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你怕不是瞎了吧
衡阳长公主家的安宁郡主把吴国公府的镇门兽给一刀劈成了两半!
吴国公府正大门前的地上裂出了好长的一道口子,青石板碎裂几十块不说,连石板下的地面都裂了,就因为安宁郡主砍了一刀!
吴国公被气到吐血,甄老夫人气怒攻心,进宫告状去了!
事情迅速的从当时在吴国公府门外围观的百姓口中传扬了出去,京城再一次因为云萝而沸腾。
若问安宁郡主好好的为何去寻吴国公府的晦气,马上就会有人出来给他们科普,这些人中只有极少数是当时在场亲眼所见的,更多的人他们自己本身也只是听别人说过,但当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又仿佛他也是亲眼所见,神情激昂、滔滔不绝。
安宁郡主在城外庄子里的玉米地被人烧了,就是吴国公府的人使的坏!
流言沸沸扬扬,云萝被烧的田地也从十几亩到几十亩,不到中午,外面到处都在说安宁郡主的一整个庄子都被烧了,损失的玉米能堆成山,也不知到十一月的时候她的种子铺还能不能如愿开门。
云萝此时却正在擦拭她的刀,将上面沾染的泥土尘屑全部擦去,直至光可鉴人才罢休。
然后,她就面无表情的盯着缺损了一块的刀锋。
月容将云萝刚换下的衣裳收拾起来,转头小心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此时的郡主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难道是砍了人家的镇门兽和门口大路之后还觉得不解气,认为便宜了吴国公府?
云萝确实心情不好,也觉得便宜了甄家,毕竟甄家只是损失了一只石头做的镇门兽,她千金难求的宝刀却因此被崩出了一个缺口,还碎了一只刀鞘!
此时她正在考虑,除了长刀匕首之外,她是不是应该再多准备一样更加结实的武器?
兰香拎着食盒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打开后捧出一大碗鸡汤面放到云萝的面前,“郡主,您今日早膳只随便对付了两口,又脚步停歇的忙到现在,赶紧吃碗面垫下肚子吧,离午膳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鸡汤面鲜香扑鼻,奶白的汤,雪白的面,绿莹莹的青菜,面上还盖着一个煎到两面都焦黄的鸡蛋。
云萝把没了刀鞘的刀横放在桌上,接过筷子就吃起了面。
兰香看了一眼,问道:“听说郡主的刀鞘碎了,可要奴婢吩咐人给郡主重新打造一个?”
云萝先咬一口煎蛋,再夹一根青菜,然后才捞起面条送进口中。
听到兰香的提议,她淡淡的“嗯”了一声。
兰香便又问道:“这重新打造的刀鞘,郡主可有什么要求?”
“没特殊要求,合适就行。”
兰香便福身后双手捧着长刀退了出去。
云萝的一碗面还没有吃完,正院的丫鬟就脚步匆匆的进了汀香院,躬身道:“启禀郡主,宫里来人了,陛下请郡主进宫一趟。”
月容当即表情一肃,转身打开了衣柜开始挑选起适合进宫穿着的衣裳。
却听见云萝淡然说道:“不用忙了,我穿现在身上的进宫就行。”
她刚从吴国公府闹了一场后回来,回来就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小袄裙,鬏上坠着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摆,也仿佛让她更多了些灵动和俏皮。
月容见郡主这一身虽不隆重,但也并不会失礼,就将衣柜又关上了,不禁好奇的问道:“郡主一回来就把骑装换了下来,是早就知道皇上会来请您进宫吗?”
云萝捧起碗把最后一口汤都灌进了肚子里,然后捂嘴轻轻的打了个嗝,“甄老夫人都进宫去告状了,舅舅他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都得意思一下。”
见她放下碗站起来,月容忙取来架子上的斗篷给她披上并系好带子,有些忧心的说道:“哪怕只是面上意思一下,郡主您进宫之后也要当心些。”
穿戴好之后,云萝就带着月容到了正院。
出宫来请云萝的还是个熟人,正是泰康帝身边的大红人王福海,地位仅次于赵大总管。
见到云萝过来,他连忙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朝她躬身行礼,“奴才见过郡主。”
长公主招手把云萝叫到了跟前,说道:“事情如何,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有些数,甄家的那位老夫人进宫到皇后那儿告了你一状,吴国公也找你舅舅主持公道去了,如今那母子两个正在崇明宫抱头痛哭呢。”
说到这儿,长公主就不屑的撇了下嘴,微喘了口气后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慌,不论如何,你舅舅、舅母自是会站在你这边,哪怕可能责备你两句,但那只是看在过世的老吴国公的面儿上,好歹他老人家当年也曾护过你舅舅几回。”
云萝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听了公主娘这一番生怕她委屈的话之后也没觉得半点负担。
然后,她又听她的公主娘说:“你就当是去宫里玩半天,想做什么只管随心就是,还有娘在这里看着你呢。”
这一副她若当真受了委屈,她就直接杀入皇宫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云萝就是带着这样的底气进宫的。
她进宫时,皇后也坐在崇明宫,与泰康帝并肩,而在两人的下方,甄老夫人、吴国公以及甄贵妃坐在两侧,甄贵妃还抹着眼泪哭哭啼啼的说着:“皇上,我甄家自先祖时就为大彧立下汗马功劳,才有如今后世子孙的繁荣,安宁郡主却因为那一点莫名的猜测就直接带着人打上门来,还……还……她如此置我甄家于何地?又将我甄家的脸面置于何地?您可一定要替我家做主啊,安宁郡主虽说年纪尚小,但也不能如此胡来,我爹都被她气吐血了!”
泰康帝沉着脸,也看不出有没有把甄贵妃的这番话放在心上。
倒是皇后捂了下嘴角,眼角朝着虽洗漱整理过,但确实脸色有些苍白萎靡的吴国公一瞥,随之肃容对甄贵妃说道:“此事陛下自会处置,贵妃还是先回寝宫去吧,今日看在甄家出事还算情有可原的份上就不责罚贵妃擅自出后宫之事了,也不知贵妃哪里来的灵通消息,差点比本宫知道得还要早。”
甄贵妃哭声一顿,看向皇后的目光有些怨恨,但她并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是一瞥就迅速的移开,又幽怨的看着泰康帝,“皇上——”
泰康帝眼皮抬起,神情中并不见几分动容,沉声说道:“没听见皇后的话?前朝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今日再次坏了规矩,看在吴国公的面上朕暂且绕过你,但朕要如何处事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甄贵妃顿时从椅子上滑落跪在了地上,哭诉道:“妾身不敢,只是安宁郡主她……”
“住口!”皇后忽然呵斥道,“就算你是贵妃,安宁郡主也不是你能议论的,至于今日吴国公府的事,皇上自会与吴国公和甄老夫人商议定夺,贵妃还是守好自己的本分,莫要几次三番的坏了规矩!”
甄贵妃脸色铁青,吴国公和甄老夫人的脸色也都不大好看。
皇后这话虽说得含糊,但意思却明明白白的表达了出来,进了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甄贵妃再尊贵也越不过皇后,更越不过衡阳长公主,就连衡阳长公主生的女儿都轮不到她来指责议论。
出身公侯世家又如何?对吴国公和甄老夫人,不论皇上还是皇后都要礼让三分,但对甄贵妃,不管她出嫁前的身份有多高,如今都不过是后宫中的一员,归皇后管教,连亲母甄老夫人都不能置喙。
后宫女子,一仗分位,二仗帝皇宠爱,三仗家世。
皇后乃是中宫正室,执掌整个后宫内廷,与泰康帝之间未必有爱情,但却有着从少年时就相互扶持过来的深厚情谊,还生下了如今唯一的皇子,便是太子殿下。
至于家世,皇后出身瑞王府,就算因为男丁几乎死绝而沉寂了几年,但如今她的亲弟弟不足弱冠就已经掌控了西北的几十万大军。
不管哪一样,甄贵妃都无法与皇后争锋,自是被轻松的压制了。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虽心里不快,但皇后拿着宫里的规矩来说事,甄贵妃也确实未经皇后的同意就擅自出了后宫,他们也有些无可奈何。
皇后说完后又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朝甄老夫人说道:“都怪本宫平时管教不当,使得后宫的规矩都松散了许多,让老夫人见笑了。”
甄老夫人扯了扯嘴角,硬是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皇后娘娘言重了,宫里的规矩向来都是极好的,不过人非草木,偶尔松散一下也可以理解。”
皇后温柔一笑,“老夫人言之有理,不过也不能太松散了,规矩一旦松散,人心也就要乱了。”
甄老夫人眼角一抽,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心里一时间满是苦涩。
其实老国公在世的时候是不愿意送女儿进宫的,只是他去后,府中地位瞬间跌落一层,当时皇上刚亲政没多久,皇后的娘家也只剩下一个老祖母和一个还没懂事的小弟,儿子认为送姑娘进宫后大有可为。
她……她起先也不愿意,可后来就被儿子说动了,而且女儿也愿意进宫来博一场泼天的富贵。
刚进宫的时候,女儿也得过两年的圣宠,可惜一直都没能怀上子嗣。
看着女儿被皇后身边的女官请了出去,甄老夫人的脸色明灭不定,然后又沉沉的定下心来。
不论如何,女儿也不可能再出宫带回娘家去,但她今日进宫的目的却不能再夭折了!
云萝在踏入崇明宫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了出来的甄贵妃。
看到她,甄贵妃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的阴沉了,狠狠的瞪着她,又咬牙切齿的说道:“安宁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风,这般肆无忌惮,难道就不怕消磨了皇上对你的那点微末宠爱?”
这一副神情扭曲的模样,真是太丑了。
云萝看她一眼,然后不忍直视的垂下了眼睑,淡定的福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爹娘从小就教育她,不能失礼人前。
她觉得这话没毛病,礼数到了,对方却先失礼,她回头打起人来也能更理直气壮一些。
可惜她这点小心思甄贵妃完全没有感受到,看到云萝朝她行礼,还当是心里怕了在示弱,当即就冷笑一声,然后直直的朝着她撞了过来。
云萝察觉到她的意图,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砰”的一声,两人的半边身子撞到了一起。
刚一相撞,甄贵妃就感觉有一股巨力朝她袭来,顿时“哎呦”一声痛呼,连连后退好几步,捂着被撞疼的那边胸口脸色铁青。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故意阻挡本宫的路,撞伤了本宫!”
云萝伸手掸了一下肩膀部位,“你怕不是瞎了吧?”
送甄贵妃出来的那位女官有些忍不住的抽了下嘴角,好辛苦才把嘴边的笑容压下去,然后恭敬的朝甄贵妃说道:“贵妃请这边走,皇后娘娘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甄贵妃当即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吆三喝四?”
这个耳光来得太突然了,云萝都没来得及阻止,而那女官生受了之后却仍面不改色,屈膝说道:“是奴婢鲁莽了,谢贵妃娘娘的责罚。”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之前不曾在皇后身边见过这位呢,看她的穿着,跟寻常的宫女嬷嬷都不相同,似乎是个女官?
领着云萝进来的王福海却在那个巴掌之后轻呼了一声,忙上前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帕子,掐着嗓子说道:“哎呦喂,廖女官你没事吧?快用帕子遮一下,可莫要让人看到了你脸上这个巴掌印,有损皇后娘娘的颜面。”
甄贵妃脸色一变,又瞪了眼王福海,但她终是不敢对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如何,便哼了一声,甩手离开了。
廖女官朝王福海微微一笑,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王福海目送她们离开,然后朝云萝躬身说道:“郡主请在此稍等,奴才先进去向陛下通报一声。”
“好。”
第241章 想睡谁就睡谁
甄贵妃被请走之后,殿内的气氛就有些沉凝,皇上并没有因为吴国公府今天受了“委屈”而对甄贵妃格外的网开一面,这让吴国公和甄老夫人的心里都有些不得劲。
看到云萝进殿,行礼之后,泰康帝就问她:“刚才似乎听见外面有些吵闹,出什么事了?”
云萝丝毫没有遮掩就心直口快的说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贵妃娘娘想要来撞我,却力气太小反倒把她自己给撞疼了,恼羞成怒不敢打我,就反手打了廖女官一个巴掌。”
此话一出,殿内的几人顿时神情各异,甄家两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家大门前被劈成两半的镇门兽和开裂的地面,都不知该先担心自家女儿/妹妹的身体,还是要夸她一句勇气可嘉。
她竟然用自己娇弱的小身板去冲撞安宁郡主?
泰康帝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看向云萝的眼神中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然而下一秒就见他忽的脸色一沉,“太不像话!”
皇后侧身垂首赔罪道:“怪我管教不力,陛下切莫气坏了身子。”
皇上眉头一皱,“这与你有何干系?甄贵妃在这宫里向来过得肆意,宫禁宫规于她而言形同虚设。”
皇后继续赔罪,“无论如何都是妾身没有管好后宫,才让她们屡次犯规。”
“你就是太慈善了,纵得有些人无法无天,都快要不将你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夫妻两一唱一和的成功把吴国公和甄老夫人原本想说的话给堵住了,还不得不赔笑着说好话,“贵妃娘娘自小就是个娇气的,倒是劳累皇后娘娘费心管教了。”
皇后也当即客气的说道:“老夫人言重,仔细算算,贵妃进宫也有六七个年头了,在宫里有任何的行差踏错都是本宫管教不当。”
这话就差直接说甄贵妃劣性难改了。
云萝站在下方静静的看着皇后与甄老夫人交锋,看到甄老夫人节节败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这似乎很有意思。
直到甄老夫人把话题转移到了云萝的身上,对她今日对吴国公府的所作所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和愤慨。
想到自家今日遭受的羞辱,甄老夫人就忍不住心潮翻涌,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一边谴责一边老泪纵横,似乎连端坐在高椅上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的跪在了帝后面前,哭诉着请求皇上给甄家主持公道。
那声情并茂配上她白发苍老的模样,看上去当真是十分可怜。
云萝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老母亲都跪下了,吴国公当然不可能再继续坦然的坐着,从座位上起身然后跪下,“安宁郡主硬说是臣家中派人挑唆她庄子上的奴才放火烧玉米,臣虽觉得冤枉,但看在她年纪尚轻不曾经历过多少世事的份上也不愿与她计较,认了便是,不管她想要银钱还是索性赔她个庄子,臣都认了。可她不该一言不合就劈了我府上的镇门兽!”
甄老夫人抹着眼泪说道:“皇上恕罪,娘娘恕罪,臣妇本不该进宫打搅,只是此事实在无异于将我甄家的脸面剥了下来扔地上踩,再说句不好听的话,郡主劈了镇门兽之后又劈裂了门外街道,那裂痕直冲着我府上大门,真是看了就让人心里头发慌,也不知是否有碍于甄家风水。”
这话说得越来越严重了,在这个深信风水之术的时代,坏人风水无异于掘人祖坟,都是要结死仇的。
泰康帝顿时眸光一利。
皇后也是目光微闪,然后说道:“老夫人此话就过于严重了,门口的路面有所损坏,叫人填补回去就是了,如何竟跟风水之说扯上了关系?”
云萝也不能一个劲的让舅舅、舅母挡在前面,闻言就说道:“那大路又不你吴国公府的地盘,就算真坏了风水也坏不到你家去,难道你们还能不许周围的邻居们动土拆建?”
甄老夫人怒道:“胡搅蛮缠!郡主一味的推卸责任,莫非不知刀乃凶器?你当时挥刀可是直冲着我甄府大门的!”
云萝觉得这老太太真是无理取闹,她砍个路都碍着他们吴国公府的事儿了?
再说,要不是当时他甄家的二公子对着她瞎比比,她闲得慌拿刀去砍青石板?她的长刀因此崩出了一个缺口,都没有找他们要赔偿!
“你怎么不说有车马从你家门口经过都惊吓到了你家的土地神?”
皇后转眸看向了云萝,不轻不重的训斥道:“还顶嘴?无凭无据的就带着人闹到吴国公府上去,本就是你的错,还不快向老夫人和国公爷赔礼道个歉。你年少无知,老夫人和国公爷也都不是小气的人,只要你赔个不是,此事本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情。”
吴国公脸色一沉,他家的镇门兽都被一劈两半了,还不严重?难道要到被人破门而入才叫严重吗?
吴国公不满,云萝还不满呢,张嘴就顶了回去,“谁说我无凭无据的?我有证据证明就是他们唆使人干的坏事!”
听到这话,帝后尚未询问,吴国公就当即冷哼了一声,“就凭着郡主手上的那个不知你从哪里找来的所谓证人?老夫压根从未曾见过那人,也不知你所谓的坏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萝侧头,“我若派个人去把吴国公府给一把火烧了,是不是也能说我压根就不认识那人,是你们找不到真凶就随便找个人来对我栽赃嫁祸?”
泰康帝忽然斥责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好好的你去烧人家的府邸做什么?”
云萝转眸平静的说道:“我就打个比方,他们若是不先来招惹我,我待在自己家里不舒坦吗,非要跑到别人家里去放火?”
泰康帝指着她气笑了,“惹了你,你就要去放火烧人的府邸?你是土匪吗?”
云萝认真想了想此事的可行性,坚定的摇头说道:“放火要深入府内,还是太麻烦了点,给我一个足够大的锤子,我能直接把他家的围墙给掀了。”
泰康帝忽然对吴国公府门口的镇门兽和地面好奇极了,他这个娇娇小小的外甥女到底有多大的力气?
可是……忍住!千万不能表现出来,至少也要等送走甄家这对母子之后!
而她这大言不惭的话却让甄老夫人和吴国公又惊又怒,竟是一点都不怀疑她真的能把他们家的围墙给砸塌了是怎么回事?
“胡闹!”泰康帝又呵斥了一句,“不管如何,为了那么几亩地的玉米就闹上门去总归是不像话,阿姐平时也不多管管你,都把你给宠坏了!”
“可是我自家的庄子都没有出事,就只有舅舅赏赐给我的那个皇庄出了背主之人,也不知道还有没别的心大的奴才。”
一句话顶得皇帝陛下神情狼狈,似乎觉得面儿上有些挂不住了,不由恼羞成怒的喝道:“放肆!朕赐你皇庄竟还赐出错来了?那庄子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你自己管理不当、御下不严出了事,却怪到朕的头上?我看你真是被阿姐惯坏了,别以为你是朕的外甥女,朕就不舍得罚你!”
云萝一抿嘴,紧绷的小脸也有些发冷,倔强的说道:“你想罚,只管罚就是!他甄家烧坏了我十亩地,我只是坏了他们一只石狮子就已经很便宜他们了。就算他们死不承认,我也绝不会认错!”
泰康帝被她气得霍然站了起来,指着她便沉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好好好,既然你自己求着朕罚你,那朕就……”
“皇上!”皇后忽然急急打断他的话,劝解道,“浅儿还是个孩子呢,正是最淘气不听话的年纪,又因为精心照顾的心血被人肆意糟蹋,怒气上涌自然行事也就冲动了些,您何必跟自个的外甥女斤斤计较?”
“朕斤斤计较?”
皇后立刻摇头说道:“是我说错了,陛下最是宽宏大量,又怎么会因为外甥女的区区几句气话而责罚她呢?”
泰康帝神色一松,又甩着袖冷哼道:“瞧她今日做的好事,都是你们平日里把她给惯的,真以为当了个郡主就能无法无天了。”
在无外人看见的角度,皇后白了他一眼,转眼就又是端庄得体的神态,笑着说道:“姑娘家还是娇惯些的好,以后也不容易被人欺负。不过……”
她转头看向云萝,“浅儿今日确实是过了,你来京城没多久,之后还离开了半年,对有些规矩可能还不太懂,那各府门前的镇门兽可不能轻易损毁。”
云萝垂眸,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就两只石狮子,我还给他们留了一只呢!”
皇后拿帕子遮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不由轻咳一声,然后转头无奈的对甄老夫人说道:“这孩子不懂事,不论如何今日确实是她唐突了贵府,本宫就先在这儿替她给老夫人和国公爷赔个不是了。”
说着就作揖朝着两人一拜。
什么叫“不论如何”,这明显就是已经在心里认定了甄家是烧毁玉米的自愧祸首!
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但心里再不舒服,甄老夫人和吴国公也不敢真的坦然受了皇后娘娘的礼,慌忙起身回礼,“娘娘言重了,臣妇不敢当。”
皇后亲自拉着甄老人到旁边座位上坐下,好言好语的说道:“老夫人也知晓,安宁郡主是长公主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女儿,回来后就如珠如宝的宠着,陛下和本宫也怜惜她在外头吃了十多年的苦,平时多有娇惯,都舍不得她辛苦学规矩,倒是把她的性子也养娇了,受不得一点委屈。今日之事虽事出有因,但确实是她做得过了,还请老夫人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上,宽恕一二,也千万莫要因为小孩子的一点鲁莽把自个儿的身子给气坏了。”
泰康帝则在跟吴国公说道:“安宁太胡闹了,此事朕定会给你家一个交代,这丫头不能再这么娇纵下去了。”
黑脸白脸都被帝后夫妻给唱了,甄老夫人和吴国公心里再不得劲,面上也只能恭恭敬敬的,毕竟皇后娘娘的姿态都放得这么低了,他们若是再咄咄逼人反倒显得不把帝后放在眼里了。
甄家母子对视了一眼,似乎迅速的达成了某种默契。
然后,甄老夫人忽然叹息道:“若非此事实在是……臣妇也不敢随意进宫来打扰娘娘。不过娘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安宁郡主毕竟年少,少年人谁能不闯点大祸小祸呢?”
皇后脸上的笑意加深,附和道:“老夫人通情达理,想当年,本宫尚在闺中时还曾与贵府的四爷生过龃龉、打过架呢。”
甄老夫人面颊一抽,僵笑道:“他是个不成器的,也亏得娘娘当年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皇后笑道:“都是年少轻狂惹的祸,如今轮到做长辈了,才知当年我祖母替我去收拾尾巴的时候是个怎样的心情。”
几句话,皇后把自己从处理安宁郡主和吴国公府争执的皇后转变成了替不懂事的小辈收拾烂摊子的长辈身份。
甄老夫人眯缝着眼,似乎真的不再抓着要惩罚云萝的事不放了,转而说起了儿女,“说起来,贵妃当年也是个娇纵的,时常要臣妇和老国公给她收拾各种小尾巴。如今,她入宫都快七年了,一年也见不上几回面。她自小就是个娇气的,受不得委屈,受不得寂寞,身边总要常伴着人才安心,希望娘娘和陛下能多多怜惜她。”
皇后的笑容略淡了些,却仍笑着说道:“老夫人只管放心,贵妃既在宫中,就是陛下的人,本宫和陛下自会照拂。”
吴国公叹息一声,朝泰康帝躬身行礼道:“陛下,臣这个妹妹养得娇,又一心爱慕陛下,还希望陛下闲暇时能稍稍怜惜,哪怕只是陪她坐一会儿,她也会极高兴的。”
云萝站在下面将这话在脑子里一转,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不由眉心一蹙,忽然说道:“你们竟然想要我舅舅用出卖自己身体的方法来替我赔礼?”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顿时让泰康帝的一口茶喷了出来,然后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皇后也呆愣住了,又被皇上的咳嗽惊醒,忙走过去又是递帕子又是拍背,同时还嗔怪的瞪了云萝一眼,“胡说什么?贵妃是皇上的贵妃,皇上怜惜她本就理所应当,如何就……”
后面的话,就连皇后娘娘都有点张不开口。
太羞耻了!
云萝却面不改色,“那不也是让舅舅出卖自己的色相吗?不然他身为皇帝,理该是想睡谁就睡谁,哪里有让臣子来插嘴的道理?”
什么睡谁睡谁的?这绕口令一般的话也亏她说得一点不含糊,却让皇后娘娘都有点扛不住的红了脸,泰康帝刚平息下来的咳嗽也再一次惊天动地。
“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混账话?”泰康帝终于停下了咳嗽,又气又恼还有点羞,“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云萝却不以为然,“我又没说错,就是放在平常人家,也没有让别人来管自己房中事的道理。再说,我舅母还在这里呢,做下属的,当着主母的面让主公多多怜惜小妾就是京城的规矩?”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的脸色铁青,他们家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嫡小姐,如今的一品贵妃,到了她口中怎么就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小妾?
这可真不愧是衡阳长公主的亲女儿!
皇后娘娘看着云萝的眼神简直软得要滴出水来,忍不住嘴角往上翘,又硬生生的压了下来,装模作样的责怪道:“贵妃有品级有身份,怎么能与一般的小妾相提并论?”
“不是小妾,难道还是正室?”
泰康帝扶额暗自痛苦的呻吟了一声,然后抬头沉着脸说:“莫要再胡言乱语,宫里的正室只有皇后一人。”
云萝面无表情的“哦”一声,“舅舅你罚我吧,虽然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但也不想看到你为了这么点小事被逼着去睡不想睡的小……贵妃娘娘。”
我真是谢谢你啊!
泰康帝脑壳疼,甄家母子却因为云萝这一句又一句的诛心之语脸色连变,膝盖一软就又跪了下来,“皇上恕罪,臣只是心疼妹妹,没想许多,一时失言,却是万万不敢逼迫您!”
就算开始时确实有这个意味,却没想到竟然被云萝如此不讲究的直接说破,这如何能承认呢?
吴国公伏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看向云萝的方向,分外怨毒。
云萝察觉到了,并毫无畏惧的对视了回去。
我怕你?
第242章 你不再坚持坚持?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的满心谋算被云萝的直言不讳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就连皇上都莫名觉得他去睡甄贵妃真是太委屈自己了,竟有种被甄贵妃嫖了的错觉。
打住!他为何要想这些?
泰康帝又垂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与太阳穴,觉得脑壳一阵接一阵的疼。
过去的十三年,他这个外甥女究竟在乡下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这是一个小姑娘该说、该知道的话吗?
他不禁眉头皱得紧紧的,抬头看向了仍跪在地上的甄老夫人和吴国公,虽看不见他们此时的表情,却明白他们定然已经把云萝给恨上了。
目光一闪,有一丝厉芒从眼底飞快划过,然后他从御座走下来亲手将吴国公从地上扶了起来,旁边的甄老夫人亦被皇后扶起。
“甄卿不必如此,朕知道你不过是一腔爱护妹妹之心,绝不会有那等狂妄心思。”
吴国公躬身道:“臣惶恐,多谢陛下体谅。”
皇后也对甄老夫人说道:“贵妃虽不能时常省亲,但老夫人若是想念得紧,也可以递帖子进宫拜见,本宫可从没有阻过您家的帖子。”
甄老夫人能说什么呢?只能表现得十分谦逊的感激几声,还道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
正君臣相宜时,忽然一阵“咕噜”声在殿内响起,一下子就把他们的谈话寒暄给打断了。
四双眼睛齐刷刷的顺着声音看过去,饶是云萝这样淡定的性子也不禁小脸微热,但表情依然是十分的淡定。
谁的肚子不会叫?
皇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一不留神竟快要过午了,浅儿定是饿了吧?”
云萝嘴角轻轻的一扯,她发誓,她真的一点都不饿,这是进宫前吃的拿碗鸡汤面在肠胃中蠕动消化时发出的声音!
泰康帝重重的哼了一声,脸色不大好看的说道:“我看她还有力气得很,饿上两天也碍不了事!行事鲁莽叫人把状告到了宫里来,就算吴国公宽宏大量不跟她个小丫头计较,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吴国公:谁说宽宏大量不跟她计较了?
皇后在旁劝说道:“陛下自己不也说了她还只是个小丫头吗?少年人谁不犯错?哪个大人都不好意思跟她计较,陛下即便想要管教,也需得小惩大诫,不然您自己也心疼不是?”
“孩子都是不打不成器,朕有什么好心疼的?”
“您不心疼,阿姐可是心疼得不得了呢。”
泰康帝脸色一僵,神情中清晰的闪过一丝不自在。
皇后见此微微一笑,想了想,就说道:“她之前损毁了吴国公府的一尊镇门兽,不如就罚她亲自送一对新的镇门兽给吴国公府以作赔偿?她行事鲁莽皆因不知规矩律令,就惩罚她在家闭门思过,再将朝廷律令抄写几遍如何?”
泰康帝沉吟半晌,又转头问吴国公,“甄卿以为如何?”
话都被你们说完了,你还来问我如何?
吴国公心里的憋屈简直无法言表,可是他若说对这个处置还不满意,会不会显得他堂堂国公爷小肚鸡肠,跟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斤斤计较?
甄老夫人躬身说道:“既然陛下和娘娘都这么说了,郡主她也确实尚且年少不知事,一切都按您说的办。”
“好。”泰康帝的两边嘴角弯出了一个笑容,转头与云萝说道,“都听见了?你要尽快安排给吴国公府赔上一对合适的镇门兽!另外,在家禁足一月,再将朝廷律令完整的抄写三遍,把上头的条条例例都记清楚了,免得下次再犯!”
完整的律令抄写三遍?
任是云萝也被这惩罚给惊得深吸了一口气,尚未开始抄写就感觉到了手腕隐隐作痛。
但这个不是大问题,就说道:“我不过劈了一只石狮子而已。”
为何要赔一对?
泰康帝瞪她,皇后娘娘则说道:“镇门兽都是成对的,不管你弄坏的是一只还是一对,置换时都得成对的换。”
云萝觉得亏大了,“那他们烧我十亩地的玉米,是不是也得赔我?”
泰康帝看向了吴国公。
吴国公眼角一抽,憋着气问道:“郡主想要如何?”
云萝伸出了四根手指,“四百两银子!”
吴国公顿时抽了口凉气,“多少?”
云萝面不改色,“吴国公年纪不大,耳朵却不大好,四百两银子!”
吴国公被气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出身商贾,精于算计呢。你知道四百两银子是多少吗?上好的良田都能买上几十亩了!”
伸出的四个手指轻轻的晃了一下,云萝丝毫不为所动,“我又不跟你算那田地的价钱,我算的是被烧毁的玉米的价格。”
吴国公冷笑一声,道:“多金贵的东西,竟值四百两银子?”
“一亩地出四百多斤玉米,十亩就是四千多,我打算开铺子卖种子,价格暂定每斤一百文钱,现在只算你四百两已经是便宜了。”
吴国公再抽一口冷气,惊道:“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一百文钱一斤的种子,几个老百姓能买得起?”
别以为他是锦衣玉食的国公爷就不知道民间之物的价格!
云萝缓缓的收回手,“能不能卖得出去,还有一个多月自见分晓,你就说,你赔不赔吧。”
吴国公咬牙,“若是你的种子这个价格卖不出去……”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泰康帝站在旁边看了会儿戏,此时就沉着脸对云萝说道:“你闯出那么大的祸,甄老夫人和吴国公都不再与你计较,区区几千斤粮食算得了什么?不许再胡搅蛮缠,你还缺了这几百两银子不成?”
云萝的眼角顿时就耷拉下来,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为了你不必牺牲色相去满足小妾,既要赔一对镇门兽又要禁足,还要被罚抄律令,却不能追讨我自己的损失?”
泰康帝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了,虽然他听着其实也暗搓搓的有点爽,但这些混账话她到底是从哪里听来学来的?
皇后捂着嘴借着咳嗽压下嘴角的笑意和莫名的羞意,无奈的嗔了句,“浅儿,以后不可再说这种话。”
云萝直接撇开脸,也不行礼,转身就快步走出到了殿外,即使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却就是让人觉得她气冲冲的。
皇后被撅了面子,既无奈又有些尴尬的朝着甄老夫人一笑,“让您见笑了,安宁她还尚未开始学规矩呢。”
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被顶撞了,丢了面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甄家还能抓着不放吗?
甄老夫人心里憋屈得不要不要的,她今日到底是为何来进宫告状的?就只是为了让安宁郡主赔她家一对镇门兽,再禁足罚抄几页字吗?
转头与儿子对视一眼,两人的眼里都有些无奈,还有藏得更深的气愤。
可是他们心里憋屈生气,皇上还憋屈恼怒异常呢,要不是……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跟这些大臣们虚与委蛇。
云萝气冲冲的出了崇明宫,转个弯就看见太子殿下站在宫墙下,背着小手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在她转过弯来的时候,他同时也看到了她,踱着小步子就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问道:“姐姐,我父皇是不是骂你了?”
云萝屈指敲了下他额头,“不好好上课,你跑这里来打听什么?”
他的严肃脸一秒破功,抬手捂着额头翻了个白眼,又重重的哼一声,“谁稀罕来打听你的事?分明是你自己行事过于猖狂,流言都传进宫里来了!”
本宫趁着午休时间特意过来关心你,你却竟敢敲本宫金贵的脑袋!
呸!
云萝看着这个比郑嘟嘟大不了两岁,却老成不知多少的表弟,问他:“下午还要上课吗?”
瑾儿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诚实的回答道:“下午练骑射。”
“拉得开弓吗?”
太子殿下顿时不服气的说道:“我三岁就开始练武,如今已能射中十步外的靶子!”
云萝目光一动,忽然说道:“我带你出宫去玩吧。”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随之又迅速的收敛起来,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的说道:“都跟你说了,我下午还得上课,若是被我娘知道你竟敢带我逃课出宫去玩,定会打烂你的屁股!”
“哦,那算了。”
太子殿下不由得傻眼,抽了抽嘴角下巴紧绷,“你……你不再坚持坚持?其实我娘也没那么凶,她可喜欢你了。”
他自以为藏得好,然而乱晃的眼神和绷起的声音无不显示出了他的紧张和期待。
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原先的打算,真是太不诚恳了!
云萝垂眸看他,“总不好影响你上课。”
太子殿下:“……”
看他绷着脸一副快要哭的模样,云萝难得良心发现,没有再继续逗他,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推着就往宫门走去。
太子殿下沉着脸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脚步却迈得没有半点犹疑,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宫门守卫们目送着这两位出去,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人迅速的转身跑进了宫里。
陛下,太子殿下被安宁郡主拐出宫了!
出了宫,瑾儿的脚步就一下子轻快了起来,在候在宫外的月容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然后就凑在窗户边上不住的四处张望,好像有多久没有出宫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终于,他把目光落到了云萝的身上,“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玩?”
他想了想,忽然说:“听说你今天一早就带着人把吴国公堵在了府门前,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他家的镇门兽给一刀劈成了两半,之后又把他家门前的大路都给劈裂了。”
云萝侧目看了他一眼,吩咐外面的车夫调转方向,从吴国公府门前经过。
瑾儿的眼角都忍不住的弯了起来,嘴上却还说着:“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还跟我显摆上了要带我亲眼去看看?若是被吴国公知道了,说不定又要进宫找我爹娘告状。”
顿了下,他又撇着嘴说道:“你分明是姑母的女儿,他们为何不去找姑母告状,却要进宫去找我爹娘?”
真是太无理取闹了!
云萝随手拣了一块点心塞他嘴里,堵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口子,“你不如直接去问你爹娘。”
他嗪着点心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甚是有眼色的消声不再吵闹。
马车辘辘到了吴国公府的附近,太子殿下趴在窗户边几乎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到了外面,还指使着车夫让他把马车赶得慢一些。
吴国公府门前现在并不安静,许多人闻讯而来,有来看热闹的,有来瞻仰被一刀劈成两半的镇门石狮的,也有关系有隙的人单纯过来看笑话的。
对这些赶也赶不走的人,吴国公府守门侍卫们真是又无奈又羞臊,不明白主子们为何不让他们赶紧把门口收拾收拾。
眼看着又有一辆马车飞快的驶来,却在靠近大门前这一段路的时候忽然变得奇慢无比,一个锦衣精致的小童探着身子就快要从窗户掉出来,一双眼锃光发亮。
他们的脸色更扭曲了。
然后,透过敞开的窗户,他们看到了坐在马车里的安宁郡主。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出宫回府的时候,就从自家侍卫的口中知道了安宁郡主刚才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少年特意乘坐马车过来看热闹这件事。
吴国公一下子便想到了刚才出宫时听到的,安宁郡主带着太子殿下一起出宫了,那坐在缓慢行驶的马车上看热闹的……吴国公胸口一哽,差点又一口血喷出来。
欺人太甚!
云萝却觉得大半天过去了,甄家竟还没有把自家大门口的狼藉收拾干净,也不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活该被京城百姓围观看热闹。
她带着太子表弟特意绕道去瞻仰了一把她的战绩之后,又带他在城里玩了半天,到夜幕将要降临时才送他回宫。
太子殿下站在宫门后,看着毫不留恋就转身离开的表姐,气鼓鼓的哼了一声。
云萝终于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正院里,早已经用过晚膳的长公主和卫漓却还在等她。
一进门,卫漓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拉着她先上下左右的打量几遍,满脸的担忧藏也藏不住,“如何?舅舅可曾责骂你?之前去吴国公府的时候,有没有受委屈被欺负?”
就算他早已经从各处得到了正确消息,但是没有从妹妹的口中得到确认之前,他的心就始终悬着。
云萝原地转了个圈,说道:“放心,他们还欺负不了我,就是可惜没把握好力气,我的长刀被崩出了一个口子。”
卫漓顿时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小手,“手心有没有磨破皮?骨头有没有被震疼?以后不要突然使那么大的力气,以防反震损伤了自己的身体。”
云萝又把手摊开给他看,“毫发无损,哥哥你有空就帮我寻一件棍棒之类的武器吧,要足够结实。”
小侯爷当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
长公主倚在榻上笑盈盈的看着兄妹俩互动,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招手把云萝叫了过去,“玩得开不开心?”
这个问题让云萝认真的想了一下,“瑾儿玩得很开心。”
长公主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说道:“你愿意带着他玩,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他。”
就她闺女这性子,能让她费时间特意陪着玩的,在她心里的地位必然非同一般。
卫漓在旁边的凳上坐了下来,问道:“月容被留在宫门外不曾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从里头传出的消息也只说了对你的责罚,究竟事情的经过如何?舅舅怎会罚你这般重?你可有被甄老夫人和吴国公欺负?”
那两位,可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云萝组织了下语言,用几句话就把宫里发生的事情概括了起来,“甄家想要借着今天的这件事胁迫舅舅多去宠幸甄贵妃,我就主动让舅舅罚我,也免得他堂堂一国之君却要靠出卖色相来给我收拾摊子。”
“咳咳咳!”
长公主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卫漓也一时目瞪口呆,然后脸上猛的窜上了晕红。
“你你你是如何与陛下说的?”
云萝轻轻拍抚着公主娘的背,又悠悠喝了一口温茶,说:“实话实说,我还跟他们探讨了一番贵妃到底是不是小妾这个问题,甄家那两个人的脸色当时难看极了。”
被女儿安抚下来的长公主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搂着她就是好一阵稀罕,“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与为娘这般的心有灵犀。”
卫漓不禁扶额,但看着眼前的母亲和妹妹,他又忍不住的缓缓笑了起来。
第243章 什么仇什么怨
听说甄老夫人从宫里回来后就病倒了。
甄家的事情流传出去后,原本也蠢蠢欲动的人又悄悄的把手给缩了回去,并暗自感叹一句——安宁郡主的杀伤力有点大。
对于这个评价,云萝不怎么想承认。
她明明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小姑娘!
正直善良的小姑娘看着面前堆叠了半人高的《大彧律》一二三四……三十余卷,垂着眼睑面无表情的看了半晌,忽然转身离开。
月容和兰香也有些咋舌,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兰香率先提议道:“郡主,奴婢帮您一起抄吧?”
却没想到云萝一口就拒绝了,“不必。”
她还不至于让丫鬟们替代她做这种事情,反正皇帝舅舅又没有给她规定完成的时间,抄一天是抄,朝一年也是抄,时间若再延长到三五年,她更有大把的宽裕时间。
再说,丫鬟们写的字迹和她的能一样吗?若是到时候被人纠出来岂不很没面子?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她还当真认认真真的窝在书房里抄写起了《大彧律》,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到一个月禁足期满的时候,她竟然就快要把第一遍抄完了,月容的磨墨技术也从一开始的不甚熟练到如今的行云流水,浓淡相宜。
一月期满,云萝第二天就出了门,带着专门让人去定制,如今终于完工的两尊镇门兽去了吴国公府。
她可没想过要偷工减料,既然是自己领的罚,当然也要完成得尽善尽美。
再说,她缺定制两只石兽的几百两银子吗?
今天是云萝禁足期满,可以出门的日子,京城的好多人都或明或暗的盯着她呢,所以她刚一出门,有关于她的消息就在京城迅速的流传了开来。
十一月的京城已经很冷了,寒风呼呼的吹,云萝披着红色的大氅骑在马背上,领口处一圈毛绒绒的洁白茸毛衬得她小脸清清冷冷的仿佛在发着光,越发精致了。
她的身后除了侍卫外,还有两辆无棚的马车,马车上用红绸布盖着两尊高大的石兽,压得车轮子都“吱呀”作响,听得人胆战心惊的。
从长公主府到城外石头坊,再把东西拉回城花费了不少时间,到吴国公府的时候时辰将要到中午,甄家的人早已经得到消息,正站在门外等候。
那只被云萝一刀劈开的石狮和另一只完好的在出事后的当天下午就被收拾干净了,这一个月来,吴国公府大门外一直空荡荡的,所有经过此地的人都要忍不住的多看两眼,或暗中窃语几声,让整个吴国公府的人都觉得面上无光。
云萝带着人和东西就在吴国公府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下马时低头看了一眼地面,发现那天被她劈开的地面如今也已恢复平整,不过那几块青石板都是清晰可见的崭新。
视线再一扫,在等候的甄家人中没看见吴国公,也不见甄老夫人的身影。
领头的是甄大夫人,她朝着云萝福身行礼道:“国公爷要当差,不在府中,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一个月来身体一直不怎么见好,不能出来见郡主还请郡主莫要见怪。”
她身后的甄家人不管脸色心情如何,也跟着纷纷朝云萝行礼,尤其甄放看过来的眼神颇为惊惧,目光不住的往云萝手中的刀上瞄,似乎深怕她忽然就不高兴的又拔出刀来。
刀鞘在一个月前碎裂,如今也已换上新的,黑色为底,上下箍着三圈暗色铜环,看上去特别的普通寻常。
云萝握着刀作揖回礼,“夫人有礼,我今日只是将准备好的赔礼送上门,不必打扰老夫人养病和国公爷的差事。”
甄大夫人扯着嘴角微微一笑,眼中脸上却没有一丝和善的笑意,不客气的提议道:“府上忙乱,就不请郡主进屋坐了,不如赶紧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如何?”
云萝也是这么认为的,侧身指着身后两辆马车上盖着红布的石兽,问道:“您家的镇门兽就在这里,夫人想要把它们安置在何处?”
甄大夫人将目光转到两马车上,就要指挥侍卫家丁上前搬运。
云萝却挥手阻拦道:“做事做到底,夫人直接与我说想要把它们放在什么位置就好,我连鞭炮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身后侍卫适时的捧上了两盘鞭炮,红艳艳的好大一团,看着就格外喜庆。
站在甄大夫人身后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忽然冷哼了一声,小声的低估了一句什么。
云萝的耳朵灵,清楚的把话给听见了,但她并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往那边多看一眼。
那姑娘的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还想开口,却被甄大夫人转头警告的瞪了一眼,随后客气的说道;“那就有劳郡主了,放在原来的位置就好。”
马车一左一右的停在吴国公府大门两侧,侍卫们摩拳擦掌正要上前把石兽从车上抬下来安放好。
云萝看着他们那严阵以待的模样,也不知等事情做好要费多少时间,她忽然就把人推开跳上了马车,然后隔着红布一手顶在石兽的腹部,一手扶在旁边,在许多人的惊呼声中轻松的就把它给举了起来。
罗桥傻傻的抬头看着,忽然觉得他们这些人跟着郡主,除了给她壮一壮声势之外,毫无用处。
“砰砰”两声,两只石兽稳稳的落在了各自的位置上,云萝拍拍手上的灰尘,抬头看向甄大夫人,服务甚是周到的问道:“夫人觉得这个位置可对?需要再挪一挪吗?”
甄大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怦怦直跳的心声,目光都有些僵直,扯着嘴角说道:“位置正好,不必挪了。”
云萝就把两盘鞭炮交给了他们,甄大夫人又暗暗的深吸了好几口气,指使着两个儿子过去把镇门兽的红布揭开。
在从云萝身边经过的时候,甄二公子甄放的腿都是抖的,吴国公世子的表现要好一些,但也步伐僵硬,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不往云萝这边瞄一眼。
鞭炮用长长的竹竿挑了起来,在甄家两位公子的手抓住红布的时候,甄家的小厮也吹燃了火折子凑到鞭炮下方,并在两位公子将红布揭开的同时迅速的将鞭炮点燃。
红绸飘起若两片红云,将今天不见阳光的暗沉天色都映亮了几分。火花飞溅,白烟袅袅,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出很远,红色的碎屑漫天飞扬,吴国公府门外却忽然不见一丝人声。
鞭炮喧闹,越窜越高,直到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声,白烟和纸屑的纷飞中,甄大夫人忽然捂着胸口厉喝了一声,“欺人太甚!”
然后就猛的往后仰倒了下去。
甄家人霎时乱成一团,甄世子瞪大了眼睛,抬头死死的盯着揭开红绸后的镇门兽,霍然转头看向云萝,一双眼睛不知是被鞭炮炸出的烟雾熏染还是过于激愤,已是通红一片。
他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下颌紧绷,咬牙问道:“安宁郡主,你这是何意?”
云萝双手拄着刀,对眼前的混乱无动于衷,听到甄世子的质问就也转头看了过去,面上的表情淡淡的显得特别正经和……无辜。
“甄世子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眼终于显露在人前的镇门兽,蹙眉不解的问道,“这可是本郡主特意为你家定制的镇门兽,是雕工不够精湛还是形象不够威猛?”
两只石兽一左一右的伫立在大门两侧,高大威猛,栩栩如生,谁也不能说它们雕琢得不好。
甄世子额头上的青筋可见的跳动了几下,看着云萝的双眼中几乎要迸射出浓烈的火焰,喝道:“这是虎!”
云萝的嘴角微不可察的一勾,转眼平息又是平静的模样,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抚动,悠然道:“虎乃百兽之王,正面搏杀可轻松咬死狮子,又是本地物种,作为镇门兽岂不是比狮子那样的外来物种更合适?还是说,你家有谁与虎相冲?若果真如此,倒是我的不对了,都怪我事先没有打听清楚。”
“你……”甄世子气到失声。
甄二公子终于从石虎上拔出了目光,转过头来原先想要气势十足的喊上一声,但他如今有点怕云萝,话从嘴里出来就哆哆嗦嗦的,气息不足,“虎乃凶兽,且一山不容二虎,你对我家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云萝眼睑低垂,没什么诚意的“哦”了一声,“这可真是抱歉,我不知道这种小事还有那么多讲究,我之前看到刑部衙门前就放着一尊石老虎,比什么石狮子都威风,我这是想给你们送一对好的呢。”
甄放抖着嘴唇,真想咆哮一句——刑部衙门的门口放石虎就是看上了它的凶,但谁家居住的府邸会把凶兽放门口?还一放就是俩!
云萝左右的打量两尊石虎,明明雕琢得这么好,你们竟然不喜欢,还一副我要害你们的模样,真是过分。
不过谁让她是正直善良的小姑娘呢,“既然你们不喜欢,那我给你们换一对。”
甄大夫人此时悠悠醒转过来,听到这话当即说道:“多谢郡主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我甄家也不缺这一对镇门兽。”
“夫人不用客气,我也不过是听从陛下的旨意,若是你们不接受我赔偿的一对镇门兽,岂不是让我违抗了圣旨?”哪里能你们想要就要,想不要就能不要?
甄大夫人的脸色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一下子憔悴苍老了许多,手指不禁急剧收缩,用力的抓了下扶着她的丫鬟,疼得那丫鬟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大概是要被气疯了,她的言语中都带上了十分明显的恶意,“郡主不必担心,您是陛下的亲外甥女,违抗个把圣旨想必皇上也舍不得责罚你。”
甄世子脸色一变,喊了声:“母亲!”
甄大夫人的面颊轻微的抖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的垂下眼眸,疲累的说道:“等国公爷下衙回来我会将事情告知,叫他进宫去向陛下说明,是我家不要安宁郡主的赔偿,并非郡主你违抗旨意故意不给。”
云萝轻抚着刀柄的手指一顿,微眯起眼说道:“何必如此麻烦?我回头再去重新定制一对镇门兽就是了,只是要麻烦贵府再多等几日。”
再去重新定制一对?天知道你会再送来个什么样的东西!
甄大夫人现在只想让她赶紧离开,心里甚至都忍不住的怨怪上了国公爷做什么想不开的要去招惹这个小疯子。如今可好,自家不仅沦为许多人的笑柄,甄家在民间的声望也是一落千丈,偏偏安宁郡主还不肯放过,抬了两尊石虎来再次羞辱吴国公府。
她的呼吸也不由粗重了几分,急促的说道:“就不麻烦郡主了,还请郡主把这两尊石虎也一块儿带回去。”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最后一句话没有说,但云萝从她的脸上却把这个意思看得明明白白。
她也不在意,甚至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她的心情是很好的。
目光又在石虎上打了个转,点头道:“既然夫人不要,我也就不强塞给你们了。”
说着一指两只石虎,对身旁的侍卫说道:“那两只石虎重新装车,一只送去刑部,一只送去大理寺,就算是我送他们镇门的。”
侍卫们眼睁睁看了回自家郡主的威风,此时终于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连忙领命答应了下来,“是!”
甄大夫人的身后,那个刚才嘀咕的姑娘忽然大声说道:“这么好的东西,郡主怎么不带回自己家里去?却要白白的送人。”
这一次,甄大夫人没有阻止她的出声,甚至低垂着眼眸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云萝侧头看了一眼,“你是哪位?”
那姑娘顿时涨红了脸,感觉被羞辱了。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谁?
罗桥低着头“吭哧吭哧”的偷笑了几声,大声的跟她说:“郡主,听说吴国公夫人就生了三位公子,这位小姐大概是哪个姨娘生的吧。”
云萝“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姑娘不由红了眼眶,再顾不得眼前是什么场面,捂着脸就“嘤嘤嘤”的跑进了府里。
甄大夫人又开始深呼吸了,她虽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这个庶女,但此时看到她丢脸还有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行为,也是觉得面上无光,羞恼得很。
云萝看着自家侍卫哼哧哼哧的把两尊石虎又抬上马车,这一次她没有上前去帮忙,甚至没有等他们忙完就先一步告辞离开,留下一地被气得血压飙升的甄家人。
骑马慢悠悠的走在街上,迎面的寒风刮得她脸疼,罗桥带着另外两个侍卫跟在后面,对着空中哈了一口气,说道:“马上就要下雪了,郡主,庄子里的玉米也该收了吧?”
云萝淡淡的应了一声,“第一次耕种没把握好日子,随着天气寒凉玉米差点都成熟不了,看来明年还应该把耕种的日子再往前推一些。”
这一个月来,随着天气一点点变冷,她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安。
土豆在上个月就已经全部收成了,玉米却一直挨到现在,听说终于到了能收割的成熟度。
罗桥又搓了搓手,“可不,京城冷得早,在咱江南,这个时节离下雪还早得很呢。”
另外两个侍卫也都是从江南就跟着云萝的,此时也加入到话题之中,一个说:“冷是冷了些,不过只要穿得足够厚实就无妨,老家那儿虽不比这边寒冷,可也不晓得为啥,每到冬日就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
另一个说:“我还是觉得老家好,现在才刚进冬月呢,我就觉得脸上都要起褶子了。”
云萝回头看了一眼,“回去给你们都发一盒面脂,洗完脸后擦上一些就不会起褶子了。”
那侍卫不由得赧然,“大老爷们擦啥面脂啊?郡主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你还没娶媳妇吧?满脸褶子的哪个姑娘看得上你?”
一人羞红了脸,一人在旁边咧嘴傻乐,罗桥则悄悄的凑近云萝,搓着手一脸春意的说道:“郡主,您去年发给我们的冻疮膏就极好。”
云萝觉得他这简直是废话,本郡主出品,自然是极好的。
她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了前方一座茶楼的二楼。
景玥一身红衣便服,青丝半束,正靠在窗边朝她笑。
云萝的目光一顿,然后在茶楼门前勒马停了下来,落地后转身进了茶楼。
一路上到二楼,在她于桌前坐下的同时,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也被塞进了她手中。
她眼他一眼,然后低头吹气,“你在等我?”
景玥坐在对面,看着她嘟起小嘴吹气的模样,莫名的耳根一热,眼神也跟着一晃,忙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小口,说道:“嗯,专程在此等你。”
云萝也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入腹,整个人都跟着暖了起来,虽然她并不怎么怕冷。
“找我什么事?”
手指轻轻的转动着杯盏,景玥看着她说道:“听说玉米成熟了,我在等你之前答应我的一万斤种子。”
第244章 我当官是要享福的
收割、曝晒、脱粒、筛种……几个庄子里的所有人都为这一季的粮食忙碌了起来,人手不够,还从附近雇佣了大量的短工,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种子都筛选出来。
冬月二十,京城的大街小巷纷纷扬扬的流传起了两个巴掌大的纸条,上面详细的写明了玉米种子铺的地址和开业时间,并且将购买种子的要求和所需准备的东西都一一写上。
正是休沐日,在各茶楼酒肆中会友闲坐的书生官员们也都在对着这单子议论纷纷。
“还真让她把这个铺子开起来了。”这是保持着中立观望之态的人。
“雕虫小技!”这是被云萝杀鸡儆猴吓得不敢伸手,却又心中激愤的人。
“安宁郡主当真聪慧,成千上万的这种单子分撒在京城各处,谁还能阻拦得了?”这是坚定的保皇党,或心怀百姓的人。
与此事切身相关的百姓们则又是另一种声音,他们无不将这一份份的纸头单子仔细收藏,然后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议论,两个月前在南城门旁只过了一夜就被撕毁的告示也再一次被提起。
离开业还有八天,云萝如今就每天在几个庄子里打转,被逐步筛选出来的种子正一担担的汇集到一处,而时常跟在她身边的除了无所事事的景玥之外,还有吏部郎中冯谦和冯大人。
平白多出个碍眼的大活人,景小王爷对他是打从心里的看不顺眼,无奈此人死死扒着云萝的金大腿,让景玥想要对他做点什么都投鼠忌器。
今天,他又是一身裋褐,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的剥玉米,他那张年近三十,正是最富魅力和俊俏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也难怪当年老吴国公会看上他想要招为女婿,甄贵妃品性虽不怎么样,但确实是个大美人没错。
玉米粒从他手中掉落进下方的畚斗里,“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忽然说道:“郡主,我老父老母在蜀中乡下都听说了你要开铺子卖玉米种子的事情,特意写信来询问,等这批种子筛好之后,下官可否先买两斤寄回家乡?”
云萝坐在旁边,也是一样的小板凳和大畚斗,听到冯谦和的话,她头也不抬,只问道:“你这几天连衙门都不去的跟着我干农活,就为了想要买两斤种子?”
“这倒不是。”冯大人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下官留京后就一直小心谨慎的不敢踏错一步,这日子虽不是很顺但好歹也算相安无事,却没想到还是不被人放过啊。如今我府中白白死了个婆子,那凶手还在牢里畏罪自杀,下官在吏部衙门里也快要被排挤得待不下去了。”
这不放过他的人之中自然包括甄家,却也少不了故意把那凶手扔到他家里来的云萝。
云萝将两根玉米交错着轻轻一拧,黄橙橙的玉米粒顿时就“哗啦啦”的落进畚斗里面,再把剩下的零星几颗往下一搓,手上就只有两根干干净净的玉米芯了。
冯谦和看得有些眼热,可惜他几天前就已经学过这个动作了,拧得他手掌发红都没能拧下几粒玉米。
他也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啊,竟然还比不上一个不到他肩膀高的娇娇小姑娘!
不过,当他想到一个月前京城里流传的安宁郡主的传说,他的心里顿时就安稳了下来。
景玥此时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简单的劲装也遮掩不住他的风华,院子都因他的出现而骤然明艳了几分。
可惜他说的话不怎么讨喜,“冯大人若是觉得官场黑暗,难以存身,不如回乡去当个农夫。”
冯谦和在心里“呸”了一声,老子寒窗苦读十余载,就是要当官的,岂能说回乡就回乡?要不是你们故意把我扯进这浑水之中,我原本明明可以继续在夹缝中游离,大不了就当做不知道是甄家栽赃要害我。
可惜现在说这些一点用处都没有,倒不如干脆的投向陛下,从此再不能和和气气的糊弄日子。
官场艰难啊!比如眼下,他都不敢跟这个总是拿话刺他的少年多顶两句嘴,不就是因为人家比他更位高权重吗?
景玥将一封帖子递给了云萝,说道:“一万斤种子都已经称量完毕,只等你清点签字后就能装车运走,你何时有空过去清点?”
云萝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走出院子大门。
冯谦和目光闪了闪,也起身跟了出去。
院子外的空地上,挤挤挨挨的竖了上百个大麻袋,每一个麻袋都能装百斤粮食,如今麻袋里面装满了黄灿灿的玉米粒,等云萝检查清点之后就能封口。
云萝虽相信景玥,但该走的流程还是不能省下,亲自清点,然后帖子的下方签名并盖上了她的私印。
冯谦和一点点的凑到了景玥身边,好奇的问道:“王爷是打算把这些种子送去西北?”
景玥反问道:“冯大人以为如何?”
冯谦和想也没想的就点头说道:“这自然是极好的,西北贫寒,种什么都难有好收成,但地广人稀最不缺的就是荒地,这些种子送到那儿,就算收成只有江南京城的一半,若家家户户都能耕种,也够百姓吃饱肚子了。”
景玥看着他若有所思,“冯大人对各地民生似乎都很了解,可有意愿外放到西北去做官?”
冯谦和的眼神一飘,“下官寒窗苦读十数载,考取功名就是一心想要当官享福,什么为民做主的圣人想法可从不曾有过。西北苦寒,我妻儿都娇弱,恐怕受不了那个苦,下官……”
景玥忽然打断了他,“前年收回的六州之地如今还缺好几个知府,军中并没有擅于此道之人,只能勉强维持那几州百姓不出乱子,冯大人想去哪一州?”
冯谦和用力的咳了一声,“听说芜州的文林果格外的色艳多汁,香酥脆甜,下官的小女甚爱吃果子,牙都还没长齐呢,就见着了果子便想抱住啃上几口。”
一副为了爱女的小馋嘴才勉为其难的模样。
云萝回头就发现,她不过是清点种子的这会儿工夫,景玥竟然就给西北之地找了个知府。
那个地方贫瘠、苦寒、野蛮,极少有人愿意到那里去当官,就算是无门路可走的候补进士们听说那个地方后也宁愿继续候缺。
当然,朝廷大可以直接任命,但如此强人所难,到了那里恐怕也不能尽忠尽职,这样的人,景玥一点都不想弄到自己的地盘上去。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冯谦和几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原来不是为了多买两斤种子才跑来给她干活的,呵!
冯谦和忽然觉得后颈凉飕飕的,不禁缩了下脖子,然后快步朝云萝追了上去,殷勤的说道:“郡主,下官也不知还能在京城待多久,那种子可否提前购买?还有您规定了购买种子需得凭户籍文书,我家中亲人的户籍都不在此地,但我知道他们的户籍编号,能否凭此多购买几份?”
冬月二十八,位于京城荣福街街尾的一家种子铺如期开门。
荣福街是一条有些偏僻的街巷,街道两边虽也都开着铺子,但铺子都不大,卖的多是寻常货色,往来的也都是附近的普通人家,不热闹,但也不至于十分冷清。
但这一天,不,应该说是提前好几天,荣福街上就忽然热闹了起来,大部分都是提前过来踩点的。
到冬月廿八的清早,宵禁刚结束,城门刚开门,天还未亮,就有大批的人群涌进了荣福街,把本就不甚宽敞的街道拥堵得水泄不通,把街上其他铺子的客人们都堵在了外面。
因为前几天人流增加而生意变好的各铺子掌柜看着外面街上几乎要挤进自家铺子里,但就算不甚被挤进来也不掏钱消费的人群,顿时就傻眼了。
这这这他们的生意还能做不能做?
心宽的掌柜索性也不做生意了,走到门口看着拥挤的人群,对着隔壁愁眉苦脸的另一个掌柜啧啧说道:“都惦记着安宁郡主铺子里的玉米种子呢,谁还有心思来光顾咱?莫愁了,就当是歇一天。”
那个掌柜怒道:“你开的是杂货铺,自不在意早一天迟一天,我这可是吃食铺子,有些东西多放一天就坏了!”
杂货铺的掌柜摸着胡子笑眯眯的说道:“如今天气寒凉,吃食多放一天也坏不了。”
吃食铺的掌柜翻了个白眼,“我这面如今醒得刚刚好,多放一天,那都要成啥样子了?还能吃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布衣小姑娘,应该是听到了他的话,转头就跟他说:“老伯,你不如做好馒头后沿街兜售,这些人天未亮就到此等候,应该有很多人都饿着肚子。”
吃食掌柜愣了下,不等他回神,那小姑娘就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从街口传来了一阵铜锣声,人们纷纷转头看去,很快就看到一队黑衣男子从人群穿过,当先一人手拎铜锣,先敲两声锣,然后大声喊道:“不要拥挤,都排好队,不要堵住了别人的路,郡主有令,你们什么时候排好队,铺子就什么时候开门!”
随着他一路敲锣一路高喊,人群也从一开始的闹哄哄到逐渐有序,在云萝今日带出门的上百侍从护卫的维持下,不出半个时辰,拥挤的百姓们就排成了三列长队,从荣福街的街尾一路排到街口还远远没有结束。
荣福街的街尾是一个三开间的铺子,当间门框上的一块匾额直书“种子铺”三个字,字迹洒脱随意,不能说难看,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就像是随手抓了一支笔划拉几下。
门板被从里面一块一块的卸下,门口排队等候的人群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对着那个方向翘首以盼,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很快就看到了铺子里,装在一个个箩筐里的金黄色的玉米种子。
有人忍不住轻呼了一声,“那就是玉米种子吧?跟上次看到的画不大一样呢。”
掌柜正好走出来,笑着朝人群拱手,这一拱手,前面那些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后听他说:“这位小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手上的这个才是刚从秆子上掰下来的玉米,就如同谷穗麦穗……”
种子铺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开了起来,门口还有人站在桌子上讲解玉米该如何耕种,讲完一遍就接着讲第二遍,让百姓们在排队等候的时辰里就把该学的都学了。
其实对庄稼汉来说,耕种玉米一点都不复杂为难,甚至比小麦水稻都简单多了。
从早忙到晚,因为要核对户籍册,多个步骤就要多费许多时间,虽然伙计的数量不少,但一整天也接待不了多少人。
从第二天开始,云萝派人在荣福街口守着,直接限定了每天进入的人数,也免得后来的人们排队白白的等上一天。
即便如此,短短的几天,京城里人流混杂,比以往混乱了不少,还因此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乱子。
云萝及时的改变了规矩,允许城外的百姓以一个村或庄子为单位,由里正为代表带着一村人的户籍册前来签约购买种子,如此,混乱才逐渐平息下来。
种子的定价极高,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契约明年收成后用十倍的种子返还,当然也有路途遥远嫌麻烦,咬咬牙花钱购买的。
等此事终于忙完,日子已到了年末,在又一个大雪纷扬的日子,开了近一个月的种子铺终于把最后一袋种子卖了出去,把地扫一扫,把桌子墙壁都擦一擦,然后门板被一块一块的镶进了门框里。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云萝想到了半个月前,前吏部郎中冯谦和接了圣旨,被外放到芜州任知府,又在十天前随着瑞王府押送玉米种子的队伍一起,不畏严寒的离京往西北去了。
听说,冯大人离京时如丧考妣,不仅把自己裹成一团球,还在城门口拉着送行的妻儿哭哭啼啼的仿佛交代后事,被无数人围观。
冯大人赴任有期,冯夫人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却还留在京城,说是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动身。
有几个小孩嬉笑追逐着从马车旁跑了过去,云萝侧头,掀开帘子透过轻薄的菱纱看向外面,外面人流如织,街边的铺子外正挂起一盏盏的大红灯笼。
月容把小手炉塞进云萝的手里,也凑到窗前看了两眼,笑着说道:“又要过年了呢,早上出门的时候,奴婢看到兰香在小厨房里揉面团,把皮子擀得薄薄的,说是要给郡主包小馄饨吃。”
京城的馄饨皮薄馅多跟饺子差不多,月容在四月时跟着云萝去江南的时候才第一次吃到那里的馄饨,薄如纸的皮儿包裹着绿豆大的肉馅,漂浮在满满的一大碗汤水里,竟是意外的鲜美。
回味起那个鲜味儿,月容不由得悄悄咽了下口水,然后在忽然对上郡主目光的时候忍不住的羞红了脸。
啊,太没出息了!
主仆俩回到府中,兰香果然端上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小馄饨,面皮在筒骨熬成的汤里舒展,汤上漂浮着点点油花,不仅鲜香还格外的好看。
云萝用勺子舀起一只,轻轻的吹几下,然后连着汤水一起送进了口中。
瞬间传遍全身的热度让她不由舒服的微眯起了眼睛,手上的动作不停,又舀起了一只,“月容自去忙吧,兰香在这儿就够了。”
兰香捂嘴笑道:“我也给月容姐姐留了一碗,就在小厨房里,你自己去吃吧。”
月容轻轻的推了她一下,然后屈膝告退,出了门就脚步匆匆的奔向了小厨房。
在云萝吃了几口缓下速度后,兰香就说道:“郡主,老夫人派人送来的年礼今日到了,长公主让您晚膳前去正院自己搬东西,不过其中有两封信,蔡嬷嬷亲自送来了汀香院。”
云萝顿时抬头,伸手接过了兰香递上来的两封信,并同时又塞了一勺馄饨进嘴里。
这个时代通信不便,上次收到从江南来的信还是在两个月前。然而,就这样的通信次数,都已经是极为频繁了。
第245章 听说你想见我
从白水村而来的书信每次都是厚厚的一沓,文彬用各种口吻将家里、村里和他们身边的事情全都书写下来,让云萝虽离开了村子,却对村里的事不至于一无所知。
上一封信中写了文彬考中秀才回村后,村里又如同过年过节一般,家里办了酒宴,还请了戏班子,让对上次的戏文一直念念不忘的乡亲们又看了个过瘾。
今日的信上就写了此事的一些后续,“爷爷如今待我与往日不同,曾暗中给我几两银子,我推辞后他便有些不高兴,强塞了回来,絮絮叨叨叫我好生读书,光耀门楣,平常读书时还可以去找大哥一起探讨学问,兄弟相持。我可不愿意跟大哥探讨学问,又不好与爷爷明言大哥如今早已无心读书,在县学里的名声都不大好了,只是家里人都还不晓得,真是烦恼得很。”
“我如今在县学一切都好,每旬与栓子哥和继祖哥结伴回家,学里的同窗大部分都甚是和善,已经约定了明年三月要一起随先生出门游学,娘为此担忧得很,现在就已准备起了我出游时要带的包袱。”
“二姐的婚期已定,就在明年的十一月廿六,我和嘟嘟都十分不舍,但爹娘说,明年二姐都十八了,栓子哥比二姐还要大一岁,若是再不成婚,村里怕是都要有闲话了,只不知三姐到时能否回来?”
“虎头哥哥随三姐去了京城,通信不便也不知现在境况如何,上次三姐来信中有所提及,二爷爷他们知道有三姐看顾着,虎头哥哥应当也受不了委屈,只是希望下次来信时能再多写几句,家里人都十分惦念。”
“入了冬,太婆就病倒了,一直没有好转,六爷爷也不敢保证她老人家能不能熬过年。此事虽不曾与太婆说起,但她自己也似乎觉得时日无多,翻出了压箱底的东西分给我们,我和嘟嘟还有三姐每人都分到了两个银锞子,虎头哥哥的被伯娘收着,四姐他们的被三婶收着,大伯家没有,这让大伯娘很不高兴,直说太婆偏心,凭什么下头的三家都有,就长孙家中没得分,当时就被二奶奶轰了出去。”
看到这里,云萝不禁有些难受,连还在冒着热气的鲜香小馄饨都抚慰不了她的心情。
其实,在七月离别时她就有预感,那恐怕是与太婆的最后一次见面,但当这一天真正将要来临的时候,她唯一庆幸的只有老人家无病无痛,寿终正寝。
两个银锞子对如今的云萝来说算不得什么,却让她想起了前年二姐定亲时,太婆送给栓子的见面礼,听说就是两个银锞子。
老太太这一生,自幼丧母被卖身为奴,从丫鬟到继室,没两年又成了寡妇,凭着一手精湛的绣技养大三个儿女,嫁女娶媳,最终也算是儿孙满堂了。
云萝缓缓的将信纸折叠,塞回了信封里面。
兰香疑惑的问道:“郡主不看了吗?”
这信还没看完吧?难道是村里出什么事了?
云萝抬头,见外面的天色已不早,犹豫了下,就走进旁边的小书房里提笔写了张帖子,完事后递给兰香,说道:“让罗桥亲自跑一趟瑞王府,去问问虎……郑文琰如今在何处。”
兰香接了帖子就脚步匆匆的出去了。
云萝在原地站了会儿,伸手又把书信拿出来,接着刚才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之后的倒是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新造的房子已经打好地基,村里第二季的玉米土豆收了多少,临近的其他村庄有人到村里来打听玉米种子,里正大爷受到了县太爷的表彰,但他自觉年老体弱,决定要放下里正的位置了。
里正提议让郑丰谷接任,乡亲们也甚是推崇,却被郑丰谷拒绝,最后还是由老里正的大儿子,秀才李继祖和李狗蛋的爹当了白水村的新里正。
肥皂作坊又往外扩建了一圈,招收的伙计更多了,几十乃至上百里外的地方都有人闻讯而来,想进作坊里谋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
爹娘决定年后就送郑嘟嘟去学堂,云蔓姐姐听说后专门做了两个绣花精美的书袋,一个给嘟嘟,一个给小虎,如今两人天天凑在一起捡着文彬写坏扔在篓子里的纸就往书袋里塞,还缠着爹娘说笔墨纸砚一样都不能少。
小姨生了个小姑娘,小姨父甚至疼爱,亲自伺候月子,洗衣做饭皆都不假人手。小姨父的大嫂生了个胖小子,那个之前因为她不会生孩子而把她休弃,紧接着就又娶了一个的前夫至今无儿女,如今许多人在笑话那个男人。
兰香从前院回来的时候,云萝已经把信看完又重新收了起来,等罗桥从瑞王府返回,云萝已经在正院,陪着娘和哥哥一起等待晚膳上桌。
罗桥站在门口回禀道:“郡主,帖子已经送去瑞王府,不过王爷今日一早就出城去军营了,此时尚未回府。”
卫漓瞬间心里头警铃大作,忙问了一句:“妹妹找景玥有何事?”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云萝便将今日的信简单说了下。
长公主一听,就问道:“浅儿可是想让那个叫虎头的小郎回家去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云萝默然,随之摇头说道:“既已入了军中,自当遵守军中的规矩,能不能回家不归我管,但我既然已经知道消息,于情于理都应该跟虎头说一声。”
晚膳后从正院离开,云萝又往自己的小库房里塞进了无数的金玉绫罗等上品好物,都是祖母大人千里迢迢的从江南给她送过来的。
时辰尚早,云萝就在小书房里指使着月容和兰香将这近一个月来收到的契书整理归纳,有的是单人的,有的则以村里为单位,足足几万份契约装满了两个大箱子,放在地上,月容使尽了力气都撼动不了分毫,兰香习武力气大,和云萝一起把箱子抬到墙角叠放好,就觉得手臂一阵酸软。
不由轻声嘀咕道:“这箱子也太大了,装满了契纸该有好几百斤重,下次应该换几个小点的箱子。”
云萝也觉得箱子太大了,她张开双手都抱不住,只能一人抬一边,迁就着兰香的速度慢吞吞的挪,浪费了不少时间。
“你最近松懈了不少,明天开始早起和我一起练武。”
兰香顿时脸色一变,看到月容在旁边捂嘴偷笑,气得就想把她拉下水,说道:“练武最是强身健体,我看月容姐姐身形娇弱,不如明天也一起吧,以后还能与我一起保护郡主。”
月容轻轻的瞪了她一眼,“我根骨不佳,再怎么练,也练不到能保护郡主的地步,还是一心一意的只把郡主伺候好就行了。”
两人斗了几句嘴,云萝嫌她们吵,就让她们下去歇息了。
她又在小书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到将近亥时才放下书吹熄了灯火。
进了卧室,她衣裳解了一半正准备休息,忽然听见窗外几声叩击,“笃笃”的在漫天的风雪声中也分外清晰。
云萝的动作一顿,然后默默的把刚脱下一半的衣裳又穿了回去,系好腰带转身走到了那扇窗户前。
打开窗户,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凛冽寒风,夹杂着纷扬的雪花直扑了进来,然后她才看见站在窗外的红衣少年。
少年风姿靡丽,在飞雪的映照中宛若勾人的精魄,微微一笑,动人心魂。
云萝也不由得晃了下神,这人长成这样,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景玥的手往窗台上一按,笑着凑近过来,带着一点点邀功的说道:“听说你递帖子想见我,我到家后连热茶都没有喝一口,衣裳也没有换就又出来找你了。”
云萝微微往后让了些,也注意到了他身上衣裳似乎沾染了些污渍,凑近了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也不知是从哪里沾来的。
目光微闪,她说:“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都在帖子上写明了,等风雪停息之后再派个人过来说一声,或是我的人去询问就行,不必你冒着风雪的亲自过来。”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贴到窗台下的墙上,“阿萝的事岂能马虎?自然是要我亲自过来才能放心。”
鹅毛大雪从天空飘落,被风卷着吹进屋檐下,又从敞开的窗户飘了进来,更多的却被他挡在身后,落在他的头上、肩膀,很快就覆了薄薄的一层。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扶着窗台又说道:“可惜,你这个消息恐怕暂时传不到郑文琰的耳中了。”
云萝一愣,“他不是在北大营吗?”
“昨天还在,不过今日一早就随军离开往西北去了。”顿了下,他解释道,“原本他的名字并不在其中,是他听到了些许风声,知道我过去就主动凑上来的。”
这一回,云萝沉默得有点久,很久才幽幽的问了一声,“又要打仗了?”
不然何至于让一个才训练了不到半年的新兵蛋子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大雪天气出征?
当然,虎头的武艺很好,可丛林搏杀和真正上战场进行人对人的厮杀是完全不同的经验,杀野兽和杀人的感觉也截然不同。
忽然感觉头顶一重,抬眸便对上了景玥关切的目光,他手心的温度透过层层发丝传到她体内,迎面的寒风都好像没那么冰冷了。
她一默,一时间都懒得挥手拍开他乱放的爪子,只是说:“我不担心,是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总会有这么一天,以后不管他是立功或默默无闻,无论凯旋而归还是横尸沙场,都该由他自己承担。”
景玥不禁莞尔,稍用力的揉了下她的头发。
发丝柔滑,一直从手心软到了心里头,垂眸对上她清透的目光,看到她背着光却仍莹白的小脸和樱红的唇,他忽然触电般的飞快缩回了手。
云萝也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不由略微瞠大了眼睛,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顶。
emmm……难道有静电?
景玥轻咳一声,悄悄的摸了下有些发烫的耳朵,然后将她往窗户后面推了推,说道:“别在这儿站着了,天寒风冷,当心着凉。郑文琰此去西北,说不定是他的造化,你莫要过于担心,还不如早些休息,我也该回去了。”
然后“砰”一声把窗户给关上了。
云萝在窗户后默默的站了会儿,再伸手推开的时候,外面已空无一人。
雪花从窗户缝隙中飘了进来,因为外面少了个遮挡的人,好几朵雪花直接扑在了她的脸上,冰冰凉的激得她一下子又把窗户给关上,并紧实的插上了窗闩。
转身,她又举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眼里有一点点困惑一闪而过。
次日一早,文武百官开朝就被一个消息当头砸下——西夷犯边,劫了十余村庄,上千百姓被屠,数百妇女被抓!
满朝哗然,满城哗然,才不过两年而已,西夷贼子又不安分了?
将要过年的喜庆被一扫而空,京城百姓纷纷放下手上正在为过年所做的准备,涌上了街头,茶楼酒肆,街头小馆,甚至连花街柳巷中都在大声议论着这件事。
“西夷贼子着实可恶,皇上宅心仁厚不愿对他们赶尽杀绝,没想到才老实了两年就又不安分了!”
“要我说,两年前就不该轻易的放过他们,景王爷都把他们的皇宫给打下来了,怎么不干脆把人都杀光一了百了呢?蛮夷之人就不该活在世上,全杀了才能安生。”
“你这般行为与蛮夷又有何区别?蛮夷之所以为蛮夷就是因为他们不通教化。我大彧乃礼仪之邦,天朝上国,应该怀着慈悲宽容的心去感化他们。”
“呸!说得好听,你这么慈悲宽容,咋不到边境上用你的礼仪教养去感化他们呢?”
“真是读书读傻了,那等蛮夷就跟野兽一般,只有拿大棍子把他们打痛了才会乖乖的听话。”
“直接杀了才好呢,杀光了他们,边境才有安宁的日子!”
“说得简单,那你怎么不去当兵杀敌呢?你知道西北那一片地方有多大吗?知道那里的气候地形和各族联盟吗?把你扔到那一望无际的荒漠草原之中,你怕是连个鬼影都找不到,就会躲在安乐窝里胡咧咧!”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不是西夷的细作吧?”
“你他娘的才是细作呢,你全家都是细作!”
从议论到争吵再升级到打架不过是眨眼的事情,从一对一的冲突到几人劝架再到一大群人打成一团也只在转瞬之间。
一队京兆府的衙役挎着刀飞奔了过来,又撕又扯又扔的把这群人分开,领头的衙役怒斥道:“干嘛呢干嘛呢?陛下都在为西夷之事忙得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香,你们还在这里给大伙儿添乱?再有几天就是过年,我也不想大过年的还要去牢里给你们送饭,今天就不抓你们了,但是下不为例,都不许再吵再打架了!”
随着他的呵斥,人群逐渐平静下来,又在他们的驱赶下散开。
云萝就坐在对面茶楼的临窗雅间,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了个完整,转头看向对面据说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香的皇帝陛下,默默的耷拉下了眼角。
泰康帝掩嘴咳了一声,忽然叹息道:“浅儿,你可知西夷原本并无犯边之意?此事皆因你而起啊。”
云萝顿时眼皮一跳,“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泰康帝又叹了口气,此时雅间里并无旁人,但他仍压下了嗓音说道:“西北的三十多万大军如今全由阿玥掌控,想要压下点消息还是容易的。外头的人只知道西夷打劫屠戮我大彧的百姓,却不知他们一开始是冲着送去西北的那一万斤玉米种子而来的,劫玉米不成,回程的途中就顺手打劫了十几个村庄。”
虽有几十万大军守在边疆,但边境线实在是太长了,小股的部队从一些边边角角的缝隙里钻进来并不很困难,大彧如此,西夷更是如此。
见外甥女没说话,泰康帝屈指在桌上轻轻的叩击了几下,又说道:“朝中那几个世家狐狸若是知道这事,怕是又要借此起幺蛾子,索性就不让他们知道了。朕也没想到阿玥对西北军的掌控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当真没有将消息泄露给一个不该知道的人!”
这话让云萝忍不住的多想了,不由问道:“景玥掌控了大彧的近三分之一兵权,且西北将士们都对他忠心耿耿,如今舅舅或许还信任他,但等到大彧内患尽去,他是不是也会成为新的内患?”
泰康帝叩击着桌面的手指蓦的一顿,然后抬起在她的额头上用力的弹了一下,“你这张肆无忌惮的嘴可得稍微改一改,不定哪一点惹怒了你舅舅我,‘咔嚓’一下就把你的脑袋给砍了!”
云萝捂着额头表情木然,您这是默认了吧?
泰康帝摸着鼻子下的那撇小胡子,“真是个傻丫头,阿玥可比你想的还要聪明呢。”
第246章 安如郡主的敌意
西夷犯边虽初时震动,但之后就很快把这起骚动平息了下来。
大彧的疆域辽阔,周围环伺着诸多小国,边境之地总会时常发生一些摩擦和冲突,只要不是大规模的进犯或出击,基本在朝中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此次短时间的哗然却是因为西夷的王庭被攻占,王族之人死伤惨重还只在两年前,日常的小打小闹小冲突也就罢了,竟然这么快就敢偷入境内,劫粮食,屠百姓,抢妇孺!
朝堂上,皇上龙颜震怒,当即命令瑞王景玥领兵出京,再战西夷。
如今寒冬腊月,西北之地早已被冰封,绝不是能轻易出征打仗的时机。
但皇上的圣旨一下,京城各部还是飞快的运作了起来,景玥也迅速的集结兵力,清点辎重粮草,整装待发。
这天,已到了腊月除夕,京城街上却比去年少了许多过年的热闹喜庆,人们三五聚集,除了说道过年家常,更多的却在议论景家的瑞王爷要领兵出征去西北的事情。
也是在这一天,又有八百里加急从西北送达京城——西夷求和,他们王族的大王子亲自押送贡品和侵犯大彧的塔拉部落首领,前来京城请罪。
消息传到景玥耳中的时候,他正在宴月楼里陪云萝喝茶,闻言便放下茶盏轻笑道:“看来这一趟西北之行是走不成了。”
云萝小脸木然,蠢蠢欲动的想要把手中茶盏往他脸上扔过去。
亏她大冷天的出门来给他践行,然而看他此时的表情,怎么都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景玥眼睫轻颤,小心的伸出手来想要将她的茶盏接过去。
捏着杯盏,他手上稍稍用力,云萝也适时的松手,下一秒便听到一阵轻微的“咔嚓”声,茶盏碎裂,落了他满手的滚烫茶水。
他嘴角一抽,然后把手中的碎瓷片放到桌上,又拿帕子擦干水迹,并“嘶”了一声,将掌心摊开在云萝的面前,“你这也太狠心了。”
摊开的掌心一片红痕,云萝看了一眼就默默的移开视线,抬头对上他桃花眼中的点点委屈和控诉,并不为所动,“一点红痕而已,连个水泡都没有。”
景玥缩回手自己安慰自己,似解释的说道:“西夷诸部在两年前死伤惨重,短短两年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休养生息,积蓄起足够与大彧开战的力量。如今的西夷王族是乌赫部落,他们如果不想才坐了两年王族就被重新打落,就必然要来求和。”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明知不会离京,还来请我喝茶叫我给你践行?”
景玥一点愧疚都没有,以手撑着下颌,侧头说道:“总得做出个样子来让人看见,更何况,难得与你单独相处,我一丝机会都不愿错过。”
积雪的反光投入雅间,映照在他的脸上,桃花眼潋滟仿佛含着无尽的绵绵情意,直入人心。
云萝也似乎被他眼中的光芒闪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睑淡然说道:“你该走了,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有人来请你去商量大事。”
景玥并不想走。
他重新取了一只干净的茶盏,拎起茶壶添到八成满,然后放到对面,又把几盘茶点往云萝的面前推过去,“不急,这核桃酥是宴月楼新出的点心,咸口不腻,你尝尝。”
云萝并不很想吃。
但她还是取了一块,咬一口,不甜不腻微咸,松脆酥软,细细品味似乎还能尝出一丝肉味。
云萝突然就想吃肉了,红酥肉、酱烤鸭、糖醋排骨、辣子鸡丁……
她这辈子都还没吃过辣子鸡丁呢!
景玥见她有些失神,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合胃口?”
云萝一口将剩下的大半块核桃酥全塞进嘴里,就着滚烫的茶水囫囵吞了下去,从窗口看向对面的醉霄楼,格外正经的说道:“你快走吧,我要去对面吃肉。”
“……”他下次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约她?
景玥虽然很想陪她再到对面的酒楼里去吃上一顿,但并没有等他将想法实施,宫里就果然来了人说陛下有请。
云萝目送他离开,然后转身进了醉霄楼,要一个雅间,点一桌好菜,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可惜,身为全京城最大的酒楼,这里也没有她突然想吃的辣子鸡丁。
今年的除夕宫宴十分潦草,皇上只出现了一会儿就从宫宴上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好几个文臣武将,以至于留在宫宴上的大臣和各家女眷们都有些食不知味,看着下面的舞曲,思绪却都不知飞去了哪里。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元宵,西夷的使者带着朝贡和打劫屠戮了大彧百姓的塔拉首领终于到了京城。
入城时,他们受到了京城百姓的热情欢迎。
若非街边有官兵阻拦,百姓们恐怕要朝着这一队在冰天雪地中千里跋涉而来的西夷使者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了。就算不能扔这些东西,言语谩骂却少不了。
西夷人大部分都听不懂大彧话,但从街边百姓的神情和举止中,他们还是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大彧百姓对他们的不欢迎和厌恶。
没有郑重其事的欢迎仪式,甚至连迎接他们的大彧官员也只有小猫三两只,最位高权重的是就是鸿胪寺少卿和刑部侍郎,鸿胪寺少卿送使者到驿馆,刑部侍郎带人把塔拉首领押走关进了大牢。
想要进宫拜见陛下?
不好意思,今日乃元宵佳节,陛下要与民同乐,与民同欢,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接见外国使者,等陛下有空了,自会召见。
西夷的大王子觉得他受到了冷待和屈辱。
他却不知,因为今日迎接他们的这个阵仗,朝中还起了一番争执。
有人认为如此粗陋有失大国风范,有人却认为,对西夷这等狼子野心之徒太客气才是失了大国风范,显得我大彧多好欺负似的。
而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显然是后者占据了上风。
元宵佳节不宵禁,满城灯火自是赫赫扬扬十分热闹,少年少女都往街上来了,三五成群的穿梭在灯火之中,笑容比彩灯更绚烂。
云萝也上街来了,虽然她并不是很愿意大冷天的出门。
卫漓拎着一个兔子灯挤出人群,走到了她面前,“给。”
云萝犹豫了下,默默的接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去年兄长好像也送了她一盏兔子灯,这是对兔子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卫小侯爷却觉得妹妹拎着兔子灯娇娇俏俏的站在人群中,毛茸茸的领口衬着精致的小脸,与她手上的兔子灯相映成趣,真是可爱极了。
他拉起她的另一只手往前走去,侧头与她说:“我与安庭他们约在了醉霄楼,先过去与他们汇合可好?”
云萝无所谓,“好。”
醉霄楼在京城最热闹的正元街上,一路过去人流更加的拥挤,好几次,云萝手上的灯笼都差点被挤掉,当真是累赘。
在醉霄楼门口,她遇到了温家人。
温如初一见到她就扑了过来,挽着手臂说道:“可算遇到个熟人了,今晚我就跟你玩了,你可不许甩开!”
卫漓和云萝朝温尚书和温夫人作揖道:“温大人,温夫人。”
双方见礼,温夫人瞪了温如初一眼后对云萝说道:“这丫头的规矩越发松散,让郡主见笑了。”
温如初笑嘻嘻一点都没有被批评的自觉,拉着云萝抱怨道:“我大哥如今不在京城,我娘就不许我和蓁蓁自己去玩,把我们拘在身边,真是没趣极了。”
温夫人又瞪了她一眼,“跟我这个老婆子在一起就让你这般无趣?”
感受到来自亲娘的森森威胁,温二姑娘当即缩了下脖子,然后躲到了云萝的身后探头说道:“娘,我今晚就要跟云萝一起玩儿。你放心,云萝那么厉害,贼人遇上她都不知哪个更倒霉,肯定能保护好我,是吧云萝?”
云萝不想跟她说话。
卫漓微笑的看着自家妹妹,然后拱手与温夫人说道:“我们在醉霄楼的翠轩阁定了座,安庭今日也会带他妹妹出门逛灯会,夫人若是放心,就让温黧也与我们一道吧。”
说话的时候,顾安庭护着他的两个妹妹也从人群中慢慢的走了过来。
不仅他,简王世子宗琦钧也带着他的妹妹安如郡主到了醉霄楼下。
队伍一下子就庞大了起来,温尚书和温夫人寒暄了几句后就先带着他家几个小的进了醉霄楼,温如初和叶蓁蓁以及温黧则跟着云萝他们进了另一个雅间。
少年与少年坐一起,姑娘与姑娘凑成堆,云萝最熟悉的就是温如初和叶蓁蓁,其次顾家姐妹,与简亲王府的安如郡主在此前却并没有什么交情。
听说,在蒋华裳出事之前,她和安如郡主被并称为京城双姝。
而今,蒋华裳一朝跌落泥潭,默默沉寂,已经有许久没有出现在京城人的视线里了,安如郡主就成了高居京城贵女之巅的第一人。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浓眉大眼翘鼻梁,粉面含春樱桃嘴,神光熠熠,脂粉敷面,娇艳如热情绽放的玫瑰。
她与温如初说胭脂,与叶蓁蓁说吃食,与顾家姐妹说现今流行的珠花头面,与温黧论诗词,和顾安庭论兵书,还能与卫漓说一说朝中事,当真是八面玲珑什么话题都能说上一嘴。
不知何时,她与温如初交换了座位坐到云萝的身边,侧头看了她几眼,忽然说道:“安宁妹妹怎么不说话?可是嫌我们说话无聊?”
云萝从茶盏中抬头看向她,“并没有。”
“从见面到现在,都没听见你说过几句话呢,别是我不小心把你给冷落了吧?”她说着就笑弯了眼,伸手似乎想要来摸云萝的脸,“妹妹整日待在府中不常赴宴与人约会,想要与你亲近都找不到机会,今日难得相会,可得好好亲香亲香。”
云萝下意识的往后让了一下,安如郡主的手便有些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温如初见状连忙打岔道:“郡主别介意,云萝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喜跟人太亲近,但其实是个很善良很好的人!”
安如郡主收回了手,朝云萝赔礼道:“是我唐突了,实在是见了妹妹就喜欢得很。”
又转头跟温如初说:“温二妹妹怎么叫她云萝?安宁妹妹不是叫卫浅吗?这云萝莫非是在乡下……哎呀!”
她忽然捂住了嘴,一脸不好意思并尴尬的看向云萝,缓缓放下手,歉然道:“我一时嘴快,并非故意提起……妹妹别介意。”
云萝垂下了眼睑继续研究在水中舒展的茶叶,淡淡的说了句:“无妨,本来就是我在乡下的名字。”
这个安如郡主对她有敌意呢,真是奇怪。
今日之前,她们也只曾远远的见过几面,从没有相处过或有交流,她的这份敌意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云萝这淡定的模样让安如郡主不由揉了揉手里的帕子,心里十分的不得劲。
怎么就这么平静?被人当众提起在乡下长大还能面不改色,果真是心机深沉,不好对付。
她目光闪烁,正想再开口,卫漓却在此时转过头来问道:“妹妹可是觉得在这里坐着无聊了?要哥哥陪你去街上走走吗?”
云萝并不是很想,雅间里有吃的有喝的还有火盆暖烘烘的烤着,怎么也比外面舒服。
但她更不想面对安如郡主的试探和算计,也不想去猜她的心思,于是就放下了茶杯点头道:“好。”
她一说好,其他人也在雅间里坐不住了,毕竟今天元宵,外面的街上这么热闹,若是白白的坐在雅间里度过岂不是亏大了?
说话喝酒什么时候不能够?
一群人都站了起来,云萝就有点不想动了,却无奈被哥哥直接拉出了门。
刚走出酒楼,迎面就走来一个红衣少年,宗琦钧当即挥手招呼道:“阿玥,你怎么这时辰才过来?”
景玥先看了云萝一眼,目光温软,然当视线转向简王世子的时候,他眼里的温软却瞬间消失,只随意的说了句,“被耽搁了会儿,现在也不迟。”
一朵红霞从云萝身旁飘过停在了她的前面,身姿婀娜,盈盈福身道:“景哥哥,许久不曾见你了。”
第247章 牛肉味的
少女娇艳甚是动人,一低头一抬眸皆是脉脉含情,看过来的眼神软成一汪春水,似能把最坚冷的寒冰都给融化了。
景玥顺着声音看向了她,神色莫测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落在安如郡主身上的视线却许久没有挪开,直将安如郡主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雷,紧张的拧着帕子满脸娇羞的又垂下了眼睑,不敢与他对视。
心里的思绪却飞快转动,想着该说些什么,该做出怎样的回应才能得到景玥更多的好感。
这个时候,她应该继续主动,还是表现得矜持羞涩一些?
太主动了会不会显得轻浮?可若是太矜持,又会不会让景哥哥觉得她过于冷谈,进而也疏远了她?
景哥哥以前从没有这样专注的看着她呢,难道是许久不见终于发现了她的好?被他这样看着,她连呼吸都快要喘不过来了,可如何是好?
想得太多,乱七八糟的正纠结成一团,她就听见景玥忽然说道:“原来是安如郡主,方才没有认出来,抱歉。”
他的声音清朗舒缓,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散淡,却仿佛一盆冷水朝着安如郡主当头落下,让她瞬间从旖旎遐思中清醒了过来。
她霍然抬头看向景玥,然景玥却已经转移了视线,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走过,走到了被她刻意挡在后面的云萝身边。
“送你的。”她听见他在身后说,明明还是一样的声音,语气中却忽然多了温柔缱眷,丝丝缕缕的直往人心里钻,“过来时正好遇见有人在打擂,我觉得这盏灯你可能会喜欢,就上去跟他们比斗了一场,喜欢吗?”
安如郡主下意识的转身去看,刚才只注意到了他的人,倒是不曾刻意关注他手上是否拿着什么东西,如今转头却一眼就看到了云萝手上的那盏灯。
也不是多精致贵重的灯笼,甚至以安如郡主的眼光来看,无论做工还是上面的画像都可说一句粗陋。
最寻常的椭圆样式,小小巧巧比小儿的脑袋也大不了多少,白色的油纸上用黑墨勾勒出一座农家小院,有妇人在院里舂米,姑娘在屋后喂鸡,几个小童在外面的大路上嬉戏,门口的石墩上还坐着一个摇蒲扇的老妇。
灯笼随风轻轻的转过半圈,就见一弯小溪从屋旁经过,延伸到了田野之中,有个汉子挽着裤腿弯着腰似乎在拔草,更远的山脚下,还有个老汉挑着两捆柴悠悠的下山来。
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
灯笼被高举在眼前,里面燃着蜡烛,黄蒙蒙的亮光透过油纸照在云萝的脸上,把她的眼睛都照亮了。
她目光专注的看着灯笼上这一副简易图画,不由抿嘴轻弯了一下。
卫漓忽然就觉得他的兔子灯被比下去了。
景玥清楚的看到了她嘴角的那一点细微弧度,不禁目光闪亮,又跟她说道:“还有一盏灯我放在了马车上,等回去的时候再给你。”
卫漓注意到了他手上几个细小的伤口,心思一转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忽然冷哼一声,“花言巧技!”
云萝的注意力从灯笼转到了兄长身上,目光一闪,又看向景玥,说道:“一盏就够了,其他的你自己留着玩吧。”
景玥笑而不语,那是他亲手为阿萝做的,怎么能留着自己玩呢?
简王世子凑了过来,好奇的看着云萝手里的灯笼,对景玥说道:“这么多人你就只带了一盏灯?可没这么偏心的。”
景玥指着大街就说道:“这么多灯还不够你看的?”
宗琦钧“啧”了一声,他并没有察觉到他妹妹对景玥的心思,但却注意到了景玥对云萝的不同寻常,不由得再次看向云萝,眼中也更多了些好奇的打量。
景玥直接将他从面前推开,目光微眯,眼中是满满的警告。
安如郡主将这一幕幕全看在眼里,手中的帕子都被搅成了一团,眼中光芒明灭,充斥着浓浓的不甘。
表情扭曲了一瞬,又飞快的平复,她莲步轻移状似无意的站到了景玥的身旁,笑盈盈看着云萝手里的灯笼说道:“景哥哥还是这么贴心,连送一盏小小的灯笼都如此恰到好处,犹记得小时候有一年乞巧节,我在街上不甚与家人走散,正彷徨无助时,多亏遇到了景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
云萝忽然转头看向她,见她一身红衣娇俏的站在景玥身旁,竟莫名有种情侣装的既视感。
眉头不自觉的一蹙,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此时的目光迅速冷淡了下来。
下一秒,她就看见景玥远离了安如郡主,神情冷淡的说道:“安如郡主怕是记错了,遇到你的是我阿姐,送你回府的也是我阿姐,在我阿姐入宫之后,本王就再也没在乞巧节出过门。”
安如郡主笑脸一僵,委屈的咬着嘴唇强行攀扯道:“可就是因为有景哥哥在,我才没那么无助害怕呀。”
景玥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再看向安如郡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越发冷淡,眼中似有丝丝暗芒缭绕,“原来在安如郡主眼里,我阿姐还没有当时不过是垂髫之童的本王更让人安心。”
安如郡主顿时神情一慌,“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然而景玥却不再理会她,转而朝宗琦钧说道:“人员冗杂,不如分开走。”
宗琦钧看看他妹妹,又看着景玥欲言又止。
一直站在旁边的顾安庭此时开口道:“出门前,我就答应了我四妹要带她去镜湖看花船放河灯,还不知她要如何折腾,就不与你们走一起了。”
顾灵佩看向她大哥一脸懵逼,刚想张嘴询问她何时说过这话,就被身旁的姐姐顾灵素用力扯了下衣角,她顿时把嘴巴给闭上了。
顾安庭又对温如初说道:“你们姐弟三个也跟我们一起吧,子然去江南读书之后就仿似挣脱了线的风筝,千里迢迢的连过年都不曾回来,也不知在那边过得如何,你们正好能和我说说。”
温如初左右看看,一脸为难,她觉得云萝更有安全感呢?
不等她纠结,叶蓁蓁和温黧就一左一右的拉着她站到了顾家兄妹的身边。
队伍就此分开,顾安庭带着两个妹妹和温家三姐弟去了镜湖的方向,卫漓看了眼安如郡主,然后朝简王世子打了声招呼就拉着云萝转身离开,景玥一步不落的紧跟在云萝另一边,安如郡主迈步想要跟随,却被宗琦钧一把给拉住了。
“哥!”安如郡主又气又急,对上宗琦钧的目光后又莫名心虚的垂下了脸,不敢与他对视。
宗琦钧深深的看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到最终却也只是伸手摸了摸她低垂的头,说道:“你也不小了,回去后我就跟娘说,让她给你相个好人家。”
安如郡主顿时一惊,慌忙道:“我不要!”
宗琦钧目光微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满京城的青年才俊任由你挑难道还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安如郡主咬了咬嘴唇,幽幽的说道:“当真能任由我挑吗?”
宗琦钧一噎,压着声音和脾气的说道:“除了阿玥,不管你看上谁,爹娘和大哥都能给你做主。”
“可我就是心悦景哥哥!”虽是气急之下说出的话,但出口后还是羞红了脸,扭着手指声音也低落了下去,“哥,我很小就……就喜欢他,爱慕他了,你是景哥哥的好友,你帮帮我好不好?”
“不可能的。”宗琦钧直接摇头,“这些年来,他身边从没有出现过一个女子,那年他刚从西北回来时,多少姑娘对他投怀送抱,你可曾见他多看谁一眼?因为纠缠被他亲手打飞的又有多少?”
“以前没有,现在不是有了吗?你看他对卫浅多好,这么多人呢,他就只送了卫浅一盏灯,还是他屈尊降贵亲自去打擂比斗得来的。”说起这件事,安如郡主就忍不住的满脸愤恨,眼里的嫉妒都快要挡不住的满溢出来了。
但她很快就把这些与她身份不符的表情收敛了起来,抬头委屈的看着兄长,说道:“自从卫浅来了京城,景哥哥就像是换了个人,陪她去兰若寺赏花,还陪她去江南,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也不知那段日子他们有没有……”
话说一半,留给人无限想象。
宗琦钧想到刚才好友的表现,也是脸色略有些古怪,因此看向自家妹妹的时候,神情却越发的坚定了,“你既已看出了阿玥对安宁郡主的别样心思,又何苦要再把自己给牵扯进去?”
安如郡主脸色一变,然后垂下脸沉默的不说话了。
宗琦钧便以为她听进去了些,又心疼她怎么偏偏喜欢景玥,语气缓和了下来,安慰道:“你是我简王府的郡主,金枝玉叶,就该找一个疼你爱你一心一意对你的郎君,护你一世无忧。景玥他……他虽身份尊贵,才智过人,模样也长得好,但他那脾气可不是会让人的,且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旦不甚惹恼了他,挥鞭就能打人。”
不怜香惜玉,这难道不正是他的优点吗?
安如郡主丝毫没有被说动,甚至是越想越不甘心,并把满腔的怨恨全都落到了云萝的身上。
不过是个乡野出来的小丫头,行止粗俗、不通礼仪,恐怕连字都不识几个,也就一张脸还能看,凭什么竟吸引了景哥哥的关注?
安如郡主低着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脸上的表情一片狰狞。
云萝忽然觉得后背“飕”的凉了一下,不由转头看了眼来时的路,神色莫名。
卫漓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云萝回身摇头,安静的继续往前走。
卫漓陪护在身侧,很快就把注意转到了景玥的身上,忽然说道:“没想到你还曾救过安如郡主,倒是从没听你提起过。”
景玥眼角一抽,下意识往云萝身边靠近,低头解释道:“我不记得那是哪一年发生过的事,但乞巧节我只在阿姐入宫前陪她出门逛过几回,阿姐进宫那年我才八岁。”
云萝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不记得就不记得呗。
卫漓把妹妹往自己这边拉近,又说:“如此说来,还是青梅竹马的缘分。”
景玥觉得这个朋友真的没法要了,逮着了机会就给他扯后腿,在他和阿萝之前制造障碍,要不是看在阿萝的面儿上……
暗暗的深吸一口气,他又朝云萝靠近,“什么缘分?我与阿萝才是青梅竹马的缘分呢。”
小侯爷顿时冷笑一声,要不是好修养,真想骂他一句“厚颜无耻的禽兽!”
当年他妹妹才多大啊?这个混账就已经盯上了!
这种人就应该和妹妹彻底隔绝!
小侯爷想到就做,脚步一横,从云萝的身后绕过到她的另一边,一下就把景玥挤开了。
景玥不跟他争,只是几步绕到了云萝的那边,再次与卫漓形成以云萝为中心一左一右的格局。
卫漓于是又绕了回来,继续隔绝景玥的靠近。然而,几乎在他绕到这边的同时,景玥也绕回到了那一边。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你追我赶的绕着云萝转起了圈圈,云萝的眼前总有人影一晃而过,晃得她眼睛都有些花了。
她起初还能面不改色的当做没看见,到后来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停下了脚步,耷拉着眼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还看不看灯了?”
景玥毫不犹豫,十分坚定的说了句,“看!”
不看灯你就要回家了。
卫漓掩嘴轻咳了一声,为自己方才的幼稚行为而稍有赧然,垂头与她说道:“今晚戌时有彩灯游街。”
“跟去年一样吗?”
“差不多,但每年也都会有所不同。”
云萝目光微亮,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就看完再回去。”
卫漓微笑,去年元宵,妹妹就似乎很喜欢这个环节。
景玥却在琢磨着如何甩开卫逸之这个碍眼的。
彩灯游街是元宵节最热闹的一个环节,无数穿着喜庆的人行走在街上,簇拥着中间被各色灯笼装点的车轿,车上有敲锣打鼓,有身姿曼妙的女郎翩翩起舞,有杂耍戏猴,也有勾勒妆容的戏子咿呀唱曲……就像是一个个移动的舞台,上演着一幕幕精彩绝伦的好戏,总能引得两旁围观的百姓拍手叫好。
不到戌时,正元街的两边就围满了人。
云萝去外面转了一圈,抱着一堆小食也回到了醉霄楼,把雅间里的一张桌子都堆得满满当当。
肉饼烧鸡炸豆腐,花卷酥酪烤肥鸭,只要是街上有的,她基本都搜罗了遍,醉霄楼还上了好几碗元宵,各种口味的。
他们并没有回去原来的那个雅间,此时这里就只有三个人,云萝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吃东西,景玥和卫漓就坐在旁边看她,还不停的把她面前吃完的空盘子空纸包撤换下来。
外面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顿时附近的人们都激动了起来,纷纷伸长脖子往灯火璀璨的那个方向张望,锣鼓声正从那边传递过来。
云萝不用在外面人挤人,坐在二楼的雅间,看得也比下面的人更远更清楚。
她已经看见一长串的灯火蜿蜒在街上,锣鼓声和百姓的喧嚣也在越来越近。
挖了一勺酥酪送进口中,那穿着五颜六色,装扮得奇形怪状,踩着奇怪步伐,提着彩色灯笼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已清晰可见,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队身穿橘红衣的汉子,他们手敲锣鼓震天响,吹起唢呐长号直冲云霄。
再后面,才是一辆马车,马车驮着一个大鼓和各色灯笼,一个妙龄女子踩鼓而舞。脸上画满了色彩的魁梧妇人腰间扎着彩带紧跟其后,随着鼓声扭出一个个夸张的动作,虽不怎么好看,但却意外的热闹喜庆。
一个元宵盛在汤匙里递到了嘴边,云萝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将要走到窗下的彩灯,下意识的张嘴吃了进去。
元宵含在嘴里,她忽然一愣转头,看到景玥正一手捧碗一手拿着汤匙,汤匙上舀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元宵,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的对面,卫漓冲他怒目而视。
嘴巴无意识的一动,咬破了元宵外面的那层皮,里面的汁水顿时流出,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
唔,牛肉味的。
不知不觉的一只元宵就咽下了肚,景玥紧接着又将汤匙递过来,“尝尝这个,好像是虾仁馅的。”
还没吃进嘴里,那鲜香味就弥漫在了鼻间,云萝迟疑了下,明明觉得不大好,但嘴巴却不听她指挥的自动张开了。
卫漓忍无可忍,当即在桌子下朝景玥一脚踢了过来,“你够了!若是被人看见,我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云萝觉得好有道理,伸手就捧起面前的另一碗元宵自己吃了起来。
景玥缓缓的将第三只元宵吃进自己嘴里,幽幽的朝卫漓瞥过去一眼,这要不是阿萝的亲哥哥……
在卫漓喷火的眼神中,他忽然手一抖,低头看着手中汤匙,瞬间连口中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卫漓简直要看不下去了,霍的站了起来,却突然听见外面一声惊呼,“啊,着火了!”
第248章 踩我脚背上
元宵佳节游灯时竟忽然起火,原本热闹却平和的气氛顿时变成了骚乱。
卫漓的怒气被那一声惊呼打断,下意思转头看向窗外游街的彩灯,却见彩灯蜿蜒,并没有哪里起火的迹象。
云萝伸手指向西边,“在那里。”
正元大街南北向,醉霄楼又坐落于西侧,因此他们的视线被身处的酒楼遮挡了大半,探出窗户也只能看到西边少许的一点火光。
景玥手上的汤匙忽然“啪嗒”一声掉进了碗里,卫漓也是猛的站直身体,满脸的惊疑不定,“那是驿馆的方向!”
两人面面相觑,又一齐转头看向云萝。
云萝已经把该放的都放下,站了起来主动问道:“要去看看吗?”
自然是要去看的!
这里的事情自有下人收尾,三人直接离开醉霄楼,匆匆往失火的方向奔去。
驿馆离正元街不远,他们到的时候,这里早已经乱了起来,远处的行人看到火光跑来救火或看热闹,街上的人却惊吓的往外跑,两方相冲,越发的拥挤混乱,云萝他们一时间也被堵在外面,不能靠近。
景玥拨开又一个差点撞到云萝的百姓,忽然说了声“抓紧我”,然后揽着云萝就腾空跃上了路旁的屋顶。
双脚突然离地悬空让云萝稍微有点不适,但她面上并无丝毫变色,落到屋顶时还在想着她不知何时才能把这轻功学会。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学了两年,刀枪剑棍样样精通,连最不科学的内力都练出来了,轻功却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尽管她就算没有轻功也能轻松的翻越高墙。
卫漓落后一步被景玥抢了先,上了屋顶之后就把妹妹抢回去,带着她在屋顶上穿梭飞跃,飞快的接近已经被大火和浓烟包围的驿馆。
京兆府的衙役,城内的禁军,附近的衙门门丁,甚至是热心的百姓都在闹腾腾的泼水救火,然而,一桶桶的冷水泼进去,火焰却依然猖獗,并没有被扑灭多少。
“啊,东边的墙要塌了!”
有人惊呼一声,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得转头看去,就见东边那堵墙正在缓慢倾斜,燃烧的屋顶因此而逐渐被撕裂成两半,半边尚且站立,半边却往外倾倒。
驿馆并不与周围的屋舍相靠,原本就算起火也蔓延不到周围的邻里,但那面墙若是往外一倒,上头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屋顶将毫无疑问的砸到旁边的屋舍。
不少人都发出了惊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往周围蔓延。
此时,云萝被带着越过半条街,正好就站在了那边的屋顶上。
“快跑!”
她听见下面有人朝着她大喊,不由转头看去,看到了无数仰着脑袋面露惊慌的脸。
比这边更高的墙壁携带着燃烧的半个屋顶缓慢倾倒,灼热的温度正在迅速靠近,明亮的火焰将屋顶的三人照得分外清晰。
云萝忽然挣出了手,反手将景玥和卫漓往后一推,屈膝在屋顶借力后就朝倒塌的墙壁飞扑了过去。
“妹妹!”“阿萝!”
卫漓和景玥根本没留神她会突然将他们推开,她的力道也让他们都控制不住身形,看到她之后的动作更是脸色大变,稳住后退的脚步,迅速的又朝她追了上去。
云萝却已经冲到了坍塌的半边屋顶前,凌空侧转过半身,挥腿就朝它踢了过去。
仿佛一道虚影闪过,正朝隔壁院子倒塌的屋顶忽然可见的一顿,然后燃烧着的一角轰然炸开一片火花,并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反向朝驿馆倒了回去。
在云萝被反作用力弹回,落入景玥怀里的时候,之前往外倾倒的墙壁也轰然砸进了驿馆里面,砸起一片黑雾浓烟。
除了木头燃烧的“哔啵”和砖瓦在高温下碎裂的声响,刚才还在忙着救火的人们忽然一片安静,一个个都仰着脖子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被景玥带回到了驿馆隔壁的云萝。
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是安宁郡主!”
安静的人群一下子就又喧闹了起来。
云萝在瓦片上蹭了两下,冷眸看向下方,肃容道:“都站着干什么?快救火!”
混乱的声音一顿,然后迅速的恢复了刚才的忙碌。
不,仔细看的话,下面每一个参与救火的人都似乎比刚才更有劲了。
卫漓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都压不下狂跳的心,抓住云萝的手第一次有了想要揍她一顿的冲动。
“有没有受伤?你疯了吗?那么大的火都敢直冲上去!”
云萝觉得她就快要被横在腰上的那只手给掐断了,正要伸手去掰开,却被哥哥抓住了手,不禁一默,然后微微抬起了脚,说:“鞋子被燎了下,好像坏了。”
卫漓低头,旁边就是燃烧的火焰,天上还挂着明亮的圆月,所以他一眼就看清了云萝脚上的那只鞋。
本是嫩黄色的一只绣花鞋,此时却不仅边缘黑了一圈,连线都崩开,露出了大半只脚丫。
这明明就不是被烧坏的,而是承受了它承受不住的力量,再差一点就要把整只鞋都崩碎了。
卫漓眼角一跳,飞快的蹲下把她露出在外的脚塞回到裙摆里,下一秒,就见她被景玥打横抱起,直接从另一边跃过屋顶离开了。
小侯爷蹲在原地似乎呆怔了下,愣愣的看着景玥抱着他家妹妹一闪就不见了人影,不由得狠狠磨了下牙,气得脑壳疼。
转身落下屋顶,他朝着正在指挥救火的京兆府尹走去,“朱大人,驿馆怎会突然起火?西夷的使臣可有损伤?”
景玥能任性的离开,他却不能。半年前他就又被舅舅从刑部抽离,扔进了鸿胪寺,如今也要负责接待西夷使臣之事。
卫漓留下来一起指挥救火,处理驿馆失火的后续,并调查失火的原因。
另一边,云萝被景玥带着迅速的远离了驿馆,甚至是远离了热闹的灯会。
眼看着他越走越偏,云萝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要带我去哪里?”
景玥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
此时他们身处在一条幽暗的小巷之中,连月光都照不进这里,但远处的喧闹还能隐约传过来。
景玥静静的站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云萝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绷,似乎在用力的压抑着什么,抓得她肩膀都有些疼了。
她忽然拍了下他的手臂,“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他的手一紧,随之缓缓放松,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到了地上,还伸过来一只脚,轻声微哑的说道:“你的鞋坏了,踩在我脚背上吧。”
云萝犹豫了下,然后不客气的抬脚踩了上去。
脚底心直贴着地面,真的是太冷了。
这一路飞檐走壁,她的崭新绣花鞋终究还是没有坚持住,在刚才越过高墙的时候,鞋底子整个的掉了。
作为亲密物件,她是不是应该回头去把鞋底捡回来?
小小的脚丫子踩在脚背上,景玥的触感好似被瞬间放大了千百倍,即使隔着一层鞋面,他仍能清楚的感觉到那细腻的柔软。
心里翻涌的暗潮忽然平静了下来,转而火焰升腾热辣辣的烧上了他的耳根,然后,他听见小姑娘声音清冷平静的问道:“你的声音怎么了?刚才被烟熏着了?”
景玥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发,“没有,是被你吓到了,以后不要突然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可好?”
云萝沉默了下,似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事实也证明我并没有因此伤害到自己。”
“你的鞋子都碎了。”
“一场火灾还比不上一双鞋子贵重?”
这如何能比?就算是一根寒毛,在他眼里都是顶顶贵重的。
景玥又叹了口气,放在她头发上的手忽然下滑,另一只手环上她的腰背,将她用力的揽进了怀里。
黑暗很好的遮掩了他的表情,却遮不住他发烫的脸和略微急促的呼吸,还有那剧烈的心跳正通过相触的胸膛传到云萝身上。
有一家人从巷子口走了进来,母亲牵着儿子,小女儿则被父亲扛在脖子上,童言稚语,一下子就仿佛把外面的热闹带进了这条幽深小巷。
小女孩的手上还拎着一盏小巧可爱的橘子灯笼,微弱的光亮笼罩在一家人的身周,驱散了小小的一圈黑暗,映入云萝的眼中,也让她瞬间从怔愣中回神。
她忽然屈膝朝上顶撞,某人在她耳边“嘶”了一声,及时的抬腿挡下她这一击,环着她的双手再往下一滑,下一秒就将她扛到了肩上。
那一家人的父亲忽然朝他们刚才站的方向警惕的问了声,“什么人在那里?”
无人回应,因为景小王爷已经扛着他的小姑娘离开。
穿过巷子,又从几家屋顶上掠过,景玥尽可能挑着僻静的路径走,终于把她送上了停靠在人流稀少处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云萝一手捂着胃一手扶额,等到那一阵呕吐的感觉和晕眩过去之后,抬头就不见了景玥的人影,顿时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
跑什么?刚才对她又搂又抱还扛着跑的时候不是超厉害的吗?
第249章 多了一盏灯
云萝暗暗的下了决定,下次,她一定要把景玥也那么扛一回!
真是一点都不舒服!
马车载着云萝缓缓地离开了灯市,并在前方一个路口接上了匆匆赶来的兰香和月容。
“郡主,您的鞋子怎么了?”看到云萝右脚上飞了鞋底的那半只鞋,兰香都惊呆了,“您冲进火海里去了吗?”
云萝将还圈在脚踝上的鞋面扯了下来,默默不语。
月容伸手接过,看到了边缘崩断的线头和火烧的痕迹,不由得眉头皱得紧紧的,不赞同的看着她说道:“郡主,您乃千金之躯,如何能亲身涉嫌?火场凶险,若是万一……便是哪里磕着碰着了,回去被长公主知晓,都不知要多心疼呢!”
兰香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又满脸关切和紧张的在云萝身上不住打转,“郡主可有哪里受伤?”
要不是深知郡主不喜欢有人靠得太近,她就要扑上去上下其手仔细检查了!
鞋子都成这样了,鞋底都不见了,身上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云萝脱下了袜子,灯笼昏暗的光芒照耀下,一只脚丫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白生生肉乎乎的宛若一团暖云,好看的让人想要咬一口。
两个丫鬟都不禁看呆了眼,深深觉得她们家郡主的身上真是无一处不精致,就连一脚趾头脚都不知比她们的好看多少。
云萝不知她们的想法,检查自己的脚上并没有损伤,身上也没觉得哪里疼痛不适,就把脚收进了裙摆里面。
动作忽然一顿,她低头盯着裙摆上的几个小洞,还用手指抠了抠,说道:“这里被火星燎到了,不知还能不能抢救。”
两个丫鬟都有些无奈,我的郡主殿下,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可这是自家郡主,她们不宠着她还能宠谁?
月容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说道:“郡主若是实在喜欢这件衣裳,回去就让如歌补救一下,绣些小花小草外面也看不出来。”
“嗯。”倒不是多喜欢,只是第一次上身就被火星燎出了几个孔洞,就此丢弃的话有点可惜。
其实她的衣服已经多得穿不过来了。
兰香转身拿出了马车暗格里预备的衣服,“郡主不如先把衣裳换下来吧。”
云萝轻拢裙摆,“不用麻烦,反正都快到家了。”
兰香犹豫了一下,就又把衣服收了起来。
回到长公主府,衡阳长公主已经知道了驿馆失火的事情,甚至还知道了她的小闺女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半边熊熊燃烧的屋顶一脚踢飞。
担心之后又不禁有点忧愁,女儿这般彪悍,还一点都不顾忌的连番展现在了全城百姓的面前,以后也不知有哪个胆大不怕死的人家敢上门来求亲。
离她及笄已不足两年了。
当然,想虽这么想,但见到云萝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身上是否受伤,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拉着她训斥道:“你真是越发的大胆了,冲上去之前可曾想过万一挡不住怎么办?那是一堵墙一个屋顶,砸下来何止千钧之力?能把人活生生的埋进去眨眼就烧成了灰!”
想到有可能会出现那个场景,衡阳长公主就忍不住的心惊肉跳,一时间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捂着胸口就软软的倚在了榻上。
云萝连忙上前替她顺气,说的话却并不怎么软和,“娘,行动之前我都预估好了,顶多就是从半空掉下来,不会受伤的。”
长公主当即一巴掌拍过来,“从半空掉下来还不够严重?真是把你给惯坏了,不知轻重!”
一巴掌拍在手上,仿佛只是给她掸了掸灰尘,云萝默默的受了,还有心思想道娘的身体近来恢复得不错,力气大了,中气也足了不少,明天的药膳可以再加重些份量。
嗯,待会儿就把新方子交给蔡嬷嬷!
衡阳长公主如果知道云萝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些,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拎着两盏灯笼,云萝被长公主赶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洗漱干净后,她随意的披了一件衣裳就进了卧室,就看见内室的床头挂着一盏之前不曾见过的走马灯。
光影摇曳,一幅幅图画被投影在了蚊帐上,仿佛正在她眼前上演着策马疆场的精彩画卷。
云萝忽然伸手停住了它的转动,眼里浮现一丝疑惑。
十六个面,十六幅画,每一幅画上都是战场,却都有两个占据主位的人影。
松手,它又缓缓的转动了起来,光影不时从她的脸上划过,照亮了她澄净的眼眸,刚沐浴过后的小脸也反射出莹白的光。
“咦?怎么多了一盏灯?”月容捧着一个红匣子走进来,看到床头那盏走马灯,不由多看了几眼,眼里有些惊疑不定。
这是哪里来的灯?为何会出现在郡主的闺房里?
云萝伸手拨弄了一下,转身看向月容的手上,“这是什么?”
月容从走马灯上收回了目光,屈膝道:“这是宫里送来的,奴婢也不知是什么。”
匣子方方正正的约尺余,拿在手上却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多少份量。
云萝接过在手上掂量了下,然后打开。
又一盏走马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十六扇面,上面却画着小儿嬉戏,活泼又讨喜。
月容见她拎在手上打量,便说道:“郡主,让奴婢把灯点上吧。”
都要睡觉了,还点什么灯?
云萝将灯交给了月容,伸手又从红匣子里捡起一张签子,一笔尚且稚嫩却已显风骨的字跃然纸上。
字是好字,语气却略显傲娇,带着太子殿下的特有风格。
她看一眼就放下了,适逢月容将灯笼点上,挂在窗边,随着热气氤氲而缓慢转动,在屋里投出斑斓的色彩阴影,与另一盏交相辉映、争奇斗艳。
云萝看了会儿,脸色沉静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夜渐深,前院来人禀报说侯爷已回府,云萝听闻后就把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然后“呼呼”的把几盏灯全给吹灭了。
一夜安眠,她第二天才知道西夷的大王子在昨晚的火灾中受了点伤,虽不是很要紧,但他身份特殊,因为受伤,原本还想要晾他们几天的泰康帝也不得不出面关注。
不少人都认为驿馆的火灾甚是蹊跷,说不定就是西夷人放的,为的就是把大彧皇帝的视线吸引过来。
大彧的几十万大军陈兵在西北边境线上,西夷如今并没有能够与他们正面交战的能力,因为塔拉部不明智的行动而引发的两国争端一日不解决,整个西夷上百部族就都不能安心。
然而怀疑终究只是怀疑,没有切实的证据,西夷大王子的手臂还被烧伤了一大块,于是两方心知肚明却又默契的把这个问题看似轻巧的揭过了。
云萝却觉得,身为弱势方,求和国,西夷诸人到了大彧的京城还敢这么嚣张的火烧大彧驿馆,显然是上次被打得还不够痛,他们打心底的没有真正把大彧当做宗主国,大彧的朝廷也还不够强势。
这让她有点不开心。
不过两国邦交还没有她能插手的余地,最多每天从兄长的口中了解其中详情,偶尔唆使他给西夷人些颜色瞧瞧。
然而,卫漓也尚且年轻,泰康帝虽放他进了鸿胪寺,职位却并不高,更不是接待西夷使臣的主官,就算不喜西夷也只能使些小绊子。
况且,一个朝廷的强势是以国家强大为基石的,如今的大彧连内政都不稳,各地的百姓大部分困苦,天灾人祸不断,显然还不够强大。
明白这一点之后,云萝就不再继续盯着西夷了,开始把目光转向京城的各处。
日子进入二月,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积雪终于有了将要消融的迹象,天气却似乎越发的寒冷,阳光照拂在身上都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大彧和西夷的谈判终于暂告一段落,宫里发出了设宴的告示,朝中所有四品及以上的文武大臣都要在二月十二携带家眷入宫赴宴,为大彧与西夷的和平再添一份喜。
时间正是二月初八,云萝比去年提早了一个多月就开始给玉米种子催芽。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只催了五亩地的种子,等半个月后再下五亩地,再半个月后,就把所有的种子全部浸泡催芽然后移植。
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去年的第二季将要成熟时赶上了初冬降温,种子都差点全部沦为了粮食,所以今年务必要把第一茬的时间提前。
可是提前多久,又是一个问题。
京城的气候与江南不同,江南一年种植两茬玉米甚是宽松,京城暖得迟却冷得早,接连两茬种植很赶时间,而且如此密集的种植,一两年还无所谓,时间长了,土地的肥力若是得不到补充,良田也会变成劣地。
云萝一边看顾着催芽,一边也想着给土地增肥的事情。
白水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子如今都已经流传开了冬季种植草子来肥地,并且正在朝着周围迅速蔓延,京城的冬季却酷寒,万物凋零,草子也不能生长。
其实百姓比许多人想象中的都要聪明,他们已经发现了种植豆子能让土地变得肥沃,然而,豆子并不好吃。
豆腐豆干豆芽工序太多还不利于保存,煮豆饭味道不好,吃多了还容易胀气,所以豆子是很廉价的东西,两斤豆子才能换一斤最粗劣的糙米。
“郡主,这种粗活就交给小人来做吧,您只管在旁边坐着,若是看到小人哪里做得不对,您跟我说。”
虽然第一批只有五亩地,但云萝还是亲自到庄子上来盯着,毕竟这么冷的天,能不能发出芽是个问题,发芽出苗后,待要移植到地里去的时候,气温是否合适,会不会把娇嫩的幼苗给冻坏了又是个问题。
云萝习惯性的亲自动手却吓坏了新上任的庄头周更,含胸驼背的跟在后面,站立不安。
之前的钱庄头一家都被发配流放去了西北,新上任的庄头就是当日地里起火后第一个看见并跑回去告诉给大人的二娃子的爹,从面相和平时的言行来看,是个老实的汉子,但究竟如何,以后是否会有所改变,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因为钱庄头一家的下场,如今整个庄子里的人看到云萝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周更去年就种过玉米,如何操作也有了一定的经验,云萝把事情交给他之后就小心翼翼的继续做了下去。
郡主殿下在旁边盯着什么的,真是又激动荣幸又紧张心慌。
长公主府的人来庄子里通知她二月十二要入宫赴宴的时候,二十斤玉米种子已经泡好并摊在了温暖的炕上,云萝则坐在太阳底下对着一笸箩的豆子若有所思。
她还没在这个世界见过豆油呢。
其实豆油也很香,榨油后的残渣还能作为肥料给土地施肥。
油脂是这个时代几乎所有普通百姓都急缺的好东西,除了吃还有其他的许多用途,她如果榨出豆油来,是不是也算一大功绩?
emmm……豆油是怎么榨出来的?
“庆贺与西夷永世修好,为西夷大王子等人践行?”云萝听了府里来人的传话说了宫宴之后,注意力暂时被从豆子上转移,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是去年腊月时还屠戮了我朝上千个边境百姓吗?哪里看出来能跟他们永世修好了?”
抓了个所谓私自动手的塔拉部首领,带着几车原本就应该送来彧朝的贡品,事情就这么快的揭了过去,上千名百姓都白死了?
来人脑袋压得低低的,擦了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轻声说道:“郡主莫恼,待我大彧休养生息几年,定能打得关外贼子抱头鼠窜,再不敢朝我们龇牙。”
抱头鼠窜?不敢龇牙?
不,她觉得直接把那一片广袤的雪域草原划入大彧的疆域更让人喜欢。
首先,要让大彧境内现有的百姓吃饱,他们是基石,若基石不稳,说别的都是妄言。
其次,挖掘出那片穷山恶水之地的价值,不让那里的贫困和苦寒拖累了整个大彧天下。
然后,就可以开始一点一点的蚕食,把边境往外挪,扩大版图了。
罗桥刚从院外进来,就看到他家郡主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猎人盯上了价值万金的猎物,只待一击必杀。
她忽然扔下了手里的一小把豆子,站起来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跟随两年,罗桥第一次看到他家郡主这样心绪不宁的模样。
但云萝终究还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重新坐回到笸箩前,随手抓起两把豆子,对府中来人说道:“我知道了,宫宴前我会回去的。”
那人显然也没期望能今天就把郡主请回去,当即躬身说道:“那小人先行告退。”
等人离开后,罗桥才走上前去,说道:“郡主,属下去附近打听过了,就十里外的顺水庄有一座油坊,每年芝麻收成后就会开坊榨香油,供应了小半个京城的酒楼菜馆。”
“那是谁家的庄子?”
京城附近的大片庄子基本都是有主的,只有那些零散的边角地块才会落到普通百姓的手上。
罗桥支吾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吴国公府的。”
云萝的眼神微不可察的一飘,她现在去问吴国公借两个榨油师傅能不能成功?
罗桥见郡主沉默,神情也更加小心了,小心的看了眼笸箩里的黄豆,又小心的问道:“郡主,这豆子真能榨出油来?”
“能!”虽然她不知道榨油的工序。
罗桥不明白郡主都没有见过,怎么就知道这豆子能榨出油来呢?
只听说过芝麻能榨油,那油可香了!豆子榨油却从未曾听说过。
他挠了下头,说道:“要不属下再往别处去打听打听?肯定不会只有顺水庄里的那一座油坊。”
这个时代百姓食用的多是动物油脂,植物油脂如麻油只作为调料使用,因为稀少,也因此而极珍贵,价比黄金。
而与此同时,油坊也大都掌握在私人手中,轻易绝不会把榨油的方法泄露出去。
云萝明白这点,在听了罗桥的提议之后就干脆拒绝了,捏着一粒黄豆喃喃说道:“麻油和豆油的工序应该不一样,与其拼着脸皮去找一个榨麻油的师傅,倒不如我们自己琢磨怎么把豆子里的油给榨出来。”
罗桥一脸懵逼,“这个要如何琢磨?”
云萝看了他一眼,“顺水庄的油坊如今还开着吗?”
“……”郡主,您老实跟我说,您想要干啥?
不过不管她想要干什么,那油坊如今并没有榨油,去年的香油在十一月前就全都榨完了。
这个事情靠自己短时间也琢磨不出来,云萝只知道古法榨油是要用木头石头什么的把油脂挤压出来,好像还要把豆子煮一煮,真奇怪,那挤压出来的不都是豆浆吗?
既然偷学不成,她第二天就在庄子里选出了三个脑子灵活的小伙,先让他们签了契,然后就把研究如何从豆子里榨出油来的事情交给了他们,并言明他们若能在一个月内研究出来,每人奖励十两银子,两个月内研究出来奖励八两银子,半年内奖励五两银子。
半年后若是还研究不出来,她就要重新找人来试了。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在糟蹋了上千斤黄豆之后,终于榨出了第一滴豆油,当时距一月之期还剩最后两天。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就说云萝把事情交给了下面的人,眼看着宫宴的日子已然临近,就乘坐马车回到了城里。
宫宴是二月十二的中午,一大早,通往宫门的各条街道上就排起了长队,排队、等候、验身,然后换乘软轿进宫。
云萝与母亲同乘的马车却是直入宫中,刚在宣明殿外停下,车门尚未打开,太子殿下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姑母,我爹叫我来接您,请您先到含英殿去坐会儿。”
长公主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就着丫鬟的搀扶下了马车,“可是有何要紧事?”
没事叫她这时候到含英殿去干什么?
瑾儿把目光从刚出马车的云萝身上收回,挺直脊背,微绷着脸已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我也不知,隐约听着好像是跟西夷有关。”
长公主眉头一蹙,“到了此番境地,他们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瑾儿眨了眨眼,刚才还沉肃的表情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摇头表示他不知,然后跟云萝说道:“姐姐不如先去我娘那里吧,那里现在有好多小姐,让她们陪你玩。”
云萝看了长公主一眼,然后点头道:“好。”
瑾儿于是亲自吩咐了一旁的宫女小心伺候,带云萝到皇后宫中,然后他才领着长公主去了含英殿。
宣明殿乃是崇明宫的主殿,今日的宫宴就设在这里,而从宣明殿门口到皇后的长春殿不过是两个小广场的距离。
云萝今天带了月容进宫,此时一起跟着宫女一路进了长春宫,尚未进殿就先听见了里面姑娘们清脆的说话声,最吸引人的就是其中一道脆如黄鹂,正说着:“景哥哥还特意上擂台与人比斗,最终赢了那盏乡野人家的灯笼,因为安宁妹妹喜欢,就送给了她,可把我们给羡慕坏了。”
另一个姑娘的声音轻笑着说道:“郡主既叫瑞王爷哥哥,怎么还喊安宁郡主做妹妹?瑞王爷是娘娘的兄弟,安宁郡主却是太子殿下的表姐,可差着辈分呢。”
就听皇后含笑说道:“仔细算来,安如与太子也是同辈人呢。”
隔着几重门,云萝看不见殿内众人的表情,只听见安如郡主语带羞涩的说道:“我从小就一直喊着景哥哥,都习惯了。”
“郡主与瑞王殿下竟是自幼便相熟吗?”
“我当年乞巧节与家人走散,多亏景哥哥和娘娘陪我回家。”
门外,那宫女见云萝忽然停下脚步,不由得疑惑了一瞬,随之轻声说道:“郡主,皇后娘娘早有吩咐,您来无需禀报,直接进去便可。”
云萝却忽然不大想进去了,总觉得进去了就要面对一些无聊的嘴皮子,她又不能在皇后的殿里对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打出手。
太不给舅母面子了!
于是她转身往来路返回,“听说宫里连寒冬都不缺盛放的花儿,你陪我去看看吧。”
第250章 西夷求亲
云萝进了长春宫,却又在进殿前转身离开,身后的宫女虽不明所以,但既然安宁郡主都说了要去看花,她自没有不从的道理。
然而,云萝本意是想要避开不必要且无意义的争端,却没想到那花园里花儿争奇斗艳的,也确实没有夫人小姐游赏,却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后宫的几位妃嫔正在赏花游玩。
“呦,这不是安宁郡主吗?你不在前面参加宴会,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云萝看着眼里的恶意都快要满溢出来的甄贵妃,又转头看了眼身侧的月容和领路小宫女,话语一如既往的半点不婉转,“贵妃娘娘的眼神还是不大好,怎么就只看得见一个人?您看见的是谁?”
甄贵妃瞬间就回忆起了那天在崇明宫,她去撞云萝却被反撞伤的时候,这个死丫头就目无尊长的骂了她一句“瞎”。
贱人,不就仗着陛下和衡阳长公主的宠爱吗?
心里嫉恨到扭曲,她看着云萝的眼神也就越发的不善了。但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宫女,她把表情微微收敛,眼珠一转忽然说道:“郡主也长大了,过不了两年就能嫁人,不知衡阳长公主对女婿有何要求,这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宝贝女儿,找女婿肯定也要千挑万选的吧?”
云萝觉得她话中似乎还藏着别的话,不由得抬眸直视,在她下意识眉梢飞扬,满脸都是“快问”的表情中,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母亲自不会委屈了我,倒是贵妃娘娘至今仍膝下空虚,将来也不知有没有给儿女相亲的机会。”
半点不留情面的暴击伤害,让甄贵妃霎时间怒气翻涌直上心头,不仅面容扭曲,眼珠的周围都泛上了一圈鲜红的血丝,不管不顾的举手就朝云萝打了过来,“你这个……”
云萝轻快的后退一步,甄贵妃那个原本对准了她脸的巴掌顿时只从她的眼前划过,扇起的一点威风吹动她颊边的细发,拂在脸上痒痒的,而甄贵妃却因为收不住力而顺着手臂挥舞的方向趔趄了下,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月容已经冲到嘴边的惊呼顿时被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跟在郡主的身边,她好像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
甄贵妃被她身边的宫人们慌忙扶住,站稳后就一把甩开了她们的手,指着云萝说道:“你还敢躲?”
云萝冷眼相对,“宫里头,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有资格打我,贵妃娘娘总是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当心被打折了!”
虽没有动手,但这话却也几乎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了甄贵妃的脸上。
她本就不是多好的性子,进宫前也是千娇万宠的公府嫡女,在宫里虽无宠,但也不曾受到过许多打压,以至于平日行事总带着几分张狂。
如今被一个小丫头打到了脸上,她打又打不过,气急攻心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了起来,“贱人,你也不过是仗着陛下对你娘的那点情分才能这样张狂!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真当以为凭着身上那一点血脉就能为所欲为了?你也得意不了多久,等你被和亲到西夷那蛮荒之地,被那些蛮人糟蹋的时候,我看你和你那总是高高在上的娘要怎么办!”
云萝原本都转身要走了,忽然听到这话顿时转回了身,“你什么意思?”
旁边的另外几个妃嫔都被甄贵妃说出的那番话吓得脸色大变,有那平时与甄贵妃多有走动,还算好交情的妃嫔伸手来拉扯,想要阻止她继续说这种不该说的话,却被用力甩开。
甄贵妃自以为把云萝给吓住了,脸上不由得就浮出了几丝得意的笑容,抬手悠悠的扶了下头上的凤钗,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西夷的大王子昨日进宫向陛下求亲以缔结两国联姻,这宫里又没有合适的公主,安宁你身为陛下的亲外甥女,自然就是最好的人……啊!”
凌空飞来的一把长刀瞬间打断了她的话,刀锋凛凛,寒光森森,这一次,甄贵妃再没有站稳,慌忙的后退一步然后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锃!”
长刀贴着她的脚深入地下一尺有余,甄贵妃又是一声惊呼,手脚并用的往后退,远离尚在嗡鸣的利器。
云萝却转头看向了身后。
长刀从她身后飞来,斜插进她和甄贵妃之间,差点就把甄贵妃的整只脚钉在了地上。
身后,景玥垂着眼眸缓缓的走过来,明明面无表情,随着他的靠近,却仿佛有无形无影的阴影正将这方空间笼罩,逐渐抽离了空气让人几乎呼吸不过来。
在他的身后更远处,恰好从那里巡逻过的宫中侍卫看着佩刀突然凌空飞走,只余空空一个的刀鞘,正风中凌乱。
他发誓,那刀真是它自己飞走的,刺杀贵妃娘娘什么的当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景玥此时已走到了甄贵妃的面前,在她惊慌后退的时候,弯腰伸手握住了插在地上的刀柄,将它一点点的拔了出来。
刀身与石头的摩擦发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并在全部抽离的瞬间发出“锃”的一声嗡鸣,然后抵在了甄贵妃的咽喉处。
“身为后宫妃嫔,却妄议朝政,你该当何罪?”
景玥逐渐抬眸,甄贵妃直面对上了他那双幽深的眼睛,黑沉沉不见一丝亮光,也仿佛有浓郁的黑雾正将她紧紧缠绕,并扼住了咽喉,窒息般的痛苦。
她本能的张大了嘴,口中却并无气流置换,好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呃”的声音。
她竟是被吓到窒息了。
云萝见此就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景玥的身旁,侧头看他。
景玥几乎受惊般的又垂下了眼睑,抓着长刀的手指蓦然用力,引起刀身轻颤,在甄贵妃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甄贵妃从无尽的黑暗中脱离,支撑着身体的双手顿时一软,猛的往后倒在了地上,开始大口、用力的喘气。
缓过呼吸,她的脑子也飞快运转了起来,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就侧身支起了身子,色厉内荏道:“本宫不过是跟安宁郡主说一说她的婚事,如何妄议朝政了?倒是景王爷在宫中擅动刀戈,该当何罪?”
景玥再抬眸的时候,刚才眼里的黑暗已尽数退散,只有满目的冰冷,只一眼就似有冰刺顺着脊柱从头顶瞬间穿透到脚底心,让甄贵妃禁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这么点胆子,她到底是凭什么来几次三番的挑衅生事?
云萝凉漠的看她一眼,然后伸手夺过了景玥手里的刀,“西夷求亲是怎么回事?”
景玥眼里抑制不住的闪过一点暗色,手放在腰上微动,忽然冷笑道:“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一个蛮夷属国,他们凭什么来求娶我大彧的姑娘?”
这话没毛病,但云萝觉得他的情绪有些异常,不由得仔细打量。
察觉她的打量,景玥眼睫一颤,然后转头与她微笑道:“宫宴将要开席,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刚才去皇后宫中找你也不见人影。”
见他已恢复平常的模样,云萝也不再深究,接着他的话回答道:“人太多了,闹得很,想找个清净地方。”
没想到不管到哪里都没得清净。
景玥知她性子,也听出了她未说完的话,不禁莞尔,伸手虚环在她身后,问道:“可有受委屈?”
“没。”云萝觉得他真是问了一句废话,她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吗?
景玥的手就落到了实处,推着她的肩膀转一个身,并在她有所反应之前迅速撤离,只与她并肩站在一起,“走吧,长公主已经先去了宣明殿。”
“嗯。”
两人一同离开,再没有去关注甄贵妃,其他的妃嫔更是不曾多看两眼。
甄贵妃好久才被从地上扶了起来,左右撑着两个宫人的手,仍觉得两只脚发软有些站不住。
“贱人!”她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又狠狠的骂了一句,又羞又怒,又嫉又恨。
就算她贵为贵妃,陛下却从不带她参加正式的宫宴,当然也不会带其他的妃嫔,他的身边从来都只有皇后一人!
云萝和景玥离了花园,穿过几重宫殿到了宣明殿,正要进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喊,“瑞王殿下!”
云萝跟着一起转头,就看到了身后大步走来的几个穿戴与大彧明显不同的人。
一共三个人,左边是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汉子,右边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簇拥着中间那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
他的俊美不同于大彧贵族的俊美,而是一种更健壮的,轮廓更深,充满着野性的俊美,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如骄阳一般灿烂。
刚才出声呼喊的就是那年轻人,他的右手胳膊还被包裹着吊在胸前,却仿若无物的伸手抱拳道:“瑞王爷也是刚刚才到吗?在门口相遇,真是有缘。”
他一口大彧官话说得字正腔圆,配上俊美的长相和看似爽朗的笑容,很容易给人好感。
可惜景玥显然一点都不喜欢他,不过敷衍的一拱手,“大王子。”
第251章 拿她作赌注
景玥的冷淡并没有让西夷大王子生出退缩之意,他甚至还更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景玥面前,笑容爽朗又热情的说道:“来大彧快一个月了,一直想要去拜访瑞王爷,却找不到时机,和大彧商谈塔拉部犯边后续的时候也没有看见瑞王爷出面,小王的心里十分遗憾和思念。”
思念什么?思念本王何时再征西夷,让你们再换一个新王族吗?
景玥看着他,此人所在的牧达部族在景玥的前世并不曾替代原先的王族登上王位,但这位如今的西夷大王子却始终是当时六王子的坚实拥护,作战骁勇,还曾与景玥在战场上数次对决。
以血缘论,大王子与前王族的六王子乌桢乃是嫡亲的表兄弟,前西夷王的大妃便出自牧达部族,是如今西夷王的亲妹妹。
这世因为出了景玥这个意外,三年前就攻占了西夷的王庭,这也几乎等同于让西夷改朝换代,那位六王子前年从大彧的囚牢里逃出去,千辛万苦的逃回到西夷,也不知如今的境况如何。
身份境遇的改变,那个人在景玥的眼里也从心腹大患变成了一根细微到几乎可忽略不计的小刺,却没想到去了个六王子,现在又冒出一个牧达部的大王子!
景玥对他们是极不友善的,因此说话也不见婉转客套,“与国交涉自有专人负责,本王只需掌好自己的职责,守住边城就够了。”
大王子左手边的魁梧大汉顿时脸色一变,看向景玥的眼神也极为不善,声若雷鸣,“听说瑞王爷这两年一直留在大彧京城没有再回军中,该不会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富贵温柔乡吧?”
他不怀好意的看了云萝一眼,眼神颇为放肆,说道:“也难怪瑞王爷会舍不得,大彧的姑娘果然跟我们那儿的不同,细皮嫩肉的好似能掐出水来,让人喜欢得很。”
“不得无礼!”大王子急忙喝止,目光从景玥那只被云萝按住的手上划过,又对上他暗沉的双眼,禁不住的目光一闪仿佛被刺了一下,心中凛然,面上却拱手笑得一脸坦荡,朝云萝说道,“赫木将军是个粗人,不懂大彧的规矩,言语中若有冲撞了郡主之处,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他计较,也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他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说话过于直白,是在称赞郡主美貌动人。”
说完便又朝那汉子说道:“这是安宁郡主,衡阳长公主最疼爱的女儿,在大彧,你不能这样直率的赞美一个姑娘的相貌,会让人觉得轻浮不尊重,还不快向郡主道歉!”
赫木目光直白的又在云萝身上扫了一圈,嘟囔一句“大彧人真是麻烦”,然后便拱手抱拳作势要向云萝赔礼。
寻常姑娘若是面临此番场景,即便心里羞愤欲绝,为了两国的友好邦交,大概也只能收下这并不真诚的道歉。
然而,云萝却在他拱手后且开口前忽然说道:“不必了,我知道你们那儿贫瘠苦寒,人们为了活下去就已经费尽心机,没机会读书自然难免礼数不全,就算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我也理解,不会与你们计较的。”
西夷大王子的脸色一僵,赫木更是勃然大怒,全身的气势大涨,隐约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凛然响起,一时间把正要进殿的几位大彧官员和女眷都吓得不敢靠近,附近的守卫也警惕的看了过来。
直面正对着赫木,云萝却仿佛感觉不到那汹涌迫人的威势,脸色平静,目光澄然,看着赫木就像是在看一只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大型猛兽。
唔,她还从没有猎杀过熊呢。
南方山林少猛兽,她猎杀过最大的动物就是三百多斤的野猪,其实一直想要猎一头更凶猛的大家伙。
赫木忽然打了个冷颤,暴涨的气势因此而凝滞了瞬间,然后迅速的往下跌。
他看着云萝的眼神已经从轻慢转变成了警惕,刚才那呼吸间无声的较量,他竟然输给了这个娇滴滴的大彧朝小郡主!?
能当将军的,定然不会是个真的无脑之辈,哪怕他表现得再鲁莽无礼。
又或者说,能当将军的,无不是从生死场上搏出的性命,对危险的感知只会比普通人和娇养在富贵堆里的人更敏锐。
赫木的脸色藏在大胡子里看不出表情,露出的一双铜铃虎目却神光微闪,扬声怒喊道:“安宁郡主这是看不起我大漠吗?”
西夷是大彧对他们称呼,带着几分对蛮荒之地的鄙弃,但他们其实也有着自己的名号——漠。
云萝面不改色,“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看不看得起贵国并不重要,倒是赫木将军在我皇的正殿前大声喧哗、举止轻浮,显然是没有把大彧放在眼里。”
双方从相遇到争执,已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不管私底下对云萝的感官如何,身为大彧臣子,此时此刻他们都只有支持云萝的道理。
听到云萝的这句话,他们看向西夷三人的目光当即就有些不一样了。
大王子缓缓的凝重了神色,朝云萝拱手道:“郡主言重了,我朝臣民对大彧十分敬仰,对大彧皇上也十分崇敬。”
赫木瓮声说道:“我天生就嗓门大,让我像你们大彧人那样细声细气的说话比杀了我还难受,郡主因此就说我不将彧皇放在眼里,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承受不起。”
站在西夷大王子右侧的那个精瘦中年人这时也开口说道:“赫木将军断无轻蔑大彧的意思,我等冒着严寒千里迢迢的从大漠而来,便是因为敬仰大彧的圣皇。”
云萝丝毫不客气的戳穿了他们的谎言,“不,你们是因为害怕和大彧打仗才急匆匆的赶来,否则不会去年的朝贡等过了年后才送到。”
说来漫长,其实不过寥寥数语,在一对三的情况下,云萝轻松的把他们怼得无言狼狈,看向云萝时,目光皆都有些一言难尽。
你们大彧人说话不都讲究婉转斯文的吗?你这般直言不讳,半点不犹豫的把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撕扯开来,是会失去我们的!
我们如今确实不敢和大彧打仗,但难道大彧就上下平和,无惧边境的战事了吗?
三个西夷人对安宁郡主的感知有了新的定义,景玥此时却只想站在身旁给她用力的鼓掌。
他家阿萝一如既往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是太棒了!
景玥深深的看了眼西夷大王子,然后展臂护着云萝将她送进了宣明殿,一直送到衡阳长公主的座下。
长公主在殿内就已经把门口的一幕尽收眼底,此时拉着云萝的小手,满脸都是挡也挡不住的欢欣快意,若非场合不对,她真想拍着手放声大笑。
满腔的溢美汹涌澎湃,无数的赞扬在心里流淌,与有荣焉的得意已经溢上眉头,她用力捏了捏云萝的手,笑盈盈的说了一句,“正该如此,绝不能被人欺负了!”
旁边座上的景老太妃听了一耳朵,不禁失笑,也转头来说道:“西夷就像是那野外的狼,时刻盯着我大彧这块肥肉,逮着了机会就势必要扑上来咬一口,对他们不可放松警惕,也无需太客气。”
对朝中有些大臣对西夷外臣的态度,老太妃是很不满的,觉得他们端着一副天朝上国的高傲嘴脸,实际上对外面环伺的野狼却过于仁慈和善,真该把他们送到边境去好好的看看,他们的富贵安乐到底是由多少活生生的性命换来的!
都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账玩意!
云萝朝老太妃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己对那三人有多不客气。
她明明是个讲理又讲礼的好姑娘,是他们先来撩她,她才小小的反击了一下。
俗话说的好,先撩者贱!
西夷大王子带着他的人进殿后,座位就在云萝的斜对面,只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云萝并不想过多的理会他们,开宴后就只顾着低头吃东西,对面偶尔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也全都被她忽略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时代的宴会了,如今身处其中已是相当随意自在,安安静静坐着吃喝,也没有人会一个劲的拉着她说话。
宴席过半,西夷大王子忽然站了出来,躬身朝泰康帝说道:“彧皇陛下,小王曾向您求亲想要迎娶贵国公主,您当时未曾答复,只说要考虑一二,不知您如今考虑得如何了?”
他身边那个精瘦的中年人右手放在胸口,也躬身说道:“彧皇陛下,大王子是我王最疼爱的孩子,精通大彧文化,从小就希望能娶一个大彧的姑娘做妻子,若娶了大彧的公主,我大漠和大彧也必能永世修好。”
宣明殿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众大臣及家眷纷纷将视线小心的落到了上方御座和西夷人的身上,气氛变得有些迟凝和不安。
泰康帝举着一杯酒缓慢的晃动,看向下方的目光晦暗不明,似乎在思索着他们的话,也似乎只是在看众人的反应。
但他并没有沉默许久,很快就说道:“恐怕要让大王子失望了,如今宫中并无适龄能与大王子相配的公主。”
这是一句大实话,他如今膝下除了太子就只有两个牙牙学语的小公主,显然是跟西夷大王子不相配的,至于皇妹,先帝死得早,但也确实给他留下了几个皇妹,可惜如今都早已嫁人。
这不是什么秘密事,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西夷人又如何会不知呢?
然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又不一定是真公主,西夷大王子的目标也不是大彧宫里那两个并不受重视的小公主。
所以他又说道:“即使远在大漠,小王也时常听闻大彧的贵女风华绝代,多年来一直心向往之,如今有幸前来彧都,见识了不同于大漠的繁华盛景和满殿的温柔姑娘,愈发的想要娶一个大彧姑娘,望彧皇陛下成全,小王必珍之重之爱之。”
此话一出,满殿的适龄姑娘都不禁变了脸色,一个个的低下头去恨不得时间倒退回入宫之前,她们必不会再花费许多时间去梳妆打扮。
虽然这位西夷的大王子长得甚是俊美,身份也算尊贵,但终究蛮夷,她们才不要嫁到那穷山恶水、山高路远的地方,从此连跟家人相见都遥遥无期呢。
不仅姑娘们,就连她们的父母兄长都骤然紧张了起来,且越是位高尊贵的人家,越紧张。
对方毕竟是西夷的王子,事关两国联姻,皇上总不可能指一个小官之女封为公主到西夷和亲。
泰康帝坐在上方不辨喜怒,下方的衡阳长公主却沉下了脸,桌案底下,双手紧紧的抓着云萝,似乎生怕稍不抓紧就会被人抢走。
云萝不知道刚才母亲在含英殿与舅舅说了些什么,现在只觉得手被抓得有些疼,又见那赫木将军忽然说道:“我觉得安宁郡主就很好,身份尊贵,貌美如花,听说还学了一身好武艺,如此正好,不似别的姑娘家娇滴滴的恐受不住大漠风沙,闲暇跟大王子纵马奔腾……”
“放肆!”衡阳长公主忽然拍案而起,“我大彧金枝玉叶的郡主,岂容得你在此品头论足?”
对面,与西夷相邻的座位上,景玥忽然捏碎了手中酒盏,之前被云萝压下去的暗色再次从眼底翻涌而上,目光如剑凛冽,直直的射向了西夷大王子,“行事这般张狂放肆,你们恐怕并不是来求和纳贡的吧?”
大王子脊背一寒,心中莫名的一慌,同时又不禁有些雀跃,先朝着衡阳长公主说道:“小王是真心求娶,绝没有对郡主的丝毫轻慢,长公主有任何要求都只管提出。”
又转身笑对景玥,道:“瑞王爷这样紧张,莫非也钦慕安宁郡主?”
景玥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挑衅和试探,顿时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此话一出,顿时满殿哗然,连衡阳长公主都诧异的看向了他,唯有他邻桌的卫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默默的放下了折成四段的筷子。
景老太妃都有些绷不住她严肃的表情了,莫名心虚的往邻桌瞄了一眼。
呃,这是不是有趁虚而入之嫌?
西夷大王子闻言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景玥会这样干脆的承认,不由眼微眯,紧接着又咧嘴笑了起来,满脸的跃跃欲试,说道:“如此,小王倒是要与瑞王爷比斗一番了,在我们大漠,只有强者才能得到美人的青睐。”
气氛骤然紧张,所有人都在看着两人,等着他们究竟要做出何种抉择。
景玥的手放在腰侧,已经握住了缠在腰上的长鞭,用力到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眼中亦是杀气迸现,无形的暗影如丝如缕,密密实实的交织成了一张网将大王子笼罩,又仿佛无尽的鬼影直窜心头,仅仅两个呼吸的时间,大王子的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后背更是濡湿一片,黏糊糊的不舒服极了。
但他仍硬撑着不后退一步,眼里充斥着迫人的光芒,刻意挑衅道:“不知瑞王爷想要与小王如何比斗?您若是输了,便把安宁郡主让给小王如何?”
景玥看着他,忽然冷“呵”了一声,神情迅速的放松下来,目光轻蔑,“或许大漠的女子都是可作赌注的物件,但在本王眼里,安宁郡主却是无价的珍宝,拿她做赌注?你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明明他站着景玥坐着,大王子却仍觉得他被睥睨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云萝,却见小姑娘安坐在位置上,神色淡淡的,仿佛正在发生的事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大王子摸不准她的心思,他也是从没有遇到过这样淡定的小姑娘。
两个优秀的男人都对她表示了思慕,她是高兴还是得意,又或者烦恼,总得有点表示才对,何至于竟这样无动于衷?
“安宁郡主难道不想嫁一个最厉害的勇士吗?”大王子试探着开口,想想又觉得不对,转头便朝景玥说道,“瑞王爷让小王问安宁郡主的意见,却不知您的意见如何。”
景玥看着云萝,分外认真的说道:“阿萝的意见就是本王的意见。”
宣明殿内又响起了一阵抽气声,云萝还感觉投注到身上的目光有好几道都异常的灼热,似乎要将她给烤糊了。
不禁默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好好的吃饭不香吗?
面对着满殿的目光,云萝的手指在桌角轻轻的抠了两下,直视着西夷大王子问道:“明明是你们来求和,多大的脸竟敢开口讨要我大彧的公主和丰厚嫁妆?难道不该是你们送公主到大彧和亲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御座上的泰康帝当即坐直了身体,双眼蓦然放亮,几乎要拍案而起。
满殿的人也跟着骚动了起来,是啊,明明是西夷来求和,他们却不肯送公主,反倒想白娶大彧的公主和丰厚嫁妆,真是好不要脸!
第252章 我家阿玥如何
云萝的一句话顿时让整个宣明殿内的气氛都变了,原本还战战兢兢的大彧臣子瞬间趾高气扬了起来。
而云萝似乎还嫌刺激不够,无视西夷三人变幻的表情,又问了一句,“大王子既然有意两国联姻,为何不把贵国公主一同带来?”
景玥此时已经彻底的放松了精神,换上一只新酒盏缓缓的往里斟酒,适时的接上话说道:“可见他们并非诚心前来,一心只惦记着从我大彧得好处。”
境况一下子就翻转了过来,大王子被两人拿话逼得有点狼狈,脑子里思绪飞快的转动,说道:“二位误会了,想要两国联姻其实是小王的临时起意,实在是来彧都后亲眼见识了许多大彧的姑娘,心里思慕非常,才厚着脸皮向彧皇陛下求亲,同时还能促进两国友谊,岂非一举两得?”
所以并不是大漠对此次的和平邦交不够诚心。
卫漓闻言就说道:“大王子口口声声说思慕我大彧的姑娘,本侯却看不到你的诚意。”
大王子目光一闪,坦然问道:“不知镇南侯爷以为小王如何才算是有诚意?”
殿下有人轻嗤了一声,扬着声音自言自语的说道:“说什么思慕我大彧的姑娘,却连个详细的人选都没有,赫木将军更是当殿挑拣,不敬我朝郡主,敢情你思慕的是我全大彧的姑娘啊?是不是随便哪个姑娘你都会珍之重之爱之?”
紧接着就有人说:“这话不对,我看大王子只是想要娶个我大彧公主的身份,不然他大可以放下身段去追求钦慕的姑娘,哪有直接到皇上面前说要娶我朝公主的道理?我朝可没有与他年龄适宜的公主。”
又有个弱弱的声音夹杂在人群中,“我们自己都快要娶不上媳妇了,怎么外邦人还要来跟我们争抢?”
说这话的话的都是些年轻公子,混在人群中也不显,熟悉的人自然知道是谁,西夷的三人却一时间都找不到究竟是什么人在下面挤兑他们。
那精瘦的中年人朝大王子使了个眼色,大王子缓缓收回目光,又沉思了下,忽然朝泰康帝躬身说道:“此事确实是小王思虑不周,倒显得不够郑重,还请彧皇陛下恕罪。不过,小王之前对大彧的姑娘确实十分向往,刚才在大殿外与安宁郡主巧遇,亦为她的风采深深沉迷,请彧皇陛下允许小王追求安宁郡主。”
赫木站在大王子身侧,大大咧咧的说道:“在我大漠,若是看上了哪个姑娘,直接追求便是,看对了眼就能成婚,怎么在大彧连追求个姑娘都要先求得皇上同意?”
这显然就是明着装糊涂,还有挑拨大彧君臣之嫌。
泰康帝看了这个看似粗鲁的西夷将军一眼,转头便问云萝,“安宁以为如何?”
云萝一点都不想给自己招麻烦,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坐在边上,却没想到竟然被西夷人给盯上了,也不知他们到底看上了她的什么。
既然招惹上来了,轻易的好像也不能甩脱,她自然也就不想让他们痛快。
沉吟一瞬,就摇头说道:“不如何,我倒是觉得大王子之前想要和亲的提议很好,就是不知大漠的公主长得好不好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学得如何,能不能习惯在大彧的生活。”
你想和亲就和亲,眼见着和亲不成了就扯出个追求姑娘的幌子,结果却还是一样的盯着本郡主,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大王子看着她说道:“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我大漠的姑娘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连大彧话都很少会说,更不会大彧姑娘学的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云萝顿时话锋一转,“听说你们那儿人人都能歌善舞,温柔贤惠的本地姑娘看久了,偶尔看看异域泼辣的姑娘也是调剂心情。我舅舅的后宫里美人成群,各有风采,正好还缺了这一款。”
泰康帝嘴角一抽,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端坐的皇后。
臭丫头别胡说,朕一点都不想!
景玥侧头偷笑了一声,看着西夷大王子被她说得面容僵硬,又想用力的给阿萝鼓掌了。
强迫自己转移视线,低头抿一口薄酒,平复下激荡的心情,说道:“听说贵国的三公主明艳动人,是大漠最璀璨的明珠,如今年芳正好,还没有嫁人。”
大王子顿时沉下了目光,那是他同母的亲妹妹!
“瑞王爷有所不知,小王这个妹妹虽不曾出嫁,却早已经有了意中人。”
“本王只听说三公主与前六王子乌桢青梅竹马。乌桢在前年擅自逃离大彧,不知如今在何处。”
泰康帝听到此,摸着唇上的小胡子说道:“乌桢王子虽是我大彧的俘虏,但朕并不曾虐待他,还顾念他的身份给他特意安排了单间,身无枷锁,吃穿住皆不缺,却没想到他还是招呼也不打一声的就回去了大漠。”
赫木下意识看向了他的大王子,大王子垂着眼正在思考应对之策,他另一边的中年人就躬身说道:“彧皇陛下明鉴,自当年停战之后,我们也再不曾见过乌桢王子了,不知他现在何处。”
大王子目光一闪,附和道:“不瞒彧皇陛下,听说他离开大彧之后,我父王也一直在寻找乌桢,只是到现在仍无音讯。”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终归是个好借口。
景玥迅速的与邻桌的卫漓对视了一眼,然后卫漓就开口问道:“如今乌桢王子不知去向,贵国的三公主也还在等着她的心上人吗?”
蛮野狼子,本侯的妹妹的也是你能掂量算计的?
大王子下颌紧绷,说道:“镇南侯误会了,小王那妹妹的心上人并非乌桢,而是我父王麾下的一名勇士。”
云萝不耐的屈指敲了敲桌子,不想听这转来转去的话,便说道:“我舅舅身为九五之尊,还不至于逼迫一个心有所属的姑娘。不过,联姻有利于两国和平,没有三公主不是还有大王子你吗?”
景玥和卫漓顿时警觉的看向了她,大王子则是眼睛一亮。
不等他们开口,云萝就继续说道:“大王子那么向往大彧的姑娘,不如就干脆留在大彧吧。”
大王子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却仍不肯轻易认输,“安宁郡主这是愿意应了小王的追求?”
“如果你不介意入赘到我卫家的话,本郡主娶了你又有何妨?”云萝直视着他,仿佛没看见他扭曲的脸色,目光澄澈看上去格外真诚的说道,“不仅如此,本郡主还能给你安排大量的妾侍通房,保证都是你所向往的温柔似水的大彧姑娘!”
不知谁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人也不由得跟着笑成一团,虽然安宁郡主这番话颇有些出格之处,但站在国与朝廷的立场上,却甚是痛快。
大王子的脸色终于彻底暗沉了下来,赫木更是勃然大怒,对着云萝怒目圆睁,“大王子真心爱慕,安宁郡主却为何要这样羞辱我等?”
“羞辱?”云萝眼角一挑,冷冷的看向他,“你刚才对着本郡主品头论足,对我大彧的姑娘挑三拣四,难道就不是羞辱?”
她不似赫木的怒气冲冲,甚至脸色从始至终都没多大的变化,然而这一刻骤然爆发的气势却带着无比凛冽的锋芒,霎时将赫木将军都逼得后退了一步,本能的伸手摸上腰间。
手却摸了个空,随身携带的武器早在他进宫前就被卸了下去。
顿时又是脸色一变。
云萝瞬息间就把气息收敛,转眼又是个安安静静,看上去还有几分乖巧柔弱的小姑娘。
坐在她身旁的衡阳长公主忽然长长的深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忍不住掩嘴咳嗽起来。
刚才的交锋太精彩,又事关唯一的宝贝女儿,她几乎屏住呼吸连自己的病体都给忘记了。
云萝伸手轻轻的给她拍背,似有些无奈的说道:“您身体还没好全呢,就不要强撑着为难自己了,要不先到偏殿去歇歇?”
泰康帝坐直了身体关切的看过来,“阿姐身体不适,就让奴才们伺候你下去歇着吧。”
长公主挥挥手,说道:“无妨,我还是在这儿坐着放心,免得有人欺负了我女儿都不知道。”
众人皆都幽幽的看向了她,试问您是怎么看出来您女儿被人欺负了?
泰康帝清了下嗓子,朝僵持着有些下不来台的西夷三人说道:“今天本就是专门设宴宴请大王子的,只管饮乐,朝政之事还是留到朝堂上去说吧。”
大王子深深的看了眼云萝,又与身旁的两人逐一对视,然后躬身道:“是小王鲁莽了,在此自罚三杯,也预祝我大漠与大彧能永享太平。”
说着就回到了座位上连干三杯,气氛因此而又重新热烈了起来,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却一直到宫宴结束都再没人提起刚才的事情。
云萝却没了清净,总有各种各样的眼神落到她身上,若非身旁镇着衡阳长公主这一尊大佛,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朝她凑近过来。
衡阳长公主却也有些神思不属,不仅仅是对刚才那场交锋的深思,更重要的还是邻桌景老太妃突来的热情。
当然,两家的关系一向都好,交情不浅,只是老太妃年纪大了就深居浅出的很少出门,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又积威深重,长公主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没人有资格让她老人家放下身段摆低姿态。
可是现在,老太太对她笑得前所未有的热情,拉着她絮絮叨叨的拉家常、叙交情,眼神还一个劲的绕过她朝云萝的身上瞄。
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同时心里也不禁有几分古怪。
不是因为景玥是皇后的弟弟,与她家浅儿差了辈分。
辈分这种事情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还真算不清楚,从皇后那儿算,景玥和云萝确实差了一辈,可从卫家算,老夫人是老太妃的远房表妹,当年驸马和景玥的父王还曾三跪九叩义结金兰,景玥与卫漓也是自幼一起玩到大的好友,算是同辈。
长公主古怪的是景玥竟然对她家闺女起了那个心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不近女色的吗?还是说其实有什么特别的癖好,比如喜欢没长大的小姑娘之类的?
她家浅儿还小呢,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变态吗?
景老太妃拉着长公主絮絮叨叨的终于说到了云萝身上,“小萝也有十四了吧?再有一年就要办及笄礼了,公主可曾开始留意人家?”
长公主的思绪一顿,猛的反应过来她女儿明年就要及笄,不算小了。
可她还是觉得女儿是个小宝宝怎么办?
真是一点都不想说这个话题,可这是景家的老太妃,就连衡阳长公主都只能打起精神回答老太太的话,“还不曾留意呢,这孩子刚出生就失散了,好不容易找回来,我现在恨不得把她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才安心。”
“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你就算舍不得把她早早嫁出去,也要趁早先定个好人家,不然好儿郎可就要被别人抢没了。”想多留几年没问题,但是得先把人定下来,老身的孙媳妇可就在这儿了!
长公主看着老太妃那一脸期待的表情,两条细细弯弯的眉毛都不由得纠结成一团。
她真是一点都不想搭话呢。
老太妃仿佛看不到她的脸色,抓着她的手就热情的说道:“你觉得我家阿玥如何?那孩子与逸之同龄,从小就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将来若是成了郎舅肯定也不会起龃龉。公主你看着他长大,他是个什么脾性人品都逃不过你的眼,绝对不是那等花花心肠的浪荡子,老身养了他十八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姑娘上心呢,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紧张一个姑娘。”
讨媳妇就是要脸皮厚,讨孙媳妇当然也是一样的。
老太妃年纪虽大了,一双手却仍十分有力,如铁钳一般让柔弱的长公主根本就挣脱不开,大有一副“你若不答应,我就要抢了”的架势。
云萝就坐在旁边,将两人的动静尽收眼底,不由眼角耷拉,面无表情的捧着一碟花卷啃。
咸香微甜,绵软润滑,很是可口,不亏是宫廷御厨的手艺。
一个宫女悄悄的走到了她身后,躬着背轻声说道:“郡主,瑞王爷请您出去一趟,说有话跟你讲。”
云萝抬头看向对面,那个位置上面已不见了景玥的身影,不仅他,就连哥哥卫漓也不见了。
刚才忙着吃东西,都没注意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她又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宫女,十五六岁的年纪,大眼睛,小鼻子,嘴唇微厚,脸上的皮肤白皙但双手略显粗糙,模样清秀,不是什么美人,但也不难看。
当然,宫里也不会有难看的人。
云萝见母亲正被景家的老太妃拉着说得热闹,就没有去打扰,起身跟着宫女从旁边绕出了宣明殿。
老太妃其实注意到她的离席了,只是见对面孙儿的位置上也没了人,顿时眯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角的褶子因此都多了一层。
云萝出了殿却并没有在附近看到景玥,转头看向那宫女,宫女便朝她屈膝道:“大殿附近人来人往的颇有不便,请郡主随奴婢来。”
说完就当先在前面领路,逐渐远离了宣明殿,朝着僻静处走去。
云萝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并不着急,还有闲暇看看左右的风景。
走不到多远,前面就是一个小花园,是专门供皇上处理国事时放松小憩的地方,平时还有人走动,今天却因为宫宴而人迹不见。
小花园里有山有水有花有木,在池塘边的凉亭旁还有一丛纤长的竹子,远远的,透过那丛竹子的缝隙,云萝看到了凉亭里有紫色的人影晃动。
景玥今天就穿了一身紫衫。
宫女不由加快了脚步,云萝也紧跟而上,却在靠近假山的时候忽然一顿。
不过瞬间而已,她又若无其事的迈步跟上,然后,在走过水池边的时候,忽然从假山里冲出了一个人,朝她直直的撞了过来。
云萝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那个从假山里出来的人就几乎擦着她的衣角从她眼前冲过,然后“扑通”一声栽进了水池里。
听到落水声,走在前面的宫女还没有回头看一眼就猛的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安宁郡主落水了!”
第253章 反咬一口
随着宫女的一声呼喊,小花园的安静被瞬间打破,几乎在同时,又听“扑通”一声,有人从凉亭跳进了水池子里,朝着这边在水中扑腾的姑娘飞快靠近。
云萝又默默的后退了一步,抬眸看向那个终于转过身,却因为看到她好好的站在岸上而震惊到失声的宫女,神情淡漠,“过来。”
那宫女哪里还走得过来?直接双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脸色惨白,神情张惶,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云萝怎么欺负了她呢。
她不过来,云萝就走了过去,漠然俯视,“坐在这儿做什么?你不是要带我去见瑞王爷吗?”
宫女下意识瞟了眼水池里扑腾的姑娘,瞳孔因为过度惊慌而止不住的凝缩激颤,看着云萝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您竟然还问我这种话?
是啊,都到这个时候了。
听到动静,一大群人正在朝小花园飞奔而来,而那个从凉亭里跳出来的人也已经发现了说好会掉进水里的安宁郡主如今却还好好的站在岸上,不由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
二月的池水还十分寒凉,落入水中连健壮的郎君都未必能抵挡得住,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
那姑娘被迅速的冻僵,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往水下面一点点沉没。
跪在云萝面前的宫女整个人都止不住的哆嗦了起来,视线被水中逐渐沉没的人紧紧吸引,终于忍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慌朝停留在水里的男子尖叫道:“快救人,那是安如郡主!”
安如郡主的发髻在她挣扎的过程中就散开了,满头青丝飘扬在水中糊了她满头满脸,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脸。
听到宫女的尖叫,水中的男人脸色一变,看着正在往下沉的安如郡主,再顾不得其他飞快的朝她游了过去。
那朝着小花园飞奔过来的几个人也是脚步一顿,不由得侧头看向其中两人。
咦?是听错了吗?刚才明明听见说是安宁郡主落水了啊?
她们都是各家夫人小姐进宫时带的丫鬟,没有资格进入宣明殿,就被安排在附近的偏殿之中,距离小花园不远,也是第一时间听到刚才那宫女喊叫的人。
现在她们看的正是月容和安如郡主的丫鬟。
听到宫女的第二声叫喊,月容紧绷的面容蓦然一松,与同样出自长公主府的另一个丫鬟对视一眼,然后拎着裙摆就飞奔进了小花园。
与她们一样的还有简王府的丫鬟,只是她们的脸色却截然不同。
当她们跑到池边假山旁的时候,安如郡主也被从水里捞了上来,简王府的丫鬟们见状,连忙将人从那男子的手里夺过,扯了自己的外衣将浑身湿透的安如郡主包裹起来。
两个丫鬟护在云萝身边,皆都是满脸关切,“郡主,您没事吧?”
云萝的视线落在简王府那群人身上,又指了指跪在脚边的宫女,说道:“此人将我引出殿外,路过这里时安如郡主忽然从假山后冲出来想要推我下水,我往后让了下,她就自己掉进水池里去了。”
月容顿时目光一厉,垂头向另一个丫鬟唤了声:“雀儿姐姐。”
雀儿却在看那个刚从水里上来的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等月容继续多说就悄然后退,飞快的离开了小花园。
安如郡主在水里的时间并不长,喝了几口水又被冻得不轻,在水里昏厥了过去,但在几个丫鬟的揉捏呼喊声中很快醒转。
初时茫然,待双目逐渐聚焦看到站在旁边的云萝时,眼里突然划过刻毒的恨意,手抓着胸前包裹的衣裳,泫然道:“安宁,你为何要推我下水?”
此话一出,包括其他府的所有人都不由得转头看向了云萝,脸上皆是惊疑。
云萝眉心微蹙,“我推你下水?”
因为寒冷,安如郡主浑身都在发抖,胭脂早在水中就都化开了,因此清晰可见她巴掌大的小脸白到发青,与平时光彩照人的模样截然不同,更显得分外可怜。
她心里的戾气在疯涨,面上却越发柔弱,垂眸咬了下嘴角,声音都在打着颤,“既然做了你又何必不肯承认?说一句你错了道个歉,我还能抓着不放?我好歹算是你表姐,被你推入水中,你竟是丝毫歉意也没有吗?”
这话可比一味的装可怜厉害多了。
云萝看着被簇拥的她,又看看她身周那些对她怒目而视的简王府丫鬟,最后从湿哒哒的男子和脚边的宫女身上扫过,索性闭嘴不语。
月容却忍不下主子被诬蔑,不由气愤的说道:“安如郡主休要冤枉人,我家郡主从不喜与人争,和您也无冤无仇,为何会推您下水?”
安如郡主身旁的一个绿意丫鬟当即反唇道:“这话应该去问你家郡主才对,我家郡主与安宁郡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推我家郡主下水?池水冰寒,我家郡主身子娇贵,若是万一有个好歹落下病根,可什么都赔不起!”
云萝阻止了月容还要继续的对话,直视着安如郡主说道:“有时间在这里争吵,不如先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可别水里没冻出好歹,却被一身湿衣服捂出了毛病。”
一阵风吹过,安如郡主顿时打了个哆嗦,原本想说的话也被噎了回去。
简王府的丫鬟虽心中愤然,但也明白还是自家郡主的身子更重要,见郡主抖得更厉害了,忙七手八脚的扶起她找屋子去洗漱换衣裳,走时还有人偷偷的瞪了云萝一眼。
安如郡主被簇拥着扶下去的时候,在宣明殿里坐宴的主子们也急匆匆闻讯而来,简王妃,简王世子,衡阳长公主,还有皇后娘娘。
走到面前,长公主第一时间拉着云萝问道:“可曾受伤?好好的,安如这丫头怎么掉进水池子里去了?”
云萝看了眼简王妃和世子,说道:“我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刚才走过这里就看到她忽然从假山里冲出来跳进了水中,我都没来得及伸手拉她一把。”
宗琦钧眉心一抽,忽然问道:“安宁郡主怎么在这里?”
云萝低头看着脚边的宫女说道:“这个宫女说景玥找我,我就跟她出来了,没想到正好遇上安如郡主跳水,要不是我让得快,差点也被撞下水去。”
这话就差直说安如郡主撞她不成,反把自己掉进了水中。
简王妃的眼神瞬间凌厉,“不知瑞王现在何处?”
云萝面不改色稳得很,“王妃应该问这个宫女,我跟她出来,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见景玥。”
几双眼睛当即齐刷刷的看向了宫女,都是让人仰望的贵人,强大的气势几乎将小宫女当场压趴下,软绵绵的跪在地上,惊慌得连目光都要涣散了。
皇后沉着脸质问道:“说,为何哄骗安宁郡主到此?”
此话一出,简王妃顿时脸色微变,说道:“娘娘何以就此断定是这奴才哄骗了安宁呢?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
长公主将云萝往后塞了塞,“嫂子以为有何误会?”
简王妃的下颌紧缩了一瞬,垂眸看着那宫女说道:“我以为,还是该先问问这婢子有何话说。”
长公主的目光微冷,“嫂子以为,我家浅儿的话还比不得一个宫奴婢更有分量?”
简王妃亦不相让,“不过是例行询问罢了,说不定就有安宁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我也很好奇,我家安如好好的做什么要跳到水池里去。”
之前扶着安如郡主离开的丫鬟中有一人回来了,朝几位主子屈膝行礼后,飞快的看一眼云萝,然后凑到简王妃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简王妃的脸色从平静到惊疑再到愤怒,忽然看向云萝,质问道:“安宁,你为何要推安如落水,还编造出那样的谎言来糊弄我们?”
这疾言厉色的,长公主当即也不乐意了,反唇相讥道:“嫂子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浅儿给你们留了余地,你还真以为你家安如好好的自己跳水池子里呢?也不知我家浅儿如何得罪了她,指使个贱婢来把人引到此处,她就躲在假山里趁机想要推我家浅儿下水,结果害人不成反害了……”
“衡阳!”简王妃勃然厉声道,“安如也是你的侄女儿,你何以这样坏她名声?”
“嫂子这话说得有趣,你方才指责我家浅儿的时候,难道就不是坏她的名声?好歹,她也喊你一声舅母呢。”
为了各自的女儿,衡阳长公主和简王妃互不相让,没有一点意外的吵了起来。
皇后连忙上前调解,又朝最初引云萝过来的那个宫女斥道:“还不快老实交代?你刚才将安宁郡主叫出大殿可有不少人看见!你究竟意欲何为?”
那宫女飞快的朝简王妃和简王世子看了眼,哆嗦着磕磕巴巴的说道:“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奴婢确实请了安宁郡主出来,但……但奴婢并不曾跟安宁郡主说是瑞王爷找她。”
长公主的目光蓦然一沉,“那你请郡主出殿是为何?”
“是……是……”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的声音也惊颤得不像样,“是安如郡主吩咐奴婢去请安宁郡主的,安宁郡主到了这里后,因为……因为与安如郡主发生了争……争执,一时冲动就推了安如郡主一下。”
这反口一咬顿时让简王妃的气势拔高了起来,她不至于放下身段跟个小辈去计较,便朝长公主说道:“你还有何话?”
皇后缓缓蹙起眉头,问那宫女,“两位郡主因何争执?”
“奴……奴婢不……不敢说。”
“只管实话实说,本宫恕你无罪。”
她双膝跪地,额头触着手背紧贴在地面,只看得见乌黑的脑袋而不知她脸上的表情如何。
她支吾了下,说道:“似乎……似乎是为了瑞王爷。”
简王妃不由得惊疑,“这与瑞王又有何干系?”
世子宗琦钧却蓦然的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了自王妃和长公主争吵,到这宫女开口指认,始终保持着安静的云萝。
什么都看不出来,面对这样的指控,云萝依然平静得半点波折都没有。
宗琦钧突然想到了元宵那晚,妹妹表露出的对景玥的思慕和对安宁郡主的无形针对,还有刚才宣明殿内,景玥对安宁郡主的当众示爱,逐渐绷紧了面颊。
“娘,追究原因之后再说也不晚,不如先去看看妹妹吧。”他忽然对简王妃说道,“春寒料峭,她落入冰寒的水中也不知有没有冻伤。”
简王妃被他一说便不由得转开了注意,又听丫鬟说郡主如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服,但是寒气入体,点上了三个火盆子仍抖个不停,身上也烧了起来。
这事可大可小,皇后听了也不禁担忧起来,责怪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在一开始就说?你这婢子也太不上心了!”
那丫鬟顿时跪了下来,以手触额伏于地面,说道:“奴婢疏忽,请娘娘恕罪,实在是我家郡主今日受了大委屈,还请娘娘给我家郡主主持公道。”
皇后朝身旁的廖女官使了个眼色,对那丫鬟说道:“起来吧,此事自有本宫做主,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是,谢娘娘教诲。”
皇后又问身旁的人,“安如现今歇在何处?”
廖女官恭顺的说道:“应当被安置在长乐殿。”
一群人便离开小花园,往长乐殿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太医也刚刚被请过来,一番看诊之后说道:“安如郡主被寒气入侵,需得将其拔除,不然恐怕有损底子,落下病根。”
太医这话虽说得婉转,但意思却都说明白了,简王妃不由得脸色一变。
姑娘家最是受不得寒凉,平时连多喝一口凉水都要注意,更何况是整个人掉进了初春的水池里面?那水面上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寒冰都未曾完全融化呢。
简王妃朝女儿扑了过去,搂着几乎要烧起来,却还冷得直打颤的身子,当即心疼得掉下眼泪。
皇后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安如郡主通红的脸,忧心道:“怎么一下子烧得这般厉害?安如,那宫女都说了,是安宁走得太匆忙,正好跟你撞上,反手一推就把你给推到了水里,看在她只是反应过度,并非故意的份上,你做姐姐的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可好?”
简王妃一愣,不等反应,就听见怀里的女儿说道:“我相信安宁妹妹肯定不是故意的,只是她当时不承认,还拿话挤兑我,我心里才觉得有些不舒服,并非一定要与她计较。”
简王妃的脸色顿时又是一变,这话跟刚才那宫女说的可对不上。
皇后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亲手给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小姐妹总是难免磕磕碰碰的,等到多年后回想起来,就会发现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多不过是一场笑谈而已。你是姐姐,让着些妹妹,回头,我和你衡阳姑母也会管教她,让她以后不可再这样任性。”
安如郡主的眼里划过一丝不甘,但面前的人是皇后娘娘,是景玥唯一在世的亲姐姐,她不想给她留下一丁点不好的印象。
虽然嫉恨为何连皇后娘娘都护着卫浅,但她还是大大方方的原谅了云萝之前的冲撞和任性,还朝远远的站在屏风边上的云萝温柔一笑,配上她此时憔悴的模样,更显真诚。
云萝静静的看着她的装模作样,对于她的示好不为所动。
皇后又嘱咐了几句,然后才带着包括云萝在内的人离开。
就算身体不适,安如郡主仍不失礼节的目送她们,却没有发现将她搂在怀里的母亲也正在看着她,那目光甚是复杂。
宗琦钧从屏风外转了进来,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说道:“你可知那宫女根本就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和安宁因为景玥起了争执,她一时恼怒就将你推下了水。”
安如郡主愣了下,随之脸色大变,“什么?”
简王妃阖目吸了口气,睁眼朝还欲开口的宗琦钧说道:“大郎,有什么话都等回家再说!”
那一边,云萝刚出了长乐殿,就看到卫漓和景玥急匆匆的迎面走来,看到她就先从头打量了一遍,并问道:“听说你跟安如郡主闹起来了,还把人家推下了水池,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受伤?”
景玥亦是一脸不赞同,“大冷天的你跑水池边去做什么?若是万一不甚掉进去可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从旁边斜斜的横过了一眼,这等瞎话你们究竟是怎么睁着眼睛说出来的?
两人却半点没觉得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只将目光专注在云萝的身上,想要找出她是不是少了一根头发丝。
“我没事。”云萝觉得,她站在旁边看了一场戏的工夫,事情就结束了。
她盯着眼前两人那歪斜的衣襟,不由好奇问道:“你们干什么去了?”
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可真引人遐想。
卫漓目光一飘,撇开了脸,景玥却伸手在云萝的脑门上点了一下,笑道:“瞎想什么呢?”
云萝:“……”厉害了,我想什么你都能看出来?
第254章 你会嫁给我吗
景玥那略显亲昵的言行让卫漓不由转回了头,狐疑的看着他们——景玥这混蛋何时与小萝这样亲近了?还有那种淡淡的默契是怎么回事?
瞎想?瞎想什么?
卫漓的视线莫名让景玥觉得他胜了一筹,于是更不乐意为他解惑。
况且,这惑也没法解。
不知想到什么,景玥的耳根微热,看着云萝的眼神也在不自觉中多了几分潋滟。
皇后忽然拉着长公主说道;“宫宴就快要结束了,阿姐身子娇弱不必再去宣明殿,不如到我宫中去歇会儿,正好我也想跟阿姐说说贴心话。”
长公主目光凉凉的横了她一眼,转眼看到那站在一块儿的两人。
少年风流俊美,大概是那三年的边境军中之行,也因为权掌几十万大军,当然,还因为长大了,他身上已没有了几年前的那股子雌雄莫辨的艳色,却依然俊美无双,昂扬的身姿和一身贵气让人不可忽视,不敢直视。
少女娉婷婀娜,曾经让她自己十分忧心的身高如今已到了景玥的肩膀,小时候怎么也减不下去的嘟嘟肉已不知何时变为柔美的曲线,五官精致,即便面无表情也依然灵气逼人。最出色的就是那双眼睛,眼尾上挑,神光粼粼,既澄澈无垢又深不见底。
一个身姿挺拔,目光专注,一个亭亭玉立,冷清纯洁,不同的风格,站在一处却十分的赏心悦目,莫名将旁边同样出色的卫小侯爷衬得有点多余。
长公主忽然觉得心口一堵,抬步就想要走过去,然后下一秒她就被皇后娘娘强行拉走了。
皇后娘娘在嫁进宫之前,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汉……女中豪杰,长公主这样的柔弱病秧子落她手里,那绝对是毫无还手之力。
莫说是衡阳长公主了,就连泰康帝也在她手上走不过几招。
卫漓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皇后拉走,再看景玥时就是好一阵心堵,当即二话不说便拉着云萝远离了某人。
无奈某人脸皮甚厚,仿佛看不见好友的脸色,对卫漓的嫌弃视若无睹,反正瑞王殿下也并不想看他。
又香又软又可爱的阿萝都看不过来呢!
景玥在宣明殿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钦慕云萝的事,在贵族之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尤其他之后并不约束自己的行为。
其实他之前还十分收敛,至少除了格外关注他的那几个人之外,并没有人察觉他对云萝的心思,哪怕看到他对云萝不同于其他的姑娘家,也只以为是因为好友卫漓的面子。
然而,被西夷的大王子当殿挑衅之后,景玥反倒是越发的明目张胆了。
此事在宫宴结束后就迅速的在各大家之中流传开来,因此关注景玥和云萝的人也更多了。
景、卫两家本就关系亲密,若是再行联姻,也不知会不会引发朝中局势的变化。
云萝却没心思去关注外面那些试探和猜测,她出宫回到家后就准备了两份伤药,一份送去给兄长,一份送去了瑞王府景家。
她的几十年医术不是白练的,景玥和卫漓虽表现如常看似隐藏得很好,但有些下意识的动作还是让云萝看出了他们身上的不适,也不知道两人在宫宴上一起离开去干了什么。
伤药送到瑞王府的时候,景玥正将大夫往外撵,却在听说安宁郡主送来伤药时瞬间转变了态度。
景老太妃简直没眼看,骂了他一句:“没出息的,你以为是多好的事啊?她既然看出了你身上有伤,难道能不知道逸之身上也有?你把逸之打伤了,当妹妹的心里不定有多大的意见呢,你就不知要让着些逸之?难怪逸之不乐意你惦记他妹妹,要我是他,我也不乐意!”
景玥嘴角一抽,“奶奶,我才是您亲孙子。”
老太妃冷哼一声,“你也亏得是我孙子,不然我还要大棍子打你一顿呢。你既然惦记上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就该把姿态放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懂不懂?你皮糙肉厚的被打几下有什么要紧?逸之就是个文弱书生,打不死你。”
景玥隔着衣服按了按腰侧,生疼生疼的,必然是青紫了一块。
心里抽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先挑出一点药膏在手臂的乌青上用力揉开,并说道:“您怕是对文弱书生有所误会,那小子七岁时就能把长刀舞得虎虎生风了。”
老太妃一噎,抚着拐杖说道:“他那是来自血脉的传承,虽比不得先祖,却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不过,咱家也不差,你又是领军统帅的大将军,逸之却是从他爹那一辈就开始走向了文臣之道,不是书生难道还是莽夫不成?”
景玥起初听着还好,但听到最后一句忽觉得有点不对,“您老不会以为您孙儿我是个莽夫吧?”
老太妃横他一眼,起身就拄着拐杖“咄咄咄”的出门离开了,她的声音却仍清晰的传进屋里,“不是莽夫难道还是什么聪明人不成?都十八了,老身的孙媳妇还没个影,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你还跟大舅子打起来了,亏得我跟你姐姐拉着长公主一个劲的给你说好话,说得嘴皮子都薄了两层。逸之怎么不把你打死完蛋呢?”
景玥一手撑着下颌陷入了沉思,总感觉这家已无他的容身之处。
要不,去投奔阿萝?
在他“投奔”之前,却是西夷大王子先登了衡阳长公主府的门,带着来自西夷的丰厚礼物。
可惜,大王子并没有见到他真正想见的云萝,因为云萝在宫宴的第二天一早就又出城到庄子上去了。
泡透的玉米种子在暖炕上已经冒出了一点细嫩的芽尖,她将它们埋进土中继续放在屋里等待抽苗,然后掏出窖藏了一冬的土豆,分芽、切块、拌上草木灰,并指挥着庄户挖坑耕种。
二月中旬,京城的天气渐暖,但外面仍寒风凛凛,土地也不过才刚刚化冻,但地里路边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冒出。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云萝将会在各个庄子之间巡视,亲自参与到玉米土豆的春耕之中。
为长远计,她特意从庄户中挑选出了几个脑子灵活又耐得下性子的人,在她名下那个小皇庄里开辟出了几块试验地。
种子推广之后就应该着手研究如何增加它们的产量了。
前世亩产上千斤,乃至几千斤的产量,她是很向往的。
民以食为天,但粮食的增产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实现的,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努力。
她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知道的东西有限,只能一点一点的挖掘出来,然后交给更擅长此道的人们去做。
这是一件需要很大耐性的事情,所幸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缺耐性。
那样枯燥的医书她都能倒背如流,换一个方向,研究粮食增产又算得了什么呢?又不用她亲自去耕田种地。
这天,久不见云萝回城的景玥终于忍不住的跑出城,找到庄子上来了。
“你这是打算久居庄子了吗?”景玥看着地埂上一身布衣,戴着顶破草帽,毫无郡主威仪在挖土的小姑娘,既心疼又无奈。
景玥今日穿了一身靛青的衣袍,见惯了他的大红大紫,乍然换上这样朴素的颜色不仅不让人觉得奇怪,反倒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云萝转头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去继续挖土,一把锄头在手中挥得轻若鸿毛,一锄下去却有足足一尺深,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景玥走到她身边,将她手里的锄头接了过去,看着面前的土坑问道:“你这是在挖什么吗?挖什么?我帮你。”
云萝觉得这人真是打扰她干活。
可人家好心要帮忙,她一口拒绝好像不太好,便说道:“挖地龙。”
闻言一愣,景玥好奇问道:“挖这个做什么?想去钓鱼?”
云萝摇摇头,“不是,挖回去养。”
“什么?”
“养。”云萝看一眼他奇怪的脸色,解释道,“地龙可使土壤疏松,提高肥力,我想试试能不能人为养殖,增加它们的数量,到时候再放回到地里。”
景王爷表示,这种事情他不懂。
不过阿萝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道理的,他就算不懂,但挖地龙还是会的。
云萝被抢了工作,就捡了跟树枝站在旁边,又问道:“你这王爷当得好像挺闲,城里朝中都没事了吗?”
说话的同时,她伸出树枝飞快的将一条蚯蚓挑进了旁边的木桶里。
景玥因此而找到了挖土的乐趣,头也不抬的说道:“我本就是闲在京城,没什么大事都无需我亲自处置,城里这几天倒是很热闹,你不在,不知该说你是错过了好戏还是躲过了清净。”
云萝在他翻开的泥土中仔细寻找蚯蚓的身影,随口问道:“什么热闹?”
“西夷的大王子斡其哈隔三差五的去长公主府拜访,听说与殿下相谈甚欢。”
云萝顿时“嗯?”了一声,动作一顿,挂在树枝上的蚯蚓就又掉回到了土地上。
西夷大王子跟她的公主娘相谈甚欢?
景玥帮她把即将钻回到土壤里的蚯蚓挑起扔进木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说道:“也不知是哪个给他出的主意,大彧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只需讨好了长公主,再想要娶你就轻而易举了。”
云萝木着小脸,“这也没说错,不然私奔就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的骂了。”
话音未落,眼前就突然凑近了一张脸,只见景玥双眼发亮,笑盈盈的问道:“当真?那若是长公主愿意将你许配给我,你可会嫁?”
云萝当即扬起手里的树枝就朝他抽了过去。
英明神武的战神王爷被一根小树枝抽得东躲西藏甚是狼狈,看到云萝面无表情,眼神却略微发狠的模样,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云萝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也似乎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不由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指着刨出来的土坑,冷着脸说道:“干活!”
景玥失望的叹一口气,继续帮云萝挖蚯蚓。
因为云萝,他觉得这真是一件既有意义又有趣的事。
挖了两下,他又说道:“说到热闹,还要数蒋、顾蒋家。蒋华裳因为犯错被送到庄子上,与外说是去养病,却不想前日傍晚,在庄子上伺候蒋华裳的丫鬟跑回了京城,说她家五姑娘和顾二公子私奔了。”
云萝不关心那两人,却还是多问了一句,“顾安庭是不是又要被人拿出来说了?”
景玥并不在意,“人生在世,总要被人说道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