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相伴而行
穆远从清泰殿出来,顺道去了一趟畹华宫,明儿走得早,不可能进宫辞行。
母子俩捧着一杯茶对坐,眼看日近黄昏,姜贵妃开口道:“这会儿还没派人送过来,难道皇上真要亲自带?”
穆远咧嘴而笑,满脸无赖像:“反正我交给他了,亲不亲自带都随他,我只知道,回来问他要儿子。”
姜贵妃狠瞪他一眼:“什么‘我’啊‘他’的,无论什么时候,对君父都要有敬畏之心。”
穆远作势抚住自己的心口:“儿臣心里敬着呢,嘴里嘛,您确定父皇真喜欢畏惧他的人?”
姜贵妃语塞,她盛宠多年,靠的不是温顺讨好,而是清艳冷傲,独树一帜。
穆远表面蛮霸粗放,内里心细如发,对父皇的个性不说了如指掌,也差不离了,所以他在昭帝面前的种种表现,外人看着只觉不可思议,甚至替他捏把冷汗,实际上,他恰恰挠到昭帝的痒处。
首先,少年时代寻仙访道,足迹遍天下,在昭帝心里留下了不慕权势、无心争储的印象。那时候他年富力强,掌控欲重,最不喜的,就是皇子们觊觎自己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
———昭帝哪里想得到,他这个儿子早在数年前就熄了求仙之念,转而谋求世间荣华,以填补不能修仙的巨大缺憾,并因此四处网罗人才、培植亲信、建立基地,累积财富。
其次,性格疏朗,言辞爽利,即使在君父面前,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嬉笑怒骂皆自然。不像其他几个儿子,唯唯诺诺,吞吞吐吐。一句话恨不得拐三道弯,一道奉承父皇,一道表白自己,另一道给别人上眼药。
———外面的人若听到这八字评语。准会笑掉大牙。您确定是“性格疏朗”,不是冷酷阴沉?是“言辞爽利”,不是骄横狂妄?
只能说,父子俩的个性如出一辙,对看得顺眼的人,偏心能偏到姥姥家去;同时亦有受虐潜质,儿子越对他不客气。他越能享受到“苦命父亲“的忧桑与甜蜜。
闲话休提,如今且说姜贵妃母子俩,又对坐了小半个时辰,天都黑透了,没等来小胖子,只等来了清泰殿的内侍,打着千儿禀道:“小世子已用过晚膳,皇上说等会要教小世子认字呢。皇上叫收拾出明玉轩给小世子住。说今儿晚了,先跟皇上凑合一宿,明天多添些小孩子喜欢的摆件。窗帘、帷幕、床铺都要换成小孩子喜欢的颜色……”
明玉轩是御书房旁边的一处配殿,有时皇上批阅奏章累了,会在那儿临时歇一歇,所以一应摆设俱全,根本就可以随时入住。皇上却叫人重新布置,连窗帘的颜色都关心到,可见他对小胖子真的很疼爱。
穆远笑得像偷吃了母鸡的狐狸:“儿子早就说过,父皇会留下他亲自鞠养,儿子没说错吧?”
“可……皇上一个大男人……”,姜贵妃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当然知道把小孙子放在皇上身边最安全,可她怎敢指望皇上帮着带小孩?
穆远比她淡定多了:“父皇身边那么多服侍的人,难道还带不了一个小孩?”
他并非一时冲动,早在准备领下赈灾之责的时候,就考虑过这种可能。
父皇是寂寞的,尤其在他几乎不临幸嫔妃之后。最后那点天伦之乐也被老天爷剥夺了,他名义上拥有佳丽三千,子孙数十,却每夜独宿清泰殿。白天还可以上朝,或召见臣工议事,晚上的时光,基本都靠一个人打发,有个孩子跟在身边,教着写写字,讲讲故事,听些童言童语,日子会有意思得多。
分别之际,姜贵妃把儿子送到门口,平时那么清冷寡言的人,也忍不住变身老妈子,嘱咐了一车子话,末了问:“路上准备带谁去侍候?”
穆远回道:“既然峻儿有皇祖父照顾,他母妃留在府里反正也没啥事。”
“嗯,也好。”姜贵妃点点头,她庆幸自己没多嘴,把临时准备的两个美貌宫女指给儿子,那本是在淑妃提醒下,慌手慌脚挑出来的,未必合用。
“悦儿轻功上佳,又懂解毒……”
姜贵妃噗哧一笑:“不需要解释的,你想带谁就带谁,母妃还会拦着不成?”
她是聪明婆婆,只会予儿子方便,决不做那枉做恶人的蠢婆婆。淑妃之言乍听是好意,却经不起仔细推敲,不管如何,她的儿子,哪用别人指手画脚。
穆远慢慢后退,意有不舍:“儿子会经常给您写信的,也会给您多带些土特产。”
姜贵妃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你是去赈灾的,不是游山玩水,还带什么土特产!小心那帮御史听到了参你一本。”
穆远说得理直气壮:“赈灾归赈灾,尽孝归尽孝,这是两码事。难道因为有的地方遭灾,咱就不过日子,也不用尽孝了?”
“好好好,都是你的理。不碍事的话,带点也使得,天儿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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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心上人英姿勃发地骑马远去,挤在送行队伍里的长孙兰死死咬着嘴唇,圆瞪着发红的双眼,手指藏在衣袖里,紧紧抓着绫帕。
她不甘心,不甘心那!
费了那么多周折,花了那么多银子,用了那么多人脉,什么都安排好了,眼看计策将成,目标人物溜掉了!
不是溜掉,而是当着她的面,神气活现的,耀武扬威的,乘着王妃鸾驾,前呼后拥地走了!
怎么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为了这一天,她委屈自己去迎合一个商人,那些嘘寒问暖,那些甜言蜜语,她多想讲给王爷听,结果却便宜了一个卑贱的商贾!
想她长孙兰,出自有千年历史的古老世家,嫡系嫡女,身份何等尊贵,亲王正妃都做得。如果她是高山雪莲,严谨之流不过是阴沟里的泥,再投胎一次也未必配得上她,若非查出他是容悦的软肋,倒贴多少钱她都不可能纡尊降贵跟严谨之流谈婚论嫁——即便只是虚晃一招,也在一定程度上败坏了她的名声啊。
王府车队很快就走得没影了,长孙兰恨恨地跺着脚,对自己的随从下令:“驾车,咱们去清远坊。”
负责监视她的下人一路小跑到梁园禀报,梁竟摆摆手说:“随她去吧。”
随她去吧,也就能任性这一次了。
长孙兰一路催促,差点撞到太子次妃章氏的轿子,也不知章氏一大早上街干什么。
马车在严谨所居的院子前停下,丫环下去用力拍门,里面无人应答。车夫奉命向院内喊话,十几声之后,左边邻居家的院门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胖妇人烂着脸说:“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丫环赶紧赔礼,长孙兰耐着性子问:“请问大姐,可知这院子里的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胖妇人直摇头,“我家主人上个月才赁的房子,隔壁左右都还没认熟呢。”
长孙兰待要转去问右边邻居,抬眼见自家弟弟赶过来,神色复杂地说:“姐姐,回去吧,严谨早几天就离开云都了。”
“不可能!他答应去王府提亲的。”
“他到处经商,不知花言巧语哄了多少女子,也就你信得真。”
“不可能!”
“可他真的走啦,王府里有个管事亲眼见的。姐姐你就跟我回去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不管什么事,咱们先回去再说。”
第二百六十一章 死得利索些
这是他们赈灾途中的第三天。//百度搜索:78小说网看小说//
一路快马加鞭,日行数百里,眼看就要到灾区了。
夫妻俩带着亲信微服简行,王爷仪仗和王妃鸾驾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坠着,越掉越远,如今已隔着好几个县。
“王爷,再往前走五十多里,有个祥平镇,那儿有客栈可以歇脚。”打前哨的云弎翻身下马,向王爷汇报情况。
穆远拉住缰绳问:“祥平镇属于灾区吗?”
随行的幕僚顾淮替他解答:“不属于。祥平镇是丽郡周县的,此次上报朝廷的几个重灾区,都在春郡和泱郡境内,尤其是春郡的吴县和泱郡的寿丰县。”
穆远再问云弎:“祥平镇,可祥平否?”
云弎斟酌片刻,躬身回道:“人确实比较多,客栈里早就住满了,属下预付了十两金子,才让掌柜答应腾出几间上房。”
容悦忍不住插嘴:“十两金子?太招摇了!咱们就等着强盗半夜上门吧。”
在这个时代,十两金子的购买力相当于现代的几万块钱,落到离乡背井、弃家逃荒的灾民眼里,是何等的诱惑。
容悦以为穆远听了会反对,谁知他大笑道:“悦儿别怕,有为夫在,管叫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灭一双,也算咱们为灾民做好事了。”
容悦嗔他一眼,扭过头去不吭声了,当着一帮下属,就不能严肃点?
当他们抵达订好房间的客栈时,已是掌灯时分。容悦首先命小二提来几大桶热水,准备彻底做一次个人清洁,等深入灾区,还不知忙成啥样,有没有条件好好洗浴。
长期养尊处优,突然连日赶路,许是累得很了。她居然靠着桶壁睡了过去。
醒来时,整个人躺在穆远怀里,头发滴着水,身上裹着浴袍。容悦挣了挣,带着歉意道:“让我自己走吧,免得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穆远含着笑说:“不要紧,反正我等下也是要洗澡换衣的。”
容悦道:“我怕进了灾区没地儿洗澡,就多泡了一会子,谁知道……”
穆远轻声安慰:“放心,不管到什么地方。总不会委屈你的。”
“不是委屈”,容悦试着解释:“如果大伙儿都忙得昏天黑地,顾不上吃饭睡觉,我却讲究这,讲究那,终归不好。”
说话间,穆远已把人放在椅子上,找来干净的棉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容悦擦着。这次出门,虽带了春痕和夏荷,可那两人此刻还在车队里撑着场面呢。王妃出行,不能没丫环跟随吧。
瞄到前面套间的圆桌上已摆了几个冷菜,容悦抬起头问:“你饿不饿?饿的话,先过去吃一点,我自己擦就行了。”
穆远摇摇头:“等热菜上齐了再一起吃。”
擦干头发,又拿起梳子通头,嘴里忽然冒出一句赞叹:“悦儿真是个有福之人!”
容悦讶然:“这是从何说起?”
背后那人正爱不释手地抚着她的头发,莫非因为她的头发够柔顺?可这也扯不上啊。
穆远喜滋滋地表明:“悦儿出马,风雨立停。温公说,看天色。明儿是个大晴天呢。”
“真的呀,那太好了!”
只能说,他们运气不错,离开云都的那天,雨就住了,然后阴了两日。本来她还担心明天会下雨呢。
对赈灾大臣来说,自己再有本事,再公正不贪、调度有力,也要天公作美,起码,不再扩大灾情。若雨越下越大,江河继续溃堤,神仙也难办。
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啊?你别什么好事都往我身上揽。”
“本来就是悦儿给我带来的好运道。”穆远言之凿凿,恍如神棍附体。
容悦哑口无言,心里却泛起了丝丝甜意。
穆远这人有个特质,那就是非常非常地护短!
他喜欢谁,什么好事都算在那人头上,什么坏事都是别人干的。
就比如,这次跟容悦一道出来,如果天气好,那是“悦儿带来的好运道”,你们都是沾了悦儿的光;如果天气不好,那是队伍里有背晦倒灶的,生生带累了他的悦儿。
须臾热菜上齐,容悦一边吃着穆远夹来的菜,一边苦苦思索,水灾之后天晴固是好事,可若连续大太阳,形成酷热天气,加速死亡人畜的腐烂,处理不好的话,又是一场灾难。
想到这儿,连胃口都变差了,勉强用完饭,稍坐消食,就爬上床去。
没多久,一个炽热的身子贴上来,叹息着说:“好几天没抱到你了。”
容悦失笑:“刚刚从浴桶里抱我出来的莫非是别人?”
“为夫的意思是,好几天没跟你亲热了。”
之前的两天,白天忙着赶路,晚上忙着议事,基本都是半夜才回房歇息,那时容悦早就睡沉了。
今天穆远有备而来,容悦再没性致,也不忍拒绝。
还是那个理由,等深入灾区,谁知道忙成啥样,还有没有这种闲情。
“宝贝儿,叫给为夫听听。”
“什么?”有人敷衍塞责,身体配合,情绪抽离,马上被抓包。
“乖,我喜欢听你叫。”
容悦火了,压低嗓音道:“这是客栈,客栈!”
“正因为是客栈,所以别有一番风味呀,难道悦儿不觉得?”
嘴里调笑,身下转着角度捣弄,直到容悦忍不住吸气,才猛地加快动作,终于逼出一串动人的低吟。
伏在房檐上的黑衣男子咬紧牙关,奶奶的,难怪能占尽宠爱,光听声儿,就差点让老子破功,可惜啊,这样有味道的妇人,要在今夜化成一堆黑灰。
房里吟叫声渐息,黑衣男子紧绷的某物总算恢复了常态,随即更紧地贴附在房檐上,等待同伴接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黑衣男子的肩膀被人打了一下,耳中响起同伴不悦的传音:“你怎么回事?我靠得这么近,你竟然都没发现?”
黑衣男子晃了晃脑袋:“不是……我……我……”
他不知道怎么表述,怎么像是大梦初醒的感觉?
好在同伴关心的重点不是他:“那两个人还在屋里吧?”
“在,才行过房,这会儿睡得正香呢。”
幽暗的夜色中,同伴笑出了一口白牙:“也不算死得冤了,好歹临死前,快活了一场。”
猥琐的笑意未及散去,已然换成了狰狞,一只手飞快揭起瓦片,往屋里贯下几颗珠子,与此同时,从屋顶、门、窗的方向,出现了数十个黑衣人,很快强行突破,一拥而入。
最先到达床边的黑衣人,砍下第一刀就发现不对劲,猛地揭起被子惊喊:“床上没人!”
“刚还行房来着,肯定跑了没多远。”早就埋伏在房檐上负责监视的黑衣人吓得手足冰凉,坏了上头的大事会有什么下场,他比谁都清楚。
不等带队小头领下达指令,他率先跳下后墙。
外面寂静无声,黑衣人观望片刻,等来小头领的一句:“追!”
又一批跳下去,照样无声无息,也没痛呼,也没警示。
最后只剩小头领一个,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绝望地想:“算了,跳吧,任务失败,人手折光,跳不跳,都是个死字,跳过去还死得利索些。”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惠元城
第二天果然是个好天气!
当太阳冲破云层,当阳光洒落在因久雨未晴而泛着一股霉味的街道上,路边的百姓,有的欢呼跳跃,有的落泪祈祷,一片欢腾景象。
在科技不发达的时代,人都是靠天吃饭,一旦出现严重灾情,灾民十死九生,也难怪他们如此激动。
连容悦都受到感染,忍不住双掌合十,祈求老天保佑,灾难从此远去,让他们早日办完差事,早日平安归家。
昨夜虽说有惊无险,却让她心里存了隐忧。
那些黑衣杀手的幕后主使,太子穆睿嫌疑最大,这点没什么悬念,叫人吃惊的是,太子展现出来的实力。
为了掩藏行踪,穆远甚至用上了替身,远远坠在后头的亲王仪仗和王妃鸾驾,里面可是真有“亲王”和“王妃”的!在出神入化的易容手段下,替身跟本尊的近似度相当高,非熟人难辨。
而太子,不仅识破了穆远的行藏,还对他们的出行路线乃至下榻地点了如指掌,清楚到能事先埋好钉子听房,以确保目标人物不走脱。
幸亏有影大师和温公随行,否则,昨日的“将计就计”之策,未必能那么顺利。
温公是穆远手下四大外管事之一,无名谷的头领,武技出众,足智多谋,且擅制药,江厨就是他的徒弟之一。只是江厨性子纯善,不愿沾毒,一手绝艺尽用在调香制露上,原本拿他当继承人的温公大失所望,恶作剧般地给他改名“江厨”。江厨欣然接受,乐颠颠地当他的厨子,温公无法可想,索性打发他去竹园的小厨房侍候王妃。
温公和莫公是师兄弟,他们的本事来自同一个师傅,莫公是地级炼药大师。温公比莫公略高,介于地级和人级之间——太子豢养的炼药师,已经达到了人级,所以能炼出“勿忘”、“百日醉”等早已失传的极品毒药。可惜败在炼药天才四儿的名下。据穆远测评,四儿已达天级水准。
把炼药大师按地、人、天三级来划分,是古时候传下来的习惯,其实早没人能鉴别,都是大致估评而来。
千百年前,在天圣朝的道士皇帝还没“飞升”的时候,这片大陆上有个组织叫“炼药师公会”。里面设有由天级炼药大师组成的鉴定小组。他们定期举办炼药大赛,交流炼药经验、挖掘炼药人才、评定炼药师等级……随着天圣朝的没落,炼药师公会风流云散,到现在,整片大陆上能称为“炼药大师”的寥寥无几,地级就罕见了,人级和天级更是传说中的存在。
穆远能招揽到温公和莫公,实在很难得。要知道。他们俩追随穆远比梁竟还早,那时穆远才十三、四岁,半大的孩子一个。也不知他们靠什么来判断,认为此子前途无量,值得辅佐?
如果没有一半是白痴一半是天才的妖孽师兄四儿的存在,这两人也可算是当世高手了。至少这次温公拿出的“梦初醒”,就让容悦大为惊艳。
按使用效果分析,“梦初醒”应该属迷幻药一类。中招后看起来没什么异常,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就像那个趴在房檐上的黑衣人,照样卖力趴着,但完全就是下意识的行为。脑子处于混沌中,失去了时间概念。被同伴弄醒后,以为自己只走神了一下下,其实距离男主猪脚那啥啥,已过了近一个时辰,他却浑然不觉。
杀手解决了。一行人不但没放松警惕,反而更严阵以待。穆远临时更改计划,离开祥平镇后,绕开春郡去了泱郡。
晓行夜宿又两天后,近午时分,他们到了原计划中此行的第四个目的地,泱郡的惠元城。
再过去就是重灾区了,他们收到的消息中,最靠近重灾区的惠元县,接纳的灾民最多,秩序却比较稳定。正因为这个原因,穆远才选定了此地作为第一站,以前的赈灾条陈做得再好再细,不过是纸上谈兵,他想先找个赈灾做得好的地方看看,吸取一些经验,以后的行程才更有把握。
穆远和容悦装成从重灾区逃难出来的富室家主夫妻,幕僚、护卫,一部分装成亲戚朋友,长得特别彪悍的,如云弎云肆之流,就成了家丁长随。大伙儿没再住客栈,而是以高于平日数倍的价钱,在县城边上赁了个小院子居住。
进屋没多久,进来打探房客底细的房东还没走,巷子里就有人高喊:“施米了!施米了!大家快去吧,人手一碗,过时不候哦。”
房东闻声而起,往外猛跑两步才想起刚入住的房客,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老汉说句不该当的话,贵客虽说看着就是殷实人家出来的,可拖着一大家子,又尽是些饭量颇大的壮男,不若也随老汉去施米处,多少能贴补些。前些天可一直都施野菜粥来着,今日不知为何,竟施起米来,这么难得的机会,万不要错过。”
穆远朝云翼瞥了一眼,云翼打起笑脸道:“多谢东家提醒,俺这就去。”
东家却道:“小哥没到听那人喊话?人手一碗,随你家多少人,一个去排队,就只能领到一小碗,约摸三两重,施米不可能用大碗的。”
穆远摆摆手:“你们都去吧,爷留下来陪着夫人就行了。”
他们赁的房子和东家的房子本是连在一起的,长长的一排平房,后来为了出租,在中间隔一道墙,才分成两个小院。每个小院仅有三间正房,两间偏屋,容悦看了一眼,犯难道:“这怎么住啊,我们俩一间,温公一间,影大师一间,顾淮一间,云弎云肆他们就算晚上要值守,也得轮班休息,剩下的一间偏屋是柴房,乱七八糟地堆了许多东西,打地铺都没地儿,难道让他们全都挤到顾淮屋里?”
这次随行的智囊团,除影大师和温公外,还有三个幕僚,分别是张仁、程辉和顾淮,前两个暂时留在仪仗队里撑场面,紧随身边的只有顾淮。他是有品级的王府属官,也曾进士及第,最高做过郡守,后受上司牵累罢官还家,辗转数年,才被引荐给穆远。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傲骨,更兼一把年纪,叫他跟一群护卫挤作堆,只怕会有想法。
穆远附耳告诉她:“我们俩晚上又不住这里,不就空出一间房了?”
“那我们住哪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容悦不再追问,转而探讨另一个问题:“你平时明明最倚重梁师爷,最看好长孙葵,怎么这次反而不带他们俩来?”
撇开长孙兰这粒老鼠屎,长孙葵本人是很有培养价值的,与穆远手下许多出身小贵族或平民阶层的属官不同,他出身传承久远的古老世家,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穆远不上位则罢,穆远若是上位,就很需要长孙葵这样的人作为他和豪门世族之间的粘合剂。
在这方面,楚昭帝做得并不好,他热衷于和各诸侯小国结盟,纳姜氏、容氏等贵女为妃,就是结好外国的表现。国内的豪族,反而不怎么重视,弄得几大世家都游离于朝廷之外,几乎成了隐世势力。长孙兰的父亲在朝廷谋个小小的四品官,好像还是继室怂恿的,据说遭到了其他世家的一致鄙视,觉得他没骨气。
真有魄力的当权者,不会允许出现游离在朝廷外的势力,必定会想办法拉拢,或铲除。
相信穆远也是看到了长孙葵所代表的意义,才对长孙兰多方容忍。
针对容悦的问题,穆远给容悦的答案很没说服力,什么“府里也得有人坐镇”。府里不过几个女主子,有庾嫣管着就足够了,梁竟是外男,还能插手王府女眷的内务不成?分明就是借口。
容悦的直觉没错,穆远会留下梁竟和长孙葵,只为解决一个人,那就是长孙兰。
如果没有长孙葵,和其背后的长孙世家的话,长孙兰很好解决,喀嚓一声,什么都完了。
既然要用长孙葵,对长孙兰就不能采取简单粗暴、一劳永逸的方式。临行前,三人辟静室开了个小小的“碰头会”,最后拟定的方案是,趁着穆远和容悦都不在府里的这段时间,给长孙兰物色一个夫婿,快点把他给嫁了。
梁竟为人厚道,又把姐弟俩当子侄,一向真心关怀,这件事交给他,穆远也放心。结亲结得好,对长孙葵以及整个王府都是一股助力;结得不好,就是冤孽了。
最让穆远忌惮的是,长孙兰对容悦由嫉生恨,在她婚姻幸福的情况下,这股恨意或可解;反之,只会越来越深。
如果那样的话,他只好连长孙葵一起毁去,梁竟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自请留守,亲力亲为。
在容悦充满疑惑的目光下,穆远还是对她交了底。
容悦吁出一口气:“她自身条件不错,又有个好弟弟,只要肯嫁,相信很多人愿娶。”
穆远心说,管她肯不肯,绑着也要遣出去,敢恶心他的人,他会叫她恶心一辈子!女人表面上嫁得好顶什么用,关键是每天过什么样的日子。
挥去脑中的闲杂人等,穆远笑着对容悦道:“等天黑了咱们就出发,今晚为夫带你扮一回梁上君子。”
“去劫富济贫?”
“也行,但先要去县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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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神仙打架
二更时分,惠元县的府衙前院,县令丘泽仍在伏案处理文牍,书办、笔吏随侍在侧。//更新最快78xs//
须臾,门上传来三声敲击,笔吏起身开门,带着笑跟来人打招呼:“周师爷您回来了?”
书办暂充仆役,奉上一杯清茶,周师爷喝了两口,抬眼看向丘泽,丘泽便道:“你们俩先下去休息吧。”
书办和笔吏知道县老爷又有机密事要跟师爷商谈,连声告退。
周师爷走到窗边,很机警地朝四周扫了一遍,才回到座位上,和丘泽隔着一张茶几,两人凑得近近地悄声密语:“那人酉时入城,赁了油坊巷张成家的小院子,约定先交十日租金。”停顿片时,又补充说明:“身边有个夫人,随行人员明里才七八个,暗里有多少不清楚。”
丘泽脸上顿现苦意:“他要在惠元住十天?”那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周师爷倒不担心这个,给东主分析:“肯定不可能住十天的!他身份贵重,虽说奉旨赈灾,最多在下面待一两个月就会回去。这次灾情覆盖面大,光重灾区就有四个县,似我惠元这般程度的,还有十多个,他的主要落脚点应该是重灾区,从我们这里路过,顺道了解一下情况,待个三四天,就差不多了。之所以交十天房钱,是因为张成家的房子,讲定了最少要赁十天才给住。您也知道,如今城里的客栈早得爆满,房价也是死贵,而且人多眼杂,远不如民房安生。”
听到这里,伏着屋顶上的两个人,于半明半暗的夜色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女人眼中是惊,男人眼中是怒。
丘泽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旋即指示:“叫李虎亲自带着人去。把守住油坊巷两头,跟他说,虑事要周密,行事要隐秘。别叫他们看出来了。据京里来的人说,这位爷极得皇上宠爱,如果他在我惠元出事,你我就等着抄家灭族好了!”
周师爷为难地说:“我们的人自不会招惹,可万一那位……”他比了个“二”的手势。
丘泽脸色数变,一会儿忧,一会儿急。一会儿怒,末了发狠道:“不管是谁,要在惠元地界暗杀皇子,置我全家老小的生死于不顾,我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不尊卑了,他要杀,老爷我偏要救。”
周师爷闻言叹息:“祥平镇幸亏没成事,不然。胡老爷可就被那位拖累死了。”
丘泽不屑地说:“他死也是蠢死的,以为巴结上那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却不知在圣人心中。三爷的份量只怕比二爷还重些。”
周师爷道:“不管谁轻谁重,倒下来都要压死一大片。”
丘泽苦笑:“是啊,跟他们比起来,咱们算什么?陪葬都不够格。如今只求这位爷早点离开,不要在咱们的地界出事,就谢天谢地了。”
周师爷想了想说:“二爷派人叫咱们施米,咱们库里的存粮若是继续施菜粥,或许能管大半个月,这施米的话,顶多五六天。就空仓了。”
提起这事,丘泽恨得不行:“他巴不得咱们空仓呢,灾民每天能吃上点菜粥,虽然依旧是饿,总能吊着性命。再等个十来天,大水退去。他们重返家园,到时官府下拨些甘薯、芦黍种子,天气好的话,还能抢种一季,再搭配萝卜、菘菜,今年冬天就不愁了。这样一来,作为赈灾特使的三爷,岂不是大大有功?所以,二爷叫咱们改施粥为施米,米仓空得越快越好,等灾民饿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到时就是三爷的责任了,若他不幸被人暗杀,也完全可以推到灾民哗变上。”
周师爷不知怎么安抚火气上扬的东主,只能无言陪坐,过了一会儿,听丘泽问:“前几天拜托你去联络米商,他们怎么说?”
周师爷无奈摇头:“别说捐了,找他们买都不成。老爷你限制他们最多只能涨到原来的五倍,可别的地方听说已涨到十倍,以后还会继续涨,他们恐怕是想囤集起来,等米价飙高后再出货。”
“哼,有老爷我在,他们敢!我说最多五倍就最多五倍,他们敢多收一文试试看。”
“老爷,他们在惠元不敢,可以把米偷偷运到别处卖呀。县里的大小米商,加起来好几十家,其中一半在外地有分店。”
丘泽猛地站起来:“我这就去写帖子!明早你拿着我的帖子,把各家米商一起请来……不只米商,凡是县里有名的商户,你都给我请来,不管钱粮,让他们每家多少拿些出来。等三爷走后,咱们继续施菜粥,能多施一天是一天,只要熬到大水退去,灾民返乡,就可以松口气了。”
周师爷心里霎时明了,丘泽这是看好三爷,希望在他面前好好表现呢。
丘泽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挑明道:“老爷我不为了讨好谁,既然皇上任命我做这一县的父母官,我就对他们有责任,不管两位皇子如何斗法,老爷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县令不过是芝麻绿豆小官,哪里掺合得起他们的事?”
“问题不是老爷想掺合,而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呀!二爷既然专门派人告知,三爷会在今晚入城,必是希望我们能领会上意,最好能替他除掉对手,您若不闻不问,岂不是得罪了他?”
“哼,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我哪有能耐替他做到?不趋奉他,顶多他登基后,我辞官回家种地去;若真听他的,才是自寻死路。”
“咱不动手,二爷若是再派人动手呢?”
“他在别的地方动手,咱管不着,但在惠元就是不行!”
“唉,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周师爷嘴里不敢非议当今,心里却直犯嘀咕:皇上啊,您既然立了二爷为太子,又为什么宠着三爷?这不是让二爷着急,让臣下心乱吗?就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家主立了嗣子,又宠着另一个儿子,也会闹得家宅不宁。皇上您也是个不靠谱的。
丘泽和周师爷声音很小,但房顶上的两个人耳力何其灵敏,基本听了个**不离十。
两人悄悄离开,云翼领着几个人在外接应,几弯几拐之后,把他们领进了一座装潢讲究的宅子,据说这是府中某位幕僚的表亲的朋友家的别院。
穆远稍事梳洗,换上便服,在小厅坐定,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单膝跪地道:“影二参见王爷。”
穆远点点头:“起来说话。”
“是”,影二躬身回禀:“属下已查明,云弎带人去客栈订房途中,曾有人声称腹痛,往路边树丛去了一会。”
“人呢?”
“已在城外乱葬岗找到尸首。”
“好,很好”,穆远气极而笑,眯着眼问:“那你也认为,内奸就是这个人咯?”
影二不敢应答,穆远厉声道:“把云弎那一队剩下的十九人全部交给温公,包括云弎在内!相信温公有办法叫他们开口说真话。”
穆远见影二的时候,容悦也在卧室里跟苗砺传音对话。
自离开云都,她不是夹在一群人中赶路,就是在一堆明卫暗卫的守护下休息。今天是因为是临时换宿处,只有云翼带着几个亲随扈从,此刻正忙着在宅子四周布防,苗砺是他们见惯了的老熟人,才得以放行,让这主仆俩有机会单独说上几句话。
容悦最想知道的是:“严谨平安到家啦?”
长孙兰入府求她主婚的当天,她就查到了严谨的住处,然后一直派人盯着,倒不是要监视谁,而是纯粹一片好意,怕严谨遇到危险。
梁竟赶在穆远之前出手,其实正合了容悦的心意,她巴不得严谨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永远都不要再来。穆远的心眼儿有多小,手段有多狠毒,没人比她体会更深,严谨哪里是他的对手?
在梁竟动手之前,容悦始终犹豫着,要不要给严谨一些警示,让他尽快离开,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好出面。
她不清楚严谨和长孙兰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长孙兰说的都是真的,严谨明知有危险,也不肯走,一心只想与长孙兰共结连理,她有什么立场阻止?
她和严谨之间的事早成过往,她比严谨小好几岁,如今都有了儿子,严谨的爹娘,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他早日为严家开枝散叶,他在上一次婚约作废后,喜欢上容貌美艳、擅于经商的长孙兰,不是很正常吗?
容悦还没想好对策,梁竟的人就出现了,虽然手法粗暴点,只要不伤及性命,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如何,严谨没落到穆远手里,能活着回家,已经是万幸了。
所以她没有干涉梁竟的行动,只让刘瞻派出得力手下暗中跟随。她下的指令是,如果梁竟有杀人灭口之心,就出手;否则,就按兵不动。
如今苗砺告诉她,严谨好好地回到了紫荆堡,且在进堡之前就清醒过来,他们的人亲眼看到严谨去上房拜见他母亲,才回来复命。
容悦轻轻吁出一口气,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苦肉计
这是一间临街的茶楼,茶楼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回甘楼”。//最快更新78小说//
更有意思的是,茶楼开了一年多,身为老板的容悦才知道,原来这是自己的产业。
昨晚,当苗砺告诉她,惠元城里有一家暗部的联络点时,她小小地吃了一惊。
当初把暗部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卢骏,让他带着三、四、五堂的人配合穆远的安排;另一半则交给刘瞻,让他建个以商业为依托的消息网。
容悦很清楚,穆远问她要人,不过是为了分化、削弱她的势力。作为一个有着极端占有欲的男人,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私底下拥有一支不俗的势力,这会让他觉得,她随时都有脱离自己掌控的可能。
容悦心里肯定是不情愿的,她的部属,何须别人插手?可审时度势的结果,还是让她以折衷的方式屈服了。她太了解穆远,这人一旦打定主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如爽快应诺,省却多少麻烦。
分出去的那部分人,她后来再没联络过,包括曾经最倚重的卢骏,都只是间接跟刘瞻打听过两回。在她看来,一个人也好,一个组织也好,最忌两个主子,这会让人无所适从,不晓得该听从谁。
容悦相信,真忠心的,即使换了姓名,改了身份,也会记得自己本是谁的家奴,他们的奴契纸可还在她手里攥着呢;如果,他们情愿以假身份过完后半辈子,她何妨成全。
虽然交出去了一半人手,因为连着怀孕、生子,另一半她也没怎么管,只提供了大致方略,具体细节并未过问。
反正网点建起来了,资金盘活了,钱赚到了,消息还算畅通。她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如今,坐在“自己的”茶楼里,奔波多日的疲累,看尽苍夷的郁结。似乎都散去了好些。
今儿五鼓即起,卯时已用过早膳,穆远说要带着人出去探访民情,他倒是邀了容悦一道,容悦婉言辞谢了。
她是女眷,赶路的时候混在一起是没办法,若寻常日子也夹在一群男人中间。就算穆远不介意,他的部属也会觉得别扭。
等穆远一行离开,她随即带着苗砺和周泰出门,负责留守的护卫小头领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派了两个人跟随。
进得楼后,就由周泰陪着那两个护卫在楼下喝茶。容悦自己说要“去楼上找个清静的雅间看看街景”,苗砺去前台叫点心,然后尾随端着托盘的小二上了楼。
小二刚走。容悦就问苗砺:“掌柜不在吗?”
苗砺摇头:“二掌柜在,说大掌柜有事出去了。属下听刘瞻说过,这种店子。只有大掌柜肯定是暗部的兄弟,这个二掌柜属下没见过,所以不好说什么。”
容悦道:“不在就不在吧,本就不是为考察店铺来的,见不到也没啥。”
苗砺面有惭色:“都是属下疏忽大意,昨晚该先来店里通知一声的。”
容悦反问一句:“真的是因为疏忽大意吗?”
苗砺嗫嚅起来:“属下……属下担心您的安危,不敢轻易离开。”
容悦失笑:“不至于吧,昨晚虽是临时换的宿处,明里暗里的护卫有几十个。”明里只有七八个,可影一影二每人带着一支暗卫小分队。就像穆远的影子一样,随时守护身侧。
苗砺支吾了一会,到底说出了心里话,且语带忿然:“不是属下瞧不起王府那批护卫,实在是他们太逊了!这次王爷奉旨出京,一路危险重重。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中,还没开始赈灾呢,就差点被暗杀。”
容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王爷空有恶霸之名,却被他的太子哥哥欺压得死死的,王府的护卫更是没用透顶,房檐上藏个大活人,都没有发现?”
苗砺低头不语。
容悦叹口气:“你懂不懂什么叫将计就计?”
苗砺想了想道:“客栈的那次反击?”他再不服气,也得承认,那次反击干得很漂亮。
容悦忍不住用传音告诉他:“不只那次,纵观王爷一直以来的表现,他的全部计划,他的种种反应,都是将计就计。”
苗砺听得似懂非懂,容悦便问:“皇上为什么对咱们王爷特别纵容,你想过原因吗?”
苗砺抓了抓头发:“听府里的人说,王爷的性子对了万岁爷的脾胃。”
“还有呢?”
“王爷的母妃最得万岁爷喜爱。”
容悦莞尔:“那都是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过了一会又传音道:“就算你说的这两点都对,真正让皇上对王爷特别纵容的因由,是愧疚!本来,他想立姜贵妃为后,只因姜贵妃是外番诸侯之女,卞贵妃却是本国贵族,在太后和朝臣一面倒的情况下,立了卞贵妃为后。卞氏为后,她的儿子穆睿就是中宫嫡长子,立为太子理所当然,皇上却拖了数年,迟迟不肯颁旨。穆睿恨咱们王爷挡了他的路,多次行刺,他越是这样,皇上越对他失望,后来虽然勉强立了,心里却更怜惜咱们王爷。”
苗砺福至心灵:“您说的这些,是不是就叫‘苦肉计’?”
“可以这么说吧”,容悦嘴角轻翘:“此次奉旨赈灾,王爷带着人千里奔赴灾区,何止劳心劳力,运气不好的话,甚至有生命危险。皇上正担忧着、心疼着呢,要是这个时候,让他发现他的好太子,居然派出大量杀手,沿途追杀弟弟,他会有什么感想?”
不等苗砺回应,她自己总结道:“何况这个弟弟身负皇命,身系数十万灾民的安危,因此,太子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不只是心肠狠毒,而是完全无视君父,无视百姓,枉为人子,更枉为储君!若是让这样丧心病狂、完全没有大局观念、只知道计较个人小恩小怨的人当了皇帝,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苗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您的意思是,王爷都是故意的?故意微服出巡,再故意暴露行踪,故意放任那刺客探子伏在房檐上……”
容悦的脸微微发烫,她也是后来才想通这点的。
难怪那天晚上,穆远兴奋异常、花样百出,明知有人听房,还敢哄着她叫,哼!别说是为了迷惑刺客,分明就是变态男的变态嗜好!
“姑娘,您怎么啦?”自家主子突然颊泛桃花,苗砺目露好奇之色。
“哦,没事,没事。”容悦摇摇脑袋,摇去满脑子里的绮思。
苗砺忽然贴上门壁:“有人朝这边走来了。”
为了不受干扰,他们选的雅间在最里头。
容悦索性让苗砺出迎,那人眼睛一亮,快速闪进门,纳头遍拜。
来者正是回甘楼的大掌柜,隶属暗部一堂的杨青。
容悦他们到得早,茶楼里比较安静,此时却人声鼎沸,容悦担心地问:“来的都是顾客,还是难民?”
杨青回道:“都是顾客。一楼的茶座平时也很挤的,因为价格便宜,大碗茶配两个馒头,才一文钱。外面也是两个馒头卖一文,可馒头没我们做得大,也没茶水。”又补充道:“一楼原就没打算赚钱,照刘堂主的说法,一楼赚人气、赚名声,楼上的雅间才是赚钱的地方。”
“刘堂主真是个人才。”容悦由衷赞叹。
第二百六十五章 第一站
“听说你今天出去了?”
穆远带着人深入乡间,直到很晚才回来,等梳洗用膳毕,都已是亥正。//访问78小说网下载TXT小说//??
“是啊,没敢走多远,就在街上看了看,去茶楼坐了坐。街上倒不算太乱,就是物价涨得利害。茶楼的大碗茶配俩馒头,原来卖一文,现在卖五文,还供不应求呢。掌柜的说,卖这个价,只能堪堪保本,如果粮食继续涨,他也只有往上涨。”
容悦一面应着,一面整理房间。丫环没跟过来,护卫都是大男人,内宅诸事,她便自己动手,包括下厨备膳。为安全故,他们只借了园子,没用外人服侍。
看容悦把油纸包的烧鹅、点心等干粮往藤箱里装,穆远摆手道:“不用了,明儿我不出去。”
“啊?”
“是不出城,明儿一天估计都在县衙盘桓。”
容悦停下手里的动作:“你向丘县令表明身份了?”
穆远答道:“他既早已探知本王的行踪,再藏藏掖掖的也没意思。”
“嗯”,容悦不想戳穿这人,丘县令会详知内情,甚至连祥平镇上的暗杀事件都有如亲见,分明是这人自己散播出去的,他巴不得全天下都晓得太子在他赈灾途中干的龌龊勾当,如今却摆出一副无奈沮丧的样子,给谁看呀。
想到这里,容悦怔住了,穆远完全没必要在她面前做无用功。这人或许缺点多多,但在她面前,一向真实直接,从不虚与委蛇,装模作样。
就在这一瞬间,她有了一层明悟:他们身边,安插了皇上的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与其说是在太子眼皮底下。不如说是在皇帝眼皮底下。
所以,发现队伍里有内奸,穆远的愤怒表现得如此“真实”。死在乱葬岗上的那个护卫多半是冤枉的,他半道离开队伍。是真的腹痛解溲,却被太子的人用来做替死鬼,好掩护真正的内奸。此“内奸”肯定早在穆远的监控下,所谓“严审云弎及其手下”,同样是做样子给有心人看。
容悦抚额谓叹,政治斗争太复杂了,饶是她心思细密。也觉累得慌。她穿越成侯府小姐,本就有宅斗的心理准备,可如今,宅斗没怎么斗,却裹进了朝堂斗争、夺嫡风云。
穆远对喜欢的人永远有耐心,见状抱住安抚:“是不是累了?这一路走得太急,饭没好生吃,觉没好生睡。难怪你受不了,在府里时何等安逸!现在都兼职做厨娘了。要不,我们在这边买几个丫头?”
容悦忙道:“不用。春痕她们过几天就来了。”
千防万防,饮食上面最难防,临时在外面买的食物,她敢吃;临时在外面请的人,就真的不敢用。
正因为是临时随机买入,才不易做手脚。可人不同,人是活的,是能被收买的,就算一开始的确身家清白、人品朴实,可诱惑大了。未必不会变,她情愿自己累点,也不能冒那个险。
穆远自然清楚这个道理,也没坚持,只歉疚道:“辛苦你了”,又趁机表明心迹:“起初我没想带你下来的。赈灾又不是什么好差使,何必拖着你受这趟罪呢?可越临近动身之日,越是放不下。我们自成婚以来,从没分开过,说如胶似漆一点儿也不过分,我已习惯了那种日子,忽然要离家几个月,几个月都抱不到你,想想都无法忍受。可若带你走,孩子怎么办?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正犯着愁呢,母妃打发人来和我说,把孩子送进宫去,她帮我们看着。于是我计上心来,索性把峻儿往父皇那儿一丢,再带着你跑路,这下,那些人傻眼了吧?想对付你的,想对付峻儿的,统统歇菜。”
容悦敏感地挑出一个问题:“你知道有人要趁你不在时对我下手?”
穆远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沉声道:“我是从宫里出来的,后宫阴私,女人争宠的种种手段,见得太多了。宫里但凡有个女人多侍寝了两回,别的嫔妃看到她,眼里能射出钩子来。父皇其实算得上雨露均沾了,连我母妃,一月也不过几天,就因为这,在宫里遭了多少嫉恨,一直被皇后视为眼中钉。太子这般容不下我,除了我本身的存在威胁到他的地位,他母后的恨意也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容悦低头扭手指:“你不会想告诉我,雨露均沾才是家宅平安之道吧?”
穆远发出一声轻笑:“醋坛子,我若真这样,光你一人就要翻天了,还谈什么‘家宅平安’?我是想告诉你,我很清楚女人的嫉妒心可怕到什么程度,母妃比旁人稍稍得宠些,就如此遭嫉,你呢,独霸夫主,府里的女人该有多恨你?我在时,她们惧于我的威势,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惹怒我的后果,她们承担不起。我走了,她们若联手起来,你要怎么应对?”
容悦迟疑地说:“庾姐姐,应该不会吧?”
穆远盯着她反问:“为什么不会?除掉你,峻儿就是她的了!峻儿还不到两岁,没多少记事能力,如果有意为之,他可能完全不记得自己的生母。”仿佛还怕这话不够伤人心,赶着补上两句:“就算有人告知他真相,又如何呢?生恩不及养恩,一个没印象的生母,哪比得上从抚育他长大的养母情深。”
容悦不吱声了。穆远的推论合情合理,她辨无可辨,虽然她并不认为,庾嫣真会狠下心这么做。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庾嫣也许不会自己动手,但别人动手的话,她也不会出面阻止。
穆远偷偷打量着她的神色,心里百味杂陈。
不知为什么,明明姜颀时不时对容悦公开挑衅,赵筠则在背后捣鬼,最近还跟长孙兰私下见面,意欲结成攻守同盟,庾嫣什么也没做,他却对庾嫣最看不顺眼。
试着分析自己的心态,大概是,看不惯容悦跟庾嫣整天“姐妹情深”吧。他的女人,只能跟他亲,庾嫣搅在中间算什么?
至于姜颀和赵筠,反正她们也闹不出什么花样,偶尔给容悦制造点小麻烦,让她知道自己腹背受敌,惟有他才是可以亲近依靠的,也不算坏事。
“王爷,丘县令到访。”门上响起轻敲,接着传来云翼的通禀。
“迎到客厅奉茶,我马上就来。”
穆远应着起身,容悦给他扯扯略有皱痕的便袍,嘴里忍不住问:“你回来之前还去见过他,怎么这会儿又来了?”
穆远道:“他打算明天招集本地商户,再募些钱粮,正好我也有此意,就叫他拿出具体章程,估计他是为此事而来。”
容悦便猜:“你准备把这里作为推行赈灾方略的第一站?”
按原计划,宣布以入考资格作为捐款特奖的地点在郡府,而不县府。
穆远点点头:“先在小地方试试看,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修正。”
容悦表示赞同:“是该这样。我今天在茶楼里听人议论,也谈到了这点,几个人争论不休,有人说是真的,有人说是谣传,最后‘谣传论’占了上风。”
穆远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我手里有皇上御笔亲书的圣旨,明天当场宣读,什么谣言都止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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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小包子也宫斗(一)
宫里有个彩禽园,里面收了许多色彩缤纷的鸟禽,如孔雀,仙鹤,朱鹮,锦雉……
这些原本跟其他动物一起养在御兽园,因兽类气味重,御兽园并未设在皇城,而是远远地建在云都西郊,离皇宫几十里,宫妃们难得去逛一回。//百度搜索:78小说网看小说//
后来有个善体人意的内务府官员提议,把部分漂亮的鸟禽移进内苑,即可让御花园增添一景,也让宫里的娘娘们多个游玩处。
昭帝当即照准,从自己的私库拨出一笔银子,在御花园中圈出一块地,建了一座风格雅致的园林,并亲题“彩禽园”。
据说当年的贡品中,珍稀鸟禽剧增,每只都价格不菲,全国上下掀起一股献鸟热潮。
如此这般闹了几年,彩禽园中彩禽爆满,民间传出了因争夺一只绰号“白娘娘”的白麻雀而致死数人的命案。兰台府的御史们闻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章雪片般地出现在昭帝案头。
穆远不在,昭帝失去了砸砚台的激情,揉着太阳穴颁下口谕,内务府不得再收受鸟禽,才把事态平息下去。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穆峻童鞋自进宫后,跑得最多的就是彩禽园。昭帝受到创伤的心灵顿觉安慰,为了孙子的笑颜,挨些奏章算什么!
这一日是大朝会,昭帝老早就上朝去了。穆峻用过早膳,背完该背的书,又玩了一会儿新到的碧玉九连环,就跳下椅子对莫真说:“真儿,咱们去看‘长耳朵’吧。”
“长耳朵”是一只变异猫头鹰,不只耳朵特别长,全身羽毛斑斓,很是罕见。最难得的是,颇具灵性,“面部”表情丰富。你若骂它,它能上窜下跳跟你“对吼”,同时给你看气呼呼的烂猫脸。
前两天由一位宗室子弟献上来——内务府不接收,直接送到彩禽园的总管太监手里。谁曰不宜——立刻升为穆峻心中的头号“爱宠”,每天都要跑去逗逗。
莫弃和莫真师徒俩,老的六十有余,小的年方七岁,又是穆远特意找来陪伴穆峻的,昭帝便让他们和四大丫环一起跟着进了宫。平日里莫弃在明玉轩坐镇,莫真就陪着穆峻到处跑。
除了对姜贵妃特别有成见的。如卞皇后,其他人倒是真喜欢俩白嫩包子。穆峻幼小,童言稚语惹人发噱;莫真是典型的腹黑芝麻包,外表一如既往地具有欺骗性,怎么看怎么纯良。
宫中岁月漫长寂寞,嫔妃们的惟一指望,就是生个孩子。可皇上圣寿渐长,宫里已好几年没婴儿降生。突然出现两个孩子,给宫里带来了许多欢乐,嫔妃们游御花园的兴趣更浓了。小包子逗鸟,她们逗小包子。
于是,“长耳朵”的笼子前,除穆峻和莫真外,还站了一群女人。
最靠近穆峻的周婕妤拿帕子给他擦汗,她的大宫女青萍手里拎着一袋鸟食,穆峻想抓些喂鸟,清萍捂着袋口摇头,嘴里哄着:“小心鸟鸟啄你的手,小世子乖哦。清萍喂给你看,好不好?”
穆峻很坚持:“不好!我要自己喂,昨天我就喂过了,长耳朵没啄手。”
周婕妤蹲在地上,闻声软语相劝:“昨天是它懒,今天没准就啄了。要是在小胖手上啄个洞,那得多痛啊,滋,好痛好痛哦,还会流很多血。”
“才不会!”穆峻大声反驳,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飞快伸手进笼,在猫头鹰背上摸了一把,猫头鹰抬起眼略看了看,随即傲娇地背过身去,拿屁股对着他。
笼外众人喷笑,穆峻急得嚷:“看吧看吧,我没喂它东西吃,它就恼了!”
周婕妤笑得按着肚子弯下腰去,另一个宫女清杏上前给她揉着。
笑声引来原本在外面看孔雀的一群人,其中还有个挺着肚子的孕妇。
“请婕妤娘娘安。”
孕妇作势欲跪,周婕妤忙道:“章奉仪免礼。”
婕妤是四品嫔妃,从婕妤以上可称“娘娘”。孕妇是东宫章次妃的媵妾,本无品级,这次因为怀孕,才册了个六品奉仪。
为方便游玩的宫眷,彩禽园中到处都是石桌石凳,章奉仪的侍女随身带着厚厚的锦垫,周婕妤见了,指着一处廊厅道:“扶你主子去那儿歇歇,我们这里人多,还有两个孩子,可别碰着撞着了。”
章奉仪脸色有点难看,这是公然撵她了?
可对方品级比她高,她虽然怀孕后气焰嚣张了许多,尚不敢公然顶撞婕妤娘娘,只能忍气走开。
“主子”,她的侍女低声询问了一句什么,章奉仪脚步略停,终究没转回来。
她是听侍女说,怀孕的时候,多见见福运深厚的孩子,能让胎儿沾沾福气。要说福运,谁也比得上雍王府的小世子,生日就是皇上的万寿节,身份是亲王嫡长子,又极得皇上宠爱,现在就住在清泰殿里,由皇上亲自照顾。
没曾想,她离小世子还有两丈远,就被周婕妤出言开赶,真是莫名其妙,又关她什么事?
大人之间的暗潮对小孩子没什么影响,他俩照样逗猫头鹰逗得欢,而后依次挑衅抱窝的丹顶鹤,推倒毛茸茸的小锦雉,强行赶开两只热火朝天敦伦的朱鹳,手头很准地朝枝头**的阔嘴鸟嘴里射进一粒花生米……彩禽园的彩禽们恨不得同掬一把辛酸泪……
周婕妤始终在旁边陪着,末了又护送他们回到清泰殿后门,亲眼看见姜贵妃从里面迎出来才施礼告退。
姜贵妃来探孙子,孙子却外出未归,她正要去彩禽园找人,周婕妤给送来了。
她把孙子抱在膝上,好一顿询问,穆峻主讲,莫真补充,把他们出门后的经过细细描述了一遍。
这是穆远和容悦商定的教育方式,哪怕穆峻至今未满两周岁,仍要求他讲明前因后果,不能让莫真代替,其他事情也一样。
周婕妤回到自己宫里,清萍忍不住问:“娘娘,刚才您为何……”
周婕妤放下手里的茶杯,替她讲完未竟之语:“为何对章奉仪那般不客气,是不是?”
清萍点头,清杏附和:“奴婢也纳闷呢。”
周婕妤道:“你们懂什么,早早遣开她,只是让她心里不舒服,她一个小小的奉仪,能拿我如何?可如果她腹中的胎儿出了事,就算是那俩孩子撞的,皇上为了给太子一个交代,未必不会拿我顶杠。”
“不会吧?”清萍、清杏齐声发出惊呼。
“不会?”周婕妤冷笑:“有的是人拿这孩子做文章。原来太子妃和章次妃一人一个儿子,大家也算相安无事。如今太子妃名下多了一个儿子,章次妃坐不住了,开恩让章奉仪怀上一个。章次妃的儿子近年来常常生病,章奉仪腹中这个是双保险,太子要倚仗西部大营的势力,需要章家血脉维系,所以章奉仪一怀孕,立马给她升位分。可惜太子妃眼界狭小,不肯顾全大局,只要自己地位稳固。这几天我冷眼旁观,太子妃多半买通了章奉仪身边的人,不然,她一个孕妇,为何不好好在家里养胎,反而常常跑到彩禽园里,往小峻儿身边凑?”
清萍恍然:“确实,我们跟小世子玩的时候,四次有三次能看见她,可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她对小世子不怀好意?”
周婕妤也想不明白,她只知道:“我们在场时,决不能让她靠近,免得被祸及。”
她还有句心里话不想说出口,她是真的喜欢小峻儿,只要她在场,就决不允许别人算计他。
第二天,穆峻和莫真又去了彩禽园。因为是中午,宫眷都在歇晌,园子里比较安静,长耳朵在笼子里睡得香甜。
穆峻喜上眉梢,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轻轻伸出小胖爪,正打算摸个够本,忽听莫真一声断喝:“别摸!”
四个暗卫差点全跳出来,莫真朝他们隐晦地摆摆手,自己走近一些细看,果然,他的嗅觉没出错,猫头鹰身上涂了一层跟毛色差不多的细粉。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些装在随身携带的小瓶子里,带着穆峻离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小包子也宫斗(二)
穆峻是趁着昭帝中午歇晌的机会偷偷溜出去玩的,只带了真儿一人,这事真儿不嚷嚷,昭帝一时半会也未察觉。七八xs=小=说,
因水灾之故,昭帝多日寝不安枕,难得今儿歇个晌。彩禽园发生的事,有惊无险,小皇孙安然无恙,没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特意跑去惊扰圣上午眠。
谁曾想,就这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出了天大的意外。
穆毓中毒,章奉仪流产。
事情的起因,仍是那只长耳朵猫头鹰。
穆毓前阵子感染风寒,一直关在房里养病,他身体底子差,一场风寒下来,硬是拖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转。生病加上久雨如晦的天气,这娃脾气渐涨,饮食愈减,本就瘦弱的小身板更是薄如纸片人,肤色苍白,见不到一点红润。
章次妃急得没法,恰巧章奉仪这几天趁着天气好,往御花园跑了几趟,自觉神清气爽——她怀孕五个多月,前三月坐胎未稳,不敢出门,等满三个月,又赶上雨天,整个人都要闷得发霉了。好容易老天放晴,于她就像劳改犯获准放风一样,自然感觉好了,些许小小的不如意完全可以忽略过去。
章奉仪是章次妃的族妹,娘家早已式微,依附嫡系生存。因有几分姿色,被选中做了章氏嫡女的媵妾,一同嫁给了当时还是郡王的穆睿。
穆睿一心扑在争储上,对他而言,女人的权势背景远比姿色来得重要。何况皇子后院,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章奉仪几乎从一入府就淹没在众多莺燕中,难得沾一次雨露,还被章次妃事后赐“补汤”。
直到太子妃抱养了第二个儿子,章次妃的肚子却一如既往地没消息,才开恩让族妹替她侍了几回寝。太子的正妃和次妃打擂台,他巴不得维持平衡。因此顺水推舟,努力播了几天种,如愿让章奉仪怀上。
这里要说明一下,太子妃养在名下的第二个儿子。就是早先赐给穆远做庶妃的那个曾芩生的。
曾芩是地道的炮灰,论出身,比章奉仪之流好得多,要不然也不会册为皇子庶妃。可这倒霉孩子,先被太子妃表姐算计,接着莫戟莫真师兄弟推波助澜,闹了个先奸后娶。灰溜溜一乘小轿抬进太子府做侍妾,即使怀孕也未如章奉仪一般捞到名号。临生产之际,又被太子妃阴了一把,去母留子,她的存在,似乎只为了给太子妃做生育机器留个双保险的男孩。
曾芩的死让雍王府的赵筠打了几个寒颤,她原是羡慕曾芩的,不得宠又如何?起码她有孩子。都说母凭子贵,只要这个孩子有出息,太子便不宠爱她。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抬举她几份。
羡慕未熄,曾芩的死讯就传来了。原来,幸运未必是真幸运,孩子有时就是催命符,曾芩若没这个孩子,兴许还能在太子府里安安逸逸地活着呢,就如她现在这样,锦衣玉食,悠闲无事。只要不心心念念夺宠,日子其实挺好过的。她现在享受的一切,比在娘家做闺女时上升了几个档次,房里随便一个摆件都是珍品,家中亲眷姐妹偶尔过府做客,那羡妒的目光掩不掩不住。
曾芩的死,很是让赵筠安分了一段日子。她脑子灵活。立刻举一反三,假如自己现在怀上身孕,以王爷对世子的看重,和他本身性格的强狠,未必会容下一个年龄跟世子如此靠近的嫡子。这么说来,倒是无宠无子安全些,反正来日方长,她就不信,凭她的美貌和智慧,会争不赢容悦!且让他们厮混几年,等王爷对容悦兴趣淡了,就是她赵筠崛起的时候,她争的,从不是一时之宠。
曾芩的死同时让几个人得益,太子妃得了个现成的儿子,章奉仪得孕,赵筠得到警示,并因此而沉潜。
可惜章奉仪只兴头了五个月,就被打入地狱。
之前说,她因游览御花园感觉神清气爽,向章次妃推荐,章次妃还没开口,穆毓已拉着她的衣袖求上了。章次妃打量儿子苍白的面色,心想出去逛逛园子,晒晒太阳也好,便答应了。
章奉仪自然随行,宫中医婆早就告诫她,孕妇要适当走动,生孩子才不会太受罪。
轿子在御花园门口停下,赏花的时候,一个内侍不经意地提起了“长耳朵”,说那是雍王府的小世子最喜欢的鸟,天天都要逗的,等小世子回府,皇上多半会让他带走。
这话纯属臆测,但冲着昭帝宠爱穆峻的程度,赏他一只爱鸟实在是小菜一碟,穆毓立刻就信了,且暗恨不已。
他虽是次子,却比大哥更得太子宠爱,故养成了皇祖父第一,太子爹第二,他穆毓第三的自大个性。认为不管什么爱物,都该由他挑剩了,才轮得到其他堂兄堂弟,他是隐形皇太孙,未来储君,小小的亲王世子怎能抢在他前头。
———小孩子哪里懂,这不过是太子的制衡之术,太子妃娘家是文人一系,章次妃娘家是武人一系,如今因陈相爷位居首辅,太子妃娘家在朝中的影响力远超章氏娘家。但随着陈相爷致仕,沧溟大陆战事纷起,双方势力此消彼长,章氏也许会反超陈氏。他既不打算现在就册立少主,二子就得不偏不倚,长子占着名位,次子就多些宠爱,这样才平衡。
于是一行人转去彩禽园,路上穆毓缠着章次妃,要把“长耳朵”提回太子府,章次妃能混到如今的地位,怎会是不靠谱之人,宠儿子归宠儿子,却不会因此失去判断。彩禽园是皇上的,她若不告而取,让别有用心的人上纲上线,甚至可以扯到太子家眷视皇宫之物为太子私产,那帽子可就大了。
她只能一面劝一面哄,答应陪穆毓常来,他若喜欢那只猫头鹰,等会让他逗个够。
穆毓鼓着嘴问:“要是皇祖父真把长耳朵赏给穆峻呢?”
章次妃道:“他父王下去赈灾,要很久才会回来。”
“多久?”穆毓不依不饶:“再久也会回来不是?”
章次妃心道:那可不见得!太子一心想除掉这个眼中钉,等穆远深入重灾区,上得堤坝巡视,碰上染病灾民,喝上不洁井水,多的是机会不露痕迹地下手。
这话她不能明说,只能含糊敷衍:“很久,久到你不记得这只猫头鹰了。”
“怎么会不记得!”穆毓提高声音表示不满。
“那母妃派人给你再捉只来,保证比这只还漂亮。”章次妃许诺。
“不嘛,我就要这只!”只有这只才是穆峻那小鬼喜欢的,也才是穆毓真正想要的。
吵吵闹闹地走到笼子前,长耳朵连睡觉的姿势都没变,还是穆峻看到的样子。
穆毓想去摸,章次妃不允,章奉仪在旁边说“没关系”,因为她亲眼看穆峻摸过,穆毓再无顾及,伸手抚了几下。
结果杯具了,穆毓噗通倒地。
章次妃抖着嗓子传唤太医,章奉仪上前劝慰,被急怒攻心的章次妃推了一把,当场见红。
章奉仪半夜流下一成型女胎,穆毓继续昏迷不醒。
如果章奉仪掉的是男胎,太子或许会心痛一下,章次妃也会有点小遗憾,既是女胎,就没人当回事了。
不仅失去了孩子,还担上谋害皇嗣嫌疑的章奉仪几日后默默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前身边连个太医都没有,太医全被招到穆毓那边去了。
明玉轩的一间静室里,莫真听到内侍回报,嘴边泛起一丝冷笑:想用毒害我家世子,小爷就叫你知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长耳朵身上的毒小爷又加了几味,几天都没解了吧,哼!天极炼药师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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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别拿恶霸当圣父
穆远在惠元县公开现身,不惜以亲王之尊接见当地商户,向他们宣读昭帝的赈灾特旨,获得了商户的好感和信任。短短三天,就凑集到善款及物资合计百余万银。
其中捐款最多的赵家,得到了一个盖有官府印戳的国子监入学名额。其后的几位,凡捐款十万以上的,都得到了一个特批的入考资格。同时县学门前立功德碑,镌刻上所有捐款人的姓名。
消息一出,整个商界沸腾了,商户们简直迫不及待地等着这位皇子钦差到本地募捐。对他们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非朝廷急需灾款,又怎么会对下九流的商户大开方便之门?
商户的雀跃让容悦欣慰之余,亦感疑惑:“王爷出京之前,父皇已在朝堂颁旨,而后及时下发公文邸报,这种专为灾区颁发的公函,为何灾区反而迟迟未能送达?”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容悦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果如其所料,穆远冷哼一声,不屑道:“这还用问,自然又是我那位二哥的手笔。”
容悦摇头叹息:“明明看着是个聪明人啊,身边智囊也不少,最近怎么尽出昏招?”
他只知道耍手段为难穆远,却不想想,阻挠赈灾是个什么罪名?灾款不到位,灾民没安置好,一旦引起民变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到时穆远固然有罪,专扯后腿的穆睿又逃得了?
皇子之间争锋,背后搞点小动作,实属人之常情,昭帝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可若置家国于不顾,圉于个人的小恩小怨,借赈灾之事打击异己,这样的心胸气量,怎当得起一国储君?
所以,穆远真不怕穆睿给他使绊子。就怕穆睿不使,或反过来助他。偏狭狠毒的太子不足为惧,深明大义的太子才是强劲对手。
公文迟迟未至,利好消息成了搅得人心不安的流言。这都没什么,只要穆远当众拿出盖有御印的圣旨,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穆睿的昏招,除沿途时不时冒出的杀手有点烦人,余下的,如阻扰公文下达之类,其实很好破解。但不知为什么。容悦总隐隐觉得不安,穆睿不该如此简单。可穆远忙成那样,她也不好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去影响他的情绪。
接下来的云阳县和寿丰县,因有惠元的例子在先,募集灾款比较顺利。
当穆远一行抵达泱郡的府治宜宁时,款项及物资已合计四百万银,远远超出了容悦的预计。云阳和寿丰可是重灾区,她本以为。这两个地方募不到什么的。
穆远告诉她:“这两县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富绅众多,大水淹去的多是农田农舍。你看哪个富豪宅邸建在低洼处?”
回想一路所见,容悦心有恻然。无论天灾还是**,从来吃苦受难的,都是底层百姓。
耳中听得穆远又道:“你以为四百万很多?光重修堤坝,就是个无底洞,起码得千万之数,仅靠灾区这点善款根本不够。”
容悦惊问:“你要重修?”
穆远点点头:“像往年那样补漏,补了还是漏,年年补,年年漏。顶什么用?纯粹白填银子,水稍微大一点就冲塌了。要根治丽春江两岸的水患,就要砸大钱,下大力气,掏出淤泥,疏通水道。彻底重修堤坝,加宽、加高、加固。”
容悦半晌方道:“只怕耗费过巨,父皇未必首肯。”
略想一想就知道,如此巨大的工程,所需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天文数字。
穆远对此倒不担心:“只要凑得齐银子,父皇何乐而不为?年年被水灾烦扰,寻常的小灾年也罢了,似这种淹去良田数万顷,留下灾民几十万的大灾年,弄得不好会动摇国本。父皇做一世国君,若能根治丽春江水患,必将彪炳史册,流芳百世。”
容悦睃他一眼,明知身边潜着昭帝的眼线,还故意说这种煽情的话,脸皮可真厚。若能根治丽春江水患,昭帝固然“彪炳史册”,最大的功臣却是穆远自己!他会因此得到百姓感戴、忠臣拥戴,一路使黑手想要除掉功臣弟弟的太子,则会名声扫地、失尽人心。
心里吐槽,口中却道:“若非父皇限期出行,妾本打算劝王爷在云都多留几日,先在那边征集一些粮款,再下来赈灾,底气也足些。”
时间催得那样急,穆远等于空手出京,她着实捏着一把汗。
现成给穆睿上眼药的机会,穆远自不会放过:“太子不会给我那个富余时间的,他的理由也充分,灾区形势复杂,灾民嗷嗷待哺,地方官就快压不住了,朝廷必须赶紧下派一位重量级特使下去安抚民心。你是没上朝,所以没见到那阵势,当时太子一系的大臣在朝堂上慷慨陈词,似乎我再晚一天出京,就是不顾百姓死活的禄蠹,是任由灾情恶化的千古罪人。”
直到两人睡下,容悦仍在纠结这个问题,低声问:“父皇让你下来赈灾,国库一文银子没拨,又不给你时间在云都凑款,就这样清洁溜溜地赶你下来,他就不担心你把事情搞砸了?”她还有句话闷在肚里没说,“他就不怕你收不了场,最后被地方官为难,甚至被灾民围攻?”
穆远的理解是:“这是父皇给我的考验。”
昭帝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父亲。赈灾形势严峻,各地官府上报的存粮已经维系不了几日,惠元县算受灾较轻、粮食储备较多的,也只能再维持半月,几个重灾区,在穆远赶到的时候,已经“弹尽粮绝”。
灾民都是普通百姓,以老实纯朴居多,只要每天能领到一碗粥,不致于活活饿死,就不会乱来。
只有连粥都没有,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会铤而走险。
穆远敢揽下这摊子,事先自会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都估计到,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早在书写赈灾条陈的时候,就拿出自己的私财,让王府派驻各地的管事在当地收购赈灾物资。一接到任命,就下令各地管事开始向灾区运粮。
朝中许多臣僚,尤其是太子一系的官员们,对这位素以骄奢狂恣出名的皇子,原是存着看笑话的心态。毕竟,形势摆在那儿,就算凑到了银子,那玩意又不能吃不能喝,灾区及附近地区肯定粮价飞涨,拿着银子也买不来多少粮食。外地粮价便宜,可架不住远啊,现拿钱去买,哪里来得及?没曾想,穆远人刚到,粮食便一车车、一船船运来了,且比本地粮价便宜三成。
那些囤着粮食,喜滋滋等待官府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前来购粮的商户们傻眼了,他们捐钱捐物,给家里的孩子换来读书考学资格,可还指望着从粮食买卖上赚回呢。现在王爷从外地调来的粮食明显比他们的便宜,他们还卖个屁呀!
有识时务的跟着降价;也有部分顽固不化的,咬紧牙关不松口,任由自家粮店门可罗雀,甚至打出“盘存”的招牌,想耗到外地粮商卖完了,百姓要吃粮,到时还得买他们的——有王爷撑腰,他们对跨界抢生意的外地粮商敢怒不敢言,只能暗地里咒诅他们的粮车掉轮子,粮船路遇顶头风,来时被灾民抢粮,去时被绿林好汉抢钱。
一晃数日过去,外地运粮车船一队走了,一队又来,源源不竭。
这下连老顽固也坐不住了,要知道,即使降到跟外地粮商齐平,粮价仍是往日的三、四倍。
几番价格比斗下来,粮价渐渐降到了原来的两倍。
穆远赚得盘满钵满,那些所谓的“外地粮商”,全是他的手下,粮食收购价最多也就是平时的一倍,来路更远些的,甚至平价收购。
容悦算是服了:“你是来赈灾的,还是来卖粮的?”
穆远说得理直气壮:“是赈灾的,也是卖粮的,这样不是很好吗?爷赚到了银子,百姓得到了实惠,没有我从中周旋,粮价怎么降得下来?最后只会便宜了奸商。”
他从来不是烂好人,赈灾既是职责,在自身得益的前提下,不妨造福百姓。但也仅只如此了,叫他拿着自己的银子买粮给别人吃,那是不可能的,贴钱赚吆喝的白痴行径他照样不屑,最多少赚点,同时围观奸商吃瘪当余兴。
容悦亲他一口:“爷足智多谋,妾身万分佩服。”
“爷不要你佩服,只要你爱慕。”穆远一面调笑,一面脱衣:“爷出京时明明衣冠楚楚,仪仗赫赫,只有在悦儿身上,爷才会清洁溜溜。”
于是河蟹爬过,累到口吐白沫才沉沉睡下,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机灵的地方官又迎来了神清气爽的王爷,他们最近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原来的苦差变成了美差。钱多粮足,赈灾等于“施恩于民”,等于“政绩”,等于更高的官帽,大家都躲一张张“忧国忧民的父母官”脸谱背后暗乐。
因为奖励当场兑现,募集到的善款越来越多,除购买粮食物资外,还存了数百万两。穆远趁机宣布“以工代赈”政策,只等大水退去,就招集百姓重修堤坝,重建家园。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一切都向良性发展。
也算老天开恩,从穆远离开云都到现在,近一个月过去,除略有几日阴雨,其余全是大晴天。
穆远因此被称为“有大气运”之人。古人对这点极为讲究,仅凭这份气运,就让太子党无声无息地倒戈了一批。
随着地方官苦面变笑颜,他们的家属也蠢蠢欲动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