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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水微澜     容城txt下载     容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8】、小产

    “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真不了。我的看法又有什么重要?”柳氏缓缓道,“总之老爷什么也没对我说过,即便是真的,也随着他埋入地下了,再追究,只会让家里不安生。”

    “太太,话虽这么说,但难免一些人会对玉印起了贪念,本来这玉印就代表着当家人的权利,再加上那个传言……多少双眼睛盯着哪。”奶妈不免有些担忧。

    “别人心里怎么想我管不了,至于玉印,我在一天,便断不会叫那些人惦记了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少白。”柳氏凌厉的眼睛露出一丝迷离,“奶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三个孩子里,我最感激的是少青,最疼爱的是少澜,可最让我操心的还是少白。如今少澜撇下我一个人走了,少青……我从未对他要求太多,只要养着他就好。只剩下少白,我只剩下少白。”

    奶妈怜惜的看着柳氏,目光里全是心疼:“太太也别太急了,只是,唉,我看着四少奶奶也是个倔强的性子,逼恐怕是没用的,反而会坏事。”

    “不逼她。”柳氏忽然笑了笑,“她和少青一样,都是我供起来的。”

    奶妈眉宇间凝了凝,正要开口,就听柳氏已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奶妈,这世间会生蛋的母鸡多得是,会生孩子的女人也不会只有一个……”

    “还有三少奶奶的身子……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还是让钱大夫……”奶妈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道。

    “我乏了,睡吧。”柳氏打断道。

    菊苑里,葛氏也在。宋氏坐在软椅上,容少弘和葛氏在喝茶,身边的丫鬟都退下了。

    容少弘目光转了一圈,见屋子里只剩三个人,便道:“十三叔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个屁!”葛氏忍不住骂道,“那老狐狸你以为整日嘻嘻哈哈就是尊菩萨不成?心眼多着呢!他若真弄清楚了,就不会来投石问路!”

    “也是也是。”容少弘搓着手道,“那依娘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葛氏沉吟了片刻道:“再怎么说也早就分了家,那东西就算不是我们的,也轮不到那老狐狸拿去。”

    “可是娘。”宋氏开口道,“那传言有几分是真的?万一只是空穴来风,不是白白忙活一场?”

    “管它是真的是假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白忙一场也总比叫别人得了去好。”葛氏看了一眼宋氏道,“不过,总算你争了口气,我看柳依华就算再强硬,也硬不过祖宗的规矩,否则那些族人也是不答应的,只要你给我生个带把的出来,她还不是得把玉印交给我们?到时候,不管玉印里头有没有那东西,都不重要了,有是好,没有也罢了,有了锦绣织和这座大宅子,还怕饿死不成?”

    “是是是。娘说的对。”宋氏笑了。

    “对是对,不过——”葛氏一斜宋氏,“你的肚子要争气点,若是给我生个赔钱货出来,我就把她塞回去!”

    宋氏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什么。容少弘却道:“娘,差点忘了,奶奶寿辰我们的礼还未备呢。”

    屋子里宁神香的气味让人昏昏欲睡,“老婆子什么都不知道,送好了也没用,以前那双不知谁送来的骨头筷子,就当了礼吧。”葛氏打了个哈欠站起来道:“也不知道柳依华心里在想什么,竟还送宁神香来,踏进这屋子就想睡觉,走了。”

    葛氏走后,容少弘嬉皮笑脸道:“我也去屋外透透气。”

    “站住!”宋氏道,“你是不是又要去那只狐狸精房里?!”

    容少弘不耐烦道:“什么狐狸精狐狸精的。”

    “你不是要去梅雯那狐媚子的床上么?”嫉妒让宋氏的脸变得有些扭曲,“你就这么没出息?一天都忍不住么?”

    容少弘本来想息事宁人,此刻不觉火大,狠狠甩了房门出去。宋氏一怔,心里全是酸楚,叫了几声菊萍又没人应,她忍不住站了起来,想到门外寻人,谁知门一开,却有人进来了。

    宋氏以为是菊萍,却没想到是梅雯。她怔了半响,才恨声道:“人都到你屋子里了,你还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吗?”

    梅雯错愕,小声道:“我……我听到三少奶奶在喊人,也没人应,便过来看看。”

    宋氏盯着她:“谁要你假好心!”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三少爷呢?让他给我过来,就说我肚子不舒服!惹急了我,若是我的肚子有个什么闪失,谁都别想好过!”

    梅雯急的快流下泪来:“三少奶奶,三少爷刚出了院子,您……您叫我上哪寻他啊!”

    “什么?”宋氏凝注了,半响才冷哼一声,“大半夜的他不是去了你房里会去哪里?难道睡花园不成?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

    梅雯立刻跪下了:“三少奶奶,随您信不信,三少爷刚才真的是出去了,根本没来婢子房里,这几日,这几日……”

    “这几日怎么着了?”宋氏紧紧盯着她。

    梅雯看到她的眼光便心里一颤,脱口而出:“这几日三少爷虽然来我房里可……可有时我大半夜醒来,便不见了他。”

    宋氏的瞳仁收缩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这种事我怎么敢造谣?”梅雯楚楚可怜,“求三少奶奶千万别告诉三少爷是我说的,不然,我……”眼中的泪水已止不住的流下来。

    宋氏看了她半响,心里咯噔了一下,却依然道:“你别诳我!你不就是想占着少弘故意说这么一出的吗?”

    梅雯百口莫辩,只是止不住的抽泣。宋氏心烦意乱,猛的拿起一只鸡毛掸子疯了般朝她身上抽去,梅雯不停的躲闪,却又不敢反抗,哭声响彻了空旷的院落里。

    打了一阵,宋氏忽然觉得下身一阵疼痛,她的心脏忽然收缩,一股恐惧蔓延开来,下意识边喊着“容少弘”边跌跌撞撞的走出去。

    方静好被一阵哭声惊醒,浑身是汗,那哭声凄厉,她打开门见桃心屋里灯暗了,想是睡了,便自己披上外衣走出院子,听那哭声似是从菊苑传出来,脚步不觉走了过去,昏黄的灯光下,她隐约看见两个人影似乎在争吵,待走到跟前才看见是宋氏和容少弘。只是宋氏的脸色惨白惨白,头发披散下来,着实有几分诡异。

    方静好不觉停下了脚步,听见些细碎的话语。

    宋氏捂着肚子,瞪着容少弘道:“说,你刚才去哪了?说啊,你这几天半夜都去哪了?”

    容少弘似是无比的烦躁:“说什么说!不是在梅雯房里嘛!”

    “哼,你今天若不说清楚我就把所有的人都叫起来,让大娘去查!”宋氏额头渗着冷汗,歇斯底里的道。

    “你疯了是不是?”容少弘见她神情极为虚弱,不觉心里也有些恐惧,“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宋氏的脸色忽然惨白,那股剧痛又从下身传来,她捂住肚子慢慢蹲下去,惊恐的叫,“孩子,孩子……

    “三嫂?”方静好浑身一颤,下意识的走了上去,一把扶住她,“怎么了三嫂?”

    宋氏是有身子的人,现在这样,难道是……她不敢想,只好紧紧的抓住她,宋氏虚弱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忽然挣脱方静好的手,人便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斜斜倒了下去。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方静好完全愣住了,容少弘正要上去扶她,却见她裙摆处慢慢渗出一抹殷红,浸湿了斑驳的地面,刺目万分。

    他顿时手足无措,撕声喊道:“来人呐块来人呐!——”

    一盏茶的功夫,容府所有的房里都亮起了灯,柳氏带着奶妈从梅苑出来,沈氏也披上衣裳匆匆忙忙的出来,松苑里,胡氏满脸怠倦的坐起来问松晴:“什么事这么吵?”

    松晴一脸惶恐的道:“奶奶,三房好像……好像出事了!”

    胡氏眼睛一凝。

    菊苑里,宋氏被几个下人送进了屋子里,菊萍不知从哪里来,现在正守在宋氏床边,宋氏已经昏厥了过去,菊萍望着她惨白的面容,眉宇间的神色像是凄然、又像是有些莫测。梅雯站在一边,脸上还有宋氏的鸡毛掸子留下的红痕,却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容少弘正要走进屋子,被葛氏一把挡在门外:“不要命的东西!血房污秽,你进去又有什么用?”

    容少弘挪了挪嘴,脚步一下缩了回来。

    很快,钱大夫匆匆赶来。柳氏面色深沉的坐在菊苑的前厅里,之后,沈氏、胡氏、容紫嫣和葛熙冉也相继来了。方静好望着那扇紧紧关闭的门,心里不觉叹息一声,宋氏下身的血流了一地,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前厅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沈氏轻声告诉柳氏容少青还睡着,问柳氏要不要叫他过来,柳氏只是摆摆手,也没说什么。

    大门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来,韩澈跨下车,看到院子里灯光通明,不觉蹙了蹙眉,已有下人来报:“韩少爷,不得了了,钱大夫刚才来了,听说三少奶奶在花园跌了一跤,出了很多血呢。”

    “怎么会这样?”韩澈眉角动了动。

    “具体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三少爷和四少奶奶当时也在。”

    “四少奶奶?”韩澈目光一沉,待那下人走了,侧脸问身边的齐雨道,“先前给三少奶奶看病的那位大夫是哪里的?”

    齐雨也被刚才那下人的话吓了一跳,随口答道:“好像是街尾药材铺子的徐老板徐大夫。”

    韩澈不语,眼中闪动着什么,转身便走,齐雨正要喊,却传来他的话:“我忽然记起还有些事没办好,你先把马车迁回马房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菊苑大厅里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偶然从房里床来断断续续的惨叫声,让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过了一会,那扇门开了,葛氏和容少弘一步赶上去问道:“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钱大夫低垂着眼道:“三少奶奶已经无恙了,血也止住了,只是尚需调理一段日子。”

    “我问你孩子怎么样!”葛氏提高了声音急道。

    钱大夫长叹一声:“三个月之内,胎儿本就不稳定……”

    钱大夫的话让葛氏和容少弘顿时犹如坠入了冰窖,而钱大夫的下一句更让他们彻底的绝望了。

    “而且三少奶奶身子本就虚,是不易受孕的体质,如今……怕是以后不能再有了,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柳氏本来站起来,此刻缓缓的坐了下去,奶妈在她后背拍着,大概说些安慰的话。容紫嫣已忍不住哭了出来,葛熙冉正守着她。沈氏眉宇间也流露出一丝惋惜,只有胡氏,面无表情,却下意识的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不知在想什么。

    方静好怔了片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虽然宋氏对她一向不好,可肚子里的生命是无辜的,就这么没了,何况听钱大夫的话以后也不能有了,对她来说,是多大的打击?更让她叹息的是,刚才葛氏和容少弘脱口而出问的只是孩子,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宋氏的死活,听到孩子救不活了,宋氏又不能再生了,才面露绝望,如果……此刻孩子已足月,而宋氏不幸走了,他们大概不会如此悲戚吧?

    葛氏指着容少弘的鼻子道:“你……唉,叫你好好看着你老婆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说,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金枝!”柳氏忽然开口道,“今儿少弘也累了,小蝶还要他照顾,十三叔公他们还在别院,就让少弘先进去陪着小蝶吧,等小蝶好些了,再追究不迟。”

    葛氏此刻也没了心想,面如菜色的坐了下来。柳氏跟钱大夫说了几句,微微点头,又吩咐下人去煎药,才道:“好了,你们都散了吧。小蝶身子虚,经不起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眼角一扫对站在门角的菊萍道:“今晚守着三少奶奶,有什么事要赶紧来报。”

    菊萍一直低着头,此刻轻声应了。

    柳氏站起来,正好梅雯抬起头,她的目光在梅雯脸上的红痕处停留了片刻,才侧脸唤道:“静好!”

    方静好心里一凛,却听柳氏只是道:“少白还未回来么?”

    她点点头,柳氏便没再问什么,出了屋子。方静好回到桃苑,容少白却已经回来了,没有在屋子里,却站在门口朝外张望着。

【058】、寿宴(一)

    见她走进来,一脸疲倦,容少白不觉蹙了蹙眉,扭过头道:“去哪了?外面怎么那么吵?”

    “三嫂的孩子没了。”方静好坐下来,微微喘口气。

    容少白似乎也有些惊讶,不过随即恢复了懒洋洋的表情:“又不是你的孩子没了,你干嘛哭丧着个脸。”

    “你还是不是人,那是条生命!生出来就是你的亲侄子!”方静好心里堵得慌,不觉提高了声音。

    容少白似是被她突然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半响才冷冷一笑:“你担心人家,人家不一定会领情。你去了三嫂的孩子就回来了么?”说罢斜了她一眼,见她神情疲倦,不觉有些烦躁的摞下一句话,“都快站不住了还去凑热闹,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别再痛的床上打滚……”话没说完,人就已不见了。

    片刻,方静好听到隔壁的门狠狠关上的声音,不觉怔了怔,床上……打滚?是来月事的第一天晚上吗?

    她来到窗口,容府花园的灯已灭了,一片漆黑,仿佛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事,刚才,宋氏便倒在她的脚下,血流了一地,虽然前世人工流产都是极普遍的事,但她终究没有亲眼见过,此刻觉得喘不过气来,狠狠吸了口气。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晚饭的气氛还是从未有过的好,各人脸上都带着喜庆,她还以为宋氏的孩子会让这宅子里变得轻快些,却没想到……

    明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了,本来是双喜临门的事,如今会变成怎样?一阵风吹过,她忽然觉得,原来晚春的风还是有些凉的。

    吹锣打鼓、张灯结彩。容府一片喜庆。方静好坐在梳妆台前,桃心为她扑上胭脂水粉,她本是想拒绝的,可桃心说,今儿是容府喜庆的日子,要化些妆才吉利,她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自己选了些胭脂水粉,与那身新做的衣裳相配。

    那件衣裳是方春来前些日子送来的,是她按照心里想的告诉方春来的,衣领上的那朵木棉是她当初选择这匹布的原因。没有样稿,方春来却也做出了她心里的样子,这方面,他的确是有天赋的,想到他愿意以后好好过日子,方静好也有些替他高兴。她穿起来,站在镜子前,除了进门第一天,她已经好久没穿的这么郑重了,旗袍是改良的,加上了现代的元素,细看之下极其别致,却又不张扬。那朵素白的木棉安静的躺着,映着她略显青涩的脸庞,添了几分妩媚。她本就不想高调,但这些布是柳氏吩咐她们选的,本来就是用来做老夫人寿辰穿的衣裳的,她想,若是不穿,反而有些格格不入了。

    她缓缓走进大堂,所有人的目光便停住了。容少白正懒洋洋的坐在软椅上,抬头,眼中掠过一丝怔忡,女人穿旗袍他见的多了,方静好的身材偏瘦,本来穿不出旗袍的风韵,门口那抹阳光随着她照进来,她的身影带着一圈淡淡的柔和,目光轻轻流转。不知怎么,竟让容少白觉得有些刺眼。

    韩澈的目光也凝注了,他今日也换去了那身白衣,穿了一身明黄暗纹的褂子,脸上是一抹温润的笑容。从那日还伞之后,方静好便没见过他,她从未见过他穿白色以外的衣裳,只觉得那抹明黄与他唇边的笑容像是阳光落在树影上的斑驳,叫人的心无端就安静下来。她与他目光微微相撞,有片刻的停顿,她的唇边不易察觉的浮上一丝轻笑,才扭过头去向老夫人,柳氏请安。

    柳氏和葛氏扶着老夫人坐在堂上,老夫人今日穿了件大红色的缎子,犹如出嫁时一般。下面依次是十三叔公和几位族人,接着是几位少爷、少奶奶、小姐。只有一个人没有来,那便是宋氏,宋氏还躺在床上,菊萍和柳氏留下的几个下人正在照顾她。

    方静好看向柳氏,却发现柳氏的目光停在她衣领处,目光像是有些恍惚。那是一朵素白的木棉。她来不及多想,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便见了礼,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容少白目光不自觉的随着方静好,在方静好与韩澈对视的时候,虽然只是不易察觉的几秒钟而已,他却正好看到了,他扭过头,眉尖却轻轻一耸。待方静好坐下来,他也只是懒洋洋的拨弄着手中的茶碗,没有看她。

    接着,凡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这是柳眉镇的大事。平会长带着平琬瑞和几位姨太太一起来了,平琬瑞四处看着,一看见方静好,便朝她一笑,方静好也回了个微笑,两人充满默契。不一会,巡捕房的马探长也带了手下送来了贺礼。向老夫人和柳氏问过好之后,马探长的目光落在容紫嫣身上,容紫嫣飞快的低下头,心里升起一股厌恶。她总觉得这马探长的目光充满贪婪,让人不寒而栗。

    人都到齐之后,柳氏便扶着老夫人,带着众人去容家牌坊,方静好抬头看着那挂着鲜红彩带却冰冷的建筑物,不禁想起成亲那日,她拜的就是眼前这座吧?当时她戴着喜帕,没有仔细看过,如今一看,牌坊很高,约有十米左右,顶端的浮雕上,刻着:“忠、孝、节、义”四个字。

    老夫人被奶妈扶着当先跪拜,其余黑压压的一片人也都跪下,接受表彰,揭牌之后便是鞭炮声和舞狮的队伍,柳眉镇的街坊们都排成一排,里三层外外三层的围观着。闹腾了一阵之后,各人才回了容府的大厅,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好不热闹。

    方静好一眼望过去,看到唐少、孟少他们竟然也来了,围着容少白和何书淮,过了片刻,何书淮走过去向柳氏和老夫人请安,方静好听到一些话,好像是何书淮的爹,也就是纺织厂的何老扳似乎身子不适已有一段日子了,所以,上次锦绣织杭州二分店的开张也未能前来,都派了唯一的儿子何书淮代替了。请安之后,何书淮便有凑到了平琬瑞身边,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平琬瑞一时不削一时恍惚,容少白则坐在椅子上,和唐少孟少他们聊着什么,一望过去,都是花花绿绿的纨绔子弟,何书淮在他们中间的确算是清雅了。

    方静好本想和平琬瑞聚聚的,可何书淮在,她也不便去打扰他们,正好沈氏朝她走过来:“四弟妹是不是闷得慌?”

    “还好。”她微笑道,只是本来就正逢月事,虽然好几天,桃心也给她煎了益母草来吃,肚子倒是不痛了,但身子坐久了怎么都不舒服。

    “大嫂坐吧。”她拉开身边的椅子邀沈氏坐下来,沈氏莞尔一笑,正要坐下来,忽然,方静好听到一个声音道:“娘!”

    声音清朗、沉稳,大厅里本是闹哄哄的,可这个声音传来,众人都停下了自个的事情,喝酒的放下酒碗,聊天的没了声音,齐齐朝门外望去。门口站着一男一女和一个小男孩。一时间,方静好只觉得有些眼熟。

    当中的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左右,一身藏青色的西装,器宇轩昂,只是脸上的金色边眼睛为他添了几分书卷气。而他身边的那位妇人,一身粉白相间的洋装,头上戴着一顶法式的水浪边帽,帽子上是一朵黛紫色的绢花,时髦别致。她牵着那个小男孩也是一身小西装,头发梳的笔挺,只是小脸粉嫩,也许是突然面对这么一大堆的人,露出羞怯的神情,不停的往那妇人身后躲。

    不知是谁手中的茶碗忽然滑落,只听“啪”的一声,方静好不觉转头看去,当她看到沈氏的表情时不觉一愕:沈氏僵直的站着,那只按在桌面上的手与她的脸色一般苍白,隐隐看得见青筋的跳动,目光与门口的那男子遥遥相望,像是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脚边是一地碎片,她也浑然不觉。

    大厅里一片寂静,男子的目光似也在沈氏身上定了定,神情复杂,只是片刻间却已镇静下来,飞快的来到老夫人跟前一下跪倒在地:“娘!娘身子可好?”

    方静好一下懵了,这个男人叫的娘是老夫人?那么他就是……方静好脑子飞快的转着,却听柳氏的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的喊出来:“二弟!”

    那男人看着柳氏,也像是感慨万千,良久才唤了声:“大嫂!”

    随着他两人的称呼,大厅内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容家二老爷”的声音不绝于耳。方静好这才确定,眼前的这个男人真是那位一直在法兰西的二老爷——容百川。只是,她想不到他居然在今天回来了,而且长得如此年轻,俊朗,眼角间虽已有了细碎的皱纹,但看上去并不显老,反而添了几分沧桑,真真是个成熟的男人。

    一直如木偶般的老夫人似乎因为那声“娘”忽然竟有了反应,她视线聚集起来,细细的看着容百川,容百川眼中已是热泪盈眶:“娘,不孝子百川回来了!娘,您好好看看我,我是您的百川啊,我是百川!”

    底下已是一片唏嘘,老夫人的手颤抖着,干涩的眼中竟也潮湿了,忽然猛地反握住容百川的手,苍老的手不断的颤抖着,努了努嘴,缓缓吐出两个字:“老二……”

    柳氏似是怔住了,奶妈激动的语无伦次:“太太太太,老夫人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众人都是十分惊讶,韩澈的目光闪了闪,垂下眼,站到了一边。

    葛氏也是满面笑容,连忙谄媚的帮老夫人锤起背来,一边道:“我早说了什么来着?只要二弟能回来,娘的病一准好了。现在好了,可算回来了。”

    容百川靠在老夫人膝上,更是感慨:“娘,是百川不孝,这么多年没来看您!”他犹如一个小孩般跪着,老夫人缓缓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发,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与沧桑:“老二啊,你可回来了,你真狠心啊。”

    方静好不觉侧过脸去看容少白,却见容少白忽然冲了上去,一把抱住老夫人,抬起头,目光中也是欣喜:“奶奶,奶奶你记得我么?”

    老夫人似乎怔了怔,才柔声道:“瞧你,奶奶什么时候不记得了?你是少白,奶奶又不是老糊涂。”

    众人不觉笑了。容紫嫣眼眶也早就红了,虽然她不像容少白一般扑去奶奶的怀里,但心里也是高兴的。

    过了片刻,容百川似已从激动中回过神来,收敛了情绪,把门口的妇人和小男孩带到了老夫人和柳氏跟前道:“娘,这是您媳妇,陆曼。”又一把拉过那个小男孩道,“这是我和小曼的孩子,少亭……少亭,快喊奶奶,喊大妈妈,二妈妈!”

    “奶奶,大妈妈!”容少亭怯怯的喊了声,又朝葛氏看了一眼,才又叫:“二妈妈!”

    葛氏愣了一下,才挤出一丝笑:“哟,二弟去了法兰西那么多年,原来早就成家立业了,瞧这小少亭长得多水嫩,活脱脱一个小姑娘似的。”

    老夫人也没理会她说什么,笑容满面,一下把容少亭抱起来:“让奶奶看看,看看。好孩子,我是你奶奶。”

    陆曼也按照传统见过礼,才缓缓站起来,看着儿子,眼中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柳氏也难得露出柔和的神情来,叫了几个儿子媳妇过来跟容百川见礼。

    沈氏一直僵直的站着,方静好看了她一眼,轻轻拉住她的手:“大嫂,娘叫我们过去。”沈氏这才仿佛回了魂,“哦”了声,跟着方静好走过去。

    陆曼跟在容百川身边,一直娴静的笑着,那双大眼睛深深的凹进去,鼻子高而挺,十分美丽。容少青根本没有注意到老婆的表情,把她拉过来道:“这是我老婆。”

    方静好发现沈氏的身子又僵了僵,而容百川的脸上飞快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不觉心里一怔,却见沈氏不知何时竟已收起心里所想,笑的端庄静雅:“二叔、二婶。”

    这声“二叔”让容百川的脸色忽然变了变,眼镜下深邃的眼睛起了波澜。陆曼却笑道:“心默是吧?叫我小曼便好。”

    葛氏眼珠子一转,忽然道:“是啊是啊,心默娘家跟我们家算起来是世交,我还记得小时候心默常跟着老爷和二弟一块儿出去呢,那时二弟很疼心默的,是不是多年未见,竟生疏起来了?”

【059】、寿宴(二)

    听了葛氏的话,沈氏身子晃了晃,陆曼眼中也露出一丝惊讶,容百川却扯开话题道:“其实我和小曼本是想带少亭看看我出生的地方的,却听到娘要做寿的消息,就赶来了。”

    柳氏笑着埋怨道:“二弟啊,要不是娘做寿你是不是准备过家门而不入了?”

    容百川连忙称是自己不好,要罚酒,说罢便拿起桌上的酒飞快的一饮而尽。沈氏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大厅里的的气氛因为容百川自罚酒又热闹起来,众人纷纷向老夫人道贺。老夫人又为容家得到一块牌坊,加上寿辰,如今远离的儿子竟也回来了,还带来了媳妇和孙子,可谓“三喜临门”,于是底下便议论纷纷,说容家真是福星高照,锦绣织的生意红火,家里人丁也兴旺起来,一时间,容府成了镇上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接着,容百川又带着陆曼和容少亭见过了十三叔公、几位族人,胡氏、容少弘、容紫嫣、葛熙冉,十三叔公早在老夫人恢复记忆时便与她叙了一番旧,此刻更是笑呵呵的,俨然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轮到容少白与方静好时,容百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了片刻,笑了笑,似是别有含义:“少白,你成亲二叔正在外头,你不会怪二叔吧?”

    容少白飞快的扬了扬眉:“怎么会。”

    方静好不知容百川为何这样笑,陆曼却已看着她眉心微微一动:“四少奶奶有些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方静好也是有这种感觉,想了片刻,忽然记起了什么,张了张嘴,容百川却已微微一笑揽过妻子道:“我们刚回来不久,哪会见过?怕是你们一见如故吧。”

    方静好心下对这位二叔又增了几分好感,她是见过他们的,现在她想起来了,在龙门见过,他们便是那对不停安慰的哭泣的男孩子的夫妻。而吓得大哭的孩子,便是眼前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容少亭。那时,他们因为枪声而避了起来,容少白是背对着他们的,但容百川一定早认出来了,她还记得她狠狠的打了容少白两个耳光,脆生生的声音让四下都静了下来,他们就在厅中,不可能没看到。容百川刚才这么说,显然是为了不想再说起那件事让大家难堪,让她难堪。她感激的朝他笑笑,他也回了个微笑,那微笑温和、了然,让人无比舒服。方静好不觉有些羡慕陆曼,两人外表登对,一举一动之间,也能看出来夫妻感情不错。

    只是,让她迷惑的是沈氏,刚才她的神态是不对劲的,而现在虽然已镇静许多,但指尖仍是微微颤抖,不知怎么了。

    而葛氏针尖一般的目光在沈氏和容百川之间转来转去,也让她觉得有些蹊跷。

    大家都见过礼之后,来吃寿宴的众人纷纷来道贺,平展鹏也带着几位姨太太和平琬瑞过来恭喜老夫人,四姨太笑着对柳氏道:“容太太,你的四媳妇可是巧手,我还要她帮忙给我想想衣裳的样式呢。”她又看向方静好眼睛一亮,指着方静好衣领上的木棉道,“呶,就是这朵木棉的刺绣,上次琬瑞那丫头的衣裳上也有,我和几位姐姐都很喜欢,四少奶奶,能否让府里的绣女多绣几匹这样的花式,我想倒不是想做衣裳,想做个荷包。”

    二姨太也笑道:“我倒想做衣裳,不过我也喜欢这朵木棉,不知是不是牡丹凤凰的看的腻了,越看越觉得这朵木棉花雅致,容太太,以前锦绣织怎么就没多做些这样的花纹的?”

    柳氏的目光又落到方静好领子上的那朵木棉花上,片刻,笑道:“那都是绣房的那些绣女随便绣的,以前也有一些,但那些刺了绣的布匹生意也不咸不淡的,便没再做,只留下几匹以前绣的,没想到几位姨太太喜欢。”

    平二姨太便笑道:“这么说,便是四少奶奶的眼光独到,能把一匹布无人问津的棉布变活了。叫我说呀,以后这朵木棉花说不定会成为锦绣织的招牌呢。”

    方静好只是淡淡一笑,柳氏却看了她一会,眼神似是凝注了,半响,才道:“静好,既然几位平太太喜欢,你便给她们想想。”

    方静好应了,这事她本来就想做的,可昨日宋氏小产的事,加上今天老夫人的寿辰,她还没有空闲的时间去好好想想。

    平琬瑞见几位姨娘夸她的朋友,也得意极了,朝着方静好灿烂一笑,美不胜收,一旁的何书淮看的又呆了。

    “别看了,光看有什么用?”容少白凑到他耳边揶揄道。

    “少白,你不懂,你不懂爱情,唉,根本不懂,你有过那种心悸的感觉么?没有过吧?”何书淮竟笑的傻傻的,“有这么一个人,让你只是看着心里也是高兴的,看着她笑,你也想笑,你有过么?”

    容少白不觉愣住了,这样的感觉么?好像曾有过,只是,这种感觉最近似乎有些变了,他忽然想起方静好说过的话,她说,喜欢一个人,便是看着他就会开心起来,只是和他在一起即便什么也不做也是高兴的。那一天,他正好在门口,而她,凝视着远方,那目光说不出的温柔,仿佛天边洒下来的月光,说不清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哼了声,目光正好落在方静好身上,见她正对着平琬瑞笑,那笑容轻松、开怀,他曾看到过这样的笑容,在那一片如诗如画的西湖上,那艘小船上,她对着韩澈,也是笑的那么毫无顾虑,可她从未对自己这样笑过。她对他,就算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也是隔得很远的。

    他不觉有些烦躁,一杯一杯的喝起酒来。

    接着马探长和其他一批批的人也纷纷道了贺,剩下容家自己的人,沈氏拉着容少青先上前,跪在地上,手中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玉观音,老夫人笑着收了,奶妈在一边发了红包,接着是胡氏,她的是一只青瓷花瓶,虽不见得有多名贵,但样式很好,老夫人也微笑收下,赞了声乖,轮到葛氏时,她的脸色有些讪讪然,半响才挤出一句话:“娘也知道媳妇一直不买那些不实用的东西,不过娘寿辰可是我们大家的喜事,媳妇便和少弘、小蝶商量着给您准备了一份礼。”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一双筷子。

    那双筷子看上去像是骨质的,其实也没什么,但容少青的一句话却让场面尴尬起来,容少青看着那双筷子无心的道:“咦,二姨娘,那不是上次三弟妹用过的么?心默看了还说喜欢呢。”

    一时间,葛氏的脸变得如猪肝色,容少弘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嚷道:“谁说用过了?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而已!”

    他不说还好,一说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底下已有人笑了。老夫人倒也没说什么,摆摆手道:“好了,都是一片心。”

    接下来当然是轮到四房了,容少白搂着老夫人道:“奶奶还会缺什么,不用孙儿送了吧?”

    老夫人还未说话,葛氏便“切”了一声:“少白,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以前你奶奶身子好的时候过寿辰你都空手来也就算了,可今年不同,是你奶奶的揭牌的大日子,怎么也不放在心上?”

    “奶奶。”此时,方静好上前一步道,“少白是想给您个惊喜,他前几日还跟孙媳说起,奶奶的拐杖上光秃秃的,到了冬天握在手里难免凉,所以便叫孙媳准备了一个拐杖套子。”说罢,便转身去了门口,从桃心手上拿过那个早就做好的拐杖套子,很简单的红色棉布,塞了棉花,看上去很柔软的样子。

    她倒不是为了帮容少白,而是为了自己,葛氏分明不是针对容少白的,而是针对他们四房的。抬起头,却看容少白投来略微有些复杂的一眼。

    此刻,容少弘盯着那个拐杖套子,不觉哈哈一笑:“四弟妹这算什么礼?”

    葛氏也是一副看好戏的不削模样。

    老夫人接过拐杖套,却仔细的看着,半响,抬头,朝方静好微微点了点头:“你有心了。你进门是多久了?来,坐到奶奶身边来。”

    葛氏和容少弘顿时愣住了,看老夫人的神情,似是十分喜欢的,还要方静好坐到她身边去。这叫怎么回事?自己房里送的虽然是随意屋里拿的,但总好过这块烂布头吧?

    方静好也没想到老夫人会这样,虽然她做这个套子的时候是觉得礼物贵在有心,而不是价值,但刚才看到了沈氏、胡氏她们的礼物,心里还是有些觉得拿不出手的,要不是葛氏刚才的讽刺,她还真有些犹豫,她在老夫人身边坐下来,先前还觉得有些尴尬,但老夫人慈祥的目光让她如沐春风,不久便也放松了些。

    接下来,容紫嫣和葛熙冉也分别送上了礼,都是些瓷器、挂饰什么的,也没什么特别,只是韩澈的礼却是特别了些,是一幅画。绿莹莹的山,碧蓝的海,右侧是一行俊秀的隶书: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方静好虽不懂画,但也是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她听说过韩澈与容少澜都是喜诗喜画的人,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画,想起他吹的笛子,悠远轻扬,不觉出了神。

    韩澈的画引得容百川也细细端详了一番,不觉有些感慨:“韩少爷与少澜果然是知己,这画和少澜的风格很神似,少澜儿时便喜欢缠着我作画,去法兰西这些年,我已经好久未作画了,今天看到韩少爷的画,真觉得有些亲切。”

    胡氏的眼光也落在那幅画上,一动不动。

    韩澈只轻轻一笑:“二老爷叫我韩澈吧。”

    容百川看着他轻笑道:“不如我就跟着大嫂叫你阿澈吧?你也别叫我老爷,都是一家人,你也跟少澜一样,喊我一声二叔好么?”

    韩澈怔了怔,本来云淡风轻的眼睛起了些许波澜,不觉吐了二个字:“二叔。”

    “好。”容百川笑的很开心,一旁的陆曼也笑了。

    柳氏也像是感慨万分,眼神有些恍惚,望着韩澈,又望了望那幅画,站起来对老夫人道:“娘,你还记得阿澈吗?少澜走后,他便留在了府里,这些年锦绣织多亏了他。”

    方静好知道柳氏看着那画,一定是想起自己早逝的儿子了,心里也叹息了一声,柳氏对容少澜的确是疼惜的,否则刚才也不会为老夫人引见韩澈,那一刻,她大概把韩澈当做了容少澜一般,想让老夫人也认可他。

    老夫人细细看了韩澈一眼,却只是客气的道:“谢谢了。”

    韩澈依然笑着,如清风淡云一般,眼底却掠过一丝落寞,浅浅化开来,很快消失不见。

    大家又说了一会话,柳氏道:“时间也不早了,开席吧,免得客人们等久了。”

    吃饭的时候,老夫人的一边坐着容少白,一边坐着容少亭,笑容满面,容少亭看起来很乖巧,一会儿便讨得了众人的喜欢,老夫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可显然虽然新来了一个孙子,她还没忘记另外一个,容少白刚要拿起酒杯,老夫人便挡下他的手,慈爱的道:“少喝些,喝坏了身子奶奶要心疼的,你媳妇也要心疼的。”说完,微笑着看了方静好一眼,不知是因为刚才的礼物极合她的心意,还是别的什么,总之那眼神中充满了慈爱,竟让方静好有些感动。

    老夫人说清醒便真的完全好了,方静好还记得第一次去向她请安时,她是很不待见自己的,甚至不多看自己一眼,而刚才她的眼神分明是长辈对晚辈那种宠溺的眼神,她想道,老夫人这样,当然不会为了一份礼物,也许也是爱屋及乌的关系吧?

    容少白听了老夫人的话,便真的没再喝酒,老夫人给他夹菜,他便吃什么,看上去倒真是个极其孝顺的孙儿。方静好忽然觉得此刻的容少白倒是没那么遭人厌了。

    而更让她心里愕然的是沈氏的举止,沈氏本是端庄娴雅,做事极有分寸的,虽然方静好不知她心里怎么想,但在人前与容少青看上去还是相敬如宾的,但此刻的沈氏却有些异样,不是对容少青不好,而是好的过分了。

    沈氏往容少青碗里一筷子一筷子的夹菜,容少青嘴巴塞得满满的,还要回过头来朝沈氏笑,连柳氏也蹙了蹙眉道:“慢点吃,当心噎着。”沈氏才停了筷子,看着容少青吃,那目光里充满浓浓的爱意,看的方静好顿时错愕。今天沈氏是怎么了?处事完全不像她的风格,她心里一顿,目光落在容百川身上,果然,竟看到容百川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方静好忽然便有了种不太好的感觉。

【060】、劫持

    这副天伦之乐的景象却让葛氏的脸彻底阴了下来,她本来强撑着,在人前保持笑容,可一看到老夫人对容少白和容少弘那么慈爱,却只在刚才请安时对着容少弘点点头,现在根本连余光都没瞥过自己儿子一眼,心里便说不出的憋屈,而更让她痛心的是宋氏的事,她想到,若是宋氏肚子里的孩子现在还好好的,这顿寿宴她们三房该是多么风光啊,老夫人恐怕宠着他们都来不及,又怎么还会如此?现在柳氏虽然还未跟老夫人说起宋氏的事,但老夫人已对他们这样,要是让她知道了宋氏的孩子没了,还指不定会如何呢。

    本来老夫人傻傻的,可现在突然好了,现在,虽说柳氏才是当家的,但老夫人毕竟是家里辈分最高的,她说的话哪会没有分量?就算柳氏也是要听着她的,想到这,她的心便又沉下去一寸,后悔自己在送礼上没有多花些心思,早知道容百川今日会回来,老夫人会突然清醒了,她就算花费再多的银子也要准备一份厚礼才对。

    韩澈没有喝酒,跟前只摆放着一碗清茶,他吃的也很少,唇边含着微笑,修长的手指握着象牙白的筷子,显得有些苍白,每当目光触及容少白与老夫人时,瞳仁深处总会轻轻一暗。

    方静好偶尔触及他那眼神,心总会轻轻一跳,有些迷惑,却又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心疼。韩澈那一瞬间的眼神,像个迷路的小孩,渴望然后失落;像是阳光下的湖水忽然被树影遮住,深邃不见底,仿佛藏着无法诉说的心事。

    酒过三巡,男人们聚着聊天,女人们凑了几桌打牌。平琬瑞的几位姨奶奶也正在偏厅打牌,胡氏也被她们拖了去,好像开场不久就输了不少。

    方静好听到隐约传来些言语,是那位四姨奶奶在说胡氏:“二少奶奶,记得前几年你刚进门不久我们也一起打过牌,那时候你的手气可好了,今儿是怎么了?总打错牌。”

    胡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气的事哪是一辈子的,今儿背,让你们多赢些不好么?”

    四姨太本赢的最多,也不说什么了,过了一会,胡氏望了望前厅里的挂钟,有些坐立不安,不久之后便站了起来,方静好也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只见她满脸歉意的离席了,转了个身,往院子外去了,本来是小步走的,到了门口却加快了步子。

    方静好回过头,看到平琬瑞在几位姨太太身边看她们打牌,正想走过去和她说说话,却见到她被几个姨娘拖着坐下来打牌了,想想便算了。她又坐了一会,觉得身子有些僵硬,屋子里又太吵闹,便也走出院落去。

    大厅里本是人多声音杂,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不稀奇,韩澈的目光却透过人群落在方静好的背影上,眼神微微一凝,也走了出去。

    那厢,容少白和唐少他们正懒洋洋的坐着,容少白抬着腿,晃动着小几,这种场面,又不能赌,又不自在,他抬起头,正好看见韩澈随着方静好出去,愣了一下。唐少喊他:“喂,不如我们去你院子里喝酒?”

    容少白扬了扬眉道:“随你。”脚下却已懒洋洋的走了出去。

    唐少愕然半响,问何书淮:“他听见我说什么了么?”

    “你真是不识趣,没见四少奶奶出去了么?别妨碍人家小两口温存。”孟少道。

    “呵,你懂什么?少白心里的是文老板,还记得上次赏桃么?他要是在乎他老婆会那样?”唐少反驳道,扭头看了一眼何书淮,“书淮你说呢?不如我们赌一局,看少白心里头的人会不会变?”

    何书淮望着容少白的背影笑了:“好,赌。”他微妙的挑挑眉,“只不过,这个赌局也许要等的久些。”

    方静好走在空荡荡的花园里,此刻宾客全都聚在大厅里喝酒打牌,喧嚣声远远的传来,这里却很安静,空气也果然清新许多。她吸了口气,刚想寻个石凳坐一会,忽然望见远处正有一个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迎面走来,乍看之下有些面熟,她想着也许是哪个房里或者锦绣织的下人,也未在意,微微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去。擦身而过间,她忽然感到臂间一股力量,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拖入了竹林中。

    抬头,方静好看到那人的脸,这个穿着伙计衣裳的人,竟然是方春来。

    “你怎么来了?”她诧异。

    “静儿。”方春来看了看四周,白皙的脸上有几分焦急,“我把所有的盘缠都准备好了,这些钱够我们过上一阵了。乘现在府里人多眼杂,我们走!离开这里,跟我离开这里!”

    “走?”方静好愣了一下,看了看方春来手上的包裹,似乎鼓鼓的。

    “你不愿意么?”方春来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是在怨我,心里是想跟我走的,等我们安顿好,再找个机会去接爹!”

    方静好的脸沉了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是托人给我送信了吗?我以为你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若不是那样,你会跟我走么?”方春来盯着她,“我是想清楚了,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那日在铺子里我看见了谁?”

    方静好看着他沉默不语,方春来冷笑一声:“看见你的好丈夫和他外头的女人!”他忽然一把抓住她,目光里充满怜惜,“静儿,这些日子你有多委屈?难道你还想一辈子这么下去?”

    方春来的话让方静好心里一颤,半响,她才抬起头,后退一步,吐出几个字:“你走吧,我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

    方春来望着她,双手缓缓放下去,面容变得有些阴郁:“静儿,你真的不肯跟我走?莫非,你真的爱上了那个容少白,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个花花公子?”

    方静好沉默半响道:“是,我爱上了你嘴里的那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我的心里除了他再装不下任何人。”

    她的唇边不易察觉的有一丝苦笑,就让方春来当做是吧,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死了这条心。她不知道竹林中,韩澈一动不动的站着,而他身后,容少白的脚步也顿住了,张着嘴,似是愣住了。她更不知道的是,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女人,一袭珊瑚红的旗袍,雪白的牙齿死死咬着唇,勒出一道齿痕。

    方静好的话让方春来怔忡了片刻,他没想到方静好竟然真的承认了,一时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妒忌,像火一般吞噬了整颗心,他的脸完全沉了下来,一步步靠近方静好,喃喃道:“不可能,你诳我的,诳我是不是?”忽然诡异的笑了笑,“不会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他的眼睛像是着了魔一般,方静好隐约觉得有些害怕,下意识的退后、退后,可一瞬间,嘴巴被什么东西捂住,一阵眩晕,天地间仿佛也摇晃起来,她软软的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方春来看了看四周,飞快的把她放进早就准备好的布袋中,看着方静好熟睡般的面容喃喃道:“静儿,委屈你了,别怕,今儿晚上,我们就在船上了,以后,谁也找不到我们了。”

    他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衣裳,才背起布袋,垂着头朝门口走去。

    韩澈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身影一闪,便跟着消失不见。容少白眯了眯眼睛,也跟了上去。

    待人都走后,竹林中的女人才走了出来,赫然是胡氏。她唤来一个下人:“阿贵,韩少爷和四少爷好像出了门,这老夫人的寿辰也不知道他们又要去哪,你快跟着去看看,若有什么情况就私下去禀告二姨太,大太太今日应酬多,免得她担心。”她又云淡风轻的道,“别说是我说的,你也知道,二姨太那人要面子。”

    那人是厨房的阿贵,他本在容少澜生前受了不少恩惠,此刻一听二少奶奶吩咐,便连忙点头道:“是,小的晓得。”

    胡氏又给了他些银两,他才喜滋滋去了。

    “二少奶奶,东西都拿来了,我看过了,没人看到。”此刻,桂香提着一大个包裹神色匆匆而来。

    胡氏的神情变了变,半响,冷笑道:“都不用了。”

    “啊?”桂香张大了嘴巴,“方……方师傅还没来么?”

    “看来我是太过相信他了。”胡氏忽然笑了,笑的飘忽,“你知道他叫我去后花园等他,是为了什么吗?”

    “自然……自然为了是带二少奶奶走……”桂香看着胡氏古怪的笑容,后面的话竟说不下去了。

    “错了。”胡氏轻声道,“他是想支开我,他想带走的,是另外一个人。”

    桂香顿时不明就里的愣住,半响才用颤抖的声音道:“可那些大洋奶奶都交给他了,这……这不是便宜他了?”

    胡氏冷冷一笑,本来散淡的眼神变得有些犀利:“走吧,我们回前厅吃酒去。”

    桂香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只听胡氏的话轻飘飘的从风中传过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是么……”

    方春来出了容府,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没有遇到任何人,他拐进了一条巷子,正想跨上早就等候在那里的马车,眼睛一花,却见一个一袭明黄色褂子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马车旁,他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你……你是谁?打劫么?”他不觉下意识把手里的包裹往怀里缩了缩。

    韩澈唇边有一抹白莲般的笑容,让方春来也有些看花了眼,他一直觉得自己也算是俊朗,可看见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笑容,竟有些无措,在他错愕之间,那男人已跳上马,飞驰而去。

    马车扬起一片尘土,他沉下眉喊了声:“静儿!”他恨恨的转过身,正要追上去,忽然被人拦住,他抬起头,便看到容少白眯着眼看着他。

    再说阿贵出了门,便看到韩澈跳上马车的这一幕,又见四少爷与那人对持,细看之下,发现那人好像是四少奶奶的哥哥——裁缝店的方师傅,一时间张大了嘴巴,不明所以。韩少爷走了,四少爷还在这,他要跟着谁?他微微一思量,连忙拦下了一辆马车,对马夫道:“快,跟着前面那辆马车!”

    阿贵眼看着前面的马车越来越远,心里不免有些焦急,却没想到,那辆车忽然靠边停了下来。

    韩澈走入车厢,飞快的打开布袋,方静好下意识的咳嗽了一声,皱着眉,却依然昏睡着。韩澈眉尖轻轻动了动,凝视她片刻,轻轻把她横放在软椅上,忽然凑近她,两人近在咫尺之间,他似乎也凝住了,半响,却只是鼻尖轻微的皱了皱,似乎在闻什么气味,然后眉心动了动,回过身来,侧过脸看了一眼身后那辆越来越近的马车和消失不见的容府大门,唇边浮起一抹轻笑,沉吟一下,吹了声口哨,天空中不久便飞来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轻轻抚摸信鸽的羽毛,那信鸽脑袋在他脖子间蹭来蹭去,似是十分亲昵。

    马车很快便又绝尘而去。

    方静好昏昏沉沉中,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上下晃动着,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一切却都静了下来,她拼命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太沉,挣扎了一下便彻底放弃了。

    许多零碎的回忆仿佛甜美的梦一般在脑海里一一掠过,她像是很久没睡的那么安稳了,父母、许怀安、曾经的那些岁月时光……然后,忽然便看到方春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对她说:“跟我走,静儿,跟我走!”她退后,那张脸变成了容少白的,笑的腐坏,她正要一拳打上去,那张脸却又变成了韩澈的。

    温柔笃定的笑容,如一朵白莲悄然盛开,她的手伸在半空中,猛的用力,便睁开了眼。

    突然的亮光让她有些不适应,眨了眨眼,才将视线聚集起来,然后,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柔和的光线下,映入一双熟悉的眼睛,黑墨般深邃,此刻带着微微的笑意,正凝望着她:“醒了?”

    她开始怀疑,刚才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一场梦,因为她看到了坐在身边的韩澈。

【061】、刻字

    这是一间简陋的农屋,似乎废弃已久。

    韩澈拿来一碗水,眉宇间是淡淡的歉意:“找了很久,只找到这个碗,放心,我已用清水洗干净,只是有些破旧而已。”

    方静好接过碗,这只碗缺了一个角,不过一点儿也不脏,心底划过一丝温暖,她轻轻一笑:“我没这么娇气。”

    喝了水,脑子总算清醒了些,她有很多疑惑想问韩澈,譬如方春来去了哪?譬如她怎么会突然晕倒,譬如他为什么会出现,可是想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韩澈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手帕上有让人昏睡的药,药性本来不重,只需一两个时辰就会醒来,只是……”他略微一顿,垂下眼,“你的脉象混乱,也许是身子有些虚弱,所以多睡了一会。”

    她的身子有些虚弱?她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女人在那几日身子本来就缺乏体抗力,想来也是由于那个原因,韩澈说起脉象混乱,那么他是否也知道了?想到这,不觉脸颊有些发烫,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把脉。又把他的话再脑海里过了一遍,心便沉了沉。

    今日的事,想来是方春来早就计划好了的。他一定是觉得她变了,无法猜透她的心,于是便先叫人送了信,稳住她,让她宽了心,再来带走她。那手帕上沾了使人昏睡的药物,这大概是方春来最后的一步棋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怕她不肯离开,所以留了一手,想起来,如果不是自己不知怎么被韩澈带来了这里,现在应该已跟着方春来出了镇了。她打了个激灵,才清醒过来,本来是老夫人的寿辰上呢,韩澈刚才说这药本来只需一两个时辰便会醒来,那么现在……她立刻站了起来:“我……昏睡了多久?”

    “快三个时辰了。”韩澈望了一眼天边道。

    方静好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那本来明媚的阳光已化作了一缕斜阳,顿时道:“我得回去了。”她飞快的走出去,身后韩澈的声音传来:“你现在回去,要怎么解释这几个时辰的去向?”

    慢悠悠的一句话,让她忽然顿住了脚步,回过身来。是啊,三个时辰不是一会会而已,虽然现在府上那么多人,也不能担保不被人察觉。她回去该怎么说?有什么事比老夫人的寿辰还重要?她还能去哪?无论如何,她不能把方春来的事如实说出去吧?虽然这样今日失踪的事是解释清楚了,可以后会有更大的风波。

    她望着韩澈,微蹙眉心:“那该怎么办?”

    那一刻,她竟是有些依赖的,仿佛在等一个人为她想一个办法,那样完全的信任一个人,心里却没有一丝不妥,她忽然发现,是从何时开始,只要韩澈在,她便觉得安心,好像无论多大的事,他都可以为她解决一般。

    韩澈唇边浮起一抹轻笑:“想不出就别想了,把这些事都让别人去想可好?”

    “别人?”她迷惑的眨了眨眼。

    韩澈笑的笃定:“算起来,应该再过一个时辰,那个人便会来了。”

    “你是在叫我猜哑谜吗?”方静好猜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便有些郁闷,鼓起了嘴道。

    韩澈凝视她半响,忽然道:“你的身子没事了吧?”

    方静好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那药虽然来势凶猛,过了药性便也没什么了,毕竟不是毒药,只是让人昏睡而已,大概和现代的安眠药差不多,只要不过量,睡够了就清醒了。

    “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韩澈道。

    方静好没想到,韩澈带她看的,居然是一颗参天大树。她哑然了半响,才道:“这是……树?”

    韩澈道:“这是树,不过对我来说,这和其他的树不同。”

    “为什么?”方静好重新把目光投回那棵树,树也只是棵树,和其他的树没什么不同。

    “因为……”韩澈手心轻轻贴在树干的粗糙上,“这棵树是我亲手种的。”

    “啊?”方静好惊讶无比。

    “你刚才躺的屋子,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他轻声道,“这棵树是我在四岁那年种的。”

    “我不相信。”方静好道,“四岁的小孩也会种树?”

    “那时候不知道种什么树,只是……”他微微一凝道,“只是那时总会问我娘,我是怎么来的,我娘便说,是埋下了种子种出来的,于是就也想这么做。”

    方静好愣了片刻,唇角不觉勾了起来:“你娘真风趣。”

    韩澈淡淡一笑,方静好敏感的觉得有一瞬间他的眉角不知为何轻轻一蹙,却很快化开,道:“你不是不信么?过来看。”

    韩澈蹲下身子,不知在树枝上寻找着什么,方静好也走过去蹲下来,不一会,韩澈道:“找到了。”

    那是一个“澈”字,歪歪扭扭的,方静好看了半响,扑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韩澈侧过脸看她。

    “没什么。”方静好看了一眼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字,用手比划着,抿嘴道,“原来四岁的小孩伸出手是这么高的。”

    “哈哈。”韩澈望着她的样子,也不觉笑出声来,这一笑,他却凝住了,自己已有多久没这样笑了?好像很久很久,久的已忘了还能这样笑。

    方静好从未见过韩澈这样爽朗的笑,仿佛是从心底笑出来,眼睛弯弯的如月牙,眼底眉梢都是笑意,不觉怔住了。她忽然觉得他们竟像是同一类人,在容府里、在容家人跟前,他们的笑容是淡然的、恒久不变的。她几乎要忘了自己原来也能肆无忌惮的笑的,那种清脆的、无所顾忌的笑声,韩澈是否也是如此?在他云淡风轻的笑容下,是否还有些别的什么?

    可是毕竟他们还是不同的,她来自另一个时空,时时需要告诫自己不能露出马脚。可是韩澈,你又是为什么要隐藏自己?

    她望着他,学着他刚才的话道:“你又为什么笑?”

    “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想笑。却好像有些不习惯了。”韩澈淡淡的道,“有时候我真的有些羡慕四少爷,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方静好抱着双膝靠着树枝,听到韩澈的话愣了一下:“他是随心所欲惯了,也许也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哪一天他失去了便哭都来不及了。”

    方静好想到容少白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随口说道,韩澈的目光却轻微的流转。方静好没有看到,因为她注意到韩澈的那个“澈”字另一边竟然还有一个字。小小的字,看上去有些单薄,不仔细看还不易察觉,是个“秀”字。她下意识的把手指触摸上去,抬头却见韩澈望着那个字似是凝住了。

    “原来还有人跟你一样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这棵树上。”她道。

    韩澈笑一下:“小时候,这两个字是靠的很近的,那个时候以为一辈子便也靠那么近了,可是不知树和人一样是会长大的。”

    树枝粗了,两个字便也越来越远,两个人呢?方静好默默念了一遍这个“秀”字,似是随意的问道:“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算是吧。”韩澈唇边有一抹轻笑,“她叫秀儿,小时候一遇到不开心的事便来找我哭鼻子。”

    方静好的心滞了滞,竟有片刻的不舒服,缓缓道:“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在你想哭的时候想到去找他,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她有吗?没有吧?容少白……他只要不要让她哭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平琬瑞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可是自己会在想哭的时候找她吗?她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忽然觉得无边的寂寞。

    “静好。”韩澈忽然唤道。

    方静好怔忡了一下,抬起头。那是他们在西湖船上的约定,在人前,他们是彬彬有礼的,只是,她不知道为何他现在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韩澈漆黑的眼睛深邃无比,语气轻柔的仿佛喃喃:“如果那一日我带你离开,你是不是会过的好些?”

    方静好顿时凝注。开始时她对他是有几分怨恨的,虽然知道错不在他,可是就是忍不住怪怨他,后来每次见到他她总是那么狼狈,让人心里无端的生出许多自卑,是那么微妙的心理,让她想让他看到,自己过的很好,过的风光无限。但她忘了,他不是瞎子,又怎会看不到她的无奈?然而现在,她却感觉不到自卑,那股怨气没了,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心尖被拨动了,轻轻地悸动。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话总藏在她心底,在祠堂里,他跪在地上淡笑,她便会心疼;在厨房里,他无意说的她像花猫,她照着镜子便笑了;西湖上,两人泛舟而行,她从未那么放松过,整颗心都恨不得融化在湖水里。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明白这种感觉代表了什么,想去抗拒,不,也许一直就在抗拒这种感觉,可是原来活了两世、经历再多,她不过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在动心时,终究是软弱的。

    她扭过头,笑了:“有时想想也是好的,想那日如果我逃走了,现在是在做什么,是要饭,还是富贵荣华,或者已经死了。”

    韩澈凝视她半响:“记得我说过不会再让你跌到湖里么?”

    记得,她当然记得,那是他在西湖船上的一句话,不止这一句,她还记得他问她:你曾经说做土匪也是好的,如果真可以抛开一切,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么?浪迹天涯、不问世事。

    她抬起头,正好与他目光相撞,他的眼睛亮亮的,微微流转,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我的船不会离开,如果有一天你实在受不了了,想要去对岸,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被人抓回去。”

    方静好凝住了,韩澈却已经站起来,望了望天色柔声道:“我该走了,那个人很快便会来的。”

    她张张嘴,却什么都没问,她相信他不会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定是有了办法。

    望着他颀长的背影,她的心里涌上无数的感觉。心跳还未平复下来,却又漫上一丝悲凉的无奈。他们之间,明明像是那么近了,却又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那是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隔着容少白、隔着整个容家、隔着历史和封建的礼教。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要是他?日后免不了见面,又要怎么面对?她曾是刻意回避的,可心里的感觉一旦涌上来,却是排山倒海的,要把她淹没。她曾以为自己的感情随着许怀安一起,已经死了,然而,这是上天眷顾她,还是捉弄她?

    不一会,阿贵从那间茅屋后探头探脑的出来,那嘴巴还未合上,却也不敢耽搁,只想着快点回去有所交代。

    韩澈在路口微微侧头,看到阿贵离开,又把眼光投在了树下那个单薄的身影上,方静好站在夕阳下,一动不动。他的心钝钝的,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沉了沉眉,拂去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表情有些莫测。

    转眼间,一辆马车飞快的驶入小路,驶向那间小茅屋。韩澈闪身树后,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马车驶过,树林中忽然钻出一个年轻的男人,粗布麻衣,一双眼睛却犀利明亮。韩澈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知道他在这,闲闲的问道:“你又去慧济寺干活了?”

    “按照你的意思,那男人盯着那辆马车消失不见,冷笑一声:“看来他们感情不错,你是不是应该加把劲?”

    韩澈没有说话,瞳仁深邃幽黑。

    “干嘛不说话?”那人道,“你又对她说了树的故事了?不过她不一定会是第二个秀儿。”

    “秀儿是秀儿,她是她。”韩澈的眼底闪过一抹犀利。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笑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好了,知道你不喜欢提秀儿。”眼睛盯着他,“我什么时候让我不放心过?只是,这些日子你做的事让我有些猜不透而已,难道你真在帮她?”

    韩澈的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随即变得云淡风轻,淡淡道:“我说过,欲速则不达。”

    “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那人拍拍他,“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那个树的故事之后还有一句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眼神变得狠绝,“那人做的事,我要他加倍还回来!”

    韩澈望着他,忽然一笑:“那日你看到她,为什么也犹豫了?”

    男人似乎怔了怔,犀利的眼睛露出一丝迷茫:“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未有过那种感觉,好像……下不了手。”

    “很像么?”韩澈忽然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那人却不响了,半响才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回去一趟吧,老夫人的病又犯了。”

    韩澈眉心一蹙,没有言语。

【062】、化险

    茅屋里,方静好呆呆的坐着,忽然觉得自己竟那么傻,居然会为了某个人的一句话便问也不问的留下来,安静的等待。

    忽然,门外响起马的嘶叫声和马车轮在地上划过的声音,方静好的心忽然跳了跳,难道是他不放心自己又回来了?转头,她却怔住了。闯进来的人,竟然是——容少白。

    方静好哑然的瞪着他,韩澈说的来帮她解决问题的人竟然是他?最诡异的是,容少白的右脸颊上居然青紫青紫的微微肿起。

    “你的脸……”

    听到她的话,容少白眼中露出懊恼,扭过头抬抬眉打断她道:“不知是谁叫人传话说有人在这里等我。”

    方静好愕然半响,还未说话,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尖锐的女声道:“大姐,就是这儿了,也不知道四媳妇一个姑娘家跑来这里做什么,照我看呀,一定有什么不肯告人的事儿!”

    方静好的眼神猛的朝容少白看去,容少白却似乎也一怔,下意识的走进一扇破旧的屏风之后。

    方静好听到那个声音心便沉了下去,果然,柳氏带着奶妈,身边跟着葛氏,三个人走进来。葛氏的脚步最快,像是要抓什么证据似的,飞快的走进屋子,那双针尖似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在屏风处微微停了片刻,才转到方静好身上,换上一副焦急的模样道:“四媳妇啊,酒宴都结束了,你跑到这么来做什么?要不是我们怕你出事寻了出来,你是要在这里过夜么?”

    方静好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用余光看了一眼那屏风,屏风下微微露出一片衣角,她心底冷笑,不是他喊人来的么?现在又躲什么?她的火气冒了上来,却沉着眉,仰着头,没有说话。看来是韩澈弄错了,或者是高估了她和容少白之间的关系,他以为容少白会来带她回去,帮她找个借口,可没想到,他是巴不得她出丑,还带了这么一大帮“后援团”来。对他来说,她是个障碍而已,如果没了她,他便自由自在了,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他还不好好做文章?

    柳氏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方静好淡淡的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也都累了一天了。”

    方静好没说什么,径直朝门口走去,却被葛氏拦住,葛氏似笑非笑的扭头对柳氏道:“大姐,您打算这么就算了?今日是老夫人揭牌的日子,四媳妇却做出如此有伤风化的事儿来,别说传了出去,就算是您压了下去,怕是也愧对容家的列祖列宗吧?”

    柳氏沉了沉眉,没有说话,奶妈一脸焦急的看着方静好,方静好却突然镇定下来,平静的道:“二姨娘说的有伤风化,指的是什么?静好愿闻其详。”

    葛氏似是被她平静的态度激怒了,冷笑道:“事情都在眼前了还想耍赖不成?上次蒸房的事被你逃过了,我们念你进门不久,不懂规矩,也就算了,你还不知检点,乘着老夫人寿辰,人多眼杂,溜出来跟人私会!要不是厨房的阿贵正好看见来告诉我,这一家子的人怕是都要被你蒙在鼓里了。”

    跟人私会?方静好脑子飞快的转动,突然明白过来。是了,刚才她没有问韩澈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又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她和方春来在竹林时被正好别阿贵看见了?然后,阿贵跟着她来到了这里,再去向葛氏禀报,葛氏才兴师动众的来了。

    念一至此,她道:“请二姨娘把话说清楚,我和谁私会?”

    “哼!”葛氏挑了挑细眉道,“你还有脸问我?我们那位韩少想必还在吧?”

    果然是这样。方静好心一凛,却又松了口气,幸好方春来的事没有被发现,否则依了葛氏的性子不可能不说出来,只是,她有些困惑,若是阿贵跟来了这里,按照韩澈的细心,不可能没发现,转念一想,她的心里又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韩澈是在担心她吧?所以竟连身后跟了人也未察觉。

    她的心里忽然就有了几分勇气,连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韩澈帮她的已经太多了,像上次就挨了板子,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连累他了,她仰起头看着葛氏道:“跟韩少爷没关系……”

    她到底是低估了葛氏,如今宋氏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葛氏此刻本来就恨不得所有人跟她一样晦气,怎么会给她解释的机会?葛氏一步跨到屏风后,看都不看便拉住一人的衣角往外扯,一边道:“韩少爷,男子汉大丈夫,难道你要躲在里面,让个女人替你承担一切么?你还是……”她的话说到一半,却彻底傻住了。

    眼前这个躲在屏风后面的男人,哪里是什么韩少爷,居然是容少白!葛氏张着嘴,半天没回过神来,阿贵分明是向她禀报韩少爷出了门,他一路跟到了这里,没想到马车上除了韩少爷还有四少奶奶。她还记得阿贵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为难,定是看到了什么,她这才连忙去找了柳氏赶来了。怎么却多出了个容少白?

    柳氏的神情也有片刻错愕,却又恢复了平静,看着容少白道:“怎么回事?你在屏风后面做什么?”她的目光扫过儿子的脸,“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容少白看了方静好一眼,似笑非笑,方静好压住气,回瞪了他一眼,他这是要她求他吗?算了吧,他要说,她怎么也拦不住。

    “我说出来,怕娘生气……”容少白颇为为难的道。方静好的心往下沉,罢了,该来的总会来的,怕也没有用,不是吗?

    果然,葛氏一听便道:“少白,你不用为难,你是我们家的四少爷,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有什么就说出来,二姨娘做不了主,你娘总不会叫你受了委屈!”说完,看了一眼柳氏,看她怎么办。

    柳氏吸了口气道:“婆婆妈妈像个男人么?有话就快说。”

    屋子里安静下来,奶妈也是一脸的愁容,方静好整理好情绪,正想着该怎么应对,却听容少白道:“好吧,我就说了,娘听了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和好儿是出来散心的。”

    “啊?!”葛氏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柳氏也有几分愕然,奶妈却缓缓舒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方静好觉得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和容少白……出来散心?!最让她无语的是,他居然管她叫“好儿”?!她的表情一时也定格住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可是这模样让其他人看来却像是有几分欲言又止的羞涩。

    “你、你说什么?”葛氏惊得连话也说不清了,容少白刚才的样子明明是有隐情要说的,在她看见容少白由屏风后现身,失望之余,却又燃起了希望,她知道容少白是不待见这个媳妇的,他此刻在这里说不定也是听见了什么来兴师问罪的,甚至在她看到容少白脸上的淤青后还自个想象了一番,说不定是容少白抓住了奸夫**,结果和奸夫打了一架。她心里那个得意啊,可没想到容少白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容少白却不管各人惊讶的表情,缓缓道:“娘也知道,我是待不住的,好儿虽是我媳妇,可在府里实在无趣的很,我便想到了个主意,乘今日府里人多,偷偷出来相会,不是比在家里有情趣的多?”

    葛氏盯着他道:“阿贵分明是看见韩少爷驾着马车带四媳妇来的,他在我们家也好几年了,总不会把你看做韩少吧?”

    容少白丝毫不急:“啊,那件事啊,是啊,是韩少爷带好儿来的,奶奶身子好了我少不得要多陪老人家说说话的,到了约定的时辰一时走不开,便托了韩少先带好儿来,况且两个人一起去也没劲,她先到,再等我,更有趣不是么?呶,我脸上的伤就是急着赶来,结果在路上绊了一跤。”

    柳氏愣了半响,道:“胡闹!你自己平日不像话也就算了,还要扯上阿澈和静好,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不安分的给我待着!”又看了一眼葛氏道,“金枝,你也不要听是风就是雨,回去吧。”说罢,她转身朝屋外走去。奶妈也连忙跟了上去。

    葛氏被训了一番,心里堵得慌,目光在容少白和方静好之间游移,半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才恨恨的甩了袖子走了。

    方静好彻底无语了,编,容少白还真会编。可他为什么要编这么个故事呢?这个故事听起来分明是在帮她,他不是应该找个机会把她赶出去才对么?这样,他就自由了,也可以和文娇龙快活潇洒。他……这又是在耍什么花样?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僵持之间,方静好道:“我和你出来散心?”

    容少白的脸色有片刻的不自然,哼道:“不这么说,你现在还会好好的站着?早就被人拖去浸猪笼了。”

    “你的脸真的是绊了一跤?”方静好又问。

    容少白没有回答,一把拉过她道:“走吧。”

    “去哪?”方静好被他拖着走。

    容少白的声音响起来:“做戏总要做全场的,不是出来散心么?”

    方静好愣了一下,这么说来,容少白真是在帮她,到底为什么呢?这比他捉弄她还叫她来的心神不宁。

    两个逛了一圈,容少白见街上的人都好奇的看着他的脸,有几分恼怒,忽然看到一个摊子在卖面具,便买了一个戴在脸上。

    方静好看到他幼稚的行为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这样不是更引人注目么?”她看他的面具,忽然怔了怔,“这个面具不是镇上的大神作法时戴的么?”

    “什么大神作法?”容少白莫名其妙,“这个面具满大街都有,关大神什么事?”

    方静好心底闪过一丝迷惑,那日她给韩澈送药,在门口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当时被吓了一跳,后来韩澈告诉她是容少澜病重时,大神作法留下的,不知是哪个丫鬟觉得好玩,戴着吓人的。可按照容少白的说法又不是。

    她似是随意的道:“我上次看见府里也有人戴这个面具呢。”

    容少白毫不在意的哼笑:“你又是听谁说的?那些小丫头都不敢提这件事。”

    “什么事?”

    “说我们府里有个女鬼啊,就住在祠堂边那个废弃的院子里,说是很久以前有个丫鬟被人冤枉投了井变成鬼魂来索命来了,吓得那些小丫鬟平日里不敢靠近那个院子,也不敢说起这件事,怕惹恼了鬼魂。”

    方静好心头一凛,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日在祠堂外的夜半哭声,半响,才暗笑一声,那是猫不是么?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女鬼?还是韩澈的话比较可信,便也没再多想。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两个人才回了府。容少白戴着面具招摇过市,几个丫鬟下人吓得不轻,到花园的时候,方静好看到柳氏和奶妈正由老夫人房里走出来,便迎上去道:“娘,我们回来了。”

    柳氏点点头,目光落在容少白身上,正要开口说话,身子却剧烈的晃动起来:“你、你……”

    方静好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去扯下容少白的面具,柳氏的脸色才恢复了些,胸口却仍起伏着,奶妈眉心微微一动,唤了声:“太太!”柳氏才道:“你戴着这个鬼东西做什么!还不快扔了!”

    “不是啊。”容少白无所谓的耸耸肩,“我觉得挺好玩。”

    柳氏盯着他,半响没说一句话走了。

    宋氏房里,葛氏和容少弘坐着喝茶,葛氏愤愤不平的道:“今儿又叫她逃过了!”

    “娘,你也知道大娘护着她,你说什么都是白搭。”容少弘道。

    “你懂什么?只要有证据,她柳依华再护着也没用,何况,那是有关她儿子的面子的,她会帮着个外人?她就是再宠着韩澈也不会姑息。”葛氏道,“只是没想到少白居然会帮那个女人说话,真是气死我了!”

    “我也猜不透,少白什么时候跟四弟妹那么要好了?”容少弘道。

    “哼,原以为他们是做戏给我们看的,看来轻易不得,住在一间屋子里难免会走火,万一要真给他们有了,我们这房的人还不被挤到角落头去?”

    此刻,床上昏睡的宋氏忽然呻吟了一声,容少弘皱了皱眉,正要唤人,葛氏站起来道:“叫什么叫,死不了!”边说边往外走,“真是个晦气的东西,孩子死在肚子里都不知道!”

    容少白回到桃苑,桃心迎了出来,见他脸上的伤不免吓了吓,悄声问了方静好,方静好把容少白的话照样跟她说了,她眉宇间似有几分担忧。

    桃心帮他们收拾好了,容少白坐在桌前,方静好有些奇怪,这几日他都是去了隔壁睡的,今天却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自顾自的收拾好床铺,刚想躺下去,容少白却转过身来道:“你……不痛了?”

    啊?方静好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心底也掠过一分不自然,扭开头道:“嗯。”

    “如果痛的话就到床上来……床上暖和些。”容少白背对着他,传来一句话。

    方静好愣住了。

【063】、倾谈

    容少白的态度多少叫方静好迷惑了很久,她躺在地板上,心里更多的却是日里的事。韩澈从方春来手中救了她,多半是听到了她与方春来的对话见情况不对才跟出来的,她望着窗外的那一轮明月,心里不觉浮出一个念头:他会怎么想她呢?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她暗笑自己竟如同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生,猜测着别人的想法,可又不觉松了口气,幸好只有他一人知道,在她心里,对韩澈是信任的,只是,韩澈是以为她和容少白的关系好转了吧?否则也不会通知容少白来救她。她心底不知是什么感觉,却也暗自庆幸从柳氏和葛氏的态度来看,并不知道这件事,她能祈祷的便是除了韩澈再无一人知晓此事。只是,方春来去了哪?对于她,他会不会就此作罢?如果在像今天那样闹一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应付的来。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是胡氏是否知晓?或者,方春来并未告诉她,自己要走?想来也是的,方春来不可能笨到那种地步,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微微定了些。

    辗转反撤,却也是睡的很不踏实。然而,床上的人似乎睡的也不怎么好,方静好迷糊中偶尔会听到容少白翻来覆去的声响。

    第二天,方静好刚穿戴完毕,桃心便敲了门进来道:“四少奶奶,老夫人叫你去她屋里头用饭。”

    方静好愣了半响,问道:“四少爷呢?”

    “四少爷很早便出去了,想是去了锦绣织,说不定待会儿也是会去老夫人那儿的。”桃心道。

    “知道了。”方静好应了声。

    桃心为她整理好衣裳,蹙了蹙眉,半响才开口道:“四少奶奶,四少爷前些日子的伤才好不久,如今又撞了脸,你看是不是去庙里拜拜菩萨,求个心安?”

    “这是他自己不当自己的身子是回事,拜菩萨又有什么用。”方静好随口道。

    桃心更急:“四少奶奶,婢子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方静好觉得桃心像是有什么话不敢说,便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上次容少白胳膊肿了还要喝酒洗澡,现在又不知道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虽然他说是摔的,可方静好打心眼里是不信的,摔能摔成那样?能那样准?正好在脸上?她倒觉得他一定又在外头惹了什么事,跟人起冲突时被人打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鹰眼的那帮人还不肯放过文娇龙,容少白去装英雄呢?奇怪的是,明明酒宴时他还是好好的,难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桃心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四少奶奶,你也知道男人见了那东西是晦气的、犯冲的,何况四少爷那日袍子上还沾上了,会不会是因为这样四少爷出门才会跌跤?”

    方静好看了桃心半响,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容少白白袍子上沾了血迹,这个时代的人认为那是不吉利、肮脏邪恶的,所以桃心才会有此一说。

    她哭笑不得,见桃心神色严肃,却又不好笑她,毕竟每个时代每个人的信仰不同,别说是这个时代,现代也有很多人是迷信鬼神风水之说的。于是便道:“这个我也说不清,如果是,要怎么办?”

    桃心见四少奶奶问了,眉宇间也没有愠色,才道:“依婢子看,定要去慧济寺替四少爷求个护身符什么的,叫四少爷日日戴在身上,才能避邪。”

    方静好想了想道:“等有时间你陪我去吧。”反正也不损失什么,免得小妮子整日记挂。

    桃心见她应了,才笑道:“四少爷平时大大咧咧的,也不注意这些,想来是四少奶奶那日疼的他心慌了,从婢子手里抢过那物什就往房里跑,婢子提醒他他也不在意。”

    是吗?方静好不觉想起那日他把月事带交给她时脸上的别扭,昨天在茅屋里帮她说的那番话,和晚上临睡前对她说,如果痛了就睡到床上来。他也是这个时代的人,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方静好又和桃心说了会话,才知道十三叔公昨儿晚上就已经回去了,容百川一家子本也想回他来这里之后在外头暂住的那间屋子的,可却被老夫人留了下来,容百川也许是因为老夫人的病刚好,所以依了她,老夫人与小儿子久别重逢,那病说好还真的没什么大碍了,叫钱大夫来看过,也说真是奇迹。于是,柳氏命人腾出那间本来招待宾客的其中一间院落给容百川一家子住,重新立了块匾,命名为茶苑。

    临近中午的时候,老夫人房里的丫鬟忽然来了,说是老夫人要请她过去一起吃午饭。

    方静好想,老夫人病好了,人也清醒了,自己是理应去重新请安的,只是却没想到是她先来叫她了。她换上一袭干净清淡的衣裳便去了柏苑。

    老夫人坐在黄花梨椅子上,手上依然拄着根拐杖,方静好请了安,坐了下来道:“奶奶身子可是全好了?真是可喜可贺。”

    老夫人似是在细细的端详她,半响才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来,静好,过来。”

    方静好依言走过去,坐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笑道:“我病了许久,脑子不清楚的时候不知砸了多少药罐,这屋子里头除了少白没人敢进来,是不是也吓着你了?”

    方静好笑笑:“没有,奶奶对我很好。”

    “唉。”老夫人长叹一声,“人老了,一些事情就不由自主了,人哪,一旦没有以前的记忆,总觉得周围都是不安全的人,想着要保护自己,除了少白,我谁也不记得了,所以难免对你们态度差些,只是没想到还能好起来,像是再世为人一般。”

    “奶奶是吉人自有天相。”方静好说了些吉祥话。

    老夫人却笑道:“你呀,还说不是被我吓着了,说话都像是背书似的,往后在我这里你就跟少白一样,无需讲究这些个礼节,也不用光捡好听话说给我听。”她右手习惯性的摸索着拐杖,方静好这才看到她的拐杖上有一块兽皮般的东西照着,像也是保暖用的套子似的,想到自己送她的寿礼,原来已是多余了。

    老夫人见方静好眼光望着她拐杖上的套子,笑了一下:“是不是奶奶没用你送的那个套子所以心里不高兴了?”

    “哪有。”老夫人的风趣随意让方静好也放松下来,笑道,“这兽皮比孙媳做的那个保暖许多呢,是谁有那么好的想法?”

    老夫人听方静好这么说,眉宇间也流露出一丝骄傲和欣慰:“还有谁?是少白,他怕我受凉,又知道我不肯丢掉这根破旧玩意儿,很早便叫人给我做了这个,我脑子虽然不清楚,但那些事还是记得的。”

    方静好一怔,原来容少白早就叫人做了这根兽皮的,怪不得昨日在寿宴上当对老夫人说,容少白是想给她个惊喜,其实早就准备了那个保暖套子时,容少白向她投来复杂的一瞄。

    老夫人却没有留意她的神情,轻轻摩挲拐杖,眼底尽是柔和,“这根拐杖跟了我几十年了,是过世的老太爷送我的。”

    “原来是这样。”看着老夫人的神情,方静好心底不觉变得恬静起来,轻声道:“奶奶与爷爷感情一定很好。”

    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半响才道:“静好,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那日在这院子里,少白喝多了,你对他说的那番话,我都听到了,当时虽然迷迷糊糊,但现在想起来你是真心为他好的,昨儿寿宴上,你把自己要送我的东西说成是少白早就叫人给我做好的,其实那时少白已经送我了个兽皮的,我只是没用上而已,那时我便知道,你是为了不让少白在众人面前难堪。”

    方静好对老夫人突然变了话题有片刻的错愕,记起了昨日。怪不得她送礼之后老夫人竟叫她坐到她身边去了,原来是心里已了然。她更没想到的是,那日在这个院子里她对容少白说的那番话,老夫人竟全记在心上了。她抬头轻轻一笑:“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

    老夫人满意的点头:“就冲你这番话,我便知道你是个既聪明又心地纯善的姑娘,少白有你我便可以放心了。”

    方静好苦笑:“奶奶最了解少白,对他,我也无能为力。”当初柳氏也对她说过差不多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位老太太面前,她没有对柳氏的戒备,只觉得是可以把心里话告诉她的。

    老夫人缓缓道:“是啊,少白的性子是不怎么好,可他本性不坏,他这样,是有原因的。”

    方静好不置可否,老夫人轻轻摩挲着拐杖道:“适才说起老太爷,你知道我为何如此疼爱少白么?”

    “我听人说,少白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

    “嗯。”老夫人点点头,“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少白像极了老太爷年轻的时候。”

    此刻,梅娟端来了午饭,老夫人挥挥手叫她退下,一边笑着对方静好道:“如若你不嫌我这个老太婆罗嗦,就一边吃饭一边听我说说。”

    方静好笑了:“好。”

    “我嫁进容家时,老太爷正和少白一般大,那模样也是很俊朗的……”老夫人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唇边含着笑,“他是个被人宠惯了的大少爷,脾气不好,喜欢到处跑,对家里的生意没兴趣,他爹也是费了一番心。我当时也是恨极了,心里头想啊,怎么就会嫁了这么个人,可是后来的相处,我慢慢的了解他,知道他本性是好的,只是多了些少爷坏性子,我就想着,既然他已是我的丈夫,我便要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后来他渐渐地懂了事,也能帮上铺子的忙了,再慢慢地,也成了他爹一般精明的生意人,他临终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这辈子最幸运的便是遇到了我。”

    容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这倒让方静好有些惊讶。难道是所谓的隔代遗传?

    “你一定觉得少白是遗传了他爷爷的性子吧?”老夫人了然的一笑,“其实不然,少白小时候很乖巧的,甚至有些自卑,因为少青有病、少澜又聪慧可爱,你娘少不得会把心多放在他们身上,相反少白虽然是幺子,却是极少受到疼爱的。小孩子,谁不想得到父母的疼爱,谁不想是父母的骄傲?于是少白从小便什么都学着他二哥的,跟在少澜屁股后头,甚至有一次还装病,他以为病了便会有人来关心他了,谁知道被他爹知道了,气不过,打了他一顿,他娘也没说什么,以至于后来他真病了,他爹娘都以为又是骗人的,不去理会,小小的一个孩子,病了好几日才被人发现。”老夫人说到这,眼底全是辛酸,“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孩子就由我来疼爱吧。”

    方静好张大了嘴巴,容少白生病没人理睬的事她也听容紫嫣说过,那时她没往心里去,想不过是容紫嫣为了让她谅解容少白而故意说得严重些,没想到是真的。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容少白的童年……竟是如此的吗?这也是他和柳氏永远对立的原因?

    那一刻,她脑海里浮现出算盘的事,心底竟也泛起一抹酸涩,原来自己这样也是幸运的,虽然再也无缘见到自己的父母,但至少她的童年时幸福的,有人宠爱着,充实而甜蜜。

    老夫人的唇边含着一抹祥和的笑:“静好啊,人的一辈子不可能事事如意、千般顺心,总有这么几道坎要自己走过去,我是过来人,我不跟你说丈夫是天这些道理,我只想告诉你,夫妻本是同一个人,两个人能成为夫妻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以后是要一辈子走下去的,所以要同心同力,把日子过好。你现在的心情便是我当初的,可是到了我这个年纪,心里最惦记的除了老太爷再也没有别的人,连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都是甜的,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是旁人无法替代的。”老夫人轻轻握住方静好的手,“我希望啊,你和少白能跟我与老太爷一样,守得云开见月明,人的心都是肉做的,你对他好,他不可能不知道。”

    老夫人的手略微有些粗糙,却十分温暖,那眼神和母亲一般透着慈爱与了然,方静好不知怎么,心的一角柔软起来,把头靠在老夫人身上。老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发,跟她缓缓说些容少白小时候的事,这一刻,居然充满了温馨。

    回到屋里,方静好对桃心道:“选个日子去慧济寺吧,那护身符不是越早求越灵么?”

【064】、冰释

    第二天,当方静好把护身符递给容少白的时候,容少白满脸的错愕,半响,眉心才耸了耸道:“这是什么?”

    “是慧济寺求的护身符。”方静好道,“带在身上可以避邪保平安。”

    “我知道这是护身符。”容少白打断道,“我是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免得你再撞破了头。”方静好淡淡道。

    容少白盯着她,许久,勾了勾唇:“祸害遗千年,哪用菩萨保佑?”

    方静好一口气提了上来,片刻才道:“你到底要不要?”

    容少白迟疑了一下,却伸出手把护身符接过去,端详了很久,方静好道:“戴在身上,别丢了,这是按照你的生辰八字开过光的,丢了就没了。”

    “我的生辰八字?”容少白哑然。

    “是桃心告诉我的。”方静好淡淡的解释道。桃心告诉她的时候,她有些哑然,容少白的生日,快到了呢。

    良久,不见有人说话,她回过头,只见容少白的表情有几分怔忡,半响,似是嘲讽一般笑一声:“我的生辰八字,估计连我娘都忘了,她倒知道。”

    他站在那里,眼底除了嘲讽竟还有一丝落寞,方静好望着他,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昨日老夫人说过的话,轻声道:“其实还有很多人关心你的,只是你拒绝接受而已。”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容少白的身子却僵住了,猛的看着她,瞳仁里仿佛亮了一下。她略微不自然的与他错开视线,道:“在那间茅屋里,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哪样说?”容少白蹙了蹙眉。

    “说我是和你出去散心的,你和我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或者,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儿?”方静好忽然回过头看着他。

    容少白沉默了半响,道:“说了,是送信的人来说有人在那等我,我好奇不过就去了。”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会有人送信叫你去那里,我又为什么会去那里?”方静好盯着他道。

    “我没兴趣知道。”容少白心底升起一股懊恼,脸上却是懒洋洋的表情。

    这倒像他的性格,方静好心想道。只是,说了半天,他还未回答她,为什么会说那番话。不过容少白别的本事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倒是很强的,她再问下去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名堂,索性便也不想追究了,洗了把脸准备歇息,却听容少白突然道:“你……不要对我抱什么希望。”

    方静好拿着软巾的手忽然顿住,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要对他抱什么希望?

    她转过身,见他拧着眉似是在思考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半响才扭过头,用低低的声音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了,我昏迷的那几日你照顾我,奶奶寿宴上你又故意说那套子是我叫人做的……”他没有看她,眉尖轻轻动了动,“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很难改变了。”

    方静好听他说完,张大嘴巴错愕了半响,忽然笑了:“容少白,不是很难改变,是你根本不想改变,或者,你觉得这样娘才会更注意你?”

    方静好的一番话让容少白猛的抬起头来,她不理会他震惊的表情,平静的道:“付出和收获有时不一定会公平,但只有付出了才知道是不是会有收获,奶奶那天跟我说了一句话,人心是肉做的,你对他好,他总有一天会明白。容少白,想要别人在意你,别的方法是没有的,除非你用心在乎别人。这样,也许你不会生了病也没人知道。”

    装病想要别人注意,或者用反抗来示意心中的不满,这些都是不成熟的表现,她望着容少白凝注的神情,心底不觉叹息一声,也许,他还不过是个孩子。一个二十岁的大孩子,现代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正在读书吧?

    她发现心底的那丝怨气竟然淡了些,和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计较?只是,即便是小孩子,也总有要成熟的一天不是吗?不可能一辈子这样过下去。

    “容少白,你真的在乎文娇龙么?”方静好看着他问道。

    容少白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样问,抬起头,却没有回答。

    “如果你真的在乎她,就应该让她看到你振作起来,退一步说,就算不是为了她不为你自己,也应该为了奶奶,奶奶……她是很信任你的。”方静好想起老夫人说起容少白时慈爱的模样,语气也变得轻柔、真挚起来。

    容少白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半响,才吐出几个字:“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方静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老夫人吧?老夫人的话让她心里对容少白竟有了几分同情。或许是容少白和文娇龙的事让她有了几分感触,两情相悦的人却不能在一起,说穿了她是个后来人而已,如果真要说第三者,也是她。可是不知为什么,容少白和文娇龙的事她是早就知道的,今日却感触特别深,难道是因为自己么?想爱却不能爱,容少白比她幸运,因为他是个男人,而文娇龙也未嫁做人妇,是这样吗?

    她淡淡的道:“其实我们本来就不是敌对的,你有你心里的人,我也有我想过的生活,但也许两者并不冲突,也许……”她顿了顿,“我们可以试着好好相处,不是做戏,是像朋友那般好好相处。”

    若有可能谁想跟一个屋檐下的人日日绷着脸过日子?和容少白好好相处,这是她曾经考虑过的,对她在这大宅里生活下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是从初遇到后来发生的许多事让她无法抱有希望,今日不知为何却说了出来。或许是由于她的心境改变了?心里有了一个人,对别人也变得宽容起来,那一刻,她竟是真心希望容少白和文娇龙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或许,这也是她自己心底的愿望?

    “朋友?”容少白重复了一遍,表情似是怔住了。

    方静好看着他的脸笑了笑:“我叫桃心给你拿些药膏来,擦好药就来吃饭吧。否则你的脸一直这么肿,怎么去见你的文老板?”说罢,走出了屋子。

    容少白怔怔的站着,不知为什么,心底本来应该高兴,却竟无端的有些失落。

    晚饭是热闹的,容百川一家,加上原来的人,那桌子看起来也拥挤了几分。最重要的是,老夫人也来吃饭了。

    许久未出现在前厅的老夫人一来,柳氏和葛氏便从长辈变作了媳妇。柳氏也把自己原来的上座让留给了老夫人,老夫人由梅娟搀扶着坐下,又把容少亭抱起来坐在她膝盖上,满脸是笑,那气色看起来倒像是年轻了几岁。容少亭也是乖巧,陆曼让他叫人,他便甜甜的唤起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容紫嫣也忍不住逗他玩。陆曼坐在丈夫身边,望着儿子,满脸恬静。

    饭桌上乍看是笑语连篇的,但细看之下,胡氏大概是昨晚睡得不好,脸有些浮肿,沈氏戳着筷子,始终没有抬头,每次听到容百川或者陆曼的声音,她握着筷子的手总会轻微的颤抖一下。

    方静好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心底不觉又升起昨日寿宴时的疑惑来,脸上却是淡淡的表情,走了进去,到了跟前正要坐下,却听老夫人道:“静好来了啊,来,坐我这边。”说罢叫奶妈加了个位子,又问道,“少白怎么还不来?”

    方静好刚要说话,却听一个声音道:“奶奶,我来了。”抬头望去,容少白正走进来,脸上的淤青似是淡了些,却亮亮的,像是抹了层什么,应该是擦了药膏,于是方静好对着他轻轻一笑。看到她的表情,容少白牵了牵嘴角,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个笑,眼睛却没有再眯起来。

    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又对奶妈道:“去把四少爷的位子也搬到我身边来,就放静好身边,现在家里头人多了,以后就这么坐吧。”

    一瞬间,一屋子的人神情各异。葛氏阴阳怪气的道:“娘可真欢喜了,老四和四媳妇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昨儿您寿辰,还不忘出去散心呢。我是听了阿贵那瞎了眼的下人的话,结果倒成了笑话了。”葛氏出了场闹剧,不觉对阿贵恨的牙痒痒。

    胡氏神情本是慵懒的,此刻一听,笑了一声:“那些下人的话二姨娘怎么也信得?他们呀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说罢转头看着柳氏道,“依我看,就给阿贵些银两让他走吧,免得他再乱嚼舌根。”

    柳氏沉吟半响点点头:“嗯,就这么做,多给先银两,免得外头说我们容府霸道,静好你说呢?”

    方静好目不斜视低头吃饭,听到柳氏的话抬头道:“就按娘说的做。”阿贵离开对她来说也只有好处,这个时候她没有必要再做烂好人。胡氏的话倒又帮了她,这样看来,胡氏是什么都不知道?幸好,她成为众人瞩目没多久,因为老夫人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老夫人逗弄着容少亭道:“百川啊,我觉得少亭的名字要改一改。”

    柳氏和葛氏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容百川笑了笑:“娘,好好的名字为什么要改?”

    老夫人的脸上有几分嗔怪:“你离家多年,是不是连家谱都不记得了?我们容家的子孙,到了他们这一辈,字都是以颜色来取的,这‘亭’字又有什么相干?你莫不是想脱离了祖宗,自成一家吧?”

    容百川的脸上有几分不自然:“娘,虽说是一家人,可也毕竟是分了家的……”

    “那是另一回事。”老夫人缓缓道,“老太爷是把这个家交给了百康,可少亭是容家的子孙这一点却改不了。名字我已想好了,就叫少梓吧,取‘紫’色之意。”

    容百川还在犹豫,此刻柳氏道:“二弟,你就依了娘吧。”

    容百川这才应了,一边的陆曼见丈夫同意了,也笑着道:“娘,都说紫气东来,真是个好名字,少亭一定也会喜欢的。”

    “二弟妹在国外出生的吧?”葛氏似是闲闲的道,“倒也知道这句话。”

    陆曼只是安静的笑笑,也未答话。

    老夫人抱着少梓,也就是少亭笑的很开怀:“唉,我是病的太久了,家里也好久没见小娃娃的影子了,小蝶好不容易有了,却又……倒是少梓年纪还小,倒真有几分像是我的曾孙子呢。他来了,我们家将来定会热闹几分。”

    想来老夫人已知道了宋氏小产的事,饭桌上忽然便安静了,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片刻后,老夫人看着容百川道,“百川,你和小曼既然回家了,便安心住下吧,有什么需要就跟你嫂子说。”

    柳氏笑道:“是啊,娘说的是。”

    至此,容百川一家算是真正在茶苑住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倒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宋氏依然卧床不起,整日整夜的昏睡着,钱大夫来看过几次,也只说需要静养一段日子,不知她是真的小产落下了病根,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老夫人带着柳氏去看过几次,也只是叹息。

    葛氏的脸是越来越臭了,动不动就对菊萍、菊奴几个下人打骂着,有时隔着远远的,还能听到她尖锐的声音,方静好觉得做葛氏和宋氏的丫鬟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孽。本来这也很正常,葛氏是尖酸刻薄,但大宅院里也经常有这样的主子,而且对她的性子,方静好也深有体会、见怪不怪了,让她迷惑的是菊萍。

    有一日她经过花园的时候,见竹林里有个人影在晃动,走近些才发现是菊萍。她心里笑,菊萍难道又是来偷听韩澈吹笛的?她顺着竹林的方向望了望,看见那间屋子,竟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韩澈了,脚步不觉也停了下来。然后,她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菊萍东张西望了半响,竟飞快的蹲下来,用手扒着泥土,挖了一个小坑,然后小心翼翼的从怀里不知拿出什么东西,放入坑里,又快速的用土掩上,此刻忽然传来菊奴的声音:“菊萍,你去哪了?二姨太叫人呢!”

    菊萍猛的站起来,方静好立刻退到假山后,只见她看了一眼地上,又看了看已经快要走到跟前的菊奴,连忙踢了几脚泥土,便迎了上去:“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来了吗?”

    方静好听到菊奴取笑的声音传来过来:“咦,你在那里做什么?莫非又去听韩少……”

    菊萍说了什么她没听清,等到声音越来越远,她才慢慢的走到那片竹林里,很明显,有一块地方的泥土是有刚被人动过的痕迹,而且,也许是走的太匆忙,泥土里的东西微微露出了一个角,方静好看了半响,看清了那样东西,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片刻,她便离开了,心里想着,这毕竟是别人的事情,虽然被她无意中看到了,但却还是放在心里的好。

    午后,方静好收到一包东西,说是平小姐托人送来的,说明了除非是四少奶奶本人,否则别人不能看。方静好一想到她说话时蛮横的样子便想笑,猜测着这丫头给她送来了什么,打开一看,竟然是她亲手做的“卫生棉”,不觉更是失笑,又觉得温暖,亲手放了起来。

【065】、口风

    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平淡,方静好和容少白自从说了上次那番话之后,相处似是自然了些,不过这只是她心里的感觉,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有时她会看见陆曼带着容少梓在花园里逛,也会上去和那小男孩玩上一阵,容少梓活泼可爱,她打心眼里很喜欢。几次经过桂苑的时候,她都很想去会会胡氏,但最终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作罢了。

    却没想到那天晚饭,胡氏没有来,听丫鬟们说起,说是二少奶奶月事来了,身体不适呢。因为这是女人常见的事儿,柳氏听了桂香的低语也未说什么,只嘱咐她好好休息。

    方静好却觉得正好可以乘此机会去看看胡氏。于是第二日,她便去了桂苑。一踏进桂苑,便见桂香匆匆迎了出来,浅笑盈盈,开口道:“四少奶奶怎么来了?”却不知怎么,方静好觉得那笑容像是画皮上的一般,有几分生涩。

    她也没多想,只是道:“听说你家奶奶身子不爽,我前几日也刚过了日子,正好房里有些益母草、红花,若用得着,你便去煎了让你奶奶吃下,会缓解些疼痛。”

    那益母草和红花是她月事来的第一日吩咐了桃心之后,后来桃心便为她寻来了,不过想起当时那丫头的神态,方静好还是有点哭笑不得,桃心叫她把药好生收着,弄得有多珍贵似的。其实这在现代,不过是些药店里经常可以买到的药罢了。现在胡氏正好肚子痛,她便承了桃心的人情,也好探探胡氏的口风。

    桂香愣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飞快的接过药包:“婢子替奶奶谢过四少奶奶,只是,奶奶实在身子怠倦,昨夜痛的辗转到清晨,现在刚睡,怕是不能见四少奶奶。”

    方静好拧了拧眉,她没料到胡氏竟是痛的这么厉害,想她已睡了,虽然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说什么,便点点头,刚想回身,却听见屋内传来胡氏的声音:“是谁来了?”

    桂香连忙禀报,胡氏听完道:“你这丫头越发没规没距了,四少奶奶来了也不禀报,还不快请她进来!”桂香这才带了方静好进去。

    厢房内,方静好一走进去便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药味,胡氏卧在床上,用手撑起半个身子,没有化妆的脸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素净,只是毫无血色、惨白不堪。桂香见胡氏撑着身子,连忙跑过去,在她身后放了个软枕,眉宇间净是担忧:“二少奶奶您躺着……”

    胡氏眉心轻微的耸了耸,桂香便站到一边,垂首不语了。

    方静好心底觉得好笑,桂香倒也是个体贴主子的下人,只不过,胡氏只是痛经而已,是不是有些太小心翼翼了?

    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些讲究些也是正常的,便轻轻一笑道:“昨儿吃饭没看见二嫂,听人说二嫂身子不爽就过来看看。”

    胡氏笑一声:“都是桂香那丫头小题大做,让四弟妹瞧见我这副样子,还以为我身子比别人较贵呢。”

    “女人的身子本来就较贵,虽说不是病,却也马虎不得。”方静好坐在胡氏的床沿上笑道。

    “这倒是,年纪大了,总要仔细些。”胡氏道。

    方静好心念一转笑着道:“二嫂说什么呢,我瞧着哥哥给二嫂做的那几身衣裳二嫂穿着件件好看,哪里就老了?比那些小姑娘有味道多了。”

    这倒是实话,胡氏给人的感觉与沈氏又是不同,淡漠间自有一份妖娆。只不过,方静好更想把话题往衣裳和方春来身上引。她心里头想过,方春来不可能笨到告诉胡氏他和自己的关系,胡氏虽然不避讳她知道,但也不代表她会全部都告诉她,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方春来与胡氏是否已经断了关系,还是方春来本来只想偷偷一走了之?

    胡氏听她一说,翘着兰花指一掩唇笑了,透过指缝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似是随意的道,“对了,四弟妹,有件事儿我忘了托你,正好你来了。你也知道我没别的什么喜好,就喜欢新衣裳,前几日又听说咱们铺子里又新上架了一批松江的棉布,想叫方师傅帮我做件夏天的旗袍穿穿。别看这几日夜里乍暖还凉的,这柳眉的天啊,说热便热了,昨儿叫桂香帮我理理柜子,去年的那几件倒是看不上眼了。”

    方静好眉尖不易察觉的凝了凝,她本是来引了话题出来的,却没想到胡氏先问了。她目光流转间,轻轻一笑:“二嫂可是哥哥的老主顾了,怎么倒托起我来?”

    胡氏看了她半响,露出一丝惊讶:“四弟妹也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方静好心一跳。

    “我差人去方师傅的铺子,‘花想容’却已经易主了,听新来的掌柜说,方师傅四日前已把铺子转给了他,匆匆回了老家,我以为他与四弟妹通过气儿了,才来问问弟妹的。”说罢,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方静好。

    胡氏的话让方静好也怔住了。方春来把铺子卖了回了老家?要说四天前……她暗自掐指一算,竟正好是老夫人寿辰之后,也就是方春来用药把她迷昏,想带她走那天之后的第二天。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方春来明白了她的决心,心灰意冷连生意都不要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这件事……也许只有问一个人才会清楚——韩澈。

    她脑子里里转过千般念头,脸上才浮起一抹惊讶:“怎么会呢?哥哥并未跟我说起他回老家的事。”

    胡氏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事儿也不急,若实在不行,我找那位新掌柜做也一样。”

    方静好含笑点点头,无论胡氏是否知道一些事,方春来店铺转让的事想必是真的,柳眉镇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何况“花想容”因为容家关照和方春来自身的手艺的缘故,也是有些小名气的,不难打听到。

    接着,两人又东聊西扯,却也都不在点子上,桂香又来给方静好换了一次茶水,便从里屋捧了些字画出来,方静好见到这些字画,不觉想起老夫人寿辰上韩澈做的那副画,不觉问道:“这是做什么?”

    桂香答道:“这些都是二少爷生前的字画,放着有些久了,这两日天气好,二少爷的忌日也快到了,拿出去晒晒。”

    二少爷的忌日要到了么?方静好不禁默然,无意间看到其中一幅垂下的画上落了“沧云”两个字,便看着胡氏道:“二少爷的字真是雅,沧云。”

    胡氏本是望着那些画的,侧过脸却有几分惊讶,随即道:“少澜的字只是取了名字最后一个‘澜’字,沧云不知是谁的,也许是二老爷以前送给他的吧。”

    难道“沧云”是容百川的字?看来容百川的确也是个雅人。她就这么一想,不一会便告辞了,别说胡氏身子不适,她再坐下去倒有些奇怪了,桂香的脸色也不会很好看,几次来给她倒茶,想是存了让她快些走的意思,就说再坐下去也坐不出什么名堂来。

    方静好走后,桂香拿着那些益母草和红花给胡氏过目:“二少奶奶,四少奶奶这是什么心思,难不成是知道了……”

    “别自己吓唬自己。”胡氏道,“她怎么会知道?那个乡村大夫你不是也给了银两叫他走了么?这些药不过是活血祛瘀的……”她说着说着,唇边却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不过,现在倒有了另外一个作用。”

    方静好回到桃苑,她准备去锦绣织的绣房一趟,平琬瑞的几位姨太太的嘱托对她来说不难,这几日她已把样衣画好了,让她犯难的是那几朵木棉花,大概正如柳氏说的,这木棉花式很多年是无人问津的,所以除了方静好现在身上的这匹布,和送与平琬瑞的那匹棉布,便再也见不到踪迹了,现在若要做件有木棉图案的缎子,还要孙嫂亲自帮忙才行。

    幸好这是得了柳氏应允的,想来也不难做到。

    让方静好惊讶的是,孙嫂竟不在绣房,绣房里的绣娘为难了半响,才悄悄告诉她,孙嫂一个多月前受了罚,还在床上躺着呢。

    “为什么受罚?”方静好愣了一下。

    “这……孙嫂不知道是不是老糊涂了,二月初九那天居然在院子里烧冥纸,还走了神,要不是被人发现,说不定会把整个绣房给烧了。”

    方静好张了张嘴,二月初九不就是她嫁进容家之后的第四天么?也就是她随着柳氏在祠堂守夜的那天,因为她记得清楚,据说二月初五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所以她才在那天出嫁。

    孙嫂的屋子里,方静好说明了来意,孙嫂神色似有些激动,立刻道:“四少奶奶放心,我……我一定马上绣出来。”

    “等你身子好些了也无妨。”方静好安慰道。

    “都一把老骨头了,没事儿。”孙嫂看着她,眼里湿湿的。

    “以后小心些。”方静好模棱两可道,她不知道孙嫂的冥纸是烧给谁的,心想这是人家的隐私,也不好多问,谁知孙嫂竟开口道:“那日……是我一个老姐妹的忌日。”

    方静好迟疑了一下,她还记得,柳氏在祠堂守夜那日,也说是一位姐妹的忌日,竟有这么巧的事?

    孙嫂见方静好垂首不语,小心翼翼的道:“四少奶奶怎么了?”

    “没事。”方静好随即道,“正好想起那日我陪着太太在守夜呢。”

    孙嫂忽然咳嗽起来,方静好连忙拍着她的后背,她好久才缓过劲来,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问道:“太太……那日真的在守夜?”

    方静好发现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不觉点了点头。孙嫂得到答案,竟整个人像是凝注了,半响才犹如低喃般道:“守夜、烧纸钱,都是为了活着的人好过些,死了的人,死都死了,还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方静好不觉怔住。

    回到桃苑,平琬瑞竟来了。一见她便雀跃的冲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神秘兮兮的笑道:“亲爱的,我给你的东西收到了么?好用吗?”

    方静好被她抱的莫名,对她肉麻的称呼更是汗颜,一看桃心早就张大了嘴巴,愣了半响,才出去忙活了。

    “我都好了,难道你叫我天天带着那玩意儿?”方静好失笑。

    “那倒是,下次吧,反正有的是机会。”平琬瑞道,“我是来问你衣服的事的。”

    “画是画好了,就是木棉需要绣娘绣出来,等好了我叫人拿去你那里。你姨娘他们还未回去?”

    “昨天早上就跟着爹回了杭州,我是死赖着才没被抓走,你也知道,我那个老爹拿我最没办法,所以我现在自由了!”

    “你呀心这么野,一个人待在这里有什么好?”方静好戳她脑袋一下。

    “还不是为了多见见你,去了杭州,虽然也不是隔得多远,总是麻烦。”平琬瑞撅起嘴,“何况,我现在越来越崇拜你了,听说你男人最近改变了很多?好像唐少他们叫他去赌场也不去呢,整天在锦绣织里,还有你奶奶寿辰那天,我被拖着打麻将,打了一会找不到你,书淮说你们一起出去了,嘿嘿,是不是去外头约会了?”平琬瑞叽叽喳喳的道。

    方静好想起容少白说的散心,不觉有些讪讪然,不过想到什么,又笑起来:“什么时候开始叫‘书淮’了?你不肯走不是因为我,是因为那个书淮吧?”

    平琬瑞顿时脸红起来,煞是可爱,见她难得的羞涩,方静好也觉得欣喜:“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他未娶,你未嫁……不过,你爹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不知道,我怎么会告诉他?你知道他最宝贝我这个女儿,要是让他知道了,一定烦死。”平琬瑞嗤之以鼻的道。

    方静好心里忽然有些担忧,开口道:“平琬瑞,我问你,如果你爹不同意,你要怎么办?”

    平琬瑞似乎没有想到这么一说,一时愣住了,半响才道:“我就抗争到底!”

    方静好暗自叹口气,她到底是小孩子脾性,虽然在这里生活的日子或许比她还久,也算是前辈了,但终究还未把心理调整过来,她哪知道,在这个社会,要想追求一份自由的恋爱是多么困难的事?

    平琬瑞坐了一会便走了,想是和何书淮有了约,方静好便也没有多留,她坐在窗前,想起刚才与平琬瑞的对话,她可以抗争到底,那么自己呢?她一动不动的坐着,心里不知是想着平琬瑞还是想着自己。不一会,容少白回来了。

    他脸上的红肿退了些,但淤青还在,桃心拿来药膏为他擦,脸上写着心疼,容少白也有些不自然,透过桃心的指缝间瞄了一眼方静好,不知为何,轻轻“嘶”了一声。桃心吓了一跳,她下手明明很轻了呀。

    方静好听到声音扭过头来看了一眼,从桃心手里接过药膏道:“我来吧。”

    说罢,用手指沾了一点药膏,往容少白脸颊上轻轻涂抹,桃心见状不觉会心一笑,咦,四少爷是在撒娇么?她识相的退了出去。脸上传来轻柔、微凉的感觉,容少白清了清嗓子,眼神游移了一圈,却忍不住停在近在咫尺的这张容颜上,见她眼神专注、神情恬静,心不觉飞快的跳了一下,脱口而出:“别对我这么好。”

【066】、

    方静好的手慢了半拍,抬头看看他,笑了笑:“天不怕地不怕的容少白,难道还怕别人对你好?”

    如果说之前她愿意和解是因为那一纸合约,只想息事宁人,那么现在,她倒觉得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孩,真心希望他快点长大。

    容少白似是愣住了,任由她在脸上轻柔的涂抹,忽然听到她随口说:“刚才去过二嫂那,二哥的忌日是不是快到了?”

    方静好只是随口一问,手却忽然被容少白推开,抬头,容少白的脸色有些僵硬,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静好的手停在半空,怎么了?刚才气氛还是好好的,别说今天,就是这几日也是好好的,她还以为两人有了些改变。

    院子里,桃心正和梅若张罗着收衣裳,忽然看到容少白沉着脸匆匆而去。桃心愣了半响,对着默默晒衣裳的梅若道:“刚才我要给四少爷擦药膏,四少爷不要,非要四少奶奶擦呢。”说罢挑了挑眉,她是故意说给梅若听的,免得梅若看见四少爷这副样子又觉得有机可乘。虽然四少奶奶没有流露出对以前四少爷问太太要梅若的事不满,而梅若这段日子也算规矩,没逾越了做丫头的本分,但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位大太太跟前眼睛长在额头顶上的梅若姑娘,也不觉得放心,所以故意想拿话提醒她。桃心是看在眼里的,梅若刚进来的时候,四少爷还总是叫她陪在身边伺候着喝酒,现在四少爷长进了,在院子里喝酒的时候也少了,好像这几日和四少奶奶的关系也没以前那么浓的火药味了,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她可不想再出什么事。

    梅若对桃心的话置若罔闻,把杆子上的衣裳放进箩筐里便转身走了。桃心在她身后扮了个鬼脸。

    这一幕,正好被走到门口的方静好看见,心里不觉失笑,桃心这丫头,还是不放心梅若,她就那么想撮合自己与容少白么?她不觉看了一眼那个离去的背影,梅若的腰杆挺得笔直,步伐丝毫不乱,想是根本没把桃心的话放在心上,这几日,容少白在锦绣织的时候多了,也很少叫梅若伺候,她几乎要把梅若忘了。她是那么悄无声息,连给自己请安都几乎省了,该做的事却一样也不落下。这种性子,倒不由让她生出几分喜欢来,这样的人也许无法亲近,但对于她来说,不是想找一个朋友,只是想找一个能做事、又不多事的丫鬟而已。

    她刚想转身进屋,容紫嫣却一脚进了桃苑,见了桃心问道:“我四哥呢?”

    桃心看了一眼门口,正对容少白的突然离去有些失望:“五小姐没看见么?四少爷刚出门呢,四少奶奶在……”

    容紫嫣根本没听她说完,小脸苍白,转身便往外跑,提着裙子,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淑女气质,桃心愣了片刻,方静好也有些惊讶:“是五小姐?”

    桃心纳闷的点头:“是啊,问了句四少爷在哪,我说刚出去她就走了,看起来神色匆匆的。”

    容紫嫣找容少白做什么?像是十万火急,竟连她站在门口都没看到。

    过了一会,方静好见时间还早,便与桃心一起去看了看桃莲,桃莲穿着宽大的衣裳,肚子还看不大出来,说起来也不过三个月还未到而已。她却笑说有时能感觉到胎动,桃心忍不住揶揄她说还那么早,哪能感觉的出来,方静好不禁笑桃心说的好像自己生过似的,桃心羞红了脸道:“没吃过猪肉,总看见过猪跑吧?”

    “这叫什么话?”方静好哭笑不得,桃莲也憋不住打她。

    一屋子人气氛欢乐,方静好细细端详桃莲,她满脸红光,人似丰满了些,神情中少了几分生涩,多了几分初为人母的稳重。想到初见时,她怯怯的躲在桃心身后唤她少奶奶,做事都小心翼翼的,不觉心有感叹,女人的一生要经过多少蜕变才会变得圆满?结婚、生子、老去,如若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的,便也满足了吧?

    方静好的前世在外人眼里是风光的,年纪轻轻便有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而其实,哪个女人骨子里没有渴望过老公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呢?只是,这份渴望在来到这一世之后已经消磨殆尽了。

    所以,即便她一直告诉自己要低调,但还是忍不住手痒给平琬瑞做了衣裳,心想自己虽不是万能穿越女,但至少还是有一点用武之地的。画那些样衣的时候,她才仿佛找到了原来的自己,抛开一切不愉快的事,只想做一件别人衬衣如意的衣服,看着别人穿着她亲手设计的衣服那般美好,她也便欢喜了。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话,方静好才带着桃心出了院子,一出门便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过,四目相对,方静好的心便像刚刚烧开的水一般轻轻一跳,那些他说过的话又浮现心头。

    韩澈朝她轻轻一笑:“四少奶奶。”

    方静好点头:“韩少爷是刚从锦绣织回来么?”

    “是啊,四少爷想必也回来了吧?”

    “嗯,回来了。”

    两人随意的说着,谁也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只有方静好心里有些话想问却不知道怎么问,幸好桃心绯红着脸道:“四少奶奶,婢子想起院子里还有几件衣裳未收。”便转身跑了。

    院子哪还有衣裳未收?梅若刚都收了去了,这小妮子想是看见韩澈面皮薄。

    “韩少爷……”方静好顿了顿道,“那天的事你能否详细的告诉我?”

    韩澈凝视了她半响,轻轻一笑:“你不相信我?”

    “不是!”她脱口而出,却又淡淡一笑,“我相信你。”

    “你想问什么?”韩澈的眼睛漆黑深邃。

    “他不见了。”方静好道,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她相信韩澈能听懂,就像她相信他全都知道了,却不会说出去一般。

    韩澈的眉尖轻轻一动,半响道:“我没跟他说过话,因为要说也不该由我来说。”

    方静好明白了韩澈的意思,他只是把她从方春来手中救了出来,其他的,由他的身份不该说也不能说。可是这便更叫她不安了,既然不是韩澈叫方春来离开,那么,难道真的是方春来心灰意冷所以自己离开了?不想再见到她?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不肯走,他掳了她走,结果又被人救下,他若还留在这里,不是自找麻烦吗?传出去说不定连他与胡氏的事也要被人挖出来。

    让他回了老家照顾爹也好。想到这里,她的心定了定,忽然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好儿,你跟韩少聊什么呢?”

    听到这声“好儿”,方静好便知道是谁了,她抖了抖,仿佛要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未抬起头来便被人拖着走了。

    韩澈一动不动,唇边是不变的笑,眼底却如清晨湖面的雾水,缓缓散去,微凉。

    方静好无可奈何,这个人还真是小孩子脾气,刚才话说到一般莫名其妙的发了脾气,现在又回来了。

    她还未说话,容少白却放下了她,那张本来就淤青未消的脸此刻更是铁青:“齐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齐雨?方静好莫名其妙。

    “我问你他这个人怎么样,为人、处事、花不花心,是不是好吃懒做……”容少白少有的一本正经。

    方静好看了他半响,笑起来:“反正跟你相反。”

    “我也不花心!”容少白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有些恼怒,脱口道。

    两个人同时怔住了,容少白别过脸道:“不说就算了。”

    “雨儿很好,干活踏实,对五妹也很好。”方静好缓缓道。

    容少白的脚步顿了顿,才飞快的走了。

    方静好在原地站了一会,便去了饭厅。当容少白问起齐雨时,她本来是有些纳闷的,但忽然想起刚才容紫嫣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事,才直觉此事与她有关。

    果然,到了饭厅口,柳氏已经在了,除了刚才见过的容少白和韩澈,身体不适的胡氏和依然昏睡着的宋氏,容紫嫣和葛熙冉也不在。让她意外的是饭厅门口居然还站着好几个守着摆放在地上的樟木箱子的人,本来因为老夫人受表的事,虽然过了日子,但这些天进进出出送礼的人也是有些的,真心道贺也好,趋炎附势也好,这个世道本就是如此,容家是柳眉镇上的大户,如今又得了一座牌坊,光宗耀祖、流芳百世,是多大的体面?仿佛只要踏进了容家的院子,也觉得光鲜了一般。只是,让她好奇的是那些人的打扮,都穿着巡捕房的制服。

    而里屋除了容家的人,居然还有一个人——马探长。

    马探长此刻的脸与他的姓氏是很般配的,拉的老长,抱了抱拳,转身出门,与她擦肩而过,像一阵风似的,挥手对那几个手下沉声道:“都给我抬回去!”

    然后,又出来一个穿的花红柳绿的妇人,甩着帕子追了出去。

    待他们走了,方静好才缓缓步入厅内,看这阵势,马探长是来办案的?难道容家什么人犯了事?很自然的,方静好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便是容少白那张淤青的脸。可那些樟木箱子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拿来了,想必是要送礼的,却又叫人抬了回去。

    大厅里,柳氏喝着茶沉默不语,葛氏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这没什么,自从宋氏小产之后,她的脸是日日如此的。

    既然没人说话,方静好也权当什么都没看见,坐下来喝茶。容少梓坐在他娘怀里,见大人都不说话,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左右看着,很乖巧的也没有说话。

    沈氏看了堂上的柳氏一眼道:“娘,您看此事会不会不妥,马探长他……”

    “没什么不妥。”柳氏缓缓的打断道。

    忽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随后又跟着进来一个人,竟是容紫嫣和葛熙冉,待方静好看清时,容紫嫣已“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满脸是泪:“大娘,求大娘做主!紫嫣……紫嫣不要嫁!”

    葛熙冉欠了欠身子大概想去扶她,却见葛氏细眉一挑,一把把容紫嫣扯过去,“像什么样子!这种话哪是一个姑娘家说的!又不是你老娘死了,哭个屁啊!”她这几日心情本来烦躁,如今见容紫嫣这般,更是忍不住骂人,抓着她的手甩着。

    柳氏和沈氏都不觉皱了皱眉,连容百川和陆曼都别过头去。

    “放开!”厅里忽然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一团红影闯进来,是穿了大红褂子的容少白。他一步上前把容紫嫣拦在胸前,盯着柳氏,歪嘴笑了一下,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娘觉得没什么不妥么?还是娘为了拉拢巡捕房要卖了女儿?”

    卖女儿?方静好心里闪了一下,再回想刚才容紫嫣哭喊的话,难道是……

    “混账东西!”柳氏走下来,手高高扬起,却被沈氏拦下了,沈氏看着容少白柔声道:“少白,你这是做什么?快跟娘道歉!”

    容少白眯起眼睛,翘起唇角,眼神犀利的盯着柳氏,根本不在意沈氏说的话。

    沈氏急道:“少白!你误会娘了!娘根本没答应这门亲事!”

    果然,马探长是来提亲的,那个后来追出去的婆子,应该是媒婆。而那几个樟木箱子里想必就是聘礼了。

    顿时,容少白的眼角挑了挑,容紫嫣也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柳氏小声道:“可我刚才分明听见大嫂说会不会不妥……”

    沈氏笑:“傻丫头,我的意思是,娘刚才一口回绝了马探长,那马探长虽说没什么身家背景,但毕竟顶着个官字,会不会不太好。你想到哪里去了?”

    柳氏已缓缓的回到了位子上,波澜不惊道:“这些事不用你们操心,我们容家还担得起。”

    是啊,如今容家的生意遍布全国各地,不说身家,就说容家多少年在柳眉镇树立起来的威望便不是一个小小的捕快得罪得起的。

    容紫嫣乍闻不用嫁给马探长,心里激动,想起刚才的鲁莽,却又有些说不明的情绪,索性将头埋在容少白怀里,葛熙冉看了一眼,走过去低声安慰着。容少白眯着眼没有说话,只有当眼神落在容紫嫣身上时,才掠过一丝柔和。

【067】、栽赃

    方静好看着他们三个人,想起了杭州苏堤上他们少了束缚的笑声欢语,到底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容紫嫣会把心事都告诉容少白,而容少白刚才忽然问起齐雨,脸色那么难看,也是为了容紫嫣吧?原来她以为他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后来知道有一个文娇龙,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在这个家里,他也是有在乎和想保护的人的,譬如,老夫人,又譬如容紫嫣。

    只是,他和柳氏……似乎是难以解开的结,根深蒂固的芥蒂,龙门一事,他怀疑柳氏,而此刻,他又不问便认定柳氏要把容紫嫣嫁给马探长。其实,在方静好看来,柳氏虽说对容少白严苛,也许没有母亲的慈爱,但心里还是不同的,否则,如柳氏这般情绪不外露的人,怎么会三番四次的忍不住气而在人前掌掴容少白?

    此刻,柳氏开口道:“奶妈,去请老夫人过来,开饭吧。”

    “不用了,我去陪奶奶吃。”容少白把容紫嫣交给葛熙冉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不一会,老夫人让人传话说要在房中用饭,请大家自便。葛氏不觉又哼了一声。

    一顿饭少了许多人,也草草结束了。

    方静好回到屋子,本想早点歇息,却没想到传来一个消息——宋氏醒转了。

    葛氏回到自己房中,踢了一脚椅子道:“我才是紫嫣的亲娘,凭什么要她做主?”

    容少弘道:“娘,难道你想让紫嫣嫁给那个姓马的?”他不削,“不过是个捕快而已,前几次看他色迷迷的盯着紫嫣就知道没好事!”

    葛氏瞪眼:“你懂什么,我怎么会让紫嫣嫁给那种男人?我们紫嫣是容家的五小姐,不是世家子弟、家底子丰厚的我会让她嫁过去?不过你也别以为那么容易,柳依华那女人今天回了姓马的,你担保她明天不会回了那些姓张的姓冯的,回了那些好人家?她就是见不得我们三房好过!”她拧了拧眉,“不行,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我得赶快请刘媒婆给她物色户好人家,先下手为强,免得柳依华从中作梗,也免得那些懒蛤蟆成日惦记!”

    “娘说的极是!”容少弘连连点头,“千万要找户好的,我这小舅子也好跟着沾点光。”

    葛氏不做声,似在盘算着,床上却响起一声轻微的呻吟,葛氏白了一眼,嘀咕道:“成日哼哼哼,听着就晦气!”

    容少弘本来也习惯了,不当回事,可动静却越来越大,他往床上随意一瞄,却吓了一跳:“你、你醒了?”

    床上,宋氏微微睁开了眼睛,披头散发,昏睡了好几日,烧的迷迷糊糊的,此刻犹如鬼魅一般。

    此刻,柳氏上完一炷香,由奶妈扶着坐到床上,奶妈为她解了发髻,笑着道:“太太,我知道您心疼紫嫣,不忍心她嫁给这么个粗人。”

    柳氏淡淡道:“我不是心疼她,我是为了这个家。别说我们容家不在乎那一点聘礼,就说如今也又已不同往日,老夫人刚刚受表,容家的牌楼群,整个柳眉也找不出第二家。我们家,男儿娶妻必定家事清白、三从四德,女儿嫁人却必定要风风光光、门当户对。”

    奶妈看着镜子里的柳氏,心里不免叹息一声,柳氏也正透过镜子看着奶妈,半响忽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太太说的什么话?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的性子我还不清楚么?”奶妈连忙用梳子帮柳氏梳头,却无意中看到柳氏头上的一根银丝,正想掩饰着拔去,却听柳氏道:“我是不是有白头发了?”

    “哪里。”奶妈一笑道,“那是灯光的缘故。”

    柳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睡吧。”

    她躺到床上,恍惚中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向床边靠近,待看清了他的脸,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坐起来:“你……你又来做什么?你别过来!容百康,是你对不起我!为何你还要每夜不让我好好过?!”

    语气忽然又变得极低,像是哀求:“求你,走吧,我已经让她女儿进了容家,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

    ……

    “太太……太太!”奶妈摇晃着柳氏,焦急万分,她知道太太又是做噩梦了。

    柳氏迷糊了很久才捂着心口坐起来,微微喘了口气道:“我要喝水。”

    奶妈急忙给她端来,神色匆匆的道:“太太,刚才三房有人来报,说是三少奶奶醒转来了!”

    柳氏的眉尖耸了耸,片刻,恢复了神色,穿戴好一切,便出了门。此刻,她额头上的冷汗已被风吹干,仿佛不曾出现过。

    方静好也正朝菊苑走去,刚才她刚想睡觉,桃心便来报说宋氏醒了。她微微点头,披了件外衣便出去了。

    宋氏醒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容府,菊萍扶着宋氏坐起来,眼睛里的泪珠像是止不住快要掉落下来:“三少奶奶,你可醒了,把婢子都吓坏了。”

    “还死不了!”宋氏阴沉着脸,无手抚摸着肚子,“可孩子没了,没了……菊萍,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把那个徐大夫千刀万剐!他不是说孩子一直好好的吗?!”

    菊萍眼光闪动:“三少奶奶,就算徐大夫是个庸医,那钱大夫呢?他可是柳眉镇里有名的郎中,难道也错了?”

    宋氏迷惑,喃喃:“是啊,钱大夫也说孩子是好的……”

    菊萍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悄声道:“三少奶奶,婢子以前去镇上买东西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这样一家人家,那家女人怀了孩子,胎儿不是很准定,但经过大夫好好的调理,后来虽是吃了些苦头还是生下来了,还是个大胖儿子呢。”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宋氏吼道。

    “三少奶奶,婢子是想说,若不是钱大夫没用心调理您的身子,怎么会弄成现在这般?”菊萍道,“还有,那些供奉菩萨的香,先前屋里燃着宁神香,倒也没什么,可这些日子撤了那些宁神香,才发现那些香的气味,是麝香……”

    “你说什么?”宋氏瞪着她,“不是上等的檀香么?怎么会变作了麝香?!”她眼睛忽然一凛,“这些香是娘叫人拿过来的,钱大夫也是娘的人,难道……”

    “三少奶奶!”菊萍立刻打断她,眼神灼灼的看着她,“太太怎会做这样的事?您忘了有一次是叫姨奶奶上香的么?还有,三少奶奶是怎么会跌倒的?听三少爷说,当时四少奶奶也在场呢。”

    宋氏望着菊萍,咬着唇沉吟半响,忽然脸上露出狠绝的笑容:“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在去菊苑的路上,奶妈不觉开口道:“太太,那些香……”

    柳氏转过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些香是上等的檀香,你忘了钱大夫说的话么?我根本不用做这些事。”

    奶妈沉默半响,默默的叹了口气:“太太准备怎么办?还有,那个最先给三少奶奶看病的那个徐大夫不是有古怪么?他当时也是说三少奶奶是喜脉,难道是三少奶奶串通了徐大夫……”

    奶妈当然记得钱大夫的话,当日钱大夫看过宋氏之后她便知道了,宋氏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孩子。她只是太过于想要一个孩子,心情焦虑、血气不调,而出现了类似于有身孕的症状。而她这些日子的昏厥,也是因为不调的月事突然来了,又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心理原因作祟。

    “我之所以让钱大夫不要露出端倪,就是想看看小蝶究竟想做什么。”柳氏目光流转,“其余的,我自有办法。”

    不一会,柳氏带着钱大夫为宋氏把脉,葛氏和容少弘站立在一边,神色中丝毫没有关切的模样,沈氏站在一边,过一会,居然连陆曼也来了。陆曼与沈氏打了个照面,轻轻一笑,沈氏低下头,脸上的表情略微不自然。

    柳氏问道:“钱大夫,怎么样?”

    钱大夫道:“三少奶奶已大致无碍了,只需调理一段时日便好。”

    柳氏吩咐奶妈跟着钱大夫去拿药,自己缓缓坐到宋氏床边:“醒了便好,小蝶,你怎么会那么不小心,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平日里就该仔细些。”

    葛氏在旁盯着宋氏道:“小蝶,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跌了呢?”

    宋氏抿着唇,飞快的看了一眼菊萍,眼底掠过各种情绪,然后眼神一定,像是虚弱无比,又像是凄苦的眼泪快要落下来:“大娘,都怪媳妇自己不好,您、您千万别怪四弟妹!”

    柳氏目光一凛,葛氏也由本来的漠不关心回过神来,奶妈已忍不住开口道:“三少奶奶,这关四少奶奶什么事?”

    宋氏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看了容少弘一眼,见容少弘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不禁暗自骂了声,开口却道:“少弘,少弘没跟娘说么?不过也是,少弘当时急坏了,也根本没注意到,我……我还是不说了。”

    宋氏忽然不说了,葛氏却已经品出了苗头,一连地催促她:“怕什么?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你大娘会替你做主的!”

    宋氏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柳氏,柳氏脸上波澜不惊道:“说吧。”

    “是这样的,”宋氏其实早已忍不住,见柳氏开口,终于道,“那日我见少弘深夜出去,有些不放心便去院子里找他,结果遇见他还未说上几句话,忽然四弟妹不知从哪里出来,说我身子需要人照顾,要扶着我,我当时也没多想,便让她挽着,谁知,她、她忽然便推了我一把,我一时没站住,便跌在地上,后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容少弘张了张嘴,忽然应道:“对对对,大娘,是这样的,我那时急坏了,也没细想,现在想起来,是四弟妹!就是四弟妹推了小蝶!”

    “砰”的一声,门口响起一阵声响,桃心手中的汤罐跌了个粉碎,她本是炖了滋补的糖水,跟着四少奶奶来看望宋氏的,却没想到正好听到这番话,她反射性的转过头去看方静好。

    方静好一动不动的站着,像是根本没听到一般,只有眉心轻微的跳动显示了她此刻不平静的心情。她咬着唇在心底冷笑,看来好人真是做不得,她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容少弘当时也在,她何必走过去扶宋氏?!

    汤罐破碎的声音引了一屋子的人的目光都扫过来,葛氏冲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衣领,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方静好脸上顿时出现一道红印,却仍一动不动,冷冷的盯着葛氏。

    葛氏指着她骂道:“你这个贱人!你……”

    忽然,她的手被人一把推开,容少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方静好身后,细长的眼睛犀利的盯着葛氏:“这是做什么!”

    葛氏尖锐的喊起来:“你问我做什么?问问你的好老婆吧!啧啧啧,心肠真是歹毒啊,自己生不出来,看我们小蝶福气好,竟把她推在地上,害的她小产!”

    容少白也有片刻的愕然,侧过脸看了方静好一眼。方静好嘴角无意识的上翘,很好,他也在怀疑她吧?她的眼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沈氏虽然想开口,但事态严重,最终也没说什么,陆曼睁着一双大眼睛,面色有些尴尬,毕竟她才跟着容百川回来没多久家里便发生这样的事,而柳氏……没有言语。方静好心里不觉漫过一丝凄凉,不是因为受了栽赃,也无关容少白的态度,只是这一刻,她刻骨的感受到,自己真的是孤独无依的,居然连一句解释都不想再说出来。

    她说的话有用吗?宋氏是存心咬死了她,何况那一天,她的确伸出手,只是一瞬间,宋氏却飞了出去,当时她心里不是没有闪过一丝疑惑的,没想到真的来了。

    见柳氏一直没有表态,葛氏忍不住道:“大姐,你还犹豫什么?事实都摆在眼前了!”

    沈氏终于小声道:“大娘,我看四弟妹也是一时不小心……”

    “不小心?”葛氏瞪了沈氏一眼,“她不小心弄坏了一匹布,不小心和韩少困在蒸房里,又不小心在娘寿辰那日跑到荒郊野外去了,这些都罢了,可她现在一个不小心就把容家的长孙弄死了!”

    葛氏的一句话让宋氏掩着被面痛苦起来,那哭声凄厉,倒也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的。

    变成了这种场面,沈氏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有些担忧的看着方静好,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难道真的是……她的疑惑还未解开,门口忽然便又跪下了一个人,竟然是胡氏房里的桂香。

【068】、反击

    桂香朝屋子里的人福了福道:“大太太,二太太,二姨太,二少奶奶身子不适,听闻三少奶奶醒转了,便让婢子来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我看她是幸灾乐祸吧!”葛氏道。

    柳氏道:“起来吧,这里没你什么事,回去伺候你主子吧。”

    柳氏对胡氏的宽容让葛氏又不满的哼了声,却又转念想到此时计较的不应该是这个,便又把眼光凌厉的盯在方静好身上。却见桂香经过方静好身边的时候忽然福了福身道:“二少奶奶要婢子见到四少奶奶的时候道声谢,说是四少奶奶送来的那些益母草、红花的确很管用,这几日身子好多了。”

    桂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屋子里的人都猛的抬起头来,神色各异,方静好还未反应过来桂香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个,桃心的脸却唰的白了,就连一直哀哀哭泣的宋氏也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瞪大了眼睛。

    葛氏那双眼睛似乎要把人吃了一般盯着方静好:“你说,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

    方静好看到桃心脸色刷白的那一刻,便明白过来了,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桂香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是无心的、随意的,还是故意的?那些益母草和红花,她本只想到它的作用可以活血化瘀,却没想到它的副作用,便是可以致人流产。怪不得桃心让她好好放着,她当时只以为那丫头觉着药材珍贵,还心底笑她,不过是些普通不过的药材而已,却没想到桃心是在提醒她,又不好明说,以为她听得懂。却没想到,她是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那些事,没有想得那么多。

    宋氏眼珠子一转,哀怨万分地道:“四弟妹,我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藏着那些东西?你……你难道早就计划好了要对付我肚子里的胎儿?”

    宋氏的话不说还好,一说,便似乎把一切都挑明了,事实一下便出现在了眼前:四少奶奶因为不招丈夫待见,进门一段日子自个肚子也没动静,眼看三房有喜了,便私下买了些落胎用的药物,想找机会对付宋氏,可没想到机会来的那么快,根本无需用到那些药物,便在花园里遇到了宋氏,宋氏与容少弘也许为了一些小事正争执,方静好便乘混乱推了宋氏一把,使得她小产了。

    所有人的眼光都透着古怪,方静好觉得自己好像是掉入了一个沼泽里,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劲儿。

    忽然,噗通一声,桃心跪了下去,声音已带着猛烈的颤抖:“大太太,是我,是我……”

    “大胆!”葛氏耍手就是一个耳光,“什么我我我的,在太太面前居然不用敬语!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桃心被甩了个耳光,一半脸立刻红肿起来,止不住的恐慌让她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却仍咬着唇道:“太太,是婢子!那些药是婢子去外头买来的!”

    “你为何要买那些药?”柳氏目光一沉。

    “婢子是见前些日子四少奶奶月事来了疼的厉害,才……太太,四少奶奶并不知情,只当这些药是去痛的,见二少奶奶身子不爽才好心送了些去,真的不关四少奶奶的事!”

    “桃心!”方静好心底一阵暖流划过,夹带着浓浓的酸涩,蹲下来搂住她,与她一同跪下,看着柳氏道:“娘,桃心是为了维护我才这样说的,这些药是她买的,可是是我叫她买的!那些药是我以前吃过的,觉着可以缓解疼痛,所以才叫桃心买了来,她也曾劝过我,是我没听她的话,执意要叫她买来。”

    桃心眼泪朦胧的看着方静好,方静好却没有看她,只是看着柳氏,柳氏沉着眉不语。葛氏对着桃心冷笑连连:“好,就算你家奶奶是刚进门不知府里的规矩,你呢?你在容府少说也有十年了,难不成也不知道规矩?!那些阴毒的东西是最犯忌讳的,别说是偷偷买来,就算是看见了也得第一时间向大太太禀告,而你非但没有这么做,还帮着你主子欺上瞒下,你究竟存的是什么心?难道,你想替代你主子做少奶奶不成?!”

    “婢子没有……婢子没有这么想过!”桃心闻言身子也跟着僵硬起来。

    “来人呐!”葛氏根本不听桃心的辩解,唤了一声,门口不一会便出现了几个壮硕的婆子,这几个人方静好见过,便是上次把菊萍拖出门外的婆子,她腾的站起来:“二姨娘!”

    葛氏嘴边含着一抹狠毒的笑意:“做什么?你的事大太太自会处置,至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扰乱府里秩序的丫头,给我拖下去好好的用家法伺候!”说罢看着柳氏,“大姐,我不是连处置个丫鬟的权利都没有吧?”她早就看出来桃心这丫头和方静好的感情不错,决定先从这个丫头开刀,等那丫头的惨叫声传来,还怕方静好不招?

    柳氏面无表情,缓声道:“拖下去!”

    方静好正要说什么,却听一声“慢着!”,只见容少白微微上前一步道:“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容少白突然的话让葛氏也有些错愕,脱口而出道。

    容少白懒洋洋的道:“忘了我才是桃苑的主子,丫头要打要罚,是不是也要问过我这个主子?”

    葛氏一时怔住,就连柳氏与沈氏脸上也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容少白曾几何时开始管起丫头的事来?对家里的事他一直是不上心的,在他刚刚走进屋子的那一刻,葛氏是以为他会觉得无趣而立刻离开的,却没想到他一直靠着门栏冷眼看着没有说话,此刻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算他和方静好的关系突然改善了,要帮着自己老婆说话,但又为何要帮一个丫头?在葛氏看来,一个贱等的丫头,和牲畜是没什么区别的,别说那么大的事,就算是打破了一个碗,遇到主子心情不好打的半死不活也不算什么大事。

    柳氏开口道:“那么你说要怎么办?”

    容少白看了一眼葛氏道:“刚才那些什么草什么红的,我也见人吃过,只不过是女人为了身子舒服些,大题小做什么!”他话说到一半,却见周围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而方静好也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微微的错愕,他心底竟有些不自然,那药,他见人喝过,不是别人,是龙门的那些姑娘。有一次他一时好奇问过文娇龙,文娇龙当时笑着道:“这是女人家的事,是为了身子舒爽些。”

    此刻,别人的眼神透着古怪和了然他不管也不在乎,可不知为什么,方静好望过来,他竟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道,“何况——”他飞快的扫了一眼方静好,“倘若她藏了这些药是要害人,也不会傻到把药送去二嫂屋子里吧?二嫂又没怀孩子,她是傻子么?把自己的秘密拿出去炫,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谁都没有注意到桂香听到这句话时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因为众人都被容少白的这番话噎住了,方静好不可思议的看着容少白,他会站出来帮桃心说话已是大大的出乎她的预料,之前他不是还为了一只蟋蟀要把桃心赶出去么?怎么突然良心大发起来?还有,他的这番话居然振振有词,让柳氏若有所思,奶妈脸上掩饰不住的欣慰,沈氏松了口气,而葛氏和宋氏却是脸色变了变。

    葛氏忍不住讪讪道:“这就是你媳妇的心眼,这样一来,倒变得正大光明了,何况就算那药是个巧合,那花园里她推到小蝶的事呢?是小蝶亲口说的,小蝶不会为了冤枉四媳妇害了肚子里的孩子吧?”

    床上的被褥轻轻抖了抖,宋氏用被子蒙着脸,也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触及了伤心事,被子里又传来颤抖的哭声,

    容少白耸耸肩,眼睛一眯:“二姨娘一定要把事推到别人身上,我有什么办法?说不定是三嫂自己脚跟子软,没站稳而已。”

    “你!”葛氏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又像是被人揭穿了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少白,住口。”柳氏缓缓的开口,声音不高,却充满威严。

    容少白瞥了她一眼,眼底含着讥讽的笑,却也没再说什么,柳氏接着道:“无论如何,桃心没有做好一个下人应做的事,理应受罚。”侧脸对那些婆子道,“按二姨太的话去做,五大板。”

    葛氏跳起来:“什、什么?五大板?挠痒么?!”她一时心急,说话便也有些不顾场合。

    柳氏看了她一眼,不急不躁的道:“老夫人刚受表,过了寿辰,外头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不要叫人说些话去,也当是为老夫人积福延寿。”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葛氏也不好再说什么,那几个婆子得了命令去拉桃心,桃心却轻轻甩开她们:“我自己走。”她双眼含着泪对柳氏磕了个头:“婢子自知有罪,甘愿受罚,谢太太成全。”说罢,站起来,对着容少白和方静好轻轻一福:“四少爷,四少奶奶,桃心不会有事的,桃心还要留着气力,回来好好伺候主子。”

    容少白眉心微微颤动,撇开头,方静好与桃心对视良久,唇边扬起一抹默契的笑容:“知道了,去吧。”

    她知道桃心是让自己放心,也让自己不要再为了她跟太太、二姨太起冲突,方静好心里何尝不难受?可是,桃心的坚定的表情让她忍耐下来,桃心是为了她,她又怎么可以浪费了她一番苦心?只有自己好好的,做丫头的才有好日子过,这才是她对桃心对好的报答。

    桃心的呻吟声远远传来,站在宋氏床边照料她的菊萍神情也有些惨白,不知是想到了自己受罚的那一日还是别的什么,她闭上眼,似是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一直垂首站着的梅雯身子也轻轻发抖。

    方静好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走到柳氏跟前跪了下去:“娘,静好没有证据,说再多也无用,但没有做过的事静好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为了自己,为了桃心身子上挨的那些板子,为了相信我们的人……”她不经意地看了容少白一眼,容少白似乎有些怔忡,半响才垂下眼,方静好接着道,“也为了进门这段日子娘对静好的照顾与教诲。”

    柳氏静静的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方静好的心忽然平静了,刚才被葛氏与宋氏污蔑时,她是震惊无比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甚至厌烦疲倦,不想再争辩。可不知为何,现在她却渐渐平静下来,或许是为了桃心的那番苦心,或许,是因为……容少白?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有条理的去分析一件事情,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态度也是漫不经心、懒散的,可那一刻,与容少白相处的点点滴滴竟莫名其妙的浮现出来,最初的交恶,然后一次次的被他捉弄,再到她与他定了一纸合约,杭州之行她细心照顾他,再到那天恍惚中,他抱着她轻轻地揉肚子,她不是没有感觉的,也知道那当然不是做梦,是真的。后面几天,他神色不自然的叫她睡床上,自己则去了隔壁。那天,她告诉他,也许和他们是可以好好相处的,那是她的真心话,虽然当时他并没有给她答案,但想起之前茅屋里和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她的心底竟掠过一丝异样,也许,他并不是无药可救的?

    到了现在,他们是一个整体,无法分割了,她、容少白、桃心,都是一个整体,剩下的日子还长,要怎么让自己过的安稳些,一味的退让和躲避是不行了,因为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她微微一笑,抬头道:“娘,静好问心无愧,却没有证据,可二姨娘那边也只是三房一面之词,蒸房之事,茅屋之事,静好不知是不是二姨娘消息特别灵通,为何每次都是二姨娘在场?如果这次是静好城府深,为了撇清关系而故意把药送到二嫂屋里,表示自己的不知情,那么上次蒸房里难道也是静好自己反锁了门等人来抓?二姨娘当时是开了门进来的,表示门并没有坏,听说蒸房的钥匙只有韩少和大哥、三哥有,少白那时还未去锦绣织帮忙,所以也是没有的,就算是齐叔要在关门之后再去蒸房,也是要问大哥、三哥拿钥匙,二姨娘开门的钥匙是问谁要的?什么时候要的?”她笑一下,“或者,是二姨娘对我这个媳妇不太满意,心里有别的人选?所以,要让我尝尝苦头?”

【069】、禁足

    “你、你说的什么话!你是什么意思?!”葛氏面孔铁青,她没料到方静好会突然说起了那么远的事,而方静好虽然提到容少青和容少弘,但谁都知道葛氏不可能去问容少青要钥匙,除了容少弘别无他人,而那把钥匙又是什么时候在葛氏手上的?门被反锁了的时候,葛氏是不是已经有了钥匙?这些周围的人不是没有想过的,但毕竟那件事也过去很久了,而且方静好也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柳氏也没追究,所以都没再当回事,却没想到方静好现在说了出来。

    更让众人惊讶的是,在以为方静好要说出别的什么时,她却忽然莞尔一笑,表情诚恳道:“二姨娘当然不是这种人,我知道二姨娘也是怕娘累着,帮娘多顾着家里的事,也是为了这个家好,绝对不会有什么私心。”

    这样一来葛氏和宋氏更是怔住了,这算什么?明明前一秒还来势汹汹,下一秒竟帮她们说起话来。

    “这件事等娘查明,该怎么罚静好不会有一丝怨言。”方静好道,“只是,静好愿意当着天地神灵,当着观音菩萨的面起誓没有一丝害人之心,不知二姨娘可愿意?”

    顷刻,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纷纷看着方静好,又看向葛氏,葛氏骑虎难下,看着宋氏,想确定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葛氏起先听到宋氏说孩子是由于方静好推她才没的,也是半信半疑的,看了儿子的表情好像本来是不知情的,但宋氏的那番话也正好如了她的愿,孩子反正也没了,拖个人下水不是正好?可现在,她想从宋氏的表情里看出先什么来,但宋氏只是捂着被子,根本不愿意把脸露出来,她心底骂一声,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吧?又想,反正自己也不是真的知情,就当是信了宋氏,发了誓又如何?就算不是那么回事,菩萨追究起来,也是宋氏惹出来的,宋氏进门几年没有子嗣,葛氏本来就不满,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又小产了,葛氏更觉得不吉利,她想着若真有什么灾祸,把宋氏休了,再把梅雯扶正便好,也报应不到自己和儿子头上来,于是心一横道:“起誓就起誓,我还会怕了你不成?”

    说罢随着方静好跪在佛像面前,方静好十指合拢,看着菩萨道:“神灵在上,我,方静好今日起誓,从未做过任何想害三嫂和三嫂肚子里孩子的事,连那般的念头也不曾有过。若有半句虚言,请菩萨罚我四房永不得子嗣,孤苦终老。”

    一句话像是一枚炸弹,让屋子里炸开了锅,柳氏噔的站了起来,奶妈被吓得不轻,沈氏和陆曼露出震惊的表情,容少白也怔住了,脸上满是错愕。

    葛氏脖子也僵直了,恨声道:“你、你这个妖孽!是要咒我们容家断子绝孙么?”

    方静好要的便是这个效果,柳氏信佛不错,但这个时代的人又有几个是对神灵之说完全不信、不忌讳的呢?睁着眼睛可以说瞎话,可对着神灵起誓呢?她平静的、甚至唇边还带着一丝微笑道:“静好不敢也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静好既然已经嫁进了容家,便要与丈夫与容家荣辱与共,以整房的名义起誓,是为了表示对此事的郑重。何况,我根本没有做过,自然也不会有报应,又怎么会是诅咒呢?”她紧紧盯着葛氏,“二姨娘是否可以照着静好起誓?二姨娘莫急,若三嫂说的都是事实,起什么样的誓都不会灵验的。”

    柳氏眼光灼灼的望着方静好,片刻,缓缓坐了回去,表情也恢复了一贯的威严,似是也没有异议。

    葛氏此刻真是悔青了场子,她没想到方静好会发如此歹毒的誓,用子孙来发誓。若自己真的这么说了,万一宋氏说的话完全是为了污蔑方静好,菩萨真的怪罪下来,那他们三房不是要断子绝孙?她虽不吃斋念经,可就算平日不信佛的人,又有谁敢对菩萨不敬?发毒誓,又有谁不忌讳?

    容少弘此刻也是急了,结结巴巴道:“娘,不可以!这……万万不可……”可又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一时急的冷汗直冒。

    沈氏叹了口气,却正听到陆曼也微微一叹,心底想,她也是个心慈之人,只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里便更觉惆怅。

    葛氏在众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口:“我,容葛氏金枝……刚才所说的若有半分虚假,便叫……叫……”她一脸菜色,说到这儿便再也说不下去。

    这种情形,再愚笨的人也猜出了几分,葛氏虽然刚刚说的斩钉截铁,但显然她也不能确定宋氏所说的到底是否是真的,或是知道些什么,否则,若是心里没有鬼,又怎么会不敢对着菩萨起誓?

    柳氏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件事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按规矩,桃苑也要找人搜一搜,静好,在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你先去后院禁足,没有我的吩咐,不可出来。小蝶,这段日子你也好好静养身子,别出门,待事情明了了,我自会给大家一个答复。”她看了一眼跪在蒲团上的葛氏道,“你也起来吧,年纪大了,也经不起长跪。”听到柳氏的话,葛氏才浑身冷汗的松了口气,抖了抖发麻的腿由下人扶着站起来。

    容少白听到“后院禁足”,眉心猛的蹙了起来,张了张嘴,却听方静好淡淡道:“是,娘。”

    别院禁足?她知道容府有很多空置没用的厢房,一些是客房,如容百川现在住的茶苑,而后院她却未听奶妈提过是哪里,难道就是那些客房所在的一些院落?她看了一眼奶妈,却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而葛氏听到“后院”却冷冷一笑,似是正中下怀。后院究竟是哪里呢?不过,毕竟只是禁足而已,也不失为这段日子远离纷争的方法,至少她知道柳氏心里对怎样处理这件事已经有了答案,既然如此,她也不愿多想,何不安静的等待?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对众人福了福身,看着床上神色不安的宋氏道:“三嫂好生静养身子,相信菩萨会保佑三嫂的,因为——”她顿了顿,“人在做,天在看。”说罢,她对几个婆子道,“麻烦带路吧。”

    方静好的最后一句话在各人脸上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不尽相同的,宋氏脸色更是惨白。容少白突地冷笑一声,不发一言也转身走了。

    过了良久,柳氏开口道:“小蝶,前些日子,你的身子似乎也是不太爽?”

    宋氏回过神来,心里咯噔一下,心念数转便道:”是啊大娘,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有了身子的缘故,一闻到那佛台上的檀香味便觉得头晕、气闷。”

    其实那时屋子里每日燃着宁神香,她哪闻得到什么檀香味?她这么说,是因为刚才的那番折腾让她心底暗自觉得有方静好的事似乎得先搁下,方静好没有想象中那般好对付,而且,柳氏虽没说什么,但也让她去了后院,后院,那是个什么地方?宋氏只是想想也觉得脖子上冷飕飕的。所以,她觉得有必要走第二条路……而且这本来就是她刚才躺在床上想过的——除掉一个是一个。

    柳氏的眉心不易察觉的一动,吩咐道:“奶妈,去看看。”

    奶妈走到佛台前,用手沾着香灰,放到鼻尖闻了闻,脸色猛变:“太太,是麝香!”

    “三少奶奶有身子这段日子,是谁负责上香的?”柳氏扫了一圈众人,开口道。

    “是、是我!”梅雯的身子已经软了下来,“大太太,我、我没有……”

    “你先站起来说话。”柳氏的声音不怒而威。

    梅雯以前一直跟着柳氏,她生来内向、胆子小,对这位大太太是又惧又怕,此刻颤抖着站起来,柳氏看了一眼,道:“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梅雯身子一僵,还未说话,宋氏已开口道:“哦!我记起来了,我有了身子那段日子难免脾气大些,有时叫这贱……叫梅雯帮我捶捶背,她也是爱理不理的,我身子不爽,难免脾气大了些,便用鸡毛掸子教训她,谁知她竟然敢反抗,日后看我的眼神也是充满怨毒。”她眼睛针尖似的看向梅雯,“难道你是心理不平衡,嫉妒我有了身子,存着一股子怨气,所以想要报复我,把佛台上的檀香全部换成了麝香,存心想害死我的孩子!哎哟,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有了身子,到处有人想害我!”

    这下,连葛氏也怔住了,容少弘更是张大了嘴巴看着宋氏和梅雯,无疑,柔弱、文静的梅雯比起尖酸刻薄的宋氏来说,他一直是比较待见梅雯的,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三房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总要揪个人出来吧?虽说这样一来,梅雯便也凶多吉少,以后的日子少了她,他难免要无趣些,但不是还有一个人么?他眼珠子一扫屋子的某个角落,一阵心驰神摇,骨头都要酥了,只碍着那么多人在,才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露出厌恶的表情厉声道:“梅雯啊梅雯,妄我平日里对你怜惜有加,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梅雯咬着唇,眼泪不断的流下来,心里荒芜了一片。

    柳氏冷眼看着,吸了口气,事情,比想象中竟还要不费周章。

    而方静好此刻正跟着几个婆子往祠堂走去,忽然被人用力一扯,传来一个声音道:“喂,你真要去后院?”

    她转过身,看到瞪着她的容少白:“是。”为什么提到后院,他的神情那么怪异?

    那几个婆子一见是四少爷,便不远不近的退了开去。

    容少白听到方静好的回答,眉心又蹙起来。

    方静好怔了一下,却不愿多想,淡淡道:“我相信娘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你相信?”容少白忽然讽刺般冷笑了一声,“是,她是能处理好,这么多年来容家什么事她处理不好,但你知道,她是怎么处理的么?”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让方静好顿觉有些寒意。对于柳氏,她不知道对她是种什么感觉,柳氏是容府的当家人,是这个家说一不二的人,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容置疑的。方静好对她,没有对老夫人的那种亲切感,但她之所以相信她,是因为她进门以来,柳氏并未如何为难与她,相反,还帮她化解了不少无谓的事。她虽然不知道柳氏当初为何挑选了她做儿媳,也知道很多事,柳氏不是为了她,但无论如何,既然她是柳氏亲自挑选的儿媳,柳氏便不会故意为难她,对她来说,这就够了。只是,看到容少白的表情,她心底还是掠过一丝不安,她皱了皱眉,才对容少白道:“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容少白愣了一下,有短暂的惊讶,挑了挑眉看着她,她缓缓道:“桃心今天受了罚,等回到桃苑,我也不能照顾她,拜托你叫桃玉好好的照顾她,行吗?”

    她的语气充满真挚,小小的眼睛清澈明亮,让容少白有一丝怔忡,半响,才低声道:“要走就快走,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说罢,扭头就走,风中传来一句话,“那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方静好的心猛地一滞。

    锦绣织里,几个下人在讨论刚才府里发生的事,韩澈经过走廊,微微停下脚步。

    “听说三少奶奶亲口说了,是四少奶奶推她她才会跌倒小产的!”一个道。

    “啊?不会吧?那四少奶奶看着挺温和,怎么就……”另一个接口。

    “唉,这大宅里的事,谁说得清呢?听说四少奶奶被关到后院去了。”

    “后院?”头些说话的那个人吐了吐舌头,“就是以前失火的后院?”

    韩澈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什么。

    “都不去干活,乱说什么!”正好齐叔经过,看见韩澈,又见那些下人胡言乱语,打断道。

    那些下人见了齐叔纷纷散了,齐叔才气喘吁吁的道:“韩少爷,出事了,最近的那批货……”

    “齐叔,我要出去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韩澈没等他说完摞下一句话便已走出很远。

    齐叔怔了怔,他从未见过韩少爷对铺子里的事如此不在意过,这是怎么了?想到刚才刚得到的那个消息,他的心便焦虑万分,如何是好呢?想了半天,他觉得事情是躲不过的,还是先回府向大太太回报吧。

    方静好终于知道了后院在哪,一个婆子打开两把锈迹斑斑的锁,门才吱嘎一声开了,方静好记得,这里本来只有一把锁的,不知现在为何又多了一把。

    这个所谓的后院,她是曾在门口见过的,此刻见到这长满青苔的木门,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守夜的晚上,依稀从这门里头传来的古怪的声音。

    随着门的打开,一阵寒意扑面而来,带着潮湿的气味,方静好瞪大了眼睛。

【070】、温暖

    方静好不是没有想过一个大宅子里总会有几处荒废地,但当她看到这处院落时,还是错愕的说不出话来。

    四处杂草丛生,一栋白砖青瓦房有大半边呈现出诡异的黑色,像是烤焦的石头一般,总体来说,这栋房子就像是曾经经过大火的洗涤,方静好不觉缩了缩脖子,本来想问些什么,但那几个婆子面容严肃的走在前头,她也只好止住话头,跟着她们上去。

    除了外表,屋子倒很干净的,像是经常有人来打扫一般,不一会,那几个婆子退下去,方静好便打量了一圈四周。屋子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似乎本来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只是被搬走了,地板上留下移动过的痕迹。靠西面有一扇窗,方静好走过去,打开窗,那窗户像是许久没有动过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费了好半天的劲,只听“噗”的一声,像是因为年代久远,那门闩子松动了下来,窗这才算开了。而这一开,方静好只觉得浑身像是掉入了冰窖,放眼望去,一片杂草丛中,尽是横七竖八的荒冢,有的只是一个小土丘,有的上面立着一块石碑,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字。而荒冢中央,有一口井,井口攀满了青藤,昏暗的夕阳下,那口井像是一张食人的嘴。

    方静好“腾”的退后一步,连忙去关窗,任她是现代人,可毕竟也只是个女人,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荒坟,还有那口井……一阵凉风吹来,让她不觉想起了看过的那些惊悚片,一时从心凉到指尖,可那扇窗户却因滑落了栓子,再也关不上,被风吹得不断的撞击窗栏,发出单调的声音……

    此时柳氏带着奶妈回了梅苑,奶妈道:“既然太太心里头知道不是四少奶奶做的,为何还要罚她去那后院禁足呢?”

    柳氏道:“奶妈,当家当家,当的是一个家。我是做给人看的,若不这么做,怎能平息此事?何况,静好是少白的妻子,是以后整个容家的当家人,若她连这点小挫折都不能扛过去,我怎么放心把这个家交给她?”

    奶妈欣喜:“太太准备把这个家交给四少奶奶?”

    柳氏含笑不语,眼神落在远处:“就当是兑现我当初的誓言,人老了,便愈发信起那些来。”

    奶妈也有些唏嘘:“太太,都是过去的事了,您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她顿了顿,“那后院……”

    柳氏目光如针:“我已经吩咐她们叫她安分些,她也是个明白事理的,想来不会不顾外头的家里人。等她守节满了,为我们容家守到一座贞节牌坊,就算死了,也能上我们容家的灵位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我这样做,也算是对得起少澜了。”

    “只是,”她又道,“我总不能凭我一个人的话把这个家交给静好吧?家有家规,否则,若不按家规做,会撑不住这个家,少白心里还有芥蒂,一时半会不会接受静好,静好,我也不想逼她,唯一的办法……”

    奶妈一怔:“您是说梅若?您是为了这件事才……”

    柳氏含笑:“梅若不是说四少奶奶在屋子里头她没办法么?现在,静好禁足,桃心再忠心也是挨了板子力不从心了,剩下的桃玉照顾桃心还来不及。”

    奶妈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来报,说是那位徐大夫来了,有急事要见太太。

    柳氏眉心一动,奶妈连忙叫人把他请进来,那徐大夫见了太太立刻跪下,一张脸比黄连还苦,柳氏面无表情的问道:“徐大夫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是、是是……”徐大夫紧张的有些口吃,缓过一口气才道:“太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听了三少奶奶的话,其实、其实,三少奶奶只是气虚不调,血气不旺,并非有了身子。”

    “你说什么?”柳氏露出惊讶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原原本本的给我说出来!”

    “那日三少奶奶来看病,定要我去府里告诉大家,她是有了身子,给了我许多银两,叫我不要怕,说后面的事她会处理好,不会连累我,还说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柳氏脸上露出莫测的表情,忽然道:“徐大夫,你现在跟我来。”

    ……

    一个时辰后,徐大夫一身冷汗的走出容府,心里挥之不去的是三少奶奶刚才凄厉的眼神:“你、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什么时候叫你做过这样的事!你说,你说啊!”

    他不觉抖了抖,本想再折返回去把事情真相说出来,但一想起那几个蒙面人的狠绝,却又飞快的离开了,心想,唉,罢了,反正生意也萧条,回去还是早点卖了铺子回乡下去吧。

    奶妈扶着柳氏离开菊苑,身后凄厉的哭声让她不觉叹了口气:“太太,既然徐大夫已把事情说清楚了,那二姨奶奶……”

    “奶妈,梅雯的事已经定下了,小蝶没有身孕是真,但梅雯却不知情,她要害小蝶也是真,把她撵出去,给她些银两,叫她不要到处乱说,也算是念在她这些年在我身边待过了。”柳氏波澜不惊道。

    奶妈叹口气,忽然一个婆子慌慌张张来报:“太太,不好了!二姨奶奶……梅雯不见了!”

    “不见了?”柳氏沉眉,“各处都找过了么?”

    “都找过了。”那婆子道,忽然眼睛一凛,“除了、除了后院……”

    此刻,方静好颓然的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下去,这段时间,只有一个婆子端来过一碗米粥,她对着那窗外的“景色”本是没什么心情吃的,可想了想,还是吃了下去。

    不一会,四周已一片漆黑,除了一盏小小的烛火在摇曳着,更显出几分诡异。她吸了口气躺到床上,正想闭上眼睛,也许一觉就睡过去了,可眼睛还未闭上,忽然心猛地一跳。

    那虚掩窗边竟露出一张脸来,脸色苍白,披头散发,方静好猛地站起来:“什么人?”

    “四少奶奶,是我。”那人道。

    方静好听到这个声音一怔,拿着烛火照去,才看清了这个人竟然是二姨奶奶梅雯。她错愕:“二姨奶奶,你怎么会在这儿?”

    “四少奶奶,你要为我伸冤啊!”梅雯素净的脸上全是泪水,“我知道,太太相信你,只相信你。四少奶奶,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三少奶奶的事,我没有把那些檀香换做麝香,我自小被卖进容府,自知是什么身份,从来不想跟少奶奶们争什么,我怎么会去做那些事?”

    方静好听她哭着说完,才明白了些:“三少奶奶屋子的檀香都换做了麝香?平日上香的是你?”

    梅雯点点头,却又道:“我真没有做过。”她盯着方静好,一字字的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是谁做的!”

    “谁?”方静好心里咯噔一下。

    梅雯脸色苍白,缓缓吐出几个字:“是菊萍!”

    “怎么会?”方静好张大了嘴巴。她记得菊萍对宋氏是很忠心的,就算是葛氏与宋氏再刻薄,她还是对宋氏不错。她看了看梅雯,她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一个。她和菊萍没有深交,和梅雯又何尝有?她为什么要巴巴的跑来告诉她这些?

    “四少奶奶,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梅雯一脸凄苦,“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可是,有一天,我看见菊萍与三少爷在柴房……”

    方静好不由得愣住,梅雯的话不需要说下去她也明白了,菊萍与容少弘有……私情?!

    她正想让梅雯说个清楚,却听远处传来喧闹声,梅雯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他们来抓我了来抓我了!”

    方静好见她状似疯癫,连忙道:“你别急,既然你没做过,为什么不跟太太说清楚?为什么要来跟我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梅雯竟笑起来,“就算他们心里是信的,我还是逃不过,四少奶奶您是好人,您不明白,这大宅子里出了事,总是要有个人承担的,我是贱命一条,我不承担谁承担?”她的笑容越来越诡异,“您看二少奶奶不是过的很好么?可您知道在这里,就是这栋屋子……大火……那天漫天的大火,我看见了,看见了,那大火烧的像红云一般……”

    方静好怔怔的望着她,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怎么突然提到了胡氏?这栋屋子又怎么了?大火……她忽然想起刚进门时看到的黑漆漆的那面墙,心里一跳,正要问个清楚,却见梅雯像是飞一般的转身跑了出去,方静好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猛的跑出屋子去。

    一堆荒冢中,梅雯身子单薄的就像要乘风而去,方静好脚下软绵绵的,艰涩的开口道:“梅雯,你要做什么?”

    梅雯笑了笑,那笑容竟有些恬静:“四少奶奶,这样的日子梅雯也过够了,至少在走之前把心理话跟您说了,您是相信我的对么?”

    “我相信你!”方静好来不及思考,“我们去跟娘说清楚好不好?”

    “不,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相信我就够了,至少,我不冤了……”她轻轻笑着,望了望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开锁声,“他们来了,我不要被他们抓回去折磨,我走了!”

    方静好心一沉,还来不及开口,梅雯已飞快的坠入那口井中,“噗通”一声,方静好打了个踉跄,像是浑身的气力被抽干了一般,良久,她发疯一般冲到门口拍打:“来人呐来人!梅雯……梅雯跳井了……”一阵眩晕,她昏了过去。

    噩梦,绵长的噩梦,她觉得自己像是跌落了无底的深渊,一会是漫天的大火,一会儿是梅雯凄楚的声音:“四少奶奶,你要为我伸冤哪!四少奶奶……”

    她猛地睁开眼,却看到眼前一团黑影,下意识的一推:“谁?!”

    那团黑影道:“是我。”

    声音柔和、低沉,是韩澈。听到这个声音,方静好忽然松懈下来,胸口却又堵住了一般,下意识的想抓住点什么,茫然无措的道:“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带我走……”

    她像是无意识的喃喃,目光涣散,单薄的身子抖得如风中的树叶,韩澈心里一滞,眉心微微的蹙起来,曾几何时,有一个人也对他这么说过?

    “带我走,韩大哥,带我走……”那声音凄厉,仿佛就在这里。

    他不由得伸出手轻拍她的后背,方静好仿佛在沼泽中找到了一块木板,猛的抱住他,冰冷的身子无比贪婪那一丝温热,他身上有淡淡的花香,他温柔的气息像极了许怀安,她流下泪来,像是一种莫名的液体,仿佛无处宣泄:“我不要在这里……”

    韩澈愣了一下,怀里的女子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瘦弱的骨头磕的他指尖发疼,他心里忽然便掠过一幕又一幕:河边,她从水中冒出来,惶恐的抓住他的手,求他带她离开;拜堂时,她掀起头盖,看到他露出惊讶,握着红绸的手微微颤抖,却最终跪了下去;西湖上,她明媚的笑,眯起眼睛,那轮眼睛像弯月一般,比西湖的水更绿上几分;厨房里,她撑着疲倦不堪的身子为容少白煎药,脸上那一道道的油灰,像极了他曾经养过的那只“阿花”……她说,做土匪也是好的,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而现在,她竟这么脆弱,仿佛一阵风便能消失一般。这都是因为他么?她会成为第二个秀儿么?他凝视她:“我带你走。”

    方静好像是突然凝注了,猛的抬头:“真的?”

    韩澈看着她泪眼朦胧的脸,耳边却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你要永远记得,是谁害的我们那么苦,是谁?!这一切一切,你要全部讨还回来!”

    他吸了口气:“不是现在,我还有事未做好,我……不能告诉你,但你相信我,再过一段日子,我就带你走。”他捧住她的脸,“你相信我么?”

    方静好看着他,他的笑容如白莲般温柔,她的心忽然便安定了:“我相信你,我等你。”

    “那么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不能让自己有事。”他收起笑道。

    “好。”方静好唇边也露出一抹微笑,却忽然想到什么,猛的跳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些婆子呢?”

    “你昏倒了,因为……梅雯的事干娘也有些不舒服,奶妈便叫了个婆子先照顾你,便去陪太太了。”韩澈的眼底露出一丝狡黠,“我是爬进来的。”

    “那个婆子呢?”方静好紧张的看了看四周。

    韩澈轻轻一笑,目光中闪过一丝自信:“放心,她们要过一会才会醒。”

    方静好张了张嘴,却没再问什么,她相信他,这就够了。

    “虽然是这样,但也太危险了,万一……”她不敢想下去。

    “我不放心。”韩澈轻声打断道。

    方静好的心漫过无边的温暖:“去做你要做的事吧,不用担心。”她本想说不用担心我,但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咽了下去,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韩澈走后,她呆呆的靠在床上,她是看着他走的,看他身手矫捷的攀过一根藤蔓便消失不见,心里才松了口气,那一刻,她才感觉到,在这个容府里,她已有了牵挂。这是多么奇妙的事?又是多么危险的事?

    进府的时候,她是告诉过自己要藏好自己的心的,可是,她忘了感情的事不是由自己控制的。她心里隐隐的不安,却又夹杂着说不清的甜蜜。

    果然,不一会,那个婆子来了,见她已醒了,连忙道:“我竟睡过了头,连四少奶奶醒了都不知道。”边说边要往自己脸上甩耳光子。

    “罢了。”方静好淡淡地道,“去取些吃的来,我肚子饿了。”

    那婆子怔了怔,方才四少奶奶昏倒时那样子真叫吓人,怎么一会会竟如此镇定了?她也不愿多想,只庆幸她没责怪自己睡过了头,匆匆去准备吃的了。

【071】、事端

    三天后,几个婆子开了锁,让方静好出来,说是事情已经查明了,委屈了四少奶奶。方静好不语,一跨出那扇阴森的大门,外头的鸟语花香仿佛另一个世界,只有她心底明白,墙内墙外,也不过是如此而已。这两天,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外面的一切不闻不问,但那些婆子的低声细语还是让她知道了这些天容府发生的事。

    官方版本是这样的:徐大夫一日深夜来找过太太了,宋氏有喜的事只是一个骗局,而梅雯却不知情,为了想要使自己在三房的地位巩固些,竟把佛台上的檀香全部换做了麝香,眼见事情败露,便跑到后院跳井“畏罪自杀”了。当然还有不少闲言碎语,说是梅雯是被太太逼死的,又说几年前的事又重演了……而大太太柳氏,不知是不是因为梅雯的死,或是这几日实在发生的事太多,竟一病不起,这几日一直在屋子里,连晚饭都没有出席。

    虽然只是下人丫鬟私下议论着,但这些传言也很快传遍了全府,有很多事,方静好不相信却也不想多去追究,譬如梅雯临死前的话,那些关于大火、关于冤枉的话。即便她相信,那又能如何呢?梅雯人已死,那后院里又新添一座孤坟,那个初见时楚楚动人、温婉如水的女子,就这么消失了。细细想来,自己进府好几个月,与她不曾说过一句话,她总是安静的让了忘了存在,却没想到她临死前最后的那番话,却是对自己说的。

    方静好缓缓走在花园里,迎面,竟又是几个婆子压着一个人过来,自己前几日进后院时那几个婆子还算客气,只是在前面带路而已,而这个女人却是双手被钳制在身后,披头散发,形似诡异。

    两队人擦肩而过,那女子忽然抬起头来,方静好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如今鬼魅般的女子,竟然是……宋氏!

    宋氏也看见了她,似乎挣扎了一下,那几个蛮壮的婆子却又加重了力道,她终是没有挣脱,却扭过头来对她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恐怖,声音更是带着几分沙哑:“方静好,你别得意,我终是解脱了,你呢?”她笑的很神秘,“还有一出出的好戏等着你呢……你说的对,人在做,天在看,这是报应,报应……哈哈哈哈,一个个都会有报应!”

    她话未说完,那婆子已蛮狠的扯了她一下:“还不快走!”

    宋氏平日里在容府本来就挑剔刻薄,人缘极差,如今出了事,那些下人更是觉得解恨,怎么还会对她有好脸色?看来,她在后院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方静好本来涌起的怒火化为一片悲凉,宋氏的话语飘散在风中,却回荡在她心里,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朝前走。

    一个婆子赶紧道:“四少奶奶快些回了屋去换身衣裳睡了觉吧。”

    方静好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太太是不是病了?”那婆子怔了怔,点头,方静好便说:“那我先去梅苑,你们自便吧。”

    那些婆子挤出一丝笑,搓着手没动,方静好回过头见她们仍杵着,不冷不热地道:“难道我还有嫌疑,嬷嬷们还要把我当犯人跟着么?”

    那几个婆子明显僵了一下,半响才福了福身散了。心里各自觉得四少奶奶像是有些变了,但究竟是哪里,又说不上来。

    她们不知道是,关在后院的日子方静好想了许多,容家在外的名声有多荣耀?她不是不晓得,但这栋宅子繁华的背后呢?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以前她可以不当回事,那是因为葛氏和宋氏虽然百般刁难,但毕竟与她没有实质的影响,而如今,她眼睁睁的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顿时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甚至连那个土丘上也未留下只字片语,在那之后,她没有再在窗口望过,她怕自己喘不过气来,只是心里也总能想到梅雯孤零零的情景。忍让如梅雯,还是逃不过一劫;算计如宋氏,最终也落得这个下场。如果,宋氏那日指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呢?那么,躺在那里的会不会是自己?就算没到那个地步,毕竟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梅雯临死前的那些话,她虽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有一句话她说对了。出了事,总是要找个人做替死鬼的,大宅子里,丫鬟的命不值一钱,妾室的命又不如正室,当然,当家的更不是那么好做的,就如同机关改制,总是从底下一层层的往上,做领导的生怕被人夺位,做手下的又担心被裁员,那些处心积虑想上位的,日子也是过得胆战心惊。

    这小小的一个容府,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职场,只是职场的斗争再激烈也不过权位之争,但这里的斗争也许一不留神的功夫就尸骨无存。

    这几日所发生的事让方静好更坚定了一味的隐忍是行不通的想法,你不想去争,不代表别人也怎么看你,或许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你站在那个地方就已是别人要走过去的障碍,他们要走过去,除非把障碍除掉,或是踏在你头上过去。

    既然如此,那么,她要换一种活法,左右逢源她不是做不了,只是以前认为那太引人注目,现在想来自己是太幼稚了,她顶着大太太钦点的名额进来做了四少奶奶,就算再低调也是逃不过别人的注目的。

    在后院的三天三夜,她心里不断浮现出韩澈说那句“我带你走……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要自己再有事”,摇晃的心终于笃定下来。无论以后这是梦是真,她也有必要好好的活下去。

    柳氏莫测、葛氏视她为眼中钉,沈氏自己也不如意,胡氏……那日桂香无意中的一句话差点判了她死刑,还有刚进容府不久的二老爷一房。而容少白,自己的丈夫……

    她在后院三天,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一点消息,他是不在意的吧?虽然他会为她说话,为桃心说话,但他们之间,终究不过只是一个屋檐下的“合作关系”。无论如何,她已经很感激了,从遇到容少白开始她就没有奢望过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还是漫上一种凄凉。

    这些人,一个也不可靠,可要在容府生存下去,却还是要与他们周旋。方静好微微叹口气,现在她心底唯一的柔软便是那一抹白莲般笃定的微笑,放在心里,整个人便会暖暖的。

    她重新整理情绪,走进梅苑。

    柳氏病了几天,神色有些疲倦,但也不是太严重,她进去的时候,钱大夫正在为她把脉,而容百川和陆曼竟也在,见她来了,钱大夫嘱咐了一些药膳的事,便出去了。

    方静好欠身道:“娘、二叔、二婶。”

    容百川轻轻一笑:“既然侄媳来了,大嫂,我们也该告辞了。”

    “是啊。”陆曼温婉道,“少梓在屋子里,他父亲叫他练字也不知道练的如何了。”

    柳氏微微点头:“等我病好了,让他多来我屋里走动走动,也好热闹热闹。”

    容百川和陆曼点头应了,又朝方静好笑了笑,出了屋。

    奶妈给方静好沏了壶茶,柳氏看着她道:“身子没事了吧?”

    方静好微微一笑:“没什么,那几位嬷嬷对我也很照顾。”

    “那便好。”柳氏有些无奈道,“到底年轻,不像我这年纪,一病怕是没个两三个月好不了了。”

    “娘的身子还硬朗着呢,多加休息,很快便好了。”方静好道。

    两人随意的说着,谁也没有提那天的事,当然更没有说起宋氏和梅雯,只有奶妈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方静好转念一想,是了,梅雯毕竟在柳氏身边待过很长一段日子,奶妈心里难受也是正常的。

    只是,柳氏随后的一句话让她心里咯噔一下,柳氏让奶妈放了个软枕在身后,慢慢坐起来不紧不慢地道:“你的话是不错,但病痛这些事,也估不准什么来什么时候走,府里一大堆的事,我的心是一刻也放不下来,少青、少弘和少白都要忙外头的事,你二叔虽然从明日开始去帮忙,但他们一房毕竟才回来不久,很多事不熟悉,心默向来内向,这么多年来能照顾好少青已是不易,凤琴也从来不管这些事……”柳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容百川从明日开始去锦绣织帮忙?这倒是个意外,她以为容百川那么多年未归,回来了也就住上一段日子而已,没想到不仅是住定了,还似乎很有扎根的意思。这是谁的意思?是柳氏、还是他自己?或者是陆曼?柳氏说这番话,难道是想……方静好心念数转,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果然,柳氏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可以帮我,这些日子,我想让你替我暂代当家人的位置。”

    方静好想了想,还未答话,奶妈却已拿了一个小盒子过来,打开放在她面前,柳氏道:“这是钥匙,包括各房各院、厨房、杂房、柴房和账房的,还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问我。”

    方静好没有接过去,只是道:“娘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是否不太合规矩?”她听说过家规,如今她是个进门最晚的,又无子嗣,如何能当家?最重要的不是这点,是柳氏为何要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家?是真的病重的只能托付他人了么?

    柳氏目光灼灼的注视她,半响道:“这些日子看来,少白收敛了不少,你功不可没,我是看在眼里的,说明我当初没有看错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的事谁也不能保证,但如今也只有你我能放心,家规当然最高,但只是暂时的,并非正式移交,家规再大,也没说当家人不能找个助手,不是么?”

    方静好低着眉,只一会,便抬起头道:“娘,静好明白了。”

    柳氏浮上一抹微笑:“嗯,好,明日我叫奶妈带你把每天要做的事熟悉熟悉。”说完看着桌上,方静好明白过来,不着痕迹的把钥匙放入怀里。

    不一会方静好从梅苑出来,奶妈望着她的背影转身对柳氏道:“太太,四少奶奶竟答应的这么快倒也出乎预料。”

    柳氏笑一下:“她是个聪明的人儿,这些日子想必早已想明白了,要想保护自己,只有站的越高越好,虽说高处是不胜寒,可底下的那些却连冻死了也没人知道。”

    奶妈想起了梅雯,叹了口气:“那丫头怎么性子那么烈呢,太太又没说……没说要……唉!”

    柳氏目光流转,神情也有些疲倦:“奶妈,我身子不便,你明日就替我去慧济寺请大师做场法事超度超度。”她神情莫测,“又死了一个人,容府已有多久没死过人了?我原以为不会再有了。”

    方静好的想法的确和柳氏一样,她本来是不想掺和到这样纷争中去的,但她不是神仙,逃不过也避不了,既然如此,何不索性主动些?柳氏在这个家的地位她是知道的,她更明白,就算柳氏对她不是真心的,但她是容少白的妻子,是她柳氏亲自挑选的,在外人眼里,她们早就是捆在一起的了。所以方静好才能在那么多事里平安无事,连她自己也知道,和柳氏是分不开的,所以,如果非要找一座靠山,除了柳氏还有谁会更好?

    她不能真的为柳氏生一个孙子,就算她肯,容少白也不一定肯,所以,她唯一能替柳氏做的,便是在离开之前撑起这个家。当家人的一句话比下人人的十句都管用,不是么?就像领导说什么都是对的。

    古往今来之事,大抵不过如此。

    而且,如果真的可以离开这里,以当家人的身份,不是更为方便一些?至于以后真正当家的是谁,现在想不到,多想也没用。就如一步棋,布棋只是自己的规划,而之后瞬息万变,却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至少,她要先走出第一步。

    她一边想一边走着,迎面一人喊她:“四少奶奶!”

    她抬头,见是齐叔,便微微一笑:“齐叔怎么不在锦绣织?”

    齐叔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嗳,就是锦绣织出事了。”

    方静好面容一凛:“锦绣织出什么事了?”

    “三日前我禀告韩少,他……他像是有什么其他的事要做,也没听我细说,我本想禀告太太,可府里最近发生那么事,太太又病倒了,本想再问过韩少的,可他前几日一大早便北上去了,这……”

    “到底是什么事?少白不是在锦绣织么?”方静好道。

    齐叔的神情更为为难:“四少爷已经三天没去锦绣织了,我也不敢跟太太说,怕她担心,何况,这件事就是和四少爷有关。”

    方静好顿时愣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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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介绍:
侯门深深深几许。
穿便穿了,还要作为替死鬼嫁为人妇。
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她置身于一片神秘的陌生地。不学无术、花前柳下的丈夫;看似端庄却城府极深的大婆婆、尖酸刻薄的二婆婆;性格迥异的姑嫂妯娌……
家长里短,明枪暗箭,身世之谜……好戏轮番上演,让她喘不过气来。
在这个丈夫为天,贞节最大的时代下,她该如何守住这个家?
而属于她的幸福,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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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水已有女频VIP作品《穿越之妖精岁月》,出版频道VIP作品《月亮上的男人》均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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