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哪来的方子
建作坊是大事,更是大好事,里正他们还没有被请来,半路从虎头嘴里晓得了这个事情的村民就自发的汇聚到了郑二福家的院子外头。
因为大门口有金家的人守着,他们倒是没有闯进去,但只围在外面看着金家的人,也够他们热烈讨论的了。
孙氏站在大门口隐隐约约的听了几耳朵,忍不住朝那边张望,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却誓死也不踏近二房一步!
然后她就看见郑丰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抱着手臂东张西望的,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孙氏的脸顿时瓜拉着掉了下来,冲他喊道:“你干啥呢?贼头贼脑的!”
郑丰收正紧张得很,放眼望去只觉得谁都像是要来抢他的银票,尤其孙氏,更是头一号的危险人物。
此刻见她拦在自家大门口一副兴师问罪的凶恶嘴脸,郑丰收下意识抱紧了胳膊,死死护着怀里的银票,连平时滑溜的嘴都不大灵光了。
“没啥,还能干啥?不就是去瞧……瞧个热闹嘛,大家都……都跑二叔家瞧热闹来了,差差点没把我给挤……挤扁咯!”
也幸亏孙氏现在把所有注意都放在二房那边,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皱着眉一脸不爽快,“那又是在干啥呢?整天吵吵嚷嚷的,不晓得的还以为在唱大戏!”
郑丰收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说:“二叔他们不晓得从哪儿得了个秘方,做出了和香胰子似的东西,这不,金家的少爷亲自过来想出银子买他家的方子呢,还说要在咱村里修建个作坊。”
孙氏顿时精神一振,“秘方?啥秘方?”
“这个哪里晓得?二叔也不会告诉我呀!行了娘,我得看我两儿子去了!”说着从孙氏的身侧溜过,匆匆跑进了屋里去。
孙氏本还想拉着他问个清楚,见此不禁骂了两句,又恨恨的朝二房啐了一口,才甩着袖回去了堂屋。
堂屋的东次间,郑大福正躺在床上养神,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便问道:“又出啥事了?”
她拿起纳了一半的鞋底子坐在床边的凳上,回答道:“老三说得不清不楚的,我也不晓得到底是咋回事。好像是二叔他们得了个秘方,把镇上的金家少爷都给引来了,不仅要买他们的秘方,还要在村里建作坊。”
郑大福不由睁开了眼睛,“有这等事?”
“可不!”孙氏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忽然凑近了过去,压着声音说道,“你说,他们那秘方是从哪得来的?该不会是咱祖上传下的吧?”
郑大福瞪了她一眼,“别胡说!祖上有啥东西传下来,我能不晓得?”
“那可说不准,或许就只有老太太一个人晓得呢。”
“没这种东西,要真有,也等不到现在。”
孙氏却有些不甘心的嘀咕着:“老太太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的,说不定就是在那时候得了啥珍贵的秘方。老头子你虽不是她亲生的,却也好歹喊了她这么多年的娘,可不能太偏心!”
刚闭上的眼睛又猛的睁开,狠狠瞪着她,“又说这种三不着四六的胡话,要不,你亲自去跟娘说说?”
孙氏顿时就噤了声,不敢再嘀咕不满。
莫说她誓死不愿进二房的大门,就算去了,她还怕老太太揍她呢!
郑大福又瞪了她一眼,就再次闭上眼睛养神,不自觉间,却见他眉头微皱,似突然有了更多的心事。
另一边,里正和几位年长的村老听到消息之后赶忙来到了郑二福家,济济一堂。
“二福啊,这可都是真的?金家真要在咱村子里建一个作坊?”里正的目光一直落在金来的身上,却愣是不敢直接问他。
郑二福笑呵呵的点头说道:“这还能有假?金公子就在这儿呢,可不敢当着他的面哄人的!”
几个老头儿顿时朝金来笑了笑,笑得谦恭而拘谨。
金来也朝他们笑着作揖行了个礼,说道:“我金家确实想在贵村建一个作坊,只不知村里是否有合适的场地,也不能给大家添了麻烦才好。”
“有有有,也添不了啥麻烦!”里正连忙应承,生怕他一个犹豫,这位金小公子就改了注意,“就不知你们要建个啥作坊,对场地又有啥要求?”
“肥皂作坊。”
其他人都有些懵,只有里正马上反应过来,“就是这些日子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半夜三更就起来去抢着买的那个肥皂?”
“正是,这热闹都传到村里来了吗?”
里正摸着胡子笑道:“老儿也是从我那孙儿口中得知的,他在镇上的书院里读书,隔三差五的就会回来,就会跟家里人讲一些镇上的新鲜事。”
他家的孙子又跟郑文杰和栓子都不同,他平时也住在镇上,但并非等到休沐时才会回村。
金来就说:“这倒是巧了,小子也在书院里读书,只不知您孙子是……”
“我大孙子叫李继祖,今年都十七了,还一事无成,可比不得金公子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就能独自出来做生意。”
话虽嫌弃,但提起这个大孙子他就红光满面,显然是极喜欢的。
金来忙说道:“原来是李师兄的祖父,小子给您见礼了。小子不过是自幼跟随在祖父、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多了几分见识,也就只会捣鼓这些东西,可比不得李师兄文章做得好,小子至今连个县试都不曾考过呢。”
“金公子家学渊博,不用着急。”里正被夸得越发红光满面,转头就跟其他的村老说道,“那肥皂到底咋样我也没见过,不过听我家继祖说,就跟香胰子似的,但比香胰子好使还更便宜。”
其他村老纷纷了然点头,又夸金来年少有为,聪明伶俐、精明能干,又问郑二福怎么得了这么珍贵的方子。
郑二福笑呵呵的说:“其实都是虎头那小子瞎捣鼓出来的,他自个儿也没想到能这么好使呢,我到现在也没弄清那到底是咋回事。”
一屋子人正说得热闹,金家的小厮忽然匆匆走了进来,看一眼屋里的几个老头儿,然后对金来说道:“公子,余家的人又来了,这次不仅有他们的大管事,还有余二爷。”
屋里顿时一静,倒是金来混不在意,反而还有些嘚瑟,叉着腰说道:“便是余老太爷亲自来也没用,方子已经被小爷我拿下了!”
余二爷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长得清秀俊朗、风度翩翩,可惜他一进来就听到金来的这句话,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
“金多多,你这是多早起床往这里来了啊?该不会昨晚上一宿没睡吧?”
“哪里哪里,分明是你来得太迟,活该被小爷我抢先一步得了方子。
金来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弧度,说:“我金家是正经人家,可容不得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上扯,我怕我祖宗半夜入梦来揍我!”
余二爷的额角上青筋暴跳,将折扇收拢后往腰带里一塞,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来揍他。
金公子毫不相让,扯过身旁的小厮就往前一推。
那小厮也是个横的,挡在自家公子前面,丝毫不惧对面的余家二爷,还握起拳头就摆好了对决的架势。
来啊,有种你就上啊!
余二爷他还真不敢。
隔着小厮和空气,他用力的点着金大公子,恶狠狠的说道:“金多多,你有种就别躲在一个小厮的背后。”
金公子当即送他一对大白眼,“余小二,你有种就先把小爷的小厮撂倒了再说!”
“你这个无耻的臭小鬼!”
“你个胆小的软脚虾!”
余二爷被气得肝疼,不由伸手在肋下按了按。
金来见此,就说道:“余小二,你是不是在春香楼待久了?瞧瞧你,站都要站不稳了!”
这下,不止是肝了,肺也被气到要爆炸,想揍金多多却被他的小厮挡着。
这小厮站还站不稳当,歪着身子耷着肩,还有那从眼角看人的模样,真是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亏得臭小鬼还敢说他金家是啥正经人家!
眼疼,不想看!
金来也同样不想看到他呢,昂首挺胸的站在他家小厮背后,朝余二爷挥挥手说道:“余小二你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小爷我还要商量大事,没空跟你玩。”
说到正事,余二爷肝也不疼了,肺也不胀了,眼睛也正常了,正色的朝金来说道:“既然你先拿下了方子,我也不能再抢,不过金多多,咱可以合作。”
岂料他的提议没得到金公子的半点心动,直溜溜的吐出两个字:“不要!”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拒绝,余二爷难得的没有生气,而是一挑眉,“你吃得下这么大笔生意吗?我听说,这次是你金公子一人做主,可没有你爹和爷爷在后头给你擦屁股。”
金来哼哼两声:“那也不要与你合作!”
“不跟我合作,你还能找谁?”
金公子拿眼角瞥他,“这世上就剩你一人了?”
余二爷也翻了个白眼,“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愿意搭理你!”
金来“呵呵”的冷笑了两声,又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走走走,都说了这事没你的份。”
“金多多,你不要再考虑一下?”
“考虑啥?实话告诉你,小爷我也是给人干活的呢,卫小侯爷亲自派人传来的话,让小爷我拿下这个肥皂方子!”
余二爷顿时一呆,随之微微扭曲了他那张白生生的脸。
这么要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要是早知道有卫家在背后撑着,老子还会站在这儿跟你浪费这许多时间?
自知插不进手,他行事倒也利落,只是伸出手指隔空用力的点了点金多多,然后甩袖离开。
成功气走余小二,金公子心情愉悦到飞起,简直忍不住的想要哼上一段小曲儿。
转身面对一屋子被刚才那场景唬得目瞪口呆的老头儿,金公子又是个笑容脆甜,神采飞扬的小公子,“咱刚才说道哪了?”
一屋子老头都有些愣愣的,好久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对金来的态度也越发的拘谨了。
这些事情云萝全不参与,在写完方子之后她就带着弟弟从二爷爷家退了出来,只将之后的事全都托给了太婆和二爷爷。
虽如愿完成了计划,但她现在的心情却并不大好。她没想到三叔会突然插了这么一杠子,不要分红要银子,让她不禁有点怀疑,她当初看他可怜,又顾着四妹妹和六妹妹才会把他拉进这个事情里来,是不是做错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没有把他算上,甚至要不是因为自己不方便,师父又行踪不定的,她都不会找上二爷爷一家。
她不在乎这个所谓的秘方,甚至不在意自己这一次到底能赚多少钱,所以当初把人都拉上了之后,也干脆的三家各得三成,还有一成就归了出地出物还出了更多人力的二爷爷一家。
当时这么分,把方子送了出去之后她也是预备好了要三家平分,并不会因为用不上他们了就把人撇开。
私心里,她也有把这个当做是送给虎头和两个堂妹的礼物的意思,她自己手上的这一份也是为二姐和弟弟准备的。
想到三叔刚才接到银票时欢喜的模样,云萝不禁有些头疼。
她还是对人性不够了解,才会出了这样的岔子。
三叔乍然得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对他来说无异于巨款,也不知是否还会生出别的变故。
她是不是不应该由着他拿走那些银票?可当初的确说好了,无论如何,他都能得三成。
姥爷,我对不起您,白费了您仔细教导我那么多年的经商之道,我果然还是不大适合做生意。
想到前世的亲人,她心情越发的低落。
想回去,她不喜欢这整个世界!
文彬跟在她身边,不停的转头看她,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问道:“三姐,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你今天要去哪里放牛?”
“爹赶着牛去了塘畈,他让我去那儿看着牛,别让它啃了田里的庄稼。”他见云萝好像回神了,也松一口气,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我昨儿听村里的人说,二爷爷家的秘方被镇上的大户人家看中,就要发财了。那怎么还有三姐和三叔的事呢?”
他瞧着金公子那个样子,倒更像是来找三姐的。
太奇怪了!
云萝也不瞒他,直接跟他说:“那方子是我的,只是在自己家里不好做,免得被爷爷奶奶知道了全便宜给大伯和小姑,所以就找二爷爷帮忙,让别人都以为那是他家的。”
“那三叔呢?”
“我那时候看他可怜,就也找了他,想挣了钱之后能分他一点,没想到他知道那方子值钱之后竟然拿了银子就走!”
看着三姐皱起眉头,文彬也有些生气的说道:“三叔太坏了,以后再也不要跟他一起挣钱!”
他其实是听不大懂的,但看三姐好像有些生气,他自然要跟三姐站在一边,肯定是三叔不对惹得三姐生气了!
云萝摸了摸他的脑袋,嘱咐道:“这件事你别告诉别人,爹娘也不能说。三叔虽然拿了银子就走,但我们和二爷爷家以后是要跟金公子他们家一起做生意的,挣了钱就能给二姐买新首饰做新衣裳,还要送你去读书。”
他连忙点头,“我才不会说呢!爹娘知道了就会告诉爷爷奶奶,那咱家的银子可就都没了!”
云萝也没有不放心的,因为这小子年纪虽小,但口风却极紧,只要是她嘱咐了不能说的事情,他就真的能闭紧嘴巴谁都不说。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岔路口,一边通往田畈,一边通向后山。
云萝目送着弟弟颠颠的跑向田畈,然后也转身往后山方向走去。
路过村尾的时候,看到师父正在院子边缘敲敲打打的,已经围了大半圈的竹栅栏。
两个多月不住人,他那个小破屋更破烂了,断断续续的先把屋子修理整理好,一直到今天,才有工夫处理院子里这一圈坍塌了大半的栅栏。
“师父。”
张拂抬头看她,“又往山上去呢?”
她点了点头,点头的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放下手里的细条竹和锤子走到了她面前,皱着眉头说道:“把那几个陷阱走一遍就成了,别往深山里去。干旱刚过,山里的野兽都凶得很,你年纪还小身子骨弱,别仗着力气大就胡来。”
她就继续点头,“嗯!”
他仔细瞅她两眼,又说:“你若真想去,过两天师父带你往深处跑一趟,带你去捉一个大家伙,你自己可不许去!”
“好!”
张拂又嘱咐了两句,看着她往山上去的背影,还是有些不放心。
徒儿大了,越来越让他不省心,他那天回来在山上遇见她的那地儿,可是已经在深山边缘了,若不是遇到了他,小丫头肯定还会继续往里头走。
他一直不敢教她真正的武功,就是怕小丫头仗着本事不知轻重的乱来。
可若再等几年,就要错过练武的好时候了。
不过小丫头天生神力,那些手脚招式也学得有模有样的,有时候使出的招式让他这个当师傅的都忍不住惊心,即便不学内功也没几个人打得过她吧?
小姑娘学啥打打杀杀的本事?没的把他乖徒儿的性子都给学坏了,他精心挑选的漂亮留仙裙竟是一次都没见她穿过!
云萝可不知道她师父正在犯着啥嘀咕,她径直上了山,往一个个布置着陷阱的地方走去。
干旱过去了,山上的动物就眼看着多了起来,原本躲进深山里的那些小动物纷纷回到原来的地方,总有那么几只会不小心落入猎人布置的陷阱。
两天没来,她才转了一半就已经收获了三只猎物,都是体型娇小的小动物,两只兔子一只被捕兽夹夹住了腿,一只被竹签穿透了肚子,还有一只钻进了捕兽笼里钻不出来的雉鸡,三小只叠放在一起却是把不大的背篓挤得满当当,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她将被破坏的陷阱一一修复,并不是每一个被破坏的陷阱里面都有猎物的,也有些小动物特别聪明,即便钻进了陷阱里面也能逃出来,她在其中一处都看到了凝固在竹签上的血迹,可就是没找到受伤的猎物。
这样的陷阱就大都不能再使用了,得换一个地方重新布置。
一圈转下来,不禁背篓满了,她手上还拎了两只被拧断脖子的猎物。
日头已经过了当空最高点,正往西边缓缓落去,她今日收获颇丰,就没有再继续逗留在山上。
到了将近未时末,她已经走出林子,山坡下的村子尽收眼底。
站在这里,不仅能看到白水村,还能看到河那边的桥头村,最显眼的莫过于桥头村村口的那株巨大的香樟树,郁郁葱葱遮蔽了好大的一片。
两个村子里都已经有炊烟升起,等未时过去,还会有更多的炊烟。
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他们往往干着最辛苦的活,却吃着最差的粮。天不亮就起床去干活,到辰时回家吃第一顿,然后一直要挨到申时才能吃第二餐,也是今日的最后一餐。
除了寒冬腊月,他们总有干不完的农活,除非酷暑天气,才会在中午最热的时候躲在家里以防中了暑气。
山脚下的小院子一如既往的孤零零立在那儿,院子虽小,青砖垒砌的围墙却是村里最高最坚实的,阻挡了所有意图窥视其中的目光和偶尔溜下山的动物。
除了云萝,几乎没人愿意靠近这个性子古怪的老婆子,即便偶尔有两个别有心思凑上来的,刘阿婆也从不搭理他们。
云萝看着这个小院子,却觉得它像个牢笼,把阿婆死死的关在了里面。
第78章 师父是最亲的人
山脚下的院子院门半开着,云萝下了山之后就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就见西边院子的一角用细条竹子新围出了一个小圈,刘阿婆正站在那儿低头凝视着圈子里叽叽喳喳到处乱钻的几只小鸡崽子。
听到动静,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面不改色的转了回去。
这一眼冷冷的,怪吓人,不过云萝已经习惯了,倒并无所谓。
她将手上的和篓子里的几只猎物全倒在了院子里,然后挑拣了最肥嫩的两只雉鸡放到一边,又拎出唯一的那只花狸子。
山上最多的就是兔子和野鸡,她平时捉的也基本都是这两种小动物,花狸子还是她第一次捉到。听说这东西的肉特别好吃,反正她是没吃过,眼下倒可以尝尝了。
将其他所有的猎物塞回到篓子里,然后撸了袖子就打算剥皮放血。
刘阿婆走了过来,挥手将她赶到一边,声音粗哑直刮人耳朵,“这些东西你处理不好,走吧,明天再来。”
云萝睁大眼睛看她,阿婆,我现在连处理生肉都要被你嫌弃了吗?
刘阿婆却压根不多看她一眼,弯腰拎起这三只猎物将它们放到井边,转身进灶房不知拿什么东西去了。
云萝颠颠的跟在她身后,“阿婆,有什么活没?”
阿婆不理她,径直从橱柜里挑了小半碗不知啥东西,又拿了盐罐子就走出灶房。
身高有限,云萝看不见那小碗里装了些什么,不过闻着味儿应该是什么香料,乱七八糟的有点刺鼻,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又跟着回到院子里,眼角瞥见院子角落那个新围起来的鸡圈,不由问道:“阿婆,你怎么又想着养小鸡了?”
去年捉了十二只小鸡仔,成功养大一只半;前年的十六只鸡崽子却只成功长大了一只,还有大前年……
阿婆将碗和盐罐子往井边的石墩子上用力一放,转头来冷冷的看着她,“还不走!”
云萝立马闭嘴,眼中却染上了笑意,让她那双本就清亮的眼睛越发的光彩闪耀。
她不再试图撩拨阿婆,背上篓子就往大门外走去,将将踏出门槛,她又转身说道:“阿婆,我看坳子里的几株毛栗没有受干旱的太大影响,今年大概又能丰收,还有两个月就可以摘了,到时候正好配鸡肉炖着吃!”
这还只是刚出壳的毛崽子呢,你就想着要怎么吃了?
刘阿婆冷着脸目送她离开,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她忽然嘴角微动,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只可惜她满脸折子,声音粗哑,这一声笑若是被人听见,怕是只会觉得更加可怕。
云萝辞别阿婆,路过师父那边的时候看到他已经将栅栏都围好了,现在正在往上编藤条。
她想了想,放下肥嘟嘟的兔子,只将仅剩的那只雉鸡掏出来交给了他。
就师父那水平,炖个兔子能咬得人牙疼,还是吃野**,肉虽少了点,但嫩。
张拂往她篓子里瞧了一眼,见还有两只兔子,就把雉鸡接了过去,又问道:“在山上吃过了?”
“没。”就这么点时间,刚刚够她把几处陷阱检查完毕。
张拂顿时眉头一皱,不大高兴的说道:“别亏了自个儿,就想着给家里那些没良心的东西留肉吃,你又不欠他们的!”
更多的话他不能说出口,但想到郑家那些白吃他乖徒儿捉回来的肉,还不晓得要对她好一点的白眼狼,他就心气儿不顺。
要不是……他真想把乖徒儿要回来!
云萝点头,说:“我昨天刚在师父这儿吃饱了肉,现在不是很想吃,师父回来了,我的伙食都好了许多。”
张拂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那两条粗黑的眉毛几乎要得意到飞起来,一巴掌盖在她的头顶,说:“那是自然,老子还等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哪能不对你好一点?你以后对我可不能比对你爹娘差了!”
想要自己可能比不上她爹娘在她心里头的位置,就好一阵不舒爽。
云萝从他的手掌下挣扎出来,挣得满脑袋的头发都乱糟糟的。
这是她到目前为止,遇到的唯一一个能毫不费力的在力量上压制她的人!
这个人偏偏还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师父,真是敢怒不敢言!
将散飞到眼前来的头发丝往上拢,但她的手还护在头顶以防他又落下手掌来,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警惕。
她觉得,她一直长不高就是被师父给压的!
垂直方向难以生长,就只能横向发展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云萝这一瞬间把前世学习的所有生物知识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她终于找到了一直长不高还胖嘟嘟的原因。
张拂却觉得小徒儿捂着脑袋瞪他的模样可爱得很,这胖嘟嘟白生生的小模样让他无师自通的想到了一个“萌”字,忍不住的又伸了伸手。
云萝察觉他的动作,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终于不满的说道:“师父,你有没有发现我比别人都要矮?”
张拂闻言一愣,他还真没注意这个事情。
不过仔细想想,上次看到她跟郑丰收的大闺女站在一块儿的时候,她竟矮了有小半个头,那叫郑云桃的小丫头可是比她晚出生了好几个月呢!
他当年八岁的时候有多高了?恍惚好像能跟马背齐平了。
但他张家的人无论男女都长得要比寻常人高大许多,倒是不好比较。还有郑家的人好像也都长得挺高,虽比不上他。
张拂低头看着还不到他腰的小徒儿,一时间有些把不准她这样到底算不算是矮的。
而且,这胖墩墩的模样很可爱不是吗?
他忽然弯腰,双手往她腋下一托就将她高高的举了起来,咧着大白眼笑道:“长那么高做什么?姑娘家长太高了不好找婆家!”
云萝的脸有点发黑,正要对又被举高高这个事情发表反对意见,就感觉身体在往下降,然后被放在了师父的肩膀上。
云萝:“……”
张拂的肩膀又宽又厚实,在上面放下一个胖丫头绰绰有余。云萝坐在那上面,居高临下的,视野都在刹那间开阔了。
她无意识的晃了晃两条小短腿,有些脸红,还有点兴奋。
坐在长辈肩膀上什么的,感觉自己真的变回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啊。
她愣愣的看向远方,忽然张开双手抱住了张拂的脑袋,眼眶微红。
想爸爸了。
特殊的工作让他不能经常与家人见面,所以每次难得的相见,他都会把她高高的举起来然后放到肩膀上扛着。一直到她长到十多岁成了少女的模样,他的这个习惯都没有改变,还是会在一起出去游玩遇到人多拥挤或者她累了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把她扛在肩膀上。
后来,他死了,他和妈妈一起死在了她的面前。
张拂忽然察觉到小徒儿有些不对劲,忙将她放了下来,见她眼眶发红,眼睛也水润润的,不由得手忙脚乱的安抚询问,“这是咋地了?师父把你吓着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举高高啊,可从没把人吓着过,这小丫头的胆儿大着呢!
那难道是弄疼了?
张拂瞧着虎背熊腰的,此时也禁不住的小心肝乱颤,他可从没见到过乖徒儿这么可怜巴巴的模样。
云萝低下头,忽然抱着他的腿在上面蹭了蹭眼睛,闷声说道:“我没事,就是觉得,师父有点儿像我爹。”
张拂一愣。
他像郑丰谷?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可不对啊,就算他像郑丰谷,这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事,怎么就让乖徒儿露出这么可怜的小模样?
他低头看着徒儿的头顶,忽然心中一动,这小丫头,该不会是对自己的身世有了察觉吧?
也不对,他冷眼瞧着,郑家那两个老的虽可恶,但郑丰谷和刘氏却对她跟他们的亲儿女没啥区别,应该不会让他乖徒儿觉得她不是他们亲生的才对。
张拂想到脑壳疼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拼尽全力的憋出了几句话,“不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我既然当了你师父,那你以后自然是要把我当亲爹一样的孝敬,不然的话,老子就算是死了都要掀开棺材板出来找你!”
还是对自己比不上郑丰谷他们在乖徒儿心里的地位而耿耿于怀。
云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着他,格外认真的说道:“师父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这突来的表白让张拂不由得老脸一红,幸好满脸的络腮胡子成功挡住了他的脸色,咳嗽了一声,又忍不住心里的得意咧出两排大白牙来,揉了把这肉呼呼的小团子,说道:“行吧,倒也不白费了我喂你的那么多肉。”
见乖徒儿恢复了正常,他松一口气,也不问她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省得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虽然他不明白这个小丫头会有什么伤心事。
云萝把他又不安分的大掌从头顶划拉开,感觉头皮都少了一层,“师父,你再这样,我就更长不高了。”
张拂马上嗤笑一声,“胡说,每个人能长到多高那都是天生的。”
好气,不想跟他说话!
不想跟人讨论身高问题,云萝有点儿气呼呼的将放在脚边的篓子往身上背好,转身就走,“你忙吧,我要回去了!”
张拂马上拉住她的背篓子,问起了别的事儿,“刚才听到经过这边的人说,那金家的公子又来了,还要在村里修一家作坊,你那个事情都成了?”
她回头看着他,“成了。”
张拂眉头一皱,“这么快就成了?那小子没欺负你吧?”做生意不都要争来扯去的,不费上十天半月的都不会谈成吗?
她摇头,“没欺负,一个方子换一家作坊的二成红利,还能在村里多一家作坊,不亏。”
“才二成?”
犹豫了下,云萝还是跟他实话实说,道:“本来说好是三成的,但三叔更中意拿银子,所以把其中一成换了三百六十两银子,以后那方子和作坊都跟他没关系了。”
张拂听着这话,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忍不住骂了一句:“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心安理得的分了侄女的方子,白拿几百两银子?
这下轮到云萝安抚他了,“没事,以后不带他玩就是了。”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不能再跟他去争个长短,要是逼急了他把事情都嚷嚷出去,以孙氏的性子,还不要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不禁郑丰收的三百六十两,就是她的分成都保不住,还要连累二爷爷一家,分家的事更会遥遥无情。
张拂看着粗壮,却不是蠢笨的人,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心里依然为乖徒儿抱屈,便说道:“有些人别看当时可怜,回头依然是个混账,这次就当是吃了个教训,以后别再跟他折腾。你若是真稀罕那两个妹妹,也只跟她们玩耍就成,有困难的时候再稍稍看顾一些,可千万莫要把她们都背到了自个儿的身上!”
对张拂来说,他就只会为自己的小徒儿考虑,其他的人是死是活又跟他有啥干系?
云萝自己也明白这些道理,更从没想过要把谁的人生背到自己身上。但听到师父为她委屈,跟她说这些算不得光明的嘱咐,心里头不禁暖融融的很是舒坦,抬头看着他说道:“师父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的,如果真有人来欺负我,我也会告诉师父。”
让你去给我报仇!
听着乖徒儿这亲近的话,张拂甚是满足,见天色不早,就让她赶紧回去!
看来金家也没有欺负他的乖徒儿,倒是暂且可以不用理会了,不过他还是有点想不明白,远在府城的卫家怎么会看上他徒儿的这个方子?
不过幸好他们没想着以势压人欺负他的乖徒儿,不然他也只能再出一趟远门了。
这可是他乖徒儿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当师父的自当保驾护航。
云萝辞别师父,又特意绕了个小圈从虎头家经过,见他家门外的马车已经不见,显然金来已经离开回去镇上了。
虎头还在院子里削他的竹签,听到声音抬头看向门外,就看到了云萝。
“小萝,你上山去了啊?”
说着就走了出去,探着脑袋往她的背篓里瞧。
云萝让他挑一只兔子,又跟他说:“你布置的那几个陷阱我也顺路看了一下,好几个被破坏了,却一只猎物都没有逮住。”
那就是陷阱做得不好,猎物钻了进去,又顺利的逃脱了。
虎头抓了抓头发,郁闷的嘀咕着:“我都是按着你教我的做呀,前天还套了一只小兔子呢,可惜不是白的,不然还能拿去镇上卖个好价钱。”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哎小萝,你等一下!”他连忙叫住她,然后拎着兔子跑了进去,转眼又捧着个纸包跑出来,往她手里一塞,说道,“金公子今天过来,带了好些稀罕的点心,我挑了几样没见过的,你留着慢慢吃,可别又分了啊,文彬他们都有,已经分过他们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等她终于回到家的时候早已过了未时。
灶房屋顶上的烟囱正袅袅冒着炊烟,李氏凑在孙氏跟前说话,郑云兰和郑玉莲坐在一块儿选花样,郑云丹和郑文浩在院子里打打闹闹的,正房东次间还传出郑丰年和郑文杰的说话声。
后院有牛叫声,那是郑丰谷在套牛车,等着待会儿吃了晚饭之后送郑丰年他们回镇上。
看到云萝回来,孙氏瞥了她一眼,就又撇开了脸,倒是李氏的目光在她身后的背篓上转了一圈,笑着问道:“小萝回来了?可是又打了什么野味?”
孙氏“嗖”的就把脸转了回来。
云萝看她们一眼,转身进了灶房。
灶房里,刘氏坐在灶膛后烧火,烧出了满头满脸的热汗;云萱站在大锅前做菜,还不忘要不时的搅动另一口锅中的米粥,以防粘锅;文彬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小声的跟娘和二姐说着话。
从门口透进来的光忽然暗了一下,他转头看去,喊了一声:“三姐!”
云萝面无表情的走进来,看着他们的忙碌,再想想外面那些人的清闲,顿觉得有一口气被堵在了嗓子眼里,脸色越发的淡冷了。
她默默的走上前,一伸手就把刘氏从灶前拉了出来。
刘氏还以为她要替她烧火,忙说道:“不用了小萝,娘自己烧就成。你刚回来,快去歇一歇。”
云萝闷不吭声,不顾她的拒绝只将她往外拉,拉出来后又走到云萱身边,另一只手抓上她的手腕,然后转身往灶房门外走去。
母女两都愣愣的,云萱有些忙乱的问道:“小萝你这是要干啥?锅里还烧着饭菜呢,可不要焦了!”
刘氏也想把手挣出来,却半点撼动不了小闺女的力气。
倒是文彬,眼珠子滴溜溜的,好像一下就明白了三姐想要干啥,连忙小跑着跟上来,还从身后往前推着刘氏。
“娘,先出去,三姐肯定有事儿!”
有啥事不能在灶房里说?
刘氏和云萱就在云萝和文彬的连拉带推中出了灶房,然后经过三房的屋门前,径直进了自己的屋。
转身,云萝冷冷的扫过了外面那些和乐融融、一派悠闲清净的人,然后“嘭”一声关上了房门。
她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院子里的那些人却好像全都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脸色不由得青红交加,孙氏更是“噌”的站了起来,捣腾着两条腿飞奔到二房屋门前,拍着门就骂道:“开门开门!活儿不干,躲在屋里是要干啥?都给我出来,真是反了天了!”
她拍得起劲,却忽然从门缝里刺出了一截寒光森森的刀尖,恰恰贴着孙氏的手指缝穿透出来。
孙氏只觉得手指缝里都在冒着冷气,未出口的满腔骂人的话一瞬间全都憋回了肚子里面,忍不住“啊”一声尖叫,猛往后跳了两步。
窄小的刀尖还在门缝里闪着寒光,今早刚磨的锋利极了,云萝的声音也从门缝后传了出来,“我娘身子不舒服,要歇一歇。大伯娘在镇上不就是专门伺候一家子吃穿的吗?怎么回来却学起了大户人家太太的做派?”
刀尖缩了回去,屋里再没有声音传出来,孙氏气得倒仰,却也不敢再上前去拍门了,就怕云萝再来这么一下。
云萝踮着脚收回小刀,转身看着屋里那两个也被吓得噤声的人,眼珠一滑,瞥了眼郑文彬。
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理解的,反正他被一瞥之后就立马搬了屋里唯二的其中一张凳子,颠颠的送到了她身边,咧着嘴笑呵呵的说道:“三姐,你快歇歇。”
竟是一点都不怕。
云萝对郑小弟的机灵真是越来越满意了。
她将小弟搬来的凳子往后一推,抵在了门后面,然后往上一坐,就将他们要出这间屋的口子给挡得严严实实。
门外是孙氏的骂声,夹杂着郑玉莲的应和,还有郑云兰的好生劝慰,再没有了刚才的欢声笑语。
李氏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说出最恰当的话,在焦糊味从灶房里飘了出来,孙氏也将对云萝的跳脚大骂转到了饭食上面,她才开口说道:“娘,快莫要生气了,儿媳难得回家一趟,给爹娘做个饭煮个菜都是应当应分的,平日里都是两个弟妹替儿媳在家里尽孝。”
这话并没有让孙氏熄了火气,反而更助长了对另两个儿媳妇的不满。
刘氏被关在屋里忐忑不安,想开口让小闺女让开房门,却见小闺女坐在那儿已经开始给她今日带回来的死兔子剥皮,手中的小刀舞得飞起,每一刀下去都有种恶狠狠的感觉。
也不过是转了几圈,灰褐色的兔皮就被完整的剥了下来,却没有滴下一点血。
文彬轻轻的欢呼一声,扶着背篓让三姐把兔子放回去,转头带着几分警惕的说道:“娘,你别跟人说啊,晚上我们又有肉吃了!”
刘氏嗫嚅着嘴,觉得这样不好。
可对上儿子的目光,她所有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云萱已经缓过来了,回过神想想刚才妹妹的行为,既觉得忐忑,又有些忍不住的窃喜,伸手接过云萝新鲜剥下的兔皮,说道:“回头我悄悄的硝制了,等到天冷的时候可以缝在衣裳里头,可暖和了。”
第79章 吃独食
虽然云萝经常有带猎物回来,但拿回家的那些大都落到了孙氏的手里,云萱手里的皮子也就他们私下里悄悄吃的那么几只,而且因为云萝常嫌弃兔肉不好煮,咬着费劲,他们平时偷吃的多是雉鸡。
云萱学了硝制的手艺,虽不很好,但也够用了,平时遇到毛皮就会小心的收藏着,可惜辛苦藏起来的兔皮还得小心使,不然被奶奶她们瞧见了,就又要落她们手里。
去年,小姑为了几块兔子皮,还剪坏了文彬唯一的一条厚裤子。等小萝从山上回来的时候,要不是爹娘拦着,小姑新做的棉衣大概是要保不住了。
想到这个,云萱回头看了在屋里坐立难安的亲娘,然后默默的站在妹妹身边,一起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
她也觉得这样不大好,不过还是自家人更要紧吧?
“娘,你歇会儿吧,就算不顾自己,也顾着些肚子里的弟弟,我瞧着你最近的脸色都不大好呢。”
刘氏愣了下,看着堵在门口的三个儿女,她终于缓缓的在床沿坐了下来,摸着肚子怔怔的发呆。
她确实觉得很不舒服,可家里那么多活都等着她去做,哪里能歇?谁家媳妇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是怀了个孩子罢了。
今天的兔皮是难得的完整,毕竟是用陷阱捕捉的,皮毛总会有各种破损。
云萱检查了一下之后也将皮子放进背篓里,小心的掩好,预备等待会儿出去烧兔子的时候一起带出去。
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回头却见刘氏已靠着床柱子睡了过去。
姐弟三人面面相觑,然后云萝站了起来,走过去将她小心的放平到床上,又拉下帐子,随之三人悄悄的退出了屋子,而装了兔子的背篓则被文彬小心藏进了云萝和云萱的床底下。
申时,夏天的这个时辰天还亮得很,太阳仍挂在半天上。
姐弟三人出了屋也没有走远,就在门口坐着,云萱端了针线笸箩出来开始缝衣服,当日云萝从镇上带回来的那十几块布,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把衣裳全部做出来。
不过云萝特意点了名要的两声中衣是被第一个裁剪缝制,早已经藏进了她的衣箱子里,现在做的是一件短褂,青灰色的棉布料子,两个巴掌大小,显然是给文彬的。
隔了三叔他们一间房的灶房里传出李氏和郑云兰的声音,云萝瞥了那边一眼,然后拿出了虎头刚才塞给她的纸包。
很大的一个纸包,里面五颜六色的包着十几块糕点,云萝捡了一块咬一口,清甜中带一点酸味儿,还有淡淡的果香,似乎是……梅子?
这倒是稀罕,比她以前在镇上买的那些好吃多了。
文彬伸着脖子往她手上看,眼巴巴的说道:“三姐,这是虎头哥哥给你的吗?他才给了我两块,不过可好吃了,跟我们以前吃的都不一样。”
云萝将纸包递给他,“自己拿。”
他看了看纸包里的十几块各色点心,又抬头看了看云萝,愣是摇头说道:“我觉得你以前买的那些点心就很好吃,我吃那个就行,这个三姐你自己留着吃。”
难得看到有三姐喜欢的点心,他可不能跟她抢。
云萝闻言一愣,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吃吧,不差这一块。”
文彬想要闭嘴已经来不及了,而且都塞到了嘴里,他也真馋得很,就捧着小口小口的咬着吃,又跟她说:“下次金公子来的时候,我要问问他这是从哪儿买的,等以后我大了,给三姐你买很多很多这种点心。”
云萝又拣了一块,这一块是白色中夹杂着黑点,咬一口就是满嘴的芝麻香,微甜不腻,有着入口即化的绵软,还不粘牙。
“好,我等着。”
他顿时就笑眯了眼,乖乖的坐在小凳上面捧着糕点啃,一口都舍不得咬大一点。
云萝拣了第三块,递到云萱的面前。
云萱笑着摇头,说:“你吃吧,我也得了两块呢,还有一块待会儿给你。这点心香是挺香,就是不大甜。”
多难得才能尝到点甜味呢?她其实是有点不明白妹妹怎么竟然会不喜欢那样甜的点心,每次都只是尝一口就再不伸手了,虽没啥表情,但她还是觉得妹妹那是在嫌弃。
她说得真心实意,云萝却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的把第三块点心喂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一块有枣子的味道,又甜又糯,却不是那种让她觉得发腻的甜,一口咬进嘴里,就像是咬了一口绵糯的大红枣。
还有最后一种是桂花糕,清香扑鼻,还没吃进嘴里呢,就似乎已经有了满肚子的桂花香味。
一共四样点心,每样四块,她两口一块吃得十分过瘾。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吃的最合心意的零食。
郑文浩闻着香味走了过来,两只眼直勾勾盯着云萝手里的东西,将手直接摊了出来,“你们竟敢躲在这里吃独食,我要告诉奶奶,快把糕点都给我!”
云萝也抬起眼皮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将手里最后一块桂花糕一口就全塞进了嘴里。
郑文浩不由得一愣,而跟在他身后的郑云丹则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得伤心,就好像被抢了多心爱的东西,吓得文彬赶紧将手心里的最后一点碎屑都舔到了嘴巴里面。
云萱站了起来,有些慌张的想去安慰她,“五妹妹,怎么突然就哭了?快别哭了,快别哭。”
李氏听到哭声忙从灶房出来,“出啥事了?好好的怎么给哭上了?”
郑文浩当即指着云萝就告状道:“他们躲在这儿偷偷的吃桂花糕,还不给我们,把最后一块都吃了!”
这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文彬当即反驳道:“这是虎头哥哥给我三姐的,凭什么要给你?”
云萝瞅了他一眼,说:“吵啥?有些人就是那么不要脸,老惦记别人的东西。遇到这种人,你应该可怜他们,毕竟他们大概是几辈子都没见过啥好东西。”
文彬就问:“那他要来抢怎么办?”
“抢?你不会打断了他的手?”
李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忍不住斥责道:“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小萝你咋能这样教弟弟?”
云萝瞥她一眼,“大伯娘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孩子吧,看到别人的东西就想要,要不到就哭,秀才家出来的秀才娘子,教养也不怎么样嘛。”
李氏的脸顿时一阵扭曲。
郑云兰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说道:“小萝,我娘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
云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指着还在哭个不停的郑云丹说道:“别哭了,要是把我娘给吵醒了,我打死你!”
明明只是平平静静的一句话,但配上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却不知怎么的格外吓人,郑云丹一下子就“嗝”的一声止住了哭声,悄悄躲进郑文浩的身后,不敢直视云萝的眼睛。
她毕竟年纪还小,形容不出刚才云萝看着她时的那个眼神,只觉得忽然间浑身发冷,好像身上的肉都要被切割了下来似的。
孙氏在堂屋里骂:“一天天就没个安生的时候,遭雷劈的搅家精!”
云萝当即就朝堂屋喊了一句:“奶奶,二奶奶给了我好多糕点,你也要吃吗?”
孙氏顿时“呸”一声,“谁给你都吃,小心烂了肚肠!”
烂不烂肚肠,她是不知道,但是这一句话之后,堂屋里就安静了下来,再听不见孙氏的骂声。
郑文浩和云丹被李氏强行拉进了灶房里,不让他们在外面玩耍,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刘氏也在屋里睡得沉,并没有被云丹刚才的哭声吵醒,一直到一家人都聚在堂屋将要开饭的时候,她依然沉沉的睡着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孙氏免不了骂骂咧咧的,郑丰谷老实不敢回话,倒是郑丰收今天刚得了那么多银子,看到云萝就忍不住有点心虚,又听孙氏骂骂咧咧的,就下意识的向着二房说话:“这不是还有我大嫂伺候着您吗?咋地,没了我二嫂,咱这么大家子人就过不下去了?”
又跟李氏说:“刚听大嫂说这些年都是二嫂和我那婆娘在家伺候爹娘,你难得尽孝,这眼下不就是个你尽孝的好机会?正巧二嫂和吴氏都不大方便,接下来家里的这些事就都拜托大嫂了。”
原本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跟郑丰年一起回镇上的李氏,闻言顿时心头一沉,干笑着说道:“我也想呢,可你大哥和大侄儿身边也缺不了人。”
“那简单,让小兰跟去不就成了?这么大个姑娘,还能伺候不好亲爹亲大哥?”说到这里,郑丰收就又开始旧话重提,“要我说,大哥和文杰也别住镇上了,每天回来又不是啥多困难的事,还能给家里省下一大笔花销。瞧瞧家里这些孩子们都瘦成了啥样,这还是多亏了小萝时不时的给他们补点肉食,不然更没法见人。大哥,你那几个孩子倒是都养得白白嫩嫩、壮实得很。”
郑丰年被亲弟弟这么直接说到脸上来,不由得又羞又恼,但他又实在受不了每日回村的苦,便只能闷头吃饭,不搭理郑丰收的话。
他有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可以反驳郑丰收,但说得多了,早已经没有最初的效果。
这个家,真是越发的沉闷,让他喘不过气来。
吃完饭,云萝将一早就留好的一大碗粥交给二姐让她捧进屋里等娘醒了再吃,面对孙氏又开始的谩骂,只说:“我娘的活没少干,凭什么不给她饭吃?”
“呸,只会躲屋里偷懒的懒婆娘,她干啥活了?”
云萝眼皮一撩,半点不虚,“不跟你比,至少比小姑和大伯娘要多得多!”
晚饭时候终于出现在饭桌上的郑大福敲了敲桌子,阻止孙氏继续没意义的发怒,看着云萝说道:“小萝啊,你非要搅得家里不能安生才开心?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云萝点了点头,“我以前还小嘛,爹娘又不大争气,只能忍气吞声的把委屈当福气。”
意思就是现在大了,翅膀硬了,能可着劲的折腾了?
郑大福脸色发黑,云萝也不想再跟他做这没有意义的斗气,所以她说了这话之后就转身离开,把一屋子的碗筷留在了身后。
缓缓的,又传进来她的声音,“《千字文》学完了,我今天教你三句话。”
“好!”
“第一句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第二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第三句是树无皮则死,人无皮则天下无敌。”
“三姐,这都是啥意思?”
郑大福并不是大字不识的人,相反,他曾经很是读过几本书,况且云萝说的又不是多晦涩难懂的词句,自是一听就懂了。
这一刻,他的血压骤然飙升,却只能死死压着。
他能出去骂她胡言乱语吗?她也没有指着谁骂呀,不过就是在教弟弟学习而已。
这丫头,也不知到底是从啥地方学了那么些东西,竟是越发的难以管教了!
云萝到底有多难管教且不说,眼下却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郑丰年那一家人到底要如何安排?
家里的争闹已越演越烈,无论郑大福想怎么压制,都没有多大的效果,甚至是越压制越起了反效果,而眼下,他如果放李氏他们去镇上的话,家里恐怕更要闹成一团了。
吴氏凭着两个儿子已在屋里躲了半个月,刘氏也仗着肚里的孩子开始偷奸耍滑的不干活,再放李氏回镇上,家里的活难道都让孙氏去做吗?
自娶了儿媳妇进门之后,孙氏都有多久没干过那么些活了?
郑文彬忽然“哒哒哒”的跑了来,也没有进屋,只站在堂屋门外,朝郑丰谷说道:“爹,我们去抓虾子吧!昨晚上柱子的爹带他们去河里抓虾子,抓了好多。”
孙氏气冲冲的说道:“整天就想着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你是饿死鬼投胎啊?你爹还要赶车送你大伯他们回镇上呢!”
文彬往门外一缩,却依然探着个脑袋说道:“大伯那么大的人还要我爹送他去镇上啊?才多远点路呢,走着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爹忙了一天,咋就不让他歇歇?”
郑大福看着这个自开始读书识字之后就越发古灵精怪的小孙子,目光极为复杂,“你三姐不是在教你读书吗?怎么又要去捉虾子了?”
文彬摇摇头,说:“没书,三姐说不好总问栓子哥哥借书,等过两天她抓些兔子回来,拿去镇上换了钱之后就要给我买新书。今天不过才教了三句话,路上学两遍我就能记住了。”
都说童言无忌、稚子无邪,文彬说出的话却像是一个个的耳光,“啪啪”的往郑丰年父子脸上扇。
郑丰年和郑文杰的脸色都变了,郑文杰不得已开口问道:“三弟已经把《千字文》都学完了吗?读书可不能马虎,不能囫囵吞枣的应付了事,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很明白,或是需要什么书,尽可以来找大哥。”
文彬瞅他一眼,摇头说:“三姐教得可好了,我没啥不懂的,就不打扰大哥专心读书了。爹,快走吧,我们去抓虾子,三姐可喜欢吃了!”
他也不明白三姐怎么会喜欢吃这个,肉少壳多吃着麻烦,还有股腥味,哪里有肉好吃呢?
不过三姐也很喜欢吃肉。
他咧着嘴笑嘻嘻的,更着急的招呼郑丰谷带着他去河里摸鱼虾。
毕竟是去河里,虽不深,水流也不急,但对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危险的,就是云萝也不敢独自带着他们去。
对上儿子亮晶晶的双眼,郑丰谷的心早就已经软了,只是待会儿确实还有事,不好撇下不管,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郑丰收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忽然站起身,顺手还把郑丰谷也给拉了起来,“要去河里吗?那可得赶紧,去得迟了好地方可就都让人给占了。那虾子吃起来费劲没啥肉,但味儿倒是鲜得很。”
郑丰谷被连拉带拽的,他自己也确实有点不忍心让儿子失望,就顺水推舟的出了堂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最近三弟对他都亲近了许多,还多次出言相帮。
他却不知道,郑丰收那是得了大好处,心自然就偏向了这边。而且藏了三百多两银子,此时正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银子,说不得什么时候一个没注意就保不住了,因此想要分家的心前所未有的强烈,比云萝还要更加强烈得多。
如果说先前是云萝挑着他对家里的不公平现象产生不满,生出了分家的念头,那么现在已经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个家,强烈的想要让老父亲看明白,再不分家,就要家无宁日、兄弟成仇了。
有了那三百六十两银子,他到哪儿不能好好的过?当家做主,吃香喝辣,等过个几年,他再把儿子们送去读书,说不定没几年,他也成了秀才的爹呢!
在这里有啥好?钱都把在老娘的手里,他千辛万苦才能抠出一点,而绝大部分到最后都会落到大哥和小妹的手上,他跟头老牛似的拼命干活,却连想给儿子和媳妇买点好吃的都不能。
院子里说话声、打闹声,还有云梅也要跟着的撒娇声,闹腾腾的逐渐远去,留下郑大福老两口和郑丰年一家仍坐在堂屋里,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李氏带着两个女儿,不得已开始收拾桌子碗筷,孙氏和郑玉莲坐在一边纹丝不动,只有几声不满的嘀咕。
郑丰年小心的看了眼他爹的脸色,搓着手说道:“爹,您看这……”
郑大福耷着脑袋坐在上方,整个人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昨儿刚被小儿子气了两场,一夜没睡,白天躺了一天好不容易缓过些劲来,又面对了这个境况,实在没有精力再多管其他,只能挥挥手,懒懒的说道:“行了,就这样吧,你和文杰在镇上专心念书,若实在不习惯,就每日回家来。”
郑丰年顿时脸色一变:“爹!”
“咋地?还要我亲自赶着牛车送你去镇上?”
脸色又是变了变,“儿子不敢,只是李氏笨手笨脚的,就怕她在家反给爹娘添乱。”
郑大福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郑丰年心头一颤,忙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也不敢再找借口意图带妻儿去镇上了。
郑文杰走了出来,皱着眉头叹息道:“是孙儿一事无成,却让祖父和祖母为难了。您放心,孙儿定会照顾好父亲,也会专心读书,定不负家里的期望。”
看着最疼爱的长孙,又听到这么顺耳的一番话,无论是郑大福还是孙氏都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郑玉莲亦说道:“文杰今年定要考个秀才回来,看到时候还有没有人敢给你脸色瞧!”
郑大福瞪了小闺女一眼,神色却是舒缓的,对郑文杰说道:“你还年轻,不必着急给自己太大压力,也要顾着些自个儿的身体。”
“是。”
有郑文杰舒缓气氛,屋里倒也热闹了些,而另一边,虎头也拎着缺了口的小铁锅出门,一路钻进了僻静的河湾里。
在河湾中,靠近岸边有一处没有河水流淌的石滩地,云桃正趴在一小堆柴火前面呼呼的吹气,吹得她满头大汗,满脸都是黑乎乎的碳灰痕迹。
柴火堆不住的冒着烟,却就是窜不起火苗来。
虎头走过去将铁锅放在一边,瞧了瞧那柴火,不由嫌弃的说道:“你就不能找些干一点的茅草来引火?”
云桃朝他翻一个白眼,一口气吹出去,忽然就窜起了一簇小火苗。
她又得意的看了眼郑虎头,小心的往火苗上加枯草叶子,将火苗引大了,再往上添细树枝。
虎头瞪了她一眼,抬头见云萱蹲在水边清洗兔子,他就走了过去,将拎在另一只手上的那只兔子也递给了她,说:“二姐,这只也交给你了!”
云萱诧异的问他:“你咋也拿了只兔子来?”
虎头就扬着眉头得意的说:“这是小萝给我的,太婆晓得我们跑这儿来弄吃的,就让我把这只兔子也带过来,我还带了几个芋头!”
云萱笑了笑,仔细的将两只兔子都开膛破肚,连内脏都清理干净。
虎头已经脱了鞋子下水,一路淌到云萝的身边,就见她翻开两块石头,然后一把按住了藏在石头下面的一只小螃蟹。
这螃蟹黑乎乎的,不过铜钱大小,张牙舞爪的被云萝按在掌下,口器蠕动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云萝一点都不嫌弃它小,抓起来就扔进了挂在腰上的篓子里。
虎头瞄了两眼,“你不是来抓虾的吗?”
第80章
你才抓瞎呢!
云萝瞥他一眼,继续翻石头摸螃蟹。
不远处,郑丰收带着文彬各拿一个簸箕,沿着河岸的洞穴一路捞过去,总能捞到几只来不及逃脱的小鱼小虾,文彬欢喜的声音就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现在还早,等天再暗一些,将会有更多的小虾从藏身的洞穴里溜达出来。
就是太小的,最大的都没有文彬的小手指大,几乎剥不出肉来,辛辛苦苦捞半天,也就能尝个鲜味。
云萝奉献出了她的小刀,让二姐将兔子大致的切割成几块,先放进锅里炖上,没多久,肉香味就飘了出来,还把在附近淌河的几个小孩都吸引了过来。
也有几个大人,不过他们看到这边都是小孩,倒是不好意思凑上来,只远远的站着跟郑丰谷和郑丰收聊天。
有那性子小气的闻着飘过去的肉香就忍不住酸上几句,但也仅此而已,说得多了反而被别人笑话,笑话他们一个大人还去眼馋小孩的东西。
李宝根带着他的三个孩子也在这一段河里摸鱼,虎头就把喜鹊和柱子招呼了过来,栓子却跟他不知嘀咕了什么,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离开的栓子就又跑了回来,趁着别的小孩都在河里扑腾的时候,他走到了云萝的面前,扭扭捏捏的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盒子,递给她说道:“这是答应了送你的两支笔,做得不好,你别嫌弃。”
这么快就敢把笔送出来了?
云萝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才接过这个盒子。
盒子是很普通的木头盒子,还有些粗糙,像是用木工活后的边角料做的。不过重要的并不是盒子,而是里面的东西。
她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并肩躺着两只细细的毛笔,竹做的笔杆,兔毛做的笔头,都不是难得的好材料,制作也不精细,但笔杆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笔锋流畅,与以前她曾见到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见她看得仔细,栓子也有些难为情,抓着后脑勺说道:“听说文彬已经学完了《千字文》,这笔虽不好,但笔杆细小,正好能给他练字,等以后我手艺长进了,再送他几支。”
云萱听得动静凑了过来,看到云萝手里那两支毛笔,不由惊讶的说道:“这是栓子你做的吗?跟铺子里卖的都不差什么了!”
栓子好像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云萱,忽然就红了脸,双手连摆,慌张的说道:“没没没,还……还差得远,不不不能比。”
云萱却觉得他已经很厉害了,想想先前小萝做的那个小扫把,更对眼前这两支笔惊为天人,小心的摸了摸,简直爱不释手。
又摸了摸笔尖,问道:“这像兔毛吗?”
栓子点头说道:“正是。这都多亏小萝,送了我好些兔皮,让我使得颇为奢侈。”
虽然每次都是虎头送来的,但他明白得很,就虎头现在的手艺,哪里捉得来那么多兔子?
一张兔皮上并不是所有的毛都能用来制笔的,初学制笔又正是最抛费的时候,若不是云萝送他那么多兔皮,他还真不敢那样大手大脚的练习。
云萱听到他的话,却转身将她刚鞣制了一遍的那张兔皮拿过来送给他,说道:“刚得了一张兔皮,只是还没来得及硝制。”
“我会,我……”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赶忙打住,转而推却道,“不用不用,虎头今日又送来了一张,并不缺。这张兔皮难得的完整,留着冬日里做衣裳也是极好的。”
云萱将兔皮塞进了他怀里,软乎乎的一笑,说:“没事,小萝总能往家里带兔子,倒是不缺这一张。”
栓子抱着兔皮,有些愣愣的。
云萝看着身边这两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咦?
这天傍晚,此处河湾十分热闹,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小孩,加起来竟有二十多人,将这个不大的河湾都挤得几乎没处下脚。
有些孩子还从家里带了芋头青菜豆角这些东西,加上河里摸上来的小鱼小虾小螃蟹,等到兔子肉捞上来之后,就乱七八糟的全都扔进肉汤里面一起炖了,撒点盐花,倒上里正家的小孙子从家里偷出来的小半碗酱油,竟都吃得津津有味,连最后一点汤汁都没有剩下。
吃到最后,云萝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只觉得白辛苦一场。
但抬头看着眼前这些因为喝了一口肉汤而忍不住露出幸福模样的孩子,又觉得,也不算白费。
一个四五岁的小豆丁摊着两条小短腿坐在她身边,正费劲的啃着半截兔子腿,啃了半天,他忽然用力的吐出一口气。
可累死他了!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也抬头看了过去,然后眨巴着眼说道:“小萝姐姐,你下次煮肉吃的时候还叫我,我会带酱油来的!”
顿了下,似乎觉得一点酱油不足以让他换来一顿肉,就又说:“芋头青菜豆角这些,我家都有,就少了肉。”
云萝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一戳。
瞧他这小脸肉嘟嘟的,可一点都不像是缺吃少食的。
小豆丁也由着她戳,只不忘强调着:“小萝姐姐,你一定莫要忘记了啊!下次我大哥回来的时候,我也不会忘了给你留好吃的!”
“哦?你大哥都会给你带啥好吃的?”
“太多了,我都记不住!糖葫芦、甜糕、芝麻酥、麻薯、肉包子、油煎饼……”他忽然用力的吸了一下口水,连忙把兔子腿塞嘴里,口齿不清的说道,“不过我最喜欢烧鸡,嗯,兔子也好吃。”
就是不大好咬。
云萝目光幽幽的看着他,不能自控的咽了下口水。
文彬坐在旁边,更是听得口水哗哗的,有好些东西,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呢,“狗蛋,这些东西都是啥味?好吃吗?”
小豆丁立马义正言辞的说道:“别叫我狗蛋,我已经有大名了,叫李继贤!”
“好吧,李狗蛋,那东西好吃吗?”
吵吵闹闹的,一直到夜都深了,各家的大人纷纷找了过来,才终于叽叽喳喳的各自散去,回家找娘。
郑丰谷拎着那口破锅,先把虎头送到了家,然后才领着一群小崽子回家。
家里也很安静,郑大福老两口已经乘凉后回屋躺下了,西次间的郑玉莲也没有声响,东厢屋里点着油灯,从敞开的窗户能看到李氏正坐在桌前缝补着衣服。
西厢,郑丰收抱着嘤嘤嘤哭得跟个猫崽子似的儿子在窗边团团转,吴氏坐在屋里看不清模样,只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是坐在床沿,轻轻拍着怀里的另一个儿子。
云桃和云梅跟云萝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飞奔进了屋,郑丰谷在后面轻声喊着:“跑慢点!”
这乌漆嘛黑的,也不怕摔了跤。
剩下的人摸着黑把东西都放好,然后洗洗干净也回了屋。
屋里黑漆漆的一团,只隐约能看到床边好像坐着个人,将最先冲进门去的文彬吓了一跳,不由叫了“啊”的一声。
床边的人影动了动,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回来了?文彬咋地了?”
云萝点上了油灯,抬头看到刘氏正站了起来,关切的看着文彬。
“娘,你怎么不点灯啊?”
刘氏赧然一笑,“我也没干啥,做啥费那个油?”
云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那碗粥,表面已经冻结成皮,却依然满当当的和旁边那一小碗咸菜一起,几乎一点没少,不由问道:“娘,你怎么没吃晚饭?是没瞧见吗?”
刘氏摇了摇头,说:“我睡到了现在,啥都没干,并不饿,哪里还要吃这么多米粥?”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见她的肚子忽然响起“咕噜”的一声。
这一声嗡鸣让云萝忽觉得心口一堵。
她实在无法理解刘氏的某些想法,尤其是在眼下她怀有身孕,还因为多日的劳累不得休息,以及营养不良而有些胎动不安的这个时候,更对她的这个行为不能忍受。
这简直太荒唐了!
忍无可忍,云萝当即也就不再忍耐,出口便是嘲讽,“娘倒是孝顺长辈,却从不替你的孩子们着想。”
云萱忙扯了下她的袖子,不让她说这种话。而刘氏已变了脸色,“你这说的是啥话?娘啥时候不替你们着想了?”
扯出自己的袖子,云萝伸手往桌上一指,问道:“那你能说说,为什么不吃这碗粥吗?”
刘氏顿时嗫嚅,好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二姐你别拉我!”云萝再次将袖子扯回来,看着刘氏说道,“你觉得你扔下家里的活在屋里睡了两个时辰就是不孝顺,不配吃这一碗米粥。你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别生我们姐弟三个呢,没有我们三个,你能省下多少时间来干活?更不知道能给家里省下多少粮食!”
刘氏被说得摇摇欲坠,云萝却仍不放过她,盯着她的肚子就说道:“肚子里这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你也别生了,免得他让你整天犯困耽误你干活,生出来后更要费不知多少时间和粮食。不过你这么孝顺不怕吃苦,只要再饿上几顿,你就算想生大概也是生不出来了!”
“小萝!”云萱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谁教你的这样跟娘说话?没看见娘已经很伤心了吗?”
面对云萱的斥责,云萝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抿了下嘴角,定定的看着她,说:“二姐,你以后也想成为娘这样的人吗?只知一味的孝顺,受了委屈也不会反抗,从不替自己着想,甚至不会给自己的孩子留一条后路!”
云萱霎时哑然,她……不想。
云萝就看着她继续说:“娘是没办法,不能不管,可是你以后如果也这样,我是不会管你的,就让你被公婆刁难,被叔伯轻视,给别人当牛做马。”
刘氏的脸更白了,一屁股坐回到床沿上,精神恍惚的好像已经看到了云萱被这样对待的场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郑丰谷站在旁边,也已经有些呆了,怔怔的张合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直发不出声来。
这是云萝第一次如此激烈的口出恶言,她以前总是劝两句,见劝不听也就暂且放下了,宁愿费心思去挑拨郑丰收,只为了尽可能的避免给这两个老实人带来太多的伤害和为难。
可现在,她每天都会在不动声色中为刘氏把脉,脉象轻浮,胎动不安,甚至都有了将要小产的迹象,刘氏她自己难道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不,她知道,她知道她自己怀胎不稳,需要好好休息,前天云萝还看到她偷偷的去洗沾了血迹的亵裤,还在背着人偷偷的抹眼泪呢!
现在她就因为放下活计在屋里睡了两个时辰而心中不安,连饭都不吃了。
省下这一碗粥的粮食就能让她心里头好过些吗?
云萝心里憋着一团火,真想就这么甩开手不管他们了!
文彬小心的扯了下她的手,虽然三姐的脸上一直都没啥表情,声音也并不尖锐,但郑小弟还是觉得怪吓人的。
“三姐,你如果被欺负了,我一定会给你出气的!”
“我可不会让自己委屈!”用力揉了把郑小弟的狗头,又对刘氏说了一句,“为什么弟弟更亲近我?因为我能护着他,你不能!”
咦?咋忽然说到他了?
郑文彬小心的瞄了两眼爹娘的脸色,然后跟在云萝的身后,哧溜的爬上了她和云萱的床铺,死皮赖脸的直往她被窝里钻,“三姐,我今天跟你睡。”
云萝伸腿就将他一脚踹了出来,正好落入床边二姐的怀里。
云萱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然后将弟弟塞进了另一床薄被子里,轻拍两下,“安分些。”
妹妹已经面朝着墙壁躺下,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云萱又小心的看了两眼爹娘,然后默默的捧起桌上的那碗粥,出了门往灶房走去。
没多久,她又捧回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放在桌上,然后轻声说道:“娘,你现在禁不得饿,快把粥给吃了吧。小萝的性子向来如此,话虽不好听,但也是关心你,你们别往心里去。”
若不是当真关心,小萝向来都是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更不要想她跟你长篇大论的说这么多话了。
云萱将粥热了又端回来之后也很快上了床铺,屋里一时间极为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在小心翼翼的。
良久,郑丰谷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把粥端到刘氏的面前,轻声说道:“快吃吧,活再要紧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你省下这一碗粥来又有啥用?小萝说得也对,是我们没用,还要她一个小丫头护着自己的姐姐和弟弟。”
刘氏吸了下鼻子,默默的接过碗筷吃了起来。
不知咋回事,被骂了那么几句,她心里竟反倒松快了些。
幸好云萝已经面壁睡觉,不知道她这一点心思,不然心里还不知要怎么憋火呢。
WTF!你是抖m吗?
这一夜,郑丰谷和刘氏辗转反侧,躺在床上一直在说悄悄话,也不知道说了多久才终于沉睡入梦。
第二天清晨,云萝天不亮就出门,叫上了虎头之后一起上山,在山上指出他那几个陷阱的错误,再教他亲手布置出合格的陷阱,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下山时早已经日头高升,将近正午。
金公子又来了,今天他带了几个工匠,正在里正的陪同下满村子转悠,身后还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群凑热闹的村民,应该是要选个合适的地方建造作坊。
云萝并没有凑过去,只将猎物都交给虎头处置之后,就背着空篓子转了个圈,跑到刘阿婆那里吃了一顿十分美味的肉食,然后才回家。
刘氏抓着柴刀将长条的干柴砍成一截一截的,见到云萝回来,她几乎是慌乱的扔下了柴刀,手足无措的看着她说道:“小萝回来了,我我我这正折柴呢,待会儿烧……烧火的时候也能方便些。”
云萝默了默,有点担心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她只是不想看着刘氏不顾身体的把全部的活都扛到了身上,并不是看不得她干一点活啊!
见她沉默,刘氏更慌了,搓着手结结巴巴的说道:“娘今日有好好歇着,就做了个早饭,其他的啥都没做,没有出门,没有下地,连去后院拔两颗菜都是让文斌去的,刚就是,就是想着把柴折了,不是啥多累的活。”
说到后来,她都有点委屈了。
云萝看着她这个样子,忽然又觉得有趣。
唔,这样好像也不错呢。
与其让刘氏畏惧公婆被那老两口掌控,倒不如由她这个女儿来辖制,就让她觉得小闺女比公婆更不能招惹吧。
云萝默默的握了下拳,眼睛微亮,这个好主意她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看到刘氏还站着小心的瞧她脸色,云萝将背篓放下,然后从里头翻出了一个包递了过去。
这是一片大叶子,打开叶子就见里面躺着一小捧圆滚滚、淡粉色的野杨梅,刘氏见了不由得眼睛一亮,“咕咚”咽了下口水,然后惊喜的看着云萝,“这是给娘摘的?”
“嗯。”云萝也忍不住的口水分泌过于旺盛,不由抿了下嘴,说,“很酸。”
她刚才在山上尝了一颗,现在闻着这个味儿还牙酸得很,感觉牙床都要浮肿了。
刘氏却很欢喜,接过这大树叶子,拈了粒杨梅就塞进嘴里,眉头一蹙,然后又迅速的舒展,只眯着双眼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云萝的口水再次泛滥,酸得她向来平静淡定的小脸都微微扭曲了一瞬。
“你少吃点。”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氏又塞了一粒进嘴里,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唉,娘晓得。”
云萝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捡起地上的干柴,也不用柴刀,只用双手的力量就把它们折成了一截截的。
刘氏捧着一树叶的野杨梅站在她身后,缓缓的柔软了表情。
可惜,温馨的气氛总是不能在这个院子里维持太久。就在云萝忙着折干柴的时候,从堂屋里忽然传出了郑玉莲的叫骂声,“这么个货色你也敢上门来说合?你这是瞧不起郑家呢,还是瞧不起我郑玉莲?”
云萝抬头看向堂屋,倒是有了点好奇。
其实她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听见了堂屋里头有说话的声音,不是自家人的,倒像是来了客人,只是她当时并不在意。
刘氏也转身朝堂屋那边张望,又轻声跟云萝说道:“是陈二阿婆来了,仿佛是有个好人家想要给你小姑说亲,只不知是啥样的人家,这听着,咋地小姑好像很不满意?”
言语中仍是掩不住对郑玉莲的关心。
这个陈二阿婆跟栓子的奶奶陈阿婆并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姓陈的也是她的夫家,而不是她自己。
她性子爽利,嘴皮子利索,走村窜户的很是吃得开,平时也常常做一些拉媒保纤的活儿,那一次郑丰年休沐回到家时孙氏不在,就是带着郑玉莲找陈二婆子去了,要托她给郑玉莲找个好人家。
才大半个月的时间,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合适的人家,不过可惜,郑玉莲很显然的并不满意。
云萝和刘氏站在院子里,在听到郑玉莲的那一声嚷嚷之后,又听见了几声斥责和争执,然后就看到一个身穿青布衫子的老妇人不顾孙氏和李氏的阻拦,甩袖子从堂屋走了出来,一脸的怒气难消。
说媒保纤那么多年,真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难堪。
她本不是靠着这个过活的,只是天性喜欢窜门,老头子也觉得能说合一段姻缘那是积德的好事,她就一直没有放下,但每次都是尽可能挑着适合的人家两方说合,从没有做过隐瞒骗婚的缺德事。
往常她上谁家的门,哪家不是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迎?即便是对她说的人家不满意,也都是好言拒绝,相互留着颜面还能日后好相见。
从不曾被这样恶语相向,尤其这还是父母长辈尚未开口,那被说亲的小姑娘竟先跳了出来嚷嚷。
真真是要羞死个人!
她快步走出堂屋,一路往大门外奔去,身后孙氏和李氏婆媳两连忙追上来,口中也不住的说着好话,为郑玉莲的莽撞赔礼道歉。
“他二婶,都是我跟老头子把她给宠坏了,嘴上也没个把门,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又哪里晓得结亲之事,都是一听说给她说亲就以为是爹娘不要她了。”
“二婶,您消消气。您说的那真是极好的人家,我家小妹就是脸皮薄,性子也有些别扭,又对离家出嫁之事有些惶恐,就有些口不择言,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第81章 郑玉莲说亲
听到身后孙氏和李氏的好言赔礼,陈二婆子停了脚步,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正要转身与她们说话,却又忽听见堂屋里郑大福一声怒喝:“你给我站住!”
下一瞬就见郑玉莲从屋里窜了出来,一左一右的抓着孙氏和李氏的胳膊将她们往屋里拉扯,“娘,大嫂,你们这是干啥?这个刁婆子给我说那样的人家,还不晓得安了啥坏心眼呢,就该把她大扫把赶出去才对!”
陈二婆子刚有点缓和的脸色霎时黑沉到底,愤怒的指着郑玉莲,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从没受过这样的气呢!有些事我那是给你爹娘,给秀才公留了面子才没有说透,那户人家不晓得,你以为我也不晓得你几次三番的纠缠李三郎这事吗?”
这话一出,孙氏和李氏都霎时僵住了,瞪大着眼睛似乎连脑子都黏糊了。
白水村除了极少数的几户人家,剩下的有半数人家姓郑,还有半数人家姓李,但一说到李三郎,那所有人都只会想到镇上李氏杂货铺的三郎,郑二福的孙女婿。
陈二婆子又“呸”了一声,“惦记自己的侄女婿,真是好一个不要脸皮的小贱蹄子!要不是顾忌着你爹娘兄嫂们的颜面,又想着你下头还有那么多等着说亲的侄女儿,不好被你连累坏了名声,我在他们开口的时候就要说明原因拒了这一趟说合,还愿意来给你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
喘了口气,她又说:“那样好的一户人家,长辈慈和、兄弟和睦、姐妹们也都是些和软的性子,哪个闺女嫁进了他家不是掉入福窝?要不是你家出了个秀才,他们也不晓得你做的那些下作事,你真以为他们能瞧得上你?”
孙氏忽然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脑袋一仰就往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被这么指着鼻子骂她的宝贝闺女,只让她觉得又气又恼又愤怒怨恨,一时间怎么也不能接受。
李氏吓得回神,连忙将婆婆扶住,又转头抖着嘴唇说道:“陈二婶,你这些话可不能胡说,传了出去,我家小妹还要不要做人了?”
郑大福也坐不住走了出来,脸色沉沉的看着陈二婶。
陈二婆子冷笑一声,“胡说?你们不妨出门去村子里打听打听,有多少人亲眼见到过郑玉莲纠缠李三郎?要不是顾忌着你家出了个秀才,这件事怕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也就那老张家离得远,不晓得这个事情,不然也不会上门来请我说亲。”
郑大福黑着脸转头看向郑玉莲,见她目光闪烁,再不复刚才的张扬,顿时心里头又是一沉,但仍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真有这事?”
郑玉莲小心的瞄了眼老父亲的脸色,又慌忙将目光转开,低着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说的啥谁都没有听清。
陈二婆子又是一声冷笑,对郑大福说道:“不然你以为李三郎为啥从不上你家门拜访?虽说分了家,但他依然得跟着云蔓唤你一声大爷爷呢!”
说完,甩袖就走,这一次再没有人追在后头说好话,拦着不让她出门了。
院子里的气氛陷入到一片死寂之中,云萝早在眼见情况不对的时候就把刘氏拉进了屋,不让她在外面以防碍了某些人的眼。
刘氏在屋里团团转着,一面忧心一面又不敢相信,“这不能吧?小姑咋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云萝盘坐着床铺上,凑在窗户的缝隙间朝外张望,闻言头都不回的说了一句:“我记得早就跟你们说过,小姑半路拦截李三郎,吓得李三郎好多天都不敢来咱白水村。”
刘氏不由呆了呆,她还真忘了这事儿,当时听着也没当回事,或许只是正好在路上遇见了呢?说上两句话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事。
可现在,听陈二婶的意思怎么好像全村就没几个不晓得这个事的呢?
呆了半晌,她不由呐呐的说着:“咋会呢?李三郎又不是多俊俏的小郎君。”
云萝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你以为小姑会喜欢咋样的小郎君?”
刘氏在她身旁的床沿上坐下,压着声音说道:“我以为,你小姑应当会更喜欢你大哥那样面白俊俏又斯文的读书人。”
说着也不由得脸红,她竟然坐在这儿论人是非,而且还是跟小闺女谈论俊俏的小郎君。
云萝的目光在她脸上那两片红云上定了定,淡淡的“哦”了一声,“小白脸。”
郑家的人确实都有个好相貌,但李三郎的五官其实也不差,就是被他深色的皮肤遮掩了光彩,身板儿也壮实了点,不大像个柔弱的读书人。
听虎头说,他还在书院里耍剑练骑射呢,李家的大伯也许诺了他,啥时候考中举人,就啥时候给他淘换一匹马。
陈二婆子甩袖走远了,死寂一片的院子里终于响起了郑大福的一声怒喝:“说,你是不是真做了那不要脸的事?”
孙氏被这一声吓得倒是回过气来了,顿时坐到地上拍着大腿的哭了起来:“哎呦我这是做了啥孽啊?老了老了,竟还让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你看上谁不好,咋就偏偏瞧上了那个李三郎?”
恍惚中,她好像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隔壁那个被堂伯母苛待着长大的小姐妹说了个好人家,对方年纪虽大了些,但长得好有本事,家中有田有钱,有一个亲妹妹却早已经出嫁,有个弟弟也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就一个长辈还是个继母。
她当年抢了胡氏的亲事,如今儿孙满堂,当家做主多年,但其实这并不是她的得意事。
因为这件事,她娘家的兄弟和侄儿们被胡家压制多年,嫁入郑家,也只遭到婆母的冷眼,叔子的冷待,连八百里外的族人都能给她脸色瞧。
这么多年以来,她没有一天能在外头挺直了腰杆,唯有守在这个院子里,轻易都不敢踏出大门外一步。
兜兜转转近四十年,她的小闺女竟然又瞧上了胡氏的孙女婿!
可郑云蔓是啥样的人物?
她就是再觉得自己的宝贝小闺女品貌一流配得上任何好儿郎,也不敢摸着良心的说老太太亲自教养出来的郑云蔓比不上她小闺女。
郑玉莲也被她爹娘的怒气吓到了,膝盖一弯就跪到了地上,却咬着牙愣是不肯说一句讨饶的话。
她觉得,若是此时讨饶,就等于是就此放弃了李三郎,这她如何能愿意?
郑大福看着她这个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直往头上涌,忽然高高的扬起手来,“啪”的一个耳光就重重落到了她脸上,当即将她打得几乎是飞摔了出去,一下子扑倒在地。
孙氏顿时尖叫一声,哭也顾不得哭了,只手脚并用的扑了过去抱着小闺女,抬头朝郑大福说道:“玉莲做错了你骂几声也就罢了,咋还动上手了?小姑娘的脸皮子嫩,要是打破了皮落下疤来,以后还让她咋做人?”
郑大福气得眼睛都红了,手指颤抖的点着郑玉莲,怒道:“她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还闹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她以后还能做人?”
虽生气,但孙氏更心疼闺女,下意识反驳道:“谁晓得是不是陈二婆子气不过就故意拿这些话来编排咱玉莲?她整日挨门走户的,嘴皮子最是厉害,有事没事都要说个七八分出来。”
“你还敢说?!”郑大福怒喝一声,终于让孙氏闭上了嘴,却仍死死抱着郑玉莲不敢撒手。
郑玉莲将连埋在孙氏的怀里嘤嘤的哭,郑大福看着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睛。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二弟曾来找过他说玉莲的事,只恨他当时没有听明白那话中的意思,还在心里埋怨二弟管得太宽,他愿意宠着这个老来女是他自己家的事,碍得着你个分了家的二叔吗?
更可恨的是,这事儿连村里的许多人都知道了,他却还是从陈二婆子的嘴里才第一次听说!
郑玉莲看上李三郎的事情被陈二婆子一口说破,顿时在郑家搅起了一阵风雨。
世事往往如此,外头早已经人尽皆知了,作为当事人却还浑然不觉,毕竟,谁都不会那么缺心眼的跑到他们前面来说,唉,你家郑玉莲看上李三郎了,把李三郎吓得见了她就绕道儿走!
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被叫进了堂屋,关起门来商量这个事情的时候,皆都是满脸的懵逼,好半天过去了,郑丰收才忽然恍然般的说了一句:“我说李二狗前些时候咋忽然吞吞吐吐的跟我说玉莲呢,我当时以为他对玉莲有啥不好的想头,还把他给揍了一顿。”
为这个事情,李二狗好几个月没跟他往来了,他也只以为那混账是恼羞成怒,也不稀罕搭理他。
难道他当时其实是想提醒他这个事情?
郑丰收一有闲暇就在外头乱转,可以说是家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但即便是他,在今天之前也不知道郑玉莲竟看上了李三郎,更没遇见过她纠缠李三郎的场景。
他刚才被郑大福急急的叫了回来,吴氏本在屋里歇着,也将先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能找着机会跟他提前说一说,此时郑丰收听得老爹那唉声叹气的一席话,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想明白了事情,郑丰收顿时就狠吸了一口气,瞪着旁边捂着脸嘤嘤嘤的郑玉莲,骂了一句:“你还有脸在这里哭?咋就那么不知羞呢!”
郑玉莲抬头便回了一句:“凭啥我就不能喜欢李三郎?我哪里比不上郑云蔓那个贱丫头了?”
郑丰收立马就扬起了巴掌,骂道:“还敢顶嘴?”
孙氏扑了过来将郑玉莲往怀里一搂,转头狠狠盯着郑丰收,“你不会好好说话?谁许你跟玉莲动手的?”
郑丰收指了指郑玉莲,“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口口声声都是别家儿郎,还真是不害臊!你又凭啥喜欢人家?我告诉你,你哪哪都比不上云蔓!”
郑大福敲了敲桌子,沉着脸说道:“叫你回来不是让你来教训你妹妹的,是让你们回来商量一下这个事情该怎么处理。”
郑丰谷看了老爹一眼,闷声说道:“这事儿没法处理,只能让小妹别再出门与李三郎碰面,日子一长,大家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郑丰收也点头说道:“本就是小妹一厢情愿的去纠缠人家,李三郎说不定还嫌烦呢。二哥说得对,就该把小妹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出门去找李三郎,再赶紧找个人家把她嫁了。”
一听到要把她关起来,还要随便找个人把她给嫁了,郑玉莲猛的抬头瞪向了对面两个哥哥,“我不!我……”
“住嘴!”郑大福严厉的喝止了她,“你要么回屋去,不然就安分的坐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郑丰收睨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道:“还敢说不?那你还想咋地?把李家人都请来,再叫上二叔二婶他们,摆开了阵势的跟他们说,你看上了李三郎,云蔓要是还认你这个姑,就该主动退出,再让李三郎转头来娶你?”
声音猛的一提,伸手“啪啪啪”的拍着他自己的脸,“你不要脸,我还要这张脸皮呢!你得有多缺男人才会看上自己的侄女婿?我老郑家咋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知羞的东西!”
这一番话,郑玉莲还没感觉呢,孙氏倒是莫名的有些心虚和羞恼,总觉得被自己的亲儿子骂到了脸上。
郑大福也沉着脸,不悦的说道:“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
郑丰收抖了两下腿,说道:“话已经放这儿了,其他的我可管不了。丰庆大哥是个实在人,我还不想跟他断了兄弟情分呢。”
因为当年的事情,胡氏这么多年来从不进这边的门,也不认这边的亲,两家的关系维持仅靠着两辈的兄弟几个,若真由着郑玉莲的性子闹下去,不仅郑丰庆和这边的几个堂兄弟当不成兄弟,连郑大福和郑二福这对老兄弟怕也要彻底断绝往来了。
郑丰谷皱着眉头说道:“爹,这次不能再由着玉莲胡闹了,闹得沸沸扬扬的只会坏了她自己的名声。”
犹豫了下,他还是将云萝曾跟他提起过这件事的话给憋回去了。
郑丰收翻着白眼,带着几分心气儿的不平,说道:“反正我两闺女都还小,等她们说人家还要好多年呢,不怕被她们的小姑拖累名声。”
郑丰谷眉骨微动,云萱已经十二岁,若是着急的话,现在就可以相看人家了。
因为郑丰年不在家中,所以李氏代表了他坐在屋里,只是一直都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
不过她不会直说十三岁的云兰也将说亲,而是皱着眉头一脸为难,似乎很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此事我本不该插嘴,不过文杰下个月就要去府城考试,在这之前,还得请里正和几位村老给他签个名。”
话说一半就够了,郑大福顿时神色一正,转头对孙氏说道:“就把玉莲关在家里,你看着她,不许她再往外跑,免得又去胡作非为的!还有,你回头拎几样礼去一趟陈二家,我瞧着他媳妇刚才说的那一家就很不错,看看是否还有回转的余地。”
谁都不能阻拦他大孙子的科举之路,就是宠爱了十五年的小闺女都不行!
郑玉莲自然不愿意,可当郑大福真正决定了的时候,她就是再反抗也掀不起一点浪花。
况且,孙氏也明白大孙子的科举有多要紧,更不想小闺女继续跟李三郎纠缠不清,对老头子的决定很是赞同,唯有忍痛不理会小闺女的哀求撒泼。
太阳将要落山,关闭许久的堂屋门终于打开,而一直悄悄躲在外面偷听的郑文彬也正在灶房里,将最后一点实况转播叙说完毕。
看他来回奔跑得满头大汗,刘氏拿袖子给他擦了擦,又轻轻的叹息一声,“这样也好。”
好什么?
云萝却觉得她这个小姑可不是会轻易罢休的人,肯定还会弄出些事情来。
郑云兰端着一畚斗切碎的猪草走进灶房,倒入最里头那一口大锅。
她一身灰突突的粗布衣裳,头发散乱,脸被晒得红通通的,细嫩的双手还多了好几道新鲜的血口子,浑身上下都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她低着头咬牙切齿,抬头却笑盈盈的对刘氏说:“二婶娘,帮我烧个火可好?”
刘氏笑了笑,从外面的灶膛里夹出了一块燃烧着的木柴,塞进里面的灶膛引火点燃。
文彬抬头看了郑云兰好几眼,等她拎着畚斗出去之后才凑到云萝的身边,小声说道:“三姐,大姐好奇怪,明明很不高兴,却还能对娘笑眯眯的。”
为了不吓到人,云萝正拿着柴刀将那些小儿手臂粗的干柴砍成一截一截的,再靠着墙把它们堆得整整齐齐。
听到文彬的话,她头也不抬的说道:“她想让娘替她干活烧火,当然就得态度好一些。”
文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捧着她砍好的柴火送到柴火堆上面,可惜堆得乱七八糟的。
已经有米香味从锅里咕噜噜的飘荡出来,文彬忍不住咽了好几下口水,云萝看得无语,索性将他拎到了灶房外面。
院子里,郑云兰在切猪草,郑文浩和郑云丹不见踪影,而云萱和云桃也在外面割猪草还没有回来。
忽然,云桃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满头大汗,小脸却煞白,哭得鼻涕眼泪都在脸上糊成了一团。
云萝忽然心里一紧,莫名想到了那天三婶被撞倒后弟弟跑到田间的场景。
是云梅出事了,还是二姐?
她下意识往门口走去,云桃也跑到了门口,却在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顿时狠狠的扑了进来。
她却顾不得疼,抬头朝着云萝哭道:“三姐,二姐出……出事了!二……二哥,他把二姐的手……给割了,流了好多血!”
堂屋里的,灶房里的,连在屋里坐月子的吴氏都被一下子惊了出来,云萝却已管不得他们,当即就朝着云桃跑回来的方向跑去。
这一刻,她的心里正有着一股火焰在急剧的发酵。
又是郑文浩!
没跑出多远,迎面就遇上了虎头,他忙刹住脚步,朝她招呼一声就转身回头。
云萝跟着他一直跑出了村,沿着河岸往下游跑。
那里离村子已经很远,都要靠近桥头村了,但那里有一片滩地,淤泥肥沃,却因为经常会被河水淹没而无法种庄稼,被弃之不管,倒是长了满地的嫩草,比有些人家菜园子里的青菜都要鲜嫩。
云萱就在那儿,正被一大群年纪不大的小孩围在中间,一起被围的还有不停叫嚣着想要冲出包围的郑文浩。
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郑文浩,七嘴八舌的吵个不停,还有云梅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蹲在云萱身边,或扶着她,或按着她的手臂,一个个都满脸惊慌。
云萝到的时候,就看到她二姐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流了满身满地的血。
“小萝,小萝来了!快让开!”
“小萝你别担心,已经有人去找六爷爷了!”
云萝沉默着挤进人群,忽然捡起地上沾血的镰刀,朝着郑文浩狠狠的掠了过去。
在看到云萱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上的时候,云萝的眼前几乎瞬间被血色占满,恍惚中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爸妈倒在她面前的模样。
云萱当然不能跟她的爸妈相比,可这些年来,是这个年幼单薄的小姑娘一心爱护着她,有吃的,先给她,有穿的,也先让给她,有活都是抢着干,还想方设法的替她阻挡孙氏的刁难。
虽心理年龄更大,但她早已经把这个小姑娘当成了亲姐姐。
而郑文浩,他算个什么东西?
镰刀并不锋利,但仍寒光闪烁着在空中掠过,掠起一道轻微却直刺人心的嗡鸣。
“小萝!”
飞掠的镰刀霎时停顿,就停在郑文浩肩膀上方几乎紧贴着脖子的地方。
云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急得小脸更白了,被身旁小姑娘压住的伤口也涌出了更多的血,“小萝你要干啥?你疯了吗?”
“云萱姐姐你别动,我要按不住了!”
云萝一把扔下镰刀,转身挤开几个小姑娘,看了眼被用力按住却仍停不下来血的伤口,然后随手解下头上的发带,在她的上臂用力扎紧。
郑文浩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浑身的汗毛在瞬间炸起,身体却酸软无力,一下子瘫到了地上,那脸色比云萱的还要白,裤裆也被迅速的打湿了一片。
第82章 以后会带疾
云萱的手臂被扎紧之后,流血的速度慢了下来,云萝小心的拿开那个小姑娘的手,却见一道血瞬间喷涌而出。
旁边那些人顿时“啊”的惊叫出声,云萝已迅速伸手再次按住了伤口。
刚才的那一瞥,她已经大致的看清了这道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又是在手臂内侧的这个位置,怕是手臂的至少一条主血管已经被割断了。
一个普通的八岁孩子,没有云萝的天生神力,也没有习武练功,该是发了多大的狠才能用镰刀割出这样的伤口?
云萝不由得轻闭了下眼睛,睫毛颤动,整个人都崩得紧紧的。
呼吸缓慢且悠长,她让自己迅速的缓和过来,一手按着云萱的伤口,另一只手则去按压她这边肩膀上的几处穴位。
如果这时候能有一套银针,那该有多好。
哪怕只有一根银针也行!
远处浩浩荡荡的奔来一大群人,当先那人便是郑丰谷,在他的身后,郑丰收和两个半大的小子一起拉着郑大夫也跑得飞快,再后面,郑大福、刘氏、李氏、郑云兰都来了,还有听闻了此事后一起过来的几个村民,文彬和云桃被落在了最后面,遥遥的还只看得见两个黑点。
郑丰谷挤进来一看到女儿的模样,跑到通红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摇晃着几乎站不稳,抖着手想碰又不敢碰,“咋……咋这么严重?”
郑丰收紧跟在后面,将他一把推开,给气喘吁吁的郑大夫腾了个位置出来。
云萝看到郑大夫,眼睛瞬间一亮。
有银针了!
郑大夫却显然没看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看了眼云萱上臂绑着的发带,又见云萝按着伤口的指缝间仍有鲜血流出,顿时眉头一皱。
他在这个时候尽量喘匀了气,然后二话不说的从随身带着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卷银针,连续扎在手臂、肩膀、肩胛、还有心口处。
云萝看着,倒是微微放下了心来。
缓缓松开手,果然见伤口慢慢的止住了血,直到再没有新的血液流出来。
郑大夫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但现在不是疑惑其他的时候。
他轻轻托起云萱的手臂,当真正看到上面的那道伤口时,顿时吸了口气,“这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跑来找他的小子只说云萱被镰刀割伤了流了许多血,半途又遇到急匆匆跑来的郑丰谷他们,他一直以为就是点小伤呢,给小丫头割猪草用的镰刀能把人伤成啥样?
旁边的孩子们顿时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他们当时都在这附近,只是有的离得近,看得清楚,有的离得远,听到动静之后才聚集过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云萱和云桃在这里割猪草,云梅就跟在两个姐姐身后玩,郑云丹突然出现,不知怎么的又把云梅给弄哭了。云桃心疼妹妹,就跟云丹吵了起来,争吵中难免你推我攘的动起了手。
郑文浩跑过来帮云丹,还抢走了云桃手里的镰刀挥舞着吓唬她,在这个过程中他撞倒了云梅,还往她身上踢了两脚。
云梅哭得很厉害,云桃气急了,不管不顾的往郑文浩身上撞,扭打之中,郑文浩把她推倒,然后就挥舞着镰刀朝她掠了过去。
这一刀本来应该割在云桃身上的,却被云萱挡了一下。
云萝不由得又闭了闭眼,有些生气,却又实在无法责怪二姐的这个行为。
郑大夫托着云萱的手臂,眉头紧皱一脸凝重,看得郑丰谷心惊胆战,眼眶都是通红的,“六叔,咋样啊?”
这么深的伤口,郑文浩那个小畜生!
郑大夫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不妙啊。伤口愈合容易,可手臂上的筋断了一根,又伤了一根,这只手以后怕是都不能提拎东西了。”
这不是等于说这只手废了吗?
郑丰谷顿时“扑通”一屁股坐进了淤泥地里,却仍笨嘴笨舌的试图安慰女儿,“不怕不怕,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话没说完,眼眶就已经湿润了,反倒是云萱,脸色虽难看,却咬着牙还算平静。
周围的人听到郑大夫的话也都纷纷变了脸色,刘氏更是猛的后退几步,转身就捂着嘴无声的大哭。
李氏白了脸,甚至有点不敢靠近那边明显也受了惊吓的儿子。
这个混账小子,他怎么又闯了这样大的祸?
“六爷爷,不能把断了的筋给重新接上吗?”
郑大夫诧异的看着云萝,然后摇摇头说道:“倒是听说皇宫里的御医有这个本事,不过我技艺不精,远远做不到将被割断的筋脉重新续上。”
一听说皇宫里的御医才有这本事,郑丰谷刚亮起的眼睛顿时又灰暗了下去。
云萝张了张嘴,但见此处这么多人,便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暗自握了握拳。
远处走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一魁梧一精瘦,见这里围了这么多人,两人也走了过来探看情况。
那壮汉站在人群外就看到了人群中心的几个人,顿时问道:“小萝?出啥事了?”
云萝转头,弱弱的喊了一声:“师父。”
看着乖徒儿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张拂顿时就心疼坏了,挤进人群在云萝身边蹲下,一眼就看到了云萱手臂上的伤口,顿时眉头一皱,“谁下的手?这不是要毁了小丫头一辈子吗!”
另一人也站在旁边,愣愣的盯着云萱的手臂,“咋……咋回事?”
竟是栓子,也不知他怎么会跟张拂走在一起的。
郑大夫又叹了口气,对张拂说道:“断了一根筋脉,又伤了一根,可惜了。”
云萝捏捏二姐另一只手,抬头说道:“先把二姐抬回去吧,不能坐在这湿泥地里。”
郑大夫点头说:“还是先回去,不过要当心些,千万莫要动这几根银针,再来个人把这只手托着,别扯着了伤口。”
郑丰谷连忙将云萱抱起来,刘氏也顾不得哭,快走两步小心翼翼的托起云萱受伤的手臂,不敢出一点差错。
有一个汉子走上前来,对刘氏说道:“二嫂,还是我来吧,我力气大,托得稳。”
一群人护持着云萱,又浩浩荡荡的往回走,张拂走在后面,忽然将云萝抱了起来,小心的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道:“别难过,是哪个混蛋伤的你姐姐?师父替你报仇!”
云萝趴在他的肩膀上,小声的说:“师父,我能接好二姐的手,你帮我。”
放在她背上的手忽然用力一按,他的声音也在瞬间沉了几分,“你怎么会这个?”
云萝犹豫了下,带着点试探的问道:“如果我说我天生就会,你信吗?”
张拂顿时“嘶”了一声,也不知心里转过了多少个念头,忽然喜滋滋的说道:“莫非我的徒儿竟是小仙子下凡?”
云萝:“……”却又忍不住偷偷的笑弯了眼。
白水村本就不大,聚居在一块儿平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云萱出了事已在村里迅速的传扬开来,除了刚才跟着郑丰谷他们一起去滩地的那些人,其他人也都朝这边涌来,有来围观瞧热闹的,但大多数还是关心云萱的伤势。
后面还跟着一串的孩子,刚才在滩地上的那些孩子基本上都跟着来了,好几个的衣服上面都沾着血迹。
这么大群人涌进院子里,把本要开骂的孙氏都吓了一跳,再看到云萱那满身的血,又听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说起那伤有多严重,怕是要废了一条胳膊,孙氏听得心惊肉跳,呆了半晌,慌慌张张的跑进灶房里去了。
刘氏抹着眼泪走进来,看到孙氏正坐在灶前烧火,愣了下,说:“娘,六叔让我来烧些水,要给小萱洗伤口,待会儿也要给她擦一下身。”
“在烧了!”
“哦。”刘氏又愣了下,然后呆呆的看着盛放在瓦盆里还在冒着热气的粥,默默的掉眼泪。
孙氏也直愣愣的盯着灶膛里的火,忽然问了一句:“你六叔咋说?”
刘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婆婆在问她话,呜咽着说道:“六叔说断了一根手筋,又伤了一根,怕是以后都不能提拎东西了。”
“哭啥?”孙氏骂了一句,然后又盯着灶膛里正燃烧着的火焰发呆。
这么严重啊?
夜幕已降临,院子里却仍挤满了人,许多人连晚饭都没有回去吃,就站在这儿等一个结果。
虽然啥都做不了,但好歹知道一个结果,多少也能让自己安心一点。
郑大夫终于在郑丰谷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一群人顿时也呼啦的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询问着,云桃的脸也从旁边屋子的窗户里探了出来。
郑大夫摆了摆手,对郑丰谷说道:“银针还不能拔,就怕拔了就再止不住血了,伤口已经包好,晚上可能会发热,你们要多注意着些。”
郑丰谷虽难过得很,但仍朝他拱了拱手,“有劳六叔了。”
郑大福也站在门外,说道:“这么晚了都没吃上晚饭,家里也没准备啥东西,不过喝上两碗粥好歹垫一下肚子。”
屋里,小胡氏和大牛媳妇帮着刘氏一起把云萱身上的脏衣服脱下,再将沾在身上的淤泥和血迹都擦干净。
云萝盘坐在旁边,紧紧握着云萱的另一只手,说道:“二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接上你的手筋。”
旁边帮忙的大牛媳妇也笑着说道:“对对对,六爷爷不也说了嘛,他虽做不到,但还是有那高明的大夫能给人重新连上断了的筋脉。”
小胡氏小心的将云萱的头发都拢到一起,裹在湿帕子里轻轻擦拭,亦是笑着说:“就算请不来皇宫里的御医,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神医都会被请进宫里,说不定啥时候就遇上个世外高人,华佗再世。”
云萱失血过多,加上伤口传来的剧烈疼痛,忍得小脸煞白,却一声不吭。明知道这都是安慰她的话,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低头不敢说话,就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出来的刘氏,“娘,我没事,幸好是左手,就算以后不能提拎东西也没有大妨碍。”
失血过多,她其实已经十分的困乏,但伤口的疼痛让她无法入眠。
刘氏的眼泪“啪啪”的往下掉,云萝也用力的睁了下眼,转身滑下床铺窜出了门外。
门外,文彬正眼巴巴的看着,看到她顿时就贴了过来,“三姐,二姐咋样了?”
云萝摸摸他的脑袋,一抬头又看到满院子的人,那里面有两个孩子似乎是隔壁村的,其中就有先前给云萱按伤口的那个小姑娘。
不由得一愣。
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吧?
她朝她们走了过去,那小姑娘先就开口说道:“你是小萝吧?我叫月牙儿,经常跟云萱姐姐一起割猪草,那个……云萱姐姐没事了吧?”
云萝顿了下,点头说道:“我二姐没事,谢谢你关心。”
她就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云萱姐姐可好了,从不会欺负比她小的,还总帮我们,郑文浩才坏,我们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云萝抿了下嘴,说:“嗯,你们该回去了,不然爹娘要担心的。”
月牙儿愣愣的看了下天色,顿时“呀”的一声,拎起放在脚边的篮子和身旁的小伙伴就要往外冲。
云萝跟在她们身后,想送她们回去。
两个村子虽是隔壁,但从这里到桥头村却并不近,又要经过河、跨过桥,没道理她们担心她二姐跟来探望,却由着她们两个都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摸黑赶路可能遇到危险。
不过她们才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黑暗中有几个人影正往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月牙儿忽然挥手喊道:“大哥二哥,我在这里!”
来的是两个少年和一个中年汉子,看到月牙儿和另一个小姑娘都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汉子将小姑娘抱起来,说道:“这么晚都没回家,可把你娘给急坏了。后来听六娃子说滩地那儿出事了,才想着来这儿找一找。”
小姑娘很腼腆,听着父亲的责怪,不禁低头用手指头轻轻抠着她爹胸前的一片补丁,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忘了。”
她爹也不是真责怪她,轻拍了拍她的背,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云萝。
月牙儿早已经扑到她两个哥哥的中间,冲着云萝挥挥手说道:“小萝,我和妞妞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云萱姐姐!”
云萝点点头,郑重的跟她说了一声:“谢谢。”
又抬头看着叫妞妞的小姑娘,也说了一声:“谢谢你来看我二姐。”
妞妞羞涩的垂着头,转身扒到了她爹的肩膀上。
云萝目送着他们走进黑暗里,然后才转身回院子。
院子里的人在听了郑大夫的话之后也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最后只剩下郑大夫和自家人,郑丰谷守在门口等刘氏她们忙活完出来,郑大福领着郑大夫往堂屋走去。
郑丰收这个时候忽然走到了郑大夫身边,说道:“六叔,这个时候本不该劳累您,但还是想请您去给我那小闺女瞧一瞧,她回来后就发起了热,现在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郑大夫一愣,也顾不得先歇一歇,忙说道:“快带我过去!”
郑丰收就将他请进了屋里,云萝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屋子的格局跟云萝他们的屋差不多,也是一张大床,旁边用木板搭了张小床,另一边堆着几个破旧的柜子和箱子,有一张缺了腿的小木桌和两条长板凳,桌上点了一盏豆点般的油灯。
此时云梅就躺在那张小床上面,紧闭着眼睛,张着小嘴喘气,不时的还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嘤咛。
吴氏和云桃都围在她旁边,拿着湿帕子小心的给她擦拭通红的脸颊和额头,双胞胎都暂且被放在了一边,正嘤嘤嘤的哭着。
看到郑大夫进来,吴氏连忙让到一边,小声说道:“我也不晓得到底出了啥事,只听小桃说是被文浩那小子撞倒还踢了两下,刚才孩他爹抱着她回来的时候就蔫蔫的脸上有些发烫,哄了半天都静不下来,身上也越来越热了,就成了这个样子。”
郑丰收举着油灯凑到了旁边。
郑大夫皱着眉没有说话,只伸手搭在云梅的手腕上,又掀开了她的衣服察看。
云萝就站在旁边,看着浑身发红几乎都要冒烟的六妹妹,又见到了她掀开的衫子下面,腹部和腰侧都青紫了一大片。
这还只是个三岁的小丫头,连走路都还摇摇晃晃的打跌,被踢打受伤又受了惊吓,禁不住就发起了高热。
云萝看着,却因为手上没有任何的工具,只能束手无策。不过幸好有六爷爷在,老爷子的医术不差,甚至有些手段是连云萝也不曾见识过的。
郑大夫给云梅小心的扎了两针,又凑在油灯光下斟酌着写了一个方子,写完后还检查了两遍,犹豫着将其中的一味药删减了,然后才递给郑丰收,说:“去找你丰登兄弟,让他给你抓药。”
郑丰收连忙将方子接过去,应了一声就匆匆的出门了。
郑大夫又对吴氏说道:“孩子太小了,不能用重药。你拿温水给她擦擦脸和身子,不好用这么冷的水。”
吴氏自是点头应下,而云桃听到了这话,也滑下床来,端了水盆就往外走。
一出门,就看到云萝背对着她站在门边的屋檐下,乌漆嘛黑的也不晓得在看什么。
“三姐,你站在这里干啥?”
云萝在看对面的两间屋,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有李氏的说话声偶尔从灶房里传出来。
听到了云桃的声音,李氏也走到门口。她并没有看到站在黑暗中、还被云桃挡住了大半个身影的云萝,只问道:“小桃,小梅咋样了?”
云桃的气息一沉,硬邦邦的说了一句:“我不晓得!”然后端着盆从她身边挤过。
李氏转身跟上,声音格外温和,“是要打热水吗?来,大伯娘给你打,你小心些莫要烫着了。”
郑大夫也从三房的屋里走了出来,路过云萝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又伸手温和的拍了拍她的头,“怎么站在这里?唬我一跳。走吧,陪六爷爷去吃一口,忙到现在啥也没吃,小娃娃最是不能饿着了肚子。”
待得夜深人静的时候,本该早已经睡着的云萝忽然睁开了眼睛。
屋里一直点着油灯,云萱喝下药、拔去针之后终于睡了过去,刘氏趴在床边也已经睡着,郑丰谷坐在桌边,在支着脑袋打瞌睡。
云萝翻了个身,发出了一点声音,郑丰谷马上晃着脑袋有了清醒的迹象。
就在这时,从外面飞进来一粒石子,正好击在他的睡穴上,他脑袋一沉,顿时就趴在了桌上,发出不轻的“咚”的一声。
云萝的嘴角一抽,忙翻身坐起,摸出一个药包,打开后将一点点粉末撒到了刘氏的鼻子下面,又如法炮制的给郑小弟也添了一点料。
房门打开,张拂从门外闪了进来,二话不说抱起云萱就往外走。
云萝也紧跟而上,路过隔壁屋的时候,从半开的窗户中看到吴氏还守着云梅,脸隐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阴谲。
师徒两带着个云萱悄无声息的出了院子,摸着黑一路往村尾的小破院走去。
张拂在屋里的地上铺了块板子,将云萱放到上面之后又指着旁边一堆东西说道:“我也不晓得哪些有用哪些没用,就把郑六爷的箱子带了来,你说的那些草药我也没记全,记得的都在这儿了,你先检查下,缺了啥就写下来,我再去走一趟。”
第二天,云萝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郑大夫也过来要给云萱检查伤口了,她才打着哈欠起了床,静静的站在一边看六爷爷拆开了裹在云萱手臂上的纱布,仔细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
那伤口被极细的桑皮线缝合了起来,针脚整齐,与他昨日缝的没有一点区别。
云萝也在看那伤口,看到伤口周围略微红肿,有点发炎的迹象。除此之外,还添了几道极细碎的裂痕,隐在伤口周围几不可见,就算看见了,没刻意留意的人也只会当它们是昨日就在的。
她眨了下眼,然后默默的移开目光,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郑大夫看着那伤口,眉头紧皱,眼中还有些困惑。
难道真是他的错觉?可他的医箱里确实少了两根桑皮线,尤其是珍藏的羊肠线也少了一截,其他的东西亦有被动过的痕迹,连药房里的草药都少了,少的还都是些止血消炎的草药。
第83章 养不教,父之过
郑大夫托着这条手臂沉思了良久,然后换上药重新包扎好,说:“若无意外,我每日来换一次药。伤口不可碰水,出门走动时也最好绑个带子托着。不过你昨日流了那么多血,现在怕也没力气起来,最好能先躺上几天,不要着急走动,在早晨傍晚日头不烈的时候出去晒一晒倒是好的。”
顿了下,大概是想到了他们家的情况,他又说道:“另外,补药我就不给你开了,若方便,倒可以寻些大枣龙眼,那都是极好的补血佳品。萝丫头不是常上山吗?你就给你二姐寻两只雉鸡,那个比家养的老母鸡更滋补,好歹能把昨日的亏损补上一些。”
刘氏和郑丰谷点着头都一一应下,云萝却说:“六爷爷,你给我二姐开个药方子吧,我有银子。”
说着转身爬上床,从床角的墙缝里挖出了一个小包,打开就见里头竟有四个小小的银锭子和零碎的几块小碎银,还有五六串铜钱。
刘氏抽了一口气,“小萝,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文彬趴在床沿探着脑袋说道:“这是卖兔子的钱呀!我昨天还看到虎头哥哥往镇上去了,傍晚回来的时候悄悄的给了三姐好多钱。”
说着看了云萱一眼,目光微黯,后来二姐就出事了。
郑丰谷和刘氏闻言倒也没有怀疑,毕竟她跟虎头一起打猎分钱的事情早已经不是秘密,不过她竟然能攒下这么多银子,还是让他们有些吃惊的。
云萝看了郑小弟一眼,说:“给你买书的事再等等,先给二姐抓药养身子,回头我拿皮子去找栓子,再问他借两本书。”
文彬用力的点头,“好!”
云萝就将这些银子和钱都推到了郑大夫的面前,说道:“六爷爷,给二姐开方子吧,如果这些还不够,我再去想想法子。”
昨天流了那么多血,只是用那一点食物温补太过温吞缓慢,短时间内必须得配上药物。
她倒是可以自己去寻找草药,可挖掘、清洗、晾晒炮制,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上?自己开个方子去镇上买药,也还不如直接请六爷爷抓药,既安全又省心。
郑大夫拿了两锭一两的银子,塞进袖子里面,说道:“这些就足够了,药也不是越贵越好。剩下的你都藏藏好,回头去镇上买些枣子、龙眼干、黑芝麻的,或是就这么吃,或是放锅里熬粥炖鸡都是极好的。”
“谢六爷爷。”
郑大夫开了方子,却没把方子交给他们,而是说回头他会配好了药再叫人送过来,之后他转身出去瞧云梅了。
云梅已经退烧,人也清醒过来,只稍微还有点发热,小小的一团窝在吴氏怀里,蔫巴巴的。
这一边,云萝留出那几个碎银子和六串铜钱,剩下的二两银子重新包好又塞回到了墙角缝里,转头跟郑丰谷和刘氏说道:“爹,娘,我待会儿去镇上买东西。”
刘氏迟疑着说道:“又是走远路又是背东西的,还是让你爹去吧。”
郑丰谷也点头说:“你就在家陪你姐姐,东西我去买。”
云萝摇头,“爷爷待会儿就该叫你去田里了,我在家也没事,正好可以去这一趟。放心,我晓得路,也不会被拐子拐走。”
真遇上拐子,还不晓得是谁拐谁呢。
云萱眯着眼睛,早已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因为失血过多,她一直都昏沉沉的,醒不了多久就又想睡了,只是伤口的疼痛让她即便是睡着了,也无法安宁。
此时她忽然说道:“何必花这个钱?也没啥要紧的。”反正这手也已经是废了。
云萝拍了拍她的额头,“乖乖的。”又抬头对刘氏说,“娘,你看着二姐,她现在好像有点发热呢。”
刘氏忙伸手贴到云萱的额头上,忧心的说道:“还真是。昨晚竟是都睡着了,也不晓得这热是啥时候开始的,真是该死。”
云萝默默的垂下眼皮,有点不好意思看爹额头上那一块铜钱大的红痕。
郑丰谷将她送出大门口,张了好几次嘴都又咽了回去,最终只嘱咐着她路上小心,买了东西就赶紧回来,最好是去问问虎头,看他是否有空陪她去一趟镇上。
目送着闺女远去,郑丰谷缓缓的皱起了眉头,脸上不断的闪过各种神色,终是用力的吐出了一口气。
云萝去找了虎头,虎头当然是有空的,没空也得放下事情变成有空!
两人一个是大半小子小少年,往常没事都会往镇上跑,早已走惯了这条路;一个是天生神力的伪萝莉,终日翻山越岭再险峻的地形都挡不住她的脚步。
他们出了村子往镇上走去,那速度简直飞快,二十里黄泥路,他们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走完了。
进了镇,两人也没有东走西逛,而是直奔李氏杂货铺。
“李大伯、李伯娘、李大哥。”铺子里就三个人,虎头一一招呼过去。
李家人看到虎头都很高兴,忙就招呼了上来,“虎头你是啥时候来镇上的?瞧这满头大汗的,快坐下歇一歇,这个小姑娘是……”
虎头就介绍说道:“伯娘,这是我妹妹云萝!”
“哎呦这就是云萝呀?你三哥可是念叨了好几次,说蔓儿有个叫云萝的妹妹,很是聪明能干,还白白胖胖的特别稀罕人,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云萝的额角一跳,但还是先礼貌的打了招呼:“李伯娘。”又转头唤另外两人,“李大伯,李大哥。”
白白胖胖什么的……李三郎,我记住你了!
李家的大伯和大哥看着都是很和气憨厚的人,高高壮壮、面色黝黑,单是看这身形,倒是跟李三郎很像,而李家伯娘却竟是个十分漂亮有韵味的中年美妇,穿着花裙子,笑眯眯的,爽利中透着精明。
她稀罕的拉着云萝夸了一通,然后才问道:“来镇上是要买啥东西吗?跟伯娘说,伯娘给你算便宜些,就算咱铺子里没有,我也能给你去别的铺子里拿了来,保证不让你多花一文冤枉钱。”
云萝被这么可劲儿的夸,依然是一脸淡定,闻言便说道:“红枣一斤,花生一斤,龙眼干两斤,黑芝麻半斤,再加半斤红糖。”
“呦,买这么多呐?”这可都不便宜,像黑芝麻这些,人家多是一两半两的买。
虎头说:“昨天她二姐割伤了手,流了好多血,六爷爷就让买这些东西,说是能补身子。”
“哎呦,咋这样不小心?伤得重不?”
云萝说:“过几天就好了。”
虎头看了她一眼,也点头说道:“就是小萝心疼她二姐,把攒了好久的钱都拿了出来买这些东西。”
李家伯娘笑眯了眼,“真是个好丫头!”
她把东西都称重后用草纸包好,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珠碰撞声落下,她笑着说道:“一共是二百四十八文钱,收你二百四十文。”
好贵!
云萝默默的数出二百四十个大钱,然后将大大小小六个纸包放进了篓子里。
李家伯娘看她背上了篓子,就说:“可是还要去别处?不如把东西先放在铺子里,等你们把东西都买好之后再过来拿?”
云萝摇头说道:“不用了,再去买点肉就要回去了。”
“那行。”她将两人送到门口,还嘱咐着,“路上小心点啊,别摔了,宁愿慢些走。”
两人离开李氏杂货铺,继续在镇上走。穿过几条巷子到了另一条街上,虎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说道:“小萝,你走错方向了,肉摊子在那边!”
“没走错。”她一脸的淡定,“买肉之前,我还要去找我大伯。”
“咦?你找大伯干啥呀?”
干啥?
养不教、父之过!
虎头看着她那淡然平静的脸色和格外纯净清透的双眼,也不知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忽的两只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臂,一脸紧张的说道;“你你你要干啥呀?小萝我跟你说,大伯是长辈,不好乱动的,你要实在气不过,回去我替你打死郑文浩那混蛋好了!”
云萝淡定的转头,要打死,我自己不会动手?
郑文浩已经被她吓懵了,要么躲在屋里,要么出来了见到她就避着走,众目睽睽的让她想揍上一顿都找不到好机会,那就只能先拿他爹开瓢了。
总得找个人让她发作一下火气,不然她自己也不晓得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她一脸的镇定,仿佛这是多寻常的事情,虎头看着她那清泠泠的目光,心里头却更慌了,用力拉着她的胳膊,还不敢放开了声音的说,“那是你亲大伯,不能随便动手的,要是被人晓得了,你就是大逆不道。让大爷爷来,二叔来也行!”
可惜,当云萝真正想做一件事的时候,谁都拦不住!
尤其虎头本就亲近云萝,向来见不得她被为难,如果眼下不是顾及着郑丰年是个长辈的话,他只会跟在后面摇旗呐喊。
所以他虽阻拦了,却也并没有能坚持多久,在云萝直接拖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之后,他就十分干脆的放弃了抵抗。
抗不过,死丫头的力气太大了,他感觉她能把他像放风筝似的拉着往上飞!
郑丰年教学的私塾在镇南边,云萝虽从没有来过,但虎头知道啊。
一路溜溜达达的,云萝还在沿途买了两串糖葫芦、四对头绳、一个小风车、两个泥娃娃、两条红绳手串,又称了两斤米糕,跟虎头分着吃了,当是午饭。
虽然她家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但虎头在家却是一日三餐一顿不落的。而且,她也饿了。
这么些东西零零总总的加起来又花去了好几十文,看得虎头直犯心疼,不停的在耳边嘀咕着:“别买了,你倒是省着点花呀,二姐又要吃药又要补身子,大奶奶可舍不得掏钱,你还这么可着劲的花,花没了看你咋办!”
说着,又一次把她偏离的脚步拉了回来。
小风车插在背篓边上的竹篾缝隙里,正随风呼呼的转动,云萝微鼓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两只眼睛又清又亮,看得虎头不由心软,差点就放任她继续去买小东西了。
但他还是顶住了,拉着她便埋头快走,又说:“别玩了,前面就是大伯教书的学堂。”
明明他刚刚还一心想要阻拦小萝去找大伯,却不知咋地,竟反倒开始提醒她应该先做正事!
云萝被拉着往前走,倒也没有反抗,还不忘又咬了一口米糕。
这米糕绵糯软乎,就是有点干,除了一点点甜味也没有别的味道,但用来填肚子倒是不错,一斤半米糕落肚,终于觉得有点饱了。
是的,虽然她买两斤米糕是要跟虎头分着吃的,但虎头这么个半大小子也只吃了半斤就吃不下了,她把剩下的一斤半都吃进了肚子了,却觉得还能再吃两个肉饼。
街边的肉饼摊子在“滋滋滋”的冒着热气,本是顺着虎头的力道在往前走的云萝顿时就不想走了。
兄妹两面面相觑,然后虎头叹了口气,跑到那摊子前用油纸包了两个肉饼,回来递给她。
云萝这才继续被他拉着走。
她也不是多贪嘴的人,就是真的吃不饱呀。
两人到学堂的时候,学堂也正是午休时间,大部分学生都回家吃午饭去了,也有几个离得远的,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啃着饼子或饭团,有那家里条件好的,还能添个鸡蛋,吃两块肉。
郑丰年并没有在学堂里用午饭。
往常李氏在镇上的时候,大都会算着时辰做好了饭菜让郑云兰拎来,如果不在意午间少歇一会儿的话,也可以回家里去吃。
但现在李氏被留在了村里,本来说是让云兰来镇上照顾爹和大哥,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郑云兰跟着爹娘兄弟住在镇上,平时也就给李氏打个下手,却哪里真晓得照顾人?没的来了不但没能照顾她爹和大哥,反而还要人照顾她。
所以索性也将她留在了村里,当然留下的理由肯定不是这个。
郑丰年和另外两位先生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出学堂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的那一头有一家小饭馆,价钱公道,味道也不差,郑丰年以前遇上李氏有事没准备饭菜的时候,也多是在那里解决。
郑丰年的心情还不错,虽然李氏被留在村里让他很有些不便和不习惯,但手上可使唤的钱却宽松了许多。
以前这些钱都被李氏把着,斤斤计较的恨不能一文掰成两文花,连买支笔买张纸都得问她要,实在是不痛快。
现在好了,早晨出门吃一碗稀粥不过一文钱,添个包子或肉饼也就是两三文的事,馋了便吃碗四文钱的馄饨。午饭花七八文钱点上一个肉菜再配一碗米饭,能吃个肚饱。晚饭就带着儿子在附近随便寻点吃食,有时候还能咪上一点小酒。
这两天,郑丰年可以说是过得相当惬意,走在巷子里,连脚步都是轻快的,还咿咿呀呀的哼起了小曲儿。
却就在这得意的时候,身后忽然刮来一阵风,有什么扁平而又十分坚硬的东西重重的拍在了他背上,将他拍得“啪”一声在地上扑了个五体投地。
还没回过神来呢,那坚硬的东西就毫无停顿的拍打在他的肩膀、后背、屁股、大腿上面,发出一连串“噗噗噗”的闷响。
他终于“哎呦”一声痛呼出来,抱着头想翻身看看究竟是哪个混账小人竟敢背后下黑手,殴打他这个秀才公。
然而,那拍打下来的力气实在是大,一下又一下,打得他惨叫连连,却硬是连翻个身,抬个头都不能。每当他稍微抬起一点头来,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用力往下压,压得他脑门“砰砰”的,都磕破了皮了!
他惨叫连连,声声求饶,想不出到底是平日里得罪了哪个凶煞人物,竟是寻他报仇来了。
想得越多越害怕,越害怕,想得就更多了,脑子里都被七零八落的搅和成了一团,只觉得疼、惊慌、害怕,眼泪鼻涕都哭下来了。
终于,他裤裆一热。
殴打的动作忽然停了一瞬,然后更用力的拍在他脑后,将他拍得白眼一翻当场昏厥了过去。
“恶心!”云萝嫌弃的退后了几步,将手中的板砖随意的一扔,说,“倒不亏是父子,竟这么轻易的就被吓尿了裤子。”
转身,就看见虎头瞪大着眼睛,双手抱着她的篓子瑟瑟发抖。
对上她的目光,他“咕咚”咽了下口水,眼珠子悄悄一滑,小心的瞄了眼扑在地上无声无息的郑丰年,然后又咽了口唾沫,“小小小萝,你你你把大大大伯咋……咋了?”
瞧这没出息的样儿!
云萝走过去拿回自己的背篓,淡定的往肩上一背,然后绕过他往巷子口走去。
虎头忍不住又看了趴地上的郑丰年好几眼,才快步追上云萝,“大伯他……不会出事吧?”
“不知道,说不定会进来只野狗,以为这是一坨死肉,就把他给吃了呢。”
虎头:“……”别一本正经的说这么可怕又恶心的话啊!
两人很快就走出巷子,却在转弯的时候忽然被站在那儿的两个人给挡住了路。
云萝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忽然后退了两步。虎头也在她退后的下一秒,横走一步下意识的将她挡在了身后,警惕的看着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的两个人。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应该跟他差不多,但长得实在是好,穿戴也不差,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一人白衣玉冠,两边脸上有点肉肉的,但绷着脸表情严肃,看着他的目光也不大友善。
另一人紫衣华服鎏金冠,他形容不出许多,只觉得这位公子像是能勾人魂魄的妖精,大概是个男扮女装的姑娘吧。
不过这位“公子”明明在笑着,神情也是漫不经心的,但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却黑沉沉的格外吓人,比旁边那个一脸严肃的白衣公子还要吓人……得多。
这两人正是刚从府城过来的卫家小侯爷卫漓,和景玥小王爷。
他们其实也才刚刚到达庆安镇,就是那么凑巧的,竟看到了虎头和云萝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于是景公子就忍不住追过来了。卫小侯爷虽不甘不愿又不认识他们,更不明白景玥突然的又发什么疯,但也不能放任好友独自离开,自也跟了上来。
虎头不明白这两个一看就身份尊贵的公子为啥会出现在这里,但见他们一直拦在前面不动,不由得更加警惕,小心的后退了一步。
这种金贵的小公子,可不是他们这样的乡下人能得罪得起的。
但他刚一动,景玥就笑意微收,极轻微的变化却当即吓得虎头头皮发麻,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然后,景玥的目光绕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云萝。
虎头忍不住用力的夹了下眼睛,再看时,却依然只见对面的人笑容温和、目光纯净,仿佛刚才那可怕的感觉全都是错觉。
景玥看着云萝,桃花眼轻轻的弯起,整个人都从上到下、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子温柔纯良的气息,“又见面了。”
这一刻,云萝也是震惊的,有点忍不住的想要伸手揉一揉眼睛。
她没有揉,卫漓却揉了,还揉得相当用力。
他瞪大了被揉得微红的眼睛,惊悚的看着身旁的景玥,简直都要怀疑好友在这一瞬间被鬼魂上了身,不然怎会突然露出这样……恶心的神情?
景玥对他们的反应不满意极了,侧过脸凉凉的扫了卫漓一眼。
这一眼暗沉沉的,卫漓却忽然松了一口气。
景玥再看向云萝的时候,依然目光纯澈,不见一丝黑暗。见她迟迟没有给他回应,便朝她走了过去。
云萝一把抓住虎头往后退了两步。
他见此,就停下脚步,与她保持着一个会让她觉得安全的距离,看着她轻声说道:“当日有要事在身,无奈只能不告而别,之后也不曾见上一面,但救命之恩我却时刻记挂在心,每每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就觉得神思不属、心神不宁。”
云萝:“……”总感觉这话听着怪怪的。
第84章 撬锁
尽管这个人的行为、言语,乃至神态都大大的出乎意料,但他明显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敌意和杀人灭口的意思,只这一点就让云萝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总算没有当一回东郭先生。
她虽不大愿意跟这种一看就知身份不简单的公子有过多的牵扯,但对方的态度如此良好,云萝也不好继续沉默。
将虎头拉到身边,然后摇头说道:“不用放在心上,你已经付过银子了。”
“银子?”景玥愣了下,诧异的说道,“那不过是我当日不告而别的赔礼,本不该给银子那么失礼,只是想到你可能不方便拿别的东西回家,才折了银子。那几两银子,如何抵得上救命之恩呢?”
见云萝又不说话,景玥也不在意,依然喜滋滋的看着她,整个人都似在发着光,又像是解释一般的说道:“当日之事已经处置妥当,我也是今日将近午时才抵达镇上,没想到就在街上遇见了你,便忍不住跟了上来。”
虎头下意识的往巷子里瞄了一眼,越发的心虚和忐忑,大伯可还半死不活的趴在那里呢,不会全都被他们看了去吧?
卫漓也侧目,你不是来看肥皂的吗?
云萝却依然心中警惕,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转了转,又绕过两人看向他们的身后,不远不近的,站着好几个看似寻常路人的精壮男子。
被这些人跟了一路,她竟是毫无所觉。
见她眼中的神色又绷了起来,景玥不禁有些懊恼,抿了下嘴角,轻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了你就没忍住跟了上来,无意中看见的事情也绝不会说出去。”
说着,还小心的看了她一眼。
云萝的目光一顿,转头瞥了眼巷子里头,说:“你就算说出去,我也不怕。”再说,咱又不熟,你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个啊。
景玥又弯起了桃花眼,问道:“那需要我帮你处置了里头那个人吗?”
眼底极快的掠过一丝暗芒,并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迅速隐没,依然像个纯良无害的富贵公子。
云萝却觉得,这句话可不是个纯良之人能说得出来的。
而且,她也不敢让他来处置郑丰年啊。
她只是实在心中憋屈得很,就想来教训他一顿,并不是想要他的命。
便沉默了下,然后摇头说道:“不用,打一顿就够了,我留着还有用呢。”
虎头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忒大逆不道,忍不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打也打了,你还想对大伯干啥?”
他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大热天的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不由得搓了下手臂,脸上的表情有点懵。
云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对面,说道:“我们出来久了,家中还有人等候,就先走了,二位公子自便。”
胖乎乎的小姑娘抱着肉嘟嘟的拳头拱手说话,目光清澈、神情正经,端的是惹人可爱,连卫漓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这一看就不禁有些愣住了,总觉得颇为眼熟。
只是不等他想许多,景玥就上前了一小步,说道:“要回家了吗?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家并不在镇上,就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
“反正也没别的要紧事,顺路还能欣赏一片田园景色。”
云萝却并不想跟他继续纠缠,最好是以后都再不要见面了,便依然摇头,然后拉着虎头就转身离开了。
景玥见她这般,倒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上前两步,然后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她离开,皱眉逐渐皱起,神情有些失落。
他忽然朝着云萝高声喊了一句:“小恩人,我叫景玥,景色的景,神珠之玥。”
云萝愣了下,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身继续离开,只远远的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郑云萝。”
景玥霎时眉目舒展,满脸都是灼人的光芒,抬手用力的按压在了心口,阿萝……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他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转眼就又是那个冷漠乖戾的景玥。
“这就是你说当日在山上救了你的那个小姑娘?”卫漓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否太过在意了些?”
景玥低低的笑了两声,转头来看他,微眯起的眼眸之中似有异芒闪烁,更添了几分散漫,“你不觉得她看上去很眼熟吗?”
刚才就顾着看你那满脸纯良的恶心样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个毫无干系的乡下丫头?
不过此时听景玥这么一说,卫漓也不由得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小丫头的模样。
眉头逐渐皱起,眼中也有了些波动,从疑惑到茫然,再到若有所思,缓缓的睁大了眼睛。
他霍然转头看向云萝离开的方向,又转回头来死死的盯着景玥,从来都是平静淡然,甚至是有些严肃的表情已碎裂成片,那一双眼角飞扬、与云萝极为相似的狐狸眼中一片震惊和焦急。
一把抓住了景玥的手臂,用力到指尖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你知道什么?”
景玥也不挣扎,似乎感觉不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娇艳得如同花瓣的嘴唇轻启,悠悠的吐出了一句话,“我能知道什么?不过是觉得她与你小时候长得像极了。”
也不必说小时候,两年前他就还是个比所有的同龄人都要矮半个头以上的小胖墩,短手短腿圆身子,与现在的阿萝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卫漓目光闪烁,又猛的收回了手,垂下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确实有点像,倒是缘分。”
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的握成了拳,四个指甲尽皆嵌入掌心之中,鲜血滑落。
先前只是觉得很眼熟,却一时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相似的,毕竟他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照镜子,若非景玥忽然说起,他自己都早忘了两三年前的自己长的什么模样。
是巧合吗?毕竟这世上长相神似的人虽不多,但也并不少见。
若不是巧合……
卫漓暗暗的闭了下眼睛,眉头在不自觉中紧紧的皱了起来。
找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杳无音讯,怎么可能会这般巧的在此地遇见?况且江南离京城有几千里之遥,再如何也流落不到这里来啊。
另一边,虎头对云萝竟然认识那样的公子也感到十分好奇,强烈的好奇让他几乎将背后敲长辈板砖的心虚都挤压到了最边边的角落里头——尽管动手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但小萝打了跟他打也没啥区别嘛!
“小萝,那是哪家公子啊?我以前从没有在镇上瞧见过呢,你们咋认识的?他咋说你救了他一命呢?”满心的疑惑挠得他心里头痒痒,恨不得扒拉着云萝让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一遍。
他真是从没见过那样尊贵的人,尽管一身装扮似乎还没有金公子富贵,但只是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更优雅,更尊贵。
“我也不知道是谁家公子,不过是前段日子在山上见他晕倒在地,我把他救醒了过来。”
云萝随口说道,在肉摊上面花十二文钱买了一片猪肝,又花三文钱得了放在案板角落那几根被剔得干干净净的大骨头,也没有放进背篓里,只用草绳绑了拎在手上,以免弄脏了背篓里头那几个纸包。
虎头伸手过来将她手上的猪肝和大骨头接了过去,另一只手挠了两下脸颊,说道:“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咋还往山上跑呢?就他一个人,身边都没个小厮啥的?”
瞧金公子出行,哪次不是前前后后的跟着好几个小厮随从和车夫的?
云萝摇摇头,只说不知,并不想将更多的事情告诉他,说不定就反倒给他带去了麻烦。
虎头也只是好奇,但他不是追根究底的人,见云萝也不晓得更多,他就不再多问,咕咕叨叨的跟她说起了别的事情,期间还总忍不住的伸手去拨弄云萝背篓上那个“呼呼”转圈的风车。
在两人出了庆安镇没多久,金家的马车却从另一个方向急急忙忙的赶回了镇上,金来公子满头大汗的坐在马车里面,却掀着门帘子探头跟外面的人说话,“你都看清楚了?当真是卫府的马车?”
“没错,确实是卫府的马车,小的都瞧见小侯爷了。他们到了镇上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府里,而是下了马车在街上逛,跟小侯爷一起的还有另一位公子,只不知是什么身份。”
“哎呦喂,表哥这走的是哪条路啊?我天不亮就起来到十里亭去等着了,怎么就没遇上他们呢?”
要早知道这样,他何必白费这个劲儿?这大半天的,可把他的脸都晒伤了!
云萝他们已经远去,自是不知道身后的这一幕。
又走了半个时辰,回到村子正是最热的时候,云萝的脸已是红扑扑的摸着滚烫,虎头更是满脸通红,连裤子都被汗打湿了。
他浑身都热到冒气,撸着袖子又用力的擦了一把汗,然后将拎了一路、已经蔫巴的猪肝和大骨头递到她手里,说道:“可算是要到家了,你快回去吧。”
说着就一挥手,他率先转身往自己家跑去。
云萝回到家的时候,家里还算安静,但游荡在空气中的气氛却并不平静,似乎是她不在的这半天里,家里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从敞开的窗户里可以看到郑大福在歇午觉,孙氏则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纳鞋底,西次间的窗户半开着,倒是看不见郑玉莲是否也在屋里。
有小小的抽泣和说话声从东厢传出来,但这么热的天,他们却门窗紧闭,完全看不见此时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西厢的两间屋,门窗都大开着,吴氏侧身坐在紧挨着窗户的小床上面,手中蒲扇轻轻摇晃着,她身边是并排的三个小娃娃,没看见三叔和云桃的身影。而另一间屋里,刘氏守着云萱给她摇扇子,她自己也靠着墙昏昏欲睡,眼下乌青,脸色也有些苍白。
听到云萝进门的声音,孙氏扭过头来,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却是难得的没有开骂,只是瞪了她一眼就又扭回头去。吴氏看到她后,轻轻的站了起来走出屋子,朝她招了招手。
云萝就朝她走了过去。
吴氏虽说在屋里躺了半个多月,又有郑丰收偷摸的给她弄些好吃的,但却并没有多养出一点肉来,且脸色蜡黄,人都似乎老了许多。
她给云萝舀了小半盆水让洗手擦脸去一下暑气,然后在旁边轻声说道:“你要做些啥,跟三婶说,你娘也是熬坏了,刚才还差点摔地上。”
她不是没良心的人,云萱的伤是替小桃受的,这半月来也多亏二嫂时常帮忙照顾两个小子,且前两天还白得了那么多银子,甚至如果没有小萝暗中帮衬,她这两个娇贵的儿子能不能养到现在也不晓得,若不做点什么,真是坐着都没法子安心。
云萝擦脸的动作顿了下,然后抬起头来,“我娘差点摔倒了?”
吴氏瞧了东厢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说道:“你爹和你三叔要打文浩,你大伯娘拦着不让,就闹起来了。这李氏平日里瞧着文文气气的,打起叔子来倒是半点不含糊,偏偏她是个女人家,又是亲大嫂,你爹和三叔总不能跟她动手,只能躲着。”
拧了拧眉,又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她可厉害了,仗着大嫂的身份,硬是护住了小犊子,还把两个小叔子的脸都给抓破了。我跟你娘实在是看不下去,就上前去拉架,乱哄哄的,云兰和云桃都被扯进来了,你娘差点就被推倒,你爹……”
她看了云萝一眼,神色中仍有些心有余悸,“我嫁进郑家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你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云萝扯了下嘴角,却半点笑意也无,只问道:“当时,爷爷奶奶在干啥?”
吴氏想了想,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在旁边劝架吧?只是屋子里乱糟糟的,谁还能听得进劝?老爷子差点又厥过去,你奶也是把嗓子都喊哑了。”
就孙氏那嗓子都能喊哑,看来当时的情况确实十分激烈。
云萝眯了眯眼,倒是没有再多问别的,转而将大骨头和猪肝交给了吴氏,说:“用大骨头熬粥,快出锅的时候再放猪肝,完了撒点盐,补血。”
看了她一眼,又说:“多熬点,不只是我二姐,还有我娘、六妹妹和你都能吃。”
吴氏连忙说道:“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给你二姐和你娘吃吧。”
“现在天气热,骨头和猪肝放到明天说不定就坏了,还不如早点吃进肚子里,我也想吃呢。等过两天奶奶缓过劲来了,想多吃一把米都不容易了。”
吴氏一愣,然后咬牙点头,道:“你说得对,那我多熬点,到时候大伙儿都能尝个味。”
云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也不哭不闹,只是扭着头眼巴巴的往外看。
看到云萝的时候她顿时眼睛一亮,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窗户旁边,趴在窗框上,软软的喊了一句:“三姐姐。”
身高限制,云萝也是垫了个凳子站在外头,正好能跟云梅隔窗相会,见她的动作有些不灵活,就伸手掀了她的衫子,就看到她腰腹之间昨晚还只是青紫的两个地方几乎已经连成一片,且越发的肿胀,呈现着紫红的色泽,在白生生的小肚子上面,看着格外的触目惊心。
云梅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无措的张着小手都不敢触碰,只是眼汪汪的喊了一句:“痛痛。”
乖巧的小姑娘总是更惹人心疼,何况云萝本就是个伪小孩。她看了一眼之后就迅速的将衣摆放下,转身拿出了一根糖葫芦,“很快就不疼了。”
云梅已在瞬间将目光落在了糖葫芦上面,嘴角一点晶莹迅速的凝聚,滴溜溜的挂落下来。
云萝也不逗她,直接将这因为天气炎热而已经有些融化了的糖葫芦给她,又抽出了两对大红色的头绳,跟她说:“这是你和四姐姐的。”
她正忙着添糖葫芦,对头绳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惊喜,只是奶声奶气的应了一声,“好。”
云萝就跳下凳子,在云梅的目送下回了自己的屋。
她进门的时候,听到了动静醒过来的刘氏正打算要出来,然后被云萝又扶了回去。
“这么快就回来了?路上可有走慢些?听你爹说是叫了虎头陪你一块儿去的,没走岔路吧?可有摔着磕着?”
面对这絮絮叨叨的问候,云萝摇了摇头,“啥都没有。”然后将篓子里的东西都一样样取出来放在了桌上,最后将风车从背篓上拔下来插到窗框的缝隙里,随风或快或慢的转悠着,让屋子里都似乎突然间轻快了些。
刘氏在检查她买回来的东西,连声说着:“咋买了这么多东西?这得吃到啥时候去?”
云萝凑到二姐身边避着刘氏的视线给她把着脉,随口说道:“不多,每天给二姐吃点,吃不了几天就没了。”
母女两轻声说着话,云萱却始终没有被吵醒过来,却在睡梦中也紧锁着眉头,有时还会无意识的轻吟两声,显然睡得也不舒服。
云萝就转了她另一边,盘坐着伸手在她手臂的伤口周围轻抚,好歹能稍微舒缓一下疼痛。
刘氏将东西都检查一遍之后就又仔细的收了起来,第一次没有说要把好东西送去上房。
收好东西之后,她就又坐到床沿,拿着蒲扇给姐妹两扇风,对云萝轻声说:“来回走了那么多路,你快歇会儿吧,娘给你打扇子。”
云萝摇头,“你去歇着吧。听三婶说你今天又差点被推倒,我瞧着你脸色也不大好看。”又看了她的肚子一眼。
刘氏习惯性的就要拒绝,但接触到云萝的目光,她也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其实从昨天开始就觉得很不舒服了。
她又见云萝脸色红润没有半点疲色,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不敢再强撑,点了点头,说道:“那娘躺一会儿,若是有啥事,你记得叫醒我。”
“嗯。”
刘氏几乎是刚躺下就睡了过去,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几道轻浅的呼吸声,微风从窗外吹过,几乎吹不动窗口的风车。
云萝靠着墙坐在云萱身边,轻摇着蒲扇,倒是难得的安静。
从灶房渐渐的传出了一阵骨肉香味,丝丝缕缕的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云萱睫毛颤动,醒了过来,看到坐在身边的云萝,当即便问道:“小萝,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你饿了吗?”
她摇摇头,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其实从晚上到现在她都没吃过多少东西,肚子里也空空的,却并没有想吃东西的欲望,只觉得满嘴苦涩,昏沉沉的刚醒来就又想睡觉了。
云萝皱了下眉,下床给她倒了杯水,又翻出刘氏刚藏好的东西,往云萱的嘴里塞了一颗大红枣,“你刚睡醒,先歇一会儿,等会儿再睡。”
云萱忍不住笑了一声,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醒了歇会儿再睡的。
睡着了,不就是歇着了吗?
云萝没法跟她解释睡太多了反而更不利于养身子,就坐在凳子上将龙眼干捏得“啪啪”响,没一会儿便剥出了二、三十颗黄褐色的果肉干。
见剥得差不多了,她将龙眼干往手心里一拢,捧着就出了门往灶房去。
灶膛里烧着小火,白茫茫的水蒸气从锅盖的缝隙里冒出来,盘旋在整个灶房的上方。
屋里的温度比外面热了许多,吴氏正站在案板前将浸泡在水里的猪肝捞出来,换了水之后又泡回去。
看到云萝进来,她转头笑看着她,“小萝,又有啥事?”
云萝将手里的一捧龙眼肉递给她,说道:“二姐醒了,给她煮碗龙眼鸡蛋汤。”
吴氏拿了个碗来让云萝将龙眼肉放进去,脸上却有些为难的说道:“鸡蛋都被你奶奶锁在柜子里头呢。”
云萝瞥一眼旁边那个带锁的柜子,走到灶前劈了根小木刺,转身回来往锁眼里捅进去,顺势拧了两下,便听得那把小铜锁“咔哒”一声。
吴氏瞪大了眼睛,一脸呆怔的看着她,半晌,轻轻的却又长长的吸了口气。
她忽然跑到灶房门口往外头张望了两眼,转回来便压着声音跟她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要是被你奶奶晓得你这个本事,怕是每天都要以为家里少了东西,都是被你拿的。”
第85章 你骂谁是狗
吴氏的那一句提醒并非没有道理,云萝刚才是懒得去看孙氏的脸色,就顺手把锁给开了,反正她向来都是不畏惧孙氏的。
不过现在听吴氏这么一说,她也想到了孙氏的为人,今天的这一次方便可能会给她往后带来更多的麻烦,虽然她不怕,但真是烦得很。
想通之后,她当即就将打开的锁头又按了回去,然后转身走出灶房,“奶奶,我给二姐煮两个鸡蛋,你把锁开一下。”
孙氏猛的抬起头来,手中那根纳鞋底的长针直直的就指向了她,“吃吃吃,多金贵的人啊,还要吃鸡蛋?”
对上云萝的目光,她的话音忽然一顿,不知是想到了云萱出的事,还是刚才家里闹的那么一场,竟是莫名有些心虚,将之后的骂声都给吞了回去。
虽脸色不大好,但她还是放下鞋底和针线,匆匆的走出来,进去灶房之后,开锁、拿鸡蛋,再重新把柜子关上锁好,这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半点不带停顿的。她又狠狠的瞪了云萝和吴氏一眼,然后快速的捣腾着两条腿走出灶房,又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隐约的,还能听到她嘴里似在嘀嘀咕咕的骂着,偶有几句落入云萝的耳中,皆不是多好听的话。
云萝早已经习惯了,如果哪天孙氏突然说出了好听的话来,她才会觉得惊讶。
煮龙眼肉蛋汤是很简单的事,没一会儿,云萝就捧了满满的一大碗回到屋里,顿时满屋的甜香味。
她先将碗放在桌上,舀了两勺红糖进去,搅拌融化之后,才捧着到了床前。
龙眼干一粒一粒的都吸饱了汤汁,圆滚滚的挤在大碗里,红褐色的汤汁中还镶嵌着两个胖乎乎的鸡蛋,诱人口水直溜。
刚刚还没啥胃口的云萱也突然觉得饿了,忍不住咽了两下口水。
云萝在她脑袋后面垫了个枕头,然后舀起一个龙眼吹吹,送到她嘴边。
云萱下意识的张开嘴吃了进去,又忽然有点脸红,含着甜滋滋的龙眼都舍不得咽下去,轻声说道:“你咋还真买了这么些东西?攒点钱也不容易,你留着给自己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可别都花在了我身上。”
“东西不贵,也没有买许多。”等着她将嘴里的核吐出来,就又用勺子切下一块鸡蛋喂进她嘴里。
如此吃下一整个鸡蛋和大约十几个龙眼,云萱就摇头表示吃不下了。
她本不是胃口这般小的人,虽年纪不大,但常年的饥饿,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放在平时,让她吃下这么一大碗糖水是眼都不需要眨一下的事儿。
只是失血过多让她整个人都忽然间虚弱了下去,脸色惨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现在云萝就担心她会因此损伤了根本,自是更加用心的要把她调理好。
将剩下的大半碗甜汤拿个空碗盖在上面,又扶着云萱重新躺回去。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文彬和云桃各背了个小篓子回家来,篓子里是满满的猪草。
将猪草倒在院子里不被太阳照射到的阴凉地里,然后两人就径直走进屋里来。
“三姐,你回来了?”文彬高兴的扑了进来,他已经一眼就看到了插在桌子上的那串糖葫芦。
云萝正拿着两根嫩粉色的头绳在云萱头上比划着,“你不是新做了两身粉色的衣裳吗?等你能起来的时候就穿上,再扎上这两根发带,正好相配。”
“你又乱买东西,又不是啥不能少的要紧物件。”明明喜欢得很,还偏要因为心疼钱而口是心非。
云萝瞥了她一眼,“钱藏着不花,我挣它干嘛?”
又转头对云桃说道:“给你和六妹妹也买了一对,我刚交给六妹妹了,你回去问她要。”
云桃一愣,“咋还有我的呢?这可得好几文钱,三姐你多给二姐买点好吃的。”
昨天流了那么多血,她至今想起仍心惊肉跳的,昨晚做梦都是满世界的鲜红色。
“不差那几个钱。”云萝将红绳手串往手上戴,仔细瞧了瞧,只觉得白生生的肉胳膊跟红绳手串真是配得很。
于是又将另一串戴上了云萱的手腕。
云桃走过来在她手腕上摸了摸,说道:“真好看!二姐,等我挣了钱,我也给你买手串戴。”
文彬一手糖葫芦,一手还摸着两泥娃娃,双眼亮晶晶的问道:“三姐,这两个泥娃娃是给我的吗?”
“你一个,二姐一个。”
文彬当即就小跑着过来,将两个泥娃娃摊开在云萱的面前,说道:“二姐,你先挑。”
云萱又高兴又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好似被弟弟妹妹们当做了小孩子,做啥都在让着她。可想到自己的手臂,又不禁心中黯然,本就没有多少光明的前路也似乎更加的暗淡了。
云萝不愿她想太多,就对文彬问起了别的事情,“听三婶说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又闹了起来,大伯娘还把爹和三叔的脸给挠破了?”
文彬下意识的转头往旁边的床上瞄了一眼,见娘睡得安稳,就更加压低了声音,气呼呼的说道:“娘也差点被大姐推倒呢,可是我说了娘都不相信!”
云桃也说:“我虽然没看见,但那时候大姐的确是在二伯娘的旁边。”
这是云萝还不知道的事情,便问道:“不是混乱中被不小心推倒的?”
云桃就看文彬,文彬特别坚定的摇头说道:“不是!我亲眼看见是大姐伸手把娘推倒的。可是她推了娘之后又把娘给扶住了,她自己反而摔了一跤,把手掌都摔破了。”
所以大家才会不相信他的话,大伯娘还说他小小年纪就满嘴谎话,要不是大姐给他娘垫了一下,该摔到地上磨破了手掌的就是他娘!
文彬觉得冤枉极了,他也不明白大姐干啥推了娘之后又伸手去扶,还把她自己给摔了一跤。
云萝摸了摸他的脑袋,若有所思道:“她那是故意的,她故意让家里的人都觉得她救了娘和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到时候我们也就不好意思再抓着郑文浩伤了二姐手臂的事情不放。”
文彬和云桃都瞪大了眼睛,原来竟还有这样的操作?
倒是云萱,平时老老实实看着又软乎又好说话,此时听到云萝的话却没有半点惊讶,侧目看了眼包得严实的手臂,轻声说道:“大姐一向心思多,就连小姑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
小的两个面面相觑,忽然觉得连二姐都好像比他们要聪明得多。
在屋里逗留了一会儿,两人就又要出门干活了,云萝闲着没事就也跟着他们出去。
他们离开之后,本以为还在熟睡的刘氏忽然就睁开眼睛,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娘?”云萱转头往那边看。
刘氏坐起来,缓了缓,然后端着针线篮子坐到云萱的身旁,轻声说道:“这事儿闹的,家里已经好久没个安静时候了。你也别跟小萝说,就她那臭脾气也不晓得像谁……”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了一下,恍恍惚惚的才想起来这还真不是她的孩子,自然是不会像她和孩他爹的。
只是养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已经当成是亲闺女了,轻易都想不起来这只是个从山上捡来的孩子。
云萱并没有察觉到刘氏心情的异样,但听了她的话也不由得诧异,“娘,你晓得是大姐推的你?”
刘氏就又是一声轻叹,说道:“娘又不是傻的,还能分不清有没有人推我?”
“那你咋还……”
“说啥呢?没啥好说的,说了就不知还要闹到啥时候。再说,小兰也没有真把我推到地上去,不过是想要给她弟弟解围,她自己反倒还摔伤了。”
云萱沉默了良久,不知该如何接娘的这句话。
她以前从不觉得娘这样有啥不对,但随着小萝的长大,她开始一点一点的在她耳边说那些忤逆的、甚至是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听得多了竟也觉得很有道理。
久而久之,她也不知从啥时候开始,开始觉得爹娘过于本分软弱,总是把人想得太好,并且期盼着别人也能像他们一样,晓得本分、记挂恩情,却从不主动给自己争取啥。
她逐渐觉得,做人不该做成这样。
左手的几根手指轻轻弯了两下,但她却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似乎这条手臂从伤口往下都已经不再是她的了。
不由得伸出右手摸了摸,也只摸到缠绕了厚厚一圈的纱布,她目光涣散,忽然说道:“娘,三叔先前提起要分家,我也觉得分家挺好。你们不能一直供养着大伯他们,弟弟也不小了。”
刘氏惊了一跳,忙小心的看了眼门外,然后咬着嘴唇说道:“傻丫头,哪有你说的这样简单?你以为分家就只是把家里的东西分一分,然后就能安安生生的各过各的?”
她这反应倒是让云萱十分意外,还以为会招来一句训斥或警告。
刘氏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缝衣裳,声音弱弱的几乎让人听不见,“总共就这么个院子,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向来都是传给长子,你二爷爷当年分家之后就是在外头重新起了个院子。可我们没银子,家里的银子全在你奶奶那儿,想要从她手里拿到银子更是千难万难。”
这边母女两细细的说着话,那边,云萝可不知道刘氏竟然是早就盘算过了分家后的生活,只是越盘算,就越不敢分家。
主要还是畏惧往后的生活。
以郑大福和孙氏对长子的看重,老两口是必然要跟着长子养老的,而这个祖上传下来的院子也没有让兄弟几个拆分了的道理,那么分家后,他们能住到哪里去?
家里是有银子的,少说几十两总是不会少的,可那些银子都在孙氏手里,想从她手里扣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算来算去,能分到手的竟也只有几亩良田和自己屋里的这一点东西。
其实六七亩良田也不少了,村里多的是一家好几口靠着两三亩薄田过日子的人家,可他们好歹有个安身之所。而且她家大人少,孩子多,眼看着到明年又将再添一个奶娃娃,偏小萱伤了一只手,还不知往后会如何。
分了家,就不能再靠着郑丰年免除徭役。
内心深处,她甚至还暗暗期盼着文彬能够靠着家里继续读书,若是跟他大伯似的也能考中个秀才,那真是让她当即就死去也愿意。
刘氏的这些心思云萝都不晓得,她走在出村的路上,手上没有新书,就听弟弟把《千字文》从头到尾的背诵,务必要让他背到通顺,不打一个磕巴,甚至是从中间随意的抽出一句话来,就能马上接着下一句。
迎面走来一个四五岁的小豆丁,一身补丁累补丁的粗布衣裳,但脸上却有点肉,这在乡下是十分难得的。
他的脸还被晒得乌黑,更显出了两只眼睛格外明亮,看到他们之后就小跑着迎了上来,咧着嘴对文彬说道:“你咋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就回家了?我还想跟你说,咱要去田沟里摸泥鳅小鱼,你帮忙问虎头哥哥借一下锅呗。”
此人正是里正的小孙子,当日还在河边蹭了云萝的小半条兔子腿的狗蛋李继贤。
云桃在旁边说道:“刚捉来的泥鳅都是沙子,咋吃啊?再说了,你们会烧不?”
李狗蛋愣了下,随之为难的皱起了眉头,说道:“可是那些大孩子们太会吃了!”
每次跟那些大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都会被抢,明明抓的也没比他们多多少。
文彬抬头眼巴巴的看着云萝,脸上的神色都是想要去,但如果没有三姐的同意,他还是不会去的。
云萝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对李狗蛋说道:“今天抓了先在家里养着让它们吐吐沙子,明天再去河湾哪里烧吧。”
李狗蛋顿时眼睛一亮,眼巴巴的看着她,那咧开的两排牙齿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小萝姐姐,你明天要上山吗?”
小鬼头挺聪明的,还晓得要迂回的询问。
云萝点头说道:“如果有的话,我明天给你们带一只雉鸡,没有就只能吃兔子了。”
李狗蛋连连点头,“我就爱吃兔子,兔子肉多!”
也不晓得是谁啃了半天都没有把兔子肉啃下来的。
待得太阳落山,在外头游荡的孩子们也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了,姐弟三人各背了一篓子的猪草,虎头跟他们走在一块儿,他的竹篓子里的却转了半篓子活蹦乱跳的泥鳅和指头大的小鱼,还有不少沿着竹篾蠕动的田螺。
这是他们四人小半个下午的成果。
在路口分开,云萝他们到家的时候郑丰谷和郑丰收也正好到了家,裤腿、衣袖,连草鞋的缝隙里都湿漉漉的沾满了泥。
云萝的目光却落在他们的脸上。
两人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脸上纵横交错着好几道血痕,郑丰谷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有些难为情的撇开了脸,郑丰收却是不闪不避,还朝她扬了扬眉毛,只眼中却是阴沉沉的。
他可不是二哥,啥事都遮着掩着生怕被人笑话。他不稀罕这一点颜面,今日出去后就在田里走了半天,到现在,差不多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他和二哥被大嫂抓出满脸的血痕。
李氏现在在村里的名声可响亮了。
夫妻打架,凶婆娘抓破汉子的脸不稀罕。可当大嫂的,把小叔子的脸给抓破,这种事还真不多见,而且还一抓就抓了两个。
亏得还是从读书人家出来的呢,又是个秀才娘子,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这般不讲道理。
谁不晓得郑文浩昨日割伤了云萱的手臂,那血流得哗哗的,好容易救回来了那只手怕也没啥用了。而且就在半个多月前,那小子还撞倒了他三婶,撞得吴氏早产生下两个连奶都不会吃的儿子,都不晓得能不能养得大呢。
那小子可真是个祸害啊!
这些事若放在别人家,有这么个儿子,当娘的还不得低声下气、赔不是都赔不完?偏李氏厉害了,反过来把两个受害的小叔子给挠破了脸。
云萝从猪草堆里抽出了几根长得不大一样的草,舀水洗干净后捣碎,对从屋里换了干净衣裳出来的爹和三叔说道:“把这个汁水抹在脸上。”
“干啥呢?”郑丰收走过来瞥了那绿油油的草汁一眼,不想伸手。
云萝瞥他一眼,然后对郑丰谷说道:“指甲毒得很,不抹点药消消毒,万一溃疡出脓了怎么办?以后脸上留下那么几道疤,谁见了怕是都要以为我娘有多厉害,把你的脸都挠成了这么个不能见人的模样。”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在指桑骂槐的说李氏毒,尤其是当李氏瞪了她一眼却不得不忍气的时候,郑丰收更是乐了,不过把这绿油油的东西抹到脸上,他还是不愿意的。
郑丰谷也是无奈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道:“别闹,这事儿你不好掺和进来。”
云萝却迅速的伸手往他脸上抹了过去。
郑丰谷想躲,却哪里躲得过云萝的速度?不过当这东西抹到脸上的时候,因为汗水的腌渍而火辣辣疼了半天的伤口忽觉得一阵清凉,也不那么疼了,不由得“咦”了一声。
云萝又往他另一边抹上药汁,一本正经的说道:“爹,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人的指甲有多毒?就跟那被狗咬似的,谁晓得会不会被传染了脏东西,也跟狗似的发疯乱咬人。”
这话更像骂人了。
李氏忽然扔下了手中菜刀,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冲,“你骂谁是狗呢?”
云萝掀起眼皮看向她,脸色在平静中似乎还有那么点惊讶,“我不过是跟我爹打了个比方,大伯娘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难道以为我在骂你?”
李氏胸口发堵,只觉得不承认又不甘心,承认了却更像是在自己给自己找骂。
郑丰收发现,别看小萝平时闷声不响的连个好脸色都欠缺,但真遇上事的时候,她才是这个家里战斗力最强横的存在。
看到李氏被气得脸色涨红,郑丰收心口的郁气都散了几分,甚至觉得在脸烂了留几个疤都不是啥要紧事。
反正他早已经娶了媳妇,儿女都成群了。
所以他主动蹲下沾了点草汁就往脸上抹,一抹就也“咦”了一声,“这东西抹着还真有点舒服。”
孙氏踮着脚从堂屋走出来,往院子里一扫,忽然沉着脸说道:“咋才这么点猪草?”
院子角落那小小的一堆,看着挺多,但切碎煮熟了之后怕是都不够两头猪吃一顿的。
云萝将手洗干净,慢悠悠的说道:“就四妹妹和我弟弟两个人,你想要多少?我弟弟这边割着猪草,那边还得放牛。”
孙氏当即就瞪向了她。
可惜,云萝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又问道:“郑文浩呢?出了那么多事,他还有脸躲在屋里啥都不干?大姐呢?别以为故意推倒我娘又在中途把她扶住,我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不过手上磨破了点皮,就也跟我二姐似的动弹不得了?郑云丹也没比我弟弟小几个月吧?”
你这简直是要挑起大战啊!
云桃一脸崇拜的看着她,还等着她继续怒怼祖母呢,却见她问了这么几句话之后都没有等着人回答,就径直目不斜视的进了灶房里面。
大骨头炖了两个时辰,本就残留不多的那一丁点肉也几乎都化进了粥里面,再拌进切得碎碎的猪肝,虽云萝觉得有股腥味,但对其他人来说,却已是难得的美味。
吴氏将粥舀在三个大瓦盆里,一盆满一些,两盆浅一些。
云萝进去将最浅的那一盆连着三副碗筷两手捧了,先送去上房。
孙氏还在院子里骂人,憋了这么两天,可是把她给憋坏了。
郑大福坐在堂屋里,一脸忧心忡忡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云萝把粥端了进去还有些诧异,“今儿咋地把粥端屋里来了?”
夏日天热,为了凉快些,他们一般都是把桌子支在院子里的。
云萝将碗筷和那盆皱放在桌子上,说道:“我给二姐买了几根大骨头来熬粥,还放了猪肝,这是爷爷奶奶和小姑的份。”
郑大福顿时脸色一沉,“你这是啥意思?”
云萝扳着手指说道:“先是割伤了我二姐的手,再是抓破了我爹的脸,还推倒我娘又把人扶住,意图让我们感谢她,我该有多贱才会还送粥给他们吃?”
“你……”
第86章 栓子报信
云萝掀起了眼皮,毫不畏惧的直视着郑大福的眼睛,说道:“您那么偏心,郑文浩几次三番的害了自家人,您却仍能轻轻放过,还不许我爹和三叔有一点私心。我不明白您究竟想要什么,但我觉得,如果再这么下去,我爹、三叔和大伯很快就会反目成仇,连兄弟都当不成!”
郑大福呼吸一窒,张嘴怒斥道:“胡言乱语!”
云萝歪头看了看他,说:“我以为我一个小孩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情,爷爷应该早就明白了才对。”
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的目光刺人得很,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就当是安慰又受了刺激的老爷子了。
孙氏见她从堂屋里出来,就瞪了她一眼,“你来干啥?整天搅三搅四的,碎嘴皮子!”
云萝:“……”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碎嘴呢。
新鲜!
她转头招呼文彬,“跟我去拿碗筷,晚上吃大骨头猪肝粥。”
只要有三姐在身边,郑文彬的胆子就会直线上涨,比如此刻,他就一点都不怕祖母的脸色,听到晚上有肉,当即就欢呼一声,颠颠儿的奔进了灶房里。
没一会儿,姐弟两就一个捧碗拿筷子,一个捧着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肉粥出了灶房,径直往自己那屋走进去。
孙氏愣了愣,脸色也紧跟着变了变,紧追着上前两步便怒道:“反了天了,谁许你把粥端自己屋里去的?”
云萝转了个身,一脸淡定的说道:“骨头是我买的,猪肝也是我买的,要不,我再付你两文柴米钱?”
孙氏顿时气个倒仰,却又见吴氏和云桃也捧了瓦盆和碗筷,从她的眼皮子底下进了她们自个的屋里,郑丰收紧随其后,“嘭”一声将屋门给关上了。
云萝也朝郑丰谷喊道:“爹,就等你开饭了。”你瞧瞧三叔,多自觉。
郑丰谷迟疑了一下,然后闷声跟孙氏说道:“娘你也快进屋去吃吧,热的好吃。”
然后也进了屋,但他没有跟郑丰收似的关门。
孙氏气得在院子里破口大骂,眼看着就要冲进屋里来掀桌了,郑大福的声音忽然从堂屋里传出来,“够了!吵吵嚷嚷的,还要我出去请你进来吃饭吗?”
院子里可算消停,剩下李氏面对着一堆猪草,脸色青红交加。
郑云兰小心的走到了她身边,轻声说道:“娘,爷爷怎么也……”
李氏忽的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回事?老爷子这是怨我抓伤了他的两个亲儿子呢。”
果然,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平日里说得再好听,真遇上事了,也不是她这个外来的媳妇能比得上的。
对面的两间屋里传出一阵阵的碗筷碰撞声和笑语欢声,最响亮的当属郑丰收的笑声。
听着隔壁的笑声,这边的气氛也不由得松快了许多。刘氏捧着碗筷渐渐的放松下来,真是多久没吃上这么一顿香甜的米粥了。
郑丰谷往她碗里夹了两片腌萝卜,又看了三个孩子一眼,忽然说道:“我仔细想了想,寻个机会,跟爹说一说分家这个事儿吧。”
刘氏一惊,“孩他爹,你都想好了?”
郑丰谷点点头,“想好了,日子再这么过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分家后,或许会艰难些,但爹娘总也不至于当真一点东西都不分给我们,缓过一阵,就好了。”
云萝不明白,就问:“为什么会艰难?还能比在这里更辛苦吗?”
叹了口气,郑丰谷摇头说道:“不是干活多少的问题,而是分了家,咱就没地儿住了。”
“怎么会?”
“别人家兄弟几个都是一间屋一间屋的分着住,可咱家这个院子,从你们爷爷的爷爷手上传下来,向来都是传给长子的,分了家,咱就得搬出去住到外头,可在外头起房子得要银子。我们没有房子,照理来说是应该能多分些银钱的,但你奶奶……”
家里有多少银子他也不知道,可不管有多少,他老娘都不会愿意把银子拿出来给他们分了!
云萝的狐狸眼微眯,“镇上不是还有个小院吗?”
郑丰谷顿时一愣,他还真没想到镇上的那个小院,似乎潜意识里就已经将那个小院归到了大房的名下。
吃完粥,刘氏又喂着云萱吃了半碗,而云萝正将早已经冷了的那大半碗龙眼鸡蛋甜汤揭开,将里头的龙眼一粒一粒的几乎全喂进了文彬的嘴里。
期间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颗,顿时被齁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好甜!她好像一不小心放了太多的红糖!
文彬却吃得津津有味,直到还剩下两颗,她就将碗和勺子推到郑丰谷的面前,说:“爹,还有两颗龙眼,你吃了吧,再把汤也喝了,剩下的鸡蛋给娘吃。”
郑丰谷赧然一笑,“我吃啥?你吃着。”
“太甜了,我吃不下。”
“那留着给你娘吃。”
“娘现在不能吃龙眼。”
“这好东西还有不能吃的?”
“怀胎的妇人不能吃龙眼荔枝这些大热之物,不信你去问六爷爷。”
郑丰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倒也没有问她怎么会晓得这么多,只当她也是听六叔说起的。
于是他又跟文彬推让了两次,最后给文彬喂了一颗,他自己也吃了一颗,再将碗里的糖水一饮而尽,舔着嘴角说道:“从没吃过这么甜的糖水。”
眼睛却是亮的。
碗里还有孤零零的一个鸡蛋,推让之后也进了刘氏的肚子里。
云萝品味着还残留在嘴里的那一丝甜味,忽然又觉得也没有那么齁得慌。
她将碗筷都放进瓦盆里,然后捧着往外走。
此时的天色仍然亮堂,西边的天空白澄澄的,东边却积起了大片大片的乌云。
这看着像是要下雨了呢。
云桃就蹲在灶房外的水缸边刷碗,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上扎了两根鲜艳的红头绳,正摇头晃脑的美得很。
“三姐,你把东西放这儿吧,我来洗就行!”
云萝就特别听话的把东西放在她指定的位置,然后远远的站着,当真是一点都不沾手。
云桃看了她一眼,说:“三姐,你这么不爱干家里的这些活,以后嫁人了可咋办?”
她想都没有想,便脱口说道:“让他干!”
云桃顿时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觉得三姐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可若当真按着她的想法来,她怕是都要嫁不出去了吧?
东边的乌云在迅速的往西边蔓延,很快就要吞噬西边最后的那一片亮光了。
“哒哒哒”的,有脚步声在快速的靠近,栓子下学后步行二十里,终于回到了村里,只他今日竟来了郑家。
云桃抬头看着从大门口进来的栓子,好奇的问道:“栓子哥,你咋到我家来了?”
栓子虽然已经走惯了路,却无奈天气闷热,还是走出了满身的汗。
他伸手抹了把脸,问道:“云桃,大爷爷在家里吗?文杰师兄托我带了个口信。”
“我大哥?”
郑大福早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又听说是大孙子带了口信回来,连忙从堂屋走了出来,“栓子啊,可是我家文杰在书院里出了啥事?”
栓子和郑文杰虽同在一家书院里读书,但因为年纪差距加上性子差异,两人还真没多大交情,平时几乎没见到他们能玩到一块儿过。
所以若不是要紧事,郑文杰也不会托栓子带口信。
栓子朝郑大福走近了两步,拱手说道:“郑大伯今日午休时被人打晕在巷子里,似乎伤得不轻。”
郑大福刚在面对栓子时还有点笑容的脸在霎时变色,身子晃了下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又猛的上前,直盯着栓子问道:“这是咋回事?是啥人干的?他现在咋样了?伤得要不要紧?报官了没有?”
这连串的问题让栓子连连摇头,说道:“大爷爷莫要着急,我虽不晓得究竟是咋回事,但瞧着文杰师兄当时的脸色,郑大伯应当没有大要紧的,其他的我也真不晓得。”
身后屋里的孙氏听到大儿子被人打晕了更是心疼不已,忍不住就先哭了起来,“哪个杀千刀的呦?竟连秀才公都敢打!我……”
“行了!你在这里哭闹有啥用?”郑大福不耐烦的呵斥孙氏,转头又缓了缓神,问栓子道,“文杰是咋跟你说的?他爹现在在哪里?”
栓子说:“文杰师兄只说郑大伯午休时出门被人打晕在巷子里,我下学时仍在医馆之中,他们身上带的银钱不大凑手,便托我回来转告一声,希望家里能去两个人。”
孙氏一听,急急忙忙的就转身进了屋,翻箱倒柜的开始找银子。
郑大福又仔细的问了几句,可惜栓子知道的也并不多,不过带一个口信,说完就要告辞回家去了。
走过院子的时候,他侧头看了眼站在那边屋檐下的云萝,似有迟疑,但最后还是抿着嘴,啥都没有说,径直出大门。
东厢的大房几个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神色惶惶的看着郑大福,而孙氏也已经迅速的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竟是一副现在就要赶去镇上亲自伺候大儿子的架势。
云桃站在云萝身边,袖子挽起,手上还在滴着水,看到这里就不轻不重的嘀咕道:“六爷爷可比镇上的大夫厉害多了,大伯受伤了咋不回家里来?”
孙氏顿时眉毛一竖,“小丫头片子晓得啥?都不晓得你大伯伤得咋样,好不好动弹呢!”
乌云终于把天边的最后一点亮光都给吞没了,雷声轰鸣,闪电似乎要将天空都给劈裂成几块,十分慑人。
演够了前奏,豆大的雨滴终于落下,溅起一圈圈被晒透了的泥沙。
前一个呼吸还只是一滴滴的雨点,下一个呼吸,雨点就已经连成了线,那些先前还能裹着雨滴翻滚的泥沙也被瞬间击打得服服帖帖,随波而流。
除了偶尔划过天空的闪电,天地间一片黑暗。
刘氏坐着门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外面的黑沉天色,隔壁的屋里,两个小婴儿被这么大的动静吓得直哭,怎么哄的停不下来。
云萝看着屋外的动静,也有些懊恼,但更多的还是担心。
她先前只想着揍一顿郑丰年出出气,却一时间没想到他受了伤之后,还得劳累她爹来来回回的跑。
更在意料之外的却是这一场突然落下的雷雨。
爹和三叔在这样的电闪雷鸣之中摸黑赶路,想要点个灯笼照路都不能够,可千万别遇到了危险。
突然吹起了一阵大风,吹得雨水都穿过屋檐,从敞开的门窗飞了进来。
文彬轻呼一声,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将窗户关上,云萝也走到了门边,将门关上一扇。
扶着刘氏的手,她忽然说道:“娘,你如果还不想歇的话,不如去隔壁帮三婶哄哄两个弟弟?”
坐在这儿胡思乱想,倒不如找点事儿来做,还能有个人陪她聊天。
落雨声“哗啦啦”的盖过了许多别的声音,但她们站在这里,还是能清楚的听到隔壁小孩的哭声。
刘氏听着也揪心得很,几乎没一点犹豫,点点头就走出了门外。
云萝跟在她身边护着,摸着黑走过屋檐下,进入隔壁的屋里。
屋子里也黑漆漆的,模模糊糊的能看到几个人影,却看不清她们在做什么。
“二伯娘,三姐。”云桃早已经听见了她们的声音,率先招呼道。
吴氏也在黑暗中转了个身,双手环在胸前轻轻的抖着。
刘氏摸索着走到她身边,问道:“还有个娃呢?我瞧不大清楚。”
吴氏让她先在凳子上坐着,然后将怀里的这个娃塞到她怀里,转身抱起了另一个,轻声说道:“哭了半天了,咋哄都没用。”
刘氏轻轻拍着怀里的小侄儿,也说道:“还小呢,老天爷发怒,可不就吓着了?”
“唉,也不晓得孩他爹和二伯走到哪了,这忽闪打雷的还真不嫌折腾人。”
妯娌两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话,虽话题依然围绕着出门的两个男人,但各自的心里却没有一个人时的那样焦灼了。
云萝转身回到隔壁,身后还跟了云桃和云梅两个妹妹。
“三姐,我看到奶奶给了二伯好大的一包钱呢,也不晓得里头到底藏了多少。”
“你怎么看见的?”
她哼哼了两声,说:“自听到大伯被人打了开始,我就一直盯着奶奶,她把那一包钱塞给二伯的时候,我听见那声响可不只是铜钱,肯定还有碎银子。”
云萝没有反应,她也不在意,一个人继续嘀嘀咕咕的说着:“太偏心了!二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奶奶付给六爷爷诊金药费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还有我娘和两个弟弟,这么多天了都没见她舍得拿出一点好吃的来,连我外婆家送来给我娘坐月子的鸡和鸡蛋都差点被她眛下。现在大伯出事了,还不晓得是啥个情况呢,她就急慌慌的拿出了那么大一包钱,如果不是被拦着,她还想亲自去镇上伺候大伯呢。”
郑丰年伤成什么样怕是没人比云萝更清楚了,如果在她离开之后没有再出别的意外的话。
她是想揍他一顿,但也仅此而已。所以在揍他的时候,她手上的力气都仔细的收着呢,最多疼两天就没事了。
不过秀才公总是要特别的娇贵一些,那么点疼就受不住了,还把两个倒霉弟弟给顶雷冒雨的连夜召了过去。
雷雨落了半夜,逐渐停歇。乌云散开,不过是转眼间,天上已繁星闪耀,明月笼罩大地,反射出一片片泠泠的水光。
刘氏从隔壁回来,站在屋檐下朝大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终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才终于睡着。
睡到凌晨,她忽然惊醒过来,侧耳听到屋里一阵窸窸窣窣的,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能看到云萝已经起来,正从云萱的身边走过,然后滑下床铺穿鞋。
“小萝,你咋起来了?”
云萝穿好了鞋,站起来颠颠脚,说道:“就快天亮了,我去给二姐逮一只野鸡。”
陷阱里没有,跑遍山林也要捉一只来。
刘氏也窸窸窣窣的起来了,轻声说道:“昨晚刚下雨,上山的路都湿滑得很,你要小心些,别跑跑跳跳的。”
“嗯,我找虎头一起去。”看她已经在套鞋子,就问道,“你这么早起来干嘛?”
默了下,她叹息着说道:“我睡不着,总担心你爹昨晚那么顶风冒雨的去镇上,会出意外,也不晓得要啥时候才回来。”
迟疑了下,觉得似乎应该安慰一句,“还有三叔在呢,不会出事的。”
“唉。”她穿戴整齐,也跟着云萝出了屋,说,“娘给你煮碗稀饭吧?”
云萝摇头,“不用,我去山上吃。”在她的指导下,虎头烤肉的手艺越发的见长了。
刘氏听了这话就不再往灶房里去,只说:“别在山上逗留太久,天热了,啥东西都开始往外钻,也别满山跑的就为抓只野鸡。”
“好。”云萝随口应下,转身出了大门。
丑末寅初的时辰,即将天明,今天的月亮却仍高高的挂在天上,洒下一片银辉。
她到二爷爷的院子前,在大门上轻轻的敲了两下,就听见门后面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还有虎头的说话声,“行了娘,我都晓得了,会小心的,这个不要,小萝都在门外等着了!”
然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郑虎头扭着身子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小胡氏追到大门口,强行往他手里塞了个饭团子,转身又塞了一个到云萝的手里,虎着脸说道:“叫你带着就带着,你就晓得一定能捉到猎物?万一没有呢?岂不是要饿上半天?”
虎头大白眼翻起,跟着小萝去,哪次是空手而回的?
云萝却将饭团往嘴里一啃,“谢谢伯娘。”
小胡氏顿时眉开眼笑的,虎头则瞪着她,感觉被背叛了。
云萝无视他,跟小胡氏告辞之后就领着虎头穿过村子往山上去,手中的饭团没几口就全吃进了肚子里。
虎头斜着眼瞅她,然后默默的把手里的饭团递到她面前,说道:“给你吃吧。”
“你不吃?”
“我得留着肚子吃肉!”这么大个饭团子吃下去,等会儿得少吃多少肉啊?
两人路过张拂的小院子,虎头探着脑袋往里面张望了几眼,好奇的问道:“小萝,你不叫你师父一起上山吗?”
云萝继续往前走,“师父去的地方不是我们能去的。”
虎头顿时不明觉厉。
在山上转一圈,因为昨晚的大雨,陷阱都被冲垮了好几个,不过剩下的那几个陷阱里却有不少收获。
虎头从没有被雨淋湿的僻角之处收拢了干柴,就开始架起火来烤肉,等云萝将远处的几个地方都转了一遍回来的时候,正好能开吃。
一人吃得肚圆,另一人也吃了个饱。
因为没有走得太远,所以虽耽搁了会儿,但他们回到村里的时候也才不过辰时,不过太阳已升起很高,许多人家都去田地里干了一趟活,此时正是回家吃早饭的时辰,这一路过去就格外的热闹。
云萝跟虎头将猎物分配好,她则只拎了两只野鸡,而虎头也留了只兔子等傍晚去河湾里吃,剩下的则全都背上,转身往镇上去。
等他到镇上的时候,肯定早已经过了早市,但他还可以沿街叫卖,总是能卖出去的,不然藏到明天,肉都要发臭了。
云萝拎着两只野鸡回家,李氏正好拎着泔水桶从后院出来,看了她一眼就撇开视线,脸色不大好看。
至于为什么会脸色不好看,或许是担心了一夜郑丰年的伤势和郑文杰的处境安危,也或许是气恼于云萝昨日的指桑骂槐、不敬尊长。
但不管因为什么,云萝其实都不在意,一瞥之后也移开了目光,指使着文彬说道:“去拿一个碗。”
郑小弟马上就颠颠的跑进灶房里,没一会儿就捧了个碗出来。他还主动的在碗里放了点盐花和几勺清水,然后眼巴巴看着云萝手里的两只野鸡,忍不住咽了两下口水。
两只野鸡还活蹦乱跳的,不过当云萝一刀割断它们的喉管,到彻底死绝也不过是挣了几下的工夫。
野鸡不比家鸡肥嫩有分量,两只野鸡也只流出了半碗血,云萝将它们随手扔在地上,转而拿着筷子在碗里快速的搅了几圈,然后静等鸡血凝固。
刘氏烧了水,将死透的野鸡拿去褪毛、破腹、清理干净。
云萝看了眼格外安静的正房,问道:“爷爷奶奶不在家里?”
文彬说:“爷爷赶着牛出去了,奶奶好像要去陈二阿婆家。”
第87章 好大一条菜花蛇
郑小弟不说,云萝几乎都忘记了,前日二姐出事前还发生了陈二婆子来给郑玉莲说媒的这个事情,可惜说媒不成反被郑玉莲骂了出去,陈二婆子气怒之下就将郑玉莲纠缠李三郎的事掀了开来,把全家都掀了个人仰马翻。
原本是说好了回头让孙氏去找陈二婆子陪个不是,只是紧接着云萱出事,家里也不能安宁,倒是把这件事给耽搁了,一直到刚才吃早饭时看到郑玉莲,才猛的想起来。
这不,就急急忙忙的出门找陈二婆子去了,郑丰年的事都暂且放到了一边,毕竟他们现在啥都不晓得,连个人都没有瞧见,也只能白白的坐在家里担忧而已。
刘氏将两只野鸡斩成了几大块,找出一个瓦罐仔细的洗干净,然后将鸡肉都放进了瓦罐里。
正好云萱的药已经煎好,小炉子里还有不少的火,添上几块木柴就能把瓦罐放上面慢慢的炖煮。
瓦罐里很快就翻滚了起来,渐渐的有肉味飘散,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文彬跑到大门口往外张望,忽然回头喊道:“爹和三叔回来了!”
刘氏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急急忙忙的跑到大门口,目光已粘在了郑丰谷的身上,见他除了衣服有些脏之外,没有别的异样,才稍稍放下心来。
昨晚天黑路滑的,她真怕他会跟隔壁村的那谁一样摔进路边的水沟或翻下山坡里去。
郑丰谷和郑丰收在镇上雇了辆驴车,此时正从驴车上跳下来,一起下来的还有刚吃了早饭就出门去放牛的郑大福。
他们七手八脚的把躺在驴车上的郑丰年扶了下来,并一路扶进屋里去。
路过文彬身边的时候,郑大福的脚步略顿了下,说道:“牛放在了村口那三棵松树下,你去看着些,莫要让它糟蹋了边上的庄稼。”
文彬好奇的看了几眼被众人扶着的大伯,应了声“好”,然后转身奔出了大门。
云萝冷眼看着急急忙忙的跟进了屋里的郑大福,看他一边指使着人去请六爷,一边已连声的询问起了郑丰年的伤势情况,那全心全意的模样还真是让人厌烦得很。
村口那三棵松树的后面,以及隔着一条路的对面都是大片的良田,有牲口的人家平时几乎从不会把牲口赶到那里去放养,就怕一个没留神就糟蹋了别人家的庄稼。而且那地方就在路边,行走十分方便,但凡长了些草,都会被路过的小孩顺手割回家,根本等不到它们长大。
又看了一眼,然后云萝转身朝文彬追上去。
途中遇见几个村民向她打听郑丰年的情况,被耽搁了一会儿,所以当她出了村口,远远的就看到文彬在用力的拉扯着牛头,想要把它从田边拉走。
也幸好这牛与他已经极为熟悉,不然被这么拉扯着,它恼了只需轻轻顶一下,文彬那个小身板就扛不住。
云萝忙快步跑过去,走近了就看见那口田里长得生机勃勃的禾苗被啃坏了桌面大的一块,文彬扯得都快要哭了,牛头却仍要往尚且完好的那些禾苗上探。
还有几个从旁边过来试图帮忙驱赶的村民,只他们跟牛不熟,并不敢太靠近,既担心牛恼了顶他们,又担心强行拉扯把牛给激怒了,反而更往田里跑。
云萝走过去抓住吊着牛鼻子的粗绳,略微用力的一拉,顿时将它从田边拉开了。
老牛冲她发出“哞”的一声,似乎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旁边几人都看着她,脸色有些怪异。
文彬走到她身边,指着被啃坏了的禾苗说道:“三姐你看,咋办啊?”
已经被啃了,她也没办法啊,她又不会种田。
但也不能当真扔着不管,就问道:“你知道这是谁家的田吗?”
文彬想了想,说:“好像是陈二阿公家的。”
那不就是刚跟郑玉莲翻了脸的陈二婆子家的?
云萝忽然觉得心脏有点不好。
小姐弟两面面相觑,半晌,文彬小小声的说道:“陈二阿公不会骂人的,他对小孩子可好了。”
阿公不会骂人,但是阿婆会啊!陈二婆子的那张嘴,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
云萝牵着牛离开此地,而郑小弟则蔫头耷脑的跟在她身边。
村的东面,靠近山脚,紧邻着河边有很大的一块荒地,曾有不少人试图将它开坑出来耕种,却都被满地的细碎小石头挡住了脚步,只能任由着它在那儿长草,倒是成了村里小孩们撒欢的地儿。
文彬平时也常到这里来放牛。
在边上的一些角落,其实还是被开出了一些菜地,面积都不大,种的青菜也蔫巴巴的没什么鲜嫩气。
云萝和文彬牵着牛来到这里,远远的就看见一群小孩尖叫着在草地上乱跑,走近了之后却发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不像是纯粹的打闹玩耍。
以某一点为中心,年纪小的孩子在尖叫着四散逃开,而年纪大一些的几个少年则小心翼翼的在往前凑,脸上却也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些恐惧。
文彬忽然拉住了云萝的衣角,怯怯的说道:“三姐,有长虫!”
乡下的孩子粗野,又见得多,如果只是寻常的蛇类,有些三四岁的小孩见了都不会害怕,当然也有那特别胆小的,尤其是女孩子更要胆小一些。
可现在,几乎十岁往下的孩子不管男女的都在往后跑,留在中间的三个小少年是常跟虎头一块儿玩的,属于村里最淘气最调皮最大胆的几个孩子。
看到云萝来了这里,其中一个叫三驴子的小少年忙冲她招了招手,兴奋中夹杂着恐惧,却又因为她的出现而莫名惊喜,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的说道:“小萝快来看,这里有好大的一条长虫!”
你凭什么以为我一个不到你肩膀的小姑娘会不害怕长虫?
云萝有点不乐意,但她还是将牛和郑小弟留在原地,她自己则走了过去。
走近过去就看见果然是好大的一条,长度且看不见,但粗细却比她的手臂还要更大上两圈。
它直挺挺的摊在那儿,整个身子都藏在草丛之中,只从缝隙里露出些许黄色的横斜斑纹,旁边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的,它却丝毫没有害怕要逃的意思。
“这是菜花蛇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菜花蛇呢?”三驴子轻声嘀咕着,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另一种长虫?
云萝仔细的辨认了一番,确实是菜花蛇没错,这么大的一条,倒是难得。
她转头扫了眼三个蠢蠢欲动的小少年,问道:“你们要捉了它?”
三人顿时连连摇头,另一个叫郑满仓的少年说道:“我们就是想看看,可不敢抓它。”
菜花蛇虽没有毒,但力气却大得很,又十分凶猛,上次捉了一条比大拇指稍粗一些的,一个没留神差点被它勒断手腕。眼前这一条这么大,怕是都能绞死个人吧?
这郑满仓也是郑家人,虽血脉相隔得有些远了,但真论起辈分来,云萝还得喊他一声叔。
云萝听他这么说,另两个也点着头都是这个意思,就说道:“那我捉了,就归我了。”
三人中的最后一人,也是离云萝最近的李鱼连忙伸手来拦,“可别!这么大一条,怕是都能吞下一个小孩,把它赶走就行了。”
“你都说它能吞下一个小孩了,当然不能留着这么个祸害!”说吞下小孩有些夸张,但如果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说不定还真没多大问题。
毕竟蛇这种生物,看着细细长长的一条,却总能轻易吞下比它的体型大上许多倍的食物。
云萝说着就将人往后推,又悄悄的往前走了两步,在那条蛇察觉到她的靠近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忽的猛扑了过去。
这一刻,杀气毕露。
这位蛇兄大概也没想到竟然真有小孩胆敢对它动手,但它的反应却是丝毫不慢,在云萝的手将要碰到它的时候猛的扭头,霍然长大的蛇口之中,尖牙锋利,同时,它藏在草丛里的尾巴也终于露了出来,直往云萝的身上卷过来。
身后响起一阵惊呼尖叫,云萝皆都充耳不闻,手腕随着它的动作翻转,一把扣住了七寸,重重的将整一个蛇头都按进了土里面。
这条蛇太大了,她几乎把手指张开到了极致才掐住了它的七寸,幸而她力气大,一旦扣住就绝不会再让它挣脱。
蛇尾横扫了过来,有人也从远处飞掠而来,“小心!”
她忽的飞起一脚,将即将绕到她身上来的蛇尾横着飞踹了出去,身形腾挪,将欲要再次弹起的蛇尾狠狠的踩进了草地里。
另一只手五指成爪,在蛇身上飞快的滑过。
一阵耳朵能清晰听到的“咔咔”声之后,整条蛇的关节都被她尽数脱开,刚还气势汹汹的大蛇也在瞬间瘫软,想动一下尾巴尖都不能够了。
云萝这才有工夫抬头去看风一般掠到她身边来的人,想了想,“景玥?”
景玥默默的将目光移到她脸上,又看了看地上已经软成面条的大蛇,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刚才远远的看着她跟大蛇扭到一起,他只觉得心都要跳上嗓子眼了。这么小的阿萝当然是软软的、弱弱的、需要他来保护的,却原来她在这样小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云萝被他忽然闪闪发亮的眼睛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脸,却被手上沾染的臭味熏了个正着,顿时脸色一变。
菜花蛇啥都好,无毒、肉多,还能入药,可就是太臭了!
刚才专注于打斗,无心注意其他,现在战斗结束,云萝就觉得自己正被那奇特的臭味给包围。
她憋着气,一只手仍紧紧掐着七寸,然后将蛇头和蛇尾分别从泥土里拔了出来,留下草地上的两个深坑。
蛇还活着,正冲她吐着信子,它现在也只能吐吐舌头了。
景玥伸手过来接,吓得云萝当即后退两步,满脸警惕的抬头看着他,皱着眉头问道:“你想干嘛?”
是想要抢我的菜花蛇吗?
表脸!
景玥愣了下,刚才一时恍惚,竟以为回到了前世,他们已经熟识,是彼此最信赖的好友,但也仅此而已。
他有些慌乱的垂下眼睑,过了会儿才又看向她,弯着桃花眼,笑得纯良又勾人,“我只是想帮你拿着,这大蛇该有五尺多长,你拿着不方便吧?”
云萝脸一黑,直接拖着菜花蛇就走。
景玥又是一愣,愣愣的看着拖着大蛇走的云萝,忽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什么。
咦?阿萝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吗?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竟会介意长不高!
想到她几年后在京城的一众贵女中傲视群雄的模样,景玥忍不住笑眯了眼,可想到之后的事,还有那些千方百计要害她的人,笑容在瞬间沉凝。
云萝敏锐的察觉到身后的气息异常,转头却见景玥笑意盈眉,披挂着灼灼烈阳,恍惚中好似遇见了惑人的妖精。
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他紧走几步到了她身旁,低头看着长长的拖在地上的菜花蛇,问道:“这条蛇你卖吗?我可以多出些银子。”
云萝回神,摇头说道:“不卖,我要送人。”
“送谁?”哪个混蛋值得你如此费心?郑文琰吗?
景玥眼眸微眯,不能自控的泄出了一丝黑气。
云萝觉得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就说:“我家的牛把别人家的庄稼啃坏了,我得带着弟弟一起去赔礼道歉。”
郑文彬么?又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景玥憋着气,又想到阿萝竟然要去给人赔礼道歉,顿时就心疼坏了,偏偏还不能随便插手以免引起她的反感,便说道:“啃坏了多少庄稼,值得你这条大蛇?不如你把蛇卖给我,你再照价赔偿人家银子?”
“这又不是究竟值多少钱的事。”云萝瞥了他一眼,见他一直跟着自己,便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见你呀。
景玥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出口的话却是,“闲来无事,听闻此处要建一座肥皂作坊,有些好奇,就随同前来看看。”
云萝惊讶,“你认识金公子?”
“是我好友与金家有亲,我不过是沾了他的光,才能与他一起住在金家。”
云萝将他从头到脚的扫视了一遍,“哦。”
景玥:“……”阿萝这样小的时候就已经如此难以琢磨了吗?
说话的时候,两人也走到了荒地的外围,刚才四散逃开的小孩都聚在这里,眼巴巴看着云萝,却因为景玥的存在而不敢靠近。
最近,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竟是一个又一个的来了村里,而且还一个比一个金贵。
他们小心的打量着景玥,觉得这个公子笑眯眯的看着就很和善的样子,可不晓得为啥,总觉得不大敢靠近,连直视都有些心慌慌的。
又忍不住回头看身后,那路边停着一辆马车,金公子和一个白衣公子就站在马车旁边。
金公子已经都认识了,那白衣公子却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跟仙人似的,但也跟仙人似的让人不敢亲近。
“三姐。”文彬蹭了过来,拘谨的看一眼景玥,然后看着云萝手里的大蛇,两只眼直放光,“三姐你好厉害!这大蛇在你的手里连动都不敢动呢!”
一直都知道三姐厉害,不然也不能老往山上跑,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三姐动手抓猎物,厉害的程度依然让他惊叹不已!
景玥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这么个面黄肌瘦、头大身子小的干瘪样儿,到底是哪里惹得阿萝喜欢了?就凭那张巴巴儿的嘴吗?
心里嫌弃得不要不要的,面上却半点没有显露出来,还颇为和善的朝他笑了笑。
文彬不禁有些受宠若惊,睁大了本就已经很大的眼睛,咧着嘴便朝他笑。
景玥默默的移开目光,太丑了,实在是没眼看,必须要看阿萝洗洗眼睛才行!
围在旁边的小孩们忽然往旁边避让,金来大摇大摆的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却站在距云萝三米开外就再不愿往前了,皱眉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说道:“快扔了快扔了,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咋就这么野?都不怕它咬你一口吗?”
云萝朝他翻一个白眼,然后问旁边的小孩借了一个空篮子,将菜花蛇反着一圈一圈的盘了进去,盘了满满的一篮子。
旁边发出一阵惊叹声,郑满仓忍不住说道:“这怕是得有十多斤吧?”
云萝将篮子一拎,抬头看了下天色,对郑满仓说道:“满仓,你帮我看一下牛,过两天我请你吃肉。”
郑满仓斜了她一眼,“叫叔。”
云萝当即转头看着三驴子,“三驴子,帮我放牛。”
“好嘞!”
郑满仓立马就朝三驴子扑了过去,并很快的扭成了一团。
云萝也不理会他们,只拎着篮子,另一只手拉着文彬就往荒地外走。
路的中央站着一个人,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让云萝不得不停下脚步,努力的抬头看着他,“这位公子,你有事吗?”
卫漓也低头看着她,从头到脚,看得格外认真仔细,然后默默的往旁边挪了一步。
云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怪异得很,不由得也多看了他两眼,越看,心里的怪异感越重。
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牵着文彬从他让开的路上走过。
走出一段路,文彬忽然小声的跟她说道:“三姐,那个穿白衣的公子跟你长得好像。”
云萝猛的心头一跳,几乎要克制不住的马上转头再去看人。
她其实对自己的长相没有太多的印象,毕竟家里就一个巴掌大的小铜镜,那还是刘氏为数不多的嫁妆里仅剩下的,早已经没那么光亮了。所以她想看自己的模样,也只有偶尔在水里照见,看一个不甚清晰的模样。
模模糊糊的,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差,可究竟有多不差,却也没个详细。
“很像吗?”
文彬用力的点点头,说道:“像得很,如果那个公子再胖一点的话,就更像了。”
胖?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两眼,然后拉着他往前走得飞快。
文彬必须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不禁喘着气喊道:“三姐,走慢一些吧,我我我跟不上了。”
云萝充耳不闻,恨不能把他像放风筝似的放飞起来。
在他们身后的荒地上,景玥悠悠看着卫漓,嘴角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早已不是面对云萝时的那个温和模样。
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想着各自的心事,惹得金公子左顾右盼,满脸都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
那个,接下去到底要怎么个安排喂?
云萝和文彬现在已经到了陈二家。
陈家是外来户,六十多年前陈二的父亲跟着父母兄弟们从老家逃出来,逃到江南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此后就在白水村安家落户。
陈二是他爹在白水村落户之后娶妻生的,他上头还有一个兄长,从小就被送到镇上的铺子里当学徒,如今也已经是个老账房了。
六十多年过去,陈家的老爷子早已经驾鹤西去,陈二也是当祖父的人了,已是彻底的白水村村民。
云萝带着文彬站在陈家的院外,透过围成圈的竹篱笆能看到一垄垄的菜地,菜地后面是一排五间泥墙屋,右侧围了个鸡圈,左侧搭了间灶房,泥墙坑坑洼洼的早已不平整,但五间正屋倒是都盖着瓦顶。
这才是正常的农家小院,竹篱笆、泥墙屋,而不是郑家的青砖大院子。
陈二家还算是富裕的,才能有黑瓦盖顶,大部分的人家却只能用茅草来盖屋顶。
此时,陈二正在屋前的菜地里弯腰除草,陈二婆子坐着门口眯着眼做针线,嘴上咕咕叨叨的说个不停,“乡下丫头就该有个乡下丫头的样儿,瞧着也不是那不通道理的人,咋就养出了那么个东西?说出去我都嫌臊得慌。”
陈二闷头干活,也没有话,只“嗯嗯啊啊”应和着。
云萝没想到一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想到孙氏刚刚来找了陈二婆子,那这话很显然就是在说郑玉莲的吧?
虽心里明白,但她也只能当什么都没有听懂,然后扬声喊了声:“阿公、阿婆。”
陈二婆子霎时住了嘴,陈二也直起身子看向篱笆外,笑呵呵的说道:“是小萝和小彬啊,你小姐弟两个咋到这儿来了?”
陈家所在的位置有点偏僻,平时少有人往这边走,若不是陈二婆子常在村子里走动,怕是都要被挤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陈二婆子咳了一声,也站了起来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去。
尽管刚刚跟孙氏有些不痛快,但并没有给小姐弟两个脸色看。
云萝就拉着文彬推开了篱笆门,说道:“阿公,我家的牛把你家松树下的一口田给啃坏了。”
陈二一愣,“啊?”
文彬小心的瞄了眼陈二婆子的脸色,站了出来,说道:“是我没拉住牛,让它啃坏了好大的一片禾苗,对不起!”
第88章 就我是坏人
陈二和他婆娘看着堆在盆子里的那一堆蛇肉,默然无语。
蛇已经在刚才被云萝利索的剥皮开腹,还服务周到的切成寸长的一段段,只需再清洗一下就能下锅煮了。
“这……”陈二指了指木盆,说道,“不好收孩子的东西。”
陈二婆子横他一眼,“是我愿意收的?这不是那丫头根本不给我们拒绝的工夫,转眼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叫都叫不回来。”
顿了下,又有些迟疑的说道:“也不晓得那田被啃得咋样了。”
一想到庄稼的事情,陈二就扛起了锄头要出门去看看,脸上也有些疑惑,“咋到那儿去放牛?他家平时不都在荒地和下塘畈那儿放牛的吗?”
刚走出篱笆门,迎面就有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飞快的奔了回来,远远的就冲他喊道:“爷爷,小萝抓了好大一条长虫,听说都送来咱家了。”
另一个小的也喊道:“刚才遇到小萝姐姐和文彬了,他们让我回家来吃肉。”
说着,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陈二脚步一顿,他婆子也走了出来,拉着两个孙孙问道:“你们瞧见她抓长虫了?”
“没有。”大的那个丫头摇头说道,“我们当时不在荒地,不过现在村里都传遍了,都说小萝可厉害,三两下就把手臂粗的长虫收拾得服服帖帖。”
小的男娃子就问:“奶奶,小萝姐姐为啥把肉送给我们吃?”
陈二婆子皱着眉头说道:“说是她家的牛把咱家的禾苗给啃了,是赔礼道歉来的。”
大的丫头顿时“啊”的一声,说道:“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瞧见了,确实被啃坏了桌面大的一块。不过我听旁边的人都说,是郑大阿公把牛赶出来的,后来遇到从镇上回来的郑大伯,他就急匆匆的回家去了,文彬和小萝跑来看牛的时候,那牛已经在啃庄稼了。”
老两口对视了一眼,陈二婆子忍不住啐了一口,“瞧瞧做的都是啥事,还没个小娃子懂事呢!那是能放牛的地儿吗?”
陈二说道:“听说秀才公被人打了,他那也是太着急。”
“呸!我看分明是昏了头了!”
离开陈家之后,云萝就只让文彬去荒地,而她自己则回了家。
一直等在荒地的景玥:“……我看这地儿建肥皂作坊就极好,临水,又不必占用良田,也不会扰了村民。”
金公子惊喜道:“景公子也是这么以为吗?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景玥:“……”我想静静。
云萝回到家的时候,刘氏慌忙把她拉了过去,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遍,“你咋这样大胆呢?真是啥都敢上手去抓,若是有个好歹该咋办?”
郑丰谷也不赞同的看着她,说道:“听说有手臂那么粗,若是被缠住了,大人都挣不开,你可不能仗着力气大就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了。”
她抓蛇的事已在她回来之前就传到了家,郑丰谷刚才正想要出门去找她,就在大门口遇上了。
此时听着两人的教训,云萝摊着手在他们面前慢慢的转了一圈,说道:“不过是一条长虫而已,并不能对我如何,放心吧。”
比那更凶猛的动物也遇到过呢。
不过为了不给他们添加担忧,这句话还是憋在了心里头没有跟他们说起来。
孙氏在她身上扫了两圈,虎着脸问道:“不是捉了长虫吗?肉呢?”
那么大一条,得有多少肉?
云萝淡淡的说道:“哦,家里的牛把别人家田里的禾苗给啃了,我就拿着长虫上门赔礼道歉去了。”
孙氏顿时跳了起来,“你个败家丫头,那么大一条长虫得有多少肉?便是自己不吃,拿去镇上换钱也能换不老少,那可比猪肉还贵呢!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把东西送人的?真是越来越没个规矩了!”
云萝看着刚从郑丰年那屋走出来的郑大福,“我已经把蛇肉给了陈二阿婆,如果你觉得不应该赔礼的话,大可以去问他们要回来,我都没意见。”
这话也不知到底是回答孙氏,还是专门跟郑大福说的。
郑大福愣了下,随之脸色一沉,冲孙氏说道:“胡闹!陈二家的庄稼地都被糟蹋了,你还在斤斤计较着这么点小东西。”
又问云萝:“禾苗被啃了多少?糟蹋得厉害不?”
神色中不禁有些讪讪,毕竟是他把牛放在那儿的。
先前没想那么多,只是现在出了事,才忽然察觉这行为很不妥当。幸好小萝也跟着一块儿去了,不然就文彬一个孩子,可拉不住一头牛。
而且,还好巧不巧的啃了陈二家的苗。
云萝垂下了眼,淡淡的说道:“被啃了很大的一片,到底有多少我也没留意。”
转头吸了吸鼻子,跟刘氏说道:“我闻到肉味了,娘,可以吃了吗?”
刘氏微微一笑,“还得再闷会儿才行。”
孙氏撇开蛇肉不再提,听到这话又理所当然的说道:“回头给你大哥留一碗。好好的在镇上教书,也不晓得是哪个挨千刀的竟敢下这么重的手,可是遭了大罪了!”
云萝惊讶,“大伯是腿残了,还是手废了?”
孙氏顿时瓜拉的把脸掉了下来,“胡咧咧啥呢?你才断腿废手!”
“那他怎么有脸来分我二姐的野鸡肉?”云萝发现,她的嘴皮子好像真的越来越溜了,总忍不住想怼人,“不过是些皮外伤,疼两天就好了,奶奶倒是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拿出了好大的一包钱来。我二姐流了那么多血差点都没救过来,三婶生了两个弟弟,都娇弱得很,怎么连吃两个鸡蛋都要看你的脸色?”
孙氏“呸”的一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还想跟你大伯比?”
“大伯那么金贵,怎么还要跟我们这些下等人来抢肉吃?野鸡哪里配得上秀才公?奶奶你真该杀两只鸡,亲自炖了给大伯补补身子。”
“瞧得上你的野鸡那是你的福分,死丫头别给脸不要脸!”
云萝淡淡的“呵”了一声,“这脸我还真不想要。郑文浩割伤了我二姐的手,这个事情都还没有给出个交代呢,他老子倒是被打,躺着送了回来,这是想让谁来伺候他呢?读书人都是这么不要脸的吗?”
“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了所有读书人啊!”从大门外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转头便见金公子摇头晃脑的走了进来,“你这胖丫头真是好没道理,人要不要脸,跟他是不是读书人可没啥关系,那都是天生的!”
你这话可比我这个还厉害呢!什么叫不要脸是天生的?
云萝看他一眼,又扫过站在门外并没有进来的景玥和卫漓,最后看着跟在金公子金来的虎头。
虎头朝他咧了下嘴,说道:“我刚从镇上回来呢,在村口遇到了金公子。金公子说是有事情要跟我爷爷商量,就和我一起进村来了。”也正好听见了你那句话。
他从怀里摸出了两个小纸包,递给她说道:“我问了六爷爷,把今儿换来的钱都买了这个叫啥狗子的,还有当归,说是加几颗红枣一起泡水喝,或者炖在鸡里头都能补血。老贵了,那么多肉才换了这样小的两包。”
狗子?这是啥药材?
云萝将手上的两小包打开,就看见一包当归,还有一包则是樱红色的枸杞。
金来探着脑袋看了眼,问道:“你家谁受伤了?还要补血?”
虎头开头替她回答,“是小萝的二姐被砍伤了手臂,流了许多血,好不容易才止住了,但六爷爷说她手上的一根手筋却被割断了,现在还躺着起不来呢。”
金公子吸了口气,“这可不得了!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呐?”又忽然对身后的小厮说道,“金子,你回头挑一些上好的补血药品送来给胖丫头。”
“是。”
郑大福此时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连忙说道:“金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无功不受禄,我家虽不富裕,但给孙女补身子的东西倒是也能备上一些。”
金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云萝,说道:“不用客气,小爷我跟胖丫头也算是有一份交情,得知她二姐受了伤,送些礼也是应当的。”
郑大福惊讶道:“金公子与我家丫头还有交情呢?”
“那是,胖丫头上次可是用一只黑兔子坑了小爷我二两银子呢,不过小爷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不跟她一般见识。”
听到他前一句时,自然而然涌了上来的话,却在他接下来的这句话中咽了回去,干笑一声,“小丫头不懂事,让金公子见笑了。”
金来笑了笑,又对云萝说道:“胖丫头,你若有为难的事,尽管开口,小爷别的本事没有,帮你寻几个好歹大夫,找一些好药材还是能够的。”
“多谢,不过暂时还不用。”
“那行吧,有需要的时候可千万不要与我客气。”他晃了下脑袋,又说,“还有啊,那啥读书人不要脸的这种话以后可不能说了,你这是一句话要得罪所有读书人呢。小爷虽学问不咋地,但好歹也算是个读书人,最是要脸面的。”
这话让郑大夫的脸皮子一阵阵紧绷,但面对着金家的公子,他一个乡下老汉还真不敢争执。
况且,他也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谁不要脸啊,不过是接了云萝的一句话。
郑大福不敢得罪金公子,就把罪过放到了云萝的身上,认为若不是她口无遮拦、没大没小的说话,他也不会站在这儿被一个外人这般打脸。
金公子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告辞离开,干他的正事去了。而在他走后,此地院子里的气氛甚是怪异。
郑云兰站在东厢屋檐下,状似不在意的说道:“金公子对你倒是和善得很,你先前当真坑了他二两银子?”
云萝撇头不理,并不想跟她说话。
李氏看了这边一眼,又对郑云兰说道:“这有啥稀罕的?说起来,金公子也算是你大哥的同学,金家又是厚道人家,哪怕是被得罪了,看在你大哥的面儿上,总还是要多宽容一些的。”
这话就很不要脸了。
如果云萝不知道金公子似乎很瞧不上郑文杰的话,她听着也几乎就要相信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同学也是一种极亲近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甚至不比兄弟关系更差。
但云萝可没忘记当日金来得知她是郑文杰的堂妹时的表情,以及他提起郑文杰时的满脸厌烦,厌烦的原因似乎就是郑文杰看上谁家姑娘,且纠缠不休?
云萝看了李氏母女一眼,决定什么时候闲下来有空了,就去打听打听到底是哪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姑娘被郑文杰给看上了。
到得午后,两只野鸡在瓦罐里已经被炖得透透的,云萝就在孙氏的白眼和叫骂声中把整个瓦罐都端进了屋里,先给二姐舀了一大碗,又给自己舀了一小碗,剩下的小半罐则让文彬和郑丰谷两口子分着吃了。
刘氏起先还有些忐忑,不过当云萝问了一句“你要从二姐的嘴里抠出肉来送给大伯吃?”她顿时对云萱充满了愧疚,再不提要分些给大房的话。
文彬吃得满脸油光,可当看到二姐吃肉都吃得勉强,一副咽不下去的模样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也噘着嘴说道:“奶奶才舍不得饿着大伯呢,她刚才端了满满的一大碗糖水鸡蛋去对面,可香了!”
云萱勉强咽下一口鸡汤,嗔了句:“就你眼尖。”
文彬顿时就嘻嘻的笑了起来,凑到她面前说道:“二姐,你吃不下肉就喝汤吧,我都问过六爷爷了,六爷爷说鸡汤更补,你就像喝药一样,一口闷下去就好了。”
她点点头,手却不由得摸上受伤的另一只手,目光暗淡。
云萝往她嘴里塞了颗红枣,说道:“慢慢养,肯定会好的,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毕竟流了那么多血,几乎危及性命,除非有神丹妙药,不然也只能慢慢的养回来,不可能一下子就满血复活的。
听着三个孩子凑在一起说话,郑丰谷始终没有出声,更没有像以前那样的替他大哥说好话、找借口,以此让自己能够更加心安理得的为这个家费尽心力。
他在想事情,很多事情,从许多年以前一直到现在的很多事情,越想越觉得心里头凉飕飕的。
他以前真是从不会去想这些,甚至连起个自私的念头都会觉得罪过,心中不安。
对上刘氏满是担忧的眼睛,他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极轻微的叹息了一声。
隔壁屋,郑丰收也关起门来,偷偷的摸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便是浓浓的烧鸡味,还有一只油汪汪的酱肘子。
云梅顿时小小的“哇”了一声,云桃则转身将窗户也给关上了。
郑丰收笑嘻嘻的将肉撕下来给她们,得意道:“好吃吧?这一趟去镇上,我可不是白跑的。”
姐妹两连连点头,吴氏则横了他一眼,问道:“你咋把大哥带回家里来了?听六叔那话里的意思,不过是些皮外伤,并没啥要紧的。”
郑丰收撇了撇嘴,“老大从小就娇贵得很。喊得要死要活的,还直骂镇上的大夫是庸医,要我们回来把六叔请过去。呸!他也真是好意思,六叔都多大年纪了?刚前两天还听丰登说他老人家最近身体有些不舒坦,我可不敢再把他给累着了。”
“这可真是……”吴氏往云梅的嘴里塞了一块焦黄的鸡皮,又说道,“小萱的事还没弄出个章程来,瞧大嫂那气焰多嚣张啊。这下大哥也回来了,又是这么个情况,也不晓得爹娘会不会看着心疼就不管小萱了。你那个乖侄子倒是投了个好胎,一次次的,都快要成家里的祖宗了。”
郑丰收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瞧着二哥也有了想要分家的意思,到时候咱再添上把力,说不定就成了。”
他现在有几百两银子,最是迫切的想要分家过自己的,可不愿意再把自己的银子便宜了老大一家子。
吴氏看了他一眼,顺手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忽然一顿,问道:“你买这些的时候,可有给二哥也带上一份?”
郑丰收顿时目光游离了两下,笑嘻嘻的说道:“有小萝在,二哥哪里需要我来操心?那丫头厉害得很,啥好东西都能得到手。”
“你……”看了眼身边的两个女儿,吴氏也不敢说出太多的事,免得小孩子嘴松给说了出去,但对于他的这个行为,显然是很不赞同的,“也不想想是靠着谁,你才得了那些东西,小萱又是为着救小桃才受的那样重伤,不然你现在能不能再见到你大闺女还是个问题呢,你咋就这么没良心?”
郑丰收就不高兴了,梗着脖子说道:“咋还扯上良心了?你也不瞧瞧,昨儿小萝背了多少好东西回来,哪还在意这半只烧鸡酱肘子的?”
吴氏气得瞪眼,郑丰收见她真生气了,态度顿时就软了下来,低声下气的说道:“我这不是没想到嘛,再说就二哥那性子,我买了他也未必肯要啊,那不还是白瞎?”
云桃放下了手中的鸡腿,说道:“爹,我不吃了,我把鸡腿留着给二姐。”如果不是二姐替她挡了一下,那镰刀就是砍在她的脖子上面。
她伸手摸了摸后脖子,至今仍觉得凉飕飕的。
郑丰收拿眼角瞥了瞥她们,不满的说道:“行行行,就我是个坏人!”
虽说都有了分家的念头,但之后的几天,除了孙氏每天都要骂上几句,家里却一直很平静,就连躲着人不敢出来的郑文浩,眼看着家里这么平静,都渐渐的又张狂了起来。
郑大福和孙氏天天关心受伤的郑丰年,全然忘记了还有个孙女躺在床上起不来。
不过云萝也不稀罕他们的关心,只每天变着花样的给二姐找吃的,她自己虽手艺不咋样,但刘氏的手艺却在她的指导下突飞猛进,文彬跟在后头蹭吃蹭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起来,连郑丰谷和刘氏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孙氏天天对着云萝和刘氏骂,云萝根本就当耳旁风,刘氏也只闷头受着,渐渐的竟觉得婆婆没那么恐怖了,因为有闺女护着她。
刚开始的时候,孙氏在云萝不在家的时候跟刘氏动了手,从抢云萱的补食到直接上手打刘氏。
云萝回来后也不跟她闹,只是冲进郑玉莲的屋里先按着她揍一顿,再一脚踹翻郑丰年的药,最后还带着文彬去外面找地儿给二姐熬药。
于是没半天,全村人都知道了,云萱被堂弟砍伤了手躺床上起不来,家里压根不管,还是当妹妹的云萝天天往山上跑给她寻摸点肉食,又要换来钱给她买药。却没想到被郑丰年和郑玉莲抢了补食不够,还动手把刘氏给打了,吓得云萝都不敢在家里熬药,生怕辛苦换来的药也被给他们糟蹋了!
郑玉莲倒是想跟云萝闹呢,可她打又打不过云萝,想说是云萝打了她,却伤都在被衣裳包裹的隐私部位,她敢撩出来给人看证据吗?
如此两次,孙氏就不敢再抢了,然后她开始从别的地方,非要跟云萝争出个长短。
今日云萝又捉了只野鸡在灶房炖上了,她就磨刀霍霍,从后院鸡圈里抓了一只老母鸡宰了。
明天刘氏炖了红枣龙眼甜汤,她又翻箱倒柜的找出珍藏的好东西,亲自煮了端给她的长子和宝贝闺女。
郑家的院子上方天天都飘着一股子馋人的香味,倒是惹得隔壁几户人家的孩子见天儿的哭闹。
而郑大福看了这两次,也渐渐的察觉出点异常来,看着云萝的眼神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天,他避开所有的人,单独找上了云萝,“小萝啊,你老实跟我说,大伯的伤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没想到老爷子还挺敏锐的,从她两次揍郑玉莲的事情中怀疑到了郑丰年的伤也跟她有关,毕竟都敢光明正大的揍小姑了,暗戳戳的揍一顿大伯也不少啥稀奇事。
云萝愣了下,然后微微的弯起眼眸,语气中带着一点点惊讶,“爷爷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为什么要打大伯呢?因为他教不好儿子,放了那么个小畜生出来乱咬人?”
郑大福顿时抽了口冷气,却强压着怒火说道:“他可是你亲大伯!”
神情一收,转眼就又是满脸的淡漠,“所以您怎么会以为我敢殴打亲大伯呢?”
那你为何要用这样的表情来说出这样的话?
郑大福定定的看着她,脸色变幻不定,真觉得自家怕是出了个小妖孽。
第89章 把鸡给我放下
自单独跟云萝说了那么几句话之后,郑大福就开始变得忧心忡忡的,时常坐着发呆,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事儿。
别看郑大福在家里说一不二的,颇有威严,但他内心里其实是有些怕那种行事无忌的小孩儿的,就如三十多年前他遇到的那个小公子,才多大的年纪啊,却连眼都不眨的杀了那么多人。
如果不是他逃得快……不不,应该是那个小公子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才能逃得一命。
那淡漠、凉薄的神态,真是像极了云萝那天跟他说话时的样子。
这几天,他每天晚上都要被噩梦惊醒,有些事情藏在心里很久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了许多,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了梦魇之中。
郑大福神态恍惚、忧心忡忡,倒是让郑丰谷有些担心。
毕竟这是他敬重了三十多年的亲爹,哪怕说现在有了分家的念头,可爹仍然还是爹。
“这天天吃肉喝汤的,倒是把人都吃胖了一圈。小萝啊,要不,咱分点给你大伯和小姑?眼看着你奶奶天天杀鸡,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心疼坏了。”
以前,她拿回家的不管野鸡还是兔子或别的猎物,可都是交给孙氏来处置的,这几天却大摇大摆的全进了自己的肚子。还有别的一些东西,也不知咋的,明明还没分家,却有了点各过各的样子。
郑丰谷有点心慌。
刘氏也有些迟疑,说道:“照理来说,家里的东西都该交由爹娘来分派。”
可过了这两天自在日子,她也有点不愿回到过去了。
这可不是个好媳妇该有的样子。
云萝迅速的伸筷子,将大块的肉都夹到了文彬的碗里,还又往云萱的碗里添了汤,“二姐,你渴了饿了都要多喝汤,好东西都化在了汤里面。”
给他们吃,还不如拿外头给村里的孩子们吃呢!
李狗蛋真是个守信用的好孩子,上次还给她带了一块糕,说是他大哥给他从镇上带回来的零嘴。
她虽不喜欢吃,但喜欢小家伙的这一份心。
不过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所以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吃了那么多只鸡还不够?我们想吃个鸡蛋,奶奶都把柜子锁得死死的。”
郑丰谷顿时心里不是滋味。
自闹了那两场之后,原本还每天都能拿出两个鸡蛋给小萱的孙氏再次把鸡蛋藏了起来,一起收起来的还有村里其他人家来看望小萱时拎的那些东西。
虽都不是金贵的东西,左不过几个鸡蛋,几两红枣啥的。
倒是金公子让他家小厮送来好些好东西,却也全都进了上房的柜子里,还说,要不是看在她大孙子的面儿上,金公子晓得你们是个啥玩意儿?
郑文杰就在这个时候回来,身穿儒衫,背着书箱,一副斯文俊秀的模样。
早已翘首以盼的李氏当即迎了过去,伸手去解他肩上的书箱,问道:“怎么没听见车马声?”
郑文杰笑了笑,说道:“我一个人哪里值当特意雇车?我是搭了隔壁村的牛车回来的。”
李氏将书箱拎在手里,心疼的说道:“从那边走过来也有不少路呢,你还背了这么多书回来。”
“科考在即,先生布置了许多作业,休沐这一天也不可懈怠。”
李氏又心疼又骄傲,不由得往二房这边瞥过来一眼。
郑文杰又走到坐在堂屋门口的郑大福和孙氏面前,躬身作揖,行了个礼,“给祖父、祖母请安。”
看着进退有礼的大孙子,郑大福也不禁露出了笑脸来,“莫要这么多礼,走这一路回来,先歇会儿吧,马上就能开饭了。”
孙氏更是欢喜得很,只觉得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做啥事说啥话都让人舒坦得很。又听得老头子这么说,她也忙接口说道:“就等你回来了,奶奶今儿特意杀了一只鸡,专门给你留着呢!”
然后就忙忙的指挥了起来,摆桌子,搬凳子,上菜上饭。
文彬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头跟云萝说道:“三姐,我都吃饱了。”
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云萝从凳子上跳下来,“那就把你那份分给爹娘。”
虽每天开小灶,但早餐晚饭却仍是一大家子一块儿吃,李氏、刘氏和吴氏三妯娌轮流着做。
孙氏看到他们出去,当即就飞了个白眼过来,“见着吃的倒是都跑得飞快,你是都吃饱肉了吗?还出来吃啥?”
云萝脚步一顿,“奶奶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都要各吃各的,不用再混到一块儿了?”
孙氏见着她你满怀期待的模样,不由得一噎,指着她便骂道:“放屁!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那点小心思,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要得逞!”
云萝面无表情的“呵呵”了两声,绕过她帮着郑丰谷把桌子凳子摆在院子里,李氏她们也从灶房将饭菜和一大盆炖得软烂的鸡肉捧了出来。
饭菜分了两桌,云萝看着自己这桌的一盆稀饭和一碗咸菜,再转头看看另一桌上除了这两样之外,还有青菜豆腐和一大盆鸡肉,抓着筷子爬上凳子,然后一筷子插了下去。
“你做啥?”孙氏几乎是尖叫着冲她喊道,“死丫头,把鸡给我放下!”
云萝斜了她一眼,筷子一动,大半只鸡就落到了她另一只手上的大碗里,“一个除了花钱啥都不会的人,凭什么独占我们姐妹喂养出来的鸡?”
郑文杰霎时间面红耳赤,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孙氏更是破口大骂。
云萝却已经迅速跳下凳子,转身将碗里的大半只鸡夹夹夹的,分到了云桃、云梅和刘氏、吴氏的碗里面,“快吃!”
她们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云萝还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孙氏霍然站起来往这边冲了过来,云萝往她面前一站,也没有动手,就只是拦着她不让她靠近,嘴上凉凉的说着:“我们这么多姐姐妹妹和弟弟,谁都不比他做得少,却谁都没他吃得好,怎么,就他一个是郑家的孙子?还特意杀了只鸡?这些鸡有大半是我二姐喂养的吧?你们害她一只手,吃她养的鸡倒是半点不心虚。”
“死丫头,小畜生……”孙氏试图将她推开,却反而被她挡着后退了两步。
云萝也不跟她闹,毕竟是长辈嘛。
所以她的目光在隔壁桌上转了一圈,“我二姐的手臂被砍伤的事都还没给出个交代呢,不如趁着今天大家都在,商量商量?”
郑文杰正被云萝刚才的那些话羞得满身不自在,听得这话就说道:“文浩年少无知,并非有意伤了二妹妹的,三妹妹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大哥倒是跟郑文浩兄弟情深,可惜对堂妹却不怎么友善。”云萝冷笑一声,“不如你来替你弟弟还了这笔账?一只左手,也不耽误你下个月去科考。”
郑文杰顿时皱眉,看着她的眼神无奈中透着严肃,似乎当真是个严厉的兄长,“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三妹妹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外人,也需记得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云萝不回他的话,只是目光在他的左手臂上打转。
郑文杰下意识的把手臂放到了桌子下方,心里有些毛毛的。可再想,又觉得怎么可能呢?不过是说的一句气话罢了,她难道还真敢废了他的手?
郑大福看得心头“砰砰砰”的直跳,跟大孙子的想法不同,他却觉得这丫头都敢按着大伯和小姑打人了,保不准就真的会弄坏文杰的一只手。
他忽然朝孙氏喊道:“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顿饭了?孩子们既然想吃,那就给他们吃,每天都要干那么多活是该补一补身子,你也不能太偏心了!”
“我偏心?我偏心!我这都是为了啥?你竟然这么说我?”孙氏转头就跟郑大福闹了起来。
隔壁大牛的媳妇端着个饭碗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满脸兴奋,眼睛贼亮,觉得隔壁大爷爷家里真是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好戏,让她连吃饭的心思都少了许多。
郑丰年捂着脸从东厢的屋里走了出来,看着院子里那乱糟糟的情况,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罢罢罢,都怨我躲在家里养伤,倒是让大家都心里不痛快了,我明日就回镇上去!”
云萝转头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大伯这么急干啥?打你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你现在就回镇上去,当心又被人从背后下黑手。”
郑丰年脸色一沉,他觉得被侄女给嘲笑了。
郑大福却是心头又猛的一跳,总觉得云萝这是话里有话。
他忽然一把推开闹事的孙氏,吼道:“够了!你还嫌闹得不够难看?这个家再这样下去就要不成了!分家,老子给你们分家!以后再不管你们了!”
此话一出,院子里顿时落针可闻,大门口又探出了好几个脑袋,一个个的望着里面,眼睛锃亮。
郑大福却在话出口后又马上后悔了,他是最不想分家的人,子孙满堂、一家和乐是他仅次于供养长子长孙科举入仕、改换门庭的愿望。
可看着身边这些听到分家之后连眼睛都亮了的儿孙,他又不禁有些泄气。
他曾听说那些世家大族几代人都和和乐乐的住在一起,怎么他就不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郑大福一句“分家”说出口,想收回,却发现收不回去了。
郑丰年愣了会儿,眼中迅速的闪过一丝欣喜,出口的话却是迟疑的,“爹,怎么就到这个份上了?不过是些许小口角,谁家没点磕磕绊绊的?都是血脉亲人,有点吵闹也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话好似劝解,郑大福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亮,转身正要顺着话下坡,却看到了大儿子闪烁的目光,还有那眼中满满的兴奋。
他又一怔,仔仔细细的从其他人身上看过去,除了孙氏和郑玉莲满脸茫然和无措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或低着头闷不吭声,或咧着嘴眉开眼笑,竟没有一个为分家感到难过慌张的。
文彬仰着脑袋看他,脸上满满的都是惊喜,忍不住问道:“爷爷,真的要分家了吗?我以后再也不用把好东西都让给二哥和五妹妹了吗?”
郑大福不由得一窒,干巴巴的说出一句:“谦让兄弟姐妹是美德。”
文彬不解,“可是我也很喜欢呢,为啥不让让我?”
郑大福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萝丫头说得或许是对的,再这么下去,怕是真的要反目成仇当不成亲人了?
可为啥会这样呢?真的是因为他太偏心了?可是他并没有不疼爱下头的两个儿子和孙子孙女们呐,不过是……不过是稍微看重了点长子和长孙而已。
他们是要科举当官的,以后这个家还要靠他们来支撑、来扶持兄弟子侄,现在在他们身上多花点心思有啥错?哪个耕读之家不是这样过来的?
郑大福把目光收回,垂着头有些丧气,也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叹着说道:“树大分枝,你们都大了,也是时候让你们分开自己过了。”
郑丰年看了眼两个弟弟,又与李氏对视一眼,轻声说道:“父母在,不分家。”
此时的他,身上的伤似乎都不疼了,站得直溜溜的半点没觉得疲惫。
郑大福摇了摇头,“咱庄户人家的没这么多规矩,儿子们都成家了,孙子都快要娶媳妇了,就该分出去让你们自己折腾。”
乡下人,等到儿子娶了媳妇之后就马上把他们分出去自己过的人家并不少。
当然,更多的还是那死抓着不肯给儿子们分家的人。
他们总期盼着儿孙满堂,这些儿孙们还能全都围绕在他们身边,和和乐乐的不起半点龃龉。
而事实上,那些早早分家的,往往要比硬凑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兄弟妯娌们更加和睦,当然,也不是真没有一大家人和和美美的住在一起的例子。
但这真的是太少了,毕竟在这个啥都缺的时代,想要不眼红、不争抢、不斤斤计较实在是太不容易,而同住一个屋檐底下,每日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的摩擦相比较而言总会更多一些。
不管郑大福是真心真意,还是被逼无奈才喊出了分家的话来,既然他这个大家长都开了口,早已经暗戳戳惦记了许久的儿子们就不愿让他把话收回去。
郑丰年干巴巴的劝说了两句,却不敢多劝,生怕劝得多了老父亲当真顺着下坡。
郑丰谷张着嘴欲言又止,不忍看到老爷子这失落的模样,却又实在想要分家。
郑丰收的表现是兄弟三人中最直率的,咧着嘴笑得不知有多开心,恨不能饭都不必吃了,现在、立刻、马上的先把家分了再说。
看着他们的表现,郑大福的心情更低落了,他以为这话至少能稍稍的唬住他们,却没想到一个个全都是期盼已久的模样,竟是只有他一心想把他们撮合在一块儿。
当然,事情并不能这么简单,更不能这样着急,不然“连夜分家”这样的话传了出去,也太不好听了。
这一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心不在焉,孙氏已经无暇顾及被云萝叉走的那大半只鸡了。
她的神情恍恍惚惚的,一直到放下饭碗,郑大福说了一句:“等明儿,家里备上一桌酒菜,请里正和你们二叔,还有族中的几位长辈过来一起做个见证。”
孙氏终于反应了过来,顿时将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摔,“我不同意!谁都不许分家!”
所有的人,包括最老实的郑丰谷和刘氏都不由得脸色一变,似乎一直以来,家里的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孙氏反对,就必然是做不成的。
云萝却看向了郑大福,因为她始终以为这位老爷子才是真正的当家人,别看孙氏一天天的张牙舞爪,好像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但那是因为郑大福懒得管,或者说,那也是他想要做的。
郑大福却已经在这短短的一顿饭内坚定了分家的心,不管孙氏怎样闹腾都没有再改变主意,甚至到后来强行把孙氏压了下去。
就如云萝所猜测的那样,这位才是真正的当家人,当他下了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孙氏翻不起一点浪花。
这一夜,大部分人都辗转难眠。
刘氏和郑丰谷睡不着,就坐在凳子上小声的说着明天的分家事宜,猜测着这个家会怎么分,他们能分到些什么东西,分家后又该怎么安置。
连云萱都在竖着耳朵听,不时也说上几句,对分家这件事情抱有极大的热情。
“三姐,分家之后我们就能想干啥就干啥,想吃啥就吃啥了吗?”豆点大的灯光下,文彬小弟的双眼亮晶晶的,满脸的期待和向往。
云萝正在托着腮打瞌睡,随口就说道:“分家前,我们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分家后,我们就要听爹娘的话了,对你来说,没多大区别。”
文彬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区别可大了去了!爷爷奶奶只会把好东西都留给大伯小姑和大哥,爹娘却会把好东西给他。
越想越觉得美得很,忍不住就咧着嘴“嘻嘻”的笑出了声来,恨不能明天快点到来。
云萝微微睁开眼,从眼缝中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才抬头对郑丰谷说道:“爹,不管爷爷怎么分,只要不太过分,你都接受。”
郑丰谷一愣,“啥意思?”
云萝略微组织了下语言,说道:“家里最值钱的就是房子和田,分家主要也是分这两样东西。你上次说,这个大院子从祖上传下来都是传给长子的,但其他的儿子能多分些银子。银子都在奶奶手里抓着,她肯定舍不得拿出来,我们可以不要银子,但镇上的那个小院就应该分给我们和三叔。田二十七亩,加上零零碎碎的一些旱地,怎么也不止二十八亩,四份开,我们就能得七亩田地。”
见屋里几个人都点着头,云萝停顿了下,又说道:“这是相对公平的分法,但爷爷最看重大伯,还盼着他和大哥能科举当官,应该会偏向大房,到时候能分给我们的东西就不会这么多了。”
郑丰谷紧抿着嘴,沉沉的点头。
以前,他是从不想分家这种事,可现在真的要分家了,他不求偏心他,却总是希望能够得到公平的对待。
可这样的要求似乎也并不能够被轻易的满足。
云萝就继续说道:“不管明天爷爷分给我们多少东西,只要能分家,哪怕什么都没有,你也答应。”
刘氏倒是先慌了神,“那咋能行?要真的啥都没有,吃啥穿啥往后住到哪里去?”
云萱插嘴说道:“哪里能真的啥都不给我们呢?不过是多少的事儿。小萝的意思是,只要能分家,不必去计较分的多还是少。”
刘氏摇摇头,“哪里有这样简单?咱可都靠着田里的那一点出息过日子呢,若是……还不如不分家。”
云萝霎时精神一震,瞌睡都被吓跑了。
真没想到,老爷子都开口要分家了,却是刘氏反被她自己吓得缩了回去。
屋里忽然发出了“咔嚓”一声,几人几乎同时低头看向了云萝的手,只见她白生生的小手里正捏着一些细碎的木屑,而旁边的桌角缺了一小块。
文彬猛的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三三三姐?”
云萝淡定的将手放到桌子下面,一副啥事都没发生的模样,只耷拉着眼皮幽幽的说道:“娘,你在怕什么?当着里正和族中长辈的面,爷爷还真能让我们净身出户?要真能净身出户反倒是自在了,以后都再不用逢年过节的给孝敬。”
刘氏的心跳突突的,傻愣愣的点着头,嘴里嗯嗯啊啊的不成句。
云萝:“……”真意外,这招竟然比苦口婆心的劝说要好使!
文彬凑了过来,几乎要把整个脑袋都钻到桌子底下去,想看她捏碎了一块桌角的手。
云萝抬起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推了回去,手上干干净净的,刚才的碎屑早已经撒到了地上。
郑小弟用力掀着眼皮,眼珠子往上看,又小心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壳,发现安然无恙的,顿时悄悄的松了口气。
云萝侧目看着他这拙劣的表演,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有了点笑意。
文彬也笑嘻嘻的又凑过来,试着捏了捏桌角,然后盯着她的手说道:“三姐,你好厉害!为啥你这么一下就把桌子给捏坏了?”
云萝伸出一根手指头顶在他的脑门上,再一次将他缓缓的推了回去。
第90章 七亩水田二两银
他们一夜辗转,云萝却是一夜好眠,天不亮就起床、出门,叫上虎头一起往山上去了。
尽管今天是她期待已久的分家日,但她知道,这样重要的事情是没有一个小辈兼小孩插嘴的资格的,就算有,她也不会插嘴,因为她并不在意能分到多少家产。
只要能分家就行。
至于家里今天是否会争吵,又吵成什么样,她在现场也只能瞧一个热闹,还不如上山多挣点钱。
况且,有三叔那么个强大的输出,老实人就只需要跟在后头就行,总不能三个儿子分家,却分出了三个档次吧?
不过她虽避开了家里的热闹,但有关于家里的话题却并没能避开。
“小萝,你家要分家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郑虎头,“你怎么知道的?”
此时的天才蒙蒙亮,有许多人还在睡梦中遨游,有那趁早起来干活的也不过才刚打算出门而已,她家的话题却已经传到了虎头家吗?
虎头随手拨开挡路的树枝,说道:“大牛嫂子昨天来我家串门的时候说的。”
云萝就想起了昨日傍晚,家里正闹腾的时候,大牛媳妇还有附近的另外几个人正捧着饭碗在她家大门口探头探脑的。
正是有了这些人,村子里的八卦总是传得特别快。
虎头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真要分家了呀?”
“嗯,今天就要请人来主持分家。”
“今天?”他惊呼了一声,当即停下脚步,一脸焦急的伸手来拉她,“那你咋还上山呢?这么要紧的事儿,你都不在家盯着点?回回回,赶紧回去!”
挣了两下没挣出手臂来,她干脆就拖着他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在家有什么用?分家的大事没我说话的份儿,说了就成了笑话了。”
虎头扯不过她,只能颠颠的跟着一起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那你好歹能悄悄的给二叔提个醒啊,二叔老实,要是吃亏了咋办?”
“我不在乎能分到多少家产。总共就那么点东西,有什么好争的?别的不说,只等肥皂的作坊开起来,我们坐着收银子就能饿不死了。”
一个大白眼翻起来,没好气的说道:“那得等到啥时候去?而且那么点红利,都不晓得能有多少,要我说,还不如跟三叔似的,直接收银子呢。三百六十两银子,一辈子都赚不来这么多啊!”
“没见识!”
天光渐明,日头高升,两人已在山上转了一圈。
今天的猎物不多,陷阱被破坏了好几个,落入陷阱的猎物却仅有一只扎手的猪獾,一只就顶得上好几只兔子。
将它装进背篓里面,虎头蹲下将两根肩带背上之后差点没能站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却摇摇晃晃的,看得云萝都有些心惊肉跳,就怕他再绊一下就滚下了山坡去。
她伸手去拿,他还不乐意,说是有哥哥在,哪里能让妹妹背这么沉的东西?
看他逞强,云萝也当真把手缩了回来,回头又钻进山里去,捉了两只兔子后才返回下山。
虎头颠了颠背篓,伸着脖子往她的背篓里看,“咋没捉野鸡呀?”
“没找到。”确实没找到,不过吃了这么多天的野鸡,换个口味也不错,不然都要吃腻了。
虎头跟在后面走得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抱怨道:“这猪獾也太沉了,怕是有二十多斤吧?”
云萝瞥了他一眼,将篓子解下来要跟他换,“我来背吧。”
“要是被我娘晓得了让你背这么重的东西,她会打死我的。”
“你不会跑?伯娘可跑不过你。”
顺利的交换了篓子,虎头一瞬间浑身轻松,脚步都松快得将要飞起来。
站在山坡上,已经能看到山下的村子了,他指着东边的那块荒地说道:“肥皂作坊就建在那儿,很快就能开工了,现在村里的人每天都往我家串,都来打听作坊的事情。”
那块荒地,以前多是小孩,现在却聚集了许多村民,顶着大太阳正干得热火朝天,短短的几天时间,地基已经挖好,填充进一块块的大青石,还有青砖、木材从村外源源不断的运送进来。
大师傅是金家请来的,做小工挖地抬石头的却多是附近的村民。
不止是白水村,还有隔壁的桥头村,乃至更远些的其他几个村子的人,都闻讯而来,探听消息之余还能赚个短工钱。
今年闹灾,建了这一个作坊等于是多给了大家一条生路,若能得一个做工的名额,就不必担心家中粮食不济要饿死人了。
听说,镇上都开始出现了流民。
下了山之后,云萝和虎头再次交换背篓,然后一人背着兔子回家,一人背着猪獾往镇上去。
不过虎头并没有走远,才将将走出村口,就迎面遇上了前来视察作坊进程的一大群人马,一个个都高头大马,就衬得骑着小短腿的金公子特别显眼。
“虎头,你干啥去?”
“去镇上!”虎头的目光从金公子胯下的小马驹上扫过,眼中有些难掩的光芒。
金公子往常来村子了都是坐的马车,还第一次看到他骑马呢,虽然是匹还没长大的小马驹,但看着就十分神骏。
金来已经策马到他的身边,探头往他背上的篓子里瞧,只瞧见黑乎乎毛茸茸的好大一团,不仅好奇的问道:“这是啥猎物?”
“猪獾!”
虎头在村口遇上了金公子,云萝也背着两只兔子回到了家中。
她虽然上山了一趟,但因为出门得早,又没有进入深山,也没有被别的事情耽搁时间,加上两人的脚程都不慢,所以此时回到家中的时辰尚早。
将兔子交给刘氏,正好可以给待会儿的酒席添一道肉菜。
今日分家,请了几位村里有名望的老人来做见证人,事情办完之后摆上一桌酒菜请他们吃一顿,这是基本的道理。
堂屋里坐了一圈的人,郑大福、孙氏加上郑丰谷三兄弟,还有郑二福、里正和另外两位族人,其他人则都被赶出了堂屋,连旁听都是不允许的。
郑玉莲搬了个凳子坐在堂屋门口,盯着院子里的人不许任何人靠近偷听,但即便不靠近,屋里的谈话还是会传出来,虽听不很清楚,但感觉气氛不大平静。
云萝往堂屋门内望了一眼,接到郑玉莲的一枚白眼之后,转头便进了西厢,爬上床盘腿坐在二姐的身边,翻出韵书就认真的研究了起来。
云萱也坐了起来,侧头看着她,有些惊讶还有点无奈,“这时候你还看得进书呀?”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又蹙着眉头一脸忧心的说道:“刚才吵得可厉害了,三叔差点没跟大伯打起来,就你回来之前才刚刚平息下来。”
云萝往她身边挪了挪,看着她说道:“这事还是得靠爹,我们在外头着急有什么用?再说,我只要分家,以后能过上自在日子就行了,我不在意能分到多少家产,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能养活你们!”
云萱不赞同的摇摇头,“又说胡话,除了文彬,就数你最小,哪里能让你来养活我们?”
这个话题没有争论的必要,此时又见二姐精神还不错,云萝想了下,索性就放下韵书,又翻出《千字文》,要教她认字。
文彬已经学完了《千字文》,可云萱还没有呢。
给她找点事儿做,省的她躺在这儿无聊,就会忍不住的多想。
见她如此,云萱也暂且放开了外头的事,问道:“你还没把书还给栓子啊?”
“你不是还没学完吗?”
她羞赧一笑,“我不过是在旁边听个新鲜,哪里还要你专门费这个时间?”
云萝也微眯着眼看她,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怎么就不需要了?你也得读书识字,万一以后嫁了个读书人,你们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俏脸在一瞬间绯红,“又胡说!”
脸虽红,目光却平静,显然这脸红是因为说到了“嫁人”这个话题,而不是有“读书人”这么个心上人。
云萝不禁疑惑,难道是她想错了?
不过她既然没这个意思,云萝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免得说多了,反而乱了小姑娘的芳心。
姐妹两凑在一起识字,时间倒是过得很快,摒弃了外面的声音,颇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文彬“哒哒哒”的跑了进来,见两个姐姐坐在床铺上面,他也拖了条凳子到旁边爬上去坐好,然后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
云萝一眼就看到了那书册封面上写着的两个大字,“《蒙求》?你哪来的书?”
郑小弟双手捧着书递给她,说道:“是栓子哥哥听说我已经学完了《千字文》,就拿了这本书出来,还说有啥不懂的都可以去问他。”
这个回答真是在意料之中。
云萝接过《蒙求》,轻轻的翻开书页,只见开篇就是“王戎简要,裴楷清通,孔明卧龙,吕望飞熊……”不由得一懵。
这一本蒙书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古老了,每四个字就是一个名人故事,她虽曾读过,但现在也只是看着眼熟,更深入的了解却是真的没有太多记忆了。
当年,在奶奶的教导下,她开蒙学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这些,《蒙求》不过是当小故事听了几遍,并不曾通读背诵和深入学习。
那现在是让她挑着知道的,讲小故事给郑小弟听吗?
姐弟两面面相觑,对上郑小弟亮晶晶充满期待的大眼睛,云萝默默的将书页合上,感觉她在郑小弟心里“无所不能”的形象将要破灭。
“不用先学《百家姓》吗?”她记得好像是已经有了这本书的,前几天还听到郑文浩在文彬面前显摆的背诵着呢。
文彬眨巴着眼,说道:“栓子哥哥说,《百家姓》只需背诵就可以了,其中有许多字在《千字文》中都是已经学过了的,他当初也没有专门买书,只从同学那里抄了两页纸,也不晓得现在放哪儿了,等找到就给我送来。”
云萝嘴角一抽,不知该说他勤俭,还是抠。
不过,就那么百多个字都要专门册订成书,卖十来文钱,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也真是挺不划算的。
云萝轻咳一声,低头又翻开了《蒙求》。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外面很响亮的一个重物触地的声音,从堂屋传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一愣,然后马上转头往门外,或是透过敞开的窗户往外看,连云萱都探着身子的朝外张望。
堂屋里好像吵了起来,孙氏那有些尖锐的声音夹杂在其中特别显耳,从含含糊糊到越来越清晰,“……银子,家里……啥银子?你当……真是啥大户人家啊?统共就……点,都在这儿了,要就拿走,不要拉倒!”
虽然因为声音太多吵吵闹闹的听不很清楚孙氏到底说了什么,但从这断断续续的声音中也不难猜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分家分得差不多,要分家里的银子了?
不过很显然,孙氏拿出的银子并不能让人满意,也不知她到底拿出了多少。
所有人都在探头张望,挂心着分家的情况,可惜只闹哄哄的吵了一会儿,随着郑大福的一声怒喝,堂屋里的声音就又低了下去,断断续续的听不清。
云萝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由得眉头轻蹙,然后也收回了注意力,不再特意关注。
刘氏和吴氏站在灶房门口轻声说着话,这两个本不怎么亲近的妯娌,经过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倒是亲近了许多,况且,在分家的这个事情上面,二房和三房显然是在同一个阵营。
接下来没有再等多久,不过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堂屋里谈事的人一个个的都走了出来。
云萝第一时间就把目光落到了走在最后面的郑丰谷身上,只见他脸色沉凝,眉头紧锁,神情不大好看,但也还算平静。
他身旁的郑丰收的表现就直接多了,黑沉着脸就差没把字明晃晃的写在脸上,死死的盯着走在他前面的郑丰年,脸上有着很明显的怨愤。
“爹!”文彬跑了出去,跑到郑丰谷的身边,又抬头朝其他人喊道,“五太爷,二爷爷,六爷爷,里正阿公。”
五太爷的辈分最高,但他的年纪却并没有比郑大福更大,也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脸庄稼汉,那日在荒地围观菜花大蛇的郑满仓就是他的大孙子。
他摸了摸文彬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听你满仓叔说,你都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了?小子有出息!”
文彬眨了眨眼,说:“还要倒着背吗?满仓叔乱讲,我现在还只会顺着背呢。”
五太爷顿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旁边另外几位爷爷也都忍俊不禁。
文彬茫然的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里正看看他,又对郑大福说道:“你家这几个孩子都是会读书的,你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
郑大福笑着点点头,只是笑容却有点僵硬,不大自在。
等把他们都送出门外,又邀请傍晚来家里吃酒席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了自家人,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沉闷了。
郑大福转头看身后的三个儿子,又一个个从其他人身上扫视过去,沉声说道:“虽说分了家,但也莫要忘了你们仍是同气连枝的亲兄弟,往后还是一样要相互扶持,不可生疏了。”
郑丰年连忙拱手说道:“爹放心,儿子不敢忘记这些年来两位兄弟对儿子的扶持,若没有他们,儿子哪里能安心的读书这么多年?”
“你明白就好。”又转头看向另两个儿子,叹气道,“我晓得你们心里不很满意,可他是你们的大哥,又担负着光耀门楣的重任,一心读书也最是缺不得家中的支持。”
郑丰谷闷声说道:“爹你不必这么说,我都明白。”
郑丰收却撇着脸闷不吭声,也不打声招呼,直接转身进了屋。
这明显的甩脸色让郑大福脸色难看,但或许是真的有那么点愧疚,他竟是强忍了下来,转头又嘱咐孙氏,“今儿的饭菜都安排得丰盛些,莫要让人瞧了笑话。”
孙氏瞅着几个儿子,愤怒的、伤心的、怨恨的、失落的,神色极为复杂,又听见老头子的嘱咐,直接甩了袖子进屋里去了。
郑丰谷不忍心看着老爷子三番两次的被下面子难堪,说道:“爹,你也回屋去歇会儿吧,时辰还早,田里现在也没啥活。”
刘氏也站在灶房门前说道:“您放心,小萝今天带了两只兔子回来,再添上些豆角菜蔬,倒也不会失礼。”
郑大福的脸色缓了缓,又轻轻的叹息一声,闷头进了堂屋。
郑丰年还朝刘氏说道:“有劳弟妹了。”
刘氏的脸色略微有些僵硬,郑丰谷已转身朝刘氏走去,轻声的与她说着话,半点没有要搭理郑丰年的意思。
郑丰年不禁有些怔愣,更多的是羞恼。
这么多年了,还真的从没被下面的弟弟这般轻忽过呢。
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真是不知好歹!
文彬颠颠的跑进了屋,后面跟着郑丰谷和刘氏,云萱忍不住有些急切的问道:“爹,是咋分的家呀?爷爷分了我们多少东西?”
郑丰谷神色微滞,然后走过来在凳子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轻轻的摊开在了桌面上。
文彬伸着脖子张望,云萝也从床铺滑到了地上,扒着桌沿看分家文书,目光微动,下意识抬头仰望。
郑丰谷叹了口气,“这个院子归二老,在我们没有另外起房子前可一直住在这儿,镇上的小院子我们反正也用不着,就归了你们大伯,还有家里的田地一分为四,我们三房分别得七亩水田,剩下的水田和旱地都归二老所有。还有粮食,分得了三百斤,银子……二两。”
最后那个“二两”出口,他禁不住的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声。
云萝将那纸文书拿到了手上,旁边也迅速的探过来一颗好奇的小脑袋。
文书上写的可不仅仅是如此呢。
家产四分,二老得白水村的大院子、七亩多田地和一头老牛,长子郑丰庆得镇上的小院和七亩水田,而二老是跟着长子,以后干不动活了就得长子给他们养老,等他们老去之后,他们的家产自然而然的归了郑丰年。
郑丰谷和郑丰收分别得七亩水田、二两银子和三百斤粮食,另有锄头镰刀等农具若干,锅碗瓢盆若干,半头猪和两只鸡,以及他们屋里的几口箱子和两张床。
这是他们得到的,而往后逢年过节,他们得有孝敬送上,还要每年给一两银子的赡养费。
刘氏从郑丰谷的手上接过碎银子和几串铜钱,手都是抖的。
这些东西放在别人家其实不少,但在自家,却是极不公平的。
郑丰谷又叹了一声,“爹的意思是把家里的银子也都拿出来分了,可娘总共就拿出了不到五两银子,爹做主让我和老三分了,我拿了二两,老三也只拿了二两。”
当时桌上还孤零零剩下两串铜钱,爹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可他也真是顾不得了,心里头火烧火燎的。
文彬歪着脑袋,不解的说道:“刚刚收了那么多粮食呢,三百斤……三百斤是有多少?”
三百斤粮食,根本就不够一家五口人吃到秋粮收割的时候。
虽然今年遭了灾,但家中田亩多,夏收时收回的谷子连着壳足有三千斤。
云萝仔细的将分家文书折叠起来,说道:“好歹有七亩水田呢,够我们吃的了,总好过有些人家,还要佃田过日子。”
刘氏互相压着颤抖的手,也点头说道:“咱家人口少,再多咱也种不过来,俭省些,每年还能结余许多,说不定没几年就能在外头起个小房子。”
郑丰谷晓得她们是在安慰他,可终究是意难平,也觉得对不起妻儿。
云萝看了看他,将分家文书放到桌子上,然后转身又爬上了床铺,从床里侧的竹篾箱子里翻出了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下来后递给了他。
郑丰谷一愣,好奇的接过纸后打开,忽然瞪大了眼睛,猛的转头看向她,“你你你这是哪来的?”
云萝弯了弯双眼,五官因此而瞬间柔软了几分,轻声说道:“做肥皂的方子其实是我的,只是当时家里不方便,我就去了虎头家里,还分了三叔一份。后来金公子来买方子,是庆大伯帮我签的契书,这一份是我们跟庆大伯的。爹,你只需在上面签个名,往后咱村里的肥皂作坊便有一成的红利是咱家的。”
不仅仅是郑丰谷,刘氏和身后床上的云萱都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满脸都是惊吓。
也就早已经知道此事的郑小弟笑嘻嘻的,神色中颇有几分得意的说道:“三叔不要分红,换了三百六十两银子呢!那可以造多大的房子了呀?”
第91章 我徒儿还小
郑丰谷和刘氏都受到了大惊喜,以至于连分家的郁气都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不见了。
略略消化了此事之后,郑丰谷就匆匆的出门去找郑丰庆和他二叔了,而刘氏一边留意着炖兔子的灶火,一边坐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凉地做针线,心思却早不知飞去了什么地方。
云萝拿了几片碎布头,想要缝一个小荷包,她自以为针脚已经十分细密,且非常直溜不打一点拐儿,简直不比缝纫机差,却连郑云桃都敢来嫌弃她针脚明显,缝隙太大,都能伸出一根手指头了!
你倒是伸一根手指头出来给我看看!
心里的憋气可别提了,偏云桃还从刘氏的针线篮子里翻出了一只鞋底,递给她看,说:“三姐,二伯娘纳鞋底的针脚都比你的密实呢。”
云萝瞥了那鞋底一眼,凉凉的说道:“鞋底纳得太硬,容易打滑。”
虎头就在这个时候进了门,径直走过来,先跟刘氏打了个招呼,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锭子,说道:“今儿运气好,在村口遇到了金公子,他要走了猪獾,给了足足一两银子呢。”
他本来早就拿过来了,不过奶奶说这边正忙着,让他先等等,他刚才看到二叔去他家找他爹了,这才连忙过来。
云萝把银子接过来,转身要回屋,却被虎头一把按回了小凳子上面,说道:“不分了,太婆说你家里正是要使银子的时候,不能再分你的钱白占了便宜。”
本来说好了的,两人一起去山上,赚了钱三七分,他三,她七。但其实都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占便宜。
云萝想了下,也就没有跟他客气,直接将银子往怀里一收,点头道:“好。”
云桃凑过来看了眼,羡慕的说道:“一只猎物就能赚一两银子?这也太厉害了!”
虎头撇撇嘴说道:“那猪獾可是有二十多斤重呢!”当然,若真拿去镇上售卖,肯定也是不值一两银子的。
孙氏在那边死死的盯着云萝,有些话便习惯性的脱口而出,“死丫头还敢藏私房钱?给我!”
云萝抬起眼皮撩了她一眼,虎头更是诧异的问道:“大奶奶,你们不是已经分家了吗?咋还问小萝要钱?”
孙氏脸色一变,好像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分家,以后她再也不能染指几个儿子家里的钱财了。
而这话从虎头的嘴里说出来,她更觉得脸皮子发涨,有种被胡氏活生生看了笑话的难堪。
偏虎头半点眼色都没有,看到她阴沉沉的脸色还以为又要上手来抢小萝的银子,当即往两人之间一站,皱着眉头虽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明晃晃的,让孙氏觉得简直是在剥她的皮。
莫名的,这两人竟好像对峙上了,云萝不愿虎头为此惹上孙氏,自己也不想在家里跟孙氏闹腾,就将手中的碎布头和针线往篮子里一扔,转身拿了篓子和柴刀,跟虎头说道:“山上的几株野葡萄都要熟透了,你陪我上山去摘一些回来。”
虎头皱着眉头一脸牙酸的模样,“那酸津津的东西,有啥好吃的?”
不过话虽如此,但他还是陪着她往山上摘野葡萄去了。
景玥正坐在河边树荫下,思考着该如何不动声色的靠近阿萝,远远的就看到了往山上去的两个身影,不由得挺直了脊背,真想也跟着上山去。
他这些天时常跟着金来往村子里跑,连村民都已经认识了这两位据说比金公子还要尊贵的公子。
景玥转头看着身旁的好友,目光微闪,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近来似乎心事重重的,在这江南的地界上,还有你卫小侯爷解决不了的事?”
卫漓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嘴角紧抿,紧皱的眉头也不见松缓。
有些事即便是好友也不能告知,这是他家最隐秘的大事,不敢泄露半分。
自那日见了那个叫郑云萝的小姑娘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派人查了这么多天,却始终没有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或许,真的是人有相似,只是个巧合?
可,相似的容貌,相似的生长状况,还有天生神力,怎么看都像是卫家人。
但除此之外,刘氏当年生孩子的时候并无意外发生,甚至有几个婆子还是亲眼看到她出生的,而这些年来,她也算是长在村民们的眼皮子底下。
景玥默默的垂下眼睑,也盯着河面看,若仔细看,却能看到他的眼神竟是空茫的,好像遇到了让他不知该如何抉择的困难。
看了这么多天,看着她在这个小村子里虽小波折不断,但也算是平静安乐,他竟有些不敢把她拉进他的世界。
可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几年后她依然会被认回去,依然会踏入到那个旋涡之中。
前世,她被认回去的具体情形他并不知晓,只听说好像是卫老夫人遇见了她,又经历多方查探之后才确认。
在那之前的事情他知道的更不多,偶尔听她提起,似乎还有一个师父,不过那个时候她师父早已经失踪多年,不知生死。
他忽然神色一动,师父?
这几天卫漓在派人调查,他也没有闲着,自然知道阿萝的师父是村里的一个猎户,是七八年前从外面逃难来的,似乎是叫张拂。
只是这人的行踪不定,并不能经常在村里看到他,也不知是真的如村民所说的那般跑山里去了,还是有别的因由,而他前世从不曾见过这个人,就连听说,也不过偶尔的两嘴。
正想着这个叫张拂的猎户,就见有个乱糟糟的壮汉沿着河岸走了过来,看样子是顺着河道从山上下来的,因为他肩膀上还扛着一头黑皮野猪,举重若轻,大踏步而来。
原本分散在不远处的侍卫们顿时警惕的靠近过来,那壮汉也是脚步一顿,似乎要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拐弯,不与他们碰撞,但抬起的脚步却在看到景玥的面容之后再次顿住,似见到了多不可思议的事,猛的瞪大了眼睛。
景玥也缓缓的挺直了身子,直盯着来人。
卫漓好奇的看了来人一眼,又看着景玥,“怎么?”
景玥没有理会,似乎终于从对面满脸的络腮胡中认出了人来,缓缓的吐出了两个字,“傅叔。”
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的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傅彰,张拂!
所以,他竟然是阿萝的师父,而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已经死了!泄露行踪,被人追杀,拼着最后一口气终于把当年的东西交到了他的手上之后,却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
而他这一次到江南,就是算着时间,专门为他而来。
张拂,不,是傅彰,他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景玥,愣了下后,环顾四周,然后他将肩上的野猪随意的扔到一边,几步走到了两人的面前,然后盘着腿就坐下了,压着声音问道:“小王爷,您怎么会在此地?”
景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先前说这些年一直躲在一个小村子里,原来竟是此处?”
“是。”
“你上次离开时说认了个徒儿……”
傅彰点头,想到乖徒儿就忍不住咧开了嘴,带着几分显摆的说道:“我那徒儿虽是个乡下丫头,但最最机灵聪慧,上次也是因为担心失踪太久让徒儿担心,才与小王爷匆匆分别。”
目光在景玥的身上转了一圈,关切中也透着点小心的问答:“小王爷的伤势,可是都好了?”
景玥下意识的伸手抚过腰腹间的一处伤口,眼睑低垂看不见他的眸光流转,忽然嘴角勾起轻笑了一声,说:“已经无碍,当日在山上救了我的,恐怕正是你那徒儿。”
傅彰一愣,“怎么会?”
“本以为是没必要,所以也没有仔细与你分说,当日在山上救了我的是一个叫郑云萝的小姑娘。”
这可真是太巧了!
傅彰愣愣的点头,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忽觉得他眼中的神采颇为夺目,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呢,就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小王爷,我徒儿还小。”
卫漓顿时“噗”的笑出了声来,下一秒又迅速的绷起脸,只侧目看着身旁好友的眼神颇有几分戏谑。
好友这几天不同寻常的表现他可都看在眼里呢,对他的心思自也有了些许猜测,不由得惊异万分。
这是看上了一个乡下丫头?
景小王爷好气,可身边这两位,一个是好友兼阿萝的兄长,一个是长辈更兼阿萝的师父,他忽然发现不管对他们做什么都特别的没有底气。
又发现傅彰在看卫漓,他不禁心中一动,思绪转了一圈,便问道:“傅叔怎么会认了那么个小徒儿?”
傅彰迅速的将目光收了回来,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能跟小王爷走得这么近,在这江南的地界上,必然是卫小侯爷无疑。可这卫小侯爷怎么会与他的乖徒儿长得这般相似?
忍不住脑补出了一场又一场的阴谋算计,而他的乖徒儿无不是这些阴谋算计下的牺牲品。
其实乖徒儿在白水村过得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平平淡淡的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若她当真出身尊贵,又为何要在这乡下清贫一生?况且他也不知事情究竟如何,怎能擅自掐断她的寻亲之路?
傅彰的小心肝乱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小王爷说一说他乖徒儿的身世。
云萝可不知道她的身世即将被掀开,也不知她师父是怎样的纠结为难,她正和虎头一起,各背着个篓子上山摘了满满的两篓子野葡萄。
这一趟上下山虽不远,但也花了不少时间。等他们下山后往河边走了一趟,将野葡萄连着篓子一起放进河水里冲洗了两遍,回到家中已是黄昏。
满院子都是炖肉的油香味,郑丰谷三兄弟都出去邀请今日分家的几位见证人来吃席,郑二福则已经先一步过来,正坐在屋檐下跟郑大福说话。
看到两人背了这么两篓子野葡萄回来,滴滴答答的还把背上的一大片衣裳都给打湿了,郑二福不由得问道:“摘这么些野葡萄回来做什么?酸津津的当心倒了牙。”
这些野葡萄可酸得很,还有一股子涩味,也就那贪嘴的小孩子会“嘶嘶哈哈”的吃个新鲜,一不小心就把牙都给酸倒了。
虎头跟着云萝一起把野葡萄都倒在了干净的笸箩里,摊开等待着晾干水分,随口回道:“我也不晓得小萝摘这么多来要干啥,这东西连猪都不要吃!”
云萝凉凉的瞥了郑虎头一眼,将笸箩垫了个凳子放到屋檐下,不跟他一般见识。
文彬颠颠的跟在旁边,伸手扯了一粒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顿时酸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虎头侧目,刚说了这东西连猪都不吃,你就摘了往嘴里放,是想证明自己不是猪还是咋地?
缓过那劲儿,文彬睁开了眼睛,但小脸却仍皱成一团,好奇的问道:“三姐,你要吃这些酸葡萄吗?”
云萝摇摇头,说道:“不吃,用它赚钱送你去读书。”
“这咋赚钱呐?太酸了也没人喜欢吃呀。”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葡萄酒的配方真是再简单也没有了,比粮食酿酒更简单,却比米酒更稀罕。
古诗上不都说了吗?葡萄美酒夜光杯,炸鸡啤酒对瓶吹。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背了篓子打算去镇上。毕竟光有葡萄也酿不出葡萄酒来,还得有糖,且是大量的白砂糖。
到镇上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头巷尾都摆上了小摊,人流不息,熙熙攘攘,而她穿过人群进了一家杂货铺。
白砂糖在这里仍是稀罕物,价格昂贵。
为避免麻烦,她走过一家又一家的铺子,几乎将镇上的杂货铺、食品铺都转了一圈,身后的背篓里已经堆积了半篓子的纸包,大的有两斤、小的却不过才半斤,零零总总加起来二十多斤全都是白糖。
低头数着手上仅剩的二十多个铜钱,她抬头对土陶铺子的掌柜说道:“大叔,能不能便宜些?我只有二十八文钱了。”
一个五十斤装的酒坛子要三十文,这还是最便宜且有明显瑕疵的。
都怪白糖太贵,二十多斤白糖花了她好几百文钱,带的钱都不够花了。
掌柜低头看着这个比酒坛子也没高多少的小丫头,笑着说道:“就算再给你便宜些,这么大的坛子你也拿不回去啊,叫家里的大人来吧。”
她摇头,“不用,我能拿回家。大叔,你算我便宜些,我下次还来你家买。”
掌柜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行行,如果你能搬得动这个酒坛子,我就只收你二十八文钱!”
云萝闻言,当即将最后的二十八枚铜钱往他手里一塞,然后一只手就把酒坛子给拎了起来。
可惜身高不大够,她最后还是用双手将它抱在了怀里。
只见她背后一个篓子,怀里一个大酒坛子,她小小的一团被夹在中间几乎看不见影子,看得掌柜一阵心惊胆战的,生怕她摔了。忙紧走两步想把人拦下来,却见她脚步轻快,眨眼间就跨出了铺子的门槛。
不过没走几步,她前面就突然出现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后退,抬头。
日光在他的背后投射出万丈光芒,金灿灿的看不清神情模样,但她还是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景玥。
他伸手将大酒坛子从她怀里拿了过去,又好奇又好笑的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远远的看着还以为是谁家的酒坛子长了脚,会自己走路了呢。
酒坛子被拿开,云萝的视野也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又后退一步,让自己的脖子不用仰得那么辛苦,说道:“酿酒。”
“你还会酿酒呢?”他适时的露出惊讶的表情,随之桃花眼弯弯,笑眯眯的说道,“那等酿好之后可一定要给我尝尝。”
云萝眨了下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像是在哄小孩子。
景玥的睫毛轻颤,稍稍偏移了视线——唔,过了,好像又惹阿萝怀疑了。
原来阿萝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如此聪敏灵透了吗?真不愧是阿萝!
他的眼神紧接着又亮晶晶的,连他手上拎着的粗糙土陶酒坛子都似乎反射着闪闪的光芒。
云萝被他看得有点慌,一个没忍住就又后退了一步。
她这小心警惕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不同于刚才哄人的模样,而是轻快的,发乎内心的笑靥,刹那间柔软了所有的表情,似有芬芳袭人,最娇艳的花儿在无声的绽放。
云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笑容略微失神,似乎整个世界的变得软乎乎的。
然后,她看着他蹲下,恍若一瞬间摘下了所有的面具,目光融融,神情专注而郑重,说:“在下景玥,京城人士,今年十二岁,不知是否有幸能与姑娘交个朋友?”
这一刻,她仿佛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深情,又好像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却恍恍惚惚如同隔了几个世界,什么都听不清楚。
不禁闭了下眼,有点头晕。
景玥脸色一变,慌忙伸手扶着她,“阿萝!”
“啪!”酒坛子站立不稳翻倒在地上,碎成了十多块。
云萝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那种头晕恍惚的感觉也在瞬间抽离,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幻觉。
她低头看了碎成十几块的酒坛子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景玥也在看着她,目光从紧张到无辜不过是在转眼间,半晌,他轻咳了一声,小心的说道:“正巧还没有走远,我赔你两个,可好?”
一刻钟后,云萝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庆安镇,她身边是竹篓子,对面是娇艳如花的景小王爷,两人之间则是两个大酒坛子。
四面的帘子全都掀起,随着马车的前行,有清风迎面吹拂,倒是不显得闷热。
云萝的目光从前方车辕上的车夫身上扫过,然后转到对面,“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每次见面,都能见到他与好友形影不离的,而从金公子的口中,她也得知了那位常穿白衣、疑似跟她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小公子乃是江南卫家的小侯爷。
景玥正试图将挡在他前面的酒坛子拨弄到里头,闻言一顿,说道:“好友家中有事,暂时离开几日。”目光却深了几分。
卫漓终究还是从傅彰的口中得知了阿萝的身世,昨日连夜赶回越州府,接下来大概就是连番的调查和确认。
从那天在山上相遇开始,阿萝的事就逐渐失去了控制,他控制不住的想来找她,甚至控制不住的把卫漓也一起引到了这里来。
然而此刻想来,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把她带回去,是不是做错了?
她还这么小。
云萝并不知道他的纠结,但听了他的回答就说道:“你没事吗?其实你不必专程送我这一趟。”损一赔二,她已经赚了。
景玥现在可一点都不想离开,“我不过是个闲散人,反正也无事可做,倒不妨送你一程。况且,我们是朋友,总不能闲着马车却要你走路回家。”
云萝:“……”谁跟你是朋友了?
前方的车夫也眼珠子溜溜的滑了半圈,默默的在心里哀嚎着:我的小爷,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呢,说什么闲散人,你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马车在路上行驶的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白水村,除了过分颠簸之外没别的不好。
悄悄的捏了捏被颠麻的大腿,云萝避开他来搀扶的手,直接跳了下去。
家里的人听到动静正走出来察看情况,见到云萝从马车上下来,不由得诧异,又看几眼站在马车边的锦衣公子,简直要看花了眼。
“小萝,你这是……”
景玥听到声音后转过身,目光从站在大门口的几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微微一笑,对刚才出声的刘氏拱手说道:“在下不甚摔坏了阿萝的坛子,就送了她一程当是赔罪。”
门口的几人不由得抽了几口气,这小公子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刘氏也被他笑得晕乎乎的,本就木讷老实不善言,现在更是脑子都转不动了,只愣愣的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清楚。
唯有云萝侧目,莫名觉得此人脸皮有点厚,自来熟、顺杆儿爬。
从前些天在镇上的相遇到今天的突然要跟她交朋友,之后的专程相送,还有那叫得格外顺溜的“阿萝”,让她恍惚都要以为在山上的初次相见只是个虚幻的梦境了。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啊!
心有警惕,但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的接近,总不能真要跟她交朋友吧?
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