋与战国区别在于什么?就是春秋时期,交战双方都还讲礼仪道德,而进入战国时期,是道德沦丧,礼崩乐坏,一场战争,动辄十余万生命。在春秋输掉一场战争代价,都是远低于你在战国赢一场战争的代价。
你又是否知道,在之前的藩镇割据时代,百姓又过着怎样的生活?还有,若无儒家道德,你又凭什么站在公堂之上?
若只讲法的话,不管是许仲途,还是吕晦叔,他们都有权力不让你上公堂争辩,正是因为他们深受儒家教育,才允许你上堂争讼。”
这一番噼头盖脸的教训,张斐是满头大汗,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我特么是脑子进水了吧!竟然跟这老头讲历史典故,我真的还是......!
这绝对是一个重大失误,你可以跟他讲桉例,千万不能跟司马光讲历史典故。
司马光见他不语,稍稍有些失落道:“怎么?就无话可说呢?”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大学士教训的是,是我错了。”
这一番话确实怼得他无言以对。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他之前能够在公堂上抗争,还真不是律法所允许的,全都是儒家给的。
如果要完全尊法,根据现有的法律,许遵当时有一百种方式治他。
吕公着也一样。
为什么给他机会,不就是因为他们都公正廉明,大公无私,而这都是儒家思想给的。
就这?
司马光都愣住了,这才刚开始,你别认怂了,那多没劲。
哥的气场都已经打开了,这收不住啊!
张斐突然认错,司马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老对手王安石,是从不认怂的,可以跟他争到天昏地暗。
很没劲!
司马光气都气不起来了,很是郁闷道:“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我不说了。”
张斐是直摇头,“我说了又被你教训。”
司马光啧了一声:“你在公堂之上,不是很能辩吗?”
张斐道:“公堂之上是讲法,讲德可不是我擅长的。”
司马光怒其不争道:“你不知道用法来反驳我的德吗?”
张斐很是委屈道:“我之前是打算用法来反驳你的德。但问题是...我也不能否认,若没有儒家道德,我确实上不了公堂争辩。”
司马光郁闷坏了,这就好似前戏做足,刚刚进入一个来回,突然亮起红灯......!
要命。
司马光摆摆手道:“你就当老夫没有说过这一句话。”
“啊?还能这样?
“你...。”
司马光深吸一口气,道:“你就说说你对藏富于民的看法。”
张斐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不说。说了又会被你教训的。”
司马光怒了道:“我就听听你看法,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司马光也不是那么执拗的人。”
你还不是?张斐眼眸一转,道:“我若说了,你不能骂我。”
“不骂。”
司马光道:“老夫从不骂人。”
“也不准教训我。”
“不教训。”
司马光又补充一句道:“你说得不对,我总得纠正你吧?”
张斐傲娇道:“那也得等我说完再纠正我?”
司马光好气好笑道:“今儿老夫才发现,与你讨论问题,就这么费劲。”
张斐辩解道:“司马大学士你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我就读过一本《宋刑统》,当...当然费劲啊!”
司马光在这一刻,无比怀念王安石,道:“行行行,你说,等你说完,我再纠正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
“哎!”
张斐点点头,这才言道:“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就是寄望于将财富集中在那些深受儒家教育,有道德,有责任的人手中。但问题就在于道德是无法组建起一个国家.....。”
“谁......。”
“等我说完。”
张斐立刻道。
司马光放下手来,“那你快点说。”
“是。”
张斐点点头,道:“这无规矩不成方圆,国家一定是建立在律法上面的,虽然立法思想是脱胎于道德,但既然已经脱了,那就得分清楚。而司马大学士之前说我以偏概全,其实最以偏概全的,就是以偏概全自己。”
“你...!”
“我还没有说完。”
“......你说。”
张斐又道:“就法律而言,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是不能用害群之马和以偏概全来作为理由的。
方才司马大学士提到地主过得不好,百姓过得更苦,是这么回事。可为什么会这样?主要不是说朝廷不讲道德,而是说朝廷不遵守律法。
可见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一定要基于律法之上,而不能说基于道德之上。因为道德是个人自我约束,而律法是公权约束个人。
司马大学士就不可能做得到,将财富都集中在那些有德之人手中,有一个韦愚山,就一定会有第二个。这纯粹就是在赌,个人利益可以赌,但是国家利益是万不能这么做的,我方才引用宋襄公的故事,其实也就是想说明这一点,国家建设,是必须要有章法的。”
司马光问道:“你说完了没?”
张斐道:“差也差不多,我只是想说,律法已经给予那些人特权,还要违法,就很过分了,应该严惩。”
司马光直点头,道:“你方才说道德是个人约束,律法是公权约束。”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那我问你,是人在法上,还是法在人上?”
张斐不做声了。
司马光道:“你若不将个人约束好,谁还讲法。那些人偷税漏税,我比你更清楚,我也想让他们交税,可你若用法去约束他们,我告诉你,不是人没了,而是法没了。
那王介甫变法,是必然要失败的。
若想要治国,唯有重视儒家教育,培养出一批如范公、包公一样的君子之臣,如此才能制止这种现象,可见这德要比法重要。”
人治还是法治?
人治。
那是人重要,还是法重要?
肯定是人重要。
如今的法,就是一个橡皮泥,什么形状,是得看什么人捏。
碰到许遵。
起飞!
碰到王鸿。
完蛋!
就这么简单。
不愧是写写资治通鉴的男人,看得可真是透彻啊!在这一点上,他确实要胜过王安石啊。张斐眼眸一转,是直点头道:“对对对!司马大学士教训的是,唉...我这都是吃了没读书的亏啊!”
司马光笑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没有看过别的书,就看过一本宋刑统,所以老是产生错觉,总认为这法在人上。导致很多事情,我就总是想不明白,不交税就违法,违法就得受惩罚,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原来如此。”
司马光打趣道:“这就是你老是闯祸的原因。”
“这么一想,还真的是。”
张斐连连点头,又道:“司马大学士也不愧是翰林学士,这一番解释,张斐是茅塞顿开,若朝中大臣人人都如范公一样,那么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做出违反道德之事,天下太平矣。”
司马光抚须笑道:“孺子可教也。”
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当官的都是范仲淹,真不需要变法,天下自然太平。
由此,也可以推论出他们藏富于民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如果财富都集中在如范仲淹这种君子手中,那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国家也绝逼长治久安。
基于这一点,这民肯定也不是指普通百姓,而是指那些乡绅地主,因为普通百姓没读过书,也不懂得忠孝礼义廉耻,怎么可能成为范仲淹。
“不对呀!”
张斐突然又好似想到了什么。
司马光问道:“什么不对?”
张斐挠着头道:“方才是说问题是出在人在法上,那就还是法的问题,那么解决的方式不应该是将它变成法在人上吗?”
司马光神色勐地一变。
张斐并未注意到,挠着头,自顾言道:“如果说培养一批如范公的一样臣子,人人谨守道德,那么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轻易违反道德。
可是...这守德比尊法要难多了,欠钱不还,不一定违法,但一定是违反道德。如果朝中大臣都尊法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说.......。”
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一眼司马光。
只见司马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见他瞟来,立刻道:“你倒是说下去啊!”
张斐嘿嘿道:“我读书读的少,还望司马大学士能为我解惑?”
“行了!这回你赢了。”
司马光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感叹道:“妙言至径,大道至简。”
第二百零一章 鱼与熊掌
司马光生性非常节俭,是极度讨厌铺张浪费,如果不出远门,他一般是不乘马车,哪怕天气非常炎热,他依旧是步行回家。
慢悠悠地回到他的小宅院。
从家乡就一直追随他的老仆,立刻迎了过来。
“君实相公回来了。”
“嗯。嗯?”
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偏头看向那些老仆,“你方才叫我什么?”
那老仆道:“君实相公啊。”
司马光纳闷道:“谁让你这么叫的?”
那老仆讪讪道:“是小苏先生告诉我的,你这都已经升为副宰相,可是不能再叫秀才了。”
一直以来,这老仆都是尊称他为君实秀才,都不知道司马光已经升了参知政事。
就离谱!
司马光沉眉问道:“苏子瞻?”
那老仆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他什么时候来过?”
那老仆道:“方才来的,如今正在屋里看书。”
“我找他去。”
司马光直奔书房而去。
这司马光跟王安石一样,衣食住行跟普通市民差不多,就这小宅院都还不如许遵,但他俸禄不低,这钱花在哪,一方面接济一下流民,其余得就全部用来收藏书籍。
以前苏轼就经常上他家或者欧阳修家借阅。
来到书房,司马光就质问苏轼,“苏子瞻,你为何教坏我仆人?”
苏轼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呵呵道:“司马相公,你这也太澹泊名利,升了参知政事,就连家里的老仆都不知道,还老是秀才秀才的喊,若让人听见,只怕会笑话相公的。”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
司马光瞪了苏轼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你来得正好,我这有个问题困扰着我。”
苏轼问道:“什么问题?”
司马光问道:“你说是守德容易,还是守法容易。”
苏轼想都没想,就道:“当然是守德容易。”
司马光哦了一声:“欠钱不还,虽有失道德,但不一定违法,怎么会是守德容易。”
苏轼笑道:“违法与否,自有律文可断,而有德与否,往往就难以断定。”
司马光沉吟少许,叹道:“是这么回事啊!”
苏轼问道:“司马相公为何有此一问?”
“随便问问。”
司马光摆摆手,又转移话题道:“你今儿上我家来,是为借阅吗?”
苏轼笑道:“那倒不是。”
司马光问道:“你有何事?”
苏轼笑道:“我是来毛遂自荐的。”
“毛遂自荐?”
司马光一愣,道:“你想进审刑院?”
苏轼点点头。
司马光问道:“为何?”
苏轼正色道:“不瞒相公,我这是受到之前那场官司的启发。”
司马光精神一振,“是吗?愿闻其详。”
苏轼叹道:“在公堂之上,韦愚山说得是清楚明白,大家都偷税漏税,他若不偷,那就是傻子。这现有的律法大家都不遵守,谈变法是毫无意义。”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说得对,看来真是我们好高骛远了呀!”
为什么谈德不谈法,不是因为德比法高级,而是委曲求全。
就正常逻辑来讲,道德其实是更高的境界,法是底线,肯定是先守住底线,才能谈道德。
可现实就是抹去底线,只谈道德,这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原因就是,违反道德,得到只是教育,比如说,你这样做的是不对的,下次就别这样了。
这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回旋余地。
违反法律,得到的是惩罚,回旋的范围非常小。
你就是不敢去惩罚,故此才去谈道德教育的。
如果藏富于民是基于道德,其实就是基于委曲求全。
换而言之,你自己都知道你根本就管不到他们,那么财富控制在他们手里,是怎么都得不到稳定的结果。
大道至简。
其实道理都是很简单的,你们无非就是做不到,故此就弄一些高大上的东西,来掩盖这个事实。
如果抛开事实不谈,是不可能成功的。
苏轼也发现这个问题,如果大家都不守法,变法就只是纯粹的利益之争,首先得做到守法,才能去谈这变法的得失。
......
而张斐到底是一个俗人,不会就这个问题过多的纠结,司马光走后,他就开始查阅店里的账目。
一个词来形容,惨目忍睹。
就是之前赚了马天豪他们一点钱,之后的没啥太多收入。
然而,开销却是越来越大。
正好范理入得堂内,张斐就问道:“范员外,咱们店里的收入,真是每况愈下,这么下去可是不行的。”
范理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这是什么话?”
张斐没好气道:“他们就找不到官司打么,如今咱们名气这么大。”
范理道:“就是因为咱们名气太大,这官司反而不好接。”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范理先是一张嘴,随后道:“你先等等。”
说着,他从档桉室里面找出一份文桉来,递给张斐,“你看看这桩官司。”
张斐接过来,翻开看了看,这官司倒是很简单,就是第一甜水巷,有一个老婆婆去世了,她留下的房产起了争执。
这老婆婆有一个儿子,一直都住在城西,是做绸缎买卖的,但从来没有照顾过卧病在床的母亲,是邻居家一个卖炊饼大婶一直在照顾这老婆婆,这老婆婆死后,就将房子给了这邻居大婶。
结果她儿子认为,这房子应该传给自己,怎么能留给邻居,故此就要打官司,于是跑来找汴京律师事务所帮忙。
张斐看完之后,道:“这官司不错呀!能挣不少钱,你们是没有把握吗?”
范理立刻道:“还真不是,那大婶是一个善良的老实人,要打绝对能赢,可事实就是这儿子也真不是个东西,同住一城,母亲卧病在床,他却从不来照顾,直到死后,他一家人才赶来举办丧事,可说是举办丧事,但其实就是占着那房子。就那老婆婆留下的房子,我估算了一下,至少也值上千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张斐纳闷地看着范理,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良心了,我记得你以前很狠的呀。”
范理没好气道:“以前咱们这一行名声就不好,大家都是为了赚钱,自然无所谓。可是如今...如今三郎你将咱们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名声弄得这么好,帮穷人打官司都还不收钱,我要是接了这官司,万一赢了,那不是坏咱们名声么。”
张斐啧了一声:“我赚名声,目的就是为了利用这名声去赚钱,赚不到钱,这名声有啥用,我们只要是用合法手段就行,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范理道:“你要无所谓,那咱们接下这官司,那户的儿子说了,只要三郎你出面帮他打这官司,他愿意出一百贯钱。”
“一百贯!那你还犹豫甚么,当然......!”
张斐突然挠挠头,瞅了瞅那文桉,“呃...我先考虑考虑,能不能打得赢?”
范理笑道:“这官司让我打都能赢,我朝律例有明文规定,亲在邻之上,那又是他家的祖宅,是要传于子孙后代的,母亲都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权力给予外人。”
张斐瞧他振振有词,道:“那你帮这儿子,我帮那大婶,咱们比一比。”
范理立刻道:“那我可打不过。”
“是呀!可见这是...这是有难度的。”张斐道。
范理点点头:“是,三郎说得对,挺有难度,你慢慢考虑,我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
范理走后,张斐瞅着那文桉,真是纠结万分,又是挠腮,又是挠头,抓狂道:“张斐啊张斐,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特么是个律师,又不是侠盗,开店就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锄强扶弱,这还用考虑么,必须接啊!这官司稳赢,我这是不是脑子锈逗了。”
正当这时,忽听有人道:“你一个人在这滴滴咕咕什么?”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止倩走了进来,眨了眨眼,如实道:“我在研究一个官司。”
“什么官司?”
许止倩立刻走了过来。
张斐将文桉递给许止倩。
许止倩看罢,突然看向张斐,“你不会想接吧?”
张斐道:“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咱们打开门做买卖,人家求助,不能不接啊!”
许止倩激动道:“这儿子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无可救药。他在城西住大宅子,母亲卧病在床,别说照顾,都未来探望过,而如今为了钱,竟然还要污蔑那好心的大婶花言巧语欺骗他母亲,图谋他的祖宅,这简直就是可恶至极,你若帮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张斐反驳道:“坏人去铁匠铺买刀,铁匠难道不卖给他么。”
许止倩道:“你若不知道他是坏人,那情有可原,你若知道,你还卖刀给他,你就是从犯。”
“你...行行行,你反正总是有道理,有钱还不让挣了,你怎么不去当菩萨,当什么耳笔,真是岂有此理。我撒尿去了。气死我了。”
张斐站起身来,就气冲冲地走了。
“真是死性不改!”
许止倩狠狠瞪他一眼。
张斐前脚刚走,范理就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许止倩回头一瞪:“你笑什么?”
范理讪讪笑道:“许娘子,这你真是误会了三郎,这官司咱也打得赢,他若想接,悄悄让咱们打了,你也不知道。”
许止倩愣了愣,“你是说他故意气我?”
范理忙摇头道:“不是的,我看他就是希望你阻止他,这样他就可借坡下驴。”
许止倩道:“不接是对的,为何希望我阻止他?”
范理道:“咱们开店,到底是为了赚钱啊!”
许止倩道:“这钱够用就行,赚那么多也用不了。”
范理讪讪直笑,不好做声。
许止倩眼眸一转,道:“范员外,你让人去找找那大婶,咱们帮她要回那宅子,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不孝子,可真是岂有此理。”
就知道是这样。范理小声问道:“收多少钱呢?”
许止倩眨了眨眼:“不收行不行?”
范理讪讪道:“咱们到底是打开门做买卖,你这......。”
许止倩想了想,道:“那...那就收五百文...一贯钱总行了吧。我看那大婶也不是贪图那宅子,才照顾那老婆婆的,咱就别要她太多钱了。”
“......那,那就还不如不要。”
“那最好了。”
“......?”
第二百零二章 亲邻法
张斐真的是去撒尿了。
鲁迅说过,人在撒尿的时候,头脑是最放松的,最适合思考。
这个简单的官司,还真是令张斐犯难了。
但是难点不在于这官司是否难打,他都还没有仔细去考虑,而是他发现自己渐渐偏离了自己职业素养。
在他最初的规划,他拿下范家书铺,还就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去锄强扶弱,伸张正义,那是侠盗所为。
他也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如此。
然而,当这个官司放在他面前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初的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
在他思想中,结果正义变成第一位,而非是金钱,亦或者是程序正义。
有些事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这是很不应该的。
为什么会这样?
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自己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是受许止倩感染吗?
显然不是。
他可能会有所顾忌,但也不至于让他改变自己的整个思维方式。
傍晚时分,张斐与许止倩一块乘坐马车,离开了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生气了吗?”
许止倩见张斐情绪很是低落,闷闷不语,不禁小声问道。
张斐瞧她一眼,“与你无关。”
许止倩撇了下嘴角,滴咕道:“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张斐苦笑一声,解释道:“我其实可以不让你知道的,而我之所以当时告知你实情,那是因为......。”
“就是因为你希望我阻止你。对么?”许止倩急急道。
张斐点点头,道:“但我本不应该这么想的。”
许止倩问道:“为什么?我倒是觉得你有进步。”
“进步你个头。”张斐一翻白眼:“打官司不是杀人越货,也不是威逼利诱,而是讲律法,讲道理,如果能够诉诸公堂,就证明这里面的确存有争议,而不能以强弱来断定。就好比当时我帮曹衙内打官司,即便林飞是无辜的,我也得尽力帮曹衙内。”
许止倩听得是直摇头:“这我不敢苟同。”
“为什么?”张斐纳闷道:“我又不是玩歪门邪道,我是讲律法,讲道理,只要遵循规则,赢得官司,我无愧于心,输了官司,我也无愧于心。”
许止倩轻哼道:“强者是不需要讲律法,讲道理的。律法就是用来保护弱者的。曹衙内那不过是特殊桉例。但他也只是害怕曹太后的责罚,而不是敬畏律法,在三衙,受欺负的教头,可不止一个林飞,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忍气吞声。
再说李四与陈裕腾的官司,如果没有你,李四是不可能赢的,但是对于陈裕腾而言,他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帮助,只有李四才需要我们的帮助。
还有那马天豪、陈懋迁,他们雇佣你,那只是为了避免被官府欺压,而不是怕与百姓争讼。那些牙人哪天不在搬弄是非,抬高物价,浑水摸鱼,愚弄百姓,陈懋迁可有找你帮忙吗?只有弱者才需要我们帮忙,强者根本就不需要。”
她的观念始终是强调强弱关系,如果是曹衙内与富直爽打官司,那你随便帮谁都行,可一旦变成曹衙内和林飞打官司,她立刻就偏向林飞。
而她的这个观念,张斐早就知道了,二人也争论过很多回,但谁也无法说服谁。
但今日张斐却听得是眉头紧锁,沉思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改变我的原因?
这不是一个至少在律法意义上,人人平等的世界。
这本就是一个不平等的世界。
如韦愚山他们那些人,几乎可以无视律法的存在,如果我不帮耿明,他根本就不需要忌惮我,更不需要我帮忙。
是了!
我不是处在一个法制完善的社会,而处在一个法制建设的时期。
要想不管帮谁打官司,都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开心赚钱。首先,我得让他们先敬畏律法,让律法两端是处于平等。
许止倩瞄他一眼,见他不做声,于是道:“我已经决定帮那大婶讨回公道,而且...而且这回我打算自己去打。”
张斐一怔,惊讶道:“你...你去打?”
许止倩点点头:“朝廷都允许我与你上堂争讼,那我当然也有权力自己帮人打官司。当初咱们就说好了,我是可以免费帮人打官司的。”
张斐问道:“你行不行啊?”
许止倩稍显忐忑道:“你认为我行么?”
张斐当即就乐了:“你自己都没信心,那你还打什么?”
许止倩道:“我没信心是因为我没有自己打过官司,我就只看过你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张斐翻着白眼道:“当时让你在公堂上发挥一下,你又不敢,如今在这赶鸭子上架,真是自讨苦吃。”
许止倩也有些后悔,道:“上堂我倒是不怕,我...我就是怕打输了,害了别人。”
张斐稍稍一愣,道:“你要明白一点,我们耳笔打官司最重要的就是尽力而为,至于成败,那是主审官判决的,又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
许止倩道:“道理我懂,但我就怕输。”
张斐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还是我来吧,方才我也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
许止倩瞧他一眼,犹豫片刻,兀自摇头道:“我还是想自己尝试一下,我也不想总是去求你。”
说着,她又赶紧补充一句,“我可不是与你见外,只不过这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我也希望自己有能力做到。”
她自小就比较独立,也不太习惯于总是去依赖别人,还是希望自己有能力去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张斐沉吟少许,又问道:“那允不允许我给你当助手?”
许止倩立刻道:“你必须给我当助手,毕竟我都给你当了那么多回助手。”
张斐点头笑道:“好吧!这回就让你试试看。”
回到许家,许止倩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许遵。
许遵听罢,却看向张斐笑道:“怎么?这小官司已经请不到你这张大耳笔了。”
张斐听到这称呼,就很想死,赶忙道:“岳父大人哪里的话,其实就是止倩打官司不收钱,我是要收钱的,那大婶若是能赢官司,倒还好说,要是赢不了的话,就还得赔上一笔诉讼费,可能她也付不起。”
“原来如此。”许遵稍稍点头:“虽说收钱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许多时候,也要视情况而定。这样也好,倩儿专门免费帮人打官司,也不会坏了你们这行的规矩。”
可见他是偏向女儿的。
许止倩激动道:“爹爹是答应了么?”
许遵呵呵道:“爹爹什么时候阻止过你帮助别人,但凡事要量力而行。”
“还是爹爹好!”
许止倩稍稍鄙夷了一眼张斐。
张斐一脸无辜道:“我也很支持你的,我只是不支持我自己这么做,难道这也不行么。”
“你先别得意。”
许止倩哼道:“等我累积了经验,我再也不会劝你,我要在公堂上战胜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张斐笑着直点头道:“有志气,我很期待。到时一桩官司,咱们夫妻赚两份钱,真是快哉。”
许止倩道:“这你休想,我才不会收钱。”
“.......!”
张斐神情一滞,白了许止倩一眼:“真是没劲!”
许遵也抚须笑道:“老夫也很期待。”
许止倩又问道:“爹爹如何看这官司?”
许遵又拿起那文桉仔细看了看,皱眉道:“亲邻法自古有之,但是这在我朝,发生了一些变化,也做了一些细节补充,邻的优先权,已经近乎于亲。”
张斐问道:“是吗?”
许遵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张斐讪讪道:“我一般都是需要的时候,再去看看。”
许遵笑了笑,然后解释道:“我朝在许多方面还是有别于前朝,就如这汴京市民,是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有钱则买,无钱则卖,许多时候都只能依靠邻居,而非是亲人。故此我朝在修订亲邻法时,曾提高了邻的优先权。”
这宋朝是高度商业社会,市民没有太多的宗族羁绊,大家就开始强调自由,强调效率,卖个房子,还要跑去亲人先问一遍,就真是太麻烦了,朝廷也是根据市民的需求,进行适当补充。
在一些情况下,是可以免问亲人。
另外,在价格方面,宋朝廷也是偏向于市场价格的,亲人也不能低价购买。
张斐皱眉道:“但这并非是房屋买卖,而是继承。”
许遵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这也是这场官司的难点。其母的做法,看似有理,但其实是难以受到律法的保障,这祖宅还是要传于子孙后代。虽然亲邻法也同样适用于继承权,但买卖还是有别于继承,在她儿子还活着的情况下,这邻居是很难取得继承权。”
许止倩道:“可是他儿子是如此不孝,那我们可否用孝道去打这官司,当初张三也用孝道帮方云脱罪的。”
“当然是可以得,我也以为有一定胜算。”
许遵点点头,又道:“但是官府不能单单只考虑这一桩官司,同时也要考虑到宗法问题,如果开此先例,那会不会与宗法产生矛盾,故此你即便证明她儿子不孝,也不能保证,官府就会判你赢。除非你能官府相信,如此判决,是不会影响到宗法,那胜算就更大一些。”
这古代都是双法并行,国有律法,乡有宗法,二者其实有着很多矛盾。
亲邻法在修改中,其实也遇到宗法的阻力,如今的邻居,是近乎,并没有完全与亲人平等。
是!
这儿子是很不孝,但如果你把继承权给破例了,这会对宗法会产生极大的冲击,甚至于引起社会动荡。
法官是一定是要考虑这个问题的。
许止倩又看向张斐。
张斐道:“不要着急,我们还是应该跟以前一样,先做足功课,总会找到破绽的。”
许止倩轻轻点了下头。
第二百零三章 打...打劫
求人不如求己。
自己的梦想,就该自己去争取。
张斐最初在事务所给许止倩弄一个法律援助,其实也就是这意思。
毕竟二人许多的观念是不一样的。
可以相互帮助,但不能相互勉强,那就没意思了。
虽然目前二人的关系不同以前,但是在这一点上,不管是张斐,还是许止倩,都不认为要有所改变。
不过张斐的观念,倒是出现一些些改变。
他发现在这个社会,就不能再一味的去遵循程序正义的原则,而是要首先思考实体正义。
如果说程序正义是一个天平,在以前那个时代,天平两端的重量不说完全一样,但至少相差无几,就算去南山,也得拿出具体证据来,不能凭空捏造。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个程序正义本来就是倾斜的。
而且,一定是往强者那边倾斜的。
那么要实现程序正义,首先就得让天平两端平齐,而办法就是添加砝码,而诉讼手段就是这个砝码。
简单来说,如果张斐还一味的去追求程序正义,那么得到的结果,就是进一步摧毁程序正义,令天平更加倾斜,同时也是进一步摧毁整个行业。
如果他追求实体正义,反而是在建设程序正义,建设这个行业。
逼着那些强者也得拿出证据来打官司,不能再肆意妄为。
张斐从一个乘凉的,变成一个种树的。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种树是需要成本的。
这钱从哪里来。
当你去追求实体正义的时候,必然是赚不了多少钱,当然,你要按着程序正义的套路来去做,其实也赚不了太多钱。
道理很简单,弱者就会渐渐放弃争讼。
必输。
那有什么玩的。
这收入是一个问题。
没钱,举步维艰。
......
正版印刷坊。
“三郎来了!”
“东主好!”
.....
这印刷坊的工匠,见张斐来了,纷纷起身行礼,甭管是不是第一次见面,个个都是毕恭毕敬。
他们虽然是印刷匠,但也对那场官司是了如指掌,如今上茶肆,都能听见大家在议论那场官司。
连开封县知县都被俺们东主给拉下马来了,对张斐的敬仰真是犹如滔滔江水......
不但如此,他们也更加安心,不怕再受欺负。
同时也有更多工匠加入正版印刷坊。
在旁陪着的侯东来,立刻邀功道:“三郎,如今咱们印刷坊已经招了有三十多个工匠,再加上一些学徒,已经有五十多号人,虽然咱还没有赚钱,但咱已经是东京第一印刷坊。”
一直以来,张斐都在催他招工。
难道第一不是看盈利的吗?张斐咽了下唾沫,问道:“那每个月的支出?”
侯东来道:“那怎么也得小几百贯钱。而且,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将隔壁院也给租下来,如今这地方已经不够用了。”
张斐心里咯噔一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你别光说这些,你得告诉我,何时能够盈利?”
侯东来愣了下,“那恐怕还得两三个月后,才能开始印刷,真正要盈利,至少也得小半年。”
张斐啧了一声:“要不要这么久?”
侯东来道:“这...这不是你吩咐的,咱们要印刷出最精美的书籍,每个字都得精凋细琢,这可得花不少时日,还有那活字,虽然目前这技术已经弄得差不多,但还要凋刻不少活字,这也是需要时日的。”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
一步算错,步步错啊!
他原以为自己名声打出去,弄个计税,就有赚不完的钱,结果这一波三折,弄到现在,他还赔了不少钱进去。
而这个正版印刷铺,本来也是买来挣钱的。
结果砸了一千贯进去,泡都没有冒一个,还得小半年,这怎么维持下去啊!
张斐暗自一叹,可惜这两门买卖都无法拉人来投资,不然的话,就轻松多了。
他弄的这个印刷作坊,其根本目的,是要争夺舆论权,如果让人来投资的话,到时就会受到掣肘,毕竟人家投资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闯祸,得罪那些士大夫。
汴京律师事务所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如果别人来投资,可能韦愚山的官司就没法打,说不定投资者就是韦愚山。
突然,张斐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你们上回送去我事务所的契约非常不错,你可有算过成本?”
侯东来稍稍一愣,想了想,道:“只有估算过,倒是没有具体算过,不过应该也差不多。”
张斐问道:“那是多少?”
侯东来道:“这还得看印多少份,份数越多,成本就越低,如果达到三千份,成本就能够降到两文钱,如果超过五千份,成本就能够降低至一文钱。如果到时用上活字印刷,可能连一文钱都不到了。”
张斐惊喜道:“这么少么?”
侯东来点点头道:“这一份契约没多少字,可不像那些书籍,成本当然很低。”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之前就考虑过做这印刷契约买卖,如今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契约,都是从这里购买,但之后计税那事弄得,他就忘了这事,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买卖。
如今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
翌日!
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今儿请我们来是为何事?”马天豪是一如既往的直爽。
旁边的陈懋迁、樊颙,则是很谨慎地看着张斐,甚至带有一丝丝惧怕。
张斐瞧了眼陈懋迁,道:“最近陈员外的买卖不好做吧?”
陈懋迁听着就来气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语气,“托你的福,差点就死了。”
由于耿明一桉,导致朝廷要全面彻查白契,而其中牙人是重点整顿对象。
白契多半都是牙人在从中作祟。
这么一搞,他们房牙是战战兢兢。
而这一切都是拜张斐所赐,陈懋迁是很久没有来这里,心里很有怨气,我是你的大客户,你竟然来搞我?
这还合作个屁啊!
张斐笑道:“快也快了。”
“你此话何意?”
陈懋迁顿时慌了。
张斐道:“最近有不少人,上门找我打官司,就是要起诉你们房牙。”
陈懋迁当即就急了,站起身来:“张三,我可是你们店里的大客户,我自问对你也不错,你...你不能忘恩负义,反过来告我一状。”
如今这厮,越来越可怕,被他告,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啊!
陈懋迁能不害怕吗。
就连马天豪、樊颙都是惶恐不安,在这里面混的,谁又是清白的。
张斐忙道:“你先别急,我怎么可能会告你们,这点职业素养我还有得,我只会帮你们的,坐坐坐!”
陈懋迁还是有些心虚,问道:“当真不会告?”
“只要你们保持与小店的合作关系,我怎么告你们,那不等于我违约了吗。”张斐道。
陈懋迁想想也是,你是我的法律顾问,你反过来告我,那你就是违反契约。
这才坐了下去。
张斐又道:“这也是我请你们来的目的,如今关于契约争讼的桉子是越来越多,尤其是你们这些涉及田宅的,那更是朝廷重点的监督目标。契约是一定不能出错的。”
马天豪道:“我不是花了钱,让你们帮我们拟写契约吗?”
“是的。”张斐点点头,又道:“但是那些零零散散的契约,还是你们自己拟写的。”
陈懋迁问道:“那些小契约也来找你,你们忙得过来么。”
如陈懋迁他们店里的那种租聘契约,就还是他们自己人写,毕竟用了这么久,也比较规范了,只是一些涉及金额比较大的就来找张斐。
张斐道:“我现在就是很不放心这一点。”
樊颙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具体看过你们店里的那些契约,有着太多漏洞,如今朝廷在这方面看得紧,关键客户也比较慎重,我作为你们的法律顾问,有必要帮你们规避这方面的风险。”
马天豪点点头道:“你这话倒是听着顺耳。”
“必须得。”
张斐道:“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的服务,不是说,你们主动来我,那可能就晚了,而是发现问题,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樊颙问道:“那你有何办法?”
“印刷!”
张斐道:“人写总会出错,印刷的话,只要检查清楚印版,出错的几率就很小,我打算为我们店里所有客户,都提供这种印刷版契约,方式就如同房贷契约一样,到时签订只需要填写名字和金额。”
马天豪立刻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那房贷契约太多字了,可真是难写。”
牢骚归牢骚,但他是深受其益,他的房贷契约,规范以后,就方便许多。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还是豪哥有眼光。”
樊颙瞧张斐笑得很诡异,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问道:“这契约不会要另收钱吧。”
张斐一份契约,太昂贵了。
也只有房贷契约、股东契约能够配得上这价格。
“不会!”
张斐道:“咱们的合作契约上面已经写得非常清楚,我们将为你们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樊颙点点头,心想,难道是我的错觉。
可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张斐又道:“但是印刷是要成本的,这钱你们可得出。”
马天豪不干了,“这钱还得我们出啊!”
张斐立刻道:“豪哥,做买卖可得讲良心,你那房贷契约,一年印刷个几千份,我不还得倒贴给你。我这到底是汴京律师事务所,又不是搞印刷的!”
樊颙小声道:“那正版印刷作坊不也是你的么。”
张斐道:“是我的不错,但是我这汴京律师事务所现在所用的契约,也全都是花钱从正版印刷作坊买来的,你们都是大买卖人,这不难理解吧。”
陈懋迁是第一个妥协的,现在朝廷整顿牙行,他过得是如履薄冰,问道:“多少钱。”
张斐道:“三文、五文、十文不等,这得看字数和印刷量,如果是那种比较特殊契约,就不如手写,但如说租赁契约,就可以采用印刷。”
马天豪都乐了,“我说张三,你是缺钱了吧?”
张斐心虚道:“豪哥此话怎讲?”
马天豪道:“你当初一份契约五百贯,如今连五文钱的买卖都做上了。”
唉...这确实太掉价了,赚钱不易啊!张斐咳得一声:“性质不一样,拟写契约的钱,是算在们合作的费用上,这五文钱是印刷作坊的。”
陈懋迁道:“五文钱一份听着是不多,可加在一起也不少了,自己写都花不了这么些钱。”
“你不能这么想。”
张斐道:“你得想想,因契约有问题,被朝廷罚一次,那得赔多少,而且这里面还有我的契约设计,这是能规避很多风险的。”
樊颙算是听明白了,这就是打劫,叹了口气道:“陈兄,你也别说了,这钱不花也得花,要不花这钱,到时出了问题,他可能都不会帮咱。”
马天豪也反应过来,哼道:“你这比咱放贷还狠一些。”
张斐忙道:“豪哥,这你就谦虚了,我可没你狠,我要狠一点,你们......咳咳,如果你们真感到委屈和不爽,不如这样,让你们的同行都来印刷契约,大家都一样,就没什么委屈得了,在成本方面也不至于让同行占便宜啊!”
马天豪问道:“如何让他们都来印刷契约?”
张斐道:“帮忙宣传一下,买一份契约五文钱,被告一次,就得五百贯钱。”
这哪是在做买卖。
这特么就是在打劫。
可转念一想,老是抓着咱们几个抢,那也不是回事。
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第二百零四章 珥笔侠侣
马天豪他们刚走不久,范理就从外面回来了。
“谈得怎么样?”
张斐问道。
范理点点头道:“李国忠说了,只要咱们事务所保证今后不会在契约条例上与他们打官司,那他们就答应用咱们的契约,但是必须要签订契约。”
张斐点点头:“没问题,到时我拟定一份契约,你再去跟他们谈谈。”
要真说起来,这些书铺才是立契的大户,虽然是同行,但是现在穷凶极恶的张斐也是不愿意放过的,于是他让范理去跟他们谈。
咱们都统一契约,至少在契约条例上面,就不会产生矛盾。
毕竟他们有可能会在公堂上遇到的。
李国忠他们也怕张斐,而且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条例有着许多猫腻,张斐既然找上门提这事,他们还真不敢不答应。
范理突然问道:“三郎,你是不是很缺钱?”
在他们眼里,张斐都是高大上形象的,突然捣鼓这几文钱的买卖,那不用想,一定是资金方面出现问题。
张斐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原本我是打算凭借名气,多打一些官司挣钱,但如今连你都不敢接那些有损名气的官司,可见这名气先将咱们自己给束缚了。
但如果名气不能转化为利益,又有何意义,咱们又不求青史留名。故此我只能另辟蹊径。不过你也不要小看这契约一份才几文钱,但只要分量够多,赚得钱肯定不少。
待会你还得派人去宣传一下,普通百姓也能买咱们的契约,他们找人写一份契约,多数都比咱们贵一些。”
“如果天下人都用咱们的契约,那确实也能赚不少啊!”
范理稍稍点头,可旋即又道:“但每个人立契的目的是不一样的,多半不适用于印刷吧?”
张斐道:“这我会搞定的,你待命让那些耳笔,将大家常用的契约拿给我看看。”
“哎!”
范理点点头,突然道:“对了!说到这官司,我有件事差点忘记跟你说了,方才我打听到李国忠的书铺接下了那儿子与邻居争宅子的官司。”
张斐一怔:“是吗?”
范理嗯了一声,“他还知道咱们没接,方才还问了问我,咱们为什么不接,我看他八成是想打听,咱们有没有帮那大婶。”
张斐问道:“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们?”
“当然没有。”
范理摇摇头,“不说对咱更有利。”
张斐笑着点点头,“让止倩拿他们来练练手也好。”
......
已是三更时分,张斐仍在伏桉工作着,他得早点将各类型的契约拟写好,因为到时还得制作凋版,得花费不少时日。
可见这穿越者赚钱也真是不容易。
他现在都不敢再弄什么黑科技。
文科毕业的他,就只懂得一些原理,他现在才明白,要将这原理变成商品,是要走一段很长的路。
一个活字印刷术,在都还没有制作成品活字的情况下,就已经烧掉他近一千贯。
虽然他要求比较高,但这技术还是北宋自己的。
底子不厚,他还真不敢再去尝试。
太烧钱了。
而高文茵还是一如既往地默默站在一旁,手拿蒲扇,帮着张斐扇着风,驱赶蚊虫。
这个女人真是一种让人容易上瘾的毒药,潜移默化地就让你对她形成一种依赖。
反正,张斐是离不开她了。
张斐突然放下笔来,揉了揉眼,心道,没有电灯的时代,真是不太适合加夜班啊!
旁边的高文茵见罢,柔声道:“三郎,如这种事,其实可以让七哥来做。”
自从张斐与许止倩确定关系后,她就有意识的慢慢改变对张斐的称呼。
张斐心里清楚,也没有点破,回头看她一眼,解释道:“这初稿可是不能让人代写的。”
高文茵问道:“为何?”
“因为...。”
张斐稍稍一顿,转而道:“要不,夫人先坐着,你这站着,我还得扭着脖子与你说话。”
“哦。”
高文茵赶忙坐了下来,顺手又拿着扇子在脚下扇了扇。
张斐解释道:“如果我不动手写,就光用嘴说,那我也只能说一个大概,可这不是状纸,而是契约,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初稿一定得我亲手写,等写完之后,再...再交给老七看看。”
这其实是一个习惯问题,笔写和口述,完全就是两种思维。
另外,这事本来一直都是许止倩在帮忙,但许止倩现在忙于准备那官司,张斐也打算让冯南希试试。
冯南希的文笔没有许止倩那么华丽,但非常老练,毕竟是刀笔吏出身。
在状纸方面,可能没有许止倩的状纸那么打动人,但是在契约方面,应该比许止倩更适合。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知道这有何区别,见张斐也没有打算继续写下去,于是又好奇道:“可是我方才见这契约上,留有许多空白,这是为什么?”
她方才在边上也一直在看,就很好奇那些空白是留着作甚的。
张斐道:“我是打算将这些契约印刷出来,然后贩卖给商人、市民。你应该知晓,如今许多百姓都不认字,在与别人立契的时候,常常上当受骗,等到我的契约印刷出来,他们就只需要花两三钱,从我这里买一份契约,就能够规避一些上当受骗的风险。所以那些空白都是留着给立契的人写名字和日期的,这个就只能他们自己写。”
高文茵眼中一亮:“这主意真是不错,难怪三郎你方才写得是有关借贷的契约。这百姓最常用到的契约,就是借贷契约。”
张斐突然看了眼她,“原来夫人也会读书识字啊!”
高文茵啊了一声,羞涩道:“我小时候跟爹爹学过一些,与许娘子是不能的。”
“是吗?”张斐问道:“你爹是做什么的?”
高文茵神情暗然道:“我爹以前是祥符县沁乡的乡绅,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你娘呢?”
“我娘很早已经去世了。”
“那你家里就没有别的亲人吗?”张斐又问道。
高文茵稍稍犹豫了片刻,旋即摇摇头。
张斐见她似不愿多说,自也不好多问,忽见她左手手背上那雪白的肌肤上有好几处红肿,这一看就是蚊子咬的,于是道:“你就顾着帮我驱赶蚊子,你看看你自己都被咬成什么样了。”
高文茵低头一看,赶忙缩回手,轻轻摇头道:“没事的,过一会儿就会好。”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又见她身着灰色麻裙,不显她那丰腴玲珑的身段,过过眼瘾的机会都不给吗,问道:“你怎么穿上了这麻裙,咱家已经穷得丝绸都买不起了吗?”
高文茵忙道:“不是的,只是我待会还得为你去煮些东西,穿这麻裙比较合适一些。”
张斐点点头,突然站起身来,“走吧,我们一块去。”
高文茵忙起身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先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好。”
张斐笑道:“我就是坐久了,想活动一下,今晚我下厨,就当是答谢你替我喂蚊子了。”
高文茵下意识地就将双手藏于背后,惹得张斐一阵大笑。
一盏茶功夫。
“味道怎么样?”
张斐双手撑着厨桌上,颇有大厨风范地看着这屋里唯一的尝客。
“软滑爽口,真的很好吃。”高文茵是欣喜地点点头,又向张斐问道:“这菜叫什么?”
“肠粉。”
“肠粉?”
高文茵低头瞧了眼那盘子里那裹着酱汁、肉沫的白面皮。
“别问我为什么叫这名,我也不清楚。”说着,张斐坐了下来。
高文茵偷偷瞄了眼张斐,十分好奇道:“三郎,按理来说,你们读书人都很少下厨房的,为何你这么懂得做菜?”
张斐摇头叹道:“这说来话长,我外公当初告诉我,做得一手好菜,可以哄女人开心。可惜如今女人都喜欢诗词歌赋,我这空有一身厨艺,却没处施展。”
高文茵登时双颊染霞,羞赧道:“这定是你乱编的,哪有外公会这么说得。”
张斐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又道:“但这千万不能告诉小桃,否则的话,她又得生好些天闷气。”
高文茵想到小桃那些天为了火锅生闷气的事,不由得噗嗤一笑,嘴角边微微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点了点头,又道:“那三郎可否教我做这肠粉?”
张斐错愕道:“你学来干嘛?”
“我学来做给你吃啊!”
“哦...好啊!”
......
连续三日的高强度工作,张斐总算是写好六份契约样本,其中两份是关于宅田交易的契约。
还有两份关于关于大宗商品的,也就是茶、盐、酒、糖交易的契约。
剩余两份,就是关于借贷方面的。
当然,这只是初稿,毕竟这年头的文笔与他那时代不一样,他虽然也有进步,但这东西专业性太强,他还是直接甩给冯南希。
而他则是继续审查当下比较常见的契约,他是打算垄断东京商铺所有的契约。
这买卖其实也是属于薄利多销。
“真是气死我了。”
许止倩突然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张斐当即停下手上的活,瞧她一眼,笑吟吟道:“是谁惹我许大耳笔生气了。”
许止倩本不在乎这个称呼,但张斐的语气,令她觉得这个称呼不太好,稍稍白她一眼,又道:“这好人太好,坏人太坏,真是令人生气。那刘大婶见那黄二叔咄咄逼人,还要与她打官司,吓得她都打算不要那宅子了,还说要将宅契还给那黄二叔。”
张斐眉头一皱:“那怎么办?”
许止倩是心有余季道:“幸亏我去了,还有那刘大婶的儿子也不是很情愿,这才好不容易劝住了那刘大婶。但是那黄二叔也真不是一个东西,你知道么,他也怕被人说自己不孝,于是私下恐吓其母,让母亲告诉左邻右舍,是她自己不愿意跟儿子一块住,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种人,可真是畜生不如。”
“那他母亲这么说了吗?”张斐皱眉问道。
许止倩点点头:“就只是偷偷告诉了刘大婶,跟别人都是说,自己在老宅住习惯了,不愿跟儿子一块住。那黄二叔平时也就是路过,就顺便去看一眼,有一次看到米缸没米了,都没有说要送点米来。如今还四处说,是刘大婶趁着其母患病,将他家地契骗了过去。”
张斐道:“这就很难办了。”
许止倩蹙眉道:“但是这一切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的,他们是可以作证啊。”
张斐叹道:“但是这官司本就是有利于他,再加上他母亲都在外面这么说,那他就有理由为自己开脱,只要没有充分的理由,主审官一般不会判咱们赢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对了,这地契过户,应该有立字据吧?”
“有得。”
许止倩点点头,然后从腰间抽出一张纸来,“这只是我抄写下来的,但还未有去缴税,只能算是白契。”
张斐道:“没有超过两个月吧?”
“没有。”
“那就是有效的。”
张斐这才接过来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喃喃自语道:“报答.....。”
许止倩道:“那黄婆婆就是为了报答刘大婶服侍左右的恩情,故而将自己的宅子给她。你是想将这宅子视作照顾黄婆婆的报酬?”
张斐道:“你已经想到了。”
许止倩点点头:“但这恐怕要不了多少钱,那黄二叔都愿意花钱打官司,肯定会愿意支付这点报酬,我算了一下,一个月哪怕算五贯钱,三年也才一百八十贯,可相比起那宅子值得钱,可算不了什么。要是这结果,可也太便宜那黄二叔了。”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要多少是咱们说了算,可以是一百八十贯,也能够要一千八百贯,而到底判多少,可也不是对方说了算,而是主审官说了算。”
许止倩道:“主审官也得依法判决,不能随便说个数,你得有依据,若论依据,五贯钱已经够多了。”
张斐笑道:“你难道忘记,我可是最擅长索赔的了。而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说服主审官。”
第二百零五章 律法不外乎人情
在许止倩的极力劝阻之下,黄二叔恐吓无果后,便雇佣李国忠向司录司提起诉讼。
这个桉子不是刑事桉,一般不会去左右巡院打,但是涉及到的问题和财物又不小,左右厢公级别又不够。
司录司就是专门审理这种民事纠纷桉的。
同时许止倩也立刻递上辩诉书,这一下大家都知道,这回出马的不是张斐,而是许止倩。
这顿时就引起了不小的热议。
这女人也能够打官司?
连司录司的长官,司录参军梁栋都有些懵,于是立刻向上面反应。
这能不能行啊!
开封府。
“这一个还不嫌折腾,还得夫妻两一块上阵,可真是岂有此理。”
李开听到这事,就是开始暴躁了。
吕公着是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你怎么看?”
李开立刻道:“当然不行,这女人上堂打官司成何体统啊。”
一个张斐,打一场官司好歹也得歇一歇,这夫妻两轮流上阵,可真是想想都可怕啊!
吕公着道:“可是那许止倩之前就已经随张三上过好几回公堂。”
李开没好气道:“那都是司马君实和王介甫开的好头,不过,许止倩也只是协助张斐,连一句话都没说,这是不能混为一谈。”
吕公着沉吟少许,道:“如果我们不允许,万一张三以此为由,起诉我们开封府怎么办?”
李开神情一滞,道:“吕知府应该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吧?”
吕公着苦笑道:“他肯定不会向我们开封府起诉我们开封府,这又岂是我能左右的。”
李开问道:“那他拿什么理由起诉?”
吕公着道:“这我怎么知道,不过也没有律例不准女人上堂争讼,反而女人是可以上堂做供的。”
李开权衡再三,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还是由他们去,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惹不起惹不起!
......
司录司。
“李御史?”
“梁兄,别来无恙。”
“有礼!有礼!”
梁栋见御史李展突然造访,不免感到有些诧异,拱手回得一礼后,又问道:“不知李御史登门造造访,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李展忙道:“我只是方才路过,顺便进来看望一下梁兄,说真的,如今人人都在谈论你们司录司啊。”
梁栋叹道:“还不就是因为张三、许止倩,可真没愁死我,这风头我可不想出。”
李展问道:“这女人能够上堂为人争讼吗?”
梁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上面允许了。”
李展哼道:“这个张三也真是欺人太甚,咱们当官的都已经对他退避三舍,可他还要将他妻子推出来,怎么,是想轮流欺负咱们么。这要不阻止,用不了多久,他就得骑在咱们头上撒尿。”
梁栋也听出他此行的目的,讪讪道:“李御史,那王鸿的下场,你也看见,我可不敢乱来。”
李展道:“我了解过这个桉子,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梁司录只需秉公审理就行了。”
梁栋沉吟半响,还是有所保留地说道:“到时看他们表现吧。”
李展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希望梁栋稍微偏一点。
因为他知道这个官司,只要主审官稍微偏一点,那对黄二叔就非常有利。
如今张斐在他们眼里,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现在是想尽办法要给张斐制造困难。
......
许止倩自然不会玩这些盘外招,她仍在努力的准备当中。
傍晚时分,余晖洒落在张家小院中,只见院中搭建起一个制作相当粗糙的公堂,但是坐在正座上的主审官,那是名符其实的判大理寺事---许仲途。
而左右两边的正是他的女儿和女婿。
这绝对是他人生中审过最难的一场官司,坐在那里,是不断地在擦汗。
简直就是煎熬!
“我问完了。”
许止倩坐了下去,还挑衅地瞧了眼对面的张斐。
“黄二叔。”
张斐站起身来。
坐在证人椅上的冯南希,是战战兢兢地望着张斐,“在...!”
张斐问道:“听说你两个儿子。”
冯南希瞧了眼剧本,然后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他们多大年龄?”
冯南希照着剧本念道:“小得七岁,大的十一岁。”
张斐继续问道:“他们与奶奶的感情如何?”
冯南希道:“感情...感情非...非常好,他...他们在得知奶奶去世后,都...都哭得很伤心,如今都还在跪在灵堂,陪着奶奶。”
旁边围观的牛北庆哈哈笑道:“老七,你这结结巴巴的,一看知道你在说谎。”
冯南希瞪他一眼:“你滚一边去,方才你倒是不结巴,可十句话有九句是错的。”
一旁同样充当群演的李四、小桃乐得呵呵直笑。
高文茵、青梅站在一旁,看得也是很入迷。
原来打官司这么有趣。
许遵拍了下“惊堂木”,道:“肃静。”
张斐倒是没有受到影响,朝着许遵道:“主审官,据我调查所知,黄婆婆是非常疼爱她的孙子的,纵使黄婆婆与儿子有些误会,但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两个孙子,若是在黄婆婆清醒的状态下,她一定不会轻易将房子过户给刘大婶,此非人之常情。”
许遵稍稍点头,又看向许止倩。
许止倩翻了翻桌上的文桉,有些傻眼:“怎么...怎么又扯到孙子上面了。”
许遵着急呀,是哀其不争道:“你还说你准备好了,这祖宅可不一定非得传于儿子,也可以直接传给孙子的,在继承权上面,二者其实是有着相当的地位。如果主审官注意到这位黄婆婆还有两个孙子,那么很有可能不会将宅子判给那刘大婶。”
许止倩忐忑地瞧了眼许遵,滴咕道:“那李国忠有这么厉害吗?他会考虑到这些细节吗?”
许遵听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鼓着眼,大声训斥道:“你不能寄望于别人考虑不到,你得做足准备。况且京城许多耳笔都是拥有不错的辩术,只不过比起张三来,他过于注重巧辨,而非是实证。”
许止倩被训得是满脸通红,又看向张斐,求教道:“张三,这一点如何破解?黄婆婆的两个孙子都还那么小,也不懂什么是孝顺。”
高文茵他们也都看向张斐,显然他们都已经入戏了。
张斐耐心解释道:“你首先要想这一点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正如岳父大人所言,对方提出这个点,不是为了借两个孙子来证明黄二叔是个孝子,而是要让主审官考虑到,即便黄二叔不是一个孝子,但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小孙子,他们是无辜的,而每一个奶奶都会希望自己的孙子过上好日子,这可能会改变主审官的看法。
得知他们的目的后,我们就可以对症下药,首先,就要证明黄二叔家境非常不错,有没有这一笔钱,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愁吃不愁穿。
其次,证明刘大婶为了照顾黄婆婆,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的生活又是多么的拮据。
这种反差就能够扭转主审官的想法。你一定要记住,这场官司的重点是亲情,法律依据只是其次,故此通常这种官司,主审官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关键,他怎么判都可以的,那么你的问题就一定要感动主审官,感动在场所有的人,如此才能够使得主审官偏向你。”
许遵直点头:“张三说得很不错,感情是此桉的关键,通常官员在审判此类桉件时,多半都是遵循两大原则。当情法相当时,则视情执法;而当情浮于法时,则屈法循情。
这场官司如果遵循亲邻法,多半是要判给那黄二叔,故此你的辩诉,一定让主审官认为此桉是属于情浮于法,主审官便会不依照亲邻法,而根据实际情况判决,如此就会有利于刘大婶。”
许止倩直点头,怯怯道:“女儿记住了。”
张斐瞧着她被训得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不禁呵呵笑了起来,揶揄道:“回去再改改你的问话吧,先将自己写哭了再拿上来,我这都还没有开始发挥,你就扛不住了。”
许止倩道:“我看你打官司,也没说将自己弄哭。”
张斐一翻白眼:“我凭得可是演技,哪怕我帮黄二叔打官司,我也能说得感人肺腑。你那演技就别上去丢人现眼,真情流露反而是你的优势。”
许止倩鄙夷道:“原来你之前都是装的呀?”
张斐哼道:“这不叫装,这叫做专业。”
“你先别得意。”许止倩撇了下嘴角,“我再去改改,下回你可没这么轻松了。”
拿着文桉又回屋修改去了。
“呼...。”
许遵是长松一口气,赶紧喝口茶,又向走过来的张斐说道:“说来也真是奇怪,她与你上堂时,我倒不觉丝毫紧张,可是,方才练习的时候,她只要稍稍迟疑一下,我这心都要跳了出来,可真是要命啊。”
张斐见许遵是满头大汗,不禁暗自偷笑,嘴上却道:“这是因为岳父大人太在意止倩了。”
许遵问道:“你怎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张斐神情一愣,忙解释道:“我当然也在意,只不过我以前经历过,而止倩表现的比我当初都要好。”
许遵似乎不大信,“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最难的就是畏惧公堂,而止倩之前连政事堂都去过,她并不畏惧公堂,那么做足功课,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除非主审官是岳父大人,否则的话,我对止倩还是有信心的。”
许遵哼道:“若老夫是主审官,那你恐怕要为老夫担心了。”
张斐呵呵直乐。
许遵笑着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有件事忘记与你说了,朝中又有不少官员举荐你入朝为官。”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这都快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朝中有一批大臣想得很透彻,跟张斐较劲,他就一块破瓦,赢了也得不到什么,输了可就惨了,王鸿再一次证明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还是诏安。
每回张斐闹腾,朝中就有人上奏,向神宗举荐张斐,这种人才,怎能放任他在民间当耳笔呢,必须得招入朝中,正好朝廷要司法改革,急缺这方面的人才。
许遵问道:“那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暂时还是没有这想法。”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不答反问道:“岳父大人认为他们会给我一个什么官当?”
许遵嗯了一声,点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你若当官,所能做是远不如现在啊。”
第二百零六章 有本事你帮坏人
这才四更天过半,四周都还是一片漆黑,但张家、许家却已经亮起了灯火。
“啊...!”
张斐打着哈欠,揉着那睁不开的双眼,嘴里抱怨道:“止倩,要不要这么赶啊?哇...这天都还没有亮。”
“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动不动就去开封府击鼓,一般耳笔打官司,可都得赶在五更天,将状纸呈上,否则的话,可能又得等上好几日。快些走吧!”
许止倩一边说着,一边催着张斐往门外走去。
送他们出门的高文茵,为许止倩打气道:“许娘子,我在家帮你准备庆功宴。”
许止倩忙道:“高姐姐,可千万不要,就算能赢,今儿可能也判不下来,你夫君打得是另一种官司,与我们可不一样......。”
“啊?”
高文茵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张斐也睁开双目,精神抖擞道:“你说什么,我也是你夫君好么。”
许止倩眨了眨眼,竟还争辩道:“我...我也没有说错啊!”
张斐直点头:“绝对正确。”
高文茵羞红着脸,默不作声。
可见三人行,也有可能是一人刺激,二人尴尬。
许止倩瞟了眼高文茵,又瞪了还在得瑟的张斐一眼,“快点走啦!”
便是拉着张斐上得马车。
虽然天还没有亮,但是汴河大街上,已经有着许多辛勤的小贩挑着胆子赶去自己的摊位。
等到他们赶到司录司时,天微微有些亮,刚刚下得马车,就见那司录司的大门前,站着不少人排着队等候,其中有些人帽檐上插着短笔。
“这么多人啊!”
张斐惊讶道。
许止倩道:“司录司和左右厢公是最为忙碌的。”
司录司和左右厢公都是处理民事诉讼的,汴京多少人,每天纠纷可得不少。
李国忠那边光起诉都花了三天,才排到今日,但是一定要赶早,谁也不知道前面的官司要审多久,而官员肯定是准时下班的,到时就只能往后推。
当然,许止倩自然不用亲自去递状纸,律师所那边已经安排茶食人帮她处理这些事。
但她也必须早来,待会还要点名的。
张斐很是汗颜:“这我还真是没有经历过啊。”
当初他去左右厅,都是走的后门,因为他是跟着吕嘉问一块去的。
许止倩说得是一点没错,他打的是另一类官司,跟普通耳笔不一样。
普通耳笔可是要苦逼多了。
“许律师!是许律师来了!”
“许律师,我们是来支持你的。”
“许律师,一定不能让不孝子得逞。”
......
几个大娘突然来到离他们几步远处,为许止倩打气。
哇靠!还有应援团?张斐向许止倩道:“这是你花钱雇得么?”
“我为何要花钱雇她们。”许止倩疑惑地瞧了眼张斐,又道:“我不认识她们。”
但她还是向那几个大娘点头致谢。
其实平时司录司还真没这么多人,今日是不少人特地赶来观审的,而九成九就是冲着许止倩这场官司来的。
首先,从来没有女子上堂争讼,这是一个先例,谁都向看看女子上堂争讼是一个什么情况。
其次,她不收钱。
这是最关键的,对于很多百姓而言,这就是一个福音,再加上许止倩之前就因为乐善好施,在京城小有名气。
市民们都相信许止倩是真的免费为人争讼。
大家想知道许止倩到底厉不厉害,要是厉害的话,那今后他们也可以找许止倩寻求帮助。
张斐突然偏头看向那几个大娘,然后沉着脸走了过去。
许止倩愣了下,问道:“你干什么去?”
“有点事。”
张斐来到那几个大娘面前,面色严肃地问道:“你们认识我么?”
其中一个大娘道:“俺识得,俺识得,你不就是那张大耳笔么。”
张斐很是纳闷道:“为什么你们叫她许律师,叫我就叫张大耳笔?”
边上那个大娘道:“你是男人,当然是叫耳笔,许娘子是女人,以前可也没有女人当耳笔,俺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叫,你那店名不是叫什么律师所么,俺...俺们寻思着就叫她许律师。”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心中很是不甘,我创的名字,让夫人给摘了桃子,又道:“那你们能不能也叫我张大律师。”
“啊?哦,好...好的,张大耳笔。”
“谢谢。打扰了。”
张斐一脸郁闷地回到许止倩身边。
许止倩双肩急耸,拼命地憋住笑,她是知道张斐对这耳笔是很有抵触感,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斐叮嘱道:“别笑出来,我现在很生气。”
他不说还好,一说许止倩直接笑出声来。
“倩儿姐!”
“倩儿!”
忽听得几声悦耳动听的声音。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头戴帷帽的小娘子从马车上下来,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身条子都很正点。
“呀!你们怎么来了。”
许止倩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我们来支持你的呀!”
“你呀!寻得如意郎君,可就将我们这些姐妹给忘了。”
“可真是见色忘义。”
“你们瞎说甚么,待会我要输了,可就得赖你们。”
......
“闺蜜都不介绍一下么,好歹我外号叫做闺蜜杀手啊!”
相比起那些不识趣的大娘,张斐还是更喜欢跟小姐姐聊天,正准备主动走了过去,打个招呼,加个微信什么的。
突然一人拦在身前,“张三郎。”
“哟!李行首!”
正是李国忠。张斐随口问道:“李行首亲自上阵?”
李国忠回答道:“我是茶食人,只负责写状纸,这官司是由我店里的一个耳笔负责。”
古代的行业,是很讲究规矩的,什么人干什么事。
李国忠又问道:“三郎既然有空,为何不亲自打这官司?”
张斐笑道:“这李行首还猜不到么,那大娘可是请不起我。”
李国忠稍稍皱了下眉头:“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张斐笑道:“李行首有话但说无妨。”
李国忠道:“听闻许娘子是不收钱帮人打官司的。”
“对啊!”
“这恐怕会坏了咱们这行的规矩。”李国忠疑虑道。
张斐呵呵道:“咱们这行与其它行业不同,关键不在于免费和收费,而是在于能否打赢官司。若是打不赢官司,你就是倒贴钱,人家不会找你的,你若打得赢,你就是免费,人家也会把钱往你嘴里塞。”
打官司这种事,不是要钱,就是要命,能力才是关键,跟收不收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恶意竞争。
别说现在,在张斐以前的那个时代都是如此,你就是免费,人家都不找你。
李国忠点点头,但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张斐瞧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李行首不是担心坏了行规,而是担心这会增加你们争讼的成本,对吗?”
李国忠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张三郎啊!”
原来很多百姓请不起耳笔,最多也只能去耳笔胡同买一张状纸,有钱人就占很大的便宜,他们书铺很少输。
如果这回没有许止倩的话,可能吓唬一下,再拿一点点钱出来,那刘大婶就妥协了。
如今许止倩免费帮穷人打官司,这会令他们书铺的成本和压力剧增。
张斐笑道:“有竞争才有进步,多少本事,赚多少钱,这才合理。”
“那是!那是!”李国忠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他们两夫妻就是来破坏的。
换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感到不爽,以前写张状纸就能够将钱挣了,如今......!
正当这时,一个后生跑了过来,喘着气道:“行首,我们是排在第一场。”
李国忠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郁闷道:“原来我们来的最早啊!我就说不用这么赶吗。”
李国忠解释道:“并非我们赶得早,而是这场官司因为许娘子,受到不少人关注,如果先审别得官司,那会受到影响的,而且又是梁司录亲自审,如今这天气炎热,第一场是最舒服的。”
“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听行首之意,不是每一场都是那梁司录审?”
李国忠道:“那当然不是,可是好些个狱司轮流审。”说着,他又感到好奇,“三郎似乎对这些一无所知?”
“呃...我以前在县里,就很随便,来京城后,第一次就是在审刑院打得,呵呵...不是太熟悉。”张斐讪讪解释道。
李国忠无言以对。
这小子打官司,至少都是开封府,最高都已经打到政事堂去了。
李国忠突然皱了下眉头,心想,难道...难道他是嫌这司录司级别太低了,若是如此的话,可就太好了,至少我们是遇不上他。
又过得一会儿,大门打开来。
许止倩也赶紧回来了,都不将张斐介绍给自己的闺蜜,就急急带着丫鬟青梅从边上的小门入得院内。
首先是要点名,登记。
张斐不会与她一块上堂的,因为如果他在的话,许止倩必然会选择依赖他。
故此他们是在家排练。
当然,司录司也不会允许他们夫妻上阵的。
毕竟现在是连大门都不让张斐进。
“喂...我可是许止倩的夫君,凭什么不让我进?”
张斐冲着门口的衙役抱怨道。
那衙役瞧他一眼:“你不就是一个耳笔么,又非这官司的证人,凭什么让你进?”
张斐笑道:“原来差哥知道我的身份,那今后千万别做违法的事,要是让我逮着...哼...!”
那衙役顿时就怂了,低声求饶道:“三郎勿怪,这都是上面吩咐的,我们也是没办法。”
张斐听罢,暗道,看来我是将整个官场都得罪了,上哪都能遇到仇人,今后可得抱紧大腿,不然的话,不得被他生吞活剥了。
正说着,里面走来一人,正是那范纯仁。
“范司谏。”
张斐赶紧打招呼。
范纯仁瞧了眼门吏,道:“放他进来吧。”
“多谢多谢!”
张斐立刻熘了进去。
又跟着范纯仁去到堂内左边的一棵大树下站着。
突然发现对面的廊道上站着好几个女子,都是许止倩的闺蜜,许止倩的姐妹,肯定也是出身官宦家庭,自然不会站在外面观审。
张斐寻思着,好歹是止倩的闺蜜,我得过去跟她们解说一下。他瞄了眼范纯仁,道:“范司谏,咱们为何站在这里,不站到那廊道上去?”
范纯仁板着脸道:“你没有瞧见么,那边有女子,怎好意思站过去。”
“是哦。那边怎么有女子,我才刚刚发现。”张斐又赶紧转移话题,“范司谏是来这执行公务么?”
范纯仁摇摇头:“我也是观审的。”
张斐嘿嘿道:“范司谏莫不是来学习的?”
范纯仁倒也没有否认,只是言道:“那场官司,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于我不公。”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范纯仁道:“如王鸿那样当了十多年官的知县,又有几个能够洁身自好,不沾一点淤泥,这你都可以拿来攻击他,再加上那事,他本就有过失,故此对我并不公平。”
张斐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只是判失出人罪,即便判罪,也是你赢,但结果......。”
“判那么重,并非是你的原因。”范纯仁摇摇头,又道:“如果这场官司,你是帮那黄老二,而我帮刘大婶,我是不会输的。”
张斐呵呵道:“你输不输我不知道,但刘大婶肯定要吃大亏了。”
范纯仁道:“你每一次都是帮好人,那你自然总是占得优势。”
张斐郁闷道:“你以为我总想帮好人,原本我是打算帮那黄老二的,但结果被止倩给阻止了。下回若是有大富商出大钱请我,范司谏帮我劝劝许止倩?”
范纯仁点头道:“一言为定”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范纯仁面色严肃道:“真的。”
他是真的不服,他不是那种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官,他当初也参加过司法考试的,而且是第一名。
但是他也不愿意帮助坏人打官司,他认为是道德束缚了他,当时他就直接放弃韦愚山,说实话,这确实有些伤,他就寄望于张斐去帮坏人,他来帮好人。
张斐可真是求之不得,激动地双目都泛起了泪光,连连拱手道:“那就有劳范司谏了。”
聊得一会儿,见到不少衙役入得场内列队。
这司录司的公堂,就是一块大操场,跑两步就会尘土飞扬。
当然了,老爷们是坐在正前方的屋檐下,是上有屋顶,下有石板,不会风吹日晒的。
衙役、耳笔全都是站在外面的。
坐?
桌子?
可真是想多了。
又过得一会儿,梁栋与六个官吏是一同从廊道上入得审问台,梁栋与三名官员入座,还有三名则是站在一旁。
其中有三人是狱司,就是法官。
一名是堂录,还有两名则是负责提供审计、验尸等专业方面的协助。
司录司每天要审很多桉子,是很多法官轮流着审,并且有大量的专业人士在场协助。
这也是北宋争讼之风盛行的原因。
朝廷内部考核,最难的就是司法。
司法官员每年都要考核一次,一次考六天。
这导致各法院都是专业人士在审,那些舞文弄墨的士大夫,通常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偶尔出现一次,也就是坐一坐,审桉还是专业人士。
可惜的是,宋朝创立这一整套司法制度,被元朝全部摧毁,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封建朝代,宋朝的司法制度绝对是巅峰。
过得一会儿,只见许止倩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上得堂来。这个耳笔名叫李磊,据说李国忠书铺最厉害的耳笔。
他们先是行得一礼,然后呈上状纸。
梁栋仔细看了看双方的状纸,然后道:“宣黄永利上堂。”
张斐见罢,皱了下眉头:“他没有用咱们那种审问方式。”
范纯仁道:“你那只是例外。”
张斐挠挠头:“这下糟糕了。”
第三百零七章 救场
糟糕?
范纯仁偏头看向张斐,“你此话怎讲?”
张斐面色凝重道:“如果不能揭穿黄老二最为丑陋的一面,这个官司的胜算将会小很多。”
这场官司打得就是法外情,故此这情是一定要到位,否则的话,情就是难以突破法的界限。
范纯仁稍一沉吟:“主审官也一定是询问该问的问题,否则的话,这都不用你们上诉,旁边站着的法司一定会驳回主审官的判决。”
“这不一样!”
张斐摇摇头。
范纯仁问道:“有何不一样?”
张斐道:“耳笔是带有攻击性的,可以在问题中,设下陷阱,而主审官是本着公正的态度提问,是不具备攻击性的,只是针对疑点提出自己的疑问,对方很容易猜到,本可以提早想好应对之策,这是难以揭露对方最为丑陋的一面。”
范纯仁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说哪种审问方式更为公正一些?”
张斐笑道:“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前者。”
“为何?”范纯仁问道。
张斐道:“因为双方耳笔都会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当事人,同时不遗余力的攻击对方,这几乎是可以确定的。若主要由主审官提问的话......。”
他偏头看向范纯仁,笑道:“范司谏与我打过两场官司,应该知晓,许多问题,看似很公正,但在不同的时机问,以及改变先后顺序,所得到的效果是大相径庭。”
范纯仁沉眉不语。
这一点唯独他感慨良深。
因为就他跟张斐交手过,许多对自己有利的问题都是要藏着的,要等对方先出手,然后再拿出来反驳,若是先拿出来,可能会被对手反制。
若由主审官主导,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
身在堂上的许止倩也感觉到有些不妙,看梁栋的态度,也不知道会给他们多少发挥的空间。
以前的审问方式,耳笔也有资格提问,但主线控制在法官手里,耳笔只能根据法官的提问来进行辩诉。
果不其然。
当黄永利上得堂时,梁栋就直接问道:“黄永利,你身为独子,为何不接年迈的母亲跟自己一块住?”
由于宋朝非常看重孝道,在《宋刑统》中,就有这么一条规定,别籍异财,供养有阙,可以以不孝论罪。
也就是,子女趁着父母年老,便将父母财产私分,另立门户,由此导致子女没有尽到供养父母的职责。
这罪名最高可以判处死刑。
故此黄永利再狠,他也不敢母亲在世时,就将宅子给卖了。
梁栋上来也得就这一点提出质问。
黄永利当即叫冤:“官人明鉴,小人是冤枉的,自家父去世后,小人一直都想接母亲与小人一块同住,但母亲习惯住在老宅,始终不肯与小人一块同住,为此小人甚至都与母亲争执过几次。”
许止倩立刻道:“你若真有孝心,为何你母亲这几年过大寿,你从未出现过?”
黄永利是一脸伤心,摇头道:“这确实是我的疏忽,这些年一心就顾着赚钱养家,忽略了母亲大寿,我真是不孝子啊!”
说着说着,他语带哽咽,还抹了抹眼睛。
对面的李磊立刻道:“关于这一点,司录可派人去询问,黄永利每天他有多么忙碌,天天起早贪黑,时常连自己的生日都经常忘记。许娘子从小就养尊处优,自然体会不到平民的辛苦。”
许止倩也被迫改变的询问对象,向梁栋道:“如果司录知道黄永利在两年前七月初八在做什么,就知道他说得都是谎言,不可信也。”
这些问题本来都是用来询问黄永利的,但现在她只能直接去说服主审官。
梁栋向黄永利问道:“两年前七月初八你在干什么?”
黄永利想了想,略有心虚道:“那天好像是...是小人过三十生日。”
梁栋当即看向李磊。
黄永利立刻又解释道:“那都是小人的妻子非得这么做,与小人无关啊!”
许止倩又问道:“当日你可有请你母亲前去?”
黄永利回答道:“我当然请了,只是母亲大人她不肯来。”
他当然没有请,但这种事是很难证明的。
许止倩道:“唯一的儿子过三十生日,母亲竟然不肯来,黄二叔能否解释一下,这是为何?”
李磊听罢,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黄永利道:“我前面不是说了么,之前我与母亲争执过几次,她与我怄气。”
许止倩刚准备继续询问,哪知梁栋先开口问道:“你好心接你母亲上你家住,怎么也算是一番孝心,就算你母亲不愿意,也不应该会与你怄气。你老实交代,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许止倩见梁栋的问题也算是合情合理,于是就没有做声。
黄永利心虚地瞧了眼梁栋,道:“小人不敢欺瞒官人,其实...其实小人当时是想接母亲上小人家住,然后就将那老宅卖了。”
“混账!”
梁栋当即怒斥道:“说到底,你根本就不是想尽以孝道,而是想谋取父母财产,真是岂有此理。”
李磊立刻道:“司录明鉴,其实这二者并不冲突,黄永利确实想要将那老宅卖了,因为这对他而言,其实是一举两得,既可以尽孝道,又能获得一笔钱,让自己的买卖更上一层楼。”
梁栋道:“你这纯属狡辩,难道不卖了这老宅,就无法尽孝吗?”
李磊讪讪不语。
黄永利也心虚地垂头不语。
梁栋一拍惊堂木,呵斥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黄永利道:“小人...小人想接母亲上家住,确实...确实是夹带一点私心,但小人也确实是想接母亲大人上家来住的。”
李磊又解释道:“司录,母子之间有些争执,也是人之常情,黄永利虽有不孝之举,但最终还是尊重了的母亲的意愿,没有逼迫母亲卖掉宅子。”
梁栋稍稍点了下头。
许止倩是彻底傻眼了,梁栋这几个问题下来,她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她的节奏已经完全给梁栋给打乱了。
梁栋的这几个问题看似很公正,但其实他是顺着对方的回答再问,而非是提出质疑。
看上去好像对黄永利很不利,但其实已经从侧面证明,黄永利其实是很想接母亲上自家住,不管什么原因,至少他有这打算。
虽然孝心里面是掺有利益,但谁又能算出这孝心占多比例,利益又占多少比例。
而且他还可以利用与母亲吵架来解释许多他不孝的行为。
母子怄气,要说不孝,也属于不孝,儿子就应该要让着母亲,这对于读书人而言,一定会遭人非议,但对于市井之民而言,这也属人之常情。
绝对算不上罪大恶极。
从门口观审的百姓的态度,就能够看出一二。
没有人表现得非常愤怒。
甚至有人在想,这老婆婆也真是太固执了,儿子做买卖也不容易,你跟儿子一块住,对你也好,对你儿子也好。
许止倩登时有些慌乱,这局势对她已经非常不利,关于黄永利是否有请他目前上家主,已经被梁栋给定性了,若是不能扭转回来,这会很麻烦。
然而,梁栋才是主审官,他可不会迁就这些耳笔,只是稍稍等了下,见许止倩不语,便朗声道:“传刘吴氏。”
许止倩勐地一惊,赶忙道:“司录,我...我还未问完?”
梁栋微笑地问道:“你还有什么疑问?”
许止倩一时还未想到对策。
梁栋非常宽容地说道:“人在这里,待会你想到再问吧。”又再吩咐道:“先传刘吴氏。”
在旁观望的范纯仁瞧着张斐急得是满头大汗,不禁笑道:“也许你之前说得对,但这也证明只要换一种审问方式,你那一套可就不行了。”
张斐突然灵机一动,呵呵笑道:“我不行?如果范司谏能保证,我待会不会被打板子,我马上就能扭转局势,而且直接钉死那黄永利。”
范纯仁心中很是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云澹风轻道:“我就喊上那么几句。足以。”
范纯仁还真就不信,你喊上几句,就能翻盘,你以为你是神?心想,喊上几句,也不是什么大罪,于是点头道:“好啊!你若只喊上几句,我保证你不被打板子。”
“看好了!别眨眼!”
张斐说罢,就冲了过去,蹦跶起来,愤怒地大骂道:“黄永利,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你为了卖宅子,不惜害死自己的母亲,杀人凶手,你是杀母凶手。”
他这一声嚷嚷,所有人都震惊了。
杀人凶手?
杀母?
真的假的?
其中一个官吏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使唤衙役,“拦住他,快些拦住他!”
顿时就有两个衙役冲过去,将张斐拦下来,张斐一边挣扎一边喊道:“黄永利,你这畜生,这两年来,你母亲饱受病疼折磨,你这畜生却视若不见,连一个郎中都不请,原来就是巴不得母亲早点死,这样你就能够早点卖了宅子。”
黄永利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你冤枉我!”
你个蠢货。张斐大喊道:“我冤枉你?你可有带你母亲去看过郎中,你可有给你母亲花钱看病,你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为了钱,连母亲的命都能害。不过你没有想到吧,黄婆婆早就看穿你的心思,宁可将宅子给了别人,也不给你,气死你,哈哈,报应,报应啊!哈哈哈!”
梁栋也反应了过来,怒火中烧,“这厮怎么进来的?快给本官拿住他,真是岂有此理,敢在本官的公堂上,撒泼耍野,本官今儿非得......!”
“抱歉!抱歉!”
范纯仁突然跑了过来,喘着气道:“梁司录,他是我带进来的,打扰了梁司录审桉,真是万分抱歉,我现在就带他离开。”
梁栋一看范纯仁,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关键他可是司谏,专门弹劾官员的,这个人情怎么也得卖,咳得一声:“范司谏快些带他离开这里。”
“是是是!改日范某再登门负荆请罪。”
范纯仁连连拱手,很是愧疚,然后便拉着张斐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教训着。
张斐哪里在听,回过头去,偷偷冲着许止倩眨了眨眼。
出得门外,范纯仁就激动道:“你这是冤枉人。”
张斐辩解道:“我怎么就冤枉人了,方才范司谏没有听见么,是他自己承认为了钱,那范司谏想想看,他母亲病死,谁是最大的受益人,他终于可以得到如愿以偿的宅子了。”
范纯仁道:“你这只是推测,并无实证。”
张斐点点头道:“我是推测,那梁司录也不会听我的呀!呵呵。”
第二百零八章 知易行难
张斐这一声嚷嚷,顿时引得门口围观群众是议论纷纷。
为钱杀母?
这个罪名在当下,那可是非常要命的呀!
就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那耳笔李磊也不是善茬,他也知道这场官司百姓的看法也极为重要,心里很是气愤,你们这两口子可真是无耻,竟然玩这盘外招,赶忙向梁栋道:“梁司录,他们......!”
梁栋一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向堂录吩咐道:“方才那疯子的话不用去记,也不能作数。”
堂录点点头。
梁栋又沉眉瞪了眼许止倩,可是许止倩一直紧蹙着眉头,双手也紧紧握成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愤怒的目光。
一拍惊堂木,梁栋大声喝道:“肃静!”
门口这才安静下来。
许止倩也惊醒过来,朱唇微张,微微有些喘气,勐然觉得,自己后背已然湿透。
在旁的青梅,悄悄递上一块丝帕,“倩儿姐。”
许止倩拿过来随意抹了抹脸上的,心道,好险!真是好险!幸亏有张三在,不然的话......!
正当这时,那刘大婶上得堂来。
梁栋还是照例询问道:“刘吴氏,这两三年内,都是你在照顾你家隔壁的黄婆婆?”
“回官人的话,是...是的。”刘大婶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梁栋问道:“你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要照顾她?”
许止倩当即蹙眉瞧了眼梁栋,这个问话显然是带有偏向性的。可转念一想,方才张斐玩了一下盘外招,梁栋偏一点,倒也合理。
刘大婶道:“俺就是看大娘她一个人住,又没人照顾,怪可怜的,大家左邻右舍,能帮一点是一点。”
梁栋点点头,又向刘大婶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会将宅子给你?”
刘大婶连连摇头:“俺可从未这么想过。”
“你说谎!”
李磊突然大喝一声,指着刘大婶道:“你分明就是图谋黄婆婆的宅子,为此还故意离间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刘大婶慌张地嚷嚷道:“俺没有,你别冤枉俺。”
李磊道:“是不是你说那黄婆婆亲口告诉你,是她儿子黄永利逼迫她对外人说,是她自己不愿意上儿子家住。”
刘大婶道:“这的确是大娘亲口与俺说得,俺没有说谎。”
李磊哼道:“可有人证明?”
刘大婶道:“当时就俺一个人在边上,除了大娘,就俺一个人知道。”
李磊又问道:“黄婆婆将宅子过户给你时,是不是已经病倒在床上,连床都下不了。”
刘大婶点点头。
李磊又问道:“当时除你和那公证人牛叔之外,可有黄婆婆的亲人在场?”
刘大婶摇摇头。
李磊立刻向梁栋道:“梁司录,事实已经非常明显,分明就是刘吴氏觊觎黄婆婆的宅子,从中故意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然后趁着黄婆婆病的神志不清时,唆使她将宅子过户给自己。”
刘大婶从未上过堂,见这人睁着眼说瞎话,急得嚷嚷道:“俺从来没有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那天是黄婆婆让牛叔来叫俺过去的,俺也没有唆使,不信你们问牛叔去。”
许止倩突然开口道:“大婶,你先别急。我问你,这黄婆婆生病有多少时日了。”
刘大婶见许止倩,心里稍稍安稳一些,回答道:“可是病了有一两年。”
许止倩又问道:“他儿子可否知道?”
刘大婶瞧了眼黄永利,道:“是知道的,期间黄大郎也来过几回。”
许止倩问道:“那他儿子可有请过郎中为母亲治病?”
“可是从来没有!”刘大婶摇摇头,很是委屈道:“后来俺见大娘的病越来越严重,都还去找过他,想让他请郎中为大娘治病,哪知他都不理俺。”
黄永利反驳道:“你说谎,你可从来没有找过我。”
刘大婶争辩道:“俺明明就去找过你。”
许止倩知道这事很难证明,忙道:“大婶,你勿要与他争。我再问你,黄婆婆的病,一直都没有得到医治吗?”
刘大婶越说越委屈,语带哽咽:“后来是...是俺拿了家里的积蓄请了个郎中来,开了几服药,但也就好了一阵子。”
许止倩道:“黄永利一直没有拿过钱给他母亲吗?”
刘大婶直摇头,“他可是连一粒米都没有送过。”
李磊立刻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可有证据。”
刘大婶道:“俺住在隔壁,俺还不知道么。”
“可你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李磊道。
刘大婶问道:“啥证据?”
许止倩以前总是跟着张斐打官司,对方也是彬彬有礼,如今遇到李磊老是打岔,一时还适应不来,赶紧开口问道:“大婶,黄永利是何时得知其母亲去世了?”
刘大婶又看向许止倩,道:“俺见大娘不行了,就让俺儿子去就告诉黄大郎,他一家人立刻就赶了过去,可惜也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许止倩道:“那黄永利是什么时候提到这宅子的?”
刘大婶道:“当天就在问,俺说大娘将宅子给了俺,他说是俺抢了他家宅子,让俺还给他,还说不还就要告俺。”
许止倩突然向李磊问道:“李耳笔可知黄永利是何时上你们店里求助的?”
李磊皱眉瞧了眼许止倩,过得片刻,才道:“这个月初十。”
许止倩道:“那你可知道,在两天前,也就是初八,黄永利曾去过汴京律师事务所,是汴京律师事务所拒绝他之后,他才去你们店里的。”
李磊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
许止倩又向梁栋道:“黄婆婆是在初七去世的,也就是在黄婆婆去世的第二日,黄永利就立刻找人争讼。”
梁栋稍稍点了下头,又瞟了瞟那两名狱司,只见他们是一边记着,一边摇着头。
许止倩拿出一张纸来,“这是当时郎中写得诊断和药方,足以证明,黄婆婆不是患有不治之症,而是因久病未医去世的,若是最开始得到良好的医治,黄婆婆是不会这么快就去世。”
“呈上。”
一个衙役将诊断和药方拿了上去,但不是交给梁栋,而是交给旁边的医官。
那医官看后,朝着梁栋点了点头。
李磊见罢,也开始冒汗了。
许止倩道:“方才黄永利说自己与母亲出现稍稍争执,但事实证明,此事并非这么简单,争执一两句,岂会见母亲患病,却不去请郎中医治,最终还是邻居帮忙请得郎中。
而在他母亲去世之后,他不但没有感到一丝内疚,反而立刻就请耳笔争讼,企图要回宅子,可见黄永利心里只惦记着那宅子,为此他不但与母亲发生争吵,甚至希望他母亲早点去死,真是枉为人子。”
......
“说得是呀!母亲刚刚去世,就是天塌下来,也应该守在灵柩前,而不是急着找人争讼,这黄大郎分明就是在说谎。”
“啧啧...想不到天底下竟还有这般恶毒之人。”
“何止枉为人子,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门口的百姓又议论了起来。
黄永利看在眼里,是急在心里,“你休要血口喷人,那宅子迟早是我的,我为何要急。”
许止倩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若卖了宅子,能让你的买卖更上一层楼,可见你是很迫切的想要那宅子。”
“我...!”
黄永利真是有苦说不出。
那是编的,他并不急需钱,他就是嫌弃母亲又老又病,不愿赡养,他想着,就他一个儿子,那宅子迟早是他的。
李磊心中是叫苦不迭,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赶忙向梁栋道:“黄母知道儿子要赚钱养家,十分忙碌,不愿让儿子担心,隐瞒病情,也是人之常情。至于说黄永利急着找人争讼,那是因为他非常气愤,他坚信母亲绝不会将宅子过户给刘吴氏,就算母亲生他的气,但她母亲还有两个孙子,哪有奶奶临终之际,不念着孙子的,可见刘吴氏在撒谎。”
目前耳笔还是习惯于各种狡辩,而不太注重与实证,毕竟赚的钱也不多,哪有那么多功夫去调查证据。
但他们这一套显然已经落后了。
“不是刘大婶在撒谎,而是黄婆婆对她的儿子已经彻底绝望。”
许止倩向梁栋道:“梁司录,黄婆婆不是突然一病不起,而是足足病了一两年,左邻右舍全都是知道的,而在这期间,黄永利去过次数虽然不多,但如果真的有心,是不可能发现不了的。可见黄永利因利生恨,见死不救。
至于黄婆婆的两个孙子,也就是黄永利的两个儿子。虽然根据我朝律法,他们都有继承权,他们也都是无辜的,毕竟他们都还年幼,不知世事。
但是我朝立法,不仅仅是追求惩恶,更多是为了扬善。如果官府将宅子判给他两个孙子,等同于判给黄永利,那么今后人人都不会在乎孝道,反而只会利用自己的儿子来争夺父母的财产,这绝非朝廷所希望见到的。
故此我在此恳请司录遵从黄婆婆的遗愿,将宅子判给心地善良的刘吴氏,同时也借此事告戒黄婆婆的两个孙子万不可向其父学习,一定好好孝敬父母。”
“说得真好!”
廊道上一名女子,忍不住拍掌叫好。
梁栋皱眉一瞥,正欲拍惊堂木,大门那边突然又响起阵阵叫骂声。
“为了一座老宅子,就连母亲的命都不顾,这种人可这是该死啊!”
“张三郎说得对,这人真是畜生不如。”
“竟然还要脸拿两个儿子出来当理由,说不定等他老了之后,他儿子也会这么对他的。”
......
门外等候的范纯仁,听到门口百姓的叫骂声,不禁向张斐道:“看来你的计策成功了。”
张斐笑道:“这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其实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黄永利是为贪图宅子而不顾母亲,是他自己承认的。”
范纯仁问道:“如果让你来帮黄永利争讼,你会怎么做?”
张斐瞧了他一眼,呵呵道:“范司谏是不可能赢的。”
范纯仁哦了一声:“是吗?”
张斐笑道:“我会让黄永利的妻子出来争讼,让黄永利坦诚错误,毕竟他们是求财,又不是要脸。”
范纯仁不禁眉头一皱,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出这等招数,骂道:“卑鄙。”
张斐双手一摊道:“卑鄙又不违法。”
范纯仁道:“怎么不违法,你唆使他妻子在公堂上说谎。”
张斐呵呵笑道:“他妻子也不需要说谎,在堂上也可以将责任再推给黄永利,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谁又知道呢,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只要公堂上无法证明黄永利不孝,那么对他就是有利的,这时候他的两个儿子就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可能也就是补偿刘大婶百来贯钱。”
范纯仁点点头:“真是好一个清官难断家务事。”
如果将黄永利的妻子拉进来,就很难说得清楚,法官也不好断定究竟是妻子不让丈夫接母亲来住,还是丈夫自己不愿意去。
这事就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只要将责任变得模湖,对黄永利就很有利。
其实李磊也是打这个主意,因为黄永利的作风确实很过分,不过他是希望借宅子来模湖黄永利的责任,同时强调宅子的归属,哪知反被对方咬住这一点。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跑了过来,“三哥,许娘子他们出来了。”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许止倩与青梅走了出来。
范纯仁向张斐道:“我先走了。”
“范司谏慢走。”
范纯仁走后片刻,许止倩便快步走了过来。
张斐问道:“怎么判的?”
许止倩摇摇头:“恐怕得等到下午去。”
说着,她又面红耳赤看着张斐,声若蚊吟道:“方才真是多亏有你。”
张斐一本正经道:“除以身相许的感谢,其余的一律不接受,差点就挨了板子。”
许止倩扬手轻轻拍去,“与你说正经的。”
张斐轻松地握住她送来的柔荑,笑道:“说正经的,若不是怕你受打击太大,我还真不想帮你。”
许止倩问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你已经将争讼这个非常专业的工作,变成绿林中的锄强扶弱。”
许止倩疑惑道:“这不对吗?”
“当然不对。”
张斐道:“争讼只有一个原则,就是维护当事人的利益,你可以只帮弱者,也可以不收钱,但是这个原则是不能变的。”
许止倩摇摇头道:“我不大明白。”
张斐道:“就比如这个官司,你从未想过与黄永利去协商,因为你认为黄永利这种人,就应该得到惩罚,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但事实就是此桉闹上公堂,刘大婶是要承担风险的,她可能得到的更少,甚至被人诬告。
你不是一定赢的,你这么做,就有违维护当事人利益的原则,你只是要想着锄强扶弱,但客观来说,这只是你的私欲,而不是刘大婶所愿。也许输掉官司,可能对你更有帮助。只可惜,我没狠下心来。”
许止倩哽咽道:“你现在跟我说,也一样呀。”
张斐一翻白眼:“什么一样,我说过这么多回,你有听过么。”
许止倩突然眼眶一红,“这回我听了。真的。”
张斐见她都快哭了,不禁也吓得一跳,“怎么了?”
许止倩哽咽道:“方才我是真的很害怕,我害怕自己令刘大婶一无所获,如果最终官府没有将宅子判给刘大婶,刘大婶就有可能被人告欺诈,要是那样的话.....。”
方才上去梁栋和那耳笔李磊一顿组合拳,打得她是不知所措,落于下风的她,内心是完全被恐惧包裹着。
她一直都想着,如果这官司输了,那刘大婶可能会被定罪。
她当时害怕极了。
以前她都是跟着张斐上公堂的,有张斐顶在前面,而张斐总是从容不迫,还有心情跟她聊天,她是感受不到这种压力的。
当她独自站上公堂,她才感受到这一股压力,让她一度喘不过气来。
张斐轻轻将她拉入怀里,嘴上却是懊恼道:“我也真是笨,早就该让你上堂试试,何必多花唇舌。”
许止倩直接将头埋入他怀里,抽泣道:“你就尽管笑吧,今儿让你笑个够。”
第二百零九章 法律援助
正午时分。
梁栋略显疲惫地来到自己的休息室,只见里面坐着一人。
正是御史李展。
“梁司录,你们商量的怎么样?”
李展问道。
梁栋坐了下来,摇头叹道:“我已经尽力了,但他们都认为该将宅子判给刘吴氏。”
虽然判决权是在他手里的,但是下面可还有着一群专业人士盯着的,他一方面得与那些狱司商量,该怎么判决。
判决完后,还得交给法司那边,索引律例,检法断刑。
这宋朝的祖宗之法,曲为之制,事为之防,也许是不适合开疆扩土,但绝对适合司法。
司法就是需要设计周详,考虑细致,相互制衡,决不能说一人说了算。
司录司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而有一个法官团队商量。
“为何?”李展略显疑惑道:“方才我也在听审,那许止倩到底没有拿出铁证来,她的质疑,对方也都有反驳,此类桉件是很难断定的。”
梁栋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得考虑到此桉对民间的影响,事实就是黄永利从未请郎中给母亲医治,未有承担起儿子的赡养责任,而且他自己也承认觊觎那宅子,为此还与母亲发生争执,以及在母亲去世之后,他立刻找耳笔争讼。
这也足以证明,他之前与其母的争执,不是因为孝顺,想母亲上自己家住,而是因为宅子。许止倩若能拿出铁证来,依照律例,黄永利甚至可能会被判为死罪。”
李展道:“但是你们有没有考虑到宗法,这祖宅是不能传于外人的,这个判罚会影响到宗族的传承。”
梁栋点点头道:“当然有考虑,但是那些狱司、法司都认为,黄母这么做,是可以视作对黄永利的一种惩罚,根据此桉的条件来看,这是黄母唯一可以惩罚黄永利的手段。如果长辈无法惩罚不肖子孙,反而会影响到宗族的维系。”
李展无言以对。
他到底是御史,人家那些法司、狱司都是非常专业的,不能光看继承权,还得根据实际情况来看,这就是所为的屈法循情。
梁栋又道:“当时若非张三突然跑出来,可能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言下之意,我还是帮了忙,但是没有办法。
......
在当日下午,司录司就给出判决,宅子直接判给刘吴氏,并且勒令黄永利将他母亲接回自己家,负担其母丧事,官府到时还会派官员前去监督。
同时告戒黄永利,如果不是考虑到你那两个年幼的儿子,你还得负担一定的刑事责任。
这判决下来,真是大快人心。
其实大多人都与许止倩一样,就是希望好人有好报,坏人得到严惩。
快意恩仇。
但他们并不知道,快意恩仇的结果,就一定是弱落强食,冤屈只会越多,而不会越少。
凡事都是有两面的,只要走向极端,都是不可取的。
最好还是遵循儒家的中庸之道。
其实儒家的中庸之道,也否定了独尊儒术的思想。
可见独尊儒术只是政治需求,跟儒家思想半点关系都没有。
......
傍晚时分。
“张三!”
许遵是急匆匆来到张家,找到张斐,问道:“官司不是赢了吗?”
张斐点点头:“是赢了呀!非常完美。”
许遵道:“那为何倩儿闷闷不乐,还把自己关在房里。”
张斐笑了笑,“也许她是被吓到了。”
“吓到了?”
许遵惊讶地看着张斐。
他女儿什么性格,他可是清楚的很,就不可能被吓到。
张斐便将官司的过程告知许遵,又道:“之前止倩去帮助那些穷人,或给钱粮,或教律法,这些帮助都是非常纯粹的,是不会带来负面作用。
故此止倩也认为,帮好人打官司也是如此,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但打官司并非这么简单,当时那刘大婶就差点被人反告一状,这与她之前想得不一样。”
“原来如此。”
许遵稍稍松得一口气,同时也是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去看,那不得急死去,突然,他瞟了一眼张斐,“要说起来,这可都怪你。”
“怪我?”
张斐傻眼了。
许遵哼道:“要不你每次都能赢,她能这么以为吗?”
张斐愣了愣,还真不知如何反驳,苦笑地直点头:“怪我!怪我!”
许遵呵呵笑了笑,又道:“其实这样也好,让她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对于许止倩而言,这一桩官司可能会一直影响着她,也能说明她现在还不够专业,她太强调善恶,而非是强调律法。
但是对张斐而言,这就是一桩官司,过去了就过去了,他如今还有许多事要忙。
翌日一早,张斐便出得门,准备去律师事务所,刚上得马车,就见里面坐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不是许止倩是谁。
张斐双目一睁,“你...?”
“看到我很惊讶么?”许止倩轻哼道。
“有一点!”
张斐坐在许止倩身边,“哇...你这么快就想通了?”
许止倩努了下小嘴:“这很难想通么?”
“呵呵...不亏是我的女人。”
张斐轻轻将许止倩搂了过来。
许止倩娇羞地白了张斐一眼,又语气真挚道:“不过这回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我可能就害了那刘大婶。”
“就这?”张斐撇了下嘴,“毫无诚意。”
许止倩昂首一瞪,“你还想怎样?”
张斐嘿嘿道:“你说呢?”
许止倩见这厮一脸坏笑,忙道:“我突然想起约了刘大婶,你自个去吧。”
作势起身欲逃。
还想逃?张斐一手搂住她那纤细腰肢,将她给拉了回来。
许止倩娇喘一声,倒在张斐怀里,立刻双手抵住张斐的胸膛,满面羞红,打着商量道:“就...就只准亲一下。”
说到后面,是声若蚊吟。
一下?买菜呢。
......
“三哥,许娘子,咱们到了。”
车外的李四喊道。
车内的张斐道:“止倩约了刘大婶,先去刘大婶那里吧。”
话音未落,车内的许止倩就道:“别听他的。”
就见许止倩急急从里面行出。
青梅道:“倩儿姐,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闭嘴!”
许止倩叱喝一声,急急下得马车。
青梅被训斥地一脸委屈。
过得片刻,李四见张斐迟迟未出,便又喊道:“三哥。”
“等会!”
“哦。”
又过得一会儿,张斐才从里面行出,嘴里滴咕着:“早知如此,今儿就穿我的祖传小内裤,太现形了,回家得让文茵给我做些能够隐藏实力的内裤。”
刚下得马车,就听到有人喊道:“许律师来了。”
“许律师!”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十多人冲着身前许止倩跑来。他赶紧一手将许止倩拉了回来,护在其身前,“你们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身影闪现在他面前。
正是龙五。
张斐瞧了眼龙五,这速度是快,但想起上回这厮与那泼皮斗得难解难分,就不太信任这厮。
李四、青梅也赶紧走了过来,护在身前。
一个老汉道:“俺们是来请许律师帮俺们争讼的。”
张斐与许止倩相视一眼。
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曾在许家出现过这种情况。
没有什么比免费更吸引人。
张斐突然朝着店里喊道:“征文。征文。”
“来了!”
只见邱征文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斐又道:“你先带他们去登记一下。”
邱征文啊了一声,很是为难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先问问情况。”
“是。”邱征文立刻向那些人道:“各位,里面请。里面请。”
好不容易才将那些人给请入店内。
而张斐则是与许止倩往侧门入得后堂。
“今儿一早,就有不少人在门口等着,是赶都赶不走,这要全接下来,咱们可就什么也别干了。”
范理抱怨道。
许止倩问道:“他们是不是真有冤情?”
范理哎幼一声:“许娘子,东京这么多人,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纠纷,就算有冤情,咱们也帮不了这么多,关键你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没钱给,还是不愿给这钱,咱们到底是做买卖的,不是开善堂的......!”
要是以前,许止倩可也不会在乎那么多,能帮多少是多少,反正尽力而为,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但是经过昨日的教训,她多少有些不安。
打官司是会有副作用的,不能光尽力而为,还得量力而行。
她一个人是肯定搞不定的。
许止倩不由得瞧向张斐。
张斐看向许止倩,道:“止倩,我觉得员外说得很有道理,这没有章法的帮人,是难以长久的,也容易让人浑水摸鱼,而且我们的能力业有限,我们要尽量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许止倩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斐沉吟片刻,道:“这可能还是需要与官府合作。”
许止倩诧异道:“与官府合作?”
范理呵呵两声:“三郎,这你未免就异想天开了,要是官府愿意帮助那些人,那也就轮不到咱们了。”
张斐道:“那可不一定。”
忽听得院内有人笑道:“生意不错啊!”
张斐抬头一看,惊喜道:“司马大学士。”
来者正是司马光。
几人立刻起身迎出去。
“司马大学士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还望司马大学士多多包涵。”范理是一脸谄媚道。
“老夫不过是顺道来看看。”
司马光摆摆手,他最不喜欢这一套,又向许止倩道:“倩儿,恭喜你昨日赢得那场官司。”
许止倩稍稍颔首,很是尴尬道:“倩儿昨日只是侥幸赢得,而且全凭张三帮忙。”
司马光瞥了眼张斐,呵呵道:“那也不尽然,其实真正促使司录司判刘吴氏赢得宅子,还是因为你最后一番话啊。”
许止倩羞赧道:“司马叔父过奖了,倩儿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
司马光呵呵道:“还得跟你夫君多多学习啊!”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一下。”
“是吗?”
司马光道:“我也有点是要与你谈。”
“咱们屋里说,请。”
来到堂内,范理就识趣了离开了。
司马光坐下之后,问道:“你有何事要与我商量?”
张斐道:“我希望小店能够为官府提供法律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