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有惊无险
就这样,我们出发了。
莫妮卡对未来表现得非常的乐观,她说只要到了伦敦,就能从银行里提出一部分现金来,相比起这些钱,丢失的那些只能算是零钱罢了,完全不值得为此伤心。
我不得不提醒她:“也许弗莱彻先生很快就会追上来。”
“啊,你说得非常正确。”莫妮卡立刻紧张起来,她的一双眼睛始终警惕地盯着身后,每一次听到后面响起马蹄声,她就会浑身紧绷,把帘幔全部拉下来,然后又忍不住悄悄拉开一条缝,眯着眼睛往外张望。
“啊,不是弗莱彻先生。”我们松了口气,想到刚才的紧张兮兮,又忍不住相视大笑。
尽管只是虚惊一场,但莫妮卡还是忍不住开始催促车夫:“嘿,请你再快一点儿吧,我们赶时间。”
这一路上,莫妮卡每过几分钟就要这样喊一句,可是马车夫每一次都粗鲁地大声嚷道:“已经最快啦,我的马儿要受不了,车子也会散架的,小姐!”
与此同时,虚惊一场的情况也发生了六次,以至于再听到马蹄声的时候,我和莫妮卡都变得懈怠起来。
但我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差点儿犯了轻敌的大错。
昨天晚上睡得太少,这会儿有些打瞌睡。当我们身后那条路上第七次响起马蹄声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又是有惊无险。
莫妮卡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打着呵欠说道:“爱丽丝,请你去看看吧,我实在打不起精神了。”
我慢腾腾地拉开帘幔的一角,漫不经心地朝后面看了一眼,下一秒所有的瞌睡瞬间烟消云散。
我看到了一辆马车,上面印着塞伦塞斯男爵的纹章,而坐在驾驶坐上的那个男人,不是诺兰庄园的马车夫又能是谁呢?
“莫妮卡快起来,他们追上来了——”
“啊——唔——”莫妮卡下意识的想要尖叫,我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别喊,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在这辆车上。”
莫妮卡瞪大了眼睛,眼珠不停地动来动去,显然慌乱极了。
“镇静一点儿,我们得想个办法。”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主意,弗莱彻先生若是找到了我们留在旅店的行李,就能够猜到我们必然要去伦敦取钱。
这样一来,他的目标便会停留在前往伦敦的马车上面。
上次去伦敦的时候,我曾经留意过,就在这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岔路,我并不知道那条路通向哪里,但只要我们驶上那条岔路,弗莱彻先生便不会再怀疑我们了。
“啊,这个主意很好,”莫妮卡连忙点头表示赞同,紧接着催促马车夫加快速度。
不料这个时候马车夫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不但没能加快车速,反而还降低了速度。
莫妮卡大惊,立刻就要大声斥责,但我制止了她。我对车夫说:“如果您不想要那匹母马的话,尽可以让我们被追上,弗莱彻先生可不是能随意让人占便宜的。”
马车夫愣了一下,他听懂了我的暗示,一旦我们被抓回去,弗莱彻先生势必会把莫妮卡的那匹母马也带回去,顶多给他点儿车费。
马车夫连忙笑道:“啊哈,您误会了尊敬的小姐,我只是在担心突然加速会让后面的人产生怀疑。请放心地坐在马车里,其他的事交给我吧,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找不到你们。”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那条岔道口,弗莱彻先生的马车也在同一时间完全追上了我们。
莫妮卡看了我一眼,显然是不信任马车夫,我认真思考了一番,决定赌一把。事实上在目前的处境上,我们除了相信马车夫,也确实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于是我们按照马车夫所说的,继续坐在车厢里。莫妮卡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嘿,伙计,你好啊,今天的天气可真好。”这是我们的马车夫的声音,莫妮卡骤紧收紧了手指,我手臂上立刻传来了尖锐的疼痛感。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我们终于听到弗莱彻先生那冷淡的声音:“是的,您这是要去哪儿呢?”
“到顿桥去,那儿的牛肉可真美味。”
“您看到两个年轻姑娘了吗?”
“您说的是亨特小姐吗?看见了——”
我感到莫妮卡的指甲已经刺进了我的皮肉里,但这些疼痛在无法呼吸的紧张衬托下,瞬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们骑着一匹小马,往莫尔谷的方向去啦。”马车夫如此说道。
紧接着,我们就听到后面那辆马车调转方向,往回折返的声音。
“呼——”莫妮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我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就这样,我们最后有惊无险地到达了伦敦。
“啊,我突然觉得伦敦糟糕的空气都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莫妮卡张开双臂,仿佛拥抱着虚空,大声地感叹道。
“我想这就是自由的味道,我真的自由了,我脱离了他们的控制,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事实上,没有人知道我在这十七年里,曾经产生过多少次想要逃离诺兰庄园的念头,可是懦弱和恐惧让我一次次地打消了念头。但是这一次,我是那样的义无返顾,愤怒让我忘记了恐惧,它给了我无尽的勇气。啊,我真喜欢这样的自己——”
因为身无分文,所以我们一到达伦敦就去了银行,但是找到替她打理那笔款项的经理人雷普顿先生之后,我们才知道什么叫棋高一着。
“什么,我的钱提不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经理人雷普顿先生面无表情地说:“我很抱歉亨特小姐,但这是塞伦塞斯勋爵的意思。”
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塞伦塞斯勋爵还能有这一手。他的速度可真快呀,他是昨天晚上一发现莫妮卡离家出走,就给雷普顿先生发电报了吧?这样的效率,还真是令人“敬佩”!
莫妮卡脸色涨得通红:“那可是我的钱,他已经给了我,那么就是我自己的,我对这笔钱有绝对的处置权,所以我想什么时候提就可以什么时候提!”
但是雷普顿先生告诉莫妮卡,从这笔钱被存进来的那天起,塞伦塞斯勋爵就有言在先,如果莫妮卡要动用这笔钱,必需有他的签名才行。
莫妮卡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不停地恳求雷普顿先生,但是后者丝毫不为所动,不管莫妮卡说什么,他都不答应取钱。
莫妮卡气得浑身发抖,不停地和他理论,但是我却注意到雷普顿先生的眼神不时的瞟向外面。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了——
“噢,天哪,你在干什么?”
我一边拉着莫妮卡不顾形象地飞奔,一边说道:“来不及解释了,总之快走——”
第120章 莫妮卡的“诡计”
莫妮卡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她一回头就看到雷普顿先生正急匆匆地和一个人说着什么,并指向了我们奔跑的方向。
而那个人循着雷普顿先生所指的方向发现了我们,紧接着立刻迈动双腿追了过来。
这个人是塞伦塞斯勋爵的投资代理人,他的许多产业都交由这位休斯先生打理。看到休斯先生出现,莫妮卡自然明白了一切。
这下她跑得比我还急了,刚才是我拉她,现在倒成了她拽着我一路狂奔。
但是论跑步的速度,穿着累赘长裙的我们,怎么可能是身高腿长的休斯先生的对手呢?因此我们被休斯先生追上,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我们是在银行隔壁的那条街被追上的,剧烈的运动让莫妮卡脸色通红、气喘吁吁,我想我的样子应该和她没什么不同。
休斯先生不同于雷普顿的冷淡,他看上去彬彬有礼,他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合情合理地劝莫妮卡跟自己回去。他的理由很充分,总结起来有如下几点:
第一,这样的行为如果传出去,会影响莫妮卡的名声;
第二,塞伦塞斯勋爵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外,如果莫妮卡执意忤逆父母,那么他将收回为她准备的所有嫁妆。这样一来,她就要变得一无所有。
第三,如果莫妮卡还是一意孤行,那塞伦塞斯勋爵将登报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当然,休斯先生的语言不可能像我一样直白,他很擅长谈话,对现代语言的运用熟练而精巧,他还善于揣测人心和察言观色,至少我在听到他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劝导之后,情不自禁地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让莫妮卡回到父母身边,的确会比身无分文地到处流浪要好得多。不止是我,相信你去问一千个人,有一千零一个人都会选择妥协。
莫妮卡沉默了,眉毛紧紧地皱着,眼皮微微下垂,盯着自己前方的地面,她似乎陷入了深思。
休斯先生是个很有耐心的猎手,他微笑着,等待着猎物自己钻进他埋下的陷阱里。
片刻后,莫妮卡抬起了眼睛,目光直视休斯先生,垂头丧气地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小瞧塞伦塞斯勋爵了,我斗不过他——”
休斯先生笑道:“噢尊贵的亨特小姐,父母和孩子之间可不能斗来斗去的,即使一时产生争执,我相信那也都是出于关爱。”
莫妮卡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也是有自尊的,我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认输。”
紧接着,莫妮卡开始和休斯先生谈判,她提出自己必需感觉开心,才能心甘情愿地回去。
“那么,怎样您才能感觉开心呢?”
“这个嘛,当然是疯狂购物啦,你看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出来,天知道我可是每天都要换至少两套衣服的人,我都快要疯了。”
休斯先生立刻摇头:“这可不行。”购物的环境太过复杂了,这位先生大概是不放心。
但是在这一点上,莫妮卡表现得异常坚定,绝不肯妥协。她说如果休斯先生不答应她的请求,她就宁愿一直站在这大街上,甚至可能席地而坐,去当一个乞丐。
休斯先生吓坏了,一个千金小姐去当乞丐?如果塞伦塞斯勋爵和塞伦塞斯夫人知道了,一定会马上晕过去的。
他想了想,似乎认为小女孩,特别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出身尊贵的小女孩,没有哪一个不是既矫情又任性。为了达成目的,这位先生只能满足她的要求。
于是,我们来到了坎伯维尔路,这里是伦敦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莫妮卡拿出了她大小姐的作派,把休斯先生指使得团团乱转,买下了能堆满一整辆马车的东西,仍然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休斯先生那风度良好的笑容也开始崩裂,不过我倒真的佩服他的修养,能够忍到现在还没有发作,绝对是英格兰人里面忍功一流的人物。
“啊,前面有一家剧院,噢天哪,你们看那广告牌,即将演出的正是我最喜欢的一出剧,休斯先生,快去给我们买票吧。”
休斯先生面皮抽动着,似乎在发火与忍耐的界线之间苦苦挣扎。“亨特小姐,我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您也走累了,还是先回去吧。”
“是呀,正因为走累了所以才需要坐下来静静地观赏一出好剧来使自己轻松一下,所以去买票吧。”
休斯还想拒绝,莫妮卡高傲地昂着下巴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需看戏,我保证我一定得看戏,否则我刚刚建立起来的好心情转眼就要烟消云散了。”
休斯先生挣扎了一会儿,只能自己去买票。但是他很警惕,不但临走时和他那位亲随男仆悄悄耳语,自己还一边排队买票,一边回头紧紧地盯着我们。
那位男仆双手提满了我们刚才的“战利品”,但是绝对不肯离我们超过三步的距离,一双眼睛更是时刻警惕地盯着莫妮卡。
莫妮卡突然发怒了:“嘿,谁允许你这样盯着一位高贵的小姐?”
那男仆面皮涨得通红,迅速移开了视线,但是没过几秒,他又飞快地瞟上一眼,然后做贼似的移开,紧接着又悄悄瞟上一眼……
莫妮卡用手中的小扇子捂住嘴,眼中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她给我使了个眼色——
没错,原本一开始我也以为莫妮卡会选择屈服,但是在购物的过程中,她使我明白了她的心意,那不过是她耍的一点儿“诡计”罢了。
对于朋友如此疯狂甚至是离经判道的选择,我虽然震惊和不安,但还是选择支持她的决定。
此时休斯先生已经在购票,因此暂时无瑕顾及我们,而那男仆也刚刚移开目光,更重要的是我们身边恰巧有一大群人涌了过来——
这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我们早有默契,突然开始奔跑。
那男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自然是要来追,但是他双手被沉重的商品占满,这一跑正巧被涌过来的那群人挡住了步伐,一下子就落入下风。
第121章 峰回路转
很快我们就把他远远地甩开了,莫妮卡哈哈大笑,“这比我过去十七年里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要更加刺激——”
她大声宣布着,同时并不影响自己奔跑的速度,但正在这时突然有一名绅士拦在了我们前面。
“噢天哪,亨特小姐?”那青年绅士一双眼睛满是惊喜地望着莫妮卡,“这实在是太巧了,居然能在这儿遇见您,您这是怎么了,遇上坏人了吗?别怕,就让我来充当您的骑士吧,我保证会——”
这完全在我们的预料之外,这位激动的爱慕者挡住了我们的脚步,他仍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莫妮卡却根本无心与他交谈。
回头一看,休斯和那仆人已经摆脱阻碍,一前一后飞快地追了过来。再不离开,逃跑计划可就得失败了。
莫妮卡突然快速地对那人说:“看到我身后的那两个男人了吗?他是我的疯狂的追求者,非要送我许多昂贵的礼物,实在是令人厌恶。”
年轻绅士立刻义正辞严地表示,会教那人明白什么是“绅士风度”。
“实在是太感激您了。”莫妮卡一边道谢一边拉着我退到了绅士的身后。
接下来的场面,不用我说读者朋友们也能够想象得到了,休斯先生追了上来,但是遇到了阻碍。
而我和莫妮卡趁着混乱逃跑了,这一次没有意料之外的人来捣乱,我们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但是,虽然我们成功逃脱了,可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困境却立刻迫不及待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们身上没有英镑,没有几尼和先令,就连便士都找不着半个。
原本莫妮卡在伦敦是有些亲戚的,舞会上也认识了几位朋友,但有休斯先生的教训在前,她可不敢再去找那些人寻求帮助了。
很快,太阳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去了,月亮接替了太阳的工作,从地平线一路爬升,为大地洒下微弱的光辉。
而我和莫妮卡已经在伦敦的街头流浪了大半天,我们饥肠辘辘,又累又冷。
我问她:“后悔吗?”
她却毫不犹豫地说:“不。”
说是这么说,可是她的心情明显是越来越低落,越来越沮丧了。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那不是沙驰画廓吗?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进去问问,虽然画卖出去的可能性很低,但谁让我们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呢?
正当我准备和莫妮卡说明情况的时候,有个人从画廊里走了出来,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克罗夫特先生。
克罗夫特先生一见到我,就行了个脱帽礼,然后满脸笑容地说道:“您来得可真快,我昨天才寄的信,原以为您至少得再等三天才能过来呢。”
“啊,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并没有收到您所说的信。”
“这么说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克罗夫特先生说道:“看来我得亲自向您表示祝贺了,没错,就是您猜想的那样,您的画卖出去了,而且是全部——”
天哪,一种又惊又喜的感情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心脏,让我捂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噢,我早就知道你行的,你是最棒的,哈哈,我真为你骄傲,我亲爱的表姐。”莫妮卡欢喜得又叫又跳的。
接下来,克罗夫特先生把我们迎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似笑非笑地打趣我:“您都不问问,卖了多少钱吗?”
我刚才完全沉浸在惊喜之中,直到这会儿才想起价格的问题,“那么是多少呢?”
克罗夫特先生一双眼睛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让人一言难尽,他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却仿佛有些说不出口。
我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是价值太低,让他感觉难以启齿吗?
“没关系,您尽管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是吗?那好吧,事实上那位慷慨的绅士报出的价格是——”他突然纠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看上去无比严肃和认真,最终才报出一个数字:“一百英镑。”
“天哪?”莫妮可完全惊呆了,又是拥抱我,又是大笑,反倒是我这个当事人,反而心中忐忑起来。我原本预计的是一幅能卖五镑就很不错了,可价钱太高,反倒让我充满了不安,生怕自己配不上那位购画之人的赏识。
“克罗夫特先生,您能告诉我买家的身份吗?”
但是克罗夫特先生表示,他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因为对方表现得非常神秘,但是他保证,那位先生无论是气质还是穿着打扮,无疑都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您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喏,这是支票,请放心大胆地收好吧。”
我接过支票,看到上面的金额,顿时又傻了,四百五十镑?扣除百分之十的佣金,也就是说克罗夫特先生的意思是一幅画价值一百镑,而不是我所理解的五副总共一百镑。
到底是什么人,买走了我的画呢?这一刻我唯一想知道的,就只有这一个答案。
但是莫妮卡说道:“管他是谁呢,反正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个欣赏你作品的人,这比什么都重要,说明你是真的很有灵气、很伟大,没准以后你会成为大不列巅最杰出的女画家,啊,只要一起到那个画面,我就激动得想要尖叫——”
有了这笔钱,我们当晚就用化名在旅馆开了间房,然后美美地吃了一顿。
当然,绘画工具也是要买的,因为克罗夫特先生催促我说,要尽快把新的作品送过去。原本我是有存稿的,但都被留在了诺兰庄园,所以我只能现画。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坐在旅馆的房间里,专心画画,哪儿也没去过。
这可把莫妮卡给闷坏了,她倒是想出去走走,但是因为害怕被休斯先生找到,也就只能陪着我一块儿“闭关”了。
也许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心绪纷杂,总感觉作品里缺了点儿什么,多了些浮躁。这样可是不行,在努力了几天之后,我只能无奈放弃。
“亲爱的,我看这些画已经很好了,就这样给克罗夫特先生吧,我想他不会有意见的。”
“但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不能把自己都不满意的作品拿出去。”
“好吧——”莫妮卡叹了口气,“那么我们要怎么办呢?”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必需要重新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了,我们不可能一直躲在旅馆里,人生还有许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第122章 朴次茅斯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虽然我已经这么久没有提起过我的哥哥艾伦,但是难道我已经忘记他了吗?不,事实上,自从得知他失踪后,恶梦就成了我最常光顾的客人,几乎没有哪一天不来陪伴着我。
有时候我梦到艾伦浑身是血地躺在一片荆棘丛中,痛苦地向我求救。有时候梦中他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任我怎样哭,怎么叫,都不能使他回头。
这天晚上,当我躺在旅馆的床上时,我再一次梦见了他。
这一次,我梦到他孤独地躺在水底,身上缠满了水草,不知名的鱼类在他身边穿梭,啃食着他的身体,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张着嘴低声地呻吟,说他很冷,很痛……
我从噩梦中惊醒,泪流满面,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去朴次茅斯,去艾伦最后出事的地方!
莫妮卡表示完全赞同我的决定,但是我在离开伦敦之前,还要去办一件事。
我去了维克先生的侦探社,询问调查是否有了进展。
维克先生信心满满地说:“当然,我已经查到了关键性的证据,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够让法官质疑那份遗嘱的真实性。”
我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外套衣角,连呼吸都忘记了。
“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要继续调查,我们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行。现在只缺少一份关键性的证词,不过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我缓缓松开了抓紧衣角的手指,呼吸也恢复了正常:“好吧,那么遗嘱的事情请您继续调查。现在我关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我哥哥失踪前发生的事情,您查到了吗?”
对此维克先生查到的结果和当初米勒先生查到的差不多,并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这结果无疑是令人失望的,但我既然已经决定亲自前往朴次茅斯了,也就不必再纠结于此,或许我自己能够查到什么也不一定。
因着这件事情,我们很快就坐上轮船,离开了伦敦。
“嘿,亲爱的爱丽丝,看上去为什么那样的惊慌呢?”
当我们在船上的时候,我一再拒绝莫妮卡要去甲板上的提议,并不时的东张西望,这终于引起了她的怀疑。
我心中苦笑,曾经在船上发生过的那件事情,恐怕要成为我此生都摆脱不了的阴影了。但是对那段经历,莫妮卡并不知情,我也不打算再撕开自己的伤口,再痛一次。
于是面对她的各种追问,我只能说道:“非常抱歉莫妮卡,曾经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我现在并不想说。”
“噢——”她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是没有继续追问。
看着她闷闷不乐的小脸,我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
好在这段旅程并没有持续太久,等我们到达仆次茅斯港的时候,陌生的景致总是能激起人们的兴趣,让人感觉全身的细胞都从懒散和沉睡中醒来。
仆次茅斯港非常的繁华,有许许多多的船只在其间穿梭,汽笛声不时响起。上岸之后,我们发现这里有非常漂亮的海滨,整座城市地形平坦,景色怡人。
此时,已经日近黄昏,夕阳在水平线上挣扎着不肯落下,在天水相接的地方映照出一大片绚丽的彩霞。
波光粼粼的大海上,海水渐渐翻涌起来,海面上的水波也渡上一层的桔红色,那样夺目,那样美丽。
莫妮卡激动得面颊发红,笑得像个纯真的孩子。但我却没法完全感受到大自然的美丽,或者说我的这份感受里无可避免地掺杂了一丝疼痛。
三年前,艾伦就是在这里出事的吗?他经历了什么,是否痛苦而绝望……
原本美丽的晚霞,落在我的眼里仿佛成了鲜血,那样刺眼,火红下掩盖着的极致悲伤,一种美丽又痛苦的东西冲撞着我的心灵,让我感到手痒。
有时候,灵感上来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的。我立刻拿出自己的画夹,坐在港口的一片沙地上,开始作画。
我全神投入,忘了所处的环境,忘了周遭的一切,唯有那种美与痛的冲击,无比的清晰。
事后(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当我终于结束自己的创作时,才发现莫妮卡正在饶有兴致地与一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交谈。
“啊,你终于结束了吗?真是太好了,这是我刚认识的新朋友乔治·科特纳先生——”
这位科特纳先生拥有银灰色的眸子,非常特别,据说是本地人,家就住在离港口不远的肯宁顿路。
“非常抱歉,科特纳先生,但是我不得不和您告别了,因为我们得赶到旅馆去啦。”
“噢——”科特纳先生显得很吃惊,一双眼睛牢牢粘在莫妮卡身上,半分也不舍得移开:“时间还很早,您完全可以再多呆一会儿,瞧这大海,多么迷人呀……”
“我们会在这儿暂留一段时间,欣赏迷人海景这种事就留给下次吧。”
科特纳先生见莫妮卡去意已决,只好表示自己的马车就在这附近,可以顺便载我们一程。莫妮卡欣然应允,然后我们就搭上了顺风车,来到了泰特伯里旅店。
第二天,我正准备按原计划的那样,在早餐过后就去打听三年前艾伦失踪的事情,但是科特纳先生一大早就过来了。并且他殷勤地表示,自己可以作为我们的向导,带着我们游览仆次茅斯。
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神只会落在莫妮卡身上。
我给了莫妮卡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莫妮卡回以微笑,大大方方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普通女孩身上的那种娇羞,也不去极力否认。
既然科特纳先生是本地人,我忍不住想要打听一些情况,于是问道:“这里的治安怎么样?”
科特纳先生立刻信誓旦旦地说:“这您可问对人了,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里的治安状况的了。我从一出生到现在,已经在朴次茅斯生活了二十年,我敢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们这里的治安绝对不比伦敦差,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没有一个作奸犯科之人。我敢保证两位小姐在这里游玩,一定会顺心遂意的,您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但是我听说三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起恶性斗殴事件。”
第123章 长眠之地
“啊,三年前是吗?”科特纳先生努力作思考状,“打架斗殴这种事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可避免的,虽然我们这里的居民都是善良的好人,但总有些年轻好胜或喝醉了酒的家伙,会干出些有失理智的事情来……”
尽管这位先生前后矛盾,但我并不打算追究这一点,于是继续问道:“三年前的一个秋天,一位来自德文郡的年轻人被一伙人追赶着摔下了悬崖,跌进大海,这事您还有印象吗?”
科特纳先生右手食指和拇指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渣,思索片刻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啊——我想起来了,您说的是一位贩马的年轻人吧?他有着一头和您一样的金发和漂亮的蓝色眼睛——”
“噢天哪,这么说您是见过他的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知道和他发生冲突的是什么人吗,最后他又是在哪里跌进大海的呢?”
或许是我的激动让他感觉诧异,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银灰色的眼睛变幻不停,“我但愿那位不幸的年轻人,不是您的什么亲人吧?”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表面镇定地说:“只是一个远房亲戚,来到朴次茅斯后偶然想到了他,忍不住问一问。只是我实在很好奇,因为据我所知他是一个性格和善的人,怎么会与人发生冲突呢?”
“这谁说得准呢?不过我还真的知道他是在哪里落海的,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您过去看看。”
我的心怦怦怦地跳动着,失去了以往的节奏,我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很快,我们就议定了新的行程,我们乘上了科纳特先生的四轮马车,沿着海边的一条路行驶。
在这条路的右边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而左边则是高低起伏的山峰,山峰并不高,却十分秀丽。
尽管科纳特先生已经将马车赶到了12英里每小时的速度,但我仍旧觉得太慢了。
体会过那种迫切心情的读者朋友们,大概能明白我的感受。
终于,大约二十分钟后马车离开海滨大道,拐进了一条林荫道,道路两旁整整齐齐栽种着高大漂亮的樱花树。现在是三月份,当所有的树木仍处于无杆无叶的时候,这些樱花树却率先开出了一朵朵的白花,仿佛在向人们发出它温馨的提示:再见冬天,欢迎春天!
这些花树两旁的树冠都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漂亮的拱门,顶上尽是雪白芬芒的花朵,就像是馥郁芳香的帐篷。
阳光照射在粗壮的枝丫上,在地面上投下星星点点的斑驳的光影。
莫妮卡一见到它们,就完全陷入了迷醉之中,就连我虽然一心为自己的哥哥感到悲伤,也情不自禁地被它的魅力所征服。
这真是一条漂亮的林荫道啊,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十米,但已足够惊艳世人了。
穿过林荫道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Y”形的岔路口,科纳特先生选择了右边这个路口继续前行,又向前行驶了大约半英里的路程,耳边传来阵阵波涛声,紧接着大海就再次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内。
“到了,就是这里。”
我还沉浸在刚才发现的美景之中,科纳特先生的话把我从美好而浪漫的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此刻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我抬头望去,发现这里正是一片悬崖,右边就是怒吼着的大海。
悬崖上是一片并不大的平地,我跳下马车,一步一步地踩在地面上向海边的方向走去。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又出现了艾伦的身影,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被人迫害,摔了下去的吗?
当时的情景,在我那善于想象的脑子里像戏剧场景似的一幕幕闪现,像尖锐的利刺,让我的心阵阵紧缩。
我就这样一步步地走着,最后站在边缘处,怔怔地望着大海。脑子里突然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了上来,想要跳下去,想要亲自感受他当时的感受,想要找到他的尸骨,想要看看他长眠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亲爱的,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吓人——”手臂骤然一紧,是莫妮卡上前来挽住了我的胳膊,“求你别这样好吗?我知道你很想念可怜的艾伦,但是事已至此,你更应该快乐地生活下去,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对你的健康可没什么好处。我相信艾伦知道你这样情深义重,一定会非常感动,并且同样希望你过得幸福。”
我只是苦笑,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呢,只是想要放下,又谈何容易?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莫妮卡始终陪伴着我,脸上是既担忧又紧张的表情。
我突然清醒过来,是啊,艾伦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自己的朋友为我担心了。即使再怎么不舍,又能挽回什么呢?
我跑到附近的一片山坡上,采了许多的野花,然后将它们从艾伦摔下去的地方扔了下去。愿这些美丽的花儿陪伴着他!
然后,我们终将是踏上了归程,只是再一次经过那个“Y”字形的岔路口时,莫妮卡指着左手边的那条路问:“那儿将通往哪里呢?”
科纳特先生的回答是直接把马车驶进了那条路:“我想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更直观的了,我敢保证您只要见了那儿,就一定会深深地爱上它的。”
科纳特先生虽然在爱慕的姑娘面前有些爱夸耀,但这句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我们的马车一驶进那条路,便发现这里是一片山岗。
此时我们的马车正在山岗的最高处行驶,在柔和的春日阳光映照下,迷人的景象依稀呈现在我们眼前。
在我们正行驶着的这片山岗对面,耸立着另一片山岗,而两座山的中间是斜斜的延伸下去的秀丽山谷。
山谷里耸立着教堂高高的钟楼,山脚下一片碧绿而又平缓的斜坡缓缓地向教堂延伸过去。
整洁干净的农庄星星点点地遍布在斜坡上,一条小溪从山谷的东面弯弯曲曲地流向西面,贯穿整个山谷,这一切梦境般美妙。
“实在是太美了——”莫妮卡激动地宣称:“我宣布,我爱上这里了,我深深地被它迷住了,我一辈子也不想离开这儿了。”
科纳特先生得意地笑着,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正当我们沉浸在美妙的景色之中是,路边的灌木丛里钻出一道黑影,眼看就要与快速行驶的马车撞在一起,我惊得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第124章 苹果树农舍
“上帝啊——”科纳特先生的笑容瞬间被惊吓所取代,他死死地拉住疆绳,马匹嘶吼着仰起了高高的前蹄——
好在虽然惊险万分,但马车总算是及时停了下来,距离那个“闯入者”的鼻尖不过一英寸的距离!
直到这会儿,我的心脏才恢复了跳动,仿佛为了弥补刚才的漏跳,这会儿它跳动的速度特别快,怦怦怦怦的好像打快板似的。
这名“闯入者”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正扁着嘴惊魂未定地看着我们,显然也是吓坏了。
责怪的话语在见到这么个可人儿的时候,还怎么说得出口呢?
我和莫妮卡赶紧下车,一左一右地蹲在这孩子的两侧,莫妮卡伸手为她摘掉头发上的一片树叶,试图与她交谈。
但是这孩子不知是吓坏了,还是害羞,一句话也不说,只用一双大大的绿色眼睛委委屈屈地望着我们。
“噢,真是个小可爱,瞧这绿色的眼珠多么漂亮啊,就像两颗晶莹的翡翠似的。”莫妮卡想亲亲她的眼皮,可是这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莫妮卡一脸受伤,求助似地看着我。
就在这时,孩子的妈妈——一个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农妇从山岗下爬了上来。孩子一见到妈妈,立刻躲进了妈妈的怀里。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孩子叫凯瑟琳·格兰特,就住在山谷里的那幢红砖房子里。
格兰特太太不住地表示歉意,然后带着孩子走了。
而我们,则站在山岗上,俯瞰着山谷里的美景,有种不愿归去的眷恋。
“不如,我们在山下租一幢农舍,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
我的提议立刻使莫妮卡变得欢欣鼓舞起来,于是我们就坐上马车,打算去山下问问。
三个坐着四轮马车的年轻人,一到村子里就立刻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但他们不会像大清的百姓一样围上来,他们只是站在自己的宅子前面、农田里、水沟旁,原地张望两眼,然后就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我们来到了那幢红砖房子里,拜访了格兰特太太,当我们说明自己的来意后,这位年轻的太太说道:“您来的可真是时候,就在前不久,苹果树农舍的主人搬到仆次茅斯去了,现在那儿空着,我之前听普希斯太太提到过,害怕房子没人住会毁掉,我想他们会很高兴能有一位租客。”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格兰特太太表示可以带我们去参观一下,于是我们就出发了。
普希斯太太家的苹果树农舍座落在村东边靠近山脚的位置,后面是大山,左右两边都种满了高大的苹果树,此时正值开花季节,一树雪白的花闹腾地绽放着。有丝丝缕缕的凉风吹过,周围苹果树上浓密的叶子被这春风吹得沙沙作响,听上去非常悦耳。
那农庄在一片绿树白花的掩映下,洁净发白的墙壁看起来格外温馨,屋前还有一个院子,但院门关着,由于主人不在我们自然不能擅自闯入。不过隔着院门也能看见里面美丽的花圃,以及干净整洁的房子外部。
虽然看不见房子内部,但我和莫妮卡几乎是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座农舍。
我们兴致高昂,也没功夫继续在村里逛了,我们匆匆返回朴次茅斯,马不停蹄地在科纳特先生的带领下,来到了品琴街十二号。
这个地址是格兰特太太告诉我们的,现在我们就要去寻找房东普希斯先生了。
品琴街十二号是一家售卖帽子的商店,一个红鼻子的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后面殷勤地招呼着顾客。
店里有两位男士及一位女士正在挑选帽子,我们直到他们离开后才说明了来意。
“什么,你们要租我的农舍?”普希斯先生一双灰色的眼睛不停地在我和莫妮卡身上转来转去,似乎在思考我们是否在开玩笑。
在得到确切的答复后,普希斯先生说道:“那虽然只是一座农舍,但我一向很小心谨慎地对待它,我不能容许任何人破坏它,哪怕是里面的一棵小草!”
一听这话,我不由得有些失望,“这么说,您并不打算将农舍租出去喽?”
“不,我没说不租,但是你们想租的话必需以上帝的名义起誓,不能损坏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
在提出一大堆注意事项后,普希斯先生终于答应以十英镑每年的价格把房子租给我们。
签订契约和交付房租的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我和莫妮卡心满意足地辞别普希斯先生,第二天吃过早餐之后,我们就从旅馆退房,怀着雀跃的心情来到了纽布里奇(那个山谷村落的名字)。
这一次终于可以踏进院子了,苹果树农舍虽然并不大,但是一应用具都是现成的,普希斯先生慷慨地一并交给我们使用,因此我和莫妮卡只需要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搬进去,就可以了。
只是烤箱、食材都没有提前准备,这使得我们的晚饭顿时没了着落。科纳特先生始终跟着我们忙前忙后的,这会儿他提议要请我们进城吃饭,但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他这样殷勤地帮忙,作为主人的我们怎么能让客人饿着肚子从自己的宅子里离开呢?于是我决定用自己的办法,解决这顿晚饭。
首先我去找了格兰特太太,打听是否能在哪里买到面包,格兰特太太慷慨地表示自己烤了很多,可以送给我们一些。
格兰特太太有三个孩子,肚子里又怀上了第四个,三个孩子自我们进门起,就躲在门后,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们。
我走过去,对着他们招手,可是他们裹足不前,我笑着掏出一把零钱,“谁肯过来拥抱我一下,我就给他五个便士!”
最大的那个五六岁的男孩吉米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我张开双臂,他羞红了脸轻轻用自己的胳膊碰了碰,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随时准备逃跑。
我不禁哈哈大笑,数出五个便士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有一种光芒点燃了吉米的双眼,他立刻欢呼着冲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是去了村里唯一的商店),而凯瑟琳和最小的艾玛(才两岁)也迈着小短腿,跑到了我的面前,当各自得到五个便士后,两个小姑娘眉开眼笑地、吭呲吭呲地跟着哥哥跑了。
第125章 人生目标
看到孩子们欢快的身影,格兰特太太腊黄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您真是太好心了,布鲁克小姐。”
“您的孩子们都很可爱。”
我真心的夸赞让这位母亲笑得更开心了,她还贴心地告诉我:“今天早上莫兰先生家刚宰了一头羊,索母太太养的鸡是最肥最好吃的,弗里斯特先生家的奶牛产的奶最好喝,他们还出售美味的奶酪,如果有需要的话您可以去看看。如果你们需要蔬菜,我家的菜园子里什么都有,您可以尽管来摘。”
“噢,真是太感谢您了。”我真诚地向格兰特太太道谢,然后又了解了一些情况,便告辞离开。
接下来,当然是继续奔波了,我买了一扇羊腿、一只鸡,还从格兰特太太这儿弄了一些蔬菜、调味品和面包。这一天,整个村子里到处都是我和莫妮卡东奔西跑的身影。我想我们迅速就让全村的人都记住了我们。
一切准备就绪,我再次回到苹果树农舍,一头钻进厨房就忙了起来。我找到一口大锅,木柴也是够用的,虽然这灶和大清的完全不一样,但是凑合、改良一下也能够用,刀就有些伤心了,这里不可能有我们大清那种宽背菜刀,这里的刀小巧好看,可惜不好切。
切菜成了我最大的痛苦,没一会儿手上就起了好几个水泡。于是我临时决定把鸡做成烤鸡——因为实在是太难切了。
一小时后我终于艰难地把羊肉切成块,处理一番后放进一口大锅里炖。
紧接着我把处理好的鸡直接放到柴火上去烤,没办法,条件有限啊。
等看着羊肉汤和鸡都差不多了,我就把几个土豆埋到了火堆里。
莫妮卡和科纳特先生大约是闻到香味,好奇地走了进来,问我在干什么。
我也没法解释,只能让他们先等着。
但是这二位看着锅上炖着的羊肉,一脸的怀疑,这样的烹饪方法和他们平素见到的大为不同,也难怪他们要怀疑会不会中毒了。
当我忙忙碌碌,终于准备好一顿晚餐时,这两人坐在餐桌旁,眼睛在食物和我之间来回穿梭,绝对不肯先动筷子。
我笑了笑,用叉子叉起一块羊肉,送进嘴里,炖的软烂入味,没有一点膻腥味儿,反倒是充满了羊肉本身的独特香气。
见我吃得欢,莫妮卡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然后眼睛蓦然睁大,进食的动作越来越快。
“难道真的能吃吗?”科纳特先生疑惑地自言自语着,然后这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本书不是美食文,所以关于他们如何震惊,如何把盘子添光吃得肚子溜圆的细节我就不再赘述了。
总之这次的经历,让我萌生了解放自己味蕾的念头,强迫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英国菜,现在好不容易获得自由,是时候重新拾起大清那博大精深的食谱了。
综上所述,我们打消了请个厨娘的计划,决定亲力亲为。
在制作美食之余,我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画画,我画波澜壮阔的大海,画苹果树农舍,画林荫大道,画村里那条弯弯曲曲、叮叮咚咚欢唱着奔跑的小溪,也画莫妮卡,画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凯瑟琳以及村里好些淳朴、健壮的农妇。
我的生活过得既充实,又快乐。这期间我托邮车给克罗夫特先生带去了几张画,都是我住到苹果村农舍后所作,至于我刚到朴次茅斯时所作的那副海景夕阳图,我认为是自己目前为止最好的作品,那种作品或许我终其一生,也难以画出一张更好的了,所以我决定好好收藏,不打算出售了。
在我作画的时候,莫妮卡怎么办呢?科纳特先生完美地弥补了我不能时刻陪伴朋友的遗撼,他几乎每天都会骑上自己的粟色公马,来到纽布里奇。
他的态度既殷勤又有教养,他说话俏皮而幽默,而莫妮卡性格热情却不谙世事,对科纳特提到的那些见闻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并无限向往。
因此,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但是有一天,科纳特先生直到下午仍没有出现,我发现莫妮卡变得焦躁不安,好几次离开农舍,甚至一个人爬上了山岗。
眼看黄昏将近,我收起画具后才发现自己的朋友简直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这让我非常的愧疚,于是提议一起出去走走,我们沿着农舍前面的那条小路,来到溪边,然后沿着小溪一路前行。
清凉的晚风带来了阵阵花香,沐浴在这样皎洁的月光下,四周是可爱而亲切的树木、农舍,多么令人心醉的画面啊。
可惜莫妮卡没法去欣赏它们,她看起来沮丧极了。
第二天,第三天,科纳特先生都没有出现,但是莫妮卡终于等来了他的信。信是由他的男仆送过来的,莫妮卡迫不及等地拆开来看,然后就摆出了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的复杂神情。
“怎么了,莫妮卡?我但愿科纳特先生没出什么事吧?”
“噢,的确出了些事,科纳特先生家的生意似乎出了点问题。”
虽然这令人遗撼,但得知科纳特先生失踪的原因,莫妮卡虽然失望,却也安定了下来。
这天黄昏时分,我坐在小溪边作画,而莫妮卡则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书,有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好奇地走了过来,他们眼中的渴望是那样的浓烈,羡慕是那样的明显,莫妮卡自己无聊透顶,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对她来说,正是一味绝佳的调味剂,于是便和这两个孩子交谈了起来。
我正在作画,没有留心去听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但是当天晚上莫妮卡突然宣布:“从明天开始,我要去教孩子们读书了。”
我被这一消息震撼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后来才知道,莫妮卡与孩子们的闲聊中得知村里原本的教师因故突然离开后,新的教师一直没有找到,孩子们也因此无人教导了。虽然他们只是农民的孩子,可他们一样表现出了对知识的渴望。
这份渴望深深地打动了莫妮卡,她早就觉得自己一直在浪费生命,只是一直找不到为之奋斗的目标,但现在,这个目标显然已经出现了。
“亲爱的爱丽丝,你支持我的决定吗?”
“当然,毫无疑问,这将会是个极其伟大的善举。”
她立刻满面笑容地过来拥抱我:“我就知道,在你这儿我永远也不会被反对,永远都会被理解,你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的。”
第126章 第一堂课
但是要实现这一愿望,还有些阻碍需要一一排除。首先,莫妮卡要得到地方长官的认可,其次还要得到孩子父母的认同,让他们愿意把孩子送到学校去才行。
莫妮卡展现出了超强的行动能力,不过是出去转了一圈,等她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说,一切准备就绪,明天早上就可以给孩子们上第一堂课了。
我问她是如何说服长官,让他相信一个年轻姑娘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她的回答是:“这太简单了,首先我长得就很聪明,然后我跟他说法文,现场展示我学到过的一切知识,并且宣布不需要支付薪资,他立刻就答应让我试试。至于那些孩子的父母,他们一开始是有些不信任我,但是当我表示并不需要他们支付学费的时候,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噢天哪,你真该跟我一起去,看看他们激动、惊讶的样子,那实在太有趣了……”
“我想在他们眼里,你一样非常的有趣。”
这天晚上,莫妮卡激动得一夜没睡,但是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时她就爬了起来,除了眼圈有点儿黑以外,精神异常饱满,看上去比我这个一夜好眠的人还要神采奕奕。
莫妮卡以一种出征者的姿态,踏着矫健的步伐出发了。作为她的表姐以及最好的朋友,莫妮卡第一天上课,我自然要去亲眼看看的。
所谓的学校,其实只是在教堂后面修建了两间小屋子,一间大些的作为教室,里面摆放着课桌、板凳,另一间小些的作为教师的休息、办公场所。
简陋得根本没法称之为“学校”,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地板和课桌、板凳上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甚至窗户和门框那儿也爬满了蜘蛛丝。
莫妮卡皱起了眉毛,我正在担心她是否会打退堂鼓的时候,她却突然找来了一块抹布和一只水桶。
然后我就看到莫妮卡这个从来没摸过抹布的大小姐竟然挽起袖子亲自去擦桌子、擦地板,即使我是个并不爱大惊小怪的人,此刻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帮着她一起打扫完卫生,时间刚刚到早上七点。
莫妮卡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托腮,想象着一会儿即将出现的场景:比如孩子们是怎样喜爱自己的新教师,怎样围绕着她认真地学习,争先恐后地抢着回答她提出来的每一个问题等等。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教材在哪里呢?”
莫妮卡转过头,傻傻地看着我,大眼睛眨啊,眨啊,眨……
“别告诉我,根本就没有教材?”
“啊是的,的确没有,不过这没什么要紧的。今天只是第一天,我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吧,最重要的是先和孩子们建立起一种亲密的关系。”
我想事以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我真的很好奇,这样一个从来没当过教师的教师,以及没有教材的课,会上成什么样子。
七点半以后,就有学生陆陆续续地过来了。他们一个个用一种既好奇又期待的眼神打量着我和莫妮卡,一开始,莫妮卡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她就镇定下来,然后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亲切地问候着她的学生们。
这些孩子看到他们的新教师是个比他们自己没大多少的年轻姑娘,模样长得既漂亮又亲切,说起话来既和气又动听,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新老师。
到了八点钟的时候,一共来了二十一个学生,有四个十二三岁的,七个十来岁的,余下的都是七八岁的。
孩子们的基础参差不齐,莫妮卡也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教,不过她聪明地耍了个小花招,第一堂课先给孩子们讲了一个既动听又有趣的故事,这几乎是立刻就把这群孩子给吸引住了。
有了良好的开端,莫妮卡也通过谈话的方式了解到了各个年龄段孩子的状态,原来他们之前就是被按照年龄分成三个班级的,莫妮卡立刻宣布延续之前的班级,让他们按各自班级分开坐好。
这下子教室里顿时就变得有序起来,然后她又了解到孩子学过些什么内容,还问孩子们想学什么内容。
格雷特太太家的吉米也过来了,他大声地说:“我想学拼写。”
莫妮卡笑眯眯地问他:“你为什么想学拼写呢?”
“我希望能学会怎么写自己的名字。”那男孩大声地回答道。
然后莫妮卡就说道:“那好,接下来我们就学拼写。”
可是立刻有人不愿意了,有个叫艾莉的孩子说道:“可是我想学地理。”
其他孩子也纷纷发言,提出了自己想学的东西,这些东西五花八门,包括编织时下最流行的花边、法语、画画、音乐、历史等等。
可怜的莫妮卡频频掏出手帕来擦汗,最后一阵闹腾后,他们终于确定好了课程表,每一天的时间被分成几个时段,每个时段教导不同的课程。
这下所有人想学的东西都有机会学到了,大家都满意极了。于是,上午的课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
我原本有些担心莫妮卡缺乏经验,会被学生们哄笑,但是我发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莫妮卡天生就具有一种大多数人所缺乏的亲和力,再加上她独特的教学方式,愿意尊重孩子们的意愿,这使得孩子们个个都喜欢这个年轻漂亮又热忱善良的新教师,只是一个上午,他们就变得亲密起来。
莫妮卡积极地回想着自己学到的东西,然后把他们整理出来,亲自编写教学大纲,还计划着要找个时间去朴次茅斯的图书馆,找些相关方面的书籍来充实自己的知识库。
“啊,早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当教师,我当初作为学生的时候,就应该学得更认真些才是。”
莫妮卡每天都兴致勃勃地,很快,她就进入了状态,教得既认真,又仔细。
她生性活泼,对阶级偏见并不看中,她深深地喜欢着纽布里奇这个美丽的村庄,更喜欢这里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教学令她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和价值,她完全投入其中,以至于科纳特先生的突然失踪,也不再令她沮丧和过度思念了。
又过了两天,我们仍然没有等来科纳特先生,但却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127章 意想不到的来客
这是一个下着雨的午后,莫妮卡照旧去了学校,而我既没法出去散步,也没法去作画,于是我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着最近的这些画稿。
我整理完后,决定去窗户边伸个懒腰。然而当我站在窗户边,目光无意中往下瞥去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我瞪大了眼睛,然后再微微眯起,过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天哪——”我惊呼着,飞奔下楼,路上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来,还踢飞了一只掉落在地上的玩偶,最后我来到了院子里。
隔着一道木栅栏,站在门口美丽的樱桃树下的那道身影,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蓝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在这被风雨笼罩的乡村里,犹如从画中走来的天神,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
他伸手取下帽子向我点头示意,金色的头发瞬间暴露在风雨之中,霎那间把我从混沌中惊醒。
我这才发现他的外套已经被雨水打湿了,靴子上也沾染了许多泥浆。
我连忙跑过去,打开了木门:“安东尼——”
这一刻,我忘记了身份和矜持,像莫妮卡那样飞奔到他的怀里,我把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以及头顶上方传来的他温醇如酒的低笑。
“哇哦,这个欢迎仪式足以抵消任何风雨了。”
我推开他,“如果你再不进去避雨,再大的热情也无法驱散你浑身的湿寒。”
他没有带仆人,一个人骑着马过来的。现在他把自己的马牵到牲口棚里,然后我们一起回到了屋子里。
“莫妮卡去哪儿了?”
“她去了学校,教村里的孩子们拼读、算术、音乐,还有地理和历史。”
安东尼原本正要上楼去放自己的箱子,闻言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她在当乡村教师吗?”
“你看上去多么惊讶啊,是认为她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吗?我原本以为你并不是那种把身份和阶层看得高于一切的人。”
“噢,你不用急着给我扣帽子,我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安东尼继续跟着我上楼,“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愿意接受这样的工作,你知道的,她永远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却成为了教师,这难道不够令人震惊的吗?如果我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我保管他们的震惊绝不会比我更少。”
这时我们走到了一间房屋前面,我停下脚步,推开门:“房子简陋了点儿,希望你不会介意。”
这座农舍一楼是餐厅、会客室、厨房及贮藏室,二楼则是卧室和衣帽间。
房间既不像诺兰庄园那般宽敞,也没有那些名贵、流行的家具。墙壁看上去不够白,地板也被磨损了。
安东尼环顾四周,边看边点头:“没错,的确很简陋,但是你和莫妮卡可以,我为什么不行呢?”
说着,他把自己的箱子放下,我则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他就换上了干爽的衣服,重新下楼来了。
我问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他似笑非笑地说:“我不得不说,你们的伪装可并不高明,我不过稍微使了些手段,就把你们的行踪打听得一清二楚了。你们是哪一天离开伦敦的,从哪儿上船,到哪里下船,甚至是你们当天的衣着都被详细地送到了我的面前。”
“哈,你把自己描绘成了拥有神秘力量的无所不能的人,但是我可要毫不留情地戳穿你的大话,我想你不过只是个请了个私家侦探罢了。”
安东尼哈哈大笑,“啊,真是遗憾,竟然被你识破了,那么我只好从无所不能的神跌回凡间了。”
说笑了一阵,安东尼说想去教堂看看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妹妹当起教师来是个什么模样,于是我们就撑上伞,走出了农舍。
这会儿雨已经小了下来,只能称之为毛毛细雨,我们一边走一边交谈,他解释了自己当初突然离开诺兰庄园,是因为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生了重病,在临终之际想要见一见生前的好友,托付一些事情,所以特意遣了仆人深夜来请。
“对于你遭遇的一切不公正的待遇,我感到很抱歉,那本不是你该承受的。请允许我代我的父母,向你致以深深的歉意。”
我苦笑,“事情都过去了,更何况我现在既没被饿死,也没被人发现冷死在某个街头巷尾,不是吗?”
“你永远是这样善良大度,但我不能因此就让自己少受一些谴责,不得不说我父母的行为实在有失公正和宽和。谢天谢地你没出什么事,否则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笑了笑:“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你无需自责,塞伦塞斯勋爵的行为应该由他自己负责,不是么?”
他低下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学校”。
站在教室外面,透过透明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的所有活动。此刻莫妮卡正在教大班的孩子们学法语,她脸上始终洋溢着既快活又亲切的笑容,她耐心地纠正着孩子们发音上的错误,一遍又一遍地教他们正确拼写。
安东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完全被惊呆了。大概他是没有想到,从前看上去一无所长又性格跳脱的莫妮卡,能有这样温柔细致的一面。
至于这两兄妹相见后有多么激动,读者朋友们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了,所以我就不再赘述。
晚上回到苹果树农舍后,莫妮卡热切地恳求我做一顿像“上次”一样的“特别”的晚餐以迎接她哥哥的到来。
我倒是想做,可惜苍促之间弄不到食材,只能等到下一次了。
经过我们这段时间的补充,现在这厨房像英国乡村的任何一个厨房一样,完全可以做出一顿丰盛的英国式晚餐,我想拿来招待客人也尽可以的了。
我们三个人一起吃晚餐,只有我们自己,气氛是那样轻松愉快,但紧接着,安东尼提到了他们的父母,所有美好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了。
第128章 杰克来信
安东尼说道:“我可以让你在这儿散散心,但你总不能永远呆在这儿,我可不认为我们的父亲和母亲会容许你这样的行为。”
莫妮卡毫不在乎地说:“只要你保守秘密,他们找不到我的。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我要一直在这里当我的乡村教师,这样的生活简直太充实,太有趣了,我永远也不想离开。”
但是她的哥哥不得不继续打击她:“如果他们要登报和你断绝关系呢?这样一来,他们所有的遗产都没你的份了,你将会成为一个穷人,没有马车,没有绸缎衣服,没有高雅的舞会……”
这话让莫妮卡沉默了下来,紧接着她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他们真的要这么绝情吗?只因为我不愿意按照他们制定的道路去生活,他们就要断绝关系了吗?”
安东尼叹息一声,“他们让我带话,如果你现在醒悟跟着我回去,可以既往不咎。”
“哈——”莫妮卡高声讥讽道:“我是个自由的人,我拥有自己的思想和原则,我并不认为我自己有任何地方做错了,如果尊贵的塞伦塞斯男爵和夫人想像以前那样把我关进他们给我制定的笼子里,我看还是省省吧。”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最后唯剩一声叹息。
“啊,非常抱歉,我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安东尼说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我:“这是你离开诺兰庄园后收到的,我替你带了过来。”
这封信是玛丽亚寄过来的,她在信上告诉了我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玛丽亚在信中写道:“亲爱的爱丽丝,我是怀着沉痛和无比焦虑的心情给你写这封信的,因为杰克·布朗在圣诞节后的那个星期五突然来到了我的家里,然后扔给我一封信,上面写的收信人是你的名字。天哪,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震惊吗?我们的通信一直是秘密进行的,除了我父亲之外谁也不可能知道,这个狡猾的家伙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的呢?我思考了很久,可是都想不出来到底是从哪里走漏的风声,我想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和我一样的震惊吧?啊,我有些走题了,现在让我回到正题来,我一看到那封信立刻就警惕地问他想干什么,可是他却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并且,更加可怕的是他离开了格斯兰德庄园,因为第二天他母亲就到处像疯了似的找他,她说他离家出走了,她痛哭流涕,诉说着自己的痛苦,可是没有人可怜她。
亲爱的爱丽丝,我很担心,害怕他会去找你的麻烦,亲爱的爱丽丝,请你收到信后马上给我回信好吗?不然我一定要担心死了。
玛丽亚的这封信非常不巧的,在我离开诺兰庄园的第二天才送到,距离今天我看到这封信,已经过去了二十天。
杰克真的会来找我吗?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自己离开了诺兰庄园,还是别的什么了。
玛丽亚的信里还附带着另一封信,我认出了杰克的字迹,上面写着:爱丽丝亲启。
我犹豫了一下,拆开了这封信。
“爱丽丝,或许我该称你为布鲁克小姐,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和我母亲的下场了,是不是正感觉大快人心呢?你是有理由这么做的,因为我的母亲作恶多端,完全是咎由自取。即使是作为儿子,我也没法再继续为她的罪行作辩护。
但是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忏悔,也不是为了乞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告诉你两件事,它们一直深埋在我心底,如今已成为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和心结,令我日夜难安。所以,在我与这个世界彻底告别的之前,我决定把它们告诉你。
第一件事,是关于你哥哥艾伦的,我违背了我母亲的命令,并欺骗了她们,艾伦当初的确掉进了大海,但我亲眼看见他被一艘经过的船救了起来。所以,他很可能没有死,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我猜是因为他被运到倒霉的东印度去种甘蔗了(因为那艘船上有东印度的标志)。
第二件事,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但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梅森的事情我和你一样被蒙在鼓里。
啊,你一定要说我很可笑了吧?是,我的确可笑,我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除了恨,我想你不会再对我有其他任何感情了吧。
就这样,此生不见!”
“噢,上帝啊——”我大叫着在地板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我不是一个真正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是这一刻我发生自心的感谢上帝,感谢玉皇大帝,感谢观音菩萨,感谢所有神灵。
“天哪,亲爱的爱丽丝,发生什么事了?”莫妮卡和安东尼一脸关切地望着我,显然被我突兀而奇怪的举动给吓着了。
但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像个疯子一样大叫:“我的哥哥没有死,他获救了,就在东印度,我得去找他,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亲爱的,你需要冷静下来——”莫妮卡扶住我的胳膊,劝我在椅子上坐下来。
我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因为我的心跳正以极不正常的速度跳动着,我的手脚也在不停地发抖。
我压抑着自己狂喜的心,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他们听。当他们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莫妮卡真诚地为我高兴,但是安东尼的态度却有些耐人寻味。
“安东尼,你为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东尼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措辞,我忍不住催促道:“请你直说吧。”
“好吧,我真心地希望艾伦平安无事,但是这件事情有些说不通,如果艾伦真的活着,为什么三年过去了,却一直渺无音讯呢?”
“嘿,安东尼——”莫妮卡不满意地嚷嚷了起来,“你不应该泼她冷水,不管怎么说这总是能带给人希望不是吗?”
安东尼的话的确像一盆冷水,把我刚刚燃起的希望浇了个透心凉。因为我的理智告诉我,他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即使艾伦被商船带到了东印度,但三年过去了,他难道一点传回讯息的机会都没有吗?
我沉默了,一个人默默地想了很久。
第129章 找,必需找
次日清晨,当我走出房间后,向两位朋友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我决定亲自前往东印度,寻找艾伦。”
这个消息会在我朋友心里产生子多大的震惊大家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了,安东尼直言我太过冲动,应该以更加谨慎的态度对待此事。
就连莫妮卡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亲爱的,那太疯狂了,我可不能眼看着你去冒险。”
“我必需去找他,如果我知道了他的消息,却因为怀疑和胆怯而置之不理,那么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原谅自己。昨天晚上,当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时,我睁着眼睛想了一夜,最终我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个,杰克又一次耍了个诡计,欺骗了我!第二个: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但途中出现了某种我无法预知的变故。”
安东尼和莫妮卡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继续说道:“我更倾向于相信后者,艾伦会不会受伤太重,途中再次发生了危险?或者他失去了人身自由,被那些丧尽天良的恶徒像对待黑奴那样给关起来做苦工?无论是哪一个,都让我的心一刻也没法安宁。所以,尽管这消息可能并不一定正确,但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也不能轻易放过。我必需要去东印度找他,不管结果如何!”
莫妮卡的大眼睛里涌起了水雾,情真意切地说:“亲爱的,听到你这么说,我真感到难受,我的良心让我没法继续反对你的决定,可是我太担心了,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呀……”
“我母亲的一位朋友就在东印度,我可以给她写信,寻求她的帮助,所以你们真的不必为我担心。”
安东尼刚才一直在沉思,看上去既严肃又凝重,这会儿他说道:“当然要找,必需得找,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也不能让任何一点线索从我们的指尖溜走。但是亲爱的爱丽丝,东印度不但气候恶劣,而且局势严峻(各种暴动时有发生),绝不是一个年轻姑娘应该去的地方。你先别着急,听我说,我的亲哥哥萨姆这会儿正在东印度,我可以给他写封信,请他帮忙调查。”
虽然我是那样急切地想要亲自前去寻找艾伦,只要一想到他正在某个地方受苦,就恨不得飞奔过去将他解救出来。
但是安东尼的话合情合理,在这个年代,无论是大清还是英国又或是世界上其他国家,一个年轻女子单独上路总是会充满比男人更多的危险。
我只能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焦虑和冲动,接受了安东尼的建议。
很快,这封信就被寄了出去。接下来,又到了漫长而焦灼的等待时间了。
或许是我的焦灼太过强烈,已经到了令我坐立难安的程度,莫妮卡建议我去学校分担她的部分工作——教孩子们画画,我认真考虑后欣然接受了她的建议。
和这群快乐无忧的孩子在一起,总是能让人不知不觉中受到感染,从而忘记那些痛苦和焦虑。
安东尼并没能在苹果树农舍呆太久,作为一个正直且上进的青年,他自然有自己的事业需要奔忙。按照这个国家的法律,只有长子才有继承权,而作为次子的安东尼只能自己谋生。
世上有许多浪荡子,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从来不想着自己开拓一方未来,只是依靠着父母给予的一些钱财(次子们一般会有几千到几万英镑的财产)过活。
但安东尼是个有自己理想的年轻人,他曾跟我谈起过目前的局势,谈起这场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谈起他的抱负和理想,他的雄心壮志,他说世界上还有很多贫穷落后的国家,他希望能够将光明和进步传播出去,让耶稣基督被更多的人知道。
安东尼离开的那天,莫妮卡望着兄长骑马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那位山岗上,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啊,我真为安东尼自豪。”
这话我是深感认同的,我想安东尼是值得任何人尊敬和爱戴的真正的绅士,他善良正直,态度和气,情感真挚,更难得的是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
莫妮卡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不知道我未来的嫂子,会是什么模样呢?”
我总觉得莫妮卡的眼神像夏天正午的阳光,灸热得令人抬不起头来。但是,我想她所期待的事情,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这天,纽布里奇发生了一件大事,格兰特太太摔了一跤导致早产,而且引发了大出血。纽布里奇并没有医生,最近的城市只有朴次茅斯,但是一来一去即使是用最快的速度也要一两个小时。
这件事情迅速在小小的村庄里传播开来,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享受我的下午茶。女人生孩子真是走了趟鬼门关,这在前世我就充分见识到了。
我迅速收起自己的茶杯和点心,快步走到了格兰特太太的家。
格兰特先生,这个可怜的农夫正垂头丧气地蹲在地板上,吉米没有去学校,和两个妹妹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扇房门——他们的母亲就在那里面。
这一家子的脸色,仿佛暴风雨中的小鸟,瞧着真让人难受。
“格兰特先生,我想去看看格兰特太太,可以吗?”
格兰特先生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他苦着一张脸说道:“我只恐怕会吓到您。”
我摇了摇头,径直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三个,不,应该是四个人。格兰特太太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她的头上脸上全是汗,头发完全被汗水打湿了。
负责接生的波谱太太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另外还有一个妇人正在给小婴儿穿衣服。
看到我进来,焦躁的波谱太太立刻嚷嚷起来:“布鲁克小姐,这可不是您来的地方——”
“很抱歉,但我只是想看看能否帮忙。”
“不,亲爱的小姐,这种事您可帮不上忙,毕竟谁也没法替她把孩子生下来不是吗?”
我并不想解释太多,因为解释不清楚。我弯下腰,握起格兰特太太的手腕,给她把脉。
第130章 抢劫吗
波谱太太用一种既震惊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您在干什么呢,我知道您或许是好心,但是我不得不说您进来会防碍到我们。”
这个时候我已经把完脉了,然后又轻声问了格兰特太太几个问题,她的意识还算清楚,虽然出了很多血,但可能平时身体健壮,这会儿还没有虚弱到晕过去的程度。
格兰特太太的情况我已经心中有数,并且有了十足的把握,然后就拿出了我的银针(谢天谢地,我现在手上有了钱,便从一位银匠那儿按照我的要求定制了一套银针),我一边作准备一边对格兰特太太说道:“请您不必害怕,也不必惊讶,我懂得一些医术,现在我要为您止血了,您愿意相信我吗?”
自从来到纽布里奇,我和莫妮卡与格兰特太太常有来往,可以说非常熟悉了。也正因如此,我才敢这样自作主张地上门来帮忙。
果然,格兰特太太秉持着对我一惯的信任,声音虚弱地表示同意。
这下我就再无顾虑了,施针止血这种事前世我跟随在伯爷爷身边,拥有丰富的经验。最重要的是,其实格兰特太太的情况看着吓人,但并不是最复杂、最难治的病症。
但是当我把长长的银针扎进格兰特太太身体里的时候,波谱太太和照顾婴儿的那位一齐惊叫了起来。
“请保持安静。”我头也不回,一边继续行针,一边说道。
或许是我镇定自若和信心百倍的模样镇住了她们,虽然我感受到她们的目光始终紧紧粘在我身上,但是没有人再来打扰我了。
好在,接下来的治疗非常顺利,留针二十分钟后,当我取下银针,波谱太太谨慎地上前检查,然后惊讶地叫道:“天哪,血真的止住了!”
这一次,她们看我的目光完全变了,如果之前还有怀疑的话,现在也只剩下惊喜了。她们问我是不是学过医,还问我这古怪的银针是什么东西,她们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东西治病的。
我告诉她们,在遥远的东方有个国家,就是这样治病的。“天哪,这太神奇了,您能多跟我们讲讲那个国家的事情吗?”
“可以,但是今天恐怕不行,格兰特太太还很虚弱,孩子也需要细致的照顾。”
我走出了产房,把接下来的工作交给她们。
当格兰特先生得知妻子出血止住了,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而真正的孩子小吉米,反而像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给我鞠躬。
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件小事,但从此以后村民们对我的态度变得异常恭敬。从前他们也是恭敬的,但这种恭敬更多的是流于表面,而现在却是发自内心,这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寓。
渐渐的,村民们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也会来找我帮忙。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手上没有药的弊端就渐渐显露出来了,虽然大部分病症都可以通过针灸来治疗,但还是有些病,必需要用药的。
这样一来,我就变得束手束脚起来。这为我增添了新的苦恼,时常感慨,若是能弄到大清的草药,就好了。
星期五这天下午,学校早早的放假了,我和莫妮卡决定爬上山岗去林荫大道那儿散散步。花期很快就要过去了,一阵风吹来,花瓣纷纷扬扬的飘洒在空中,最后落在了地面上。
“哦,这多么可惜呀——”莫妮卡难过极了,希望能把这些美丽的小精灵永远留在树上。但这世间本就是阴晴圆缺,哪里能事事完满呢?
笃——笃——笃——
路的另一头传来了马蹄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之内——是安东尼。
安东尼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圣诞前我为之画像的摩斯坦太太的好友高登太太希望我能为她画一幅全家福。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会接这类的工作,所以并没有贸然答应他们——”
“噢,为什么不接呢?”我十分惊奇地说道。
安东尼动了动眉毛,又耸了耸肩,露出一种十分费解的神情,“你现在可是拥有几百英镑的人,与之前大不相同,有许多和你相同处境的人,都会认为这是种降低了身份的工作从而选择拒绝,毕竟画师和伟大的艺术家可不一样——”
对此,我完全嗤之以鼻,“我可不是那些人,对我来说无论是伟大的画家还是给人画肖像的普通画师,都是画画的,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或许我这语言过于粗俗直白,但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我懒得费心去给它找一个更漂亮的面具,或像是台上的戏子一样给它描眉画唇使它看起来更漂亮一些。我想在这一点上,我的确是个懒惰的人。”
这话使得莫妮卡和安东尼哈哈大笑起来。
安东尼很快就与高登太太约定好时间,然后我们就出发了。
莫妮卡因为要给孩子们上课,无法离开,只能依依不舍地与我们道别。
我们从仆次茅斯乘坐轮船来到伦敦,高登太太居住在亨利埃塔街上的一座灰色房子里。
高登太太是个高颧骨长方脸的中年妇人,她的丈夫高登先生是一家银行的职员。夫妻俩共有五个孩子,最大的二十一岁,最小的才八岁。
他们虽然只是中产家庭,但孩子们同样被教养得很有礼貌。
这项工作对我来说并不算难,但因为人物众多,要抓住每一个人的特点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所以我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来完成这幅作品。
好在,最后画像出来时,高登太太一家都表示非常满意。拿到十镑的酬劳后,我离开了高登太太家。
我在离开伦敦前,还有几件事情要办,这里恰巧距离维克先生的侦探社只有两条街,我便先去了侦探社。
非常不巧,我刚走到侦探社所在的那幢建筑的院子外面时,就看到维克先生正在被追债。这位侦探先生被债主逼得狼狈不堪,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上面还沾满了烂菜叶。屋子里一片狼籍,屋子椅子都倒在了地上。
我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场景,然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维克先生突然疯狂地向我冲了过来,嘴里大叫大嚷:“来了来了来了,我有钱了,哈哈哈——”
我吓得连连后退,难道他想抢劫吗?
第131章 证据确凿
安东尼挡在了我的面前,大声斥责:“嘿,你在干什么?”
维克先生看看我,又看看安东尼,似乎反应过来了,“啊,抱歉,我太激动了。”他一边道歉一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仪容,“布鲁克小姐委托我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我已经找到了关键性的证据。”
紧接着维克先生看着他的债主(一个凶神恶煞的络缌胡男人)急切地说道:“我说过我不会赖账的,我可不是无赖,这位小姐马上就要支付我酬金,一拿到钱我立刻就能还清你的账单。”
那男人将信将疑地打量了我们一眼,然后缓缓放下了高举在半空的椅子。
听到这种消息我是不可能不激动的,但是安东尼认为应该先看看证据再决定是否支付酬金。维克先生从一大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中,找了足足十五分钟,久到我都要开始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他所需要的文件袋。
“就是这个,您只要打开看看就能明白我说的都是实话,这足以帮助您拿回遗产的了,只要您愿意甚至可以把她送进监狱,这没什么难的。”
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用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文件袋。看完维克先生所说的证据,我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是如何付清了酬金,又是如何离开维克先生的侦探社的,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我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全是刚才在文件中看到的内容。
那文件是马车夫库克的证词,他当初是跟随罗丝太太一块儿去的伦敦,布鲁克先生出事的时候,他是在场的。
当时我有盘问过他,可他却没有对我说真话,原来布鲁克先生发病的时候,是罗丝太太故意延误了对他的抢救。
更重要的是,罗丝太太乘坐马车去找那个制作假遗嘱的人时,库克留了个心眼儿,记住了那个地址,当时虽然不明白罗丝太太去那儿的目的,但从后来发生的遗嘱事件,他立刻就推测出了事情真相。
后来库克试图用这件事情敲诈罗丝太太,但她如今自身难保,又哪里甘心从自己的盘子里分出一块蛋糕来给库克呢?
起先罗丝太太还用心与他周旋,可梅森先生大闹格斯兰德后,她身败名裂自顾不瑕,库克得不到好处又如何肯罢休呢?
就这样,维克先生用一个英镑的代价就从库克那儿弄到了那个造假人的地址和姓名,以及这份证词。
虽然之前我无数次地猜测过,布鲁克先生的死与罗丝太太有关,也猜测过布鲁克先生的遗嘱并非真实,但当证据确凿地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仍然没法不感到震撼。
“爱丽丝,你想怎么做?”
安东尼这么问我的时候,我们正乘坐马车跨过沃克斯豪尔桥,往萨利区而去。我看着桥下静静流淌的泰晤士河,曾经在梅森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记忆再一次浮上心头……
“我想任何人,不管他是谁,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一旦作恶就应该受到惩罚。”
安东尼微微勾唇:“很好,接下来的事情你可以交给我,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因为这件事,我们推迟了回朴次茅斯的日期。安东尼为我联系了律师,我们去警察局报了案,接下来的事情就需要交给警察了。
话虽如此,但我可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们在靠近警察局的赫丽德旅馆住了下来,以方便随时掌握案情的最新进展。
很快我们就收到消息,那位专业造假的约翰·斯茂被捕了,然后警察很顺利地从他这里拿到了进一步的口供,至此这件案子再无疑惑。负责此案的海瑞·摩奇警长通知我们说,他们现在就要动身,前往格斯兰德抓捕露西·罗丝·布鲁克。
我和安东尼商量后决定跟在警长们身后一起去。就这样,我们乘坐安东尼的四轮马车,离开了伦敦。
即将到达莫克斯顿的时候,看着渐渐熟悉起来的景色,我脑子里思绪纷飞。
“嘿,爱丽丝,你的手指抓得多紧呀,神经绷得太紧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放轻松一点儿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忍不住笑了,“我曾经以为这辈子永远不会再回到格斯兰德,可是你看,现在还不到一年我就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是的,人生总是充满了惊奇,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如果一切都尽在预料之中,那还有什么趣味呢?”
马车继续行驶,我的心也越来越难以平静,时间好像有意放慢了步伐,好叫人们从分分秒秒的煎熬里明白什么叫等待。
在一分一秒的煎熬中,我终究还是从一大片树林中看到了格斯兰德高高的屋顶。紧接着它白色的墙壁,它的大门越来越清晰地暴露在我的视线里。
警长的车已经停了下来,但是拉响门环后过了很久,也没人过来开门。难道这宅子里已经没人了?很快这一猜测被推翻了,因为我们发现烟囱里有烟飘出来,而且二楼的其中一扇窗户是打开的。
既然没人开门,我就直接推开了并未上锁的大门,领着大家走了进去。
我们直奔厨房,看到一个矮胖的、衣着邋遢,头发散乱的女人正在烤面包。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我大吃一惊,这竟然是罗丝太太,如果不是这张熟悉的脸,任谁也没法把她与之前衣着考究的布鲁克遗孀联系在一起。
罗丝太太看到我,其震惊程度简直可以用见鬼来形容,她尖叫着扔掉了手里的叉子,肥胖的身体东躲西窜,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她不停地叫嚷着有鬼,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也没能让她安静下来,直到我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她才突然安静下来。
“你仔细看清楚,我是爱丽丝·布鲁克,我是人,不是鬼!”
这一巴掌似乎把她打清醒了,她那双圆溜溜的像母鸡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你,你没死?”
我缓缓扬唇:“如你所见。”
第132章 迟来的报应
“你怎么能没死呢?”罗丝太太暴怒,她突然冲上来,激动地挥舞着胳膊,那模样仿佛要亲自送我去死,当然,她是不可能得逞的,警长和安东尼始终护在我身前。另两名警员一左一右地制住了她。
她发现自己伤不到我,更加的怒不可遏,她歇斯底里地挣扎着,怒吼着,可是都无济于事。
她大概体会到了我当初落在梅森手里时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哪怕她现在的处境不及我当初的十分之一,但仍旧令她痛苦不堪。她只能用自己唯一能使用的武器——嘴巴,来攻击我。
于是她恶狠狠地瞪着我,高声叫骂:“该死,你这个烂心肝的东西,你为什么要逃跑,你知道你把我们都害惨了吗?我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是因为你,哦,为什么该死的人不去死,而我的杰克却要离开我,我的莉莉也欺骗了我,不,我没有错,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不安安心心地当情妇呢,这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的生活过着,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婊子——”
她骂的话越来越难听,安东尼揽着我的肩,害怕我伤心。但是我不但不伤心,反而随着她的怒骂,心情变得越来越平静。
她已经疯了,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抛弃了她,她得到了报应!大清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看,现在她的报应不就来了吗?
“到了现在,你还在推卸责任,真是可悲可叹!”我看着罗丝太太,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认为把一切的过错归咎到我身上会让你好受一些的话,那你尽可以这么做。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称,法律也自有它的规章,你又怎么能左右得了整个世界呢?”
她却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仍旧在那里叫骂个不停。
摩奇警长对我说道:“您说得没错,布鲁克小姐,她会受到惩罚的,即使不是绞刑,也会在监狱里度过她的余生,现在我们要把她带走了!”
警长把罗丝太太带走了,我看着空荡荡的宅子,唯剩一声长叹。
这么大的宅子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没有一个仆人,那些银制的餐具、那些用来撑场面的精美摆设通通消失不见,就连里面的家具甚至是幔帐都被拆掉搬走。
真真是“家徒四壁”了。
安东尼问我:“这宅子可没法住,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它是属于艾伦的,等我找到他,再交给他处置吧。”
“所以,你仍然会回到纽布里奇生活吗?”
我沉默了,虽然格斯兰德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可是在这里我失去了所有亲人,度过了人生最灰暗的几年。
这些记忆对我来说,既沉重,又痛苦。
“是的,就我而言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那儿。不过在离开格斯兰德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读者朋友们应该已经猜到,我要去的是米勒先生的家,我得去见见我的好朋友玛丽亚,还有她那些善良可爱的家人们。
我们的到来,立刻得到了米勒先生全家人热烈的欢迎。玛丽亚虽然不像莫妮卡那样热情奔放,但已经用她的行动无声地表达了由衷的欢喜,她激动得双颊发红,紧紧拉住我的双手,一双眼睛不停地打量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能够死里逃生,这真是太好了,我真为你高兴,孩子!”米勒太太边擦拭眼泪边说道。
米勒先生微笑望着我,请我去他的客厅里坐下。
我和玛丽亚虽然有通过信,但是一见面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讲述着别后的种种。
“布鲁克夫人已经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了,大家都不屑于与她来往,她从前的那些朋友、亲戚全都跟她断绝了关系。莉莉流产后,她和史密斯先生的风流韵事就流传开来,我们猜测她会羞愧到不敢见人,但是我们完全猜错了。她在宅子里关了一个月,出来后立刻变成了一个厚颜无耻的女人,她整天在酒馆里呆着,和各种不同的男人调情,更重要的是,你永远都想不到她干了件什么大事。”
苏姗忍不住帮她姐姐把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她私奔啦,就在前不久,她和一个皮毛商人的儿子私奔了,所以她成了情妇啦。”注:在十九世纪英国,私奔结婚是不受法律承认的,不能算是合法夫妻。
玛丽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的,她不但自甘堕落当了情妇,临走前还偷走了她母亲所有的钱财,那是她怂恿布鲁克夫人卖掉克劳福德牧场的钱。自从她逃走后,你那位继母有多愤怒和绝望啊,我猜她已经把宅子里的东西变卖一空,准备跟着她女儿去某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了,谁能料到她的女儿临走时摆了她一道。我想,她即使不被警察抓走,也会一个人慢慢的饿死在这里。”
“什么?”我震惊极了,克劳福德牧场居然被卖了!这个我和哥哥曾经寄托了无数希望的牧场,这个布鲁克家唯一仅存的产业,就这么被卖了!
“亲爱的爱丽丝——”玛丽亚给了我一个拥抱,“我知道你一定会感到难以接受,但是事已至此,我们也就只能接受现实了,不是吗?”
玛丽亚说得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痛苦再愤怒也无济于事。只是我心中总免不了遗憾和愧疚,我没能替艾伦守住原本属于他的产业,这是我的无能和失责啊!
“我不会为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伤心难过,但是这件事情目前还没到完全绝望的时候。”我思索片刻后说道:“以莉莉那种守财奴的个性,出门在外她只会花别人的钱,而对于自己的钱财则会看守得格外牢固。所以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寻找莉莉,相信能追回部分财产。”
安东尼点着头说道:“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找人这种事光靠咱们自己可是不行,我看那位维克先生还是有些本事的,倒是可以委托他帮忙。”
虽然维克先生看上去不太靠谱,但在罗丝太太的这件事情上还是展现了超强的业务能力的,对于安东尼的提议,我自然没有异议。
第133章 寻找莉莉
接下来,我寻了个机会把当初离开格斯兰德时米勒先生送我的十英镑还给了他。又在米勒先生府上用过了丰盛的晚餐,和我的朋友玛丽亚以及她的妹妹苏珊说了很多很多话,但离别总是会到来。
与我的朋友们依依惜别,并邀请他们去我的新住所作客,然后我和安东尼就乘上马车,离开了莫克斯顿。
我们回到伦敦后,先去拜访了维克先生,然后又去沙驰画廊见了克罗夫特先生。维克先生对我们的委托欣然接受,并保证说不出三天就能给我们满意的答案。
但是克罗夫特先生那儿却是无功而返,这期间并没有人购买我的画。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我也明白,第一次的成功其实侥幸的成分更大一些,我不过是个毫无名气的画师,艺术品这种东西本身就有着极大的个人喜好成份,能偶然碰到一位真心欣赏我画作的人就该感到无比庆幸了,又怎能奢望它像钞票或黄金一样,人人喜欢呢?
由于维克先生认为三天就能找到莉莉,为免无谓的奔波,我和安东尼就在伦敦住了下来。安东尼当然要去布瑞克斯顿路的宅子里住了,但我不行,我选择了住在旅馆。
安东尼说:“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旅馆呢?”
“您大可不必劝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厚着脸皮去塞伦塞斯勋爵家的宅子里住的,你也不必说要过来陪我的话,这完全没有必要,你应该相信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安东尼无奈地笑了笑,也就不再劝我了。
安东尼当然不可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他在伦敦也有许多朋友,等着他去一一拜访。但是他贴心地给我买了戏票,让我不至于没法打发时光。
这两天安东尼一直在外面奔波,除了要拜访他的那些朋友外,最重要的就是随时留意维克先生那边送来的消息。
两天后的那天下午,安东尼赶来旅馆并告诉了我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我收到维克先生的电报,他已经找到了莉莉的踪迹!”
“噢——”我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这个期盼已久的消息,实在是令人振奋,“那么她在哪儿呢?”
“维克先生查到,十三天前由伦敦到诺曼底的渡轮旅客名单上有她的名字,既然她离开了英国,那就必需亲自前往诺曼底查找她的下落了。”
“啊,已经过了这么久,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诺曼底呢?”
“维克先生昨天下午已经乘船去了诺曼底,并且查到了进一步的线索,据可靠消息表明他们可能去了巴黎。但是我们要找的这位女士非常的狡猾,身边还有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光凭维克先生一个人,恐怕是无法把她带回来。所以——”
安东尼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回来收拾简单的行装,马上就要去支援维克先生,我将亲自前往巴黎。”
谁也不知道去了巴黎会发生什么,这事总归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我立刻请求和他一块儿过去,但是却遭到了安东尼坚定的拒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不容置疑的模样。
“在这儿等我的消息,保护好自己!”他只留下这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安东尼这一走,就走了两天,我每天焦急地在旅馆里等待着他的消息,可是却什么也没能等到。
我实在不堪这样的焦虑,干脆租了辆马车,前往维克侦探社。侦探社里只有一个小伙子守着,他是维克先生的助手,名叫托马斯。
但是托马斯和我一样,对此表现得一无所知并且忧心忡忡:“这真是太奇怪了,以往维克先生无论去哪里查案,总会及时联系我,但这次却毫无音讯。”
他的话让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是什么阻碍了他们的步伐?究竟遇上了多么危急的事情,才能使他们连给我们拍封电报的功夫都没有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打不住了。我想到了艾伦出事前,我也是像现在这样,担忧、焦急,却只能无助地等待。
噢,我再也不要被动地等待了!
当托马斯得知我决定亲自前往巴黎的时候,立即表示要陪着我一块儿去。他说:“放任一位年轻小姐独自冒险,可不是绅士应该做的事情。”
我想能有一个熟人作伴,这总归是件好事儿。
我们简单收拾了行李,然后直奔西敏士特码头。如果要前往巴黎,我需要先乘船渡过英吉利海峡。于是我买了两张最近的船票,然后登上了渡轮。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大不列巅的国土,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有衣着华贵的贵族老爷和夫人,也有风尘仆仆的买卖人。在这里,英语和法语相互交织,展现出了完全迥异于英国的气息。
当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对面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立刻热情地说道:“啊,您一定是去巴黎旅行的吧?不得不说那真是一个既美丽又浪漫的城市,您一定得去巴黎圣母院看看,它位于巴黎西提岛,是一座哥特式的天主教教堂,距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
前路充满了迷雾,我既看不清方向,又不知道即将遭遇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心情应付这位热情的太太,于是我离开自己的位置,走到了甲板上。
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天空碧蓝如洗,鱼鳞般的云朵铺满了整个天空。海面上风平浪静,视野的开阔带给人心灵上的释放,咸腥的海风似乎把心中的压抑和忐忑也通通带走了。
这段旅程并不算长,下了船后我们并不耽搁,直接乘坐马车来到了位于巴黎萨里莫尔街的乔治旅馆。
这里是维克先生最后给安东尼发报表时留下的地址,也是他查到的莉莉和那情夫曾居住过的地方。
打探事情这方面,托马斯身为维克先生的助手,可比我懂得多。他装扮成普通的旅客,用一杯黑啤酒作为钥匙撬开了那旅馆听差的嘴,非常巧妙地从听差那儿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至此,我们终于不是两眼一抹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