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说服,破阵
厅上,司徒九闭着眼睛眉头紧促,手指一下一下的击打着桌面,富有节奏的回响在厅中。
季江南站在左侧,右侧站着的两人,正是刚上任的东陵道六扇门总捕头韩亮与驻军都督王昌。
王昌为东陵驻军都督,不归司徒九管,但军方与六扇门关系密切,过来帮个忙还是可以的。
司徒九本来还对季江南的说辞不信,但现在听完韩亮和王昌所说之后已经信了五分。
东陵六扇门只是将程琪革职押回盛京,大理寺还未审出结果,所以东陵道六扇门中的各府坊捕快还都是之前的那一批,韩亮三天前到任,交接事物时并无异样,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顺利,并没有想象中的下马威。
韩亮一开始还有些诧异,因为他本身实力并不是很强横,堪堪才过丹心境,六扇门办事从来只看能力,他来的时候已经预想过以他的实力,那些老在的旧部恐怕不服,结果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整个东陵道六扇门对他极度恭顺,积极助他熟悉事物,属下办事勤勤恳恳从来不用多说半句,这本来是极好的,但却令韩亮大为警惕。
这不正常,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正常。
这些事物处理下来他挑不出任何毛病,也没有出现架空他的情况,该请示他的事情从不越矩处理,越正常,越不正常。
而王昌那边也差不多,历来新官上任少不得烧两把火,但东陵道这两把火就烧不起来。
司徒九敲打桌子的手一顿,睁开眼睛,东陵道的确有问题,面对实力不如自己的上司居然没有挑事,在六扇门中根本不可能,军方也不可能。
那就只有一个结论,季江南说的是真的,襄王与东陵道官员勾结,欺上瞒下。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若你抓不住襄王的马脚,我等岂不是得不偿失?”司徒九看向季江南,身体微微前倾,“私闯亲王府邸,是死罪,这可是杀头的风险。”
“若成,这功劳是大人的,若不成,这一堆罪责,我来背。”季江南直视司徒九,毫无惧色。
“你可想好了,这个罪你一个人可背不动,季怀远,季家,都要受到牵连。”司徒九说道,这可不是件小事,如季江南自己所说,如果这件事不成,司徒九会毫不犹豫的将所有的罪责一并推到他身上,以他的手段,做起来并不难,但季江南连带整个季家,就彻底完了。
“大人放心,若不成,季家一百二十五条人命,全数奉上。”季江南双手一拱,躬身一礼。
这是一场赌局,夏侯成想拿季怀远和季家来要挟季江南,横竖都是要死,不如赌一把,而且这场局,他也不是毫无胜算。
“好!本官陪你赌一局!”司徒九一拍椅子站起,目光一动,“不过这件事情,还需要另一人帮忙。”
“楚啸,东陵官员不少,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那襄王在东陵一定有其他布置,襄王府我去堵,东陵官员也由六扇门捕快去守,但戏做全套,没理由我们这边大动干戈而楚啸不动,需要他配合暂时将五城之间的联系割开,六扇门办事的手段可能和普通捕快不一样,消息封锁,还得由他来。”
季江南眉头一拧,楚啸和司徒九不同,楚啸刻板,他们做的事情没有多少实据,楚啸不见得会同意他们都计划。
“楚啸那边我去说,他这个人虽然刻板,但事关朝廷,该动的手,他还是会动的。”司徒九笑道,抬手一拍季江南的肩膀,“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是死是活,就看你能不能赌赢了。”
从早上收到夏侯成的信件,前往良才县见司徒九,再从良才县离开到商阳城,季江南在最短的时间内确认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季江南不是一个喜欢赌的人,就算是赌,也要留着三分生路,这次他想到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如果行动失败的话,他就将手中的千机匣抛出去,浮屠山密库残图,不管是司徒九,还是夏侯成,还有隐藏在暗中的陈冽,以及地下城和老大,都会蜂拥而至,抢夺之中,他就有生路可寻。
残图他有两份,一份在千机匣中,一份来自梅花山云道舒所赠,直接拿云道舒给的这份出来,恐怕众人还会不信,人总习惯疑神疑鬼,太过明显的东西反倒不容易让人相信。
但抛千机匣出来就不一样了,地下城的和老大应该还在东陵,这匣子一出他一定第一个来抢,千机子母双匣,到时候就是一场混战,越乱,季江南离开的可能就越大。
他进襄王府前将千机匣和一些散碎银钱交给了城门口的茶摊老板,谎称自己要去寻一仇人,匣子是父母遗物,如果他在一个时辰内没出来,就将匣子带到襄王府,让他告诉襄王这是浮屠的钥匙,让襄王帮忙为自己报仇,作为酬谢,那些散碎银子是他的,襄王也会另给他一份赏钱。
茶摊老板很爽快的答应下来,又劝了他几句,莫要为报仇而丢了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匣子他会收着,等季江南回来取。
季江南再三感谢。
布置好一切,季江南才往襄王府方向走,他向来不喜欢把筹码押在别人身上,就算安排好一切,也要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季江南进了襄王府,钟离芸的选择,又给他加了一成的胜算,虽然季江南没能当场杀了夏侯成,但夏侯成的罩门死穴已经被他知道,今日没杀成,往后可就难说了。
死穴被露,就等同于时时有人躲在暗处随时都有可能一击杀死你,看不见的手,才是最可怕的。
司徒九带人闯进襄王府,就代表楚啸那边已经布置好,五城之间联系暂时切断,继平湖之变以后,五城再度封城,这一次封城的名头是季怀远遇刺,抓捕刺客,但五城不能封闭太久,所以时间要快,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拿到证据。
第一关季江南闯过了,他从襄王府里活着出来了,并且知道了季怀远的的囚禁之地。
不出所料,就在梧桐林的幻阵里。
在季江南的带领下,司徒九与王昌一路来到梧桐林中。
王昌绕着梧桐林子走了一圈,找了个地方蹲下,手持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划动。
王昌是新任东陵驻军都督,但他还有一个身份,冀北王家嫡系,冀北王家以精通阵法闻名,这里的阵法,指的是道家奇门遁甲,风水玄道,以自然之道布阵。
奇门阵法为道家一脉分支,数朝之前曾为皇室所用,归属钦天监,主风水布局与皇宫排阵,后来机关术发展日益繁荣,千机唐门的成立,杀伤力巨大又易上手的机关阵彻底代替了较为温和的奇门阵,大楚年间钦天监被撤销,奇门一脉彻底没落。
时至今日,千机唐门机关阵法依旧闻名遐迩,而奇门一脉只留下冀北王家一家,虽王家在九世家中排名很靠前,但和千机唐门相比还是差的许多。
王昌归属军方,本应该和楚啸一起行动,但在听说东陵布有奇门阵时,就主动请缨跟随司徒九前来。
光复奇门一脉曾经的辉煌,是王家历代家主最大的心愿,也是王昌的宏愿。
六扇门内通奇门之术的不是没有,但和正统出身的王昌一比,就都逊色得多,王昌主动请缨,司徒九自然不会拒绝。
王昌蹲在地上,拂开树叶的土地上用树枝写着一串串方位数字,极度繁琐。
以他的阵法造诣要进去不难,但要彻底破开这阵让里面的东西露出来,确是要花费一点心思的。
树枝唰唰写下一串数字,王昌长舒一口气站起来,环顾四周,几步走到一棵梧桐树前,伸手丈量一会儿,一掌劈下,树干发出一串断裂的声音,高大的树冠晃了晃,开始往下倒。
周围的人迅速散开,季江南与司徒九同时站起。
王昌紧盯着倒下的树冠,看着树冠朝着他算好的方位落下,轻松一笑。
“大人,阵法已破。”
树冠落地,地上的落叶灰尘扬起老高。
第一百一十九章 鬼狐
扬起的落叶尘土落下,再往里一看时发现,哪里还有梧桐林子,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其中有一座低矮的小道观,木门木窗,道馆前方有一个木头和茅草搭建的小门,被劈断的梧桐树冠正好将那小门砸倒,稻草木头倒了一地。
季江南目光看向那道观紧闭的木门,季怀远就在里面。
“走吧。”司徒几拍了怕落在身上的叶子,招呼季江南一声就往前走。
季江南目光一收抬脚跟上。
这间道观很小,如果不是门头上的牌匾,估计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座道观,倒更像一间民宅,到正门只有三级台阶,木制的两扇门扉上没有挂锁。
司徒九走上台阶,在门前站定,手一挥示意众人戒备,等众人四散开将道观围住后,司徒九抬脚猛力一踢,随后立马闪到一边。
木门被踹得哐啷一声向后打开,没有想象中的暗器机关。
司徒九缓步走回正门口,从门口往里看,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没有耳房,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正对大门的是一间屋子,门窗紧闭。
“本官和襄王没打过什么交道,对他的手段布局也不是很了解,”司徒九转头看向季江南,露出一抹微笑,“就有劳三公子了。”
虽说他答应季江南和他一同来救季怀远,但襄王布局东陵多年,这道观作为襄王的隐秘地点,怕也不同寻常,趟雷这种事,当然不会自己上。
季江南并不意外,若司徒九会自己涉险那才奇怪,跨进院门,季江南暗自留神,一步一步走近那扇紧闭的门。
时正下午酉时,日头西斜,淡金色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冠散落进来,看着分外唯美。
美景在前,季江南无心欣赏,浑身戒备,他笃定季怀远没死,但夏侯成有没有在这里安排什么,季江南并不清楚。
一把推开房门,季江南周身气势大涨,拔剑在手。
长剑出鞘之声清脆,门口的司徒九瞳孔一缩,守在门口的众人也同时拔刀出鞘,一片刀兵吟动。
众人蓄势待发,气氛紧张。
季江南手持长剑,站在原地,光线透过推开的们照射进去,入眼是一个巨大的八卦丹炉,丹炉后是一排的道家神像。
丹炉前方躺着一个人,从身形衣着来看,正是季怀远本人,此刻他正昏睡在地上,狼狈不堪。
内室不大,一览无余,除了季怀远,没有其他人。
站在门口的司徒九见状抬脚进门,季江南却突然脸色一变,大喊一声:“退出去!快!”
说着足尖一点往后一个倒翻远离那扇门,刚准备进来的司徒九听见喊声立刻往后一撤,身形一动退出数丈。
就在这时刺眼的白光一过,一声巨响响彻天空,一股热浪从身后袭来。
季江南被这股热浪掀飞出去好远,背后的衣服和头发有一部分烧焦,飞出道观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才止住身形。
才刚停下,季江南就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转头看着火光冲天的道观目眦欲裂,牙关紧咬一声怒吼。
“夏侯成!”
夏侯成当真疯了,季怀远一死,他经营的一切都会全部暴露出来,他的一切谋算将付诸东流!
季江南提剑就要往火里冲,跑了两步却停了下来,火光大盛的玄清观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身绿袍,衣袍无风自舞,脸上一张扭曲的狐狸面具似哭似笑。
这身打扮季江南见过一次,二哥下葬当天,他曾出现欲杀季江南,一击被陆韧山所阻立即远去,后来季江南得知杀死季北思的人是陈冽,从时间上来说这个鬼狐面具的人也不是陈冽,一切条理都清晰了,唯独此人的身份是个谜。
季江南眼光一扫,发觉自己等人已经不知不觉被包围起来,一道道手持锁镰的黑衣鬼面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四周。
黑无常,这个鬼狐面具人,来自黄泉天,夏侯成与黄泉天有接触,这一点,季怀远之前就和他说过,现在看来,夏侯成决定破釜沉舟了,他要动用他所有的势力开始反扑,楚啸的江南军威势极强,此行还带了不少神臂弩,夏侯成敢此时翻脸,想来也已经有了应对准备。
楚啸那边如何季江南已经顾不上了,眼前这个鬼狐面具男子身上所散发的气势之强,是季江南所见过的所有武者当中,除去封玲珑的爷爷之外最强的,比七剑门门主尚高出一线,半步凝虚!
数月前他出现在江州之时,怕是刻意将实力压到丹心境,目的不明,很有可能是想误导季江南,认为是季怀远前来刺杀。
至于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季江南一时也想不透,黄泉天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收集残图,那这个行为就显得莫名其妙。
季江南手持长剑,身体低伏全力调动内息,他这次来东陵简直是掉进了深潭里,前前后后遇到的敌手都已经远超他所能应对的,自进东陵,他的对手从化海境提至丹心境,现在,又要和一个半步凝虚的宗师动手。
这怎么看都是没有活路的。
“狐鹏狗友,黄泉天三大护教使之首的鬼狐,也沦落到听命夏侯成了吗?”司徒九冷笑一声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一群地老鼠,还真当自己是黄泉教教主了吗?”
季江南耳朵一动,狐鹏狗友,三大护教使,这些他都没听说过,关于黄泉天,还都是听沈云川说的,听司徒九的语气,朝廷应该是对黄泉天的调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些信息已经被挖了出来,而做这件事的,八成就是六扇门。
“黄泉天就是黄泉天,与黄泉教无关。”鬼狐开口,嗓音嘶哑粗糙,十分难听,“司徒九,你不识好歹,那就怪不得本座了。”
“哼!想我死可没那么容易!”司徒九眼中杀机一涨,身形一动直奔鬼狐而去,锦云斗篷猎猎作响。
季江南站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他体内的内息有些奇怪,怪到有点诡异。
司徒九一动,围困四周的黑无常也齐齐一动,与还活着的众人厮杀在一起。
季江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一抹淡淡的红色爬上眼睛,目光淡漠无情,一股浓郁的杀气开始向外扩散,周围灼热的空气都凉了一分。
一声剑鸣,季江南长剑一动直奔鬼狐,杀气腾腾。
第一百二十章 花开彼岸
司徒九刚与鬼狐交上手,一道身影突然冲了过来,一剑斜斩,剑光耀眼妖异,从司徒九面前斩过,是冰冷彻骨的冷意。
鬼狐的武器是一把长刀,形状与高维那把相似,都是窄且薄的刀刃,刀尖后反勾,又有点像苗刀,面对突然斩来的一剑,鬼狐手腕一动长刀一转,迎着剑刃斩下。
刀剑相交,劲气翻涌,鬼狐半步凝虚的实力可不是摆设,一刀落下,季江南擦着地面往后退出十步远,而司徒九称鬼狐抵挡季江南这一空挡,抢步上前一刀削向对方持刀扬起的手臂。
虽然季江南的突然爆发很诡异,但于现在来说似乎是个好局面,司徒九脚下一跺,正面迎向鬼狐,侧身撩刀往上一掀,势要先削下对方一条胳膊。
鬼狐反应极快立马点足跃起,长刀一翻双手持握,不退反进,目标直指司徒九的头颅。
司徒九困在丹心八劫数年,虽境界上一直寸步难进,但战斗技巧却相当不弱,短时间内虽然没占什么上风,但也稳稳的接住了对方的攻势。
司徒九暂时顶住攻势,但鬼狐却不想再拖了,他与夏侯成只是利益交易,他需要做的就是杀掉今日梧桐小林中的所有人。
一刀斩退司徒九,鬼狐气势陡变,半步凝虚境实力全力施展,长刀连舞,呈现出一种诡谲梦幻的美,刀影重重,不似普通的连斩攻击,这一层一层的刀影十分轻盈,毫无着力点,司徒九大骇,没有着力点就找不到刀落的地方,在这刀网之下,他如同网里的鱼,四面八方都是攻击。
司徒九眼前尽是刀影幻像,第一层刀影落下,司徒九浑身剧痛,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面色扭曲张口就是一口发黑的血。
鬼狐的刀上附带着他自己都内息,顺着伤口而入,不同的人内力属性不同,强力侵入,司徒九筋脉被灼伤,受伤不清。
长刀带着司徒九的血梦幻舞动,一片血色涟漪。
忘川浮拓,花开彼岸。
这是鬼狐的刀法,花开彼岸。
相传黄泉地府之中,忘川河边生有彼岸花,吸食灵魂怨念而生,妖异美艳。
彼岸花生五瓣,是以鬼狐这一招花开彼岸是一套连招,与苍龙九破相似,虽杀伤力不能与之相比,但也自有奇妙之处。
司徒九正面受了对方一式花开彼岸,一招受伤,膝盖中刀,司徒九还没站起来,鬼狐刀花一挽,第二式刀法即将斩来。
司徒九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目光阴鹫,将雁翎刀往地上一杵,借力跳起,拔刀反手一斩,同时右手张开朝向鬼狐,一阵机括声响起,密密麻麻的银针从他袖中射出,铺天盖地的朝鬼狐射去。
鬼狐举刀一阵旋转,飞射过来的银针叮叮当当的响,而司徒九乘机刀口一转,绕到鬼狐的后颈,想要将他一刀枭首。
鬼狐感受到身后的冷气不以为然,忽而一股非常危险的感觉袭上心头,顿感不妙立刻退开,剑气纵横,剑锋极速而来,冰凉彻骨,司徒九诧异,这么纯粹的杀意……
鬼狐身为这一剑的主要目标,比司徒九更为直观的接触这股杀气,那股非常危险的感觉愈发浓烈,也顾不上银针了,双手横刀一挡,当剑上那股寂灭之意传来的时候,鬼狐一惊,这是什么鬼东西?居然会消弭他的刀气!
季江南双手持剑紧盯着鬼狐,他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很快他的境界会再次滑落,必须赶在那之前杀出一条生路来!
鬼狐连着和季江南对了几招,大呼诡异,对方剑上那股奇怪的气会消弭他刀上加持的内力,内力加持,再好的刀也发挥不出作用,而且他发现自己的掌风刀气都无法侵入对方体内,反而是每次与对方对招,他体内本来流畅的内力变得缓塞,而根本原因,就是对面这个少年!
他的内修功法与常人不同,似乎,天生克制鬼狐,不对,这基本可以克制黄泉天中修生死一脉的所有功法!比任何佛门或者道门功法克制得更彻底!
黄泉天修生死之道,归到底还是属道家一脉,但季江南修的是杀戮道,秉承天地初始的无情毁灭,凌驾自然之上,生死皆为杀戮后的产物,以下克上,自然行不通。
季江南现在的内力修为低鬼狐一个大境界不止,虽然季他现在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出匹敌丹心境的实力,但只能一瞬触发,不到半刻钟就会再次滑落到化海初期,但就算是全力爆发,也还是低了对方好大一截。
黄泉天三大护教使之首,可不是靠吹出来的。
鬼狐浑身杀机大涨,弃司徒九直接朝季江南冲来,这么诡异的功法从未见过,简直就是黄泉天一脉的克星!必须趁他还没成长起来的时候将其彻底抹杀!
鬼狐舍弃司徒九,手持长刀直斩而下,刀刃上一层乌红萦绕其上,梦幻迷离,亡灵见彼岸花,因其美丽而沉迷,会被其蛊惑踏入忘川河,受万世之苦。
鬼狐这一刀全力施展,势要一击必杀,季江南的存在是个威胁,对整个黄泉天的威胁!
司徒九从地上站起,环顾四周,黑无常综合实力都在丹心境以上,而他带出来的这一批实力也不弱,六扇门出身的武者,杀人,有时候并不只靠内力境界。
从方才到现在,也就将近两刻钟的时间,地上已经躺了不少尸体,有黑无常的,也有司徒九这边的。
见鬼狐全力一招誓杀季江南,司徒九目光闪了闪,持刀的手一顿,以鬼狐的实力,就算他加上季江南两人一起上也讨不着好,这季怀远没救着,还损失不小。
司徒九还在犹豫是否退走,鬼狐一刀已经杀至,季江南四周所有退路被堵死,铺天盖地的刀芒将至,刀风在季江南的脸上手上划出一道道细长的刀口。
季江南目露红光,杵剑的手在抖,体内那股气势在极快的滑落下去,极度的虚弱感透过奇经八脉传来,让他有些站立不稳。
半步凝虚境武者全力一击,季江南退无可退,就算他体内气势不退,他也挡不住!
季江南盯着那抹刀光,这一路上生死一瞬经历得多了,现在似乎并不是很难接受,而且季江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会死。
仿佛在呼应季江南心中所想,一身极轻的叹息声传来,声音不大,却仿佛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这声叹息听着苦大仇深无奈得很,鬼狐劈下的刀芒也停顿了下来,花开彼岸的幻象消失。
鬼狐一瞬间汗毛倒竖,这种危险的感觉比季江南动手时更盛十倍不止!
鬼狐立马收刀倒退数十步在空地边缘停住,面具下的脸上大汗淋漓,持刀的手青筋毕露,全身肌肉紧绷。
信息有误,东陵境内怎么会有凝虚境的高手!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云踪破月”韩天阔
这突然的变故使的季江南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身形一动也往后退,来人是敌是友还不可知,小心为上。
正犹豫要不要走到司徒九蓦然转身,看了一眼立马双手一拱恭敬行礼:“司徒九见过韩大人!”
司徒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瞬间想到许多事,韩天阔为什么会出现在东陵?为何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梧桐林中呼呼闪出数十道身影,动如鬼魅,数息之间,血腥味大盛,尸体落地的扑通声络绎不绝。
“东陵道驻军统领王昌,见过韩大人!”正在厮杀的王昌一转头,也惊了一下,拱手行礼。
还活着的其余人也纷纷行礼,在场见过韩天阔的基本没有,但看司徒大人和王大人的态度,就知道来的是个大人物。
季江南刚站稳,身边就有人过来,立马反手一剑,剑才出就被人一把拉住手腕。
“江南!是我。”
季江南抬眼一看,拉住他手腕的,正是季怀远。
季怀远身披素色大氅,脸色还有些苍白,透着几分虚弱,右手抓着季江南的右手腕,剑锋离脸极近,虽看着狼狈虚弱,但手上的温度证明,他还活着。
可就在不久前,季江南才眼睁睁的看他躺在道观里,现在道观还在燃烧,红光升起老高。
季江南第一反应是有人假冒,当即眼神一厉剑锋斜斩,季怀远慌忙往后一仰,左手一掌打向季江南左肩,手掌之上一层淡淡的金光缭绕,如梦似幻,不同于鬼狐花开彼岸的迷离,这份梦幻十分平和慈悲,季江南瞳孔一缩,挥剑的手蓦然停了下来。
“小金光掌”是季怀远在普陀寺所得,为普陀寺三十六绝技之一,不轻授外人,对方能使出这套掌法,那十有八九是真的。
“你没死?那道观里的人是谁?”季江南不由得心弦一松,收剑回鞘,急声问道。
季怀远收掌,看向与鬼狐对峙的男子,脸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醒来时候已经不在道观了,宸王有其他的布置,我完全不知晓。”
季怀远的脸色极为复杂,心中少见的有些许迷茫,来东陵围剿霸刀堂是宸王让他来的,他只知道带六扇门与江南军灭了霸刀堂即可,但现在突然出现的韩天阔却令他十分意外,宸王还有后手,或者说这本就是宸王的一个计划,而他奉命围剿霸刀堂,甚至是他被夏侯成所困,都只是宸王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宸王计划的全貌到底是什么,季怀远不知,季江南就更不知了。
季江南闻言,转头看向与鬼狐对峙的男子,那男子身材瘦高,长脸,皮肤像是常年不见阳光一样的白,眼眶下陷,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身着六扇门标志的直身黑帽,帽绳在下巴处系得端端正正,腰后挂着一把长剑,剑体整体为银色,其上有花纹,十分华美,衣襟上半部分以银线绣着一只鹰。
六扇门上下所打扮都是统一的黑帽直身,只是不同阶层之间有细微的区别,比如司徒九身为三十六道总捕头之一,与其他铺头的区别就是他身上的一件黑色锦云斗篷,三十六道总捕头之上,就是九鹰,而九鹰区别于其他人的标志就是衣襟上的鹰。
九鹰之中,能被司徒九称之为韩大人的,就只有“云踪破月”韩天阔。
韩天阔位列九鹰第五,“云踪破月”这个外号来得很讲究,“云踪”是说他的隐匿功夫极强,“破月”则是他的配剑名称,出自离火剑庐剑师吴乾之手,在大晋剑器榜上赫赫有名,而“破月”也是唯一一把以银晶石铸就的剑,造型极尽华美,韩天阔得剑数年,死于其下的各路人物数不胜数。
韩天阔在六扇门算是威震一方的存在,此次韩天阔离开盛京入东陵,司徒九等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实在是令人多想。
鬼狐浑身紧绷,目光一扫,他的部下已经全部死绝,空地之上,只有零散站开的二十多人,目光全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这些人高矮不一面貌各异,用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但无一不透着一股森寒的杀气。
夜枭,六扇门最精锐的一支队伍,司徒九此行也就只调到了李飞一个夜枭成员,而现在站着的这些,居然全部都是夜枭出身。
司徒九暗自留神大觉有异,现在东陵境内,怕不止韩天阔一个大人物。
面对各式各样的目光,鬼狐牙关一咬掉头就跑,半刻钟之前他还胜券在握,半刻钟后的现在他却只能落荒而逃。
失策,就不该搅进东陵这滩水里来!
他本来的目标只是从和尚手中抢到千机匣,是襄王拿出一份重礼来换他出手,襄王手里的东西恰好就是黄泉天内在寻的其中一件,本想借此机会立个功,不想远在千里之外的韩天阔突然出现,等他赶紧不妙时已经晚了。
他这次是擅自行动,没捞着好处还要把命留在这里。
鬼狐一身内力提到极致,在梧桐林中逃窜,韩天阔是正儿八经的凝虚境武者,虽然他半只脚踏足凝虚境,但要踏出另外半步可能几年到几十年不等,踏不出这一步,韩天阔要杀他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看着鬼狐逃走,韩天阔又叹了一声,一脸苦大仇深,慢吞吞的把手搭上“破月”剑柄,慢悠悠的抽出来。
季江南眼睛一亮,好剑!剑身雪亮,泛着一层光晕,就在他感叹这剑不错的时候,韩天阔抬起手,朝着鬼狐逃走的地方一斩。
剑身破空,刀身带起一道明亮的月光,银色的月光带着刀芒斩出,梧桐林子里传来一声惨叫,前方四五丈高十五丈范围内的梧桐林子被削平,仅留一片膝盖高的树干。
一剑开而十方破,这就是凝虚境的威势,季江南目光越来越亮,这是他第一次见凝虚境武者出手,封玲珑的爷爷最强,但从出现到离开,只出过一掌,十分随意就打得司徒九重伤,季江南是剑者,观韩天阔的剑法,感受更为直观。
空地上安静了下来,日头即将坠下,梧桐林子里光线已经暗了下来,烧红的火光照亮这一块空地,把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上了一层红色。
韩天阔若无其事的收剑,几步走到季怀远面前,苦大仇深的脸没有任何变化。
“古云陶在商阳城等你,有问题就去问他。”
季怀远刚欲出口的话只好咽下,苦笑一下:“那韩大人,我们现在去哪儿?”
“商阳城,”韩天阔一挥手,大步流星的往外走,零散站着的夜枭也尽数跟上,“留人把火灭了,你一起跟来。”
司徒九知道这是在和他说话,当即应了一声,留下几人灭火,自己带着王昌跟上韩天阔的步伐,他费这么大劲来掐襄王的把柄,要是最后什么也没捞着,那可就亏大发了。
季江南侧身看向燃烧的道观,又转头看向韩天阔等人离开的方向,说道。
“宸王的计划中,也包括你会死吗?”
季怀远苦笑摇头:“我不知,宸王与襄王不同,他的布局,我从来猜不着。”
“走吧。”季江南长舒一口气,方才一瞬爆发,现在他的气息再度跌回化海初期,不过现在他已经淡定许多,他已经基本摸清了这股气息的规律,除了境界忽高忽低以外,暂时没什么危险,照现在看来,接下来的事,已经不用他上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商阳城,三层重甲兵士将襄王府团团围住,长枪林立,森寒肃杀,暮色已经来临,周遭举起来火把,火光下的影子摇晃不已。
现在刚到戌时,日头刚刚落山,这会儿本应该是一家人围坐吃晚饭的时辰,但诺大个商阳城内无一家点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就算睡不着也只敢摸黑躲在家中不敢出声,连打更的都跑回家去了。
抓霸刀堂逆党的风波才刚刚过去,五城前几日才开城,今日下午又有官兵把城门给封了,说是有个大人物被霸刀堂的余孽给刺伤了,众百姓众说纷云。
到了酉时,不知道从哪里又来了一大批官兵,进城就把襄王府给围了,商阳府尹马大人被人从家中拖出来带走,负责城防的骁羽卫根本不敢阻拦,马大人穿了身白色里衣像拖狗一样拖走,马夫人哭天抢地被一并带走了。
这批官兵一看就和普通的骁羽卫不同,又一路奔着襄王府去的,有个别机敏的已经有了些猜测。
东陵要变天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上到王爷,下到看粮仓的小官,都要迎来一次大清洗。
襄王犯了什么事他们不知道,但府尹马贺英平日里贪墨受贿中饱私囊的事情可没少干,百姓们都有耳闻,要是能让这些个狗官下台,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平日里也许可以去围观一下,但涉及到天家皇子,哪个敢去瞧皇家的热闹?所以都早早的熄了灯,躲在家里想着能不能听到些动静。
襄王府正厅中,夏侯成被人左右压住胳膊,压制在地上,头发衣襟散乱,左肋下才包好的伤口在剧烈挣扎之下渗出大片鲜血,面色灰白。
夏侯成面目狰狞,大声怒吼:“楚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亲王!”
季江南那一剑虽然没要了他的命,但罩门被伤,少说损了三四成的内力,楚啸来得速度很快直接朝他动手,夏侯成本身武功就低楚啸一截,带伤动手,毫无悬念的被制住。
紧接着平日里藏在他附近的暗卫也被一个一个揪出来,当场击杀。
厅内两侧皆是带刀的兵士,楚啸身着明光铠站在一侧,闻言皱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殿下还是省点力气吧,东陵到盛京路途遥远,这一路上可有得罪受。”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夏侯成挣扎的动作一顿,灰白的脸抬起,入眼的是一身灰袍,一人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白无须,笑如弥勒,臂弯里搭着一支拂尘。
“古云陶。”夏侯成死死的盯着对方,心中不断下沉,古云陶是内庭宦官,为晋皇身边的近臣,从夏侯凌登基开始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深得夏侯凌信任。
古云陶突然出现在此处,瞬间让夏侯成心里发慌,而他说的话越发让他不安。
“古公公这是什么意思?”夏侯成接力维持镇定。
“意思就是请王爷随我回一趟盛京,三法司已经为王爷备好了位置,各项物证也已经交往大理寺,”韩天阔带人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在夏侯成面前站定,“王爷不必等了,你的后援不会来了。”
夏侯成灰白的脸色瞬间煞白,仍强自镇定:“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本王所犯何罪?况且本王就算再不济,也是大晋分封的正一品亲王,何时轮到你们来定罪?”
韩天阔依旧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看了楚啸一眼,楚啸会意,手掌一挥,铁甲军接连拖了一串人上来,每一个都十分狼狈,被铁甲军压着头颅一排都跪在地上。
押着夏侯成的两人将夏侯成拉起,夏侯成一眼扫过去,这些都是与他往来最近的官员,东陵五城能叫得上名头的官员,全部都押在这里,一个不漏,商阳城府尹马贺英赫然在列。
夏侯成脸色煞白,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拔掉了他所有的布置,韩天阔敢将他们全部押在他面前,证据肯定已经收集完成,但是,这怎么会如此之快?快到他还完全没反应过来。
夏侯成似有所感,目光一转,看到站在厅外的季怀远与季江南,牙齿咬的咔咔做响,目光择人而噬。
当时季江南不知如何说服了司徒九来搜他的王府,还将他困在王府中,那时他就想过楚啸会协助他去监察他手底下的那些地方官,他本不放在心上,准备将筹谋已久的计划提前,直到古云陶的突然出现,他的计划一瞬之间被摧毁。
他谋划十数年,从来没想过,他会因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栽了跟头,这个卒子,他一开始以为会是季怀远,所以才动了杀他的心思,现在才知道,这个卒子不是季怀远,是季江南。
季江南真的把他的棋盘掀翻了。
季江南平淡的看着夏侯成,他也算间接履行了对钟离芸的承诺,夏侯成此行是绝计没有活路了,算计他的不止是宸王,还有他那个皇帝老爹,这么大一个局,单宸王一个布置不出来,就算能布,也不敢布,除非,晋皇夏侯凌愿意掺上一脚,毕竟这是他的亲儿子,要如何,还是得由他说了算。
季江南耳朵一动,转过头来,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令季江南着实有些诧异,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他的份。
男子面容英武,脸上有一道斜疤,敬亭候慕容卓,还真是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慕容卓走到厅口,对着季江南友好的笑了一下,仿佛用三千两买季江南人头的人不是他。
慕容卓抬脚步入厅内,夏侯成的眼睛已经快喷出火来,盯着慕容卓看了一会儿后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慕容卓,当年你的先祖不战而降,本王是不是该夸你一句,有令先祖之风?卖了本王,你又能得到多少?”
夏侯成心头最后一丝疑虑解开,就算楚啸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搜遍东陵五城,其中必有内应,而这个内应,就是他的盟友慕容卓。
当初是慕容卓主动上门求合作,慕容氏几代人被困在东域,只能在胶宁一带活动,没有自由,慕容卓渴望自由,不想就这么被一直囚禁,所以他主动联系上夏侯成,与他结盟,胶宁是东陵之上的一道屏障,慕容卓为他挡住来自朝廷的探查目光,夏侯成才能肆无忌惮的在东陵运作,作为报酬,夏侯成起事之后,东域归慕容氏所有。
这是两人之间的盟约,签了盟约,二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人死则两人不能活,慕容卓突然反水,夏侯成十数年心血谋略一朝成空,又怒又悲。
这边古云陶从袖中掏出一卷黄色的绢帛,正色朗声。
“襄王夏侯成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襄王夏侯成,勾结南疆,实罪叛国,自立东陵,欺君罔上,罪在不赦,现夺去亲王封号,押解回京,朕携三法司亲审,其余罪者,由郡守列其名册,拟交刑部,择其法刑,若有拒押违者,立斩!”
最后两字掷地有声,夏侯成扒伏在地,浑身颤抖,低低的笑出声来,越笑越大,面目扭曲,神经质的笑个不停。
可恨啊,十年布局,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殿下不会错
晋皇诏书已下,夏侯成被夺了亲王封号,褪去亲王衣冠,上重枷即刻启程押送盛京。
其余党羽全部入狱,重要人物如马贺英之辈与夏侯成一起重枷押送盛京,厅上一片哭喊求饶之声。
夏侯成被戴枷之时,对着慕容卓诡异一笑,轻声说道:“今日是我夏侯成死,明日,就轮到你死了,放心,这一天,不会太远。”
夏侯成哈哈一笑,被人押了下去,慕容卓站在原地,半晌后一声长叹,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愿意站出来,被囚禁的日子久了,他也开始怕死了,他私底下偷偷接触骁羽卫,设计让季江南帮他去夺《千里江山图》,耍了这么多手段,结果面对这种局面,才发觉自己那点手段,根本上不了台面,无论是襄王还是宸王,他都斗不过,他做不到如夏侯成一样疯狂,也做不到像宸王一样运筹帷幄,当宸王找上他的那一刻,就注定他是个失败者,还没动手就已经失败了。
厅内该拖的都已经拖下去了,整个厅内就剩下古云陶,韩天阔,司徒九,楚啸和慕容卓,以及厅外的季江南与季怀远。
古云陶一抬头与厅门外的季怀远目光撞了个正着,理拂尘的手一顿,微微一笑,韩天阔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见这情形抬脚就往门外走,剩余几人也都匆匆跟上,明显这二人有话要说,他们还是识趣点好。
几人出了厅门,季怀远目光低垂,脸色复杂的走进大厅。
该处理的已经处理完了,现在该给他一个说法了。
季江南也转身离开厅门,往后园走去,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二人要说什么,季江南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下棋的是宸王与晋皇,棋子是参加此次东陵之变的所有人,襄王以为他是执棋者,但其实充其量他也只是一个棋子,他是棋盘上的将,负责全局,季怀远是先锋,为他笼络最多的利益,慕容卓是相,没什么杀伤力,不动则已,一动动全局。
而季江南,是一个卒子,这盘局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拿捏他一把,但过了河的卒子开始不受控制,拉着另外一堆棋子要掀棋盘,夏侯成机关算尽又如何?还不是为执棋的两人做了嫁衣。
东陵地段特殊,又是商路重地,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商业摩擦,是以东陵五城一直不睦,东陵本是一体,但因东陵五城之间谁都不服谁,也无法选出布政使,所以五城向来都分管自制,这让南域官员很难办,但夏侯成道出现,迫使五城互有来往,逐成一体。
而且他这些年来为笼络各官员,积攒下的私产不少,朝廷如今正为国库空虚而烦恼,夏侯成的私产,刚好可以将国库的空虚补一补。
东陵地区官员全部重整,除了被押送回京的马贺英那一批以外,往下的小官员涉案较少,虽有牵连但不太严重的朝廷都睁一眼闭一眼,毕竟地方还是要有人来管的,都杀光了谁干活?
这一场布局,不但解决了夏侯成的野心,清理了这些年久的蛀虫,更是重新整合了东陵,霸刀堂作为东陵第一大势力被灭,其余小宗门不成气候,还顺便往国库里加了点钱,名利双收。
这这是一条一石三鸟的计策,季怀远就是那块石头。
季怀远不死,他就是功臣;季怀远若死,处决夏侯成的罪名再加一成。
厅内众人皆散去了,只留下季怀远和古云陶二人,厅上点着蜡烛,拉着人的影子摇摇曳曳,迷糊不清。
“恭喜季公子,此次襄王伏诛公子居功至伟,宸王殿下已经向陛下请命,封赏不日就到。”古云陶笑得和善,有如一尊弥勒佛。
季怀远目光复杂,盯着古云陶问道:“殿下没什么话带给我吗?”
“公子要问什么,咱家知道,此行委屈公子了,殿下与那夏侯成不同,也不是不重情分之人,陛下的赏谕不日就到,重开河道的款项也会再加调动,公子有大义,陛下和殿下都是晓得的。”古云陶轻声说道。
季怀远沉默,宸王的确与襄王不同,襄王喜欢逼他做选择,会因他选择的痛苦感到病态的快意,喜欢一遍一遍的把他踩在泥泞里。
宸王从来不会逼他做选择,只有等到他已经深陷其中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对方的计划之中,宸王夏侯杰,从来没有折磨人的癖好,就算是算计谋略也不惧摆在明面上,就算被发现了,也会早早准备好补偿。
这是夏侯成与夏侯杰的区别,夏侯成病态的想掌控一切想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夏侯杰习惯与人做交易,即便被坑了一回,只要活下来,就绝计不会吃亏。
夏侯杰能全盘操纵碾压夏侯成,可能就因为他从不小看任何一个人,从不因任何一个人的微小而生出蔑视,这不是高义或者善良,是心态的一层高度。
夏侯杰利用季怀远与夏侯成之间的龌龊挑起东陵动荡开端,一方面激化二人之间的矛盾,一方面从名头上为季怀远提供保护,促使夏侯成发疯之下露马脚,再亲自面见慕容卓,说服慕容成反水,再由韩天阔与古云陶以最快的速度清扫五城将襄王势力连跟拔起,夏侯成十年布置一朝成空。
对于夏侯成,夏侯杰很了解,自负狂傲,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所以驭下的手段并不高明,拿着众人命脉强行控制,这对于一个掌权者来说极不可取,这样的手段会产生畏惧,也会滋生愤怒。
当愤怒达到一个临界点时,就会有人鱼死网破。
就算这次夏侯杰不杀他,他在东陵道布置也稳不住几年了。
见季怀远沉默,古云陶知他还在介意宸王利用他一事,当即笑了一声缓步走向门口。
“若殿下算错了,我会怎样?”在古云陶经过季怀远身边时,季怀远突然问了一句,声音很低。
“殿下不会算错。”古云陶微笑回了一句,几步走到厅口,一脚跨出,凉意袭来,夜风吹得院里的树枝哗哗作响,又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季怀远背身站在烛光下,沉默不语。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事末
襄王府后园,季江南独自一人站在莲池边的看台小楼上,四周没有点灯,淅沥沥的小雨落了满池,扬起的轻纱被雨水淋湿凌乱的粘在柱子上。
看台里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了,小桌上整齐的摆着茶具,钟离芸的尸体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钟离芸半生荣辱浮沉,她的过往季江南并不知晓,只能经过襄王的行为有一些猜测,季江南自认不是个好人,但也从不滥杀无辜,今日因中了夏侯成的迷烟失手杀了钟离芸。
诚然钟离芸所做的也不是好事,但归根究底,皆因夏侯成而起,钟离芸中了季江南一剑,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她还是选择了服毒,死前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都死法,是她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这样一个女子,说不清叫人鄙夷,还是令人怜悯。
如今夏侯成获罪,欺君罔上,结敌叛国,即便他是皇子,也难逃一死。
东陵这场风波彻底平息,会有一大批人殒命,襄王一案彻查之后,钟离芸所做的事也会被抖出来,生前屈辱半世,死后骂名一生。
季江南站了一会儿,估摸着季怀远那边也谈完了,长舒了一口气,转身下了楼梯,在廊下对着小看台遥遥一礼。
春雨淅沥,夜风微起。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季江南插手了,东陵大部分官员涉案,杀的杀抓的抓,大部分官职被空了出来,朝廷方面官员调动还需要时间,是以就有韩天阔暂代五城事物,楚啸协助处理。
三月慕兰花开,大片大片的慕兰花在东陵盛放,慕兰城满城芬芳,独特的金色花蕊在夜里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流光溢彩。
往年这个时候是慕兰城最为热闹的时候,文人骚客慕名而来,留下不少绝句。
大晋民间有句戏言,东南有二城,不夜双明珠。
东陵慕兰城,豫州汴京城,不夜双都的名号在大晋大名鼎鼎。
东陵之变在整个大晋都有所耳闻,东陵高层官员死了大半,前六扇门东陵总捕头程琪与东陵驻军都督张善生被腰斩,家属流放,户部尚书徐开革职查办,晋皇念旧,留他一命,抄了徐开的府邸,结果在抄家当中兵士无意撞到了一堵墙,见破口处金光闪耀,掀起墙皮,赫然是一堵黄金砌成的墙!
细细将徐开的府邸搜了一遍,发现的金银器物堆在一起,占了徐府的大半个院子,户部仔细整理后呈递晋皇。
这一批金银珠玉,总计价约有三百四十多万两,接近国库五分之一。
晋皇雷霆大怒,朝堂之上砸了呈上的奏折,责令将已在回乡路上的徐开带回,御林军沿路追赶,晋皇就坐在大殿之上等候,早朝从卯时持续到午时,午时一刻,徐开一家三十六口人全数抓回盛京。
徐开自知没有活路,在大殿上撞柱而死,午时三刻徐家人尽数推出午门斩首,三十六人无一存活,徐开的尸体被拖出暴晒三日,被野狗分食。
晋皇为国库空虚愁的饭都吃不下,连开河道的钱都凑不出来,徐开任户部尚书一职尚不过五年,五年敛财三百五十多万两,这已经是巨贪,而且就在晋皇眼皮子地下大肆敛财,这让晋皇怎能不怒?
晋皇盛怒之下,着手彻查官员私账,就贪污一项又查出不少官员,连着斩了好几个,连着半个月早朝时间众官员皆心惊胆颤,就怕下一个推出午门的就是自己。
朝廷因徐开严查官员账目,又是一番查抄不断。
相比起盛京的紧张,平息下来的东陵就显得轻松许多,官员有官员的愁,百姓有百姓的乐子,早些因为东陵大动五城戒严,现在襄王一党被拔出,五城也恢复了往日繁华,三月上旬慕兰花开,依旧有文人骚客不远而来,聚首慕兰城一睹美景。
慕兰城毗邻曲水,曲水改道,上游被封,慕兰城边上的曲水河域就成了一汪死水,随着时间推移,水位逐渐下降直到干涸。
曲水边是一整条长廊,廊上挂着一排花灯,河边是大片大片的慕兰花,此时正是月上梢头,廊下的花灯光影微弱,慕兰花金色的花蕊在黑暗中如星罗密布,奇幻瑰丽。
河廊上有一个一个的小亭,给各位看客们歇息之用,当然也不是白用,花钱点一壶慕兰花茶,或者写一首咏花的诗词,若得大部分人赞赏,就可免费使用。
河廊小亭建的位置不错,坐在里面,慕兰花开满城的盛景,尽入眼底。
季江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初入口寡淡无味,入喉的一瞬又有一股馥郁的香气逆流而上,伴着微微的涩,以慕兰花制成的花茶,的确味道独特。
季怀远坐在一侧,双手持杯细品,举手投足之间,世家贵气流露。
此时距离襄王获罪已有半月,季怀远身上的寒毒在罗百盛的调理之下逐渐压了下去,修缮河道的拨款重新加了一层,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有一月,河道就会彻底完成,季怀远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狼狈颓废之色一扫而空,恢复成为沉稳如山的季家家主。
“东陵事件已了,你又何打算?”季怀远问道,“要回七剑门吗?”
季怀远没有问他是否回江州,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不管原因为何,他杀了季安承夫妇是事实,重伤了季江南的好友陆皓尘也是事实,他在尽最大的力保护季家,对此季江南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季安承的死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就算现在已经把事情挑明,季江南与季怀远也不复曾经的兄友弟恭,心有隔阂,季江南不会对季怀远动手,但也不再喊他大哥。
江州一变,自家大哥杀了二哥夫妇,重伤陆皓尘使的曾经的“季三陆九”反目分道扬镳,或许季怀远伤陆皓尘是为给季江南报一剑之仇,但江州,季江南是暂时不会回了。
“不回,师父捎过话给我,给我一年的游历时间,这一年我都不会回七剑门。”季江南目光看向亭外,大片的慕兰花耀眼夺目,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还与季怀远同进退,这会儿事情平息了,却不知如何与季怀远相处,两人坐在这里许久,气氛有些尴尬。
季怀远见季江南不肯看他,轻叹一声问道:“你可是还在恨我?”
季江南不做声。
季怀远苦笑,说不恨怕是不可能的,他二人关系有多好,这些年他都看在眼里,可能季江南的确是恨的,但要恨谁,又实在茫然。
杀季安承的是季怀远,季怀远因季北思受控夏侯成,夏侯成目前已押往盛京,不论哪一种死法,终归是要死了。
按理说大仇得报应该畅快无比,但偏偏季江南觉得无比难受。
气氛再次僵持,许久,只听季江南轻声说了一句。
“我要去汴京。”
季怀远蓦然转头,心头一跳:“你……”
季江南转头过来,直视季怀远的目光:“陈冽还在逃,关于浮屠密库残图,我会自己去查。”
季怀远那夜的确把事情都告知季江南,他没说谎,但却有所隐瞒,季江南一直记得,他被逼离江州,罪魁祸首是季北思那份不知在哪儿的浮屠密库残图,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两份,黄泉天的人沿路一直追杀,现在脱身已经来不及了。
比起襄王控制下的东陵,浮屠密库牵连更广,沈云川背后的无逍宫,上清道门,地下城和老大,这些人,都是冲着残图来的,残图的来源,才是一切杀祸的起点。
季怀远应该知道一些,但他不说,季江南也不问,他自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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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怀远皱眉盯着季江南,季江南也毫不示弱的瞪过来,二人针锋相对互相瞪了半晌,最后季怀远无奈的败下阵来,提起茶壶给季江南倒了一杯茶。
“我拦不住你,想去就去吧,”季怀远站起来走到亭子边缘,俯瞰星点密布的曲水,忽而转身对季江南温和一笑,“你不愿意叫我大哥,但我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可能就真的烧死在梧桐林中。”
宸王的计划没什么纰漏,唯一可能的失误就是当他布置的后手全部启动时,夏侯成不会毫无察觉,在搜奇全部物证进入商阳城之前,季怀远是死是活全凭他自己的造化,宸王会派人全力营救,但首先是得先摆平夏侯成。
梧桐林中的玄清观极为隐蔽,知道那处地方的不超过五个人,襄王的党羽找不着,宸王也找不着,夏侯成就算是单单关着季怀远也能关死他。
季怀远在襄王和宸王之间都有往来,夏侯成早就对他动了杀心,如果不是季江南突然插进来,季怀远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不超三成。
季江南说服司徒九动手,楚啸以最快的速度封锁东陵五城,夏侯成被迫计划提前,势力网浮出水面,钟离芸临死的选择又令季怀远的藏身地暴露,司徒九与楚啸的布置等于提前为宸王的收网计划做了准备,从而使韩天阔的行动一路畅通无阻省了许多麻烦,在夏侯成还没来得及拉开布置就先断了他的后路,清除襄王一党,代价比宸王预想到要小的多。
在这场局中,身为小卒的季江南起到的作用极大,季怀远也因此等到韩天阔的救援。
面对季怀远的谢意,季江南没有回答,季怀远也不介意,继续问道:“打算何时走?”
“明天。”
季江南搁下茶杯,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的毒……”
“无妨,罗老先生虽然脾气差了些,但医术还是很不错的,这毒每年只发作一次,至少今年不会再发作了。”季怀远微笑道。
夜风吹起,花朵中的金色随风摇曳,馥郁的香气飘散开,引得赏花的众人惊叹连连。
季怀远独自一人站在亭上,看着季江南走远的背影,轻笑一声,之前每年压制寒毒的药是襄王给的,今年襄王没给他药,只能由罗百盛以金针之法封禁,效果比解药差得多,连续行阵半个月,才勉强抗过这次,但是否会复,罗百盛也不敢保证,这毒不是大晋都产物,罗百盛也没见过,对于这位毒,罗百盛可以说没有任何把握,也不知道它何时还会复发。
或许,他等不到三年了。
季怀远涩然一笑,也好,他这一身罪孽,早些去向安承请罪的好。
第二日一早,季江南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离开慕兰城。
朝廷的封赏依旧下来,因朝中大查贪墨处死大批官员,暂时派不出何时的官员来接手东陵,刚好季怀远在东陵负责河道改流,晋皇索性下令任季怀远为东陵布政使,总管东陵五城事物,兼任河道监察使,官居三品,一朝成为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秀。
晋皇亲诏,宸王力荐,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
这就是宸王给季怀远的补偿,此行虽凶险,但活着出来,你想要的都可以有,绝不吃亏。
总归从从季怀远以宸王客卿的身份出现在江湖众人面前时,季家就已经被打上了“朝廷鹰犬”的名头,此次封官,也只是把这个名头坐得更实一点。
牵马一脚踏出慕兰城的城门,季江南就看见了站在路口等待的一人。
直身黑帽,锦云斗篷,雁翎刀,相貌普通,正是司徒九。
司徒九只带了几个捕快,见季江南过来就笑着走了过来,瞧这架势倒是专门在这里等季江南的。
季江南略感意外,先前是他主动去找司徒九合作,后来才发觉这是宸王的局,不止季怀远,司徒九与楚啸同样毫不知情,说起来他和司徒九并没有多大交情,对方这早早的等在这里,怕是有话要说。
“三公子,多日不见,未来得及恭贺令兄升任之喜,实在是不好意思。”司徒九十分热络的开口。
“司徒大人客气了。”季江南也笑着回了一句,看见他身后捕快牵着的马,眉头一挑问道。
“大人这是要回江南府?”
听见季江南问话,司徒九哈哈大笑,心情尤为不错:“说起来要谢谢三公子,因为此次行动对韩大人助力不小,前日总部送来调令,江淮道总捕头空缺,江南道与其相邻,这份差事就落到我的头上了,调令已下,我需前往江淮道交接。”
“那就恭喜司徒大人了。”季江南笑着恭贺,这次因为宸王的缘故司徒九没拿到头功,但也因此职阶更上一层,兼任江南道与江淮道总捕头,在六扇门中这样兼任的总捕头极少,下一次九鹰之选,司徒九终于有资格走一遭。
“季江南,加入我六扇门如何?”司徒九笑问,“这是我第三次问你这句话了,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呆在那些所谓的江湖名门之中,你和他们不一样,迟早有一日,会被他们群起攻之,还不如加入六扇门,也省的到时惹一身骚。”
“大人如何就认定我会被江湖同门所弃?”季江南反问道。
“凭你会拿自己都所有族人当筹码,去赌一个胜算不过三成的结果。”司徒九道,“你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
“弱肉强食,这是自古遵循的自然之道,都说人需善良保护弱小,但是如果自身尚弱比蝼蚁,又拿什么来保护别人呢?”
“因为弱,所以别人必须保护他,否则,就会被整个江湖所唾弃,那些武林正派会说你毫无江湖道义,湘南那帮子秃驴会说你无慈悲之心,你什么都没做,却要遭至所有人都谴责,哪怕他们自己也没做什么。”
“舍生救人那都是狗屁!只有足够强大,才不畏世间风雨,”司徒九说着冷笑一声,“我身为六扇门总捕头,江湖上什么名声我也知道,可他们除了骂两句朝廷鹰犬还能做什么?他们又敢做什么?”
“这个江湖,从来谁都不欠谁的。”
季江南沉默不答。
司徒九其实也没指望一下说服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少年有意思,季江南不愿回答,他也没逼迫,牵过一旁的马缰转头就走。
“我说过的话一直算数,你若想好了,六扇门随时欢迎你!”
司徒九一行人逐渐走远,季江南收回目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雨又淅沥沥的下了,细细的蒙了一层雨雾,慕兰城的城门在雨雾里若影若现,直到再也看不见。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打劫
汴京城位于南域豫州,在南北交界附近,曾是前朝大楚的皇都。
在大楚朝,那里叫做汴京,为京都之意,后来大楚灭亡,大晋建都盛京,汴京改名汴城,但百姓们叫汴京叫习惯了,所以还是沿用大楚旧称称其为汴京,时间长了,官员们也懒得纠正了,就这么叫了下来,朝廷地图中正统称为汴城,而民间依旧叫汴京。
季江南在东陵耽搁半月有余,离开东陵时已经是三月十二,从东陵到豫州,最近的路是沿来的时候往回走,走水路过冀城返回张庆府,但现在沂水水位涨幅严重,就算是经验最老道的船夫也不敢轻易走水路,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涉嫌,全部改道绕通东域再南下。
这些是季江南进了冀城才知道的,找了许多船夫每一个肯下水的,水位又高又不停下雨,水路接近张庆府那一段又有一个回水湾,寻常时日从那里走都要十分小心,现在水位暴涨,入回水湾翻船的可能几乎是十成十。
如果不走水路,那就只能绕道走东域潍州转向南域,或者从东陵南下过两湘在折回豫州,但现在曲水断流,此次东陵一行有死了不少宗门执掌人,南域众门派正在为争夺空出来的两个六派名额打得头破血流,地方六扇门虽乐见这些宗门自相残杀,但也不能闹得太过分,宗门打死打残不重要,要是伤了百姓那就是两说了,所以该看着点的还是会看着些。
霸刀堂因勾结南疆被围剿落出六派,而空出来的另一个名额来自落梅山庄,据悉在此次东陵之行中,庄主云道舒在听涛坞第一次火药爆炸中离得最近,被伤得最狠,后来又落了水被银鱼啃咬,后来黑救回岸上,却因此伤及经脉肺腑,内力大损,又兼伤了右手,虽然用剑还是可以的,但肯定大不如前。
落梅山庄在一月前被人屠杀了大部分精英弟子,本就实力大损,云道舒又受了重伤,其弟子也在平湖死去十之八九,致使落梅山庄整体实力暴跌,彻底跌出六派之列。
好在往日里云道舒名声口碑不错,所以也没哪家那么不要脸去抢梅花山的地盘,只是在外的商铺产业被吞并大半,云道舒回梅花山后下令放弃大半产业,门中有想离去的弟子也不加阻拦,还赠送一些路费武器。
纵非我门人,然情分尤在。
这是云道舒的原话,云道舒此举令那些离开的弟子羞愧万分,表示无论身在何处,若山庄有难,必鼎力相助。
也因此,落梅山庄虽跌出六派,沦为二流势力,但云道舒的名声又较之前响了许多。
得名而不张扬,被弃而不激愤,开伞赠银,是为大义,当为侠也。
落梅山庄彻底沉寂,南域门派围上霸刀堂时声势惊人,结果东陵一行死伤惨重无疾而终,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味。
如今南域大乱,争斗不休,此时走两湘是不智之举,一路上莫名其妙卷入一些门派之争也是正常的,不是能不能打得过的问题,是一旦动手不管你是谁站哪一边都会被围攻,一路麻烦不断,等到豫州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还不如直接走东域。
走沂水上豫州的计划告破,季江南只能从穿过冀城走平江县进入潍州,再从潍州前往豫州。
季江南骑马到冀城南门下马步行,在城门口处还张贴着陈冽的画像,门口有不少军士带着武器分队巡逻。
季江南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冀城,与一队巡城卫擦肩而过,转回头去看门口的城卫,这一批守城的骁羽卫明显不是之前那批了,而且方才见一人朝着方才过去的那队巡城卫的领头叫大统领,之前慕容卓易容成骁羽卫大统领林峰的模样将季江南与沈云川带走,林峰那张脸季江南还是记得的。
看来此次慕容卓虽然及时止步,助宸王将襄王党羽拔出,但他所表现出来的野心和势力还是遭制晋皇的不满,林峰应该是受慕容卓的牵连被革职,又或许是被下狱,至于慕容卓,已经不在东域了。
前些日子季怀远说过,晋皇下旨。
敬亭候不适应东南方气候,频生顽疾,朕心甚忧,特重划其封地,迁其封地至岚阳府,因其与襄王谋逆一案有奇功,复其先祖封号,封平襄王。
慕容卓的封地从远离盛京的胶宁迁到紧挨盛京的岚阳府,就在晋皇的眼皮子底下,想搞什么小动作完全不可能,也间接性的将他软禁在岚阳府,但作为他这次反水的奖励,慕容氏的封位从侯爵提升到王爵,恢复到第一位慕容家主的地位。
本来就是一件打一棒给一甜枣的手段,但这个“平襄”的封号就有点恶心人了。
再外人的眼中,慕容卓靠着卖了襄王才得来这个封号,如今襄王伏法,但党羽还没收干净,在逃的陈冽疑似为襄王下属,但证据不足,跑了一个陈冽,谁知道还有多少暗棋?
而顶着“平襄王”头衔的慕容卓,就成了对方报复的第一目标,一如当年的李辞修。
慕容氏后人可享有无边富贵,也伴随着不知会何时出现的复仇火焰。
季江南看了一眼转回头,牵着马继续走,慕容卓挣扎半生,依旧没跳出那条既定的命运河流,不论夏侯成,还是夏侯杰,或是晋皇夏侯凌,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接近他,他都是对方手里一颗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慕容氏的命运,从他的先祖选择臣服的那一瞬就已经注定了,皇族主动臣服,背弃自己都国家,又历经大楚大晋两朝,照文人所说,这叫三姓家奴,三朝延续到此,是时候该落幕了。
出了冀城,是一片连绵的矮丘山脉,东域多平原,高山集中在东域中部,靠近沿海一带的多半是这种小山。
这片山上遍生野竹,满目翠绿,时正三月,满山竹笋已经开始疯长,山风一吹,满山竹声沙沙作响,刚下过雨的山林微微带着寒意,竹叶的混着雨水的味道十分醒脑。
季江南牵着马悠闲的走在山道上,浑身放松十分惬意。
自入东陵以后,季江南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了,在山雨后的竹海中,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那是十分愉快。
然而没走多久,季江南的这份惬意就被打破了。
季江南看着眼前的一伙蒙面黑衣人,挑了挑眉,十分怀疑他们的智商。
打劫打到他头上来也就算了,大白天蒙个面穿一身黑躲在满是绿的竹林子里以为别人看不见他们怎的?被发现了上来喊个口号还喊的结结巴巴的。
你确定你是来打劫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面面相觑的见面
“此山是……是我栽!啊呸!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要从此……此…此此……”
站在最前面的蒙面人气势十足的站好,结结巴巴此了半天此不出来,见季江南提着剑走过来又有点发怵,准备跑路时身后的一名小弟大概觉得季江南直接走过来的行径过于嚣张,噌一下跳出来晃了晃手里的大刀,喝道。
“呔!小子听好!尔当面乃是云翠山青竹寨大当家“灵虎王”是也!识相的快将财物交出来!”
季江南嘴角一抽,这是看哪一出戏文看来得词?这唱戏一样的调调是怎么回事儿?还此山是我开,这种土掉牙的当面词多少年前就不用了!现在谁打劫还给你打招呼?还有那个“灵虎王”的称号一听就是篡改“灵鹤王”来的。
这哪来的一群傻子劫匪?
黑衣大当家一个激灵往那小弟头上扇了一巴掌,大骂:“谁是灵虎王!你才是灵虎王!”
说话很溜也不是个结巴嘛,怎么连个当面词都说不利索。
黑衣小弟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低头没敢说话,季江南抱着剑饶有兴致的看着。
“哈,这位,这位少侠……误会啊,误会,您过,哈哈,您过。”大当家干笑两声让开道路。
“大当家是吧?”季江南上前走到他面前。
“不敢,不敢。”大当家僵着脸笑,暗自叫苦,不就开个山寨吗?钱没捞着寨子还让人给占了,被迫出来劫道还劫了个硬骨头,他的命怎么这么苦?
“我初到宝地,青竹寨既然是云翠山的主人,是不是该请我上山一观?”季江南好整以暇,这帮劫匪挺有趣,蠢成这样还出来劫道,正好肚子饿了,他们有寨子就一定有吃的。
对于自己这种光明正大闯人家山寨顺手蹭吃很厚脸皮的行为,季江南很淡定的表示,肯定是被沈云川那个无赖影响的,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嗯,是这样没错。
“这……这不太好吧……”大当家快吓尿了,寨子里还住着一个瘟神,他怎么敢领外人上山。
季江南看了他一眼,转身将剑挂回马上,揉着拳头走了回来。
半刻钟后,大当家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引路,季江南牵着马不紧不慢的跟着,剩下的其余人同样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远远的跟在最后,离季江南至少五丈距离。
云翠山山势不高,大当家的青竹寨坐落在一个低矮的坝子里,从山顶往下看,就是一湾碧水,四面翠竹环绕,一群白鹅悠闲的在水里游荡。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群劫匪还是挺会选地方的。
“你们的寨子呢?”季江南看了一圈也没见着山寨,转头去问大当家,这个结巴敢骗他?
季江南的眼神飘过去,大当家顺间毛了,立马指着湖边急声说道:“在那儿呢!少侠你看,就那儿!”
季江南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脸色扭曲了一下,从湖边竹林露出来的一个路口,依稀看见一些低矮的房屋,茅草顶,竹林里还有几只刨食的芦花鸡,两条黄狗懒洋洋的躺在路边。
那里刚刚季江南已经看见了,他以为是附近的村落,不料那就是大当家口中的山寨。
季江南的脸色开始不善,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以为这群傻不愣登的劫匪有什么家当。
见季江南脸色不好,大当家缩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算了,就当是找个吃饭的地方吧。
“带路。”
大当家心惊胆战的走在前头,越靠近寨子,小腿越发打颤,完了,又来一尊瘟神。
季江南顺着小路走近路口,在路旁看见一块石头,石头上被歪歪扭扭的刻上“青竹寨”三个字,比孩童字迹还不如。
季江南嘴角又是一抽,还真是个寨子。
大当家像做贼一样将季江南领进寨子,找了个地方先坐下休息,就听到有人声传来。
“闫老二,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得了多少?”
季江南侧脸一看,一人背着手走过来,又瘦又黑,趾高气昂的走过来,鼻孔朝天的看着大当家一行人。
大当家满脸怒气又不敢发作,闷闷的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这是劫了个大户人家的少爷?”黑瘦男子看见季江南眼中一亮,“乖乖,看这穿着做派,是头肥羊啊。”
季江南挑眉,比起大当家,这还算是个正常的劫匪。
“都成人质了,穿这么好就浪费了,还有那把剑,看着就是把宝剑,你们两个,去,把他身上的东西给我卸下来!”黑瘦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季江南一遍,指着大当家身后的两个人开口。
那两人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开玩笑,这位小爷赤手空拳半刻钟把他们十多个人全部揍趴下,谁敢上?
黑瘦男子喊不动那两人,冷哼一声自己上前,季江南看了他一眼,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手指一弹,黑瘦男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季江南站起身来,走向黑瘦男子,那人满脸惊恐,满头大汗,仓皇后退。
季江南把长剑往地上一杵,淡定开口:“打劫!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黑瘦男子一懵,这是反被打劫了吗?
忽然季江南背后风声大起,立即转身,足尖点地后跃,一道黑影呼啸着迎面而来,季江南抬剑一搅,黑影缠上季江南的长剑,还未看清,季江南只觉眼前一闪,仓促之下抬掌相迎,双掌互击,双方皆后退。
季江南一个空翻在屋顶站稳,抬剑一扯,对方也猛力一拉,抬眼时季江南一瞬错愕。
“方唯玉?”
站在对面屋顶上揪着鞭子的方唯玉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瞬间想骂娘。
小竹林里的青竹寨,一条小路两边,季江南和方唯玉一人站在一边的茅草屋顶上,一人扯着长鞭的一头,季江南一身锦袍腰佩革带,而作为奎山商会之主的方唯玉一身粗布短打,脚上还穿了一双棉布鞋,头发用一根竹棍子挽着,虽然看着依旧面貌俊美,依旧清瘦如梅,但这副打扮简直让季江南惊掉下巴。
奎山商会什么时候这么穷了?方唯玉都混成这副德行?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气氛一瞬尴尬。
而此时简陋的茅草房发出一声艰涩的吱呀声,房子要塌了,季江南回神,一跃落地。
对面的方唯玉反应慢了一些,茅草屋倒塌,灰尘四起,方唯玉就被掩埋在稻草和木头堆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元宵之后的奎山
云翠山青竹寨的小竹林中,季江南坐在大当家搬来的一张木头桌边,与一身落拓的方唯玉对面而坐。
“方城主,奎山商会现在是兼带劫道一行吗?”季江南干咳两声开口,话说的当然是开玩笑的,但看到方唯玉现今这副样子实在是令他很想笑。
在最近接触的人当中,沈云川是最不修边幅的,除了那张脸能擦干净,头发永远不会好好理一理,衣服也穿的七扭八歪,好好一把剑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
和沈云川的邋里邋遢相反,方唯玉是个极为精细的人,季江南在奎山城住过几日,不难看出方唯玉是个讲究人,就算本身是个土匪,在外也是一派云淡风轻飘逸出尘的样子,品味不俗,穿衣束发一丝不苟,行走坐立有大家之风。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往日里极为精致的一个人,现在就穿的一身碎布拼起来的杂色短衫,穿了一双磨边的棉鞋,头发拿一根竹棍子挽起来,大刺刺的坐在凳子上,鞭子随意的别在腰后,一只脚搭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一脸郁结的抬着破口的陶碗喝酒。
方唯玉是个土匪季江南是知道的,所以对他这副仪态也不意外,令他好奇的是为什么方唯玉会出现在这个寨子里,貌似……还是这群傻不愣登劫匪的老大?
方唯玉本就因为被熟人撞见自己这副德行而很是郁闷,听见季江南的问话就更郁闷了,当即把酒碗往桌子上“嗒”的一放,木头桌子很旧,缺了一条腿,是大当家拿石头土块搭住的,相当脆弱,方唯玉这一搁碗,整张小桌晃了晃,破口碗里的黄酒洒了出来,方唯玉的短衫下摆湿了一小片。
方唯玉看着湿掉的衣摆嘴角抽搐了一下,单手扶上额头,深吸一口气。
“我现在不是城主了。”
季江南闻言不禁追问:“这是为何?奎山城有变?”
半月前季江南还在奎山商会慕兰分会住了几日,期间一日方唯玉突然离开,现在又听方唯玉这么说,怕是奎山城生了大变动。
方唯玉表情扭曲了一下,平复下呼吸:“方修凛回来了,现在他是城主。”
季江南诧异,方修凛在奎山城也就是比较受方海平重视,论武功论手段论人脉,他又哪一点比得过方唯玉?今年元宵武擂方修凛已经败了,怎么不过两月时间就能把方唯玉赶出奎山城?
对于季江南的诧异,方唯玉阴着脸,将自元宵武擂之后的事情一一说来。
元宵武擂过后,季江南离开奎山城去往夔州,方唯玉在众人见证下赢得武擂,方海平怒急攻心,伤势加重昏迷数日卧床不起,几年前方唯玉在方海平的饮食中动过手脚,导致方海平筋脉逆行,武功半废,需日日服药才能忍住那寸剐之痛,而后又被他一向最为厌恶的儿子夺走了城主之位,血气上脑,就算后来醒了,也是油尽灯枯。
方唯玉接任城主,将方修凛生母与方海平一起软禁在后院,吃穿不缺,也没有缩短用度,之前吃的用的还是原样,只是不能出后院半步。
方修凛外放到西北道荔阳分会主事,离奎山城千里之遥。
虽方家对方唯玉不起,但方唯玉始终是方家子嗣,因他母亲的幼时情怀导致方唯玉十多年在方家活的比下人还不如,该干的活一样不少,得到的吃食却少之又少,身体虚弱又饱受各方欺凌。
废了方海平,逐了方修凛,不杀他们,是方唯玉对这个姓氏最后的交代,只要他们不惹事,他也不介意养两个闲人。
然而他软禁生父的行为还是遭至了长老会的诟病,其中叫得最凶的是石磊的爷爷石万全。
方唯玉深知长老会上门肯定是石万全一手挑拨,他隐瞒石磊拜入霸刀堂的消息,就是为了让石磊也一争城主之位,结果石磊落败,他的所有心思曝光在太阳底下,引来二人的愤怒,既然已经撕破脸,就没必要再虚与委蛇,方海平才刚被方唯玉送到后院,石万全就带人来堵门,大骂方唯玉伤亲囚父,猪狗不如,势要把方唯玉从城主之位上拉下来。
方唯玉对此早有准备,一番解释之后长老会众长老相信了方唯玉,毕竟方唯玉在奎山城不论名声还是行商本事都是有目共睹,不管是真相信还是假相信,多半长老都表示服从,少部分在观望,只余石万全一人与方唯玉站对台,先前一同反对方唯玉对就剩他一人。
事后石万全阴着脸无功而返,方唯玉提起几分小心,石万全今日这一出,怕是以后在长老会都会遭至排挤,失了孙儿的希望又即将被挤出理事边缘,石万全这会儿怕心态有失,干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方唯玉的小心很快就派上了用场,不久后石万全买通白姨娘对方海平下毒,想扣他一个弑父的罪名,但方唯玉警惕提前有部署,迅速带人前往后院抓人,结果来晚一步,方海平已经中毒气绝,白姨娘被拿下,集结长老会同审。
白姨娘供出受石万全指使,石万全矢口否认说方唯玉贼喊捉贼,但白姨娘受方海平多年偏宠不衰,自然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人,在石万全找上她的第一时间就留了些证据,以防事发还能将自己洗轻一点。
石万全没料到白姨娘会和他玩这些手段,当场变色,这些证据不多,但已经足以证明毒药是他给的,是他唆使白姨娘杀夫,证据确凿,当场将石万全拿下,关入地下水牢。
石磊年少气盛,得知爷爷被关当晚就去水牢劫人,动静太大引来大批府卫,石磊只能逃走,中途见被关在阁楼的白姨娘,深恨这个女人害的爷爷受此大罪,闯入阁楼将白姨娘杀死,准备逃跑时被赶到的方唯玉拦下。
方海平之死还没有完全摘清楚,白姨娘的证词很重要,结果白姨娘被石磊一气之下所杀,方唯玉大怒,两人交手,石磊不敌,被方唯玉一鞭抽断胸肋骨,心肺受损,靠着一支飞花弩重伤逃离。
白姨娘的死让方唯玉很火大,白姨娘一死,他弑父的罪名就洗涮不干净,下令全力追击石磊,死活不论。
后来梅花山一事在江湖上传开,方唯玉才知道石磊已死。
因证人白姨娘已死,方唯玉洗涮自己罪名的证据就要重新找,毕竟商人不同于江湖人,信誉人品在交易的过程中至关重要,这个罪名必须洗掉,是以一时半会还不能杀了石万全,就一直关在地下水牢。
而后的半个多月,方唯玉一边处理奎山城事物,一边找当时留下的蛛丝马迹,直到得知年前在雁云关拦下的硝石一案又了消息,当时又是他接收的这件事,就马不停蹄的前往东陵。
而后,就是围剿平湖。
说了半天,方唯玉口干舌燥,重新端起那只破口碗,刚想喝一口,突然发现碗底刚刚被他一下磕重了,裂了一条缝,碗里的黄酒都顺着桌子流光了。
“人呢!换碗!”方唯玉暴躁的将碗一丢,喝道。
蹲在远处的大当家一哆嗦,看了看左右,没见着平日里伺候那位大爷的黑瘦男子,只好自己找了个陶碗,洗了又洗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方唯玉正等得不耐,劈手把碗拿过来,自顾自倒酒。
大当家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跑回刚刚蹲的地方,在石头上坐下,拍了拍胸口。
艾玛吓死个人了,一个瘟神,又来一个瘟神。
“对了,三耗子哪儿去了?”大当家问。
三耗子,就是那个黑瘦男子。
众人摇头,表示不知。
云翠山另一侧的下山路上,黑瘦男子正偷偷摸摸的往山下走,快到山脚时回头看了一眼,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都是爷!都不拿老子当人看!老子今天倒要看看!谁他娘的才是老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活路
青竹寨很穷,酒都是自己酿的黄酒,还很精贵,平日里都舍不得喝,统共也就一坛,全在方唯玉手里了。
大当家紧盯着顺着桌边滴下来酒液,觉得心在滴血,哇凉哇凉的,要不是那两个瘟神坐在那里,他一定会趴在桌边嘬两口。
这边大当家在心疼洒掉的酒,方唯玉喝了一口就把碗搁在桌上,小桌子不平,酒液又随着晃动撒出来一部分。
大当家心口又是一疼。
季江南不说话,静静的坐在一旁,方唯玉端起酒碗。
“来一口?”
季江南摇头表示不喝,方唯玉放下酒碗,忽而轻笑了一声。
“后来我在慕兰分会接到消息,说是方修凛回了奎山城,奎山城半数已被其掌控,来人是以宋三思的名义来给我传信,当天我就出了东陵赶回奎山城。”
“当时我就觉得方修凛引狼入室,路走到一半我发觉不对,方修凛会阻止我回奎山城我是知道的,路上遇到的劫杀也有好几起,但来的几批人实力都不是很强,感觉就像是意思性的拦我一下。”
“我觉得不对想停下,不料东陵生变,大批朝廷军队前往东陵,沿路开始封城,至于封到何时也不清楚,若我被困在路上,恐奎山城生大事端,不管是方修凛故布疑阵还是故意放我回城,奎山城是不会也得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方唯玉走天下商道,什么阴招没见过!若是方修凛想跟我玩点手段,那我奉陪到底!”方唯玉呵呵冷笑,笑着笑着又开始自嘲,“可我忘了,无论手段再如何高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狗屁!”
季江南眸光一正:“方修凛身边有高手?”
方唯玉道:“的确是高手,都是生面孔,没见过,也没听过,一行十二人,都是丹心境武者,其中有两个还是丹心七劫的武者,奎山城长老会中,只有汪老勉强能对付,但也只能对付一个。”
季江南心头一跳,忙问:“是不是身着黑衣,戴鬼面具,武器是一把带铁链的镰刀?”
方唯玉眉头一簇,想了想点头,又摇了摇头。
“的确都是穿黑衣的,但没戴面具,武器是镰刀,但不带铁链,而且拿镰刀做武器,我倒还是头一回见,而且这些人的武功路数,不像是出自大晋,当然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
季江南大概可以确定,这就是黄泉天的黑无常,毕竟会以镰刀为武器的,除了那个耍大镰刀的李飞以外,就只有黄泉天的人会用。
“而后呢?”季江南问道。
“我以为凭借我多年经营的手段,就算不能将方修凛驱逐,但保自己性命安全是可以的,”方唯玉脸色复杂,“但我踏进奎山城才发现,之前那人传给我的消息是错的,方修凛不是占据了大半奎山城,而是整个奎山城已经不在我的控制范围,汪老重伤,长老会一众长老尽数被囚,而且已经被囚了不短的时间,应该是我才离开奎山城没多久,对方就已经开始安排。”
“我回去的时候,方修凛已经是新一任的城主,石万全被放了出来,之前石磊死的消息他并不知道,被放出来后才得知消息,要杀我为孙儿报仇。”
“也得亏这老混蛋失了理智,我才进奎山城就迫不及待的对我出手,方修凛本是布置了口袋阵让我钻,奎山城就是袋子,我若是进去了,生死就由不得我,结果才走到袋子口就被石万全破坏,埋伏的人马不得已提前围上来,就是那些使镰刀的黑衣人。”
季江南之前与黑无常交过手,黑无常与白无常不同,人均丹心境之上,当日季江南在瓦罐村杀了其中一个,还是凭着自己体内那股诡异的增幅,数息之后内力修为暴跌,若非和老大带着他离开,恐怕他当晚就得死在那里。
方唯玉的武功修为与瓦罐村之前的季江南相仿,从一群丹心境武者包围中逃走,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他也和季江南一样,能在瞬间爆发出逆杀丹心境的实力。
至于这股力量是好是坏,季江南自己都还不清楚,他现在的内力修为在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在回复,修为忽高忽低,他也不清楚其中的问题。
“我敢直接回奎山城的原因,是因他方修凛若想坐稳城主之位,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杀我,商人最重名声,他若敢当众杀我,那就等于把奎山商会的名声丢在脚底下踩,之前我以为他和那群人是互相交易利用,直到那群人毫无顾忌的对我出手,我才发觉我想错了,方修凛只是他们的傀儡,掌控奎山城的傀儡,他这个城主做不了任何决定,对方也毫不顾忌会因此损失人脉。”
“他们要的,只是奎山城,以及奎山商会几辈积攒的财富,至于知否长久,不在其考虑范围。”
“以我的武功,被杀也就是半刻钟的时间,”方唯玉说着说着顿住了,语带伤感,平添了几分压抑,“是宋三思救了我。”
“宋三思?”季江南一愣,奎山武擂之时季江南见过长老会的所有长老,宋三思在其中年纪最小,武功修为也最低,刚过丹心二劫,比季怀远还要差上一些,如何能帮方唯玉突围?
“是,就是宋三思,他原先被关在水牢,因他武功较弱,所以看管他的人手并不森严,他带伤逃出来,自爆筋脉为我断出一条生路。”方唯玉苦笑,神情哀伤,“我前半生被至亲所弃,深觉人性可怖,除自己以外从不相信他人,幼时偶得过他几分照拂,就一直唤他一声三叔,众人皆道宋三思是我最亲近之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信他,除了我自己以外,我谁都不信。”
“可就为了这一声三叔,他自爆筋脉为我开路,死前犹受凌迟之苦。”
方唯玉闭目,脸色苍白,一时间无话。
季江南默然,方唯玉的前半生与季江南相似,但季江南又比他幸运一些,不敢信任何一个人,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大抵就是和当日得知自己一直极力维护的季怀远才是嫁祸他的凶手时,那一刻感受相同。
因此,季江南走火入魔差点丧命。
季江南是因相信后被弃,方唯玉则相反,他是因被弃而不再相信,而后又在只能相信自己的情况下被人托付以信任。
风拂过竹林,又窸窸窣窣的下起小雨来,今春的雨水似乎特别多,大当家等人都挪到了草棚子下,唯恐这两位爷要人伺候,也不敢离开,眼看这都快午时了,肚子里一阵一阵的响,都饿得不行,又不敢走,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雨下得很小,窸窸窣窣的像柳絮在飘,桌边的两人也没挪动位置,季江南拎着酒坛把方唯玉的酒碗满上,重新将坛子放回桌上。
方唯玉侧脸一看,突然笑了起来:“谢了!才说的我不轻信旁人,结果还在这里和你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些话,我可从没对旁人讲过。”
季江南挑眉:“就像没人知道你其实是个土匪?”
方唯玉一噎,啧了一声:“你这人可真不会说话,不过也好,像你这种人,我跟你说过什么你都不会往外传,也许在我自己看来这些话是不能和旁人说的心里话,在你看来就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传都懒得传。”
季江南不可置否。
方唯玉很快收敛起情绪,压抑已久的往事说完,似乎心情都轻快了许多。
“说起来我能从奎山城活着出来,一来是因为宋三思,二来,是因为薛双。”
“薛双?”季江南瞬间想起那个一脸不好意思十分腼腆的小姑娘。
第一百三十章 来剿匪
薛双是季江南当初从方修凛随从手里救下来的一个小姑娘,薛老头的孙女儿,人很瘦小,却生了双黑亮的大眼睛,乖巧听话很是讨喜,年纪大概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离开奎山城时,她还送了两条赤尾鱼给季江南,有模有样的道谢。
“你别小看这个小丫头,你离开奎山城后,我本来只是让人多照顾薛老头一家,后来意外发现薛双是个习武的上好苗子,她很聪明,天生对武道有绝佳的感知力,看一遍就能得其两分神形,只是因出身微末,没有机会得以施展。”说起薛双,方唯玉赞叹不已。
“如此天赋被埋没着实可惜,所以我将她引荐给了长老会的首席长老汪径踪,汪长老独身一人,膝下又无儿女,薛双聪明伶俐,又天赋过人,汪长老一见之下很喜欢,将她收做弟子,亲自教她武道,我索性将她编入城卫,顺带将薛老头老夫妻两个一并接了过来。”
季江南有些讶然,而后又为薛双感到欣喜,他对薛双感官不错,小姑娘年纪尚小磕破头破了相,以后日子怕会很难,但拜入汪径踪门下就不一样了,身份地位不可往日而语,也不必担心日后嫁了人受委屈,谁又敢给她委屈受?
“多谢。”季江南微微一笑道。
方唯玉是个商人,没有好处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他这般照拂薛双,除了是惜才之外,一开始也是想送季江南一个顺水人情,毕竟季江南会和方家扯上关系,主要原因就是为薛双出头。
商人擅长广布人脉,季江南是季家三公子,七剑门凌剑阁首徒,这些挂在身上的名头,值得方唯玉主动结交。
不得不说,方唯玉的确是个优秀的商人,武功不高,但行商手腕看人观事的本事一流。
方唯玉呵呵一笑摆手表示小意思,继续说道:“奎山城生变,汪长老重伤被困,薛双因为体格娇小躲藏在夹壁里没被抓,一直东躲西藏,她虽随汪长老学了一段时间的武,但时间太短,刚刚踏入先天,当日宋三思自断经脉为我争取了半刻钟的时间,奎山城内外两道门,那时内外两门已关,我被困在两门之间,是薛双偷摸着找到我,带我从湖底暗道离开,奎山城内一切变故,汪长老重伤,长老被囚,方修凛为城主,以及那群人的详细信息,都是薛双后来告知我的,也就是说,我压根还没来得及进入奎山城,也不知道对方具体来历,就这么狼狈的逃了出来,犹如丧家之犬。”
方唯玉对语调一直没变,目光却冰寒了几分,他自诩手段不弱,结果在强横的实力碾压面前,他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甚至来对方领头的面都没见过。
季江南沉吟半晌,将从石磊处得来的消息告诉了方唯玉。
“你说陈冽元宵期间一直在奎山城?”方唯玉一惊,脸色阴沉了几分。
陈冽在他眼皮子地下待了快小半个月,他居然毫无察觉,不止他,整个奎山城高层都毫无察觉,对方一直在黑暗处静静的看着一切,而所有人都不知道。
“陈冽如今在逃,所有人都觉得他受命于襄王夏侯成,但我觉得不是。”季江南面色微凝,缓缓摇头。
“说说看。”方唯玉坐直身子看过来,觉得事情似乎不简单。
“你在围剿平湖之后就走了,得知的消息都是朝廷放出来的,但那时我还在东陵,我能肯定陈冽不是夏侯成的属下,陈冽此人心机极深,听涛坞是他一手炸沉的,天诛也是他放出来的,襄王一党被查处时,找不到丝毫与陈冽相关的东西,陈冽就如同突然消失了一样,夏侯成多疑而暴戾,他手底下的官员都有把柄握在他手里,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皆有夏侯成一念之间控生死,没理由陈冽是例外。”季江南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细细说来,陈冽这个人身上疑团很重,而季怀远为夏侯成做事这么多年,对陈冽与夏侯成的关系却一无所知,也不知是夏侯成对季怀远疑心太重,还是夏侯成自己本人也对陈冽有所防备?
“照你这么说,陈冽背后还有人?”方唯玉问道。
季江南缓缓摇头:“不知,但能在韩天阔和古云陶眼皮子底下抹掉自己的所有痕迹,绝对不是会受控于夏侯成之人,夏侯成控制不住他,如今夏侯成被押回盛京,他的私兵暗卫也消失不见,也没人去救他,或许夏侯成还在等着有人劫囚车,半个月前启程,如今怕早就到盛京了,但这一路上,还没听说有人劫囚车。”
“你的意思是,夏侯成如今是一枚弃子,而弃了他的人,是陈冽,还顺便带走了他培养多年的势力?”方唯玉咋舌不已,“啧啧,这才是做生意,夏侯成筹谋十年,赔上人力物力,朝堂势力被打包送给了宸王,私兵势力被陈冽带走,瓜分得一干二净,十年辛劳,徒作嫁衣。”
当棋子变成了下棋的人,原执棋者就变成了对方手中可有可无的弃子。
还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时到今日,季江南已经不清楚杀季北思,到底是襄王的意思,还是陈冽自己的意思。
而那块串联一切的残图,又去哪儿了?
季江南皱眉,思忖良久。
“那现在控制奎山城的那伙人,和襄王,或者说和陈冽,是不是有一定的关联?”方唯玉摸着下巴,他有种很浓烈的感觉,这几件事情之间一定有关联。
方唯玉似乎对黄泉天的存在完全不知,季江南理解,若不是他被无常众追杀,他也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当年黄泉教的原因,大部分知情人都对此讳莫如深,方唯玉从回奎山城到接手城主之位不过四五年时间,对黄泉天没有了解也是正常的。
沈云川是无逍宫嫡传,倒是知道一些,但也不多,韩天阔倒是知道不少,但季江南不会去问,在韩天阔面前,季江南还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季江南正要和方唯玉说下黄泉天的事,那边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群人,正是一直远远的蹲在一旁的大当家等人。
大当家三步并两步的跑过来,急得一头汗,张嘴又结巴了半天,听得方唯玉都烦了,一脚踹过去骂道:“好好说话别结巴!”
大当家被踹了一跟头又赶紧爬起来,张嘴想说又说不出来,他一紧张就说话不利索,这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怎么也治不好,急了就抬手左一嘴巴又一嘴巴的往自己脸上扇,声音清脆响亮。
季江南看得嘴角一抽,这人怕真是个傻的。
身后的一人也急,这可不是小事,抢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方爷!有官兵上山来了!”
季江南和方唯玉同时一顿,齐刷刷的看过来。
“没………没没没错!三…三…三耗………”大当家脸被自己扇得通红,结结巴巴的开口。
“你闭嘴!”季江南与方唯玉同时冲他吼了一句,听他说话得把自己急死。
大当家十分委屈的闭嘴。
“你说!”方唯玉站起来,抖了抖衣襟看向方才说话的人。
“回方爷的话,刚刚小的出去撒尿,在林子外头看见一大队官兵带着家伙上来了!是三耗子带的路!这会儿怕快上来!方爷这可咋办啊!”那人一头汗,吓得不轻,他们做劫匪还没多久,一分钱没劫到就劫了两个大爷,现在有官兵来剿匪,他现在小腿抖得慌。
季江南倒无所谓,他又没犯法,也抓不到他头上来,但看见方唯玉脸色不对,也站了起来。
“冲你来的?”
方唯玉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山腰上,三耗子带着一群官兵往山上走,想到以后就能扬眉吐气,不由得哼起来小调,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第一百三十一章 堕落的有钱人
季江南看着眼前的画像陷入沉思。
方唯玉在一旁略显尴尬。
谁能想到作为天下商会之首的奎山城城主,大晋第一有钱人的方唯玉,居然还会沦落到去钱庄抢钱的一天。
不过方唯玉还算要脸,好歹还简单的易了个容,这脸上的大络腮胡子和狰狞的大刀疤,凶狠的眼神,无不在向众人传递“我不是好人”的信号。
关键是你抢也就算了,主要是还没抢成功,还让官府画了像到处缉拿,躲到这么个小旮旯里当土匪头子。
季江南放下手中的画像,一瞬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下方唯玉是个土匪的本质已经显露得妥妥的了。
方唯玉郁结,天下第一有钱人去抢钱,这听着怎么听怎么别扭,但他那也是没法子,他也没打算白拿,押他奎山城城主的信物在那里,等他回去了一定数倍奉还,谁知才刚动手就好死不死的被钱庄老板发现了,半夜三更不睡觉来查银库,真的是闲的慌,那个胖子老板一声尖叫,直接把巡街的捕快给引过来了,奎山城那群玩镰刀的又一直追着他不放,要是露了行踪那就大大不妙了,所以当机立断的跑了。
然后,就在逃跑途中遇见了第一次出来打劫的大当家,因他那一脸胡子和刀疤的形象太引人注目,所以路上把这些东西卸了,露出真容,大当家初见方唯玉时自称“灵虎王”,方唯玉的师父袁晓号“灵鹤王”,对于大当家这种明目张胆的抄袭,方唯玉很不爽,接着大当家又十分嘴贱的夸了一句真漂亮,这就点了方唯玉的炮仗,然后大当家就被暴怒的方唯玉狠揍了一顿,连带着一群手下都被揍了一顿。
但毕竟都是些普通人,连经脉都没开过,就拎两把破刀子出来吓唬人,所以方唯玉下手也没有太狠,正好没地方去,就名正言顺的把青竹寨给占了,就这么个破寨子,穷得叮当响,当方唯玉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寨子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
为了吃饭这件大事,才刚把伤养好的大当家被迫再次出去劫道,也不敢再自称灵虎王。
然后遇到了季江南,又一次被狂揍一顿。
不是说大当家简直倒霉到家了,第一次当劫匪,劫一次被打一次,当劫匪,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当然,方唯玉说给季江南的版本,把大当家夸他漂亮这一段去掉了,就直接说成不满他对袁晓名号的不尊重,所以才动的手。
季江南听完有些无语的揉了揉眉心,明白了,他才进寨子连照面都还没打就被方唯玉一鞭子抽过来,怕是把他当成官府的人,或者是无常众的追杀。
“这画像上的和你又不像,你怕什么?”季江南拍了拍手里的画像。
“画像不像,但我这条鞭子,普天之下仅此一条,若有心核对,不难辨认。”方唯玉脸色依旧不好。
季江南看了一眼别在方唯玉腰间的鞭子,的确,方唯玉这条鞭子通体黑亮,看不出什么材料所制,但听鞭子爆响的鞭花,就知这不是凡品,当日奎山武磊,季江南亲眼见过这条鞭子可以一分为二,而后又能绞回一条,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两条鞭子的痕迹,季江南对鞭类武器了解不多,但方唯玉这一条,的确是他见过最特殊的一条。
这时周围已经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湖案上方出现一个个带着帽子的府衙捕快,背着长弓手拿朴刀,将整个凹陷的小寨子包围起来,一个个如临大敌。
青竹寨里一阵骚乱,煮饭的女人和小孩三三两两的抱成一团,抖如筛糠,他们原先都是普通百姓,但无奈时年雪灾严重,家中没了吃食,迫于无奈才当劫匪,结果钱没劫到如今却要赔命。
众人不由得呜呜哭了起来。
大当家和一众劫匪拎着破破烂烂的武器,将女人和孩子护在身后,紧张的看着对面。
山头上领头的铺头看着下边零零散散的茅草屋,林子里朝他们狂吠的黄狗,最值钱的估计也就湖里那几只白鹅了,这和预想的有点偏差。
“你确定,这是个土匪寨子?土匪头子是抢劫汇通钱庄的凶徒?”捕头十分不确定,转头问一旁的三耗子。
“绝对没错!大人你看,就那边站着的那个,就是那个抢钱的凶犯,旁边那个估计就是他的上头老板!你看他那一身打扮,绝对不是平江县的人!”三耗子殷勤的指着方唯玉二人,拍着胸脯保证。
其实他并不确定,也只是凭借无意间在方唯玉房里看到的那张画像做的猜测,他才不想和大当家一样一辈子给人当狗,方唯玉看不上他,季江南一颗石头把他打跪下,他们都不拿他当人,看都懒得看一眼,他就非要当人上人,把这些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底下。
平江县县令平时庸碌不办正事,这次被汇通钱庄的老板逼急了,非要他找敢抢他钱的凶手,只要有人把凶手找出来了,就万事大吉,谁管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干的?有得交差就行了。
捕头看向下边,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一个清瘦的书生,这和画像一点都不像啊!这拉起顶罪好歹也找个靠谱点的。
不过三耗子最后一句话让他有点心动,不是本地人。
本地人不好找,外地人可就好拿捏得多,而且看那几个汉子的架势,也像是伙打家劫舍的,管他是不是真的,一并带回衙门,说出去就是剿山匪的大功,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想着捕头的脸色就轻快多了,抬手一挥:“全部带走!”
三耗子眉眼一弯,仿佛看见来未来的富贵荣华,这事后,赏钱怕不少。
寨子了的人慌做一团,大当家拎着破刀子结结巴巴的辩解。
方唯玉脸色一寒手按上腰后的长鞭,季江南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方唯玉动作一顿,皱眉,但没说什么,将手放了回去。
很快一群捕快冲下来,陆续将大当家一众人绑了起来,女人和小孩没绑,只将他们赶到一个小圈子了团团围了起来。
有人上来绑季江南,季江南也没反抗,任由他们拿走泠泉,方唯玉也没动手,不一会儿就将两人捆了个扎实。
一群人被绑着推推搡搡的下山。
大当家一众人对三耗子破口大骂,将对方女性亲属上下十八代骂了个体无完肤。
三耗子不以为然,哼着小调得意洋洋。
季江南和方唯玉一前一后走着。
方唯玉想了一会儿了然,低声说道:“你想钓那群黑衣人出来?若是进了县衙大牢,那群黑衣人怕不会轻动。”
方唯玉说话嘴巴开阖的弧度很小,以内力逼音成线,除季江南外,别人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季江南耳朵一动,同样逼音成线:“不是,是因为我饿了。”
方唯玉表情一僵。
“我饿了一上午了,你那寨子了看着也没这么能吃的,大牢里管饭。”
方唯玉的表情彻底垮了,合着他拦着自己不让动手不是因为怕惹出大动静,而是一门心思的想去吃牢饭?
方唯玉一瞬间闪过想当场暴走的念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全家都是兔儿爷
云翠山是一片连绵的矮山群,翠绿的竹海之间,一行人沿着弯弯绕绕的小路下山。
前边的大当家几人一路破口大骂,起先三耗子不以为然,但大当家虽然紧张的时候结巴,但愤怒的时候嘴皮子还是很利索的,加之其他被抓的劫匪也七嘴八舌的骂,到后来三耗子终于撑不住脸了,指着他们一群人开始对喷,好不热闹。
“三耗子你个狗娘养的玩意儿!你上辈子怕是个马桶!这辈子才活得跟屎一样臭!”
“我呸王大虎你以为是个什么好玩意儿!扣了吧搜沾盐的筷子还要涮水喝的死穷鬼一个!还跟老子在这横?活该一辈子当猪做狗!”
三耗子骂得口水横飞,大当家勃然大怒,猛冲上前一脚踹过去,旁边的捕快一时没拉住,眨眼间两人已经在地上撕打滚成一团。
大当家身形高大,三耗子略显瘦小,所以大当家即便被绑了双手,几肘下去打得三耗子鬼哭狼嚎。
捕快们吆喝着上前拉架,而其余劫匪也一拥而上,达成一团。
一时间咒骂喝骂拔刀声络绎不绝。
比起那边的热闹,季江南和方唯玉这里就冷清得多了,这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过,两个捕快正无聊,前边打起来也不去拉,抱手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这边看似冷清,实则方唯玉正在以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对着季江南咆哮。
“你直接去县里吃不好吗?为什么偏要去吃牢饭!牢饭很好吃?!”
“因为没钱。”季江南干脆利落的回答。
“你骗鬼呢!你那大哥会让你空着手出东陵?”方唯玉十分不信。
“我的钱要一路用到豫州,这途中有一个多月的路程,我的钱不能随便花。”季江南答道。
季江南幼时流浪市井,风餐露宿,后来回了季家拜入七剑门之后,衣食住行从来不用他自己操心,这些年来他武功长进很大,但也滋生了几分骄狂,直到去年腊八被逼离开江州,一路艰难的行程才让他从那份骄狂当中清醒过来。
少年人年纪轻轻,天资出众,取得一些成绩之后难免生出傲气,平添几分轻狂。
虽然季江南与同在七剑门一众稍有名声的少年弟子比起来要低调稳重得多,但始终还是个少年,七剑门年轻一辈第一人,听着风头无两。
季江南不缺天赋,也不缺勤奋,他缺的是对格局的感知,或许因为年幼的漂泊,季江南很不喜欢到处行走,江州杀祸,逼得他不得不主动踏入江湖,去亲自接触江湖真正的样子。
随着这一路杀机与机遇,季江南收货不小,而早已模糊的一些习惯又开始复苏,比如,钱财的使用。
季江南这些年不大接触钱财,在七剑门吃住无需花钱,回江州有哥哥一手操办,以至于他对花钱这件事情已经没多大概念。
当日奎山武擂之后方唯玉曾赠给他八百两银子,这些钱约莫等于一家普通小酒馆一个多月的收入,而季江南和沈云川两人从夔州到梅花山时这笔钱已经被花的差不多了,云道舒为表歉意又赠了一些盘缠,再到东陵,吃完第一顿饭后,季江南就已经没钱花了,以至于后来不得不去为襄王修道观。
经此一事后,季江南深觉要好好计划用钱,不该花的钱,最好别花。
久久等不到季江南的回话,方唯玉不由得撇嘴,一顿饭钱都要省,小气,活该当个穷鬼。
方唯玉暗自腹诽,浑然忘了他现在也是一个穷鬼的事实。
大当家和三耗子的撕打由捕头一人给了一拳而告终,大当家皮糙肉厚没事,三耗子门牙被打掉了一颗,乌青着左眼,鼻血横流。
被拉开后两人一脸不忿,又都蔫嗒嗒的不敢再骂。
再骂那个捕头的刀就要拔出来了。
这厢方唯玉也息了动手的心思,算了去就去,他在那云翠山上躲了好几天,堂堂奎山城城主,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那伙黑衣人他虽然打不过,但若运作得当,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主动露行迹虽然冒险,但他身处大牢,再不济也有些衙役府兵,若动静太大,引来城防的骁羽卫,就算挡不住,他也能有机会趁乱离开。
只要甩开那伙人,他就可以转道回南方。
方唯玉从奎山城出来本来是想去汴京找他师父,但汴京又在奎山城再上的豫州,他刚从奎山城逃出来那群人就追来,他无法回头往南,只能沿着回奎山城的路一路往东海方向潜逃。
好在他这些年带队走过的商路不少,知道一些旁人不走的路,才勉强将双方距离拉开,无奈他身上所有钱财已经用尽,各地奎山商会分号究竟又多少受方修凛掌控他也不知,自是不敢贸然进入,走投无路才去了钱庄,而后又躲进了青竹寨。
这一路追杀逃亡,方唯玉数年积攒的修养形象已经耗尽,只剩一身匪气凌然。
一伙人推推搡搡的往山下走,方才才淅沥沥的小雨又逐渐大了起来,打得竹叶沙沙作响,有风吹来,竹海摇曳,雨水很快将地面打湿,前头几个捕快被跌了几跤,骂骂咧咧的下了山。
云翠山山丘不高,但山势连绵,几人走了快一个时辰,才从云翠山地界走出,出云翠山后是一片片的水稻田,此时正直谷雨前后,水稻田里的水稻已经站得很直,再远一点的田地里可见有人在冒雨耕种。
谷雨为春季最后一个节令,瓜豆下地之时,最是忙碌。
季江南望着这一片水稻田微微出神,过了谷雨,春季就结束了,距离江州那场杀祸,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后期他一直奔波在路上,不停受伤又不停的养伤,从江州辗转到灵州,又从灵州到东陵,期间几乎没歇息过,行程总是匆匆。
天启十三年的春天,季江南还未留心,就已经过去了。
季江南抬眼远望,连绵的田地尽头,雨雾朦胧中隐约可见一座县城的轮廓。
那就是平江县,平江县位于东域边缘,就比冀城稍微靠里一点,为东域郯州最后一座县城,过了郯州,是潍州地界,再穿过潍州南下,就是汴京所在的豫州。
季江南舒了一口气,举步跟上。
一行人抵达平江县衙时已经快未时末了,外边雨下得大,捕头匆忙忙找了间牢房先把他们关起来,说是明日再审,就三两回家换衣服去了。
见他们匆匆离去,同样一早上没吃饭的方唯玉凑过来问道:“不是说牢里管饭吗?”
季江南肚子里发出一声空响,脸色很不好:“不知道。”
方唯玉瞬间感觉不好了,他也很饿。
两人说话没有传音,后边的大当家听见牢里管饭眼睛一亮,一个健步冲了过来,趴在木栅栏上扯着嗓子朝那几个逐渐走远的捕快大喊。
“捕快大哥!我们还没吃饭呐!”
话一出,两排牢房里陆续传来笑声,栅栏边陆续出现不少身影,有些起哄也跟着叫了起来。
“对呀对呀!饭呢!还没吃饭呢!”
“要吃饭呀,回头扒拉几下,说不准还能扒拉出两个死耗子嘞!也能吃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些起哄的,有朝捕快喊的,有吊脸过来嘲笑大当家的,七嘴八舌闹哄哄的。
季江南和方唯玉以手掩面,不约而同的往旁边挪了挪,虽说吃饭这个事是他们先说起来的,但大当家那么一喊,实在有些丢脸。
那群捕快走出去还没多久,就听得身后闹哄哄的,又拎了刀掉过头来,大声呵斥了几句,直到所以犯人都消停了,又狠狠的瞪了大当家一眼,挥了挥手里的刀,转头就走。
大当家这会儿才觉得好像干了见蠢事,有些不好意思,主动退回牢房角落里坐下,得亏三耗子不在同一个牢房,否则一定大肆嘲笑。
大当家刚刚坐下来,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嗤笑,刚被众人嘲笑过的大当家可不经激,立马眼睛一瞪。
“臭叫花子你笑啥!”
隔着木栅栏的另一边角落里斜躺着一个人,一身衣服不知道几天没洗了透着一股子怪味,头发乱糟糟的挂着稻草,半遮半掩的挡了大半张脸,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稻草,翘起来的一只脚一晃一晃的十分悠闲,仿佛这里不是牢房而是戏园子。
听见大当家的话那人偏了偏头,又笑了一声:“看啥?看傻子呗!”
大当家顿时怒了,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大声质问:“你说谁是傻子!”
那人又答:“谁接茬谁是傻子呗!”
季江南眉毛一跳,这声音这语气,似曾相识啊……
大当家气愤,伸手去抓那人的衣领,那人随意的往旁边一滚,避开大当家的手,盘膝做起,将挡脸的头发往后一扒拉,叼着稻草笑得很嚣张。
季江南早有猜测,但看到脸时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还真是这家伙。
“沈云川。”
正笑得欠揍的沈云川闻声一看,乐了:“嘿季小子!你还活着啊!”
季江南一瞬脸黑,这混蛋还是这么嘴欠,这说得什么话?仿佛他没死很意外一样。
沈云川目光一动,正对上季江南旁边双眼冒火的方唯玉,脱口而出一句。
“这兔儿爷怎么也在这?”
季江南翻了个白眼,这混蛋是真的欠揍。
方唯玉终于又见这个洗劫了他卧室的混账,想着正好可以算旧账,结果对方一句话一出,他整个人都炸了,这个嘴上生疮舌头流脓的混账玩意儿!今天不打死他都对不起这场偶遇!
方唯玉浑身气势高涨,双眼喷火,一瞬残影一闪就到了栅栏之前,一拳狠狠的砸了过去。
“混账东西!你才是兔儿爷!你全家都是兔儿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