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太子殿下来了
温家小郎身为鲁国公嫡孙,户部尚书的嫡幼子,年方十一,正是人生中最调皮捣蛋、人嫌狗憎的年纪。
同理,与他年纪相仿的苏家小郎虽出身书香世家,但他祖父是位高权重的尚书令,人称一声苏相,他作为家里年纪最小且最受长辈宠爱的小郎,斯文和善、彬彬有礼,那都是不存在的。
这样的两个人在划船途中相撞,然后发生冲突,连带着把身旁的小伙伴们全都牵扯进去,昨日没打出个结果就今天继续,真是再正常也没有了。
甚至,昨天还只是两艘龙舟上的那些小郎咋咋呼呼的动手脚,今天却呼朋唤友,冲突双方的规模都进一步的扩大了。
但他们也并非全无分寸,骂骂咧咧、推推搡搡,甚至是冲到一起抱着在地上翻滚,你捶我一拳,我踹你一脚,更多的却也没有了。
毕竟事情若是闹大惊动了家中长辈,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至于这种脸上青紫了一块,哪里磕破了点皮这种小事,大多数长辈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如果有那在家里特别受宠,稍微磕着碰着都会被对方长辈找上门来的,这种人大都不受别家小郎和小娘子们的欢迎,身份地位相仿的都不乐意跟他玩,地位不如的也能避则避。
所以当两伙人终于被撕扯开,暂停了争斗,受伤最重的就是一个六七岁、叫蔡嵘的小郎,他崴了脚,脚踝上肿起了好大的一块,疼得他不禁眼泪汪汪,若非周围聚满了小郎和小娘子,哭的话简直颜面尽失,他恐怕早已经哇哇大哭了起来。
他甚至不属于温家或苏家的任何一方,只是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却在刚才两方冲突的时候为了躲避滚成一团的两个小哥哥,后退避让时踩进一个小土坑里,把脚给崴了。
此时,云萝正蹲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脚踝轻轻揉捏按压,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咔”一声把脱臼的关节给接上了。
他疼得“啊”一声惨叫,噙在眼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掉了下来,抽抽噎噎的说道:“表姨,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不巧,蔡嵘正是英国公的嫡长孙,赵婂和英国公世子的亲儿子,得叫云萝一声表姨。
云萝把他的脚踝捏了捏又转了转,头也不抬的说道:“脱臼而已,接上就好了,你自己动动脚。”
他犹豫了下,然后才试着转了下脚脖子,发现好像确实没那么疼了。
脸上还挂着泪水,他的表情就转化为了惊喜,摇头说:“不疼了!”
英国公府的下人忙向云萝道谢,温小郎和苏小郎则凑到了蔡嵘跟前,脸色都有些别扭,温小郎还伸手在他的脚踝上轻戳了一下,问道:“当真不疼了?”
蔡嵘又动了动脚,拧着眉头说:“其实还是有些疼的,只是没刚才那样疼。”
温小郎“嗖”的缩回了手,眼神飘忽了一下,轻咳一声说道:“还是让下人赶紧送你回家吧,脱臼了也不能马虎,要在家里好好休养。”
连累无辜的蔡嵘受伤,温小郎还是很有些心虚的,毕竟这可是比他还要小好几岁的小郎,要是被娘知道了,肯定要拧着他的耳朵上门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唉,愁死个人!
苏小郎脸上也是类似的心虚神色,尽管他已尽量的挺直了腰板,绷紧了脸,但不敢直视蔡嵘的飘忽眼神最骗不了人。
他瞪了温小郎一眼,然后跟蔡嵘说道:“我送你回去吧,回头再给你送些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你……咳,你放心,害你受伤,我会负责的!”
这话一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形都高大了起来,于是又斜睨了一眼温小郎。
蔡嵘懵懂的看着他们,半晌,又挠了挠头。
他倒是没什么怨怪的心思,毕竟小哥哥们这么和颜悦色,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那他就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他们好了。
眼珠一转,他看到了蹲在旁边的郑嘟嘟,不禁好奇的问道:“你是谁?以前从没见过你,你是跟表姨一块儿来的吗?”
郑嘟嘟的视线从他的脚踝转移到他的脸上,眨了眨眼,说道:“我叫郑文安,小名嘟嘟,三姐说她要带我到这里来划龙舟。”
结果一来就遇到你们在这里打架,他到现在都没有摸到龙舟呢。
蔡嵘面露疑惑,问道:“你说话的口音好奇怪,还有,你为何叫表姨三姐?”
“三姐就是三姐啊。”郑嘟嘟特别的理直气壮,对这个摔一跤就把脚给摔断了的小哥哥还有点鄙夷。
这也太弱了,他可是从树上摔下来都没事呢!
蔡嵘总觉得他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他见郑嘟嘟应该比他还要小一点的样子,就不跟他计较这点小问题了,反倒对他软绵绵好像唱曲的口音更感觉好奇。
“你是从哪里来的?”想了下,又问道,“江南吗?”
郑嘟嘟点点头,说道,“我跟三姐从江南到冀北,又从冀北到京城,走了好远的路,光只是坐船渡河就不晓得有多少次。”
蔡嵘顿时“哇”了一声,“我以前去外祖家的时候也坐船渡过河,但我那时候还小,现在都不怎么记得了,只记得那船跟京城的画舫很不一样,河水也是波涛汹涌,一眼望不到边际。”
“对,小河用小舟,大河用大船,我们有一次过河的时候遇上了大风,卷着我们的船在河中央打转,差点就翻进了水里。”
这么惊险刺激的吗?
不仅蔡嵘小郎君,就连年纪稍大的温小郎等人也不知不觉中听住了,见郑嘟嘟停下话来,纷纷催促他继续讲,还有从荷包里拿出糖果点心来哄他的。
云萝一转头的工夫,就发现郑嘟嘟已经打入到了各家小郎之中,童言稚语,却把故事说得分外精彩。
但再精彩,故事也要告一段落了,受伤的小郎被各家兄姐和仆人簇拥着送回家,蔡嵘在被他家小厮抱上马车前还拉着郑嘟嘟依依不舍的问道:“你住在哪里?等我得空了就去找你,你再跟我讲路上的趣事好不好?”
郑嘟嘟转头看了云萝一眼,得到示意后才跟蔡嵘说:“我住在我三姐家。”
温小郎和苏小郎低头看着明显比他们小了许多岁的小豆丁,然后齐刷刷的看向了站在云萝另一边,被晒得有点黑,但是看起来依然很斯文的文彬。
似乎察觉到了对头的小心思,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相互嫌弃的扭过了头,还要“哼”上一声以显示对对方的不屑。
走了好几个小郎及其家人友人,这浅湾的岸边也清净了不少。
温小郎早在昨日家中姐姐们收到云萝的帖子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今日到这里来的目的,虽然因为连累蔡嵘受伤要跟着把人送回英国公府并顺便道歉,但离开前先把文彬拉到了他的小团伙之中。
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就算有性子骄纵的,看在云萝和温家人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跟文彬当面为难,至于偶尔有的那点小动作,云萝看到了也当做没看见。
她能做的只是把他带到这里,至于能不能融入进去,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和兴致了,偶尔的排挤和挫折也是对他的一种磨练。
这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弟,撇开家世等外在条件,单论才智能力,这些京城贵族之家的小公子们还真未必比得上他。
世家贵族的少年,十一二岁其实就已经很会审时度势了,倒是五六岁的小郎还保有几分纯真,所以郑嘟嘟反而比文彬更自在。
一直都傍晚时分,云萝才与温家的几个姑娘和叶蓁蓁告辞,带着浑身都湿透了的文彬和郑嘟嘟回府。
在马车上换了干爽的衣服,云萝上去后又给他们灌了一碗在小炉子上煨了大半天的姜汤,呛得兄弟俩泪眼汪汪的。
马车穿过街巷,回到衡阳长公主府的时候,天边的斜阳都只剩下一半了。
公主府内的气氛却有些诡异的安静,云萝刚进入就察觉到了,走下马车,便听见候在一旁的管事躬身上前,说道:“郡主,太子殿下来了,一直在正院等您和二位公子。”
云萝一顿,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派人来通知一声?”
管事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腰弯得更深了,说道:“太子殿下午时不到就过来了,听闻郡主带着二位少爷出去玩了,便有些不高兴。大管家原本是要遣人去叫郡主的,却被太子殿下的人给拦了下来,然后太子殿下就一直等在府中。”
这要是换个人来,肯定拦不住公主府的人,但谁让这人是太子殿下呢,他在公主府向来是如同自家一样来去自由,长公主和侯爷也都纵着他,至少算得上大半个主人。
云萝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头看向跟在她后面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弟弟,再想想太子那个傲娇又别扭的狗脾气,要不要当做不知道他在府中气呼呼的等了半天,这是个问题。
第301章 故作矜持
听说表姐回京了,还把郑家的小哥哥和胖嘟嘟也带来了京城,太子殿下从昨天到今天上午,牺牲了大量的休息和玩耍时间把该做的功课做好,然后纡尊降贵的亲自出宫来找人,结果到了姑母府上,姑母到报馆去了,表哥上衙了,表姐带着郑家小哥哥和胖嘟嘟去玩龙舟了!
太子殿下的满腔热情瞬间转化为阴云密布,哪怕明知道没什么道理,但他就是觉得他们刚到京城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找他玩耍,而是去那劳什子赛龙舟凑热闹,真是太过分了!
五月初五,端午才是顶顶热闹的时候呢,他们现在到那里去凑什么热闹?想要亲自上场跟他说一声不就行了吗?做什么还要跟别人去套近乎?
越想越生气,他偏偏还不乐意公主府的下人去把几人找回来,显得好像他有多在意似的。
他才不在乎呢,有本事就在外面玩到天黑,或是夜宿在西镜湖边算了!
然后,天虽然还没有黑,但太阳却真的快要落下了,因为太生气而没怎么吃午膳的太子殿下腹中空空,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他瞥了眼手边的点心盘子,然后又倔强的移开了目光,脚后跟“笃笃”的踢着椅子腿,脸色黑沉沉的尽是烦躁。
忽然,他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当即坐直了身,脸上闪过一丝可见的欣喜,转瞬又紧绷起了脸,垂下眼眸连看都不往门口看一眼。
竖起的耳朵很快就听见随着说话声的逐渐清晰,又传来了脚步声,哒哒哒的甚是轻快。
脚步进入院子,说话声就停止了,太子殿下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从正对门口调整为侧身盘腿而坐,背靠在扶手上,伸手进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鲁班球,装作一副专心玩耍的模样。
门口的光线暗了下,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三个高矮不一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还看到表姐作揖道:“拜见太子殿下。”
文彬和郑嘟嘟也跟着她一起躬身作揖,“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才仿佛发现了他们,停下手中鲁班锁的把玩,转头看他们,昂首挺胸,下颌微收,矜持的说道:“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得闲,便出宫来探望姑母,真打算要回宫呢。”
云萝……云萝不由想到,现在说一句“恭送太子殿下”,他会不会当场翻脸?
罢了,不欺负小孩子。
云萝仿佛没看出他的故作矜持,带着文彬两人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然后跟太子说道:“已经递了帖子,本来是要明天进宫拜见舅舅、舅母的,没想到你今天有空闲,不然就等你出宫再带你一起去玩了。”
太子殿下忽然感觉有点后悔,如果他刚才没有把人拦下,或者直接到西镜湖边去找他们的话……
他用力的摇了下头,本宫堂堂储君,做出的决定岂能后悔?
于是不屑的轻哼一声,说:“听说你们到西镜湖边的浅湾去了,都是些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云萝看着也没多大的太子殿下,默默的不说话。
他的目光从云萝的身上缓缓飘向文彬和郑嘟嘟,眼中有欢喜,有忐忑,还有些不可避免的迟疑和陌生。
毕竟已经将近三年不曾见面了,他当时年纪又小,尽管书信联系不断,还会时常千里迢迢的相互送点小礼物,但真的见面,还是有了生疏感。
他其实都不记得文彬和郑嘟嘟长什么模样了,就如同之前郑嘟嘟淡忘了云萝。
郑嘟嘟连云萝都淡忘了,分别近三年的瑾儿小哥哥自然是更加的没了什么印象,尽管刚才过来的一路,他还在跟云萝说个不停,说他有好多玩具都是瑾儿哥哥送给他的。
所以他此时正挨着云萝打量太子殿下,见对面的小哥哥也在看他,他就咧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太子殿下嘴角微扬,目光在郑嘟嘟的身上打转,半晌说道:“胖嘟嘟,你怎么还是这样胖?”
郑嘟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胖手,又捏捏胳膊,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明明已经瘦了很多!我们一直在路上走,走了好几个月,可辛苦了!”
太子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郑嘟嘟面前伸手捏了捏,皱着眉一脸嫌弃的说道:“瘦了还这么胖!”
郑嘟嘟却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挺着小身板说道:“我这是福气,一般人都没有!”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连温饱都不能保证,就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难得有白白胖胖的,向来只有富裕之家才能养得出一身好肉来,所以郑嘟嘟凭借着自己胖乎乎的模样一直在村里深受欢迎,他也从不为此烦恼。
当然,他如今年纪还小,胖乎乎的只会让人觉得可爱,哪怕被晒得黑了点,也不失讨喜的本性。
他是跟哥哥文彬截然不同的脾性,大概是得益于从出生就没受过苦,他活泼好动胆子大、精力旺盛还有点自来熟,因此在最初的生疏之后,他很快就跟瑾儿哥哥愉快的聊上了。
等长公主和卫漓分别回府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是毫无仪态的坐在地上,跟郑嘟嘟为了如何把七零八落的鲁班球拼接完整而吵得不可开交。
跟着太子出宫的几个侍从小心的看一眼坐在旁边吃点心的安宁郡主,又看着竟敢跟太子殿下大小声的郑嘟嘟,表情一言难尽。
之前,安宁郡主胆大包天,竟把太子殿下按进雪地里摩擦,他们敢怒不敢言;如今,她从江南乡下带来了一个胖小子,也是毫无尊卑的跟太子殿下呛声,他们依然敢怒不敢言。
甚至,他们想上去帮忙的时候,还被太子殿下嫌弃了!
这真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世界。
吃过晚膳,一直到将要到宫门落匙的时辰,太子才告辞离开,离开前把他的鲁班球送给了郑嘟嘟。
投桃报李,郑嘟嘟也把他的九连环送给了太子。
次日,云萝进宫给皇帝舅舅和皇后请安,中午用膳的时候才见到匆匆过来的太子。
据说,因为昨天休了大半天,他今天需要费更多的时间把昨日未完的功课补上,他还哼哼唧唧的跟云萝抱怨,“说什么端午节可休三日,但端午那天,我身为太子要天不亮就起来跟着父皇祭祀、观龙舟,又不能由着我玩耍,哪里算得上休沐?”
古今学子,无不为假期斤斤计较,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当然了,端午那天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就要数龙舟赛,倒也算不得无聊。
之后,文彬和郑嘟嘟每天都会到浅湾那里去玩,有云萝在旁保驾护航,他们很快就跟那些小郎打成了一片,甚至还结交了一两个好朋友。
云萝看他们玩得高兴,就会转身到西镜湖边去看看,看到湖面上到处都是狭长的龙舟穿梭往来,吆喝、鼓擂、水波激荡……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喧腾的热闹景象。
她还在湖中看到了兄长,与他一队的有广平王世子顾安庭、简王世子宗琦钧、成安侯世子程凌云……
目光不由得在顾安庭和程凌云之间打了个转,这两个人,一个是被蒋华裳婚前戴了绿帽,一个是蒋华裳的嫡亲表兄,但此时两人相处融洽,似乎并没有什么龃龉。
不过京城各家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程凌云是蒋华裳的表哥,又不是亲哥哥,而且成安侯府与卫家乃世交,顾安庭又是卫漓的好友,之前两人的交情也不错,此时同队竞技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萝还看到了袁承,与他同舟的人特色鲜明,清一色文人士子。
湖上的这些人,并不是每天、一整天都会在这里演练准备的,其中有许多人都有职务在身或在书院读书,他们有的是请假,有的则趁着闲暇溜出来。
端午龙舟赛是一年中最大的团体竞技活动,还是由皇上亲自主持,几乎全城百姓都会来观看。
但龙舟并不是吆喝上几个人就能马上划得有模有样,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需要经过大量的训练和磨合。因此在最近这段日子里,衙门的上官,书院的先生对于某些无伤大雅的偷溜行为也大都睁只眼闭只眼。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之前一天,终于放假的太子殿下带着人出宫来找郑嘟嘟玩,却发现不过两天而已,郑嘟嘟竟然就找到了别的好朋友,这让太子殿下很生气,有种小伙伴被人抢了的失落感。
不过还好,郑嘟嘟对他显然比什么新朋友更亲近些,因此玩了一天,到晚上回宫的时候,太子殿下还算心平气和。
天不亮,云萝就起来了,连日常的练武时间都没有就被梳妆打扮,然后和公主娘和哥哥卫漓一起进了宫。
他们今天要先进宫跟皇上、皇后汇合,然后再一起出宫,点艾、祭祀、祈福……一整套流程完毕,锣鼓开台,表示龙舟赛终于要开始的时候,已近巳时,头顶的日头高升,热热闹闹的照耀下来。
第302章 充数的滥竽
擂鼓震天,旌旗翻飞,西静湖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而在湖边视野开阔的位置上,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搭起了高台和棚子,供贵人坐在里面观龙舟赛。
皇帐自然是在最高最中间的位置,沿着他的两边,勋贵世家、文臣武将依次排列,一边看比赛,一边各家之间的往来应酬也没有落下。
衡阳长公主府的位置就紧挨着皇帐,文彬和郑嘟嘟在结束祭祀之前就被府中下人带到了这里,在龙舟赛开始之后,就趴在前面的围栏上看得津津有味,激动的额头上的汗珠都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太子殿下就正襟危坐在隔壁的棚子里,绷着小脸,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眼珠却滴溜溜的直往这边瞄,然后轻轻地撇一下嘴角,似乎十分的不屑。
泰康帝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眼中不由浮现一丝笑意,又好奇的转头往隔壁棚子里看了眼,转头跟皇后说:“那就是浅儿养父母家的两个弟弟,听说一路跟着浅儿从江南到冀北,又从冀北到京城,一声辛苦都没有喊,倒是难得。”
皇后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说道:“小的那个瞧着比太子还要年幼呢,竟能受的住千里跋涉的辛苦,确实不容易。”
“听说才六岁,比太子还要小两年。”
竖着耳朵听爹娘说话的太子殿下闻言,又撇了撇嘴,并暗哼一声,在他五岁那年,他不也从京城到了江南吗?比胖嘟嘟还要早一年呢!
郑嘟嘟可不知道大彧最尊贵的一家人正在关注他,他正在看湖面上飞驰的龙舟。
龙舟在湖面上划行,打个转已进入回程,湖边的气氛随着龙舟飞快靠近终点而越发的热烈。
“咚咚”的击鼓声震荡得空气都起了涟漪,走在最面前的两艘龙舟相距不足半个船身,龙舟上的人鼓足了劲儿,随着鼓点都使出了最大的力量,飞溅的水花将他们身上的衣裳也全都打湿了。
岸边,百姓加油呼喝,高台上,年轻的小郎们跳起来吆喝,就连平日里矜持温柔的姑娘也忍不住的心情激荡,在凳子上坐不住了。
“大哥!快快快!把你平时揍我的力气使出来,后面要追上来了!”
喧腾的呼喝声中忽然响起的这一声显得格外突出,附近的人几乎全部都转头看了过去,看到了成安侯府的棚子里,一杆彩旗从里面探了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正双手紧握旗杆,跟着鼓点用力摇晃,“快快快快……”
旁边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成安侯夫人以手遮面,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郑嘟嘟也好奇的转头看了眼,又看一眼自家哥哥。
原来京城的哥哥也是要打弟弟的。
但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龙舟上,两艘龙舟朝着终点几乎是飞射而来,紧挨着他们,有第三艘龙舟也飞快的追了上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半天高,郑嘟嘟也忍不住激动的双手拍打着身前的围栏,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呼喊了起来,声音融入到浪潮之中,几乎要把头顶的这一片天空都给涤荡了。
终于,第一艘龙舟冲过了终点,第二、第三紧随其后,相距不超过半艘龙舟的长度,再之后好几息,才是第四、第五……
在第一艘龙舟冲过终点的时候,郑嘟嘟就激动的跳了起来,文彬虽不如他这样神情外露,却也双眼放光,握紧了双手。
“是大哥!大哥他们赢了!”郑嘟嘟转头跟云萝分享获胜的好消息。
他口中的大哥就是卫漓。
兄长获胜,云萝当然高兴,但她更多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几乎并排冲过终点的第二、第三艘龙舟上,因为其中一艘龙舟上面竟然全都是年轻的姑娘。
现在,她们正在跟另一队争论到底谁是第二,谁是第三。
长公主见云萝留意到那边,就跟她说:“都是些武将家的姑娘,你之前在各宴席上应该都曾照过面。你回来得迟了,若早几天,也能去跟他们比一场。”
比什么?赛龙舟吗?
云萝默默的收回了视线,一本正经的说道:“那还真可惜。”
前三名的队伍都受到了皇上的嘉奖,还有赏赐。
赏赐很丰厚,但被一队二十几个人一分,顿时就减薄了。
泰康帝又对其他人勉励了几句,然后带着皇后和太子打道回宫。
恭送这最尊贵的一家人离开之后,湖边的其他人也逐渐散了,有的打道回府,有的约定到街上、茶楼酒肆里去继续交流感情,有的则就近在湖边游玩。
各有风采的龙舟被拉上了岸,湖面上缓缓的多出了画舫游船,长公主对云萝叮嘱交代一声,就与几个交好的夫人登上一艘画舫游湖去了。
卫漓将他得的奖赏塞给了云萝,再三确定了不用他作陪之后,也约上几个好友去了附近的酒楼。
温如初带着她的弟弟妹妹们走了过来,说:“我让丫鬟带了好些粽子和点心,还有一小壶雄黄酒,无需到酒楼里去与人拥挤就能用午食。”
正巧,云萝这边也带了许多。
于是一伙人沿着湖边绕到了浅湾那儿,与他们同方向的人还不少,大都是些少年人和小姑娘,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手上也都拎着食盒,抱着席子。
云萝他们才挑了个平坦的树荫坐下,明明已经跟着皇上、皇后回宫去的太子就带着几个侍卫找了过来,看到打开的食盒里的各色食物,还不忘先嫌弃一句,“你们准备的也太过简陋了!”
简陋吗?
云萝缓缓的剥开一个粽子,头也不抬的说道:“酒楼里倒是很丰盛,要不你去那里吃?”
太子轻哼一声,直接挤进她和郑嘟嘟之间坐了下来,又朝对他行礼的温如初等人道了声“免礼”,然后转头就盯上了云萝手上已经剥好的粽子。
云萝察觉他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张嘴将粽子咬去了一个角。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只能气呼呼的自己从食盒里扒拉了一个粽子出来,解开绳子,剥开粽叶,糯米与粽叶黏连成丝,也沾了他满手。
真是吃粽子的胃口都被败坏了!
被败坏胃口的太子殿下气呼呼的一口气吃了两个粽子,还喝了半杯带着奇怪味道的雄黄酒,惹得他连连皱眉,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郑嘟嘟拿着一个剥开的粽子看看他,又越过他看看三姐,有点不高兴。
他虽然很喜欢瑾儿哥哥,但是更想和三姐坐一起!
过了午时,浅湾里就热闹了起来,年少的小郎们纷纷推出了他们的龙舟,要跟京城的同龄人一决高下。
这里的规模跟上午在西镜湖上不能相比,但热闹程度却不低。
都是精力充沛的小郎和小姑娘,聚集在这片不大的浅湾里,那真是跟下饺子似的整个水面上都是各色各样的小龙舟。
人小,龙舟也小,一艘龙舟上能容纳的人数亦比不得正常龙舟,十来个人坐成两排一起划桨,还有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架的。
十岁往上的少年好歹还能有序的比赛,那些五六岁,七八岁的小郎和小娘子们连船桨都拿不稳当,胡乱划水,纯粹就是来玩的。
上午的龙舟赛有序而激烈,下午的龙舟赛则是乱糟糟又状况百出,站在水里护卫安全的小厮和侍从比龙舟的数量还多,就防着哪个小祖宗万一不甚落水的时候好及时出手把他救起来。
安全有保障又无长辈管制,小祖宗们都玩得很开心,离开时,没有一个人的身上是干爽的。
傍晚时分,云萝把三个湿漉漉的弟弟拎上了马车,换上干爽的衣服之后再每人灌下一碗姜汤,直把三人辣得满头大汗,几乎要从头顶冒出热气来。
把碗放下,又用干爽的帕子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太子忽然说道:“表姐,我今天不回宫了。”
正打算先送太子到宫门口的云萝闻言一顿,然后朝车夫说道:“回府。”
太子当即露出了一个笑容,转头跟郑嘟嘟凑到一起,语态嫌弃的说道:“你刚才打了我好几下,还说会划船。”
郑嘟嘟一脸无辜,“我们的龙舟不是游出去了吗?”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会划船,船怎么能飘得出去呢?他刚才可是看见有人一直在水面上原地打转!
太子双手环胸,“哼”了一声,“龙舟游走又不是你一人之功,你就是那充数的滥竽。”
虽然学堂里才学了蒙学,但“滥竽充数”这个成语,郑嘟嘟却在开蒙之前就学过了,因此一下子就听出了瑾儿小哥哥是在骂他。
郑嘟嘟于是就不高兴的把原本要分给小哥哥的点心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鼓囊着腮帮子气哼哼的说道:“你才是滥竽呢,我学了三天,划得可好了!”
“划得好你还一直往我身上拍?我的手都被你拍疼了!”说着就撩起袖子给他看,在手臂外侧果然红了一块,像是被什么拍打所致。
郑嘟嘟眼珠一飘,略心虚的伸手摸了摸,想想觉得不够,就又凑过去嘟嘴“呼呼”的吹了两下。
一点点心的碎屑从他嘴里飞了出来,粘在太子的手臂上,恶心得太子殿下连忙往后退,拿帕子在手臂上蹭了两下,怒道:“嘴里有吃食的时候,不许张嘴说话!”
第303章 怄气
虽然满嘴的嫌弃,但太子殿下一点都没有要回宫不跟他们玩了的意思,甚至当夜幕降临之后,他拒绝了皇姑母给他另外安排客院的行为,强行挤到了郑嘟嘟的床上。
到了京城后,文彬和郑嘟嘟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但卧室却是分开的。此时,文彬看着已经把鞋子甩飞到几尺外的太子殿下,不禁欲言又止。
就郑嘟嘟那睡相,他真担心睡到半夜三更,太子殿下会被他从床上踢下来。
冒犯储君,这是要被杀头的吧?
可惜,太子殿下此刻正是兴奋的时候,虽然从小就有内侍陪他睡觉,但奴才跟小伙伴是不一样的,他此时脑海里正在循环流转着“抵足而眠”、“秉烛夜谈”、“联床风雨”等词语,莫名激动,看着郑嘟嘟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以前有没有过这样,他不记得了,恍惚是有的,又好像没有。
唉~没办法,他当时还小呢。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还没说上几句话,过了平常睡觉的时辰,郑嘟嘟就扛不住的睡意会周公去了。太子巴巴的说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转头看到郑嘟嘟扭手勾脚的姿势极其扭曲,微张着嘴小呼噜打得欢快。
不由气极,愤愤的伸手,用力一推,推得郑嘟嘟在床上转了个身,咕哝几声后睡得更香了。
太子就瞪他,意图用眼神把郑嘟嘟瞪醒过来,然后他瞪着瞪着,不知不觉中也眯起了眼睛,缓缓的睡着了。
睡到半夜,忽然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惊得门外守夜的奴才一下子跳了起来,想要冲进屋里去查看,却发现内室的门被从里面落了闩,就趴在门缝中往里轻轻的喊了两声:“殿下,郑小公子。”
没人回应他,耳朵贴在门缝上,隐约的似乎能听见呼吸声和几声梦呓,一室安宁。
他在外面转了几个圈,还出门到窗户那边去检查了一番,发现全部都被从里面闩上,也没有别的异常动静,于是就回到了屋里,提着一颗心在榻上躺下。
次日,云萝看到他们的时候,太子的脸是黑的,郑嘟嘟也噘着嘴满脸委屈,文彬跟在两人身后,仰头望天,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云萝并没有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对这些一点也不好奇,然后她很快就知道了两人之间的别扭。
据说,昨晚睡到半夜,郑嘟嘟把太子殿下一脚踹到了地上,太子殿下在地上躺了半夜,早上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凉飕飕的,于是他一气之下把郑嘟嘟从床上掀了下来。
郑嘟嘟在睡梦中被掀翻到地上,不仅美梦惊醒,还不慎磕到了额头,一下子就懵了,回过神来就是巨大的委屈,委屈得都不想跟瑾儿哥哥说话了。
两人因为这件事情,同桌吃早食的时候都相互不理睬,没有讲一句话。
对此,不管长公主还是云萝,或者卫漓都没有一点要给他们说和的意思,甚至没有对他们的斗气多添一分关注。
长公主还跟文彬说:“我今日要去报馆准备下一期的印刷,你是否要与我同行?”
文彬顿时眼睛一亮,下一秒就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低头啃大肉包子,明明没有看他,却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就头也不抬的说:“看我做什么?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拒绝。”
文彬就朝长公主拱手说道:“有劳伯母带我去开眼。”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郑嘟嘟当即也不肯落下,连忙说道:“我也要去!”
太子撇嘴,又冷哼一声,微扬着下巴神情倨傲的说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油墨的气味,臭得很。”
为了节省成本,报馆使用的墨并不是好墨,因此气味不大好闻,加上纸张、模子、油脂、软胶泥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还真有些臭。
郑嘟嘟一点都没有被吓到,乡下孩子什么样的臭味没有闻到过?
不过他对于太子的话还是产生了惊奇,以至于都忘记了他们还在相互怄气,“瑾儿哥哥你已经看见过报纸是咋写出来的吗?”
“笨,报纸不是写出来的,是印刷出来的。”
“啥是印刷?”
太子噎了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用语言来解释何为印刷。
文彬就转头跟郑嘟嘟说:“把文章雕刻在木板上面,刷上墨水印到纸上就是印刷,书店里的书籍除了手抄本之外,几乎全都是印刷出来的。”
郑嘟嘟用力的想了想,不由惊奇道:“雕刻在木板上面?那得多费时间呀!”
太子这下又找到了嫌弃郑嘟嘟的点儿,“你是不是傻?雕刻虽费时间,到完成之后可以印刷成千上万本书籍,可比手抄快多了。”
吃过早食,一伙人就浩浩荡荡的前往报馆。
乌石巷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样子了,这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子因为大彧报馆的存在而被无数人关注,往来走动的人流多了,两边的铺子屋舍也跟着身价百倍。
马车缓缓驶入巷子里,文彬和郑嘟嘟一路都把窗帘掀开往外张望,在终于停下的时候,你推我攘的往外冲了出去。
宽敞的门面,高悬的匾额,踏上台阶进入报馆,只见大堂里左右两面都陈列着与墙等高的架子,架子上一层又一层的堆叠着微黄的报纸和崭新的书籍。
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正站在一侧书架前小心的翻阅书籍,有中意的就放进脚边的篮子里。
此时,那两人脚边的篮子都还空空如也。
听到动静,两个书生转头看来,目光从冲在最前面的郑嘟嘟和太子身上扫过,又看向紧跟其后的云萝和文彬,最后才看到慢悠悠走在最后面的长公主和卫漓。
两人连忙将手中的书放回到书架上,然后拱手朝长公主行礼道:“学生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如今跟常来这里的书生已经十分面熟了,看了眼他们脚边的篮子,温和说道:“不必多礼,你们这么早就来选购书籍?”
如今报馆里不仅印刷报纸,就在三个月前,长公主突然找上朝中的大臣,国子监和其他书院的先生,收罗了大量的文稿,刊印成册之后就放在这里售卖,一下子就吸引了京城内外的无数学子。
在这个雕版和手抄本横行的时代,文人们想要正经出版一本书籍可不容易,那都是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呕心沥血,都未必能写出一本传承后世的书籍。
又不是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有身份、有地位、有真才实学的文人是不屑于写这种消遣的玩意的。
但是有一天,长公主突然找上门来,从他们往年积存下来的随笔文章中挑了几篇,说要给他们刊印成书籍!
还没有从长公主的荒唐行为中回过神,新出的《文秀报》头版上就突然出现了江南书院山长林炳文的一片文章,吸引了无数人来哄抢,《文秀报》也在瞬间拔高了好几层台阶。
之后,诸多新的书籍面世,有朝中某官讲述为官之道,有户部某位大人记录下来的民生,翰林院某大人对《道德经》的注解,国子监某位先生详细阐述了科举项目的内容,注意事项,以及如何破题……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迅速的风靡了全京城,甚至有几本书籍还出现了抢购的热潮。
京城的大人和先生们突然发现,出版书籍比他们原先以为的要简单多了。
其他书肆见了也想要效仿,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把一篇文章雕版出来所需花费的时间和成本太大了,几乎没有一家书肆能承受得住这样巨大的耗费。
很显然,大彧报馆有不为人所知的更快、更有效的印刷术。
早就应该想到的,那一月两期的《大彧月报》的雕版虽不是很多,但也要费不少时间,缘何他们刊登出来的内容却能那样迅速?
与两个书生打了个照面,之后长公主就带着孩子们到了楼上。
虽说端午佳节,朝廷和书院都有休沐,但大部分人还是在继续为各种事情忙碌工作,比如报馆里的几位主编和伙计们,为了赶印初十发表的报纸,他们甚至比前几天还要更忙碌。
听到动静,刘霖从他的工作间探头出来,看到云萝,不由得一愣,然后飞快的将手里的笔往边上一搁,侧身走了出来。
先向太子、长公主和卫漓行礼,然后朝云萝作揖道:“八个月未曾见到郡主了,郡主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云萝将文彬和郑嘟嘟往他面前一推,说道:“我这两个弟弟对报馆十分好奇,带他们来开开眼。”
又跟小兄弟俩说:“这是报馆的总编刘霖,目前两份报纸上的内容皆由他负责排版。”
刘霖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在下不过是个打下手的,所有事项都需经过长公主殿下的审核,在下才能着手安排。”
低头看到两个满脸好奇的看着他的小少年,刘霖目光一顿,看着文彬问道:“这位小兄弟一身的书卷气,可是在读书?”
文彬赧然一笑,拱手说道:“小子如今在县学就读。”
“这么小就考入县学了?厉害厉害。”
第304章 可有心悦之人
报馆的占地面积一开始就不小,开阔的门面之后还有更大的后院,分割成一间间宽敞的屋子,里面有油墨,有胶泥,有大量的纸张,有印刷需要的所有东西,露天的天井里还有几口巨大的水缸。
云萝离开京城八个月,报馆在长公主的手上又往外扩建了一些,将后面的两家住户的院子收购合并。
然而,即便如此,地方也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大彧月报》从一开始的几万份,到如今几十几百万份的印刷,逐渐的在整个大彧境内都铺陈了开来,单单只是专门负责印刷的伙计就有上百人。
文彬和郑嘟嘟就像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在刘霖的带领下将报馆内外都参观了一遍,看得津津有味、目不暇接。
掌管报馆外务的霍军师还拿出了一匣子磨损过度,不能再使用的活字给两人玩,甚至是亲自上手教他们如何排版,如何刷墨,如何印刷。
这些活字虽无法再用于报纸的印刷,但只是拿来把玩的话,却足够了。
到午后,刘雯和秦书媛也联袂而来,先来拜见长公主,见到云萝都很是高兴。
“早知道您今日要来报馆的话,我就不去赴宴了。”秦书媛笑着与云萝说道。
云萝看着这一对未婚夫妻,问道:“你们去赴了谁家的宴?”
刘雯说:“我二婶在京城附近的一个庄子后山上挂满了蜜桃和李子,有许多都已熟透了,便邀请我们到庄子上去玩耍,偷得几分野趣。”
“那这个宴可推拒不得。”长公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又说,“再有几个月就要成一家人了,要赶紧把关系处好。”
刘雯不由得脸色微红,秦书媛反倒比他更自在一些,还朝长公主福身道:“让殿下费心了,几位夫人都是和善的性子,不会为难人。”
刘家三代……不,嫡脉至少有五代没有姑娘出生了,已故的老相爷是独子,一生没有娶妻,仅有刘相一个儿子。
刘相倒是子孙繁茂,与嫡妻生了足足五个儿子。其中长子又有四个儿子,次子三个儿子,刘三爷目前已有二子,听说三夫人腹中又怀了一个,估摸着可能还是个儿子。刘四爷子息最单薄,至今仅有一子,五爷成亲没几年,如今膝下也有两个儿子了。
光是弟弟,刘大公子如今就有十一个,却一家人盼圆了眼睛都盼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因此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刘家的夫人太太们在家中特别金贵,说话特别有份量,在外面走动应酬时,又格外的和气,尤其是看到别人家的漂亮小姑娘的时候。
只为了这个,刘家的几位郎君就是许多人家选女婿的上佳人选。
家世显赫、门风清正、长辈和善,不纳妾、不流连烟花之地,日后生个儿子也不嫌弃,若是万一生了个女儿,那真是要被全家人捧到心口上了。
长公主看着刘雯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下头也有好几个弟弟到适婚之龄了吧?可都曾说定姻缘?”
刘雯愣了下,才说道:“二弟与他姨母家的表妹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三弟拜师清河书院的山长,几年前,母亲便替他求娶了曲山长家的小娘子。”
长公主目光微闪,笑道:“看来本宫还得多备上两份礼,在你和媛丫头大婚之后,紧跟着就要往府上送。”
闲话几句,刘雯和秦书媛就告辞到了隔壁的书房,长公主也把云萝和卫漓招了过去,让他们帮着一起审核文章新闻。
一直到傍晚,先送太子回宫,然后回府。
文彬和郑嘟嘟依然对印刷这件事保持着极大的兴趣,吃过晚食就抱着小小一匣子的活字回屋自己去玩了。
云萝原本也想告辞,却被长公主拉住,却并不跟她说话,而是和蔡嬷嬷说:“刘相家的四郎有十六七了吧?”
蔡嬷嬷躬身说道:“殿下好记性,刘四郎年方十六,是刘二爷的嫡次子,长得斯文俊秀、一表人才,前年秋考中了秀才,今年又要下场考乡试,若是考中的话,十六岁的举人,便是放在京城也不多见。”
长公主“嗯”了一声,目光一闪,状似无意的询问云萝,道:“浅儿觉得如何?”
云萝眼角一抽,一点都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卫漓似乎也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说起这个,不由愣了下,又轻咳一声,说道:“母亲,妹妹还小。”
“不小了,还有半年就要及笄了。”
及笄后就可以说亲出嫁当别人家的媳妇了。
长公主忽然眉头一蹙,刚还有几分兴致的脸色也迅速的淡了下来,一脸忧伤的摸着云萝的手,说道:“怎么疼都疼不够的娇娇,却终要到别人家去过日子,说不定何时还要被欺负苛待,我就恨不得把你养在身边一辈子。”
顿了下,迟疑的问道:“要不给你招亲,挑个上门女婿?有娘和你哥哥在旁边盯着,定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卫漓不由得眉头一皱,虽然晚辈不可言长辈之长短,却还是忍不住的说道:“当年曾祖父看中祖父的时候,也觉得他虽出身贫寒,人品才学却上佳。”
长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挥挥手让兄妹俩都赶紧滚。
云萝二话不说,站起来告辞一声就飞快的离开了正院。
长公主见她如此,不禁莞尔,跟蔡嬷嬷说:“还真是个孩子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都不着急,说起来也不害羞。”
蔡嬷嬷笑道:“有殿下操心呢,郡主只需要安安心心的过自在日子就好。”
轻哼一声,带着几分别样的娇气,说:“都是讨债的冤家!”
卫漓追着云萝出来,一直把她送到了汀香院门口,目送着她走进院子,忽然问道:“妹妹可有心仪之人?”
云萝转身看他,“哥哥怎么也问这个?”
卫漓眉梢微动,看着她说道:“你确实到年纪了,不论祖母还是母亲都十分关心此事,你若是有心仪之人,只管说出来,咱家总不至于还要让你受委屈、为难自己。”
云萝歪了下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哥哥比我更大,也早该娶妻了,你可有心仪之人?”
卫漓掩嘴轻咳了一声,“莫要转移话题,女儿家总是要比男子更贵重些。”
云萝团着手,眼角轻弯,说道:“祖母也很关心哥哥的终身大事,我此次回江南,她老人家特意问起了你的婚事,还说你若是不喜欢京城的姑娘,也可以到江南去找,无论是高门贵女、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她都喜欢,反正我们家又不需要依靠媳妇来撑门面。”
这话说得卫漓都不自在了,看着她说完这话后就转身脚步轻快的进了屋,不禁摇头失笑。
他究竟是为何要跟妹妹说起这种话题的?
哦,景玥要回京了。
他原本是想要先问一下妹妹的心意,然后再跟她说此事,不过现在……又不是多重要的人,何必还要特意跟妹妹说起呢?
卫小侯爷眼眸轻垂,十分心安理得的回了自己的院中。
云萝是在两天后才知道景玥完成了滇南的赈济救灾和安置百姓,不日就要押解犯事的官员及其亲属回京。
滇南这一场水灾淹没了无数的城池和村庄,灾情蔓延了整个滇南道三分之一的地域,灾民过百万,严重的区域几乎整个村庄的百姓都外出逃难去了,要不是景玥带着大批粮食和人马及时赶到,百万灾民眼看着就要发生暴动。
到了那里之后,赈济放粮、安抚百姓、收拢灾民、妥善安置,缺一不可,决堤的缺口要重新堵上,受灾的百姓除了眼下的粮食之外,还急需下一季耕种的粮食种子。
所幸滇南湿热,便是冬季也能种植庄稼,从江南紧急运送过去的土豆和玉米种子种出了比其他任何粮食都更多的产量,极大的安抚了受灾百姓的心。
一直到这个时候,确定了百姓们回归正途,不会再起暴乱,景玥才收拾收拾东西,带着人打道回京。
“听说滇南道的道台都被锁进了囚笼,要押回京城问罪呢。”温如初说到此处,不由得一脸感叹。
那可是道台,封疆大吏,说倒就倒了。
文彬在苏小郎苏琼的引荐下征得了先生的同意,能够到望山书院来旁听授课,今日是第一次,云萝闲着也是闲着就亲自送他过来。
温如初从她弟弟那儿得知此事,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其实就是趁机找云萝说话聊天。
她在年前定了一门亲事,此后就被温夫人拘在家中学规矩礼仪、女红针线,轻易不许她出门玩耍。
越不让她出门,她就越想出来,挖空了心思的找出门的机会,哪怕出来也没干什么特别的事情,也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比家里的新鲜。
马车停在树荫下,她坐在车辕乘风,晃着两只脚说道:“除了道台,那守在严重的几个州府也有大批官员被抓,听说如今的滇南,有些衙门里都快要空了!”
云萝摇着扇子,菱纱团扇精美雅致,可惜风力弱了些,扇十下还不如蒲扇的一下。
听了温如初的话,眸光微敛,淡然问道:“滇南总督也被抓了吗?”
温如初一愣,摇头道:“这个倒是没听说,不过总督掌管军务,发生水灾跟他没太大干系吧?”
第305章 本宫要去接舅舅
从消息传来说景玥要回京了,到他终于即将到达京城,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进入五月下旬,天气已经十分的炎热,烈日骄阳炙烤着大地,街上的行人都躲在阴凉里行走,路边的大黄狗四肢摊开在地上,吐着舌头呼气,不时的有人从它面前走过,它也只是懒洋洋的掀一下眼皮。
这个时候,若是能够坐在四面通风的雅舍或凉亭里,摇着扇子,喝着冰镇的酸梅汤,倒也不失安逸。
如果脚边再放上一盆冰块,顺着和风徐徐,把冰凉也吹拂到身上,就更惬意了。
衡阳长公主府的花园里有湖,湖中有挨挨挤挤的碧绿荷叶和婷婷玉立的荷花,在荷叶的簇拥中,还有一座湖中亭,被湖水和莲叶映衬得格外清凉。
云萝把躺椅搬进了这里,吹着风,乘着凉,几乎感觉不到夏日的暑气,还有是有若无的淡淡花香在鼻尖飘荡,舒服的就要睡着了。
正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在廊桥上响起,蹬蹬蹬的又快又急,仿佛有多要紧的事情来找她。
“表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云萝睁开眼就看到了又跑出宫来的太子殿下,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走的太急,小脸红彤彤的满头汗水。
目光从他严丝合缝的衣襟扫过,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常服,外罩一层菱纱衣,好看是挺好看的,热也是真热。
再是清凉的料子,穿上两层三层,便也凉快不到哪里去了。
云萝拎起放在冰盆里的银壶,倒了半杯酸梅汤,“嘟嘟回屋午睡去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出宫?”
太子端起半杯酸梅汤就“咕咚咕咚”的一口闷了下去,觉得不过瘾,索性就自己伸手去拿银壶,要给自己再倒上两杯。
然后,装着酸梅汤的银壶被云萝无情的拿走了,“半杯足够了,歇会儿再喝。”
太子眼巴巴的看着那壶酸梅汤,想要撒个娇或者闹个脾气,但对上云萝的目光,他便气哼哼的把杯子扔在了桌上,“有何了不起的?本宫愿意喝,那是看得起它,你倒是小气吧啦的。”
云萝不跟他计较,只是把酸梅汤挪得离他又远了一些,也不放回到冰盆里面,而是搁在桌子上,任由它冰凉的温度逐渐往上升,银壶的外面很快就凝结出了一层小水珠。
热了一路的太子殿下忍不住的往那边看,又飞快地收回目光,对云萝的小动作嗤之以鼻。
多金贵的东西啊,还值得她这样小心戒备?不喝就不喝,他还不稀罕呢!
他在果盘上挑挑拣拣的拿了颗杨梅,刚放进嘴里就皱起了眉,酸得他直流口水。
“这是哪个奴才买的?这么难吃也敢放到你的桌上?”
云萝也觉得难吃,所以见他刚才伸手的时候就没有阻拦,对于他此时的反应亦没有半点意外。
太子在石凳子上坐了会儿,忽然扭着身子说道:“我舅舅马上就要回来了,他此次赈灾有为,又是一大功。”
云萝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最怕见到你舅舅吗?”
“胡说!”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恼,不服气的说道,“本宫堂堂太子,一国储君,岂会如此胆怯?他虽是我舅舅,但也是臣子。”
云萝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太子殿下觉得他被轻视了,却又有种习以为常的平静,想想又觉得不甘心,便冷哼一声,“若非本宫年纪尚幼,又岂能被你们欺负?”
“那你就赶紧长大吧。”
太子殿下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嫌弃地看着她,忿忿的吐出了两个字,“敷衍!”
一阵凉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水汽和幽幽莲花香,几乎要把亭子里的最后一点暑热都给吹散了。
迎着风,太子惬意的眯起了眼睛,又看了眼云萝身下的躺椅,有些眼馋,但一直到郑嘟嘟午睡后到这里来找三姐,云萝都没有一点要把躺椅让给太子表弟的意思。
脚步踏在木制的廊桥上,发出的声音又脆又响,把桥下湖里的锦鲤都惊动了起来,水面上涟漪不断,荷叶浮动,莲花轻点。
听到这个脚步声,太子就知道来者何人,当即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转身迎向廊桥的方向。
远远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七拐八弯的跑过来,跑到近前终于发现太子了,顿时惊喜的喊了一声,“瑾儿哥哥!”
太子往前踏出了一步,又矜持的停下脚,下巴轻扬,说:“你这午休也睡的太久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郑嘟嘟一点都没有被批评的自觉,还咧嘴冲他傻乐,无惧冷脸拉着他就说:“今天不是休沐,瑾儿哥哥你怎么出宫了?先生如果晓得你逃课,会不会打你手心?”
太子被气得心口一堵,伸手就在他脸上用力的扯了一把,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我是你吗?我的先生都十分严厉,便是我都不敢轻易逃课,不过就算我犯了错,他们也不敢打我。”
说到最后,他不禁有些得意,然后就被云萝一扇子拍在了后脑勺上。
“哎呦!”他转头气呼呼的对云萝说,“大胆!你竟敢打本宫?!”
云萝看着他,拿着大蒲扇的手蠢蠢欲动。
太子殿下瞬间就跳远了,冲她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拉着郑嘟嘟就跑出了凉亭,奔走在廊桥上,还听见他大声的说道:“我舅舅明日就要抵达京城,我要出城去接他,今儿就不回宫了!”
云萝的手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摇扇子。
蒲扇的风大,轻轻摇晃就能扇得发丝飞扬,睫毛轻颤。
次日,云萝到正院的时候,太子就已经坐在那儿,还顺手把睡懒觉的郑嘟嘟也挖了起来。
看到云萝,他扬着下巴嫌弃了一句,“好慢,我都等你半天了。”
云萝先朝长公主和兄长行礼,然后在太子的对面坐下,“等我做什么?”
太子的眼珠骨碌一转,说:“我要出城去迎接舅舅。”
云萝还没说话,卫漓就先开了口,“又不是班师回朝,还值得太子殿下您亲自出城迎接?”
自从知道了景玥对他妹妹的心思,卫小侯爷就对这个好友充满了敌意和审视,对于太子表弟这几乎明目张胆的行迹,他亦十分的看不上眼。
太子觉得表哥说得十分有理,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去迎接,舅舅不在京城的日子,他呼吸的空气都是清新的!
但想到出宫时母后与他叮嘱的话,他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哼唧着说道:“并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出城,而是作为外甥去迎接舅舅。”
算了,就当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
卫漓说:“那待会儿就让侍卫们护送你出城。”
太子拒绝跟他交流,转头就跟云萝说:“表姐,你陪我一起出城吧!”
云萝头也不抬,无情的拒绝道:“不去。”
“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出城吗?若是万一遇到了劫匪刺客什么的,该如何是好?”
云萝抬头对上他可怜巴巴的眼神,表情冷淡,“侍卫不是人?你身边伺候的那么多宫人都不是人?若遇劫匪刺客,你只需安心的躲在马车里,相信侍卫们定能护你周全。”
京城脚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刺客和劫匪?就算真有,你当那么多侍卫都是吃素的吗?
太子就瞥了郑嘟嘟一眼,鼓着脸说道:“嘟嘟也要陪我一起去!”
“哦,那拜托瑾儿哥哥多照顾着一点。”
“……”
卫漓心情愉悦,长公主则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争执,并不加入其中或向着谁。
郑嘟嘟左右看看,睁着迷蒙的大眼睛问道:“三姐你不去吗?那我也不去!”
瑾儿哥哥虽然很好,但跟三姐比的话,肯定三姐更重要,他要陪三姐!
太子殿下的脸都黑了,气呼呼的瞪着郑嘟嘟,“郑文安,你这个小骗子,明明说好了你要陪我出城去接我舅舅!”
郑嘟嘟看着他,又看看云萝,十分的为难,还有点委屈,“可你不是说我三姐也会去的吗?”
要是早知道三姐不去……他其实还是想去的,对于一个坐不住的孩子来说,任何一个能够玩耍的地方都值得他去转上几圈。
而且,这可是钦差大臣回京,有衙役开道,侍卫随行,身后还有一溜的囚车,关押着要被带回京城问罪的贪官,就跟戏文上唱的一样。
不说郑嘟嘟,就连文彬都想去看看呢。
但他如今在望山书院旁听读书,书院里的先生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所教内容与他在县学时不大相同,他也舍不得轻易请假。
云萝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说道:“出城就不必了,大热天的,人家赶了半天路,还得在十里亭顶着大太阳跟你寒暄,瞎折腾。不如去街边找个茶馆酒楼坐着等?”
太子觉得这样不好,“坐在那儿等,与看热闹有何区别?我是要去迎接舅舅的,迎接!”
云萝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你去吧。”
反正她才不要冒着烈日出城十里去接人呢,站在城门口也不要!
第 306章 我要当大官
太子最终也没有出城,他觉得表姐说的很有道理,大热天的出城十里去迎接完全是瞎折腾!折腾了自己,舅舅也未必会觉得他好,更大的可能是会嫌弃他给他添了麻烦。
哼,没错,舅舅就是这么个无理取闹又不知好歹的人,他早就已经看透他了!
于是,太子殿下临时改变了行程。
既然不用出城,那时间也更加的宽裕,大可以慢悠悠地用早膳、说闲话,出门时连马车都可以舍弃不用。
出了长公主府,穿过坊内的街巷,又出了康平坊,就来到正元大街上。
正元街乃是京城贯通南北的主街,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云萝一行人换上了最寻常的衣衫,混迹在人群之中,就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娘和公子,一路玩耍着来到了临街的茶馆。
叫上一壶蜜茶和几样点心,太子又指使着侍卫到街上去买了些小零嘴、小玩意,虽比不上宫里的制作精良,也没有茶楼点心这样细腻,但太子和郑多多却都吃得津津有味,玩得很开心,悠闲得好像今天只是单纯出门来玩耍。
一直到了午时过后,云萝他们已经点了一桌子的好菜好饭享用干净,正坐着歇肚子,顺手拿一块果子来吃着打发时间,街上忽然远远的传来了一阵骚动。
太子将手中的瓜皮随手往桌上一扔,然后半个身子都趴出了窗外,探头往骚动传来的方向张望。
“唉,来了来了!”
他们站的高,看的就远,楼下的行人百姓还在踮着脚张望,太子却已经看到了远处有一队人正浩浩荡荡地走过来,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着的就是一辆辆囚车,再往后,又是兵丁侍从严阵以待。
随着他们的走过,沿途的百姓纷纷向两边让开,却站在路边没有离开,而是对着这一队人指指点点。
很快,茶馆下面的百姓也都让到了路边,他们议论的声音传到了楼上,传进了云萝等人的耳中。
“瑞王,是瑞王殿下从滇南赈灾回来了!”
“后面囚车上的就是导致滇南水灾的贪官和家眷吗?”
“也有在水灾后救治不当的昏官!要不是这些人刻意隐瞒灾情,甚至还在水灾之后不加救治,反而逼迫受灾的百姓,滇南也不至于出现那么多流民。你看到报纸上说了吗?幸亏瑞王爷及时赶到,若再迟一点就要发生民变了!”
“真是作孽!那报纸上都写了,玉湖决堤正是因为之前修筑堤坝的时候偷工减料,若平时倒也无妨,偏偏遇上去年连降大雨,那堤坝就承受不住被冲垮了。”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靠近玉湖的好几个村子都被一下子冲毁了,那被大水冲走的人还能有个好?”
“房子塌了,再建就行,再不济寻个草棚子窝着也能对付上几天,可是庄稼被淹,粮食被冲走了,不吃不喝是要熬死人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故,那些当官的不敢上报朝廷,还不舍得开仓放粮,逼得百姓走投无路,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在百姓议论纷纷的时候,景玥一马当先也走到了茶馆楼下。
大半年不见,他似乎比去年离开京城的时候瘦了些,好不容易养回到白白净净的脸,又被晒黑了不少。
走到茶楼下,他似乎有所察觉,忽然抬头往茶馆二楼的某个窗户看了上去,然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云萝。
冷肃的脸一下子就笑了开来,眉头舒展,桃花眼潋滟,仿佛把所有的日光都装入其中,盛开了最灿烂的光华。
云萝甚至能听到隔壁雅间里传出的抽气声和姑娘家的惊艳轻呼,还有难掩激动的话语,“景王爷看我了!还对着我笑!”
“别做梦了,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瑞王殿下知道你是谁吗?他明明是对着我笑!”
“这话可笑,难道景王爷就知道你是哪个?”
云萝默默的后退了一步,然后无声地朝他躬身一揖。
景玥眨了下眼,笑得更灿烂了,若非场合不对,他此时恨不得直接进茶馆到她身边去。
离京整整九个月零十八天,一进城就能见到放在心上两辈子的小姑娘,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说不定,他可以开始着手准备提亲事宜了?
掐指一算,离阿萝及笄还有五个月零六天。
再是放慢速度,景玥也缓缓的走过了茶馆,看着他骑在马上的背影,太子殿下忽然转头问云萝:“表姐,我舅舅他是不是没看到我?”
云萝缓缓的把目光转向了队伍的后面,看向那些被关押在囚笼里的人。
不知是谁率先往囚车上扔了烂菜叶子,此举一出,情况一下子就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烂菜叶子、泥巴、石头……凡是随处可捡又毫无价值的东西全被围观的百姓叫骂着一股脑的扔了过去,有些准头不好的人还牵连到了囚车旁押送的侍卫和衙役,街上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云萝一个不留神,就看到太子殿下捡起了他刚才扔在桌子上的瓜皮,用力地往下扔了过去。
可惜力气小,准头还不好,瓜皮落到地上的时候,你那囚车还有三步远,更差点砸到楼下某个行人的脑壳。
云萝不由侧目,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的表情从兴致昂然到恼羞成怒,那双和景玥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瞪得滚圆,狠狠的瞪着那一块瓜皮。
郑嘟嘟都已经伸出手做好了鼓掌的准备,此时看着那块离目标三步远的瓜皮,他的手转了个方向,乐颠颠的给他递上了另一块瓜皮,“瑾儿哥哥,再扔,这次一定能砸到!”
太子殿下从小就很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不管再扔多少次都扔不到那么远,于是就把郑嘟嘟的手一推,哼道:“要扔你自己扔!做一次已是出格,本宫又岂能再做这种有失体统之事?”
说得跟真的一样,明明是因为他力气小,砸不到那么远。
这种贪官污吏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郑嘟嘟却没有扔,而是把瓜皮放回到了桌子上。他又不傻,这种明知道丢不到那么远还偏要丢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万一不小心砸到了别人身上咋办?
他就和太子殿下一起趴在窗口,兴致勃勃地围观押送贪官的场面,在他有限的六年时光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呢!
在跟着三姐离家前,贪官这种生物他只在戏文和长辈的故事中见过,后来跟着三姐一路来京城,也曾有幸见过贪官的模样,但贪官被抓起来关在囚笼里面游街,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那个囚笼三尺见方,人被关在其中十分的拥挤逼仄,让他想到了乡下抓小猪时用的猪笼,虽然这两样东西长的并不一样。
他跟太子挨得很近,小小声的问道:“瑾儿哥哥,他们为啥被关在笼子里面?”
“笨,当然是因为他们犯了错!”
“犯了错就要被关在笼子里吗?我惹我娘生气的时候,她最多只会打我一顿,还不怎么疼。”
云萝:“……”这话真应该让娘来听听。
太子殿下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向,“这如何能一样?你是小孩子,他们是当官的大人了,他们当不好官,害死了很多人,就要被问罪责罚。”
郑嘟嘟皱了皱眉头,“他们会被怎么责罚?”
“监禁、流放,或者斩首示众,要依据他们所犯罪行的大小来判定。”
“当官好危险呀!我以后不要当官。”
“贪官污吏才危险,你当个好官,为民做主,自然会受到许多人的尊敬和拥护,还能受到上官和我爹的嘉奖,等你做到了大官,说不定还能经常出入皇宫呢。”
郑嘟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当了大官之后才能到皇宫里去找你玩吗?”
“差不多吧。现在除非我爹娘召见,不然就连我都不能轻易带你进宫。但是等你当上大官之后,就算我爹娘不召见,你也能递帖子进宫,你当的官越大,你的帖子就越不会被打回。”
郑嘟嘟顿时就心动了,举着手大声说:“那我要当大官!”
太子点点头,一脸的“孺子可教”。
却听见旁边雅间里有人“噗嗤”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奚落和调侃的问道:“这是谁家的小郎君在此发豪言壮志?不知你想当个多大的官?”
听这个声音,似乎是刚才景玥经过时说话的其中一位。
太子和郑嘟嘟把头探出了窗外,透过两边敞开的窗户看到了隔壁雅间的几个姑娘。
那边的人也看到了他们两个,目光不由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还是刚才的那个姑娘说:“不知二位是谁家的小郎君,倒是眼生的很。”
郑嘟嘟没说话,太子则下巴轻扬,“我看你也眼生的很。”
那姑娘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目光从他们垂在窗外的袖子上扫过,不过是棉布而已,没有刺绣,做工也毫无出彩之处。
太子还不知他这一身舒适的夏衫被人低看了,他也没兴致跟个不认识的人多说话,因此说完这一句就拉着郑嘟嘟把身子缩回雅间,挡住了隔壁的视线。
第307章 只好以身相许
与隔壁不知名姑娘的几句话甚至都算不上是争执,从始至终这边都只有太子和郑嘟嘟探头出去张望,云萝却连面都没有露。
当从滇南回京的队伍消失在大街的另一端,街上行人也逐渐散开,继续该干嘛干嘛的时候,云萝也带着两个弟弟离开了茶馆。
从早晨出门一直到现在的午后,他们在茶馆的雅间内坐了大半天,几乎把茶馆中的点心吃食都尝了个遍,还灌了一肚子的各类蜜茶。
小孩子也只能吃些蜜茶或花茶了。
离开茶馆的时候,太子殿下不禁觉得今天的大半天时间都白费了,早知道舅舅到这时候才进城,他就应该先和嘟嘟到别处去玩些好玩的,玩累了再到这边来吃个午食,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他的生命就因为等舅舅而白白耗费了大半天。
日常嫌弃舅舅完毕,太子与云萝和郑嘟嘟告别,打算抓紧时间回宫,说不定还能堵上舅舅。
堵住之后要干什么?他还没想好,反正先堵了再说,反正绝不轻易放他出来见表姐就对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以至于太子殿下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宫了。只要想到舅舅可能会因为他的阻挠而变了脸色,他就忍不住的兴奋,总得让舅舅也见识一下他的能耐,本太子可不是轻易就能欺负的!
云萝目送太子进宫,看着他那个兴匆匆的背影,总觉得他又要作死了。
太子是如何与景玥斗智斗勇的?云萝暂且不知,她只知道,阔别大半年,景玥又一次翻墙而入,出现在她窗外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
他站在窗外屋檐下,看着漆黑一片的院子,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云萝还是被他惊醒了。
悄然落地,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缓缓靠近窗户。
黑暗中,景玥忽然转了个身,面对着窗户伸手在窗棂上叩了两下,“笃笃”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深夜里,若非仔细倾听几乎听不见,然后又听见他在窗外轻声问道:“阿萝,你睡着了吗?”
云萝就站在窗边,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睡着了。”
窗外响起一声轻笑,似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直挠得人耳朵里痒痒的,想要伸手揉一下。
云萝伸手,在中途一顿,然后拔开闩子,往外一推就把窗户给推开了。
练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尽管天色幽暗,今晚的月亮也只有弯弯的一牙,淡淡的几乎没有多少光亮,照不到屋檐底下,更照不进窗内,但景玥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云萝。
影影绰绰,迷迷糊糊,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手扶在窗台上将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屋里,也凑近到云萝的面前。
“阿萝,你今日是特意在那儿等我进城的吗?”
他的气息迅速逼近,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来,云萝下意识往后让了一步,漠然说道:“是瑾儿说要去迎你,他原本还想让我陪他出城去迎,大热天的,我又不傻,就将他带去了茶馆。”
景玥的关注点却有些不同,“这么热的天,在外走动万一中了暑气该如何是好?那小子真是太不体谅人,明日进宫时,我再帮你教训他。”
云萝不由得默然,话题怎么就一下子被他给带偏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但还是能感觉到他凑得很近,云萝就伸手按在他的脸上,无情的把他推了出去,似乎半点没有受到他话语的影响,“你明日还要进宫?”
柔软且温热的小手贴在脸上,景玥忽然浑身一僵,耳朵瞬间似有火焰燎原,“砰砰”的心跳声响彻耳际。
黑暗很好的掩藏了他的神情脸色,他紧紧贴着她的手心,恨不得把脸粘在上面,且抬眸,近乎贪婪的看着黑暗中的那个影子。
九个多月不见,阿萝长高了不少,也更瘦了,越来越像他记忆中前世的模样。
无论心跳有多快,脸上又是怎样的面红耳赤、目光露骨,他的声音却依然平稳,“要回禀的事情太多了,半天也说不完,所以明日还得进宫。阿萝可要与我一起?”
云萝把他的脑袋推到窗户外面,就收回了手,说:“我去干什么?不去!”
景玥怅然若失,忍不住想要把她离去的柔荑抓回来。
手在身侧颤了几下,又逐渐恢复平静,他轻声说道:“我在含英殿看到了一幅舆图,陛下说,那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新年贺礼。”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阿萝的手笔,更甚至,他早在前世就见过那幅舆图,重来一生,他曾经想要将其复制出来,却无论如何也画不出那样精细繁杂的内容。
可即便如此,得益于他曾经的好记忆,那三年西北征战,他能这么快就打到西夷王庭,打残了西夷诸部,也有阿萝和这份舆图的功劳。
阿萝总是对江河山川、地形路径之事信手拈来,即便是那些极端恶劣的无人区,她都能正确的画出个大概模样。
她能在沙漠中挖出水源,在冰川雪原上寻找食物。用黑纱蒙眼可防治雪盲症是她教他的,判断流沙的走向,如何在沙尘暴中保住自己性命,在荒漠中迷失方向该如何自救也都是她告诉他的。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条命?
还是还不完了,几辈子都还不完,那就只好以身相许,把自己完完整整的奉献给她。
云萝莫名觉得背上一凉,好像有一阵凉风拂过,把迟迟散不去的暑热都吹散了一些。
但跟这点凉意相比,她反倒更在意景玥看到那份舆图之后的反应,见他说了那一句话之后就迟迟没有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难得主动的询问道:“你觉得那份舆图如何?”
舆图如何?那自然是画得极为精妙。
但若是当真这样回答,恐怕并不能让阿萝感觉满意。
景玥轻笑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连轮廓都看不分明的人影,而是青天白日里,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不,如果当真是青天白日,他的目光反而不敢这样放肆。
静默了会儿,他说道:“我见那舆图上面不仅有我朝的疆域,还将大漠、西域、吐蕃、蒲甘、暹罗、交趾、新罗、百济这几个邻国也囊括了进去,最西边还有部分大食的领土,看起来真是……分外诱人。”
云萝的眼睛猛的亮了一下,连黑暗都几乎要挡不住她眼里的亮光。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她双手交握在腹前,垂眸不语。
景玥悄悄的又弯腰把上半身探进了窗户,唇微启,缓缓的说道:“东南两面还有部分海域也标注其中,不过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何独独用朱砂来标注扶桑国?”
云萝眨了下眼,这大概是一种刻在了骨子里的敌意吧。
景玥前世就知道云萝的来路非同寻常,因此现在并没有过多探究,而是又把话题转到了西南方向,说道:“蒲甘、交趾那几个弹丸小国紧挨着滇南,边境上常有冲突,那儿因为地理特殊不适宜大规模作战,而且那一片地界上百族混居,十分的混乱,也极难管理。”
云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问道:“你听说过文化侵略吗?”
“什么?”
“让他们说我们的话,读我们的书,写我们的文字,加上各族通婚,三五代之后,恐怕连自己的祖先是谁都要分不清了。”
景玥愣了会儿,然后抽了口凉气。
云萝歪了下脑袋,语气中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点笑意,轻声说道:“秦始皇焚书坑儒是为了更好的统治天下,何不效仿之?”
景玥忽然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这种事情自己心里想想就好了,可不能随便说出口。”
说完话他才反应过来他们此时的姿势有多亲近暧昧。
他一手捂嘴一手揽腰,几乎将她整个的搂在怀里,如果不是隔着窗户下面的半堵墙的话。
景王爷不由得耳根发烫,心口怦然,想要放开她,双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又搂又捂的就是不肯离开。
云萝并没有察觉异样,径直把他的手扒拉开,声音依然平静得没有波澜,“我又不傻,也就跟你说说而已。”
景玥还没来得及失落就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心口一热,差点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了。
他暗暗的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笑道:“你明日还是与我一起进宫去见陛下吧,他今日拉着我看舆图就看了小半天,肯定对你刚才说的事很有兴致。”
云萝冷漠的一口拒绝,“等什么时候能把本国的百姓养活了,再去想扩张领土的事吧。”
穷兵黩武了解一下哦亲。
景玥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就是忍不住自己的手,终于还是伸了出去在云萝的发顶上摸了两下,然后在云萝动手之前开口说道:“现在确实还不是好时候,至少也要等陛下把几方大军都掌握在手中才行。”
“啪”一声,他不安分的爪子终究还是被无情的拍开了,云萝抬头问他,“你没有把滇南总督抓回来吗?”
“没有。”
第308章 景玥的礼物
贪污修堤款项以致玉湖决堤,隐瞒灾情导致流民四起,这些都属于政事,出事后首先要被问罪的就是执掌政务的道台和各州知府,与掌军镇守边关重镇的将军总督并无干系。
虽然在流民四起的时候,滇南驻军曾把守各地关卡,禁止滇南灾民流落到外面,但甄庆完全可以说他是受各地官府所托,帮忙维护治安,预防滇南的人口大量流失,甚至以防灾难过后有可能发生的民变。
维护当地百姓安危是他的职责,虽也能上达天听,但是向朝廷上报灾情却并非他本职,主动上报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极易坏同僚之间的情分。
真是万万没想到当地的官员会那样胆大包天,竟意图隐瞒灾情以逃避朝廷的责罚。
他以为他们早已经上报了呢,天天盼着朝廷派出钦差来赈灾,为了守住各大小关卡,不让灾民流窜出去,影响到邻近州府的民生,将士们也十分辛苦。
即便明知道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但没有足够切实有力的证据,甄庆顶多不过是被申饬几句,受些不痛不痒的责罚,想要趁机把他从滇南挪开,却还不能够。
他在那里经营多年,就算被撸了总督之职,新上任的总督也轻易站不住脚跟,甚至可能连命都要奉送在那儿。
甄庆之于西南就如同景玥之于西北,位置和距离的变化在很多时候并不能影响他们对军队的掌握,也不是皇上和朝廷说拔就能拔了的。
但滇南去年发生那样大的水灾,就算朝廷暂时没有动他,他本身在当地甚至是军中的威望也必然不同以往。
滇南的犯官们都被关押在了天牢,围了吴国公府近一年的禁军也在景玥回京的三天后撤离了,仿佛皇上已经确定滇南之事与掌军的甄庆无关,更与甄家无关,罪魁祸首当是被关押在天牢里的那些贪官污吏。
云萝在吴国公府外亲眼目睹了禁军撤离的整个过程,看着甄家大门前那两尊去年才新换上的镇门兽,手指在刀柄上摸了又摸。
景玥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笑得十分好看,说:“石匠雕刻这样一对石狮颇为不易,就且放过他们吧。”
云萝反驳道:“石匠以此为生,应该很高兴有新生意上门才对。”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把手从刀柄上松开了。
主要是,这一次她没道理。
她又不是无理取闹的刁蛮姑娘,她其实可讲道理了!
讲道理的卫大小姐被景王爷从吴国公府的大门前拉走了,还拿话哄她,“回程时途径蜀地,特意给你带了蜀地特有的小东西,你或许会喜欢。”
“礼物?”云萝一脚踏在马车的车辕上,转头看他,语气中有那么一点点惊讶。
景玥扶她上马车,然后特别规矩的骑马紧跟在旁边,说道:“本该早两天就送去府上,只是回京后白日里总不得闲,晚上又不好冒然登门,便耽搁了下来。”
这话说的,好像回京当天就半夜翻墙进衡阳长公主府的那个人不是他。
云萝掀开帘子往外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吴国公府,又转头看向景玥,“是什么东西?你直接派个人送来就行了。”
“那如何能显示出我的诚意?”
云萝怀疑的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帘子,安静的等着他带她去拿礼物。
景玥看着轻轻晃悠的布帘子,成功阻挡了他看阿萝的目光,不禁怅然的暗叹一声。
马车一路往瑞王府驶去,从侧门进入。
这是云萝第二次来瑞王府,府中的下人并不多,却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对上门的客人也十分恭敬。
据说,瑞王府是整个京城最难进的府邸,自景玥的父母双双过世之后,就再没有设宴邀请过宾客,就连当年皇后出嫁也只请了几个世交而已,比皇宫还要拒人千里。
云萝倒是没有不被欢迎的感觉,甚至,她刚一进去就在花厅里见到了老太妃,就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似的。
老太妃拉着云萝的手,笑得脸上都起了好几层褶子,既高兴又带着几分责怪的说道:“你这丫头,回京城快一个月了都没有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害我天天盼,盼得眼睛都圆了。”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面对,不知要多受宠若惊,云萝却莫名觉得老太妃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自在,便垂眸说道:“不敢打扰您老清净。”
“真是傻话,别人我自然懒得多看,你却不同,老身一见你就觉得喜欢,恨不得留你在身边日日看、时时看,你若是我家的小姑娘,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景玥忽然轻咳了一声。
老太妃转头就瞪他一眼,然后继续笑眯眯的跟云萝说:“端午那天也没好好的说上几句话,之后又一直没寻着机会问上几句,你祖母一个人在江南可还好?何时能进京来跟我们这些老姐妹见上一见?她再不回来,老身怕是要见不着她了!”
云萝便说:“祖母她身体康健,每日清晨都要练武半个时辰,精神极好。您老也身体安康,定能长命百岁。”
老太妃一乐,挥挥手说道:“古来几人能长命百岁?我如今就已经很长寿了,唯一惦念的也只有这不成器的孙儿,还有就是能在故去前再见一见你祖母。”
景·不成器的孙儿·玥支着下颌懒懒的坐在旁边椅上,闻言便说道:“卫老夫人不能进京,您老可以到江南去找她玩啊。”
老太妃又瞪了他一眼,“啧”一声,然后拉着云萝的小手手一脸忧伤的感叹道:“老了就玩不动了,也禁不起长途颠簸,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云萝抿着嘴角,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出她的眼神有一点僵直和呆怔,不知要如何温和又不失礼的安慰明显就是在讨安慰的老太妃。
想了想,她勉强想出一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价值,怎会没有用处?”
老太妃笑眯了眼,又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眯眯的看着云萝,有种忍不住想要逗她的蠢蠢欲动。
这卫家的小姑娘真是越看越可爱,冷冷淡淡说话的模样更可爱。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若是不能讨来当孙媳妇,真是想想都觉得心痛。
于是,老太妃强行忍住了逗弄云萝的心思,免得吓坏小姑娘,增加孙儿求娶路上的难度。
她要做一个慈祥、温柔、善解人意的祖母!
打定主义,她转头跟景玥说:“浅丫头难得来一趟,上回也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你带她在府里到处走走看看,只管做你们要做的事,不必在这儿陪我这个老婆子。”
接收到祖母的眼色,景玥敛眸掩住了眼中的笑意,然后站了起来朝老太妃垂手说道:“我从蜀地给阿萝带了个新鲜玩意儿,您老人家要不要一块去看看?”
老太妃挥手拒绝道:“那都是你们年轻人玩的玩意,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们自个玩的开心就好。”
景玥与她告退一声,然后拉着云萝退出了花厅。
老太妃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笑眯了眼,随着目光移动,又在景玥拉着云萝的手腕上顿了顿,脸上的褶皱都仿佛要放出光来。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还能看到她这个不解风情、丝毫不知何为怜香惜玉的孙儿会费尽心机的占小姑娘的便宜。
这边,老太妃在自顾自的偷乐,越想越美。那边,景玥也带着云萝到了王府的花园,把她带到了一个笼子面前。
他指着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黑白毛团说道:“我走过不少地方,但这东西似乎只在蜀地出现,且性情暴躁,十分凶猛。我觉得你或许会喜欢,便捉了一只来送你。”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只暴躁的凶猛毛团,不带情绪的感叹了一句:“哦,熊猫。”
这笼子里关着的不正是一只黑白分明的熊猫吗?还是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熊猫。
站在笼子边负责照顾的侍从茫然抬头,说道:“启禀郡主,此乃食铁兽,别看它长着似乎很笨拙,实则性情残暴,行动十分迅猛,能轻易的咬碎人骨。”
在他说话的时候,云萝已经打开了笼子,并朝笼子里伸进了手。
侍从顿时惊呼一声:“郡主小心!”
几乎同时,笼子里的熊猫已张开大嘴,舞着爪子朝云萝猛扑了过来。
侍从的脸色大变,也朝着笼子猛扑了过去,意图阻止食铁兽对郡主的攻击,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看着食铁兽扑到了郡主的身上,然后被郡主抓着脖子后面的皮毛,单手拎了起来。
“呀!”食铁兽在她的手上挣扎,发出一声如孩童一般的清脆叫声。
云萝一巴掌拍在它的脑门上,又在它茸茸的皮毛上强行撸了一遍,语调轻缓,特别平静的说:“安静点,不然炖了你。”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她的话,或者只是单纯的被她武力压制,这食铁兽竟然当真安静了下来,看上去又憨又萌。
侍从:“……”从未见过它这样乖巧的模样。
景玥走到云萝身边,歪着头看她,桃花眼里盛满了温柔笑意,“这礼物是否合你心意?”
第309章 凶残的人类
云萝不知道景玥为何会送她一个这样的礼物,但她确实有一点喜欢没错儿。
对于这种外表憨萌的生物,不管它的本性有多凶残,总是惹人喜欢的。
尤其是当它乖乖的在你怀里躺平,任撸任摸的时候,就连景玥都忍不住多看了它一眼。
然后他指尖微动,缓缓的将目光落回到专心撸猫的云萝身上,问道:“阿萝喜欢蒸着吃还是炖着吃?”
云萝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盯着它看,神情若有所思。
她还没吃过熊猫肉呢,不过听说它不怎么好吃,曾经有人拿它炖萝卜,实在难以下咽最后喂了二师兄。
于是,在小食铁兽感觉到危险之前,云萝就收回了目光,伸手抓住它后颈上的皮毛把它轻松的拎了起来,并在它张嘴意图咬她的时候,一把握住了它的嘴鼻,冷眼睥睨,杀气毕现。
黑白团子瞬间就怂了。
再凶猛的生物,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它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把它拎在手上的这个人类小姑娘比它还要凶。
云萝略满意的收回视线,将它往怀里一揣,跟景玥说:“它的肉不好吃,别浪费了。”
黑白团子在云萝怀里轻轻的叫了一声,声音嫩嫩的,脆脆的,既不像猫也不像熊,仿佛在应和云萝的话,景玥却莫名有种被挑衅了的错觉。
他眯了眯眼,然后伸手将它从云萝怀里拎了出来,语气温柔的说道:“虽还是只幼崽,份量却不轻,你若喜欢,可在闲暇时摸摸毛以作消遣,平时还是让下人照料吧。”
云萝伸手掰开了它的嘴,看到嘴里锋利的犬牙和发达的臼齿,说道:“还得找个身手灵活力气大的人来照料。”
小团子扭着头挣扎,发出“呀呀”的声音,与它可爱的外表和声音形成巨大反差的,是那惊人的咬合力,若换个力气小一些的,根本就掰不开它的嘴。
云萝在它闪闪发光的犬齿上敲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手。
松开了束缚,它又轻轻的“呀”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有点可怜,下一秒它却盯着景玥的手缓缓的伸出了刚长出利爪的熊掌,并一点点张开了嘴。
再下一秒,它在地上摊成了一张饼,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两个人类都不是它能对付的。
在瑞王府走了一圈,云萝收获了一只黑白团子,还有带着浓郁民族特色的首饰和布料衣裳若干,又被景玥亲自护送着回家。
今日休沐,文彬被他的新朋友带着出去玩了,郑嘟嘟也颠颠的跟着去,据说是要去游湖。
夏日炎热,暑气正浓,玩水真是一件让人觉得惬意舒爽的事,家中长辈看得再严,也挡不住小郎们奔向凉快的脚步。
毕竟,就连他们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两条腿呢。
于是长辈们就给他们身边安排上一群侍从小厮,既是看管他们不得到危险的地方去玩耍,也是万一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及时相救。
云萝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了三个湿漉漉的小郎君。
衣裳已经换上了干爽的,头发却还没来得及晾干,一缕缕的贴在脸上和脖子上。
郑嘟嘟还好,上学堂后才开始留头,头发如今也不长,文彬和太子却披头散发的,看上去甚是狼狈。
“你们掉水里了?”
文彬和郑嘟嘟皆都噤声,低着头偷偷的交换目光,太子则用力的“哼”了一声,说:“遇上两个蠢货,真是晦气!”
自从文彬他们进京之后,太子往宫外跑的次数就明显增多了,逮着了空的往外跑,而皇上和皇后也是心大,一点都没有要约束他出宫的意思。
此时,三个人排排坐在通风处晾头发,脸蛋都红扑扑的,头发糊在脸上、脖子上,闷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
太子烦躁的摸了下脖子,摸出一手的水迹,不由皱着眉头更觉得烦躁了。
贴身伺候的宫奴连忙小心的撩起头发,并用干爽的帕子小心的给他擦拭,却很快就被太子推开,只自己拿帕子胡乱的擦了几下。
宫奴委屈的站在旁边,又拿眼角小心瞄着文彬和郑嘟嘟那边,觉得殿下跟他们学坏了,自他们来到京城,殿下的许多事情都没有了他们这些奴才的用武之地。
可他不敢说。
郑嘟嘟悄悄的往文彬身上挨了挨,没有如往常那样的昂首挺胸、理直气壮,而是耷拉着脑袋,还带有几分心虚的说道:“是我先掉进水里的,哥哥和瑾儿哥哥是为了拉住我才掉下水。”
云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很是平静的问了一句,“你不是会凫水?”
还不会走的时候,郑嘟嘟就被云萝扶着在水里扑腾了,白水村和河对面桥头村的小子们,也很少有不会凫水的。
郑嘟嘟抓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苦恼的说道:“我被抓住了,划不动。”
“嗯?”
郑嘟嘟悄悄的戳了文彬两下,文彬直接瞪他一眼,然后跟云萝说:“一个小公子被人推进了水里,当时嘟嘟就站在旁边,想也没想就跳下去救他了,结果被那个小公子缚住了手脚,两人差点一起沉下去。”
云萝的目光微沉,但不等她说什么,文彬紧接着又说道:“是我没有看顾好嘟嘟,三姐你要罚就罚我吧。”
这时候,郑嘟嘟也抬起了头,急急的说道:“三姐,要不是哥哥和瑾儿哥哥跳下来救我,我就要沉到水下面去了,你骂我就好了!”
云萝目光微垂,淡淡的说道:“见义勇为是好事,我骂你干嘛?”
郑嘟嘟的手指在身下的席子上抠了抠,显得有些不安,噘着嘴委屈巴巴的说道:“可是哥哥说,三姐教过我们,不经思考的冲动行事是莽夫行为,我虽然不记得了,但三姐说的肯定没错。而且,当时旁边其实有好多侍卫小厮,他们比我大,也会凫水,就算我不跳下去那个小哥哥也不会出事。”
而他就算跳下去也没有把那个小哥哥救上来,甚至还差点被一起拖进水底。
太子皱着眉说道:“遇事哪里能思考许多?你看我和你哥哥见你掉水里,不也想都没想的跳下去救你了吗?”
长公主一直在笑盈盈的看着文彬和郑嘟嘟对云萝解释并撒娇,听到太子这话,顿时就脸色一变。
云萝也抬眸看向了他,“你对这件事很骄傲?”
太子脸色微变,抿着嘴不说话了。
郑嘟嘟茫然,文彬则看着云萝,神情有些不安。
景玥忽然伸手按在太子的头顶,笑眯眯的说道:“为朋友涉险境,没想到咱太子殿下还有这等义气,真是让人欣慰,也值得表扬。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行事冲动、思虑不周,看来是太傅教得还不够。”
太子当即瞪了他一眼,好气,又无力反驳。
长公主又安坐了回去,对景玥说道:“时辰也不早了,等把头发晾干之后,还要劳烦你送他回宫。”
景玥看了眼云萝,然后恭敬的应下:“是。”
太子顿时朝长公主喊了一声,“姑母~”
长公主不为所动,甚至还说:“莫要撒娇,多少人想让你舅舅亲自护送都只能是妄想?你们舅甥俩许久未见,他好不容易回京了也不得空,这一趟还能让你们亲香亲香。”
太子嫌弃的看一眼景玥,又看着云萝冷哼了一声。
谁要跟他亲香?还有什么妄想?他恨不得能做表姐的贴身侍从呢!
长公主也看向了云萝,眼角的余光却在瞅旁边的景玥,眼底有一丝意味不明,然后把云萝叫到了跟前,笑问道:“今日出去玩了什么?”
云萝说:“在吴国公府门外看了会热闹,然后去瑞王府拜见了老太妃。”
长公主身形微动,下意识的把脊背挺直了些,瞥一眼景玥,然后问道:“怎么突然到瑞王府去了?今日出门时也没见你带什么东西,该不会是空手上门的吧?”
云萝眉头一颤,当时没注意,又是临时决定,她还真是空手上门的,现在想来,却不禁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呀!”长公主点了下她的额头,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亏得老太妃和善,不然怕是要把你打出门外。”
景玥觉得这件事必须要拯救一下,就说道:“殿下多虑了,祖母她十分喜爱阿萝,又岂会因为一点外物而不满?况且,当时是我临时起意邀请阿萝去家中,要说失礼,也应该是在下失礼了。”
长公主觉得他话中有话,用心极其险恶,看他的眼神也更多了几分审视,哪怕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景玥就站着任由她看,面含微笑,风度翩翩,做足了乖顺的姿态。
长公主差点就被他给骗了。
太子坐在旁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对舅舅充满了鄙夷,要不是怕被他打,他真想大声的说他装模作样!
正在心里给自己找乐子,他又听见舅舅说:“在蜀地抓了一只食铁兽,虽凶了点,但模样倒是憨态可掬,难得阿萝喜欢,就一起送了过来,也能让她在闲暇时逗个趣儿。”
太子气得瞪大了眼睛,质问道:“为何本宫的礼物只是一个木雕?”
第310章 他家厨子做菜好吃吗
太子殿下带着满腔的怨气回宫了,万万没想到,他在舅舅心里的地位已经降落到此等境地,虽然他一直也都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景玥对此毫不愧疚,也对他的怨念无动于衷。
多大的脸啊,竟然妄图跟阿萝比较!阿萝是他能比得上的吗?
景玥随随便便的把他送到皇宫门口就不再管他了,至于今日在外面发生的事情,他相信即便他不说,皇上和皇后也肯定早已知晓,所以何必再多费口舌?
赈灾回来之后,他便仿佛又闲了下来,但别以为他闲着就会愿意费时间带孩子,陪伴阿萝难道不香吗?
太子被他舅舅敷衍的态度气得不要不要的,气哼哼的回宫,决定以后都不理他了。
而在衡阳长公主府,文彬正不安的询问云萝,“三姐,我们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他不是郑嘟嘟那样的懵懂小孩,他明白太子的身份不一般,今日为了救郑嘟嘟落水,放在寻常人家算不得什么,太子涉险却是极严重的事情。
因此,不由得心中难安。
云萝向来不太会安慰人,此时听他这么说,便想了下,说道:“不是很要紧,他愿意出宫找你们玩,就是把你们当伙伴,没有摆储君的架子,你也不必太紧张。今日之事是意外,起因又不在于你们,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不会责怪。”
文彬微微放下心来,然后他又听见云萝说:“不过总归是有些过错的,作为惩罚,你们之后几天都不许再出门玩耍,尤其是郑嘟嘟,我看他有些玩野了,你身为兄长,这几天下学以后就在家里好好的教导他,顺便把落下的课程补上。”
郑嘟嘟正对着黑白团子垂涎欲滴的模样,并没有十分注意哥哥姐姐的说话内容,不经意间听到这句话飘进了耳朵里,不由得抬头呆呆地看着云萝。
云萝在他的胖脸上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你似乎快要连《千字文》都背不出来了。”
郑嘟嘟当即不服气的说:“没有!我现在就能背给你听!”
在上学堂之前,他就已经能把《千字文》背下来了,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忘记?
他如今都快要把蒙求、声律学完了!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乖乖地认下了三姐对他的责罚,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三姐为何要责罚他。
大概是因为他不顾自身安危,擅自跳下水去救人,结果没把人救起来,还差点把自己给搭上,更连累了哥哥们也一起遭殃?
想到此,他不禁忧伤地垂头叹了口气,连毛茸茸的黑白团子都暂时不能吸引他了。
傍晚的时候,卫漓访友回来,看到蔫头耷脑的郑嘟嘟,不由笑着摸了下他的头,说道:“我在城外都听说了你今日的丰功伟绩,小小年纪却有一颗侠义之心,救了落水的杨小公子。”
郑嘟嘟下意识地把头扬了起来,下一秒又低头不好意思的说:“不是我把他救上来的。”
卫漓笑着说道:“你小小年纪,却敢跳下水去救小伙伴,这本身就已经很厉害了。不过你年纪还小,救人这种事且轮不到你上阵,以后可不能这般冲动,不可让自己置身险境。”
郑嘟嘟有些沮丧,但它还是乖乖的点头说:“我晓得了。”
为了这件事,三姐都罚他不能出门玩耍了,还要每天在哥哥的监督下读书,想想就觉得日子难过,好生忧伤。
一直到晚饭后,文彬和郑嘟嘟下去休息了,长公主才对云萝说起那个杨小公子的事情。
杨家小公子今日落水,显然并不是一场意外,而且之前文彬也曾说,那小公子是被人推下水的。
云萝虽然把京城各家的名册都背了一遍,谁家跟谁家是什么样的关系也能大概理清,但说她对这些家族有多么了解,那还真没有。
而此时此刻,她从公主娘的口中把这个杨家更深入地了解了一遍。
杨家是功勋世家,先祖也曾煊赫,得封国公,谋得满门富贵,鲜花着锦。
然而几代下来,从国公到侯爷再到伯爷,这爵位随着一代代继承而一降再降,眼看着就要到头了。
当然,爵位下降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除非世袭罔替,不然任何一个勋贵之家都面临着一样的问题。况且,爵位就只有一个,其他不能承爵的儿郎只要争气,又有家族在背后支撑,一样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若是再争气一些,承爵时不降等,甚至更上一层楼也不是稀奇事。
比如常宁伯府的大公子张睿,也是爵位眼看着要到头,但他不足弱冠就高中状元,京城里不知多少世家勋贵,甚至是皇室宗亲想要把闺女嫁给他,常宁伯夫人挑儿媳妇挑的眼都花了。
但这杨家显然与张家不同,杨伯爷没有多大的才能,平时也不惹事生非,安安分分的是个平庸之辈,在贵族满地跑的京城甚至算不上是一号人物。
但这样一个照理来说,应该会被人时常忽略的人,多年前因为娶了个好媳妇而被人津津乐道,近几年又因为宠妾灭妻而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今日被推下水的杨小公子正是杨伯爷的嫡子,而推他下水的则是杨家庶长子。
“贱坯子就是贱坯子,二十来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谋害起自己年幼的弟弟倒是心狠手辣。”长公主对这种人是极其不屑的,尤其是此人的无脑行为还连累到了自家孩子,于是更添几分厌恶。
太子殿下无意中被搅入其中,此事就注定了不能被当作是家事善了,尤其这还是庶子谋害嫡子,传扬出去,一下子就戳中了无数当家夫人的肺管子。
杨伯爷宠妾灭妻并不是什么秘密,以前大家都当是看个笑话,毕竟又不是多重要的人物。现在因为他家庶子谋害嫡子,连累了太子殿下落水,这事情一下子就上升到了另一个阶层。
因为此,文彬和郑嘟嘟这对乡下来的小兄弟俩也落入了更多人的眼中。
文彬第二天从望山书院旁听回来的时候,找上了云萝,跟她说起了今日在书院,突然有许多人来找他交朋友,让他很是为难。
他之前顶着安宁郡主养弟弟的身份,虽不至于被欺负,但其实许多人对他这个乡下来的小子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却突然有些不一样了。
为何不一样?不一样在何处?他苦思冥想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写了一篇文章,拿着跟云萝讨教。
三姐总是能教他一些先生们不会教,甚至是不敢教的东西。
这些东西,他知道了也只敢藏在心里自己琢磨,不可轻易宣之于口。
郑嘟嘟从门外悄悄地探出了一颗脑袋,见哥哥姐姐并没有注意到他,而且似乎正忙的样子,就悄摸摸的往后退,然后一溜烟的往花园跑过去。
两刻钟后,他嗷嗷叫着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神情紧张着小厮。
云萝抬头就看到了一只血淋淋的小胖手,手背上三道抓痕触目惊心。
文彬脸色大变,一下子冲了过去捧住他的胖手问道:“你干啥去了?咋伤成这样?”
郑嘟嘟哭唧唧的说道:“我想跟食铁兽玩,它就挠了我一下。”
小厮站在门外,也是吓得不轻,“郡主恕罪,小的没发现郑小公子过来,看见的时候他已经蹲在了笼子前。”
看到郑嘟嘟那明显心虚的样子,云萝不用听小厮的话就能想象得到,他是怎么悄悄的避着人溜过去意图撸熊猫的。
结果熊猫没撸成,反被熊猫撸了。
郑嘟嘟这一路跑来的动静可不小,原本候在外面的兰香和月容也都闻声跑了进来,正好听到小厮的话,又看到他肉乎乎的胖爪子上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吓得惊呼一声。
倒是云萝淡定得很,抓着郑嘟嘟的手看了看,然后接过月容及时找出来的药箱打开,止血、消毒、清理、上药、包扎一气呵成,还有闲心问他:“知道它为何叫食铁兽吗?”
伤口被包了起来,郑嘟嘟也跟着平静下来,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呆了一下,然后小心的、斟酌的,带着几分试探的回答道:“是因为它吃铁吗?”
说着,小脸就变了颜色,看着自己被包扎得更胖了的小胖手,突然好庆幸是怎么回事?
文彬叉着腰站在旁边生气,“你咋就这么调皮?说好的要听话,听话,你根本就不听话!”
郑嘟嘟小心的摸了摸自己还全乎的小爪子,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声音却依然十分委屈:“我都受伤了,哥哥你还凶我。”
文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云萝则拍了下他的脑袋,说:“一点皮外伤而已,手掌还全乎着,骨头都没有受伤。”
这一副好像很失望的口气是咋回事?
郑嘟嘟抱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手,更委屈了。
他受伤了,哥哥姐姐却一点都不安慰他。
云萝似乎没有看到他的委屈,而是看着他被包成粽子的手,然后转头跟文彬说:“右手受伤了,不好写字,你暂且教他背书吧,多背一些。”
晴天霹雳!
当着郑嘟嘟的面,她虽如此说,但转头她就去了花园,抓起憨萌憨萌的小食铁兽,把它才长出来的锋利指甲给“咔嚓咔嚓”全剪了。
过后,她摸着在脚边打滚卖萌的团子,捏起它软乎乎的爪爪,特别淡定的说:“要做一只软萌温柔的团子,不然……”
团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蓬松的毛毛忽然抖了一下。
景玥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家阿萝专心摸团子的模样,不禁对他亲手送出的这个礼物产生了一丝嫉妒。
他当初到底是为何会想要送她这样一件礼物?
云萝察觉他的靠近,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从景玥的角度往下看,看到的是云萝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浅黄色罗裙仿佛给她蒙上了一层柔光,看上去软乎乎的,比她手上的团子还要绵软。
虽然她的表情实在称不上绵软,但哪怕面无表情,当她用那双清澄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就觉得她格外乖巧,让人想要将她搂在怀里,摸摸她的头。
景玥忽然不自在的目光游离,正好就游离到了毛团子的身上,顿了下,说道:“听说它把嘟嘟的手挠伤了。”
这懒洋洋的摊在地上任摸任捏的毛团子,实在看不出有多凶猛。
云萝低头继续摸,淡然道:“皮外伤,痛过了他就会记住教训。”
如果不是深知她的脾性,听到这话,怕是要以为她并不关心受伤的弟弟,此时还能这样平静淡然的说话,玩熊猫。
景玥敛袖在她身旁蹲下,抓起一只熊掌捏了捏,看到了已经被修剪平整的指甲,不由轻笑一声。
云萝莫名的看他一眼,不知他突然笑什么。
“阿萝。”他陪她一起玩了会儿团子,忽然问道,“过几日,广平王府的芙蕖宴你可会过去?”
云萝眉头一皱,“又是赏花宴?”
景玥莞尔,“京城这地界,多的就是各类赏花宴,总要为交际应酬找个名目。”
真是一句大实话。
云萝想了下,问道:“这是以谁的名义发的帖子?广平王府的厨子做菜好吃吗?”
此话一出,她看到景玥一下子就笑了开来,层层绽放的灿烂笑容配上他的绝色容颜,好看得让人神迷。
他的眼里含着笑,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专注的看着她,说:“是广平王太妃发的请帖,各家的厨子都有其独特之处,总不会难吃。”
紧接着,他又说:“瑞王府的厨子也不错,还有专长做江南菜式的。”
第311章 男儿实在不值钱
转眼就到了广平王府设宴的日子,六月酷暑,但王府荷花池边却被安置得甚是清凉。
水边有微风,徐徐吹过宽敞的轩榭,吹动四角的冰盆,将凉意轻轻拂到轩榭内的每个人身上。
人坐在其中感觉不到许多暑气,还能一边与人交谈,一边欣赏轩外的风景,风景有花、有水、有假山、有楼阁、还有人。
总有那么些活跃的郎君和小娘子,头顶的烈日都挡不住他们游玩的脚步,撑着一柄诗画谢意的油纸伞漫步在荷花池边,美人与美景交相辉映,更添几分生动与鲜活。
女客在这边的菡萏轩,男客在那边的芙蕖榭,两边相距不远,侧耳就能听见彼此的笑闹声。
广平王太妃坐在上首主位,转头与衡阳长公主说:“府中许久没这般热闹了,看到这些年轻人,我这个老婆子也仿佛跟着鲜活了起来,连喘气都格外的舒畅。”
长公主笑了一声,说:“这是他们的荣幸。”
广平王太妃年近花甲,看上去却并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样暮气沉沉,反而衣着精致,妆容精致,但又不至于过于出挑,配上她那张似乎天生温柔的笑脸,虽样样精致尊贵,看上去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望而生畏,是个和善慈祥的老太太。
她出身尊贵,满腹才华,年轻时也曾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已故的老广平王对她十分敬爱,一辈子都只守着她一人,没有其他的妾室和通房,成为无数那一代女子艳羡的对象。
老广平王故去之后,她依然是广平王府说一不二的太妃娘娘,如今的广平王妃在她面前如同鹌鹑一般,顾安庭兄妹三人也才能在她的羽翼下安然长大。
当然,没有一个人的人生能十全十美,对她老人家来说,此生最大的不如意大概就是有一个迷恋安平侯府庶出女的儿子,她纵是有千般手段,对上唯一的儿子也不由得束手束脚,狠不下心肠。
她看了眼池边柳树下,不知在和卫漓几人说什么的大孙子,又看着安静坐在长公主旁边的云萝,说道:“这是老婆子的荣幸,像安宁郡主这样水晶一般的剔透人儿,真是看一眼都觉得赚了。都说安宁郡主难请,回京三年,出席过的各家宴会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今日能在我家的花宴上看到她,够老婆子吹嘘上好几年了。”
长公主掩嘴一笑,“您太抬举她了。我这个女儿最是贪嘴,宴席上的这许多佳肴不知有多吸引她,哪里会不愿意出门走动?不过是回京三年,却有半数的时间往江南跑,来来回回的我看着都替她累得慌。”
广平王太妃抚掌而笑,道:“贪吃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她祖母,殿下许是不知,您那个婆婆年轻时最爱往茶楼酒肆里钻,想要知道谁家的馄饨最好吃,哪家的肉最香,谁家的鱼堪称一绝,只管去问她就对了!”
说到这儿,她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怀念之色,说道:“可惜,她后来就随老侯去了江南,想要见上一面都变得千难万难。”
长公主吃了一口茶,笑道:“母亲也十分想念京城的人物,只是江南少不了她坐镇,或许等一切平定下来,她老人家才能放下这千斤重担,此后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太妃神情微动,却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而是又看向了云萝,说:“郡主真是把殿下和卫侯的好相貌挑着长,这样剔透可爱的小娘子,往后也不知谁家有那个福气能把她求进门。恍惚记着,似乎快要及笄了吧?殿下可曾想过要挑个怎样的女婿?”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长公主则看了云萝一眼,似乎颇有些苦恼的说:“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没有长在我的身边,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却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早早的把她嫁了出去。纵使有千般缺点,在我看来却又觉得没有一个郎君能配得上我闺女,生怕把她给委屈了。”
“女儿家总是娇贵的,终身之事更容不得一点马虎。殿下一腔慈母心肠,自然要细细斟酌,人品、才学、家世需得样样俱全,不然如何配得上这掌中宝,心肝肉?”
长公主笑逐颜开,“还是您老懂我。”
旁边的刘大夫人说道:“安宁郡主这样的人品相貌,殿下只需把门禁稍稍放松,求亲的媒人恐怕就要踏破了府上的门槛。我家也有两个不成器的儿郎,年纪与郡主正相仿,虽没啥出息,但殿下您挑选女婿的时候不妨也考虑一下,说不定哪一点就招了您的欢喜,那我家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坐她旁边的另一位夫人说道:“府上的郎君哪个都是好人品,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尽是嫌弃?你不知满京城的有多少人羡慕你家儿郎个顶个的出息?”
刘大夫人连忙说道:“哎呦,快快住嘴!我这是故意说的差一些,长公主就会觉得我家儿郎可能确实不大好,但事后一查,发现竟还有可取之处,那不就更加的印象深刻?”
一席话,把周围的夫人太太们都逗笑了,坐她另一边的温夫人把手帕往她那边一扔,笑骂道:“为了骗个小姑娘,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刘大夫人扼腕叹息,“像你这种家里有许多姑娘的人,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为了让家里的臭小子们都能娶上合意的媳妇,你不知我走在外头有多心虚,但凡遇上个家里有姑娘的,还未说话,我这气就先短了一截。”
这话再次惹得夫人太太们哄笑起来,尚书令家的苏老夫人伸手点了点她,骂道:“你就贫吧!真该让你婆婆和妯娌们都来看看你在外头是怎么搅弄风雨的。”
“老夫人,您这可吓不倒我,我婆婆和弟妹们都还指望着我给他们骗孙媳妇和儿媳妇呢!”
“哎呦,瞧把你给张狂的!”
刘大夫人抿嘴一笑,说道:“我家的媳妇都能这样张狂,毕竟,男儿实在是不值钱,找不着媳妇的男儿更不值钱。”
温夫人推了她一下,嗔道:“真是越说越不像样,还有这么多小娘子在这呢,你也不怕吓着了她们。”
“那不是正好?让她们都知晓知晓我家的媳妇有多自在,往后我得省多少心呀?”
几个老夫人都笑得倒进了身旁丫鬟或儿媳、孙媳的怀里,有人挥着手说:“快快快,去找找秦大娘子来了没有,让她来看看她这将来的婆婆是怎么臭不要脸的!”
闻言,刘大夫人连忙讨饶道:“您老可手下留情,为了喝媳妇茶,我连见面礼都早好几年就备下了,您就算不心疼我,好歹别让那见面礼继续蒙尘,怪可惜的。”
刘大夫人一人hold住全场,气氛被她挑得高高的,不管成精的老夫人还是年轻的少奶奶,甚至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们,都被她的话语吸引,不自觉的融入到这个氛围之中。
云萝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察觉到她的目光,刘大夫人转头对她嫣然一笑。
云萝也不由抿嘴轻弯眸,对刘家人的好感来自阿婆,以及他们几次有意无意的帮衬。
而从始至终,两方都不曾把话说明。
在夫人们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云萝看到了在轩榭外朝她招手的温二姑娘,身边跟着始终不离左右的叶蓁蓁。
长公主也注意到了,就侧头对云萝说:“坐在这里有什么趣儿?出去跟小姑娘玩吧。”
云萝默默的点头,从座位上离开,走出了菡萏轩,与温如初和叶蓁蓁汇合。
一出去,温如初就飞快的把她拉到了旁边,不满的抱怨道:“大人们说话有什么好听的,你都不觉得无趣吗?”
云萝转头看向轩内,那里面坐着的,可不止一个小姑娘。
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洒落,只一会儿,就仿佛身上都粘腻了起来,云萝面无表情的说:“外面太热了。”
坐在轩榭里,享受着冰盆和清风的吹拂难道不舒爽吗?
温如初飞快的摇着团扇,吹动她颊边的青丝随风纷扬,眼神往旁边飘了一下,说:“那边凉亭里有人在斗诗,我们过去看看吧。”
云萝怀疑的看着她,“你何时对诗词有兴趣了?”
温二姑娘的脸上出现一丝窘迫,挥着团扇就往云萝身上拍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温如初:“……”
叶蓁蓁在旁边捂嘴偷笑,顿时惹得温二姑娘对她怒目而视,可惜叶蓁蓁丝毫不惧,还跟云萝说:“她哪里是要去看人作诗?分明是想去看人。”
一句话,顿时让温二姑娘面红耳赤,还要犟嘴,“什么人值得本姑娘亲自去看?”
却不知她的脸色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
云萝“哦”了一声,直接忽略温如初,问叶蓁蓁:“是什么人值得温二姑娘亲自去看?”
叶蓁蓁捂着嘴吃吃地笑,在温如初的瞪视下好歹给她留了最后的一点点颜面,没有直面回答云萝的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去看了就知道。”
哦,这么明显吗?
云萝也不由多了几分兴致,和她们一起沿着池边的树荫走,到了正在斗诗的凉亭。
亭中有许多人,有男有女十分热闹,而云萝却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边缘的兄长和景玥。
两人也都看到了云萝,卫漓下意识先看了眼身旁的景玥,轻哼一声后要朝这边走过来,却见景玥已先他一步,眨个眼的工夫就到了云萝面前。
卫漓:“……”
景玥可不管好友是否堵心,从云萝出现,他的眼里就只看得见她,别的皆是虚妄。
其实,看到阿萝坐在轩榭内,似乎并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他一直忍着没有冲进去把人抢出来。
他打开折扇给她扇风,轻声问道:“怎么到这边来了?外头热的很,可别中了暑气。”
其实,这里又是树荫又是凉亭的,并没有那么炎热。明明刚才还恨不得去把她抢出来,现在看到她额头上被闷出来的汗珠,却又忍不住心疼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温如初,发现她也正炯炯地看着这边,默默的把头转了回来,跟景玥说:“我听说这里有人在斗诗。”
“阿萝喜欢诗词吗?”景玥目光微闪,已经暗暗的在心里琢磨开了。
如果阿萝喜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得了魁首。
云萝不知他的心思,直言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陪着如初过来看看。”
景玥转头看了眼温如初,略敷衍的打招呼道:“温二小姐,有劳你陪阿萝玩耍。”
温二姑娘瞬间冷漠脸,要不是还缺了点胆子,她真想呸他一声:瞎了你的狗眼!
可惜,她就缺了那么一点胆子。
叶蓁蓁安静的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她总觉得瑞王爷好像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往她这边瞄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唉,她其实想跟他打听一些父亲的事,父亲虽来信,说他已安全地回到了岭南,但究竟如何,她心里却一直悬着,瑞王爷肯定知道的比她多。
可是,她现在有点不敢开口,总觉得打扰了他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其实,瑞王爷这样温柔细致的模样,就已经吓到她了。
他果然对云萝有不轨的企图!
第312章 看上了
企图不轨的景王爷寸步不离的跟在云萝身侧,引得周围那些人脸色各异,频频往这边瞩目。
温如初看着被从身边隔绝开的云萝,不禁扼腕叹息,她那么费心扒拉的把人拉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谁?
所幸,云萝并没有忘记她,伸手把隔在两人之间的景玥往边上推了推,然后跟温二姑娘说:“不是要去看人斗诗吗?站在这里做什么?”
景玥忍了忍,终于还是默默的转到了她的另一边,不挡着阿萝和小姐妹玩耍。
卫小侯爷安静的在旁边看了全场,到此时才冷笑一声,侧目斜睨着满腔小心思的好友,鄙夷之色都快要从他那张温雅君子的脸上满溢出来了。
景王爷不禁憋气,要不是看在阿萝的面子上,这个只会给他添堵找麻烦的好友,他早就不想要了!
殊不知,他嫌弃卫漓的时候,卫漓也在同样嫌弃着他。
这种一心惦记他宝贝妹妹的混账,早就该拖出去打死了!
温如初挽着云萝的手臂,莫名有种人生赢家的错觉,炎热天气带给她的闷胀都仿佛被一扫而空了。
她拉着云萝步入凉亭,在亭内众人见她们进来,就往两边让出了几个位置,显露出了刚才被人群包围的那个人。
温二姑娘终于后知后觉的又露出了羞怯之色。
云萝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此行的目标到底是哪个。
公子年将弱冠,俊雅清秀、文质彬彬,执笔站在那儿,修长如挺拔的青松,一派端庄的君子之风。
这个人还有些熟悉,前几天她还拿他跟杨家的儿郎比较,正是常宁伯府的大公子,两年前的状元郎——张睿。
一个伯府放在贵族满地走的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常宁伯如今还领着神机营副统领的职位,张睿身为勋贵之后却走的是文臣之道,不到弱冠就高中状元,显然也是个有出息的,因此,这两年来,许多家中有待嫁闺女的夫人太太们都在密切的关注他,其中不乏有王侯之家。
云萝不知温如初只是一厢情愿、芳心暗许,还是两家之间有了那个意思,一时间便只是站在原地没有急于发表见解。
张睿刚写完一首诗,手中的笔都还没有放下,抬头正好就对上了进入凉亭的云萝等人,不由一愣,然后放下笔从石桌后走出来,拱手道:“见过安宁郡主。”
云萝侧身让了下,“张公子不必多礼,我听说这里有人在斗诗,就好奇过来看看,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张睿微微一笑,说:“只是凑个趣,聊以打发时间罢了,郡主若有兴致,不妨也提上一首?”
此话一出,凉亭里的其余人都不由脸色各异。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宁郡主是在乡下长大的,在被认回卫家之前,指不定连吃饭填饱肚子都是问题呢,更何况读书?张大公子现在却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莫非是故意与她为难?
emmm……常宁伯不是陛下心腹吗?张睿此时与安宁郡主为难,莫非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变故?
温如初脸色一变,看着张睿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异样。
蒋三郎忽然站出来,跟张睿说道:“眼看着一炷香就要熄灭,你这时候请安宁郡主进来也太不厚道了,不管是重新点上一炷香,还是趁着最后这点余烬作诗一首,都不公平,状元郎莫非是想耍赖不成?”
这话明显的就是要为云萝解围。
张睿愣了下,对上蒋三郎不赞同的目光,他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忙说道:“我并无他意,蒋三哥怕是误会了,安宁郡主并非你们以为的目不识丁。”
他与云萝并不是很熟,但也不陌生,有袁承那样跳脱的友人,相比于京城里的其他人,他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在蒋三郎怔愣的时候,旁边的刘雯笑着说道:“郡主一力承办起了大彧报馆,何人还会以为她目不识丁?”
蒋三郎皱着眉想了想,在此之前,完全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呢,而他敢发誓,有一样想法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
景玥悠悠的站在云萝身旁给她打扇子,桃花眼微眯,泛起丝丝缕缕的凉意,从众人身上扫过,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吐出了五个字:“狗眼看人低。”
他家阿萝会的可多着呢!说出来能吓死你们!
蒋三郎脸一红,瞪着景玥不满的说道:“过分了啊!真以为你是个王爷就能肆意骂人了?”
“能!”
“……”
刘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对云萝说道:“郡主少在京城走动,才会让人生出这样的误会,还望郡主莫要恼怒。”
云萝无心博取此类名声,对外人的误解也不在意,因此并不恼怒。
“我确实不擅诗词。”她跟刘雯说,“想让我作出读之使人唇齿留香的诗词,太为难我了。”
她读过许多书,但还真的从没有人特意教过她写诗填词作赋,她本身对这些也提不起兴致。
刘雯愣了下,笑言道:“但郡主写的文章却精彩绝伦。”
云萝侧了下头,并不因他的称赞而欣喜,甚至有些过于冷淡,淡淡的说道:“其实我更爱写白话文。”
白话文才是未来的大趋势啊!
旁边一个二八少女不由好奇的问道:“刘大哥,不知安宁郡主写了什么精彩绝伦的文章?你是在何处观看的?”
刘雯说:“你可以去购买下一期的文秀报。”
云萝眉头一动,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刘雯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紧接着跟她说:“这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
云萝不知公主娘想干什么,但不管她想干什么,当女儿的只要默默支持就好了!
不就一篇文章嘛,她能头也不抬的一口气写出三千字检讨……咳!
此事就像是一个小插曲,波澜之后,凉亭内的斗诗会很快就恢复了原定的程序,至于有没有在他们心里留下印记,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一首首诗被传递着阅读,有平淡寻常,也有朗朗上口,更有精妙词句。
亭内的每人手上都有一朵绢纱制成的荷花,将所有的诗作都阅读之后评选出自以为最好的那一首,将绢花放到那首诗上,得花最多的为魁首。
出乎意料,拿到魁首的既不是状元郎张睿,也不是以文才闻名京城的刘大公子,而是另一个年轻公子。
云萝不曾见过他,从景玥的口中才得知,这是周家旁支的一个子弟,名周维,在京城颇有才名,深受周侍中周相的看重。
他赢了上一届的状元,又赢了刘相家的大公子,捧着作为彩头的一方端砚,神色中不自觉的就带出了几分得意。
当然,这或许真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
云萝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转身出了凉亭。
温如初走在旁边,还一个劲的转头踮脚往后看,不服气的嘟囔着:“怎么就让他得了第一呢?明明张公子的诗才是最好的!”
讲道理,其实那个周公子的诗作得还是很好的。
云萝不跟陷入恋爱的少女争论,却是问:“你看上张大公子了?”
温二姑娘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瞬间红霞满面,都分不清是羞的,还是咳出来的,或是两者都有。
云萝耐心的等她缓过神来,才又问道:“之前一直没见你对他有特别的心思,怎么突然就看上了?”
温如初忍不住的又想咳了。
但她坚强的忍住了,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瞪云萝,手中的团扇一挥,轻轻的拍打过来,娇嗔道:“胡说什么呢?哪里……哪里就到了你说的这般地步?”
从未见过温二姑娘如此娇羞的模样。
所以,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云萝索性转头去问叶蓁蓁,“她这般模样有多久了?”
叶蓁蓁捂着嘴吃吃的笑,说:“自从姑母有意与常宁伯府结亲,她就上心了。”
温如初扑过来挠两人,叶蓁蓁笑着闪躲,云萝却直接一胳膊将她挡在了外面,一本正经的说道:“看上就看上,有什么好遮掩的?女孩子就要拿得起放得下,莫要扭扭捏捏,看着不爽快。”
这话怎么好像怪怪的?
温二姑娘不由得呆了下,反应过来后忽然指着她问道:“你爽快,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有没有看上景王爷?”
景玥原本在看着阿萝难得小女儿姿态的与人打闹,觉得怎么看都是那样可爱,猛的听见温如初这话,手上一抖,差点把折扇捏成了两段。
一顿之后,他缓缓的又摇起了扇子,凉风徐徐,吹到云萝的身上,他脸色平静、目光专注,似乎在等着她回答温如初的问题,而在表面之下究竟有多紧张,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是一个他连想都不敢轻易去想的问题,没想到竟会从温如初的口中问出来,以至于他一点准备都没有,都不知现在该继续听下去,还是落荒而逃的好。
云萝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其压抑的轻微喘息,不由转头看向景玥。
温如初则在这个时候又叉着腰哼哼笑着说道:“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景王爷对你格外的与众不同,去年宫宴上更是直言思慕于你,就是不知安宁郡主看不看得上瑞王殿下?”
下一秒,她受到了一记来自瑞王殿下的警告目光。
温二姑娘差点被他看得吓岔了气,顿时一下子就怂了。
成功吓退温如初,景玥的心里却并不好受,只是与其让阿萝感到为难,他宁愿什么都不问不说不知道,反正不管如何,他都不会离开阿萝。
缓缓的、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口隐隐作痛的窒息感,景玥指尖发白,垂下的眼睫轻颤,正想说两句话缓和下此时有些过于安静的气氛,就忽然听见云萝说:“看上了。”
景玥霍然抬起了头。
温如初和叶蓁蓁也被惊得瞪大眼睛张开了嘴,万万没想到,她竟真的这样爽快!
不等她们回神,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一阵风将她们颊边细碎的发丝都吹了起来,然后两人就发现,云萝和景玥都不见了。
咽了下口水,温如初前后左右都看了看,拉着叶蓁蓁问道:“这是景王爷把云萝掳走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跟长公主或小侯爷说一声?”
叶蓁蓁觉得她真是问了一个傻问题,这种事情要怎么跟长公主和卫小侯爷说?
温如初大概也觉得不好说,不由愤愤的,“景……王那么凶,还阴阳怪气的一点都不知怜香惜玉,多少芳心被他捏碎?云萝怎么还真看上了?”
“怜香惜玉有什么好?我爹说,见着个好看的姑娘就怜香惜玉的郎君都不是好东西,遇上了就要远远的避开。”叶蓁蓁眼眸微亮,说道,“我倒是并不惊讶,云萝又不是绵软的性子,也不爱与人过于亲近,但瑞王殿下却能一直在她身边打转,从没见她驱赶或拒绝。”
温如初惊道:“难道不是因为景王爷的脸皮够厚吗?”
叶蓁蓁:“……”你说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呢!
姐妹俩正讨论得热火朝天,迎面走来了卫小侯爷,见到她们两人便停下了脚步,问道:“小萝没有与你们在一起吗?”
温如初、叶蓁蓁:“……”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卫漓看着她们的脸色,又见景玥也不见踪影,倒是明白了什么,不由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既堵心,又有那么一点点无奈。
第313章 我还这么小
景玥觉得他现在整个人都仿佛飘在云端,虽然一时激动把云萝拐带了出来,可此时面对着她,他只觉得手足无措。
明明有满腔的话想说,却又忽然无话可说。
仿佛美梦做久了,让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甚至忍不住怀疑,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他此时该如何解释才会显得他并非有意唐突她?
云萝就静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换,从没见过他这样心绪不定的模样,让她也莫名有了一点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感。
这真是太奇怪了,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又不是渣了他!
于是,她重新变的理直气壮,美眸直视,很快就把景玥看得赧然垂下了目光。
云萝:“……”
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不等她想明白,景玥很快又抬起目光,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萝。”
声音出口,才知到底有多艰涩沙哑,他不得不停下来重新寻找自己的声音。
云萝的目光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又对上他的目光,说:“你别紧张,我就是说说而已,就算看上了你,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景玥突然就不紧张了,只是好气,怎么办?
你倒是对我做点什么呀!
云萝觉得他的脸色变得很奇怪,看她的眼神像是生气又像是憋屈,好像还有点哀怨,反正她不是很明白。
男人心,海底针!
她觉得两个人这样不说话,面对面站着有点傻,虽有树荫遮挡了大半,但斑斑点点的阳光晒下来还是很热的,她就想转身换个地方。
然后,手臂突然被拉住,景玥紧张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云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里太热了,我想找个清凉地。”
景玥下意识伸手挡在她的头顶,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手上还拿着扇子,于是连忙打开给她扇风。
今日带的扇子也就这一个作用了,毕竟他平时可不惯拿这个东西。
凉风袭来,缓缓地吹散了身上的热气,云萝觉得这里也还不错,虽然总有光点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但其实并不十分炎热。而且此地隐秘,游园赏花的声音都离得远远的,少有人往这边走动,很适合说些不宜让人听见的私密话。
可是,好像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言。
享受着瑞王殿下亲自打的扇子,又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云萝淡定的再次安慰道:“你别多想,我……唔!”
景玥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真怕她又说出一些让他受不了的话。
他心口狂跳,但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不可抑制的颤抖,说:“你难道想不负责吗?”
因过于激动和极度的压抑,他的眼角微微发红,睫毛轻颤,从眼底的深处逐渐泛起滔天的波澜,似要将人的魂魄都卷入其中。
云萝被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震了一下,随之蹙眉不解的问道:“负什么责?”
说话时,嘴唇开合在他的手掌心轻轻扫过,景玥顿时觉得那酥麻从掌心一直传到了心口,脑海嗡鸣,几乎听不清她说的话。
慌乱的松开手,掌心滚烫,又觉得怅然若失。
然看着他茫然不解的模样,他不由得呼吸一窒,涩然道:“你不是说,你看上我了吗?”
“看上你就要负责?”
“当然!”
“那我看上的东西可多了。”
“你都看上了什么?我全送给你。”
景玥接话接得十分顺溜,云萝却被他噎着了,半晌,双目低垂,凉凉的说道:“看上你的人可不少,照你这么说,她们都要对你负责?”
“她们如何与我何干?”景玥垂眸看着她,神情十分的专注,又仿佛在努力的压制什么,声音逐渐低沉舒缓,直往人的心里头钻,“我只在意你。”
云萝伸手摸了下耳朵,表情却是格外的冷漠无情。
呵,这样明目张胆的双标,难道还想让她鼓掌叫好吗?
景玥看着她,丝毫不因她的冷漠而退缩,反而目光越发潋滟温柔,轻声询问:“回头我就让祖母请媒人去府上提亲,好不好?”
云萝美眸微瞠,一个“不”字就到了嘴边,又在看到他通红的耳垂时默默收了回来,转而委婉的说道:“你是禽兽吗?我还这么小!”
景玥:“……”
他思慕她、心悦她、想要娶她,怎么就禽兽了?
瑞王殿下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有些委屈。
但这是自己放在心上喜欢了两辈子的小姑娘,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禽兽便禽兽,他就当这是阿萝对他的爱称,仔细想想,似乎也颇有情趣呢。
景玥被他自己的想法羞得耳根发烫,又忍不住想的更多。
把飘飞的心思收拢,他一脸期待的看着云萝,问道:“那你想何时成亲?”
云萝想也没用,便脱口而出,“至少也要十八岁以后。”
“好。”
好什么?云萝忽然觉得异样,他们究竟是如何把话说到这个程度的?
她伸手贴在了景玥的胸口,用力的把越靠越近的他往外一推,面无表情的说:“你想多了,看上你和嫁给你是两码事。”
景玥后退一步就站稳了,听到这话也不泄气,他今天已经足够惊喜了。
而且,随着被云萝的连番打击,他紧绷的情绪反而舒缓了过来,此时已经能顺畅的思考,一边继续给她打扇子,一边问:“看上了我,却又不嫁给我,那你想嫁谁?”
语气幽怨,仿佛对着一个只撩不娶的渣女。
云萝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有点后悔对着温如初应下的那句话。
一切都是因为她说了一句“看上了”,事情就变得这样难以言喻。
她难道还要跟他解释,所谓“看上了”只是一个初步阶段,离谈婚论嫁还有一段好长的距离?
云萝思绪一顿,越发的面无表情,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渣,是怎么回事?
索性转身离开,她怕继续说下去,还会被景玥带着走,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玩弄感情的渣女。
走出两步,她忽然又转身跟景玥说:“我只是看上了你的脸!”
神情冷漠,语气笃定,却不知这样刻意的解释本身就带着一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景玥这一次没有阻拦她的离开,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直到再看不见她,他才伸手捂住眼睛,缓缓的笑了起来。
待他放下手,却见双眼微红,眼中浮动着盈盈水光。
他抬头看了眼停在枝头的一只喜鹊,然后大步朝云萝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但云萝已经回到了菡萏轩,坐在长公主的身侧,安静的听夫人太太们说话。
夫人们也有各自的小圈子,大多数一边关注着周围,一边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十分热闹。
最受关注的自然是上头几位大佬,此时,简王妃正在跟广平王太妃说家中儿女的姻缘。
世子宗琦钧已在今天二月娶妻,次子年纪还小,如今简王妃膝下适龄又未婚的也就只有一个女儿——安如郡主了。
至于说府中的庶子庶女,虽然都叫她一声母亲,婚事也需她做主,但她才不会这样上心呢!
安如郡主年方二八,至今尚未定亲,简王妃似乎想要与广平王府做亲,虽表现得不明显,但那个意思还是从言语中稍稍带了点出来。
当然,这种事情本来也不能说的太明显,只需点到即止,广平王府若有心,之后自然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广平王太妃笑呵呵的,看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是见云萝回来就转头问她:“怎么不在园子里多玩一会儿?”
简王妃眉头一皱,看了云萝一眼。
衡阳长公主就笑着跟太妃说:“她怕是嫌外头热,进来躲凉快的。”
广平王太妃转头跟身旁的丫鬟说:“我记得前日厨房呈上来的单子上有一份冰碗,到现在也没见他们送上来,你去看看他们做好了没有,做好了就赶紧端上来让大伙儿都凉快凉快。”
丫鬟福身退下,广平王太妃又跟云萝说:“夏日里吃冰碗确实舒爽的很,但小姑娘却不好多吃,待会儿吃一小碗就好。”
云萝俯首道:“谢太妃关心。”
简王妃忽然说:“安宁精通医理,哪里会不知晓这些?我看她脸蛋红扑扑的,这么多小姑娘在这儿,就数她的气色最好,不知是如何调养的?”
衡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云萝却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认真的回答道:“并没有特意调养,不过是早睡早起,多吃饭,多运动,气色自然就好了。”
简王妃的眉头一抖,帕子掩了下嘴,笑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姑娘还是以娴静端庄为好,吃的也不宜过多。”
云萝就“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着简王妃的脸色,衡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重新露了出来,甚至还笑出了声。
她把手边的一碟做成荷花形状的绿豆糕推到了云萝面前,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能缺了自家姑娘的一点吃食?什么身段仪态都比不上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云萝看着面前的绿豆糕,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拿起一块。
嗯?好像没有很甜呢。
第314章 听说你看上阿玥了
撩完就跑,云萝一点都没觉得她的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对。
一直到广平王府的赏花宴散宴,她都坐在菡萏轩内没有再出去,毕竟外面日头渐高,越来越炎热了,有冰盆凉风,她为何要出去接受烈日的洗礼?
赏花宴,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吃吃喝喝说闲话,赏花赏景赏美人,云萝把席上的吃食都尝了个遍,感觉非常满意。
游过花园、赏过景,又吃过宴席、歇了午晌,交好之人联络感情,之前没有交集的也可以结成新朋友,到傍晚日头西斜,阳光没那么猛烈的时候,衡阳长公主才带着儿女告辞离开了广平王府。
云萝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再次见到了景玥。
当时景玥就与卫漓站在一起,看似好友之间相谈甚欢,其实他就是特意在这儿等云萝的。
卫漓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心里嫌弃得很,脸上也没几分笑容,言语还带着刺,若非场合不对,他都要出口驱赶了。
景玥倒也识趣,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却是给足了好友面子,不管卫漓怎样冷言冷语他都仿佛没有脾气一般。谁让这位是阿萝的亲兄长呢?想要在他和阿萝之前找点麻烦添点堵真是太容易了,所以,且忍了他!
顾安庭在旁边都看呆了,回过神来后不禁失笑,看着景玥这难得谦卑的模样,忍不住帮他跟卫漓说了几句好话。
“阿玥从小就样样拔尖,长辈们说起他来无不交口称赞,倒是把我们这些人衬得越发黯淡无光了,也不知多少人在惦记着他。虽说脾气不大好,但那是对别的姑娘,对安宁郡主却是难得的温柔细致,还把你给的气也都忍了,以前何曾见过他对谁忍气吞声?”
虽然这话说得不是特别动听,但景玥还是给了顾安庭一个好脸色。
没办法,恋爱中的男人就是这么卑微!
卫漓并不为所动,低头理着袖子,神情冷淡的说道:“这么点气都受不了,还敢惦记我妹妹?”
顾安庭不由一乐,“行吧,知道你是舍不得妹妹,不过姑娘长大了都要嫁人的,再舍不得也不能拦着不放啊。”
他大概是想到了他自己,话到最后不由叹息一声,又说:“常听人说,女子嫁人就如同二次投胎,稍有不慎就是一世困苦,确实马虎不得。”
景玥看着门口的方向,悠然说道:“世间多的是薄情寡义之辈,所以难得遇上一个合适的,就千万不能错过。”
卫漓不禁侧目,放眼京城千百世家子,心性最凉薄冷酷的恐怕就是这一位了。
顾安庭也为景玥的大言不惭而咋舌,不过观他这两年来对安宁郡主的态度,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是什么心思。
尤其去年的宫宴上,景玥曾当着满朝文武、西夷使者的面直言心悦安宁郡主,之后虽没有更进一步的动静,但其实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观望着呢。
简王世子宗琦钧站在旁边,表情有点复杂。
因为妹妹在去年与安宁郡主的冲突,他和卫漓之间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平时不可见,却时常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带来一点化不开的尴尬。
至于景玥……他其实一开始是跟卫漓交朋友的,通过卫漓才逐渐跟景玥相熟,逐渐有了之后的交情。
顾安庭转头看到格外安静的宗琦钧,微顿了下,说道:“琦钧今日好斯文,一直看着那边侧门,这望眼欲穿的样子,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跟我们这些打光棍的都玩不到一块儿了。”
宗琦钧脸上微热,瞪了顾安庭一眼,说道:“你也就现在还能取笑我,听说太妃正忙着给你张罗亲事,想必也要好事将近了。”
顾安庭脸上却并无喜色,叹了口气,“随缘吧。”
蒋华裳和顾安城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其实还是很大的,虽然他是真的无辜,但退了婚后再说亲,别人总会下意识的多思量一二。
蒋三郎从他们身后过来,刚好听见最后两句话,顿时脚步一顿,然后转身就飞快的溜走了。
虽然怨恨堂妹蒋华裳任性妄为,但每次见到顾安庭,他还是忍不住会有些心虚气短。
顾安庭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过来又走的蒋三郎,目光一顿,然后缓缓的转开了视线。
就如同蒋三郎看到他会心虚,他看到蒋三郎其实也很尴尬,不论有多么的兄弟不和,但顾安城终归是广平王府的公子,而就是顾安城和蒋华裳两个人,把两家人都害惨了。
另外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蒋三郎的动作,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移开目光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正好,那边女眷开始从门内出来,让几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衡阳长公主带着云萝,简王妃则带着她的儿媳妇,两拨人前后脚出门,都是丫鬟环伺、浩浩荡荡。
看到迎上来的四个郎君,两个长辈都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相互问候一声后就各自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简王妃在登上马车之前,转头看了眼和卫漓一起站在衡阳长公主车驾前的景玥,目光一闪,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这还真惦记上那丫头了。”
宗琦钧扶着母亲,闻言手上稍用力,轻唤了一声,“母亲。”
心里有些无奈,这不是早就知晓的事情吗?何苦还要做出这样不讨喜的行为?不过是白白的失了自己的脸面。
简王妃沉默了一会儿,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拍了下宗琦钧的手背,轻声说道:“我知晓的,只是心里有些不舒坦罢了。”
明知道怪不得景玥,怪不得卫浅,却还是忍不住迁怒,这大概就是为母之心吧。
她又叹了口气,然后才在儿子、儿媳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
简王府的车马缓缓行驶离开广平王府的时候,衡阳长公主也坐稳了,掀起帘子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转头跟站在马车旁的景玥说道:“不必相送,你也赶紧回家去吧,走慢一些,到家就能开席吃晚食了。”
景玥透过窗户和长公主的缝隙看向坐在另一侧的云萝,手指轻抚掌心的缰绳,欠身说道:“也不急于这么一时半刻,左右顺路,还是先送您回府才能安心。”
顺路?绕了两条街的顺路吗?
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景玥,直把他看得几乎要绷不住脸了才收回目光,然后放下了掀帘子的手,说道:“那就有劳了。”
马车缓缓驶离广平王府,景玥和卫漓骑马护在旁边,但走着走着,景玥就从这边绕到了马车的那一边。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正好云萝掀起帘子往外看,然后就和他的目光对上了。
景玥侧首朝着她笑得比头顶的落日余晖还要绚烂,在马背上稍稍伏身,与她的目光持平,轻声问道:“阿萝今日玩得可开心?”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轻点头,说:“那道蒸鱼很好吃。”
景玥不由莞尔,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还说:“我回头问安庭要一份菜谱送去府上,你以后想吃了随时都能吃到。”
“会不会太麻烦?”
“不过一道菜谱而已,安庭和广平太妃都不会吝啬的。”景玥虽心里猫抓似的,但却绝口不提感情之事,反而跟她谈论起了美食佳肴,“还有别的菜让你特别喜欢吗?”
云萝把窗帘子掀得更开了一点,说道:“都挺好的,我又不挑食。”
景玥觉得这话没毛病,所有那些阿萝不喜欢的吃食,都是因为厨子的技艺不到家,把菜式和味道都做坏了。
“城里最近新开了一家烤肉铺,掌柜的是个西域胡商,所有的肉类都用西域特有的香料腌制,用炭火炙烤后,香味能飘到几条街之外,你何时有空,我带你去尝尝?”
烧烤啊?
云萝目光微亮,忽然就觉得饿了。
长公主坐在马车里,假装不在意,连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实际上却竖着耳朵在听两人说话,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这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景玥就在这略显怪异却又意外和谐的氛围中把云萝送回了衡阳长公主府,顺便还约定了下次带她去吃烤肉的日子。
长公主憋了一路,直到目送景玥离开,又转身进府之后才拉着云萝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都跟温家的二姑娘承认你看上阿玥了?”
落后一步的卫漓忽然抬起了头,惊道:“这是何时的事?妹妹你当真……”
“看上了景玥”这五个字真是完全说不出口,只是想想,小侯爷就觉得心口好痛。
他白白嫩嫩、玉雪可爱的妹妹竟然看上了景玥!?
云萝看到兄长的脸色都变了,就试图安慰他,“我没想现在就嫁给他,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品性也不差,又正好喜欢我,我暂时还没找到比他跟好的人选。”
卫漓稍微好受了一点点,但依然心痛得不得了。
长公主看着一脸正经的女儿,却不禁脸色古怪,总觉得乖女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