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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贪看飞花     十国行周txt下载     十国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先登之功

    与城内其他地方的混乱不同,刺史府前已被史弘肇亲兵团团守卫,一副禁止生人出入的样子。

    郭信三人凭借腰牌入得府内,只见前面的厅院间已经被军汉们弄得一片狼藉,碎布绫罗、砸坏的木具,还有许多杂物都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无人收拾。

    郭信想去后院看看,迎面遇上几个士卒抬着一具女子的尸体从后院的月门跨了出来。

    这时身旁眼尖的郭朴突然朝那伙人叫了一声:“王队将!”

    郭信细细一看,抬尸的几人中那个矮胖的家伙不是王元茂又是谁?

    王元茂听到叫声,回头看见郭信三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随后就朝身边的几人摆手:“这是我家都将,你们先抬出去。”

    章承化盯着王元茂:“怎么,你这厮没死?”

    “说的什么臭话!”王元茂连朝地上呸了三声,咒骂道:“你这厮才该死了。”

    郭信饶有兴趣:“上阵后就一直没见王队将,怎么跑这儿来了?”

    王元茂嘿嘿一笑:“我一直带人缩在城下,等听见上头兄弟们已经占下了城头,才跟着上去。后来眼见城要破了,我寻思那王晖就缩在刺史府里头,赶紧跑来抓他领赏,然后就……”

    王晖说得不紧不慢,郭朴抢着接他的话问:“然后王队将就抓到了王晖?”

    “那倒没有。”王元茂摇头,接着下巴往几人正抬着的女尸一扬:“然后只找到了王晖那厮的婆娘,这不,咱来的时候才刚吊死不久。”

    说着王元茂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地道:“只可惜王晖那厮破城前就跑了,辛苦半天白跑一趟。”

    章承化听完一脸不可置信:“他娘的,你这厮跑得比大帅马军还快。”

    郭信笑道:“不论怎么说,咱几个都还活着,一仗下来倒觉得没什么比活命更重要的。”

    几人唏嘘了几句,郭信想起此来的目的,吩咐章王二人先回军中收拢部下,自己则继续入内去找史弘肇解晖几位上级。

    内府把守森严,郭信留下郭朴在外等候,在门前解下腰刀和身上兵刃,又被看守的亲兵上下仔细搜查了一番才被放行入内。

    入得其中,郭信迎面又撞见一个熟人:王进。

    王进见到郭信似乎很是惊喜:“这倒是巧,我正要去寻郭都将!”

    郭信抱拳道:“王指挥使找我?”

    王进也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郭都将今日立下大功了!”

    郭信听后隐隐猜到一些,但仍故作镇定道:“末将只是奉命上阵,不知道指挥使说的是什么功劳?”

    王进大笑:“郭都将还跟我装糊涂?从城头下来的军汉们都在说,之前城下有个郭都将,说他爹是都孔目使郭威,亲自领头带着他们拔城领赏。怎么?此地难不成还有你家别的兄弟?”

    郭信明白过来,也不推辞:“确有此事,不过末将多是侥幸,还要靠大伙齐心协力。”

    王进连连摇头:“这破城有靠义勇的,有靠妙计的,可唯独没有靠侥幸的说法。郭都将不知道,那史军使一日就破得此城,眼下别提多么高兴快活,亲口要给你报功领赏,我才急着出来寻你。咱不搁这说,现在就前去拜见。”

    说罢王进不由分说地拉住郭信胳膊往后堂走,两人走到堂前还未进去,便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咱大军出征,贼子不敢抵挡!”正是史弘肇的声音。

    二人走入堂内,郭信见里面已经站了一圈武夫,其中有他认识的解晖和本军几个指挥使,更多的都是郭信不认识的大小军将。

    “末将等见过军使。”郭信和王进一同向此地级别最高的史弘肇见礼。

    “郭郎来了!”史弘肇应了一声,亲自指着郭信给众将介绍:“这就是那郭雀儿家的二郎,此役之功少不了他的份。”

    众将听出史弘肇口中的亲切之意,哪里还不知怎么作态,当即纷纷开口夸赞:“郭都将真乃勇武之士”“不愧为郭家虎子”……

    郭信向众人拱手回礼:“破城并非末将一人之功,上有诸位将军指挥有方,下赖将士为君用命罢了。”

    史弘肇闻言更是开怀大笑,指着郭信笑骂:“这厮把他爹的嘴皮子也学来了!”

    众将也都哄笑起来,堂内一片和气。

    郭信继续说道:“城池虽破,只是可惜跑了贼首王晖……”

    “跑了?”史弘肇再次打断,随后发出一声嗤笑:“咱大军在侧,能让那狗厮跑了?郭郎不知,咱早就在东西各处小道布下伏兵,还能跑哪儿去?那狗厮早已授首,被咱快马传去太原献给陛下了!”

    郭信一愣,先前王元茂没在刺史府捉到王晖,让他下意识以为王晖出逃成功,此时心中不禁产生一道怪异的想法:那王晖想活下去却还是不免一死,而自己在城下时想着死,现在却偏偏活了下来,真就是命运的手笔么?

    史弘肇接着向众人问道:“回头要叙功记簿,尔等在此议议,郭郎这番当得啥功?”

    旁边的王进立马顺势进言:“依末将看,今日之战,先登之功当属郭都将无疑。”

    “我看当得。”史弘肇点点头,又偏过脑袋看向其余军将:“你们有啥意见?”

    周围的众人见史弘肇有意举荐,郭信身上又确实有实打实的战功,于是皆摇头道:“末将等都无异议。”

    史弘肇颔首对诸将的态度表示满意,又转向郭信:“郭家小儿说说,想要啥赏赐?别的我史某做不了主,跟陛下讨点赏来却还容易。”

    郭信闻言沉吟一番,短暂的思虑后缓缓开口:“末将不要什么赏赐,却有个不情之请。”

    史弘肇大手一挥:“真跟你爹一样墨迹,有啥直说!”

    “大军进城不过几个时辰,末将一路过来,却见城中已是一片狼藉。”郭信顿了顿,“贼众作乱可恨,但城中百姓毕竟无辜,因而末将斗胆请军使约束城中将士。”

    郭信说罢便注意着史弘肇的表情,却没想到史弘肇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这事好说,此地也是咱汉家地盘,既然归顺了咱大汉治下,就都是良民百姓。传令下去,叫弟兄们别太放肆,今日回去也都各自约束管教。”

    “末将等得令。”诸将闻言都抱拳应诺。

    郭信见状感激地抱拳做了一礼,沉重的心情略有舒缓。他毕竟来自后世,还不太习惯看到无辜的人遭受那些不必要的苦难。

    而他看着上座正处于志得意满间的史弘肇,随即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如今的世道,决定下面人的命运是生是死,是喜是悲,有时候只取决于上面掌权者的一念之间。

第三十章 赏赐

    代州的战事彻底结束,汉军在城外重新作了一番整顿后,便正式入驻了代州城中。

    随着代州城告破,以王晖为首的一应‘叛军’将领也皆已授首。除去王晖的脑袋被传去太原府呈送给刘知远外,其余人等的头颅则都悬挂在城门上空,向来往经过的人们宣告着代州城的真正归属。

    此役结束,郭信隶属的奉国军各个指挥损失不一,郭信的第三都原有一百余人,如今剩下六十多人,而位于第一波攻城的前两个指挥伤亡最为惨重,甚至其中一位指挥使也命丧城下。

    战争过后,军中将士们最关心的无疑就两件事:封赏与抚恤。封赏自不必多说,太原府不久前才传来刘知远拿出内府积蓄赏赐河东将士的消息,对于刚立下首战之功的奉国武节两军,太原方面显然更没有吝啬的理由。

    军中的抚恤也有一套例行制度,伤残者会被简择放归自谋活路,或是留放在随近州县恤养,而阵亡的将士在被草草收敛后,抚恤则针对其家人——在郭信看来,这倒并非是官府多么仁慈大方,大抵因为此时百姓的家中往往不止一个男丁,那些习惯了依靠军饷生存的家眷很容易选择再送一个儿子进军营。

    但不论如何,攻城阵亡的不小损失,还是让军中不可避免地染上一层淡淡的悲伤气氛。虽说战阵上有人死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身边同袍的音容转眼成空,或多或少还是会影响到包括郭信在内将士们的心境。

    而在不知不觉间,郭信也感觉到自己已经十分熟悉了军中的生活。最明显的就是部下士卒们看向自己的眼光不再像以前那么生分隔阂,而是十分自然亲切,仿佛他本就属于这里一般。

    在代州稍事休整了几日,才安顿下来的史弘肇就再次收到了太原新的指令,命他清点武节左右两厢的人马,即刻南下回师太原,同时以奉国都指挥使解晖暂领代州防御使,本部奉国军跟随留守代州。

    史弘肇马不停蹄地走了,对于武节军这么快就要赶回去,郭信并不感到奇怪——河东眼下需要用兵的地方还有很多,远不止代州一个方向,何况而契丹主眼下还统领着无数契丹人马在中原作威作福,刘知远的主要威胁并不来自北面。

    郭信这时清闲了下来,整日待在校场习射打发时间。他的射术在先前俘兵逃跑一事时已经让身边众人领教,几日下来更让他成了军汉们热议的人物。

    郭信心里清楚,战争虽然已经结束,战争结果造成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自己破城的事迹传开后,让他第一次享受到了被人瞩目的待遇。身边人都知道此役先登之功以他为首,能在汉军首战中露脸,又有统军大将史弘肇亲自说话,回头必然少不了高升富贵,因此都表现得十分尊敬甚至不乏巴结之意……

    要说郭信不在意这份功劳自然是假的,但破城之功肯定不能全算在他头上,否则那些激战中丧命的将士该去何处说理?只是上峰王进和史弘肇都有意提他,郭信没有理由,也没有愚蠢到去拒绝这番好意。

    郭信只带上郭朴一人一马,离开了人群熙攘的校场。

    代州城内,街头巷尾已经恢复了平静,汉军的戒严没有持续几日,城中百姓也回到街道上重新开始各自的营生。

    不过像代州这样的边境重镇,长期负责抵挡来自北方契丹的袭扰,战争频发之下,城中多是军户和过路商贩,正经的百姓却不多,因而街道冷清孤寂,烟火的氛围远比不及郭信待惯了的太原府。

    不过这样的地方也有它的好处,见惯多了军中人声鼎沸的场面,偶尔身处这样清净的地方,让郭信有种暂时得以远离繁杂诸事的感觉——即使不远处城头的血迹还在等待着时间的冲洗。

    郭信漫步在街上,头一次体会到和平和战争间的区别。唯独让他有些介怀的,是那些望见他身穿戎装就远远开始畏缩躲避的百姓。

    望着那些穿着、神态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百姓,郭信在心中若有所思。一直以来,不论是生活的安乐优渥,还是入军就能从都将为起点,这些似乎都依赖于父亲郭威的影响,也让他渐渐习惯了家境带来的保障与优势。但经此一役,他开始意识到,有郭威这样一个好爹固然重要,但若没那份胆量和实力去搏,也很难能把许多这样的机遇抓在自己手里。

    不过若自己有的选,郭信绝不会冒着生死的风险再搏一把……而想让自己不再置身于那种死地,除了回家做个闲散的衙内子弟外,眼下看来,就只有不断晋升军职往上爬这一个途径。底层的士卒命如草芥,只能干那冒着箭雨登城的活,而越是高级的武将,才越容易历经无数战阵还能活下去。一将功成万骨枯,并不是一句虚言。

    好在记述自己先登之功的叙功簿已经和此役死伤将士的名册一同送往太原,剩下的就是等候太原的嘉奖封赏。

    …郭信带着郭朴在城中转了一圈,正要回营,突然瞧见南城门处,有一伙骑兵护送着一支马队拉着板车缓缓入城而来。

    郭朴瞧见车队,好奇道:“不知拉的是啥玩意,要这么多人马送来?”

    郭信见马队从南面而来,应该是出自太原府,且又有军士随行护送,见这架势,除了下来的赏赐还能有什么?

    郭信觉得自己刚想的功劳大抵有了着落,忍着笑意道:“我猜是咱的赏下来了,走,先回军营。”

    郭信回到军中,期待地等了半晌,果然没一会便听到外间热闹起来。他刚一出门,就有解晖的亲兵骑马过来传话:“郭都将!解军使在刺史府有请,太原府已来了赏赐,并有官家旨意宣读!”

第三十一章 指挥使

    郭信策马来到刺史府,得知解晖正在内传唤立功诸将,便直接进了前堂。

    郭信在前堂却没见到解晖太原来的使者,问过同在等候的王进知道官家的旨意不只给解晖一人,因而要在众军将面前一同宣读。于是郭信又等了一会,待奉国军诸将人等都到齐后,才有人去后面请出使者。

    解晖和正使很快就攀谈交笑着出来,郭信的眼睛却扫过二人,却落在二人身后身后的随从身上——正是好友郑谆。

    郑谆不动声色地朝郭信眨了眨眼,郭信虽然不解郑谆出现在这里,但也笑着颔首朝他示意。

    使者带着众人嘉奖而来,军汉们都摆出一副好脸,纷纷抱拳拜见。诸将在堂内按次序站定,郭信眼下在军中还是都头,只是因先登之功才被传唤过来,位次自然位于最末。

    解晖草草说了两句勉励的话,便从身后让出使者来。

    领头的使者在众人面前昂首站立,待堂内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后,才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我乃官家新封内客省使王峻,奉上命来此恩赏有功将士。”

    王峻声音洪亮,看上去很有一番风范,但郭信从他的话里还听出了一些别的信息:客省使已属于中央官职,看来刘知远在太原开始分封文武百官不是虚言。只是不知道父亲郭威现在是否也封了大官?

    王峻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却直接问道:“你们哪个是奉国军郭信?”

    郭信有些意外,忙抱拳而出:“回客省使,末将正是郭信。”

    王峻:“是你带头破了此城?”

    郭信尽量显示出不卑不亢的态度:“正是末将。我军将士奋战,贼众不可抵御,末将依命而行,一日告破此城。”

    王峻闻言赞许地点点头:“好,好。将士们在阵上拼杀实属不易,郭使君家真不愧一门虎辈。”

    郭信心想:自己说得轻松,但背后的艰险和代价,又岂是眼前未经战阵的王峻所能想象?

    王峻又道:“史军使班师之后,在官家面前言及此城得破之功,特别提到郭都将。”

    郭信继续得体地应答:“上阵杀敌是分内之职,末将不敢居功。”

    王峻笑道:“郭都将深明大义,但若有功不赏,岂不是寒了军中将士之心?官家已经降下旨意,授奉国军都将郭信为奉国左厢第一军指挥使。”

    此时不是推辞的时候,郭信当即拜谢领命。

    王峻和郭信说完这些话,便转头从身侧郑谆捧着的木匣内拿出一份帛书,面向诸将朗声道:“海内不平,四境不安,幸有将士实心用命……着升奉国军隶侍卫步军,改原奉国军为奉国左厢第一军,升解晖左厢都指挥使,王进转左厢一军都指挥使……”

    堂内奉国军诸将听见宣命都有些惊讶,侍卫步军即侍卫亲军步军,此番任命意味着奉国军已被正式列入禁军序列,而在场军将们都已成了汉朝的禁军将校!王峻说罢,一些没有城府的将头已经在下面咧嘴忍笑,互相窥视着传递欣喜之意。

    而郭信这时已经没有心思去听其他人的安排,只在一旁低头默默琢磨着自己这晋升。指挥使虽然官阶不大,但握有实权,已经算正式步入武将行列。只是自己虽然有一份登城之功,但这种功劳可大可小,关键只在于上面的人怎么看,何况他从军不过一月出头,能升这么快?

    自己的晋升速度并不寻常,郭信估计还是父亲郭威在里面起了作用。到了郭威那个层级,不论郭威是否有意,其自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影响力,不管是刘知远想要进一步拉拢郭威,还是军内系统有意帮衬自家,擢升郭信这事看上去就符合情理得多。

    王峻将太原的旨意宣读一通,众人一同谢恩完毕,解晖便解散了众将各回军营。

    郭信也随着众人出府,正准备翻身上马,身后就传来郑谆的声音:“郭郎留步!”

    在这偏远的地方遇见太原的熟人可不容易,郭信笑着朝郑谆拱了拱手:“郑郎什么时候干上了这奉旨的差事?”

    郑谆走上前来,拱手谦虚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蒙苏判官看重,忝作翰林承旨,还比不上意哥儿在军中意气风发。”

    郭信摆摆手:“不说这个,我在这儿听不到南边消息,南边的情况如何?”

    郑谆露出果然如此的一笑:“知道意哥儿会问,南边契丹主听说官家即位,派手下耿崇美等人赴昭义等河东周边诸镇,意图扼守要地防御。此外还听闻东边义军四起,接连已陷宋、亳、密三州。”

    郭信若有所思道:“契丹人不受汉将待见,在中原并不好过。”

    “确实如此!”郑谆赞同一声,并接着道:“官家已经发布檄文,并遣使晓喻诸镇,晋州张晏洪、保义军赵晖、怀州王守恩,都已奉表诣使晋阳,可见官家正负天下之所望,而契丹胡虏不久见绝于中原矣!”

    郭信微微沉吟,对郑谆的话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郑谆又压低声音,向郭信提醒道:“不过意哥儿如今虽然已经列为指挥,但万不可就此止步。现在官家锐意进取,封赏百官,广纳乡兵,显然不日就要进取中原。到时军中将帅缺额必然诸多,只等南边战事一起,在军中功转跃升不在话下。可意哥儿若是一直待在这代州北境,只怕什么也轮不到头上。我劝意哥儿还是早日去信郭使君,想办法把你调出去才好。”

    郭信想了想,觉得确实如郑谆所说。战功是此时升迁最快的办法,只要能活着打胜仗,封赏便会一路不停……而除去升迁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因素让郭信不得不在意,那就是自己战阵经验实在不足!

    虽然自己勉强可以说出身‘将门’,但他至今才上过一场仗,还是敌我实力悬殊的必胜一战,而参与战事是积累经验的最好办法,这样才好为日后争取统兵做准备。

    “郑郎提醒的是,只是我爹那军都孔目官只管军中钱粮兵饷,想调出去恐怕没那么轻巧。”

    郑谆神秘一笑:“意哥儿还不知道,官家已封郭使君作了枢密副使……”

第三十二章 汉家

    辞别郑谆,郭信回到军营。

    刚进营门,就见那装着从太原府运来赏赐的十几辆大车,正横成一列摆在校场正中。几个将头和书办不知从哪搬来几张案子,正呵斥着乌泱泱的军汉们排成队列挨个唱名领赏。

    郭信让郭朴上前打听,得知所有参战的将士都有赏赐,不过底下士卒太多,分到每个人头上的也就几吊钱和一匹绢。但这些对于普通家中的用度来说已经不少,因而得了赏赐的军汉们各个都欢呼雀跃,看上去比破城那天还要高兴。

    郭信一路向自己营房走去,一边听到耳边传来士卒们的交谈。

    “听说官家本想从民户括钱,后来是听了李三娘建言,才掏空了晋阳宫给咱军中发赏。”

    “咱新天子救民水火,就该是这样。”

    “还叫甚么李三娘,如今该改口叫声皇后了。”

    “要我说,管他赏是哪来的,咱为他老刘家打天下,总不能不给口肉吃罢?”

    军汉们话说得糙,想来却很在理。郭信突然觉得,胜仗对上面的人才有意义,下面的人未必真的那么看重输赢。只有靠封赏将上下的利益捆绑起来,大伙才愿意为那肉食者们口中的大义卖命。

    ……

    时间到了四月,郭信一月间离开太原府,不知不觉在外已有三月之久,此时距刘知远立汉即位也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月。

    郭信先前在郑谆的提醒下动了心思,本想通过郭威的门路把自己调到南面参与即将到来的战事。但等到郭威来了回信,上面却只有寥寥数语,除去对自己的关切和勉励外,其余总结起来便只有一句:安心戍边,不许南调。

    郭威信上没写原因,但郭信自己猜测,也觉得大哥郭荣已在兴捷军任指挥使,自己若还想再进一步,恐怕会显得自家太过高调。

    于是郭信也只好安定下来,逐渐适应如今指挥使的新身份。

    此外从家中偶尔传来的书信中,郭信也能够感受到如今河东紧张的气氛,所有汉军都在枕戈待旦,只等时机得当就跟着刘知远杀出河东,从契丹人手中夺取中原。

    太原方面意图扩军备战,连带着奉国军也作了改动调整,不仅王进升了都指挥使外,解晖也升了厢都指挥使,即是等于将奉国军建制扩充提升为与武节军大体相同的编制,左右两厢各辖几个都指挥使,倘若兵将充足,最少也能有近万人,关键还要看每厢能辖几个都指挥使。

    只是目前来看,奉国军还在草草组建的计划之中,代州这边也只是一个奉国左厢的空壳,实际上仍是原先的奉国军,只是现在改作了隶属于奉国军——奉国左厢的第一军罢了。

    郭信照常在卯时起来,在军中他已习惯了随日出日落而作息,加上军中时不时的操练和习射,自感体力与精神状态都比往日精进了不少。

    今日是四月初一,正是军中点卯的日子,郭信独自熟练地穿上甲胄,待收拾整齐后,便准备去刺史府拜见解晖。

    因为太原府还没派来接管代州的刺史,于是奉国左厢都指挥使兼防御使的解晖便理所应当地领了州内一应军政事务,点卯也改到了刺史府内。不过郭信还没看出解晖有什么下马治民的本事,武夫们既要打仗又要理政,只让他觉得此时地方制度实在混乱潦草。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但代州城内依旧是冷清的景象。先前郭信还觉得此地清净,待过一段时间又不禁开始觉得有些孤寂无聊。这时候他就想起了那个在春乐坊唱牌子曲的崔玉娘,真没想到自己回忆起在太原府的日子,竟然是那两次听小娘唱曲。

    郭信哼着自己也不知道的调子走了一阵,突然瞅见不远处一个穿着褴褛的老汉正在道边席地而坐,面前还搁着一个破碗,显然是乞讨为生。

    郭信心情不错,便把手伸进钱袋里摸出几枚散钱,上前丢进了老汉身前的碗里。

    铜钱丁零当啷掉进碗里,低头的老汉回过神来,却急着喊道:“多了!军爷使多了!”

    郭信刚迈出去的步子又迈了回来,心道还有人嫌给钱给多的?于是停下来,饶有兴趣地问那老汉:“本将好心给你,怎么还有嫌多的道理?”

    老汉抬起头来,郭信这才发现老汉其实不老,年龄估计和父亲郭威差不多,只是因为那张脸吃惯了风霜,才让他看起来显得年老。

    “小的求碗饭就是,不敢让军爷多使钱……。”

    老汉一嘴口音,郭信寻思自己出来得早,早去刺史府也是坐冷板凳等人,于是便接着问道:“不是本地人?”

    老汉点点头:“俺从幽州来,以前跟着北平王赵太师镇守幽州……”

    还没说完郭信就好奇地打断道:“哪个赵太师?”

    “当然是赵德钧赵太师……”

    郭信搜肠刮肚一番,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老汉却有些急了:“如今那幽州节度使赵延寿就是我家赵太师的儿子。”

    郭信这才了然,赵延寿这名字他倒听说过。赵延寿虽然是汉人,却在契丹人那边混得不错,不仅给契丹人坐镇幽州,契丹人破晋之前,甚至还几度有传言说耶律德光要改立赵延寿为中原皇帝——只是如今看来这传言并不可信。

    但他还是没明白:“既然你跟着你家赵太师吃饭,怎么跑这来了?”

    老汉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眼睛大睁道:“赵太师被契丹秃驴锁去了北面,那赵延寿小儿认贼作父,跟着秃驴一起残害咱汉家儿郎。俺是听说太原出了新皇要兴复故土,这才一路打听过来……”

    郭信明白过来,又将手伸进钱袋,从中摸出两串钱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将整个钱袋一起抛给老汉:“接着。”

    老汉下意识接过钱袋,却双手捧着钱袋不知所措:“军爷这是……”

    “拿着这钱往南去太原府,若没处求活,就去兴业坊找郭府,就说是郭二郎让你去讨个生计。”

    老汉忙道:“小人跟军爷无亲无故,咋敢受这大恩大德。”

    “别说什么无亲无故,咱都是汉家儿郎不是?放心受着便是!”

    老汉这才收起钱袋,在地上拜服道:“将军仁心,以后必有好报。”

第三十三章 北返

    郭信在路上耽搁了时间,等到刺史府正堂时,诸将都已来的差不多了。郭信走进堂内,堂里的气氛却让他感觉到与以前点卯时稍稍有些不同,细细观察后发现是武夫们表情都比较严肃的缘故。不过他没多想,和几个认识的指挥使互相寒暄两句后,便默不作声地找了角落里站定。

    片刻后,解晖就和王进一同走了进来,解晖脸上的表情略显凝重,王进面孔倒是十分轻松惬意。在郭信眼中,二人表情的对比很有意思,随着太原任命到来,解晖虽然升任厢都指挥使,手下管的却还是同样的人马,甚至其中大部实际上都归给了王进节制……而王进从指挥使升都指挥使,已经迈过武将进阶中重要的一个门槛,到都指挥使这一级,就会经常有机会在官家面前露脸,何况是在地位显赫的禁军位置上。

    武将走到这个层次,资历越久就越有机会高升,若运气再好些,封侯立传就是早晚的事。

    解晖与王进面南而坐,其余众将都侍立两侧。

    解晖端起手边案上的杯盏抿了一口,很快便开口道:“今日说两件事。其一,契丹主已从大梁出发,率前朝文武诸司,诸军吏卒,宫女宦官,尽皆北返。月底前契丹人已从白马渡了大河,此刻正在急攻相州。”

    解晖说得慢,传达的消息却很清晰——契丹人已经在北返的路上了。

    郭信一听,先前父亲郭威说的果然不错,契丹人久居贫寒之地,似乎很不耐中原暑气,这才四月就要北归回草原去了。

    当然在郭信看来,契丹人水土不服都只是次要原因,否则后来同出于北方的金人还不是把某朝赶出了中原之地?更重要的还是契丹人如今在中原根本待不下去,当初契丹主耶律德光进入汴梁城时,赐诏晋地各个藩镇,各个藩镇也都争着上表称臣,然而很快契丹主就放纵部族四处打草谷,把中原搞的一片狼藉,甚至设置了所谓“括借使”,专门去各地藩镇搜刮脂膏……很是惹恼了各地镇帅。

    契丹人在中原的做法蠢到极致,却明显对河东有利。诸镇既然在契丹人治下没好日子过,为何不投奔太原?何况唐晋两朝都有从河东入主中原的先例,各镇里头也只有刘知远赶跑契丹人的胜算最大。

    堂内其余的诸将一听契丹主已经从汴梁跑路,也都尽皆兴奋起来:

    “契丹贼滚回去了!”

    “跑得太早!还没跟爷爷干上一仗!”

    “必是惧咱汉兵威势……”

    诸将直抒胸臆,解晖则停下来端视着手中的杯子,好似杯里的水中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在吸引着他。郭信看着解晖手上细微的动作,想起先前在雁门关作战前,解晖也是用水勾画地图给诸将解释的——解晖性子像水一样缜密,带兵也很谨慎。

    等众人的激情稍稍平静,解晖接着道:“那相州在契丹人北返的必经之路上,不过二月间就已被河北义军占下,听闻城内兵甲粮秣充足,想必契丹人马要在那相州城下先耗上一段时日。”

    王进在一旁插话:“那咱岂不正好能兵出井陉,往镇州去拦下契丹人?”

    解晖摇头:“官家已听从枢密副使郭使君建言,定下了南下进军陕晋二州,直取洛汴二京的方略。”

    郭使君自然是指郭威,郭信心想:郭威在刘知远身边还是很能说得上话的。

    解晖转头对郭信微微颔首示意,嘴上却不停顿:“其二便是官家已任皇弟北都马步都指挥使刘崇为代理太原尹,自本月起主持府中事务。此外辽将耿崇美屯兵泽州,有用兵潞州之意,官家以史弘肇为率行营先锋使,率步骑万余先行讨伐。”

    听到史弘肇又被任了大军先锋,郭信倒是颇有些意外。立国之后的首战之功让史弘肇拿了不说,南下开路的功劳刘知远也准备给他?要知道陕、晋两地藩镇年初就已经投靠了太原,契丹人走了根本没多少硬仗打……只能说史弘肇很受刘知远器重,隐隐有种军中第一大将的味道。

    对于太原已经决定南下,众人先是兴奋了一阵,随即又冷落下来:南边打的再激烈,却怎么说也与脚下的代州挨不上边。

    王进更是直接不满道:“这恁没道理,史军使跟咱一同来这代州,这回还能有仗打,官家怎没想到咱们,让咱还在这缩着吃西北风?早知道当初倒不如不来打这小仗,这下倒好,白白丢了南边的大好功名……”

    众人也郁闷起来,只有解晖神秘地一笑,安抚众人道:“凡事都要有人做,官家不会忘了咱这些人。”

    郭信看着解晖的笑,又想起郭威信上诉说,心头有些恍然:奉国军既然已经位列禁军,估计并不会在代州埋没太久。

    ……

    郭信猜到奉国军很快也会有新的调动,从刺史府出来时又觉得头顶的太阳灿烂了些。

    回到军中,郭信便直接唤来章承化和王元茂二人,让二人将契丹北返的消息下传军中。

    因王进升了第一军都指挥使,所以按照此时的惯例,原本的左指挥便成了都指挥使直属的亲军,而郭信则领了先前阵亡的第二指挥使的位置,原来的部下第三都也理所当然成了他所直属的亲兵。

    郭信自己顺利升任指挥使,也没忘记自己先前“抢”了章承化都头的位置,于是这次直接将章承化连升两级做了副指挥使,王元茂则补位升作了都头——军中惯例,指挥使以下可以由都指挥使直接任命,不过是郭信在王进面前提一句的事。

    郭信如今手下管带五百口军汉——虽然眼下因为刚从战阵下来,伤亡士卒的空缺还未补上,因此并不是满额。

    郭信将刺史府传下来的消息告诉二人,章承化的脸上稍稍动容,王元茂表现得更是喜悦:“这么说来,咱不久就能进汴梁城了!”

    看着眼前二人的表情,郭信就能猜想到军中将士估计得了消息,都会和王元茂此时的心情差不多。契丹人北返确实是件大事,契丹人跑路之后,剩下的各镇里头,谁还能挡住刘知远入主中原?谁还能挡住大伙享受功业平定后的荣华富贵?

第三十四章 帝羓

    整个四月间,郭信都在代州观望南方时局的变化,等待着太原方面想起调动自己所在的这支‘偏师’。

    这段日子里陆续听闻中原有诸侯向刘知远称臣,首先是镇守河东西北的府州团练使折从远进太原府觐见刘知远,并因避讳而更名为折从阮,其次是宁国都虞候武行德占据了河阳,也派其弟武行友送书于太原。刘知远自然投桃报李,分别将二人任为振武与河阳两地节度使。

    史弘肇在南面的战事也比较顺利,四月中旬大破辽军斩首千余级,又追击契丹昭义节度使耿崇美、河阳节度使崔廷勋,逼迫耿、崔二人与契丹奚王拽剌退保怀州。自此契丹主试图在怀州、洛阳一带防备汉军南下的力量已经彻底陷入了被动。

    见南面打得顺利,刘知远又派遣岢岚军使郑谦为忻州刺史,兼任彰国节度使、兼忻代二州行营都部署,试图从北方出兵以分散契丹兵势。

    而正当代州城内的汉军再度紧张起来,准备等后援兵马到来后一同出兵北进蔚州时,一个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消息却突然从南方传来。

    听闻到王元茂风闻而来的消息,郭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了一遍:“契丹主真的死了?”

    王元茂点头称是:“据说那耶律尧骨是在北上的路上染了重病,前阵子在杀胡林给病死了,这事在河北已经人尽皆知,应该不会有假。”

    过了一会郭信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自己后世的记忆中对此时的很多大事印象都模糊不清,虽然知道契丹主耶律德光进入中原后没多久就死了,却不知具体死于何时。

    “杀胡林……杀胡林……”郭信默念几遍,不禁自问道:“这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

    王元茂在一旁见郭信自言自语,试探地问道:“郭指挥是否要卑下去禁止军士传言?”

    “无妨,就算耶律主没死,也能提振军中士气。”郭信挥挥手,想了想又将手边兜鍪提来戴在头上:“我这就去拜见防御使。”

    正巧这时郭朴也进来禀报,称解晖正在刺史府召集诸将议事。郭信心中当即了然,看来契丹主的死确凿无疑了。

    刺史府内,解晖扬着手中黄绫包裹的诏书,高兴地向到场诸将宣布:“契丹主已死,辽军在河北群龙无首,咱大汉成事不远了!”

    解晖得到的自然不是小道消息,而是正经来自太原的军令,否则也不会把诸将叫来议事。

    诸将估计大多都在军营里听闻了传言,但此时得到解晖这边来自官方的证实,不说弹冠相庆,但起码的高兴都是摆在脸上的。

    虽然大伙眼下以契丹为敌,嘴上对耶律德光尽出贬低之言,但也不得不承认耶律德光当真是此时的一代雄主,其人先灭后唐又灭石晋,人们嘴上不说,但任凭谁都无法否认,耶律德光是活着这事本身就为河东带来了一股无形压力……而这股压力眼下则将要随着耶律德光的身死而骤然间烟消云散了。

    王进啧啧感叹:“那契丹主没死在咱刀刃之下,倒是被病鬼先勾了魂,算他好运。”

    解晖今天也很高兴,却不单是因为耶律德光,很快压手示意众人肃静:“暂且不说此事,官家已向我军传下军令。”

    诸将当即不再为耶律德光身死而叫好,只拎起耳朵等解晖传达旨意。

    解晖也不卖关子,直接站起宣读:“上言,前锋都指挥使史弘肇大军方屯上党,群虏继遁。太原众军以出天井,抵孟津为便,诏以十二日发北京,告之晓谕诸道。”

    郭信听着解晖宣读汉军即将出兵的旨意,太原府同时将契丹主身死和宣告出兵之日一同发来,让他不可避免地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刘知远是因耶律德光死了,所以才敢放心出兵南下?

    解晖说完便放下文书,众将见状以为没了下文,当即急着叫嚷道:“那我等呢?官家可有提到咱们?”“难道还要在此地待着?”

    解晖朗声一笑,却是又掏出另外的一份帛书,叫众人坐定,又念道:“着令代州奉国军所部择日班师入太原府整顿兵马。”

    众人疑惑,解晖接着解释道:“官家准备亲征南下,已令皇弟太原尹刘崇为北都留守,蔚进为北都马步军都指挥使。南面大事为重,官家无意再北出蔚州,回头是北都马步指挥使的人马过来接管此地,到时咱便班师回太原府去。”

    王进掰着指头重重叹了口气:“嗨…官家十二日出征,今个就已八日了,等于咱们还是赶不上趟。”

    解晖倒是不以为意:“我军人马缺额,就算能赶趟也未必能在众军里头出什么威风,此时先去太原补充人马才是正紧。”接着便向众人宣布:“诸位各自回去传令,准备班师!”

    “末将等得令!”

    奉国左厢在代州收拾得当,五月十一时,从太原府过来接管代州城的刘崇人马才姗姗来迟。

    解晖没叫军中多等,第二日就率军踏出了代州城。

    比起上回从太原府外出征时的匆忙无绪,郭信对行军已经不再陌生,何况他如今已经升了指挥使,下面繁杂的琐事不再劳烦他去费神,只需要他监管提辖,其余便自有下面的人安排妥当。

    大军从南城出发时,天色还处于微明。

    骑在马上的郭信望着向南前行的队伍,感觉有些变化,又说不出具体有什么不同来。

    郭信又回头朝着身后的南城望了一眼,城头一片昏暗看不真切,郭信想到那片昏暗的城头正是自己第一次上阵的地方,竟生出两分亲切来。但他料到不久之后,随着刘知远进入汴梁,自己也要作为禁军将领在那闻名已久的东京城开启新的生活……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意哥儿听说了么?那契丹主死后被人剖开灌了一肚子盐,做成了干羓才运回北地。”郭信升指挥使后,郭朴作为亲兵也得了一匹马,跟在郭信身边搭话。

    郭信收回思绪,点头笑道:“那契丹主被腌成了腊肉皇帝,倒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周围军汉听了郭信的话都嗤笑起来,郭朴却好奇地追问道:“意哥儿见识多,可知道契丹人为啥要这么做?”

    “是为了防腐。”

    “啥是防腐?”

    “就像腊肉要用盐腌才不会臭掉,人肉也是一样。”

    “吓!契丹虏子养那么多牛羊,还不够吃!”

    “…”

第三十五章 梨花

    五月中旬,郭信随奉国左厢班师回到太原府。

    刘知远与太原文武已率大军南下,太原府话事者便落在了北都留守刘崇的身上。得知奉国左厢归来,刘崇为表重视,派出太原府少尹李骧出城十里相迎。

    但这些与郭信并不相干,该封的该赏的他都已受了,这些也都是他千里跋涉,提头卖命理应就该得来的。他此刻心里在意的只有太原府中的那个家。

    去年就开始集结的汉军终于到了用武的日子,太原府南北两个大营骤然一空,奉国左厢也不用再在城外驻扎,直接进城中修整。

    叮嘱章承化带人安顿本部后,郭信就带着郭朴直向自家奔去。

    黄昏时,太原府街头的人很多,校场又靠近城内的东市,道路上就更是喧哗热闹,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代州城人口凋敝,绝不会出现这种情景,还是稍繁华些的太原府,才会让郭信勉强产生自己身处城市的感觉。

    四个月的外出征战,郭信二人骤然回到烟火繁荣之地,却丝毫没有感到不适,轻车熟路回了郭府。

    郭府前正有一个身影在府门前扫地,听见马蹄声回过头来。郭信一眼就认出了郭寿,郭寿却好似没认出他二人,提了扫帚立在门前还想让开道路。

    直到郭朴一声:“爹!”

    郭寿才恍然醒悟过来:“臭小子?回来了?”

    二人在府门前驻马,郭朴翻身下去,握住郭寿的两只手:“爹莫非痴了不成?连儿子都认不出了?”

    “你这蠢儿才痴了!”郭寿一脚蹬去,却被铁甲硌住,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郭朴,转身朝郭信拱手道:“听说意哥儿升了指挥使,恭喜!我就知道意哥儿会有出息!”

    “好歹是郭家儿郎,没甚喜的。”郭信笑着摘下兜鍪,向郭寿问道:“现在家中都有谁在?”

    “老郎君和荣哥儿跟着官家往南去了,青哥儿、夫人,还有几位小郎君都在府中。”

    “成,我先去拜见母亲。”

    辞别了郭寿,郭信径自入府,身后还在传来郭寿训斥郭朴的声音:

    “蠢儿,你何时能跟意哥儿一样懂礼……”

    “爹,莫揪耳朵,疼!”

    府中给郭信的感觉依旧亲切而熟悉,表面的一切都未曾改变,只有院落中那几棵梨树不再枝叶单调,长出了如伞盖的绿色,只是花期已过,让郭信稍稍有些遗憾。

    郭信刚要迈入后院,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甲胄,于是转头向自己的厢院走去,准备先换些干净衣裳再去拜见张氏。

    走到自己的厢院前,郭信听到院内传来几个小儿的嬉笑声,应该是自己那三个堂弟。

    郭信推门进去,果然看到郭奉超三人正在自己的厢院里踢毽球。

    三人玩得兴起,丝毫没注意到郭信进来,直到他走进时,郭守筠和定哥儿两人才看到他,当即站定把手背在身后,一脸等着认错的样子。

    背身对着郭信的郭奉超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睛盯着上下翻飞的毽球,脚下动作不停:“你俩这就累啦?”

    定哥儿连忙小声提醒:“二哥!二从兄回来了。”

    “三弟别想诓我,二从兄打仗去了。”

    郭信故意重重咳嗽一声,郭奉超闻声一个激灵,毽球也随之落在地上,缓缓回过头来,看见郭信,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连忙快速俯身拜了一拜:“见过二从兄。”

    说完就退后两步,也在两个兄弟身边并排站好。

    郭信瞧着三人的样子顿时觉得好笑,也佯装生气,板着面孔道:“你们三个知错了?”

    年纪最大的郭守筠带头道:“回二从兄的话,我们知错了。”

    郭奉超紧随其后:“我也知错了。”

    定哥儿连忙跟上:“二从兄,我也错了。”

    郭信继续沉着声音问:“那你们说说,错在哪儿了?”

    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又是大哥郭守筠先低头道:“我们在二从兄的院子里玩毽子……”

    郭信接着问:“嗯,还有呢?”

    这下没人吭声了,迟疑一阵,郭奉超忍不住跳出来道:“都怪大从兄把我们锁在院里读书太过无聊,我们才逃出来的!二从兄要罚我们便罚吧,可不要告诉叔母!”

    郭守筠和定哥儿在一旁拦也拦不住,见郭奉超已经说了出来,也只好原地等着郭信发落。

    郭信哦了一声:“所以你们是在逃学?”

    三兄弟不明所以,郭守筠大着胆子问:“二从兄,什么是逃学?”

    见兄弟三人局促不安的模样,郭信心下更觉好笑,于是招呼三人过来,解开身上的绑带,将胸甲和肩甲放在郭奉超和郭守筠手上:“犯错就要受罚,就罚你们去把甲胄搬我屋里去。”

    见两个哥哥呼哧呼哧抱着甲片去了,定哥儿又紧张起来:“二从兄,那我呢?”

    郭信见定哥儿还是当初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定哥儿搬不动那些,给我讲讲这几个月你们在府中都做什么了?”

    于是定哥儿一五一十地将四个月里的所见所闻都讲给郭信听,原来郭威忙碌军事,三兄弟便都由张氏携带,平时都让郭侗教三人读书。

    “这么说,你们三个都不爱读书?”

    定哥儿摇摇脑袋:“大哥最爱读书,都是二哥说无趣,要来二从兄的院子耍耍……”

    郭信顿时感到无语:“为什么非是我的院子?”

    定哥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因为二从兄院子里没人呀!”

    这时郭奉超与郭守筠也喘着粗气回来了,郭信见状,拍拍他们的肩膀,用长辈的口吻道:“你俩这身板可得多练练才行,否则出去谁能看出是咱们郭家儿郎?”

    郭奉超心直口快,随口反驳道:“要说身板,大从兄的身子还没我好呢。”

    郭守筠见郭奉超刚开口就急忙用胳膊顶了顶他,却还是慢了半拍。

    郭信闻言也是一愣,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挥手道:“我要去拜见母亲,你们三个也跟我一起来。”

    三兄弟当即哭丧起一张脸,郭信见状有些奇怪,张氏向来对自己温柔体贴,难道还有严母的一面?

    他随即挨个摸过三人的脑勺,笑着道:“放心,我就说路上遇着你们,逃学事不会告诉母亲。”

    三兄弟这才欣喜过望,紧紧跟随上郭信的脚步。

    郭信带着三个跟班前去拜见张氏,感受到堂弟们对自己的亲近信赖,突然觉得一股暖暖的温情正在心头流动,就连一直惦念不下的战事,一时间也仿佛成为了遥远的记忆。

    郭信不经意间抬头,突然瞥见角落里那棵梨树的枝叶间,原来还留存着一朵乳白色的梨花。

第三十六章 崇福寺

    郭信带着三个从弟入内院拜会张氏,张氏早已得知郭信出征归来,派了婢女在门前迎候。

    进到里面,不等郭信朝她行礼,张氏就先问道:“二郎出去了好些日子,外面不比家里,战阵上吃了不少苦头吧?”

    郭信还是向张氏行完礼数,为免张氏担心,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道:“苦头是有些,不过孩儿觉得战阵上其实没那么凶险,何况有军中上峰关照,孩儿这次是得胜归来,被官家升了官的。”

    张氏闻言欣慰道:“我知道二郎是有本事的,你阿父得知你在代州立了功劳,也是高兴了几天哩。”

    郭信注意瞧着张氏说话时的神态,见她并没表现出担心的样子,也就宽心下来。张氏虽说不是他的生母,却无疑是此世最关心他的妇人,他也早已把张氏当做母亲看待。而人们离家在外,大抵总是不太想让家人担心的。

    其实张氏并不是非常美艳的妇人,甚至说不上有什么姿色,身上更没有所谓大家夫人的架子……不像是重臣家的内眷,倒像是那种在外面常能见到的寻常妇人。但恰因如此,相较于严肃的郭威与兄弟郭侗,张氏让他更从心底里觉得亲近,真正感受到家中的温情与关爱。

    郭信好言道:“父亲如今去了南边,母亲既要操持府上的事,又要管教这三个小,阿母平时可要体贴身子,勿要过于操劳了。”

    张氏掩嘴轻笑:“看来二郎也学会疼人了。你们儿郎们都在外面忙活大事,府中的这点事相比起来倒不算什么了,我还能照顾得过来。何况还有大郎在。”

    说罢张氏瞥见郭信身后的三兄弟,笑道:“你们三个又是做了什么坏事,叫意哥儿逮住了?”

    三兄弟被问在原地,朝郭信投来乞求可怜的目光,最幼小的定哥儿更是紧张地抓住郭信袖角。

    郭信笑道:“没什么,只是过来时碰巧遇上了,便一同来给母亲问安。”

    说着拍拍身边三兄弟的后背,三人也上前乖巧地躬身行礼。

    张氏又拉着郭信攀谈了许久,直到郭信看张氏渐渐显出疲惫,又见外间天色渐晚,自己不好久留内院,于是便准备告辞。

    张氏像是又想起什么:“二郎最近不会再走罢?”

    郭信微微一想,奉国军还要在太原修整补充兵额,最近应该不会急着开拔,于是问道:“最近应没什么事,母亲有何吩咐?”

    张氏笑道:“三日后皇后要去崇福寺祈求新朝武运,重臣内家也可以随行,二郎既然最近无事,就陪我去罢?”

    郭信刚想开口拒绝,张氏就道:“以前二郎虽爱舞刀弄棒,但也一向很爱陪我的。今年上元节时二郎就不愿跟我去拜佛,莫不是如今已嫌弃我这妇人絮叨多话了?”

    话说到这份上,郭信哪里还能拒绝,也只好爽快道:“既然母亲喜欢,又有幸得见皇后,孩儿没有不去的道理。”想了想又好奇道:“不知官家新封的是哪家皇后?”

    “二郎说得奇怪,今上这些年来独爱魏国夫人——如今自然也是李三娘李皇后了。”

    李三娘,郭信默念,倒觉得常常听起这个名字。

    ……

    刚刚立夏,天气就已经渐渐开始炎热。

    郭信等到城中撞起晨钟时就早早起来,等候陪同张氏出门去崇福寺。

    最近日头炙热,郭信也换上了件清爽的宽衫,只是数月里习惯了甲胄在身的重量,一时间对平常的衣物竟感到有些不习惯。

    张氏出门乘坐轿舆,除了抬轿的担夫外,就只有亲近的婢女和郭信郭朴作陪。而郭信的兄长郭侗这几日一直早出晚归,连郭信在家待了三天也没见上几面,不知道整日在衙署里忙活什么,只听说是刚谋了工部度支员外郎的差事。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崇福寺所在的南城。郭信对崇福寺早就有所耳闻,据说崇福寺隋时就已兴建,如今更是太原府中,乃至河东诸州县间的第一大寺,仅占地就足足有四个坊。寺内僧侣上千,极盛时西域乃至东瀛都有僧者访学问道而来。

    只是郭信不信此道,对僧人佛法都没什么兴趣,只当是为远观新朝皇后而来。

    到崇福寺外,只见人群熙攘,密度还要远甚于先前契丹使者入城的情状,显然还有很多人抱着和郭信一样的目的想要来观睹新朝仪仗。

    因为皇后驾到,崇福寺内外已经受内廷禁卫戒严,等闲人只能在外间道旁等着看热闹。郭信好奇地去观察那些护卫宫廷的武夫与军中武夫有什么区别,只见禁卫们俱是人高马大,甲胄齐全,看上去十分威严,却不知道是不是空有一副花架子。

    郭信护着张氏的轿舆穿过人群,总算在寺门外落了轿。

    寺门建的极大,除去贵人出入的正门外,仅左右两侧就各有三道小门。寺外已经停了数十顶轿子,各家的担夫家仆们整围着家中妇人小姐的轿子扯闲话,显然受到皇后传召而来的官贵家眷数量不少。

    郭信请张氏下轿,郭朴便带着轿夫们去一旁等候。

    张氏没进寺门,先在寺门前恭敬地站定,对着寺内的方向双手合十,躬身拜了一拜,口中还念着不知出自哪里的经文。

    郭信顺着张氏的目光抬头看去,就见到寺门上一块方正的大匾,上书“崇福大寺”,就算郭信不懂书法,也能看出这字写得极好。

    张氏注意到郭信的目光,笑着对他道:“那字是前朝庄宗皇帝赐下的。”说罢便先迈步朝寺内走去。

    郭信见状也跟了上去,却发现那阖门处的门槛足有两捺高,若是稍不注意估计就要绊到在地。郭信心道:且不论寺内参拜有多么灵验,又藏着多么精妙的佛法,光看这门槛倒确实修得挺高。

第三十七章 皇后

    郭信随张氏进入寺内,便感觉好似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崇福寺今日被皇家‘包场’,因而不见香客,寺内尽是青松古柏,耳边木鱼诵经声隐隐约约,不远处观音殿青烟袅袅,往来僧侣神态悠闲,举止自若,颇有一种隔世之感。

    只是郭信知道在寻常日子里,每天都有无数善男信女来此虔心拜佛贡献香火,此地也绝非是什么远离俗世的净土。

    张氏常来崇福寺祈福,因而熟悉此间布局,带着郭信七转八转就到了后寺的幽静之地。此时皇后仪仗还未来到,后寺的长寿阁前就已经聚上了一群太原文武的家中内眷,其中多是妇人。

    郭信见状心想:妇人们在家不知外事,心中忧虑才会更热衷此道,男人们整日在外打拼,哪有心思天天顾及这些?此道用来教化生民也就罢了,沉迷于此在郭信看来就非常愚蠢。

    然而没空给郭信瞎想,自从张氏到场,此地众多妇人就仿佛没有不认识她的,纷纷围上来问候交谈。郭信自然也要被张氏拉着,向那些相熟的贵家妇女引荐一番:“这是我家二郎意哥儿,刚从代州随军班师回来。”

    “还是第一回见,没想到郭家二郎是这般英武。”

    “是今年上元那个救美的郭二郎吧?”

    “听说官家在朝上亲口夸过二郎,看来二郎日后少不得显贵哩。”

    “二郎还未婚娶?计相王家正有待嫁小娘……”

    被一众妇人围着七嘴八舌,郭信顿感手忙脚乱,口上也是不停招架应对:“哪里哪里,都是阿父教导有方……”

    妇人之间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过了好一阵,郭信才借着出恭脱离苦海,找了处背阳的廊庑躲太阳。视线内的张氏还在与一众妇人攀谈,他知道这些贵家内眷分着圈子,有自己的名利场,那些显赫重臣家的贵妇显然会更受欢迎,而那些家中男人地位不高的妇人,就只有主动请求相交,甚至巴结其他贵妇的份。

    所以众女环绕的张氏未必就是人缘不错,或许只是因为郭威正值显贵的缘故罢了。

    正当郭信享受着短暂的清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拖得长长的嗓音:“皇后至!”

    随后便看到一群宦官宫女,前呼后拥地围着一位端庄妇人从前寺而来。郭信暗道:这才是任何人都要亲近交好、如今中原最尊贵的妇人。

    郭信已不是第一次见皇家仪仗,先前刘知远御驾东出的时候他就曾远远地观望过,但这样近距离地感受却还是头一回。

    名叫李三娘的皇后被侍从们里外围了几层,身边还有数个寺中僧人,郭信站起来伸着脖子才依稀看出皇后的长相十分端正,只是身上穿着一身宽大的锦袍,显得与此时季节有些不太相宜。

    在此地等候已久的文武家眷们终于迎来正主,纷纷退避两边行礼拜见,郭信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这伸脖子够着瞧的样子很没规矩……好在僧侣贵妇们都去围着皇后,没人注意他的失礼仪态。

    皇后和众人说了些话,很快就继续往内里的长寿阁去,长寿阁是崇福寺最隐秘的内地,寻常连普通僧众也无法入内,听闻里面供奉的几座大佛都是金身塑造。

    到这时郭信便发现皇后身边只随着包括张氏在内少数的几位女眷——外朝文武的等级秩序显然反映在这些妇人身上,并非所有女眷都有资格近身跟从皇后,多数都只能在阁外等候。

    郭信对那金身佛像不感兴趣,也不想拜佛保佑刘家武运昌隆,便独自找路在寺内闲逛了起来。

    “咚、咚、咚……”

    木鱼声敲击舒缓,郭信的脚下也慢了下来。他觉得像这般清幽才应是寺院该有的样子,可在现实里越是名声显著的大寺,却偏偏越与凡尘俗世纠缠不清……世人们为名利而来,在这种日日香客不绝,人烟兴旺繁荣的大寺里头,真能让人沉静下来潜心向佛?

    不知不觉郭信走进一处死路,刚要调头回去,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跟来了四个汉子。

    郭信疑惑地瞧了四人一眼,见四个汉子穿着锦衣,人手一根及腰长的哨棒,又并排把自己归路堵住,皱眉问道:“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四人中为首的一个笑道:“敢问郎君是郭家二郎?”

    郭信见他开口便提自己,四人又各个壮实,看上去不是闲杂百姓,当下断定几人是奔着自己有备而来。他看着四个汉子身上的锦衣,心下已经了然:除了挨过自己一脚的李业,还有哪家仇人敢对禁军武将动手?

    郭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坦然地向汉子点点头:“我就是郭家二郎。”

    “既然是郭二郎……咱这不就要认识了?”为首的汉子笑容瞬间消失,直领着其余三人一步步向郭信逼来。

    郭信眼神迅速扫过四人,双手架在身前似要格挡。

    “郭二郎不愧是武将,但今个倒要咱看看二郎的肉身跟咱手里的棍棒哪个更硬!上!”为首的汉子招呼一声,剩下的三个汉子就一同朝郭信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最前的一个汉子举棒快到郭信身前时,郭信却放下格挡状的手,躲过汉子下劈哨棒的同时,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刃,直接顺势将短刃送进那汉子怀中!

    郭信动作非常迅猛,汉子一声惨叫便丢了哨棒抱着肚子缩在地上。

    “这厮身上有刀!”不知哪个喊了一声,另外两个扑来的汉子顿时原地往后跳了一步,棒头指着郭信不知所措。

    领头的汉子更加意外,见那地上的同伴还在痛苦哀嚎,一时间也在原地没了眉目。

    郭信虽然带着短刃,但刚才那机会只能骗过一次,剩下三人不会再近身来拼,于是捡起那根被丢在地上的哨棒,拿在手里颠了颠,冷眼看着剩下的三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是军户出身,又是禁军武将,几位要来试试我家棍法?”

    剩下两人转头都看向为首的汉子。领头汉子见郭信刚才身法凌厉,此处小路又空间狭窄,自己三人施展不开,一咬牙,恶狠狠地盯着郭信道:“郭二郎的本事咱讨教了,不过这事没完,希望下回郭二郎还有这好运!走!”

    汉子丢下话便转身疾步离开,其余两个也连忙提着哨棒跟了上去,竟不管倒在郭信脚下的同伴。

    郭信见三人消失在眼中,这才松了口气,又抬脚踢了踢倒地的汉子,见他毫无动静,蹲下伸手探了探,才发现汉子竟已气绝而死。

    郭信举起短刃照着日头看了看,刀刃上的血迹在阳光下呈现出暗淡的红色——章承化给自己的这刀确实好用。

    他用地上汉子的锦衣擦去短刃上的血迹,便收起刀转身去寻张氏。

第三十八章 小事

    郭信回到长寿阁外,正逢李皇后率着一众女眷出来。郭信知道自己刚才能遇上李业的人,估计是因为那李业跟着李皇后来祈福,正巧在此地被他看到,所以才会有刚才那一出。

    郭信等到李皇后以及一众随从仪仗都一并离去后,才上前去找张氏。

    跟随李皇后一同进香出来的张氏显出很高兴的样子:“二郎怎么才回来?见着皇后了么?”

    郭信不想扫张氏的兴,便笑道:“孩儿昨日吃了凉食,肚子有些坏……不过皇后还是望见了的。”

    张氏微微蹙眉:“二郎刚走的真不是时候。不然我向皇后引荐,让二郎在皇后面前露脸,多好的机会呀!”

    郭信装作悻悻道:“今日运气不佳,下次还有机会。”

    张氏也不再纠结:“二郎说得对,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咱家受陛下看重,日后也少不了入宫的机会。”

    郭信点头应是,又装作随口提起:“孩儿刚隔着人群看不真切,貌似今日皇后家弟也来了?”

    张氏一想便道:“皇后家几个兄弟都随着官家出征,今天只见着了皇后幼弟,似乎是叫李业……意哥儿问这干嘛?”

    李业是皇后亲弟,想必张氏身边的贵妇们也不太敢随便编排皇室的八卦,张氏还不知道郭信与李业的那点破事。

    郭信微微一笑:“些许小事,就不劳母亲挂怀了。”

    出了崇福寺,张氏重新乘上轿舆。郭信刚在寺中险些被李业的人暗算得手,此时不敢大意,亲自护送张氏回府。

    今日李皇后来崇福寺是为刘知远出征祈福,这样的日子李业都敢对自己下手,足可见其人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又想到先前那汉子说此事没完……郭信虽然不怕李业,却觉得非常麻烦。自己从军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偏就在李业那厮身上生出这许多事端来。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况是被那样一个小人惦记着。

    郭信一行人快要行至府前,瞧见从自家府门里出来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人影。

    “王都将!”郭信喊了一声,那边二人果然扭过头来,正是王元茂和章承化两人。

    “郭指挥使!”王元茂挥手招呼了下,便和章承化趋步过来。

    轿舆停了下来,张氏在内问道:“二郎唤的是谁?”

    郭信在帘外道:“是孩儿军中部下,估计有事来寻孩儿。”

    张氏温和的声音从帘内传出:“我一介妇人,就不耽误你们的要紧事了,二郎去吧。”

    于是郭信向郭朴细细叮嘱了一番,便叫上章、王二人朝坊外走去。

    郭信见二人身上都穿着甲,先问道:“你二人从军中是怎么寻来的?”

    王元茂闻言一乐:“郭指挥使真会说笑,枢密院郭使君的府第,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哪还用得着刻意去寻?”

    郭信想到刚才寺中的凶人,深感到身边有自己人的重要性,于是对二人道:“咱都是上阵卖过命的交情,私下不用再称我指挥使,名头怪长叫起来也不顺,跟郭朴一样叫我意哥儿就成。”

    郭信主动表示亲近,二人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章承化接着道:“我们来找意哥儿,是来给意哥儿带这个玩意。”说着从怀中一枚腰牌递给郭信。

    郭信接过一看:“指挥使腰牌?”

    章承化点点头,郭信便笑着将其绑在腰上:“你二人来得巧,这家伙待会兴许就能用上。”

    章、王二人皆面露疑惑:“意哥儿要带咱去哪儿?”

    “春乐坊。”

    章承化没听过春乐坊,王元茂自然对其有所耳闻,听到郭信要带自己二人去春乐坊,顿时乐不开支地说起闲话:“上面说咱军不用在太原补兵了,回头直接去汴州,听说那边全是前朝降兵,契丹主原本要杀,不知为啥都活了下来……话说昨天军中传言史军使一路往南杀去,怀州那边的辽将直接弃城跑了,郭指挥使觉得南边还有仗打么?契丹人都跑光了,倒时咱官家带大军进汴州岂不是兵不血刃?”

    郭信见他高兴起来说个没完,无语道:“改日去大梁城再请你俩玩乐,今日是有别的事。”

    王元茂嘴里一停,旁边的章承化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我就知道意哥儿不是旁边这个酒囊饭袋,带咱出去肯定是有要紧事办。”

    王元茂瞪了章承化一眼,随后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意哥儿有事,随意请吩咐我俩就是,就算上刀山下火海……”

    章承化冷哼一声:“上刀山?之前代州城上可没见你王都将的人影。”

    “我说,你个章石头什么时候也学了一张臭嘴?”

    郭信见状忙止住二人,摇头笑道:“还没到上刀山那么严重,不过是件小事。”

    说罢郭信便将自己如何得罪李业,以及今日在寺中的遭遇向二人诉说了一通,二人听后颇为气愤:“敢对咱军中的人出手?管他是甚来头,让咱遇见都非得扒了他皮不可……”

    三人一路走到春乐坊,不知是否因为府中贵人们现在都忙着入主中原的大事,向来繁华的春乐坊看上去竟有些萧条冷落。

    不过郭信不是带二人来此地寻欢作乐的,春乐坊的萧条与否都不会破坏他们的兴致。

    前坊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用食,见三人进来,伙计眼睛一亮上来招呼:“小郎君和二位军爷是来……”

    郭信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此处有个叫崔玉娘的唱曲小娘,可还在这儿?”

    伙计打量着郭信三人,犹疑地道:“在倒是在的……”

    郭信当即便往后坊走去,伙计连忙拦了上来:“这可不成,现在后坊还没到待客的时辰!”

    郭信还未说话,身后的章承化就先冷声道:“让开。”

    外表粗犷的章承化显然比年轻的郭信更令人震慑,伙计当即就闪在一旁不敢再多说一言。

    郭信见状对伙计道:“不要怕,我不是来惹事的,带个人就走。”

    说罢郭信便径自往内坊而去,他还记得上回去见崔玉娘的路,很快便到了那间小小的厢院前。

    院门虽然紧闭,里面却传来丝竹的乐声,郭信知道崔玉娘在里面,便直接上前推开院门。

第三十九章 谁敢拦我

    崔玉娘在午后就生出困意来,太阳斜到西边去,面东的屋子在这个时间十分凉爽,可她却感觉自己的身子疲惫空乏极了,不知不觉在卧榻上打了一个小盹。

    她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做了一个恍惚的梦。她梦见自己穿着锦绣的华服,端坐在高大的宫室内,身旁有无数女婢伺候着她,而她既不用为谁弹琴,也不必为谁唱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直到看见那个宽阔的背影时——一切就都醒来了。

    玉娘醒来后仍回忆着那个美梦,对着铜镜梳理好鬓角的乱发,头脑渐渐恢复清醒。她最近常常感到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她的直觉向来都很可靠,上次有这种预感后不久,契丹人就将她就和父亲逼出了家乡。

    盘算日子,玉娘想到自己从河北逃来太原已经过去了半年,一同而来的父亲早已化作春泥入土,却空留下她独自在这他乡做一片漂泊的浮萍。想到此处玉娘不免自感凄凉起来,幽幽叹了一声,抱起琵琶,随手拨出几个商音。

    商音苦涩清冷,与远处其他小娘传来的艳词曲调截然不同。玉娘更觉得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春乐坊从来都是莺歌燕语,可这一切都与她并不相干。若非她还要在此地凭借容貌和手艺养活自己,才不至于沦落到太过凄惨的境地,她绝不愿在这充满污垢的地方多待一天。

    她心里很明白,像这样活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但她更明白,这世道中的人能勉强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易事。

    玉娘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往后的日子,在春乐坊中,像自己这样的小娘,就算不做那最下等的行当,也免不了受年老色衰的影响。在玉娘看来,没有家境背景的妇人,价值便只有这幅皮囊,不然谁会愿意听一个老妇弹琴唱曲?

    可再回想起她头回去伺候那些高门衙内的日子,还偏偏就遇上最难伺候的一类主顾。那李业家中贵为外戚,得手自己一介唱曲的小娘不要太过简单,她当时本已几近绝望,却真没想到会有人愿意为自己出手……

    若非那位郭郎的一脚,恐怕自己也要步入无数妇人的后尘,去那高门内做一个受人玩弄的侍妾,幸运的话诞下一子,或许还能勉强渡过余生,若是不幸,谁又知道最后该会是怎样的去处?

    可是那郭郎为何要救自己?玉娘至今也没想明白。而她上回亲口问那人时,那人竟告诉自己是因为什么‘不忍心’。那个全然武夫模样的汉子,心里装的竟然是一颗什么不忍心?

    玉娘自然一直记着那日的恩情,也打心眼里尊敬,甚至有些崇拜那个敢对权贵出手的汉子。她几度都以为郭信也是看中了自己的容貌,为自己出手不过贵家子弟间的争风吃醋,但后来她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日头渐长,郭信只再来找过她一次便没了身影,留在玉娘心中的身影却反而越来越深。等她终于忍不住放下矜持差人去寻他来听曲,郭信竟回话说什么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难道自己找他就是为了寻欢作乐?

    玉娘恼怨地咬紧银牙,却又发现自己完全没理由这样生气。

    正当玉娘甩去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抱起琵琶,拨弄起她弹唱过无数遍的塞上曲时,那个让她无法忘记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耳边。

    “玉娘在里面么?”

    玉娘拨弦的手徒然一抖,弹出一个变调来。她以为自己是因出神而生了幻念,那个声音却再次传来:“我进来了!”

    玉娘这回肯定了那声音不是虚幻,心中又惊又喜之余,连忙对着铜镜仔细理清额前的碎发,又抿了抿双唇让面孔看起来多了几分气色,这才推门出去。

    看清院中的人,玉娘忍不住唤道:“郭……郎。”

    玉娘开口时本想用亲切的语气叫他,但想到郭信对自己的那番‘冷落’,为免被他看出自己的慌张和欣喜,于是又不动声色地将声调压了下来。

    郭信看着玉娘从房中出来,直接上前去道:“是我,玉娘最近还好么?”

    玉娘欠了一身,恭敬地施礼道:“托郭郎的关照,一切还好。”

    郭信点点头,笑着指向头顶的太阳:“我们进去说话?”

    玉娘暗衬自己还是失了礼数,连忙引郭信三人向旁边的堂屋走去。

    郭信带着章、王二人走进堂屋,玉娘看见郭信还带着两个汉子,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哀怨:看来郭信也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个会唱曲的小娘罢了。

    郭信正好看见玉娘脸色的变化,以为她是不喜章承化二个糙汉进来,笑道:“玉娘勿怪,咱今日不是来听曲的。”

    玉娘听后疑惑:“那郭郎来是……”

    郭信认真地看着玉娘,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来带玉娘走的。”

    玉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但看到郭信决然的目光,哪有半分玩笑的样子?刚才心头好不容易收敛起来的思绪瞬间又纷纷扬扬了。

    郭信见到玉娘蹙眉不语的样子,心道自己此来确实太过贸然。但想到李业对自己报复不成,难免不会再度把目光转到玉娘身上。虽说这一切的因果本就因玉娘而起,但自己既然已经插手,就没有不管不顾的说法,他也没法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小娘因自己放任的缘故被李业那等人玷污。

    他一边思量着如何劝玉娘跟自己走,一边试着缓缓开口道:“玉娘放心,跟不跟我走都由你自己做主,但我要先问玉娘几句话。”

    玉娘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但还是对郭信微微颔首。

    郭信便开始问道:“李业那厮后来又找过玉娘么?”

    “未曾再来。”

    “玉娘可有相好的郎君?”

    玉娘连忙摇头,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

    “玉娘喜欢待在春乐坊么?”

    玉娘突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先前的一切所感所想都涌上心头,双目瞬间染上了薄薄的一层雾。

    郭信没注意到玉娘的神色变化,问完三个问题便继续开口道:“前阵子我出去征战,本以为过去了这许久,那李业应该也不会再没事找事,不成想今天又碰上那厮派人来招惹我。”

    玉娘闻言连忙深吸一口气,回复了心神道:“李业来寻郭郎麻烦了?郭郎没受我连累罢……”

    “我还没那么好对付。”郭信笑了笑,想到此处又转头对身后的章承化随口道:“章副使给我那刀很好用。”

    章承化摸不着头脑,还是抱拳应了一声。

    郭信接着道:“我看那李业实在是小人用心,在我身上讨不着好,恐怕回头会来寻玉娘的麻烦。所以就想干脆带玉娘回我家,不论怎样那厮不敢惹到我家头上。”

    玉娘眉目一转,很快就明白了郭信的意思。但她随即想到郭信数月不见人影,今日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说什么带自己走这样轻浮的话,让她一时间实在无法决断。

    正纠结间,玉娘注意到郭信目光中那束不容杂色的真诚……

    郭信看出玉娘脸上的纠结,还想再劝:“玉娘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玉娘会弹琴唱曲,回去可以服侍我母亲,说不定可以劝母亲收你做义女……”

    玉娘突然打断郭信的话:“郭郎为何这么对我好?”

    郭信低头思索了一阵,还未回答,玉娘却先替他道:“是不忍心?”

    郭信抬头正对上玉娘双目中的晶莹,突然愣住了,迟迟才点了点头:“那玉娘……?”

    玉娘微微一笑:“我愿意跟郭郎走。”

    郭信一拍大腿:“这样便好说了!”他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一肚子劝说的腹稿瞬间没了用处。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突然被踹开,随后便是十来个穿着布衣的伙计涌了进来,领头一个胖子进来后便大声呵斥:“哪家的小儿敢来春乐坊撒野?”

    “来得正好。”郭信起身朝胖子迎了上去,指着玉娘道:“玉娘今日我要赎走,回头会送钱来。”

    胖子冷哼一声:“就是多少钱郎君也莫想赎走,既然进了咱春乐坊,便没有轻易能走的道理。”

    “道理由你说了算?”郭信今天本就因为寺中那出憋了一肚火气,此时也有些怒了。章承化和王元茂见状也起身站在郭信身后,冷眼看着胖子。

    胖子有些畏惧,但仍鼓壮声势道:“你可知道咱春乐坊是哪位贵人的产业?说出来吓死你,是如今府中少尹!”

    郭信却仍向他逼近,口中问道:“那你又知道我是谁?”

    胖子往后退了两步,额前已经出了两行细汗,挥手向身后的仆人们:“拦住他!”

    郭信冷笑一声,将章承化刚给自己带来的腰牌亮了出来:“我是新朝禁军武将,谁敢拦我?”

第四十章 被褥

    眼前这位年轻后生竟然是禁军指挥使!胖子识出上面指挥使三个大字,脸上的冷汗更密了。

    “这下可以走罢?”郭信收起腰牌,负手盯着拦路的胖子。

    “咱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军爷。”胖子连忙让在一旁,赶紧挥手斥退仆人们给郭信等人让出一条出路。

    郭信心道:果然还是武夫的身份顶事,就算是一个指挥使,在寻常人眼中也算是如何也招惹不起的角色了。

    再没人拦路,郭信几人顺利出了春乐坊,坊外不远已经停了一辆轿舆,边上正是在府门前得了郭信叮嘱而来的郭朴,瞧见他们出来,喊道:“意哥儿!”

    玉娘见郭信竟然连轿舆都备好了,稍稍有些惊讶地望了一眼郭信的背影:郭郎算准了自己会跟他走?

    郭信招呼郭朴带着轿夫把轿舆抬到近前,朝他问道:“银钱都带了?”

    郭朴把背在身后的褡裢拉到身前,看了看郭信,又看看他身后的玉娘:“按意哥儿的吩咐,都带上了……不知道意哥儿要这些干啥?”

    郭信笑而不语,把褡裢从郭朴身上卸下来,转身就甩给一路尾随来的胖子:“人钱两清,玉娘与此地再无瓜葛了!”

    胖子慌忙接过褡裢,打开瞅了一眼,顿时喜笑颜开,竟一改刚才的刻薄怨恨,反而原地作起揖来:“军爷走好!”

    王元茂见状先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脸惋惜地感叹:“他娘的,郭指挥出手也忒大方……”

    章承化也沉声道:“郭指挥使若是有意,咱直接抢人走就是,不需理会那些腌臜玩意。”

    那褡裢里是郭信出征带回来的犒饷,他当了几个月指挥使,先前又得了太原府的赐赏,赎买一个唱曲的小娘实在绰绰有余。

    郭信看了眼不知所措的玉娘,对二人笑道:“银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在什么地方。”

    玉娘望着郭信脸上对自己自始至终都保存的笑意,嘴巴动了动,却又不知道有什么话能说出口。

    郭信走到轿舆前,朝身旁还处于茫然中的玉娘伸出手臂:“路不远,玉娘先上去坐会儿。”

    玉娘看着郭信伸出的手臂,明白郭信是想让自己扶着他上轿……她曾在某些夜晚里无数次地想象过和郭信的第一次接触,却独独想不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这么快。

    鬼使神差地,玉娘竟真的伸手去扶,她的手搭在汉子结实的小臂上,那手感竟不像是肉,而像是粗硬的铁棍。

    玉娘的脸唰地红了,她逃似的登上了轿舆,郭信又很快替她拉上轿舆两侧的帘子。

    轿舆从外面看起来很小,里面一个人坐却很宽敞。玉娘独自端坐在轿箱内,这下没人能看见她了,刚才该有的羞涩却一下子都涌上头来,好在没有人能看到她。

    玉娘一边用两只清凉的手背敷在脸上,一边为自己刚才做出那样轻浮的举动感到十分懊悔和羞耻……但她又忍不住去想刚才的那一瞬,忍不住去想象郭信袍袖下那结实而精干的肌肉……她的双颊越发变得烫了。

    这时郭信突然在外面拍了拍手,接着玉娘便听到他正在吆喝轿夫:“回府!”

    玉娘随即感觉自己脱离了大地,正向梦中的自己飘去。

    ……

    回到郭府,章承化二人半路上就折身回了军营,郭信和郭朴则引着轿舆进府。门房的郭寿看见轿舆被抬进府,接下来就是一个白净的小娘款款下了轿子,顿时脸色犯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郭信见状想也没想便开口道:“里面是我从春乐坊接回来的崔娘子……我把她接回来住。”说完他就意识到这事说不清楚。

    郭寿不知道怎么回话,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郭朴,郭朴也挠了挠头:“爹看我也没用,都是意哥儿自己的主意。”

    郭信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省得误会,想了想便直接坦然道:“母亲在家罢?我去禀明母亲。”

    玉娘闻言这才知道,原来郭信根本没和家人商量,今天赎走自己完全是他自个做主的事!她既感激,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郭家如今已是新朝显贵,能接纳自己这样不清不楚地被郭信带回家?何况自己连算郭信的什么都说不清楚。

    她无暇去想这些,因为郭信很快就不由分说地带她向后院走去。

    玉娘好奇地打量着郭府内的景致,想象着身前的郭信就是在这个府邸中长大,想象着郭信曾在其中奔跑、玩耍……但很快她就无法做这样悠闲的观望了,一路上仆人都好奇地朝二人看来,郭信懒得理会,玉娘却难以自制地低下了头,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到了后院,张氏的侍婢竟说张氏今日外出劳累已经睡下。

    这下郭信没了主意,眼看天色渐暗,只好带着玉娘先回自己的厢院。

    “我在府中不大走动,不知道还有没有卧房,眼下估计也收拾不及,就委屈玉娘先睡我的房中。”郭信说得极快,仿佛完全不把自作主张带玉娘回府这件事放在心上。

    玉娘听到要带她回郭信自己的厢院,瞬间感到心慌意乱!想要拒绝,又完全找不出由头,总不能出去睡在道上!可自己若是不拒绝,难道就真的任凭郭信……

    好在黄昏的天色遮蔽了她的慌乱。她正想着该如何委婉谢绝,郭信却接着道:“我过会去前面和郭朴挤一晚上。”

    郭信的话瞬间让玉娘为自己刚才的那些想法臊得想要钻进地里去,郭郎好心赎救自己,自己却不知为何总想到那种事上去!

    郭信把玉娘引到自己的卧房内,又嘱咐了一番,玉娘却怎么也听不进去了,眼光只注意到屋中的卧榻,那榻上的被褥收拾得很不齐整,显然郭信在这样的小事上也同样习惯潦草。

    玉娘想到这又不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旁的郭信终究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郎罢了。

    “玉娘在想什么好笑的事?”郭信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书案旁的一张矮凳上。他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又有李业的事让他烦心,此时已感到有些疲惫。

    玉娘摇头不语,只在屋中踱着步子,环顾四周观察着屋中每一项事物:几盏灯烛、一张书案、支着水盆的木架、几个柜子还有其他的杂物。

    郭信见玉娘沉默,以为她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而感到不适,说来也是,玉娘和自己说来才正经见过两面!

    他想了想,开口道:“今天事情办得匆忙,也没顾得上给玉娘收拾自己的东西。等明早起来玉娘有甚么需要就跟我说,我吩咐下人去给你置办……”

    玉娘扫过了屋内的一切,视线终归还是落在了侧身对自己而坐的郭信身上。

    在她眼里,郭信的身子、手脚都很宽大,筋肉结实的小臂从短衫间裸露出来,两条腿疏懒地横斜,腿弯的部分绷得很紧,衬出大腿内侧十分饱满,很有力度——玉娘的脸突然莫名其妙地红了,随后脑海迸过一阵难以自抑的幸福。

    玉娘赶紧收回自己越发潮润的目光,慌慌转回身去放眼观望屋外的斜阳。

    屋外的夕阳越来越薄,夜的幕布渐渐开启,所有人与物,以及身边的一切都开始淌动起一股暧昧的气息。

    郭信在矮凳上说了很多琐碎的话,这时也该起身了。

    走到门槛前,郭信不知为何突然停住,望着屋外没由来地问了一句:“玉娘怕我么?”

    玉娘摇了摇头,马上又意识到郭信背对自己看不到,赶紧开口道:“我既然愿意跟郭郎走,怎么会怕?”玉娘犹豫着又补了一句:“郭郎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我不后悔跟郭郎走。”

    郭信迈出去一半的脚闻言停在了半空,然后撤了回来。

    门页‘碰’的一声被合上了。

第四十一章 准备

    刘知远亲率汉军南下,六月初三时兵不血刃进入洛阳,消息传到太原府时则已经是六月初七了。

    此时郭信刚在家中过了一段悠闲的日子,其中主要因为玉娘的缘故。玉娘来到郭府,便再也没有搬出郭信的厢院,府上的人很快也都知道郭信从外间带回来了一个美貌的小娘。

    不过玉娘虽是被郭信从春乐坊赎买回来的,但说到底只是一个从河北避难来的落魄小娘,何况她也没有做过最下等的勾当——头一晚郭信已亲自验证过了这点。

    郭信原本想让玉娘暂且认张氏做义母,后来觉得不必这么麻烦。自己已过了弱冠之年,若不是今年战事紧张,他跟他哥郭侗早就到了各自成家的时候。何况郭信现在是手下有兵的将领,屋头有一两侍妾不仅不是什么问题,反而在此时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回事……

    因而张氏只是叮嘱了几句便没再管,只有郭侗很是不满自己兄弟带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娘同房,声称玷染门楣,不过郭信向来不怎么把郭侗的话放在心上就是了。

    六月间的太原府,日头已经相当毒辣。只是又到了十五日点卯的日子,却是不得不出府。于是郭信很早就起了床,准备趁太阳还没升高前先去校场军营。

    “这才几更时辰,郭郎要上哪儿去?”郭信起床的动作吵醒了睡梦中的玉娘,揉着眼睛道。

    郭信看着玉娘侧躺在卧榻上那遮挡不住的春色,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一边往身上套袍子,一边好言道:“今天点卯,我早点过去。”

    玉娘却也起身系上胸襟,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就迷糊道:“我伺候郭郎洗漱。”

    郭信见状心觉好笑,便宽劝道:“这些年也没人伺候过我,玉娘再睡一会儿。”

    玉娘嘴上不说,身体却固执地离开了卧榻,从衣柜间取出一身新鲜的直缝宽衫,又挑出一面皂丝绦子,一并拿来为郭信换上:“既然是去点卯,便换上些精神的。”

    “反正一会要穿甲,里面穿的什么外人也看不着。”

    玉娘不语,郭信只好任凭玉娘的一双柔荑在自己周身纵横,继续笑着说:“玉娘为我收拾得太好,倒叫那帮莽汉晓得我屋里有女人了。”

    玉娘的脸微微一红:“那又有什么不好?”

    郭信想想也是,能有这样一个小娘伺候自己,又有什么不好?他静静等玉娘最后将那皂丝绦子服帖着在自己腰间束好,便突然回身抱住玉娘。

    感觉到一对柔软贴住自己的胸膛,一股小娘身上特有的清香也扑鼻而来,让郭信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就这样生活下去也不差。

    但这个念头只停留了一瞬,他就松开了臂膀,开始穿上靴子:“最近军中可能会有调动,玉娘准备准备。”

    玉娘疑惑道:“准备什么?”

    郭信正试图把裤腿的褶皱都服服帖帖地塞到靴子里,头也不抬地道:“准备去汴梁。”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从厢院出来,经过前院时,郭信遇上了也从另一侧廊庑出来的郭侗。

    “兄长也去府中点卯?”郭信先抱拳道。

    郭侗应了一声,只是抬手微微做了一个作揖的动作。

    郭信转眼看到郭侗身上还穿着那身数月前就见到的绿袍,心想郭侗升官的事看来并不顺利。这就难怪自从他出征回来后,郭侗对自己更加冷落。弟弟受功封赏了指挥使,身为哥哥却连个枢密院的书办都没混上,在外面遇上指不定谁该拜谁……

    郭信知道郭侗也就能在郭府里摆摆威风罢了,于是也不再把郭侗的态度放在心上。

    两人一同准备出府,郭侗咳嗽了两声却又开始数落郭信:“父亲昨日刚来了封信,回信时我把意哥儿带回那唱曲小娘的事禀明了父亲。意哥儿可不要怨我,这事瞒不了父亲,我也都是为了你好……”

    郭信见他又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说话又阴阳怪气挤兑自己,刚压下去的反感厌恶此时又升上来,只是碍于郭侗毕竟与自己有亲,才不得不撇嘴忍受被他说教。

    好在中庭到府门相隔并不遥远,出府跨上郭朴早已备好的马,郭侗也准备转头去衙署的方向。

    就在这时,郭信突然在马上回头郭侗道:“弟知道些勾栏瓦肆的去处,兄长若是房中寂寞,跟我言语一声就是。”

    郭侗先是一愣,接着听出郭信话中揶揄嘲弄之意,反应过来时郭信却已经带着郭朴扬长而去,只好对着那马上的身影恨恨道:“岂有此理……实在不省事理!”

    军中依旧是老样子,都指挥使以上在兵房点卯,之后才是中级军官在军前营房碰头。

    郭信来得早,早早就在营房里头等候。指挥使们陆续进来,看见郭信都纷纷朝他问好致意。郭信是奉国军最年轻一个指挥使,从军也不过半年光景,自然不值得让众人这般尊敬礼遇——无非是他爹郭威是新朝枢密使,禁军各道兵马除了皇帝外,就只受枢密院调遣。

    不过郭信不敢凭此就托大做样,还是很守规矩的朝武夫们一一回礼。武夫们虽然大多不讲什么礼数,但好处是都没什么弯弯肠子,郭信对诸将亲近如同兄弟,自然赢得奉国军中的好感。

    众人在帐中一边等候解晖和王进过来,一边谈论起南边的军事。刘知远统帅的大军取道晋、陕州一路,然后便是自西向东先后夺下洛阳、汴梁二京。如今洛阳已经得手,下一步动向显然是汴梁。

    郭信推算时日,觉得汉军入住汴梁最迟应该也就这几天的事了,所以出门前才对玉娘说什么收拾收拾……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郭信早就做好了去那处在风云中心之地的准备。

    众人说话间,不多一会老上司解晖就和王进先后入帐。

    解晖脸上很兴奋,郭信见状便猜到是南边的消息来了。

    果然,解晖开口就道:“诸位的功名利禄来了!官家钦点的郑州防御使郭从义,受命先头进入大梁清理内宫。下旨时官家大军已经到了荥阳,这会儿恐怕已经进那汴梁城了!”

第四十二章 消遣

    郭信预料的不错,又过了两周时间,刘知远就在大梁向中原各镇发布诏令,改汴州为东京,国号仍为汉,年号仍称天福。

    剩下的除去大赦天下这类所有天子上位都会做的事外,便是传诏上至各地节度使,下至将领官吏,命其全部各自安于职守,不再变更。

    对此郭信倒不觉得意外。刘知远刚从河东起家进入中原,显然还没有完全把中原各镇都掌握手里,眼下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

    不论怎么说,刘家都已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中原明面上新的皇家,消息传到太原府,即使民众对脚下的太原府又成了一朝的龙兴之地不再感到稀奇,府中军中还是依旧举行了一阵子的庆典……

    等到七月时节,山东河南等地的藩镇相继归降,东京城的各级职司也开始渐渐组建,汉朝在中原似乎已经稳住了局势。

    中原的情况已然明朗,北方的契丹又听闻起了内乱,显然已经无暇南顾。

    太原府在平静了数周后,从汴梁很快就下来了新的旨意:命护圣左厢都指挥使李洪义护送后宫皇后,以及新朝文武家眷等赴汴梁入京安置。奉国军在太原府已经修整了将近两月,自然也隶属在护送队伍之中。

    于是郭信这几日又开始有事可做,不仅要在军中整顿行伍,还要帮忙收拾郭府中准备搬去汴梁的事物。

    郭府一片忙碌,虽然刘知远旨意上没说具体何时启程,但还在晋阳宫中的李皇后似乎思君心切,懿旨要求七月下旬就出太原府……

    上面的人一拍脑袋,奔波忙碌的差事却全落在下面人身上。郭府虽然不大,但府上毕竟还有些资产。郭侗忙着在衙署中整理各类案牍,‘搬家’的活便交在了郭信头上。

    好在郭信发挥‘职权’,从军中叫来了十来个军汉帮忙,半日光景就在前院就装下了数辆大车。

    郭信帮着郭朴将一个大柜抬上车,又赶紧忙活把板车上的货物都扎紧拴劳,这才拍拍手,喘了口气道:“最后一个了?”

    郭朴也抹了一把汗,点头道:“应是没了。”

    旁边的几个军汉听罢也都松了口气,把几辆板车拉到院角,便都跑去屋檐下的石阶上休息。

    “这活计比干仗都累人嘞!”

    “以为郭指挥使叫咱来有啥好差事,谁知道是为了这。”

    郭信也不顾身份的跟他们蹲在一起躲太阳——炎夏里的日头实在晒人。

    郭朴递上来一片蒲扇,郭信一边听着军汉们的笑闹,一边往脸上呼扇着风,道:“这活再累也不过是流点汗,总比在战阵上流血强。”

    “郭指挥使要是赏咱点钱,那才真比战阵强嘞。”

    郭信哼笑了声:“想要钱去汴梁找官家要去,就这几车的东西还不够这点人分的。”

    “郭指挥说的对,就是不知道到了汴梁官家还有没有咱的赏……”

    这时从内府过来婢女传话,言张氏请郭信过去。

    郭信便拍拍屁股起身,把蒲扇丢给身后,引得军汉们连忙伸手哄抢。郭信见状笑骂了声:“一帮蠢汉……”

    后府的几个仆人婢女同样还在忙活,不过大件东西都已经搬了出去,剩下的都是些瓶瓶罐罐的零碎物什。

    郭信入内见了张氏,张氏也正在指挥着婢女把珍藏的绸料都收拾装箱。

    “见过母亲,孩儿把前头已经收拾好了。”

    张氏微微一笑,招呼着郭信上前:“幸亏有意哥儿在家,不然我一人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些。”

    “都是孩儿该做的。”

    张氏随意地坐在一个箱子上,环顾了一番院落,脸色有些怅然:“一晃神已经过去这么些年哩。”

    郭信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院里打扫得还算干净,但开合间吱呀作响的院门,还有不显眼处墙皮已经开始脱落的院墙,以及当初做工精细的门窗如今也变得又粗又黑。虽说还不至于到塌墙烂院的地步,但细微之处都在显示着眼前屋院的生旧老化。

    郭信刚沉浸到岁月荏苒的悲凉中,张氏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轻轻发笑道:“想当初我来此地时,意哥儿还是跟着荣哥屁股后头的稚童,真没想到如今竟已成这般大的男儿呢。”

    郭信笑道:“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母亲还能看到奉超那几个小子长大成人。”

    “真希望有那么一天……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我叫意哥儿来,是想让你去荣哥家看看,你大嫂现在屋里没个男人,咱也该去帮衬帮衬。”

    “母亲说的是理中之意,”郭信一拍脑袋,自己也忙得忘了郭荣一家:“我这就去大哥家看看。”

    郭荣的府邸在离兴业坊不远的善敬寺边上,说是府邸,其实只有两进,顶多算是一座别院。不过郭荣这些年都在北方戍边不在太原,家中常年只有妻子刘氏一人,倒也确实不需要太大的院子。

    郭信对刘氏不太熟悉,只知道她是将门出身,很早就嫁给了郭荣,只是因为二人常年分居,所以直到前年才诞下一子郭谊。

    刘氏一人在家,自然孤单零落,好在两家毕竟亲近,刘氏常来拜会张氏,张氏也偶尔会来善敬寺拜佛,顺路帮衬刘氏。

    郭信带着郭朴来到郭荣家前,见其门户紧闭,郭朴敲过之后就没了响应,半天才从门后出来一个老妇探头问道:“两位郎君是?”

    郭信上前微微一笑:“我是郭家二郎,烦请去给嫂嫂通禀一声,就说即日就要启程南下去汴梁,我来看看嫂嫂有什么活要干。”

    老妇哦了一声,把郭信和郭朴引进前院:“郎君在此处稍等。”

    郭信在院中百无聊赖地观察起来,前院不大,靠墙的一面有几丈地被开出来种了些花花草草,角落里还堆着一些生锈的铁甲兵器,显然都是郭荣用过的。

    他看得出来家中伺候刘氏的仆人不多,不由得想象刘氏往日里一个人在府中,估计也像自己此时一样无事可做,蹲在那里摆弄花草作为消遣。

    他想了想也凑上去,花丛里只开了一种不知名的黄色小花,不像是什么稀奇的品类,倒像是在野地里经常能看见的野花……

第四十三章 福寿草

    “意哥儿也喜欢花草?”

    声音传来,郭信回头,见大嫂刘氏正抱着两岁的郭谊出现在了后院门前。

    刘氏和郭荣一般年纪,比郭信要大不少,大抵因为出身将门的缘故,身材比平常妇人高过一头,但却没有武夫凌人的气势,在郭信的印象里一直都很和蔼。

    “见过大嫂。”郭信从花坛前站起身,又寒暄了一句:“嫂嫂这花养得不错。不知道叫什么名?”

    刘氏笑了,对郭信的话似乎很受用:“这花叫福寿草,就是些野地里长的杂花。”

    刘氏抱着襁褓朝花坛走过来:“这些还是你大哥去年随手从外面捡采回来的,谁成想还能养出来?不过种下也就图个名字吉利,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让意哥儿见笑了。”

    郭信闻言倒是楞了一下,没想到郭荣那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原来还有这番情调……于是也笑道:“名贵的花要人呵护,这种野地采来的倒也好养活。”

    刘氏已经抱着郭谊走到花坛前,低头看着那些花,也沉吟道:“意哥儿说的是呢,这年头人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顾的到这些物什。”

    郭信见气氛沉重,便引开话题道:“我今天来是看看大嫂近来如何,顺便看看南下前有什么忙需要帮的。”

    “没甚活需要意哥儿帮忙,我一介妇人在家,除了这小子外,剩下的都准备散给那几个奴婢,伺候我这些年了倒也辛苦。”

    “嫂嫂真是一片仁心。”

    “哪有什么仁心不仁心,就像这福寿草一样,长在哪儿其实都没什么差别,只要有片土能生养下去就好。”

    刘氏似乎兴致不错,很愿意和郭信说话。郭信也觉得刘氏长期独居在家,恐怕确实难得遇见一个说话的人,于是陪她零零散散说了些家常。

    直到他渐渐无话可说了,便准备跟刘氏告辞:“回头南下我亲自带兵随行,嫂嫂到时跟母亲他们搭个伴一起走,路上我也方便看顾。”

    “成,我听意哥儿的。”刘氏托了托怀里的郭谊,郭谊一直睡在母亲怀里,显得很是乖巧:“咱母子就有劳意哥儿照拂了。”

    郭信笑着伸手上去勾了一把郭谊熟睡中的脸蛋:“嫂嫂跟我不必客气,咱都是自家人。”

    ……

    在军营和郭府往来忙碌了半个月后,郭信终于接到上面传令,七月十五望朔日时,正式开拔护送皇后依仗以及在太原府的朝中文武家眷南下。

    此时距离刘知远进入汴梁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但这传召家眷随行的速度显然不慢……只能说明从太原府到汴梁已经基本太平,刘知远才会让自家后宫放心上路。

    负责护送此行贵人们南下的兵马主要是护圣军一部和奉国军组成,都由太后亲弟、护圣都指挥使李洪义节制。

    七月十五日一大早,郭信就穿戴齐全赶去军中碰头。

    解晖在帐中向众将做着最后的嘱托:“咱主要是在中军护送内臣家眷,前面的皇后仪仗都是护圣军再管,后面的寻常军民不干咱的事……”

    具体的护送安排几日前就已经传达下来,解晖只是在最后例行说一遍。

    解晖刚说完,王进就咋呼道:“这差事干好了也给记功,虽比不上攻城拔寨,但蚊子腿大的肉好歹也是肉。”

    诸将笑了一通,洋洋洒洒地各自领命而去。

    郭信也回到自己的指挥中,部下早已在营前列队等候,副指挥使章承化上来禀报:“点过人头了,随时就走。”

    郭信骑在马上转了一圈,因为不是出征打仗,因而大伙带的东西比上次更多……有些家在太原府的军汉,连家中用的锅碗瓢盆都顺带捎上了。

    郭信等到上面传令下来,便吆喝一声:“上路!”率先向营外走去。

    校场在城中,出城还有一段路,城中的百姓便在道路两旁驻足围观,倒不是民众多么拥军,顶多是看热闹罢了。

    出了城,道路刚开阔起来,上面却又传令下来在城门外停住。郭信叫部下们让出官道,没多久便看见一支骑兵披坚执锐,昂首阔步地从身后的城门开拔出来。

    郭信观察了一番马队打的旗号,估计是护圣军李洪义的人马。李皇后家有好几个兄弟,其中李洪义和李洪建眼下都在禁军中做统兵大将,只有和郭信有仇的李业因为年轻的缘故,还没见被刘知远委以重任的意思。

    看着眼前鲜衣怒马的护圣军,郭信又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一众拉车赶驴,像是逃难似的奉国军,暗自腹诽:大伙都是同属禁军,差距怎么这么大。

    护圣军的马队行进之后,便又是一支穿着锦衣,声势颇大的仪仗队伍护送着许多轿舆出来。不知谁先提了一声皇后,身边的很多军汉便都一同欢呼起来,比见了亲娘还要激动。

    郭信毫不意外,李皇后如今在军中的声望很高,盖因刘知远登极之后,皇后劝刘知远拿出宫中积蓄赏赐诸军将士的缘故。

    后宫仪仗先行过后,接着是朝中文武的家眷内府。郭信本以为自家的人丁已经不少,没想到连中间的部分都比不上,一些人多的贵家加上随行仆从凑个上百号人都很常见。

    等这拨人过后,奉国军才再次开动起来。不过奉国军并非排在南下队伍的末尾,在奉国军身后,还跟着远远望不到头的队伍——那些都是南边汉军的随军家眷。

    此时的士卒大多都是职业兵,征战杀伐便是主业,往往还要供养一家生计。除去卫戍首都的禁军外,军队调拨移镇,被称之为“军民”的家中眷属有时也会跟随迁徙。

    比起前面的皇室贵家,郭信身后的这些拖家带口寻常百姓才是此行南下人数最多的部分。三支家眷们彼此间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此时却阴差阳错地有了同一个目的地。

    郭信在马上打望着前前后后寻不到头的队伍,突然想起前几天大嫂刘氏的那句话。不论是身后的太原府还是遥远的汴梁,对大多数人来说在何处其实都无所谓,只要有个寸土之地能让人们的生活能继续过下去就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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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行周介绍:
五代十国——当郭信回到这个乱世,赵匡胤还是老爹手下的小弟,李煜还在金陵的后宫吟唱着宫词。藩镇桀骜、山河破碎、四方裂土,还有幽云十六州的耻辱……
一切是否还有另外一种结局?(书友群:672194685)十国行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