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这辈分
雨下了三天三夜，大河河水暴涨，所有的一切痕迹都被消磨在风雨之中。
秦军营帐，掩日坐在帅案之后，手里拿着一份竹简。
这份竹简之上，记载着罗网近些日子刺杀的目标，其上有着一个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确认。
兵家——赵爽！
艮师跪在掩日身前，拱手而道。
“掩日大人，罗网与我手下的兵士已经在沿岸搜寻了三日，始终没有找到赵爽的尸体。”
想要找到赵爽的尸体，只是为了确认一番。事实上，掩日心中也知道，掉进了大河之中，又是连日暴雨。
这尸体几乎没有可能找到。
虽然如此，可掩日的心中总有一丝迟疑。这股犹豫的源头在哪，他也不清楚，或许是因为那个少年太过惊艳，以至于已经过了三日，掩日心中仍然不敢相信，赵爽已经死了。
“中了惊鲵大人的必杀之剑，剑锋直透心房，又掉落到了大河之中，便是水性极佳的人也难以逃生，赵爽怕是死透了。”
艮师的话让掩日抬起了头，眯起了眼睛。
“你想要说什么？”
“掩日大人，为了执行这次任务，罗网已经耗费了许多时间，不少任务都被迫中断。组织的钱粮已经出现了短缺，再这样耗下去，我怕罗网的声势就此衰落。”
像是罗网这种组织，需要大量的资金进行运转。为了追杀赵爽，整个罗网组织几乎都停止了运转，损失了大量的资金。
掩日知道艮师说得在理，可手中握着的笔却迟迟不能落下。
“阴阳家和鬼谷那边可有消息？”
“阴阳家不愿意与我等互通消息，鬼谷双雄则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所踪。”
掩日手中的笔终究落下，在‘兵家——赵爽’这列打了一个勾。
掩日处理完，将手中的竹简交给了一旁人。
“拿去归档吧！”
“是，掩日大人！”
掩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对着艮师说着。
“发下消息，让罗网各级的刺客分开退出此地，回到自己原有的职位上去，等待任务。”
见艮师远走，掩日回想着当日的情形。无论如何，赵爽死前的场景是他亲眼见到的。
“无论是多么惊才绝艳之人，最终都难逃一死。”
掩日的嘴唇扬起了弧度，喃喃一语，心中关于赵爽的一切淡然远去。
......
漆黑的夜晚，没有一点火光。
山野屋中，云中君一身湿哒哒，走进了阴阳家临时的据点。
焱妃和月神似乎也是刚刚从外面回转，身上潮湿，各披着一件披风，裹着身体。
“如何了？”
云中君摇了摇头，满脸都是无奈。
“东皇阁下至今还没有找到，赵爽那边也没有消息。”
云中君抬起了头，看向了阴阳家的两位护法。
“赵爽应该已经死了！”
“不可能！”
焱妃与月神同时说着，眼中那股火，看得云中君有些寒颤。
“两位大人想要亲自杀掉赵爽，洗血耻辱，在下明白。”
云中君抬起了头，看着又沉默不语的两人。
“可赵爽死前的场景我们都见到了。罗网天字一等刺客惊鲵那一剑直透心房，赵爽不可能活下来。这大河水如此急，赵爽的尸躯怕是找不到了。”
大门忽然打开，风雨吹进了屋中。
焱妃与月神站了起来，面带警色，却见东皇太一从外面走了进来。
风雨之中，他的身影看起来很是诡异。
“东皇阁下!”
东皇太一走得很慢，一点也不像是平常的模样。
甚至可以说，有些艰难。
众人的心中忽然想到这个词，可随即否决这个荒谬的想法。
东皇太一坐到了屋中榻上，开口第一句便是问。
“赵爽如何了？”
云中君拱手而道。
“那日被罗网追杀，赵爽没有逃掉，被惊鲵一剑刺穿心房，尸体掉落大河之中，已经死了。”
东皇太一听了云中君的话，似乎松了一口气，并没有功夫去查证具体的事务。
东皇太一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而后便是止不住地一股虚弱感。
“我明白了！”
东皇阁下受伤了？
“此地并不安全，立刻回阴阳家。”
“是，东皇阁下。”
.......
山洞之中。
赵爽从盔甲中拿出了裹在胸前的血囊，手上都沾满了血迹。他有些恶心地扔在了一边，准备生火，却忽听得耳边一阵咳嗽。
“谁？”
赵爽略带警惕地看着洞口，却见老庞头被人搀扶了进来。
赵爽赶紧过去，将庞煖搀扶到了火堆边，生起了火。
“他这是怎么了？”
“他与阴阳家教主一战，两败俱伤。阴阳家教主不闭关个十年八年的，怕是难以恢复。而他，怕是自此之后，只能清修，以待天年了。”
救下老庞头的这人，话语之中平平淡淡，甚至还有着一股抱怨。
庞煖一笑，感觉着火堆传来的温暖，虚弱地张开了嘴。
“北冥道友，你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
“北冥子？”
赵爽听到了庞煖的话，有些诧异。
这位道家天宗的高手，如今出现在这里，着实有些怪异。
“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掺和进列国、百家的是是非非中，最后能得一条性命，就已经不容易了。”
北冥子摇了摇头，目光从庞煖身上转过，盯着赵爽，似乎在看着一件奇怪的艺术品一样。
“五百年来，因为阴阳家、人宗和天宗的种种是是非非，我道家典籍多有亡佚。你大概是五百年来，第一个掌握《握奇经》的人。”
“可惜，还缺了一部《洞章幻法》。”
庞煖在旁，看着北冥子惋惜的样子，一笑。
“有什么就都说出来，他也算是我半个弟子。”
“既然是你半个弟子，那就好办多了。正好，此刻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北冥子一笑，看向了赵爽，问着，“如此我传你那本《洞章幻法》，也不算有违门规。”
“那这辈分？”
赵爽看了看庞煖，又看了看北冥子，实在不知道这两者什么关系？
“辈分？这简单，我道家从来不在乎这些俗礼，可行于世俗之间，总要有个次序。你我就平辈论交吧！”
“我为兄，你为弟。”
赵爽一愣，心中暗道。
这tm也行？
第一百零六章 竹韵
碰的一声。
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姬无夜拿着八尺剑，冲进了屋中，大喝了一声。
“把百越余孽都给我找出来！”
大量的韩军士兵冲击了屋中，姬无夜的神态很是嚣张。
前线传来消息，赵爽死了！
很快，这个消息便会传遍天下。
姬无夜忍了这么久，终于不用在忍了。他会将赵爽在韩国境内开设的各个据点都端掉，以解心头之恨。
百鸟事前已经探查过赵爽在韩国所有的据点，等端掉这些据点之后，接着，姬无夜便会找到墨鸦和白凤这两个叛徒。
“墨鸦和白凤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找到。”
姬无夜一笑，似乎不太在意手下的行动效率。对于他而言，逃出笼子里的鸟儿，慢慢的找回来才有趣。
“失去了主人的狗，等找到的时候才会更加有趣。”
“报告将军，这屋子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影，财物也都被搬走了。”
“你说什么？”
姬无夜双手抓着眼前士兵的领子，又一把将他扔了出去。
便在此时，一名韩军的士兵从屋外闯了进来，跪倒在姬无夜身侧。
“城中的几家商铺如何了？”
“将军要我们去封的几家商铺都在，只是已经换了东家。”
姬无夜一声冷笑，胸中的怒气无法抒发，双手握紧。
“这韩国之中，居然还有人敢与我为难？是谁买下了赵爽的店铺？”
“是太子府。”
“这...”姬无夜胸中的一口气憋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没有吐出来，“太子府是什么时候买的赵爽的店铺？”
“不是买的，是在联军攻秦之前，赵爽在野王送给太子的。只不过，这些店铺还是赵爽之前留下的人在打理。”
“赵爽！”
姬无夜口中喊着这个名字，一剑斩向一侧，将屋中的桌子一劈两半。
“我们走！”
.....
新郑的夏夜依旧绚烂，紫兰轩的夜晚始终都是莺歌燕舞。
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彩蝶从外走进了紫女的房间，气喘吁吁。
“怎么了，你这么着急？”
紫女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握着梳子，正在整理头发。
“联军...联军有消息了。”
“赵爽回来了？”
紫女正在梳着头发的动作停止，手握着梳子停在了半空。
“外面都在传，联军合纵失败，联军统帅失踪，赵国大将赵爽被秦军围困至龙门山下，力竭而死。”
啪嗒。
手中的梳子落在了地上，紫女看着彩蝶，一瞬间，脑海里空空，只是嘴里轻轻呢喃着。
“不可能！”
......
机关城。
自从中了阴阳家的咒印之后，丽姬便一直待在墨家最为神秘的要塞，修炼墨家的心法，压制体内的咒印之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这里的规矩虽然多了一些，可丽姬在机关城生活得很是愉快。
荆轲总是陪在她的身边，每天舞着剑，逗她乐，尽管丽姬并不喜欢这些。
排除那些复杂危险的机关，这里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不用出任务的时间里，荆轲总喜欢陪在丽姬的身边。
这是一个明媚的午后，丽姬坐在树下，看着荆轲，一如往常的练着剑。
日子过得很是平淡，没有多少变化。也许是阴阳家咒印的原因，丽姬的身躯渐渐消瘦。
荆轲的笑容小时候一样，始终没有变过，那样明快与温暖。
丽姬很熟悉这一切，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正是因为这漫长的单调与平静，她心中对于荆轲的感情，正在发生微不可察的变化。
于是，便在这阳光明媚的午后，机关城后山的小院之中，丽姬看着荆轲练完了剑，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忽然反应了过来，说了一声。
“荆轲哥哥，我好像不像原来那么喜欢你了。”
“你在说什么啊？”
荆轲完全不明所以，拿着毛巾擦了擦汗水。这个时候，院子外面响起了墨家弟子的消息。
“重大消息！联军合纵失败，赵国大将赵爽被秦军围困在龙门山下，围杀至死。”
墨家弟子的大嗓门传遍了整个墨家弟子居住的院落，丽姬听着这个消息，脸色有些茫然。
院中的墨家弟子围在一起，轻声议论着。
“要说这个赵爽是真的厉害，那在咸阳城外仅凭两千多骑，便打得两万秦军丢盔卸甲，不敢出城一战。可惜啊！终究是英年早逝，还未及冠便已经如此。”
“我听说是因为楚军忽然撤军，才导致的这次合纵失败。”
“真的么？赵国不是恨死楚国了？”
“列国的是是非非，几百年来哪里说得清楚。倒是我听说巨子新任命了一位大统领，位在诸位统领之上，统辖秦、楚两地所有墨侠。只是这大统领身份神秘，除了巨子，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这个消息传来，墨家小院中仿佛炸了锅一样。
丽姬站了起来，想着当初那个在小溪流边和她一起烧烤的小胖子，也是在那日山谷之中，从韩军与罗网手上救下她的绝代将领。
回想着他的模样，听闻着他的死讯，丽姬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些痛。
......
儒家，小圣贤庄。
清风徐徐，小竹沙沙作响。
荀子手持着书卷，听着一众儒家弟子的争论。
“这次合纵还真是可惜，要是楚军没有战败而退，或许这天下大势便能改变。”
“什么战败而退，一看就是故意的。我看秦楚一定做了什么交易，这才会退军。”
“身为儒家弟子，不要妄议国是！”
荀子微微一语，这屋中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有一个人却不这么认为。
“老师，弟子不明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先贤所言。这不论国是，如何治国平天下？”
敢这么刺头和荀子叫板的，也只有韩非了。
韩非身旁的弟子拉了拉他的衣袖，却被荀子制止了。
“张苍，不必阻拦，让他说下去。”
韩非得了老师的允许，拱手道。
“这次合纵，山东诸国，连最为弱小的卫国都出兵了。可只有齐国，依然没有动静。试问，如果秦灭了其余五国，齐国还能独存么？”
韩非话语之中有些不平之意，作为韩国的王孙，秦国的独霸不是他所愿见到的。
荀子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笑着回答。
“圣贤这句话，还有正心、诚意、格物、致知四意，你怎么不说出来？”
“这？”
韩非一愣，听得荀子继续说着。
“齐国当年被列国围攻，百年积累尽被劫掠一空。齐鲁之地现在的繁华，便是从那时的废墟中建立的。当今的齐王，亦是从那时的废墟中登上了王位。你不曾站在齐国君王的位置上看问题，又怎么能够轻易评价他的决定是不是真的错的呢？”
“弟子受教！”
韩非拱手而道，思维跳转，忽地想起了起来。
“老师，您上次回来说，想要再收一个弟子。怎么这么久，都不听您再提过他。”
“他啊！”
荀子微微一叹，看向了窗外，话语中饱含深意。
“或许以后都见不到了。”
第一百零七章 纵横捭阖
山岭之中，一行人影在飞速奔逃着。
“我不跑了！”
焰灵姬双手插着腰，声音微大，有些不满地看着最前面的那人。
白凤！
“夜幕还在后面追杀，这里还不安全。”
白凤的声音很是冷淡，看向了百越四人组，脸上丝毫没有表情。
“赵爽究竟怎么样了？”
“我只是奉命来韩地收尾，其余的事情，我并不清楚。”
白凤的轻功要比百越四人组好多了，这连日的逃命，他此刻面色如常，而无双鬼等人，却是有些吃不消了。
焰灵姬的眸子闪烁着光芒，赵爽死的消息传遍了列国，便是居住在山野之中的她都已经听到了。
“赵爽如果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听从命令？”
一直萦绕心头的困惑让焰灵姬整个人都很不舒服，浑身上下就像是少了些什么一样。
白凤没有回答，气氛有些尴尬。驱尸魔看向了白凤，问了一个他们一直在关心的问题。
“我们不过是百越流民，根本没有参与过你们之间的纷争，他们为什么盯上了我们？”
原来百毒王等人还没有感觉到，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原以为隐秘的居所旁，不知道何时多了不少双眼睛。
“对于很多人来说，你们是一个突破口，可以用来探查主公究竟是否还活着。又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事情。”
百毒王叹了一口气，言语之中有些抱怨。
“果然，与你们这些华夏之人扯上关系，就不会有好事情。”
白凤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微微一叹。
“你现在这么说，也有些晚了。这里已经快至秦地，快走吧！”
只是，焰灵姬似乎从头至尾没有融入进前面四个人谈话的氛围。
到了最后，她总结道。
“你承认了吧，赵爽果然还没有死！”
焰灵姬的状态实在有些异常，她似乎并不关心此刻危险的境地。驱尸魔和百毒王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远处的人影飞快逃遁，高丘之上，白亦非骑着马儿，注视着这一幕。
“为什么不抓住他们？姬无夜可正在找他们。”
明珠站在白亦非的身旁，座下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儿，与白亦非所骑的白马并列。
“百越的这些人不过是些小卒子，本身的价值并不大。姬无夜想要抓住他们，无非是出一口恶气。”
明珠一笑，笑容妩媚，可是那点点冷意，却在嘲笑着姬无夜的浅薄。
“这些人虽然本身没有价值，可是却能够用来得到有趣的事实。”
明珠看向了白亦非，脸上的笑意收敛。
“你不认为赵爽死了？”
“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死在那里。”
白亦非很是笃定，哪怕他此刻没有一点的证据。
“表哥，你似乎很了解他。”
“了解你的敌人，这是最为基本的事情。”
“可现在他们已经出了韩境，夜幕的力量已经无法触及。”
白亦非一笑，似乎并不担心，调转了马头，走下了高丘。
“这个世上想要知道赵爽死讯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夜幕也有许多合作者！”
“罗网么？”
明珠莞尔，看向了前方已经消失了的人影。
在秦国，罗网的确是一个好的帮手。
.......
“掩日大人，夜幕送来了一条情报。”
屋中静谧，没有一点阳光。
自从龙门山一战，罗网所有的刺客全部回到了各自的位置，继续隐藏下来。
这一次的行动很是冒险，罗网的实力第一次暴露在众人的面前，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与忌惮。
而且，秦国内部也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对罗网产生了不满。
只是，为了对付赵爽，这个代价罗网承受得起。
“情报？”
掩日打开了夜幕送来的情报，眉头凑在了一起。
“赵爽已经死了，可他手下的组织还在活动么？”
掩日很清楚，一旦组织的首脑死亡，那么这个组织必然大受打击。赵爽自成名到现在，不过三年多时间，这么短时间内形成的组织，如果首脑死亡，那么理所当然会鸟兽四散。
除非这其中还有着其他的情况。
掩日拿起了剑，对着手下吩咐着。
“叫上两队人手，跟我行动。”
“可掩日大人，相邦那里还在等着。”
时间稍纵即逝，如果此刻去咸阳，向吕不韦陈述详情，那么这个情报必定会失去效力。
掩日本可以派底下的人手去跟进一下这个消息。
只是，掩日放心不下。
事关赵爽，他心中那本是平静下来的心，又躁动了起来。
掩日隐隐之中已经察觉到，罗网内部有着赵爽的眼线。
是谁？掩日并不清楚。
尤其是在此刻，罗网各个等级的刺客都刚刚经历过一次大的变动，初步稳定下来。
派别人去，掩日放不下心。略微思索了一下，他打定了主意。
“相邦那里，我会尽快赶回。”
.......
鬼谷。
盖聂与卫庄离开了龙门山后，并没有就此回到咸阳，而是回到了师门。
鬼谷子坐在屋中，以背示人，悠悠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回来了。”
盖聂与卫庄面色凝重。
“我们回来想知道一件事情，这场考试，我们是输是赢？”
“赢与输，这个答案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
卫庄沉默，盖聂开口问道。
“小爽究竟死了没有？”
在事后，盖聂与卫庄回想着那时的一些细节，发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这个答案？又为什么认为我会回答你们这个问题？”
鬼谷子站了起来，回转身体，走到了檐廊之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你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赵国的大将赵爽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鬼谷子的声音回荡在盖聂、卫庄的耳边，那若有似无之意让他们心中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又紧张了起来。
“而你们！”
鬼谷子的目光从盖聂与卫庄身上微微扬起，看向了远方。
“纵与橫之间，终究需要决出胜负，赢的那个会代表鬼谷。”
“赢与输，又要怎么去界定？”
以前卫庄一直以为，只要他胜过乃至杀死盖聂，便算是赢了。可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卫庄的心中又有了新的疑问。
鬼谷子不答，只是笑了一声。
“你们果然长进了！”
第一百零八章 普普通通
阴阳家。
星仪运转，晦涩的符文飘转，永恒的星空闪烁着光芒。
“他的星消失了！”
东皇太一的话语回荡在殿宇之中，他身后的焱妃与月神都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意思？
“东皇阁下是说，赵爽死了？”
焱妃的眼眸中，光芒闪动，她的语气平淡，可是内心却十分动摇。
“这只是一种可能。又或者......”
东皇太一很少用这种不确定的语气说话，除非是遇到了一件连他也感觉棘手的事情。
焱妃与月神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的希望。
身后厚重的青铜大门缓缓打开，阴阳家的两位护法恭敬地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东皇太一走过。
“我将要闭关数年，阴阳家的事务就交给你们两人。”
阴阳家的宗旨早已经确定，那便是助秦！
通过帮助秦国，实现阴阳家的壮大。
如今，整个阴阳家便像是运转的机器，教主的暂时离开并不妨碍他们到达早已经定好的目的地。
更何况，此刻的秦国还没有到需要阴阳家完全投入所有筹码的时候，并不需要阴阳家的教主亲自掌舵。
东皇太一一步一步向前，在身影临近黑暗的那一刻，传来了渺渺之音。
“在我闭关之前，我会给你们两人一个选择。继续阴阳家早已经规划好的事情，又或者，如果赵爽还活在这个世上，找到他。无论谁完成其中一个任务，便是阴阳家的副教主。”
前一个任务很简单，便是让阴阳家在秦国扎根。而后一个，则让两女目光之中出现了疑惑。
“找到他？”
焱妃与月神有些奇怪，东皇太一的任务不是杀了他，而只是找到他，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东皇阁下，我们该怎么做？”
“注意墨家，或许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青铜的大门缓缓关闭，东皇太一的身影消失在了两女的面前，本是跪在地上的焱妃与月神站了起来。
墨家？
焱妃的脸上有些奇怪的神色，赵爽和墨家会有什么关系？
焱妃抬起了头，注意到月神的脸上的表情，对方似乎也在沉思，不觉一笑。
“月神大人，寻找一个虚无缥缈早已经可能死去了的一个人，这样注定徒劳无功的事情，智者不为。”
“的确如此，聪明的人往往会做更加有把握的事情。”
便在此刻，五大长老走进了殿宇之中，
“两位大人，东皇阁下怎么说？”
焱妃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东皇阁下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期间宗内事务，就由我与月神处理。月神大人刚刚与我说，她正要坐镇阴阳家，稳定局势。而我，则要外出，完成东皇阁下交与的秘密任务。”
月神转过了头，看着抢了她话头的焱妃，张了张嘴，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恶！
“我刚才想了想，东皇阁下闭关，阴阳家前途艰难，我虽然有把握暂代东皇阁下执掌阴阳家，但是东君大人或许是更为合适的人选。”
五大长老有些奇怪，这两位怎么还互相谦让了起来，真是少见。
“两位大人，恐怕你们暂时都需要留守阴阳家。”
“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家那边有了新情况。”
......
河东郡。
山野小屋之中，自从白凤走后，焰灵姬便显得越来越不耐烦。
虽然屋中有一个长得很是帅气，便如画中人的少年，可是焰灵姬的心思显然不在他的身上。
“喂，赵爽在哪里？”
“驱尸魔他们人呢？”
少年一直坐在那里，喝着茶，始终都没有回应过眼前这人。
焰灵姬狠狠捶打着桌面，心中仿佛憋着口恶气。
“那个小胖子还真的有一套，派这么一个家伙来应付我？”
便在这一言落下，焰灵姬忽然转过了头，似乎感受到了外面的人的气息。
可很快，她的面色一变，大呼一声。
“快散开！”
情况紧急，一道强横的剑气挥来，将这座茅草屋一劈两半。
焰灵姬从一旁避开，等站起来，却见罗网的剑客散布在外，为首的便是天字一等的剑客。
掩日！
掩日看着这本在屋中的两人，目光越过了焰灵姬这位绝色女子，放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他的剑气强横无比，可这少年，却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仍旧坐在桌案前，喝着茶。
“赵爽在哪里？”
这个问题是掩日想要知道的，尽管连他自身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究竟正不正确。
“你终于来了！”
少年缓缓开口，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在场之人都是惊讶，因为这声音他们都听到过。
“赵爽？”
焰灵姬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整个人仿佛都愣住了一样，反应不过来。
“赵爽！”
掩日虽然不知道赵爽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可他刚刚的那句话，显然不是和他说的。
一个老者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掩日的身后，他急速调转了身子，很是戒备。
“你是谁？”
“怎么，将老夫找来，是你玩够了，想要认祖归宗么？”
来者并未回答掩日的问题，脸上却是一副笑模样，似是一个小老头。
赵爽一笑，手中茶杯放下。
“老赵啊！就算我不找你，你也迟早会找上门来。”
“这倒也是，你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虽然诈死脱身，可终究还是留有手尾，不清理干净？”
赵老四看向了焰灵姬，微微一笑。
显然，她在赵老四的眼中，也是要灭口的对象。
感受到了赵老四的目光，焰灵姬很是不爽。
“老头子，谁灭谁还不一定呢！”
一名罗网的刺客已经替焰灵姬给了答案，他挥剑刺向了这个旁若无人经过自己身旁的老头子。
赵老四的身影犹如鬼魅，悄然一退，手指在剑锋上轻轻敲打，便将这罗网刺客手中长剑打得脱手。
便在这刺客惊愕之间，赵老四伸出了手，锁住了他的脖颈，轻轻一扭，此人便无力倒落在了地上。
“多年不曾动手，对付一个罗网杀字二等的刺客，居然用了一招半，老了啊！”
赵老四的目光看向了焰灵姬，刚才那一手，彻底震撼了她。
“好牙尖嘴利的小姑娘。百越女子，果然有野性。”
“我.....”
焰灵姬不着痕迹退了一步，看了一眼赵爽，想要从他那里找些帮助，可从他的脸上，焰灵姬看到的只有笑意，丝毫没有帮她解围的意思。
臭男人！
“杀！”
罗网的两队刺客在掩日的命令之下，攻向了赵老四。
“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动手，也罢！”
赵老四伸出了手，那掉落在地上的长剑仿佛受到了牵引，被其收归手中。
执剑在前，剑锋的寒芒映照着一双明亮的瞳眸。
四十几位罗网的剑客同时冲了过来，那股遮天蔽日的杀气铺天盖地。
赵老四仿若未觉，手执长剑，缓缓吟诵。
“苍生涂涂，天下缭燎。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强大的纵横之气充斥林间，龙吟之声鸣彻天际。
赵老四只出了一剑！
掩日的眼中，一个个罗网的刺客在这剑影之中倒落了下来。一瞬间，掩日明白了这是一个他需要全力面对的对手。
自从接掌这把长剑之后，掩日从来没有这种紧张的感觉。他抬起了手中长剑，鼻息有些急促。
一剑过后，掩日仍旧站在那里，手中长剑微微鸣颤，似乎在应和着冥冥之中那股剑意。
“好一招百步飞剑！老头，你是谁？”
赵老四缓缓收剑，抚了抚长须。
“老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野闲人罢了！”
一道血线自掩日的脖颈显现，由浅至深，映出了丝丝血痕。
身体倒落，眼眸渐渐失去了光泽。
眸中残影，映照一个正在微笑的少年。
谦谦君子，温文如玉。
这一日，掩日长剑又需要重新换一位新的剑奴。
第一百零九章 长安
“君上，楚国那边传来消息，楚王十分恼怒。楚王还说...”
昌平君身为当今楚王之子，楚国的公子，虽身处秦境，可一直与楚国那边有联系。
一位老仆似打扮得男子站在他身侧，低着头。
昌平君有头疼，虽然他在里面斡旋过。可是，昌平君从来没有料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他说什么？”
“楚王说，君上虽然流着楚人的血，可却是秦人的心。”
“哼！”
昌平君怒哼一声，很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当着这老仆的面，即使是自己最为亲近的心腹，他还是忍耐着心中的怒气。
“楚王听信妇人之言，竟至如此程度。”
昌平君将满腔不平，化为一股哀叹。子不言父过，即使两人之间的感情再淡漠，昌平君也只能无奈叹口气。
“君上，农家传来了消息，墨家有着大的动作。”
农家的势力扎根在魏、楚之地，无论是江湖还是朝野，都有涉猎，耳目甚广。
“墨家？”
“近日，墨家巨子忽然宣布一位新的大统领，位在诸位统领之上，掌控秦、楚之地所有的墨侠。”
儒、墨为当世显学，而农商九流，墨家与农家的交集不是很多。
“这个大统领是什么人？”
“没有人见过这个大统领的真面目，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只知道这位墨家大统领日常行事，都带着一张龙绡制作的面具，诨号‘玉面飞龙’。”
昌平君沉思了些许时光，似乎在考虑着这件事情会对江湖产生什么影响。久之，问道。
“农家那边怎么说？”
“农家那边说这位墨家大统领很是古怪，弄不清楚他的真实目的。他一上任便开始将原本属于墨家的官宦贵族子弟都踢出了墨家，缩减墨家弟子的规模。短短数月之间，墨家在秦、楚两地的势力缩水得厉害。”
“有意思！”
昌平君微微一叹，缓缓言道。
“告诉农家那边，下一任侠魁的选拔也只在这几年间了，让他们准备好，暂时不要与墨家起冲突。”
“诺！”
便在此刻，屋外传来了家仆的声音。
“君上，华阳太后下旨唤您前去。”
现在？
昌平君看了看窗外，夜色正酣，还有一个时辰才天亮。这么早，宫中还没有开禁，为什么那么急着找他？
“知道了，你告诉来人，我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就去华阳宫。”
“君上，华阳太后让您去六英宫。”
六英宫？
那原来不是秦昭襄王的居所，华阳太后为什么会让他去那里？
昌平君沉思了一会儿，很快明白，或许华阳太后不只是为了见他，在场还有其他人。
等到昌平君坐着宫中派来的马车，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后，又走了半个时辰的路，终于来到了六英宫。
昌平君匆匆忙忙地经过宫禁，来到宫殿之前，正见华阳太后站在宫殿之前，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而那个人，显然不可能是他。
昌平君来到华阳太后面前行了一礼，什么都没说，就站在了她的身后。
从太阳升起，寒露尽散，到天色大明，光芒万照，这小半个时辰间，昌平君一直站在华阳太后的身后，不敢发出一言。
昌平君心中奇怪，什么人值得华阳太后等这么久，又是什么人敢让华阳太后等这么久？
直到，一驾马车缓缓驶进宫城。
便是昌平君，也得在宫门前下车，可这驾马车，却似没有什么顾忌。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从马车上颤巍巍地走了下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短短的距离，寻常人走路不过几分钟，这老头却是花了一刻钟，才走上玉台。
昌平君看了一眼华阳太后，发现对方的脸上非但没有不耐烦，还有着些许笑意。
等到这老头快爬到面前之时，华阳太后降阶相迎，搀扶着他的肩膀。
“你这老家伙，闲云野鹤这么久了，终于想起来这咸阳走动走动了。”
“老了，路都走不稳了，还让华阳太后你等这么久，老臣真是罪过。”
华阳太后笑着，将这两人迎接进了殿宇之中。
昌平君看了一眼这老者身边的少年，感觉有些奇怪。第一次来这宫殿威严之所，可这山野少年非但没有露出一丝拘谨，反而显得很是坦然。
老者老态龙钟，坐在客位，昌平君则坐在他的对面。而那少年，则站在老者身后。
华阳太后坐在主位，看了一眼老朽至极的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位少年是？”
“这是我族中子弟，赵爽！”
赵爽？
便在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昌平君心中一震，可是眼前这个少年，身材消瘦，面容俊秀，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阳刚之气，与印象之中那极为忌惮的身影完全不同，那颗本是震动的心重新恢复了平静。
“爽者，明也！哀家记得，这个名字是先王所赐吧！”
“太王太后有心了。”
赵老四抬了抬手，动作有些不顺畅，像极了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头。
“爽儿，见过华阳太后。”
昌平君眼见这少年走了出来，行了一礼。他穿着普通，可是礼仪举止，却是没有什么错漏。
在昌平君看来，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老夫这一把年纪了，行将就木，总得为儿孙谋些衣食。这不，来此叨扰太王太后了。”
托门路，请关系，这样的事情昌平君见多了。
他有些奇怪，这种事情，也值得华阳太后让他特意来一趟？
秦国自商鞅变法，立二十等军功爵位体系。除了最为核心的宗室成员，其他的人想要获得爵位，只有走军功这一条路。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
秦国的军功体系之外，还有着封君体系作为补充。
昌平君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除此之外，宣太后的两个儿子，昔年四贵之二，泾阳君和高陵君，也是没有多少军功便封君。
又或者是华阳太后的丈夫，秦孝文王，他在当太子的时候，封号便是安国君。
还有当今秦王的王弟，长安君成蟜，也是一样。
秦国的封君的权力没有山东六国那么大，也不算在二十等军功爵位体系内，只不过是极少数宗室才能享受到的特权。
其他大把的人没有这个特权，又不能上战场拼杀，就只有厚着脸皮请托，谋个油水厚的职位。
“儿孙自有儿孙福。”
昌平君本以为华阳太后会碍于面子，随口给谋个职位，便算是打发了。谁知道，华阳太后接下来的话却让昌平君大惊。
“就先补个中郎，等过两年，上战场攒些军功，哀家再请王上赐下爵位。”
中郎是秦王近侍，位禄不高，却极其重要。可接下来，华阳太后的话，却更让昌平君如坐针毡。
“就先去长安宫吧！”
第一百一十章 沽名
长安宫是昔年秦惠文王建造的离宫，如今则在长安君的封地之内，作为他的居所。
在昌平君看来，让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混到成蟜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了。
“太王太后！”
昌平君正要开口，却听得那本在殿宇中央的少年又一俯首。
“草民不愿意做中郎！”
昌平君微微错愕，一时间，竟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中郎管理车、骑、门户，充当侍卫、随从。可以说，是十分重要的职位。
历来多少功勋子弟，打破头皮也想要得到这个职位，却被这少年拒绝了。
昌平君看向了华阳太后，对方的脸色非但没有什么不快，反而满是笑容，待这小子很是亲厚。
“哦？那爽儿，你想要做什么？”
“愿为一亭长，为我大秦守卫社稷。”
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大殿，少年认真的样子，不仅让华阳太后开怀大笑，便是一旁的宫娥、内侍，都忍不住窃笑。
“这个傻小子，人长得俊秀，想不到还有一颗实心眼。”
华阳太后看向了赵老四，说着。
赵老四长叹了一口气，回道。
“我这小子啊，就是心眼太实在。为此，老臣也常怀忧虑，一旦故去，这小子免不了受人欺负。”
“实心眼好啊！哀家就是喜欢这样实心眼的小子，等磨练磨练，又是我大秦的栋梁之才。”
华阳太后看着赵爽，笑着，招了招手，将赵爽唤至近前。身侧的宫娥会意，将一直端着的盒子送了上来。
“你既然不愿意当中郎，想要当一个亭长，那哀家就成全你。来！”
华阳太后从锦盒中取出了一块玉，交到了赵爽手上，招呼着身边的宫娥。
“戴上哀家看看。”
身边的宫娥羞红着脸，动作熟络，为赵爽戴好了这块玉。
赵爽一身布衣，却又佩戴着这块玉，看起来十分别扭。
不过华阳太后看在眼里，却是忍不住赞道。
“人长得俊，这佩戴上玉后更加不错。爽儿啊！以后要是受了委屈，凭借这块玉，随时来华阳宫找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多谢太王太后！”
一番宴乐完毕，华阳太后又将赵老四送至了宫门口。
大秦之内，一些上了年纪的勋贵老臣，昌平君都认不过来。
眼看着马车远去，昌平君忍不住问道。
“太王太后，这老头不过是请托，您为何要如此郑重对待，还特意赶来这六英宫？”
华阳太后的目光注视着远去的马车，微微一笑。
“你不是一直想要取代吕不韦，当上秦国的丞相么？”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昌平君心中惊骇。可是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
“你想要与吕不韦斗，光凭你自己是赢不了的。”
“可便是如此，一个早已经远离权力中心的老朽。太王太后就算与其关系亲厚，可让他族中子弟去长安宫，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华阳太后转过头，看向了近在眼前昌平君，他的脸上有着一股疑惑。
“我看你才是实心眼。”
华阳太后在宫娥的搀扶下，重新走进了宫殿之中，只留下了一句话。
“傻小子！”
.......
马车之上，赵爽看着赵老四，对方还是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我以前倒是真没有看出来，你这演技真是不错啊！”
赵老四一笑，便在一瞬间，浑身气势一变。
“小子，你要知道，姜总是老的辣。有的你学呢！”
“的确，不过要是论演技。这老太后可一点也不比你差啊！”
赵爽拿着玉佩，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不觉赞了一声。
“好玉！”
赵老四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了一声。
“岂止是好这么简单，这块玉可是大有来头，乃是周室所遗，只有最为核心的姬姓王室，才能佩戴此玉。如今天下，东西二周俱灭，怕是不剩下几块了。”
“没看出来，你居然有着这么大的面子，能让这老太后这么下本。”
“未必只有我的面子，或许还是因为你。”
“难道这老太后看了出来？”
“即使没看出来，可这短短的时间内，连续两个相同的名字的人出现，虽然身形体貌大为不同，声音更是变了许多。可要是不怀疑，也不可能。”
“这么说来，他让昌平君前来，就是为了让这个曾经亲眼见过我的人确认一番。”
“不仅如此，她让你去长安宫当中朗，心思可是很深啊！”
赵爽收起了玉佩，却见得赵老四胡须一颤，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亭长？
赵老四看向了赵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真亏你想得出来。”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爽问道，却见得赵老四敲了敲马车厢，马车停了下来。
赵老四闭上了眼睛，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轻轻问了一句。
“你想要去哪里当亭长？”
很快，车厢外传来了几骑快马的蹄声。
“赵老大人，相邦有请。”
赵爽只见，赵老四在很短的时间内又恢复了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样，掀开了马车车门，将身子半露出去。
那副模样，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一样。
“相邦请我，那得去，那得去！”
赵爽看着赵老四这模样，忍不住摇头叹了一声。
“姜果然还是老得辣！”
.......
华阳宫。
“什么？”
当华阳太后带着昌平君从六英宫回返时，天已经擦黑，华阳太后留下了昌平君吃了顿饭。
可这饭刚刚吃完，宫外的消息却传了过来。
“什么事情啊！”
华阳太后换了一身常服，从侧殿中走了出来，便见到昌平君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那老头刚从六英宫出去，便被吕不韦请到了府中。”
“人家没在我这里得到满意的结果，难道你还能阻止他去别处摘果子？”
华阳太后却是一点不在意，在宫娥搀扶下，走到了殿宇之中。
“臣只是觉得，这么一个首鼠两端的老家伙，着实可恶。”
“那吕不韦是怎么对他的？”
“他们相谈甚欢，吕不韦赐给了他百金，一双玉璧，说是厚待大秦有功的老臣，无非是想要为自己捞名声呗！”
“除此之外呢？”
这还不够么？
昌平君看着华阳太后，有些错愕，而后反应了过来。
“对了，他族中的子弟，那个也叫赵爽的，好像去商於当亭长去了。不仅如此，那老家伙还叫了一大帮勋贵老臣，都去了吕不韦府中。”
华阳太后微微一笑，这笑声之中有着一股昌平君难以理解的意味。
“这就坐不住了？”
“臣.......”
“去吧，从早晨开始就被哀家拖着，你也该回去了。”
看着昌平君急匆匆离开的身影，华阳太后的声音中有着一丝快意。
“吕不韦啊吕不韦，你聪明一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一章 墨侠
商於之地六百里，曾经是商君的封地，位于秦楚边境。
当年楚威王灭越败齐，与秦国争于巴蜀、汉中，这里曾经是秦与楚决战的最前线。
只是时光易转，随着郢都陷落，楚国的势力退出南郡，这里也从前线变成了大后方。
途中数城的城防虽然早已经破败，沿途却还能见到当年建造的亭障。
这些军事要塞被改造成了官署、驿站等民用设施。
“这里就是了！”
前方是一座阙楼，坐落在群山林木之中，修着一层矮墙。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座小型的要塞。
“县令大人，想不到这群山之中，还有着这样一座军塞。”
“一甲子前，这里曾经是楚军屯粮的要塞。久未启用，听闻赵亭长要来，我已经命人提前打扫过了。”
县令摆着笑脸，骑着马带着扈从，将赵爽带到了这群山之中。
虽说赵爽是一介亭长，可他还没有来，从咸阳的消息便到了县里，说这位乃是贵族子弟。
亭长有着征发徭役、缉盗还有维持治安的职责，如果是在边境，还有着御敌的重要任务。
只不过，商於之地本来就是地广人稀，大部分人口都聚集在几座城池所在的平野河流周围。
这个新建立的亭周围本就没有多少人，更别提驿站的驿道根本不经过这里。
可以说，这里一年到头，基本就没有什么人烟。唯一可能遇见的，就是盗匪了。
只不过这座亭障不属于县令管辖，乃是秦军的据点。
可随着秦军放弃了这个山中据点，将之划规给了当地的县城，县令正愁该怎么处理？
这不正好，赵爽来了。
“赵亭长请看，这里是马厩，那边是粮仓，过一道弯便是武库，平时用水可以从井里打，或者从山涧溪流中取。”
这马厩之中有着十匹马，粮仓中堆满了粮食，武库中也有着十几副轻弩和几张弓。
这样的储备，对付一般的盗贼绰绰有余。甚至可以说，有些浪费。
“平时若是无趣，还可以去山中打打猎，或者去县城中逛逛。”县令一笑，有些暧昧，“我们这虽然是小地方，可是姑娘还是不错的。”
“多谢县尊大人！”
“赵亭长若是看着没有问题，我们就此交割。”
办完了手续，赵爽一行人与县城中一行人分别。
“县尊大人，为什么将他放在这鬼地方，却给他这么多物资？我刚看了看，马厩中那些马都是良马。”
看着身旁的县丞，县令面色很是不好。
“你知道什么？上面神仙打架，我夹在中间能怎么办，只能将这位爷远远供起来。”
“记着，以后补给物资按时按点送过来，这位爷要什么就给什么。”
“除了正事以外，他便是想要将城中的最红的姑娘叫过来夜夜春宵，也要满足他。”
“那得花多少钱？”
县丞随口一句话却招来了县令一叹。
“好好的，怎么招来了这位。我等还是去庙里拜一拜，这里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否则，我们的官帽怕是保不住。”
......
“我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结果从一方大将变成了现在的亭长，跟被流放了一样。”
焰灵姬一身男装，压低了帽檐，混在赵爽的侍从之中，就没有人知道她是女的。
此刻外人都走了，她掀开了帽子，一头秀发如瀑，眼眸闪动光泽，脸上都是奚落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爽感觉自从他瘦下来以后，焰灵姬就总是喜欢和他抬杠。
“大将也好，亭长也罢，对我而言，并没有所谓。”
庖丁从外走了进来，肩上还背着两只鸭。
“大统领，我刚才看了看，这里的厨房设施都齐，我们今晚就做烤鸭。”
赵爽点了点头，果然，不管去哪，把厨子带着都是对的。
“跟外面的墨家弟兄说一下，自今日起便以亭中差役示人。”
“属下明白。”
便在庖丁离开了这里，焰灵姬再度来到了赵爽的面前，让他的视线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说吧！你既然假死，还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重新混进了秦国，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赵爽一笑，斜靠在桌案之上。
“你不是一直想要救出天泽么，我可以帮你！”
“吹牛！”焰灵姬满脸都是不信，插着腰，直起了腰板，“你要还是赵国的大将，说不定还可能从白亦非手中救出主人。可现在，你要怎么救？”
赵爽一笑，与焰灵姬的眸光相接。
“若是我将他救了出来，你要给我什么报酬？”
焰灵姬最终与赵爽的对视中败退了下来，心中暗恨，这要还是那一张胖乎乎的脸，我怎么可能会输？
可恶！
“你要是真的能救出主人，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焰灵姬说这话的时候，错开了目光，脸有些微红。所幸的是屋中昏暗，还看不出来。
“一言为定！”
日沉大地，月上梢头，夜色弥漫山野之中，屋中炭火将尽，有些冷。
焰灵姬躺在榻上，吃完了烤鸭的她正在睡觉。只是，脚步声从外传来，她睁开了眼眸，脸上带着警惕。
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她便是在睡梦之中也能随时醒来，应对危险。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出了屋外，却见见黑沉沉的夜晚，阙楼前的院子里，十几人跪在了地上。
以典庆为首，白凤在侧，底下则是十几个黑衣人。
“参见主上！”
赵爽的身影在月光之下，显得越发修长。他双指捏着着一张面具，并没有带上，负手在后。
“廉云飞骑，自此名绝。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墨家弟子，统领这秦、楚之地上千墨侠。”
“唯主上之命是从！”
“散去吧！”
片刻间，眼前的人影消失得一干二净，便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焰灵姬眨了眨眼眸，却见赵爽从檐廊走了过来，在她头上轻轻一敲打，她才醒转过来。
看着赵爽如玉一般的脸庞，焰灵姬此刻真的有些相信，他能够救出天泽。
“秦、楚之地，墨家的势力不算大，不过谁也不会想到，这小小的山中亭障，将是秦、楚之地墨家势力运转的枢纽。”
焰灵姬看着赵爽的自信的脸庞，心中嘀咕一声。
这小胖子当初到底捞了多少？
口气这么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关中第一恶捕
山道狭窄，古木参天。
一行人从山路穿行而过，仿佛在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便是汗流浃背，气息不畅，可步伐却始终没有停留下来。
“快跑，前面就是韩国的国境了。”
一队边境巡逻的韩军哨兵发现了这群人的行踪，哨所之上，一支羽箭射了过来，阻拦住了这一行人。
“此乃韩境，尔等何人？”
“我等为匪，特来投官！”
韩军的士兵互相看了看，他们当兵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只是，这一群人跪倒在地上，非但没有一点不满，脸上反而露出了急切的表情。
一名韩军士兵从哨所的档案处拿出了档案，一一对照着。
“韩二虎，齐国人，曾杀二十七人，血洗一村，惟我韩国通缉。”
“李三，赵国人，曾入室盗窃，被发觉后，灭人满门，惟我韩国通缉。”
“张不一，魏国人，曾是左司马刘意麾下主簿，因贪污军饷，潜逃，惟我韩国通缉。”
......
韩军的士兵一一清点着，那些被点到名字的，纷纷像是中了大奖一般。那些剩下的人，都是如丧考妣的神情。
“其余人，没在我韩国犯法，不在缉捕名录之中，都走吧！”
“别啊！这位军爷，我们都是自愿投官的，你就收了我们吧！”
一众韩军士兵很是疑惑，是什么，能让这一干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江洋大盗改过从善？
直到，他们的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很年轻，也很好听。可是这干江洋大盗听到这个声音，却是浑身颤抖，脸上露出了莫大的恐惧。
“你们这些人，跑得还真是快！”
韩军的士兵眼中，只见一个少年缓缓走来。
他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孤身一人，却似乎有着莫大的气势。
“赵大宝，我们已经投降韩军了，之后也会在韩国的死牢里服刑，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一干江洋大盗躲在韩军士兵的背后，一个个气势汹汹，可他们的话，与他们的语气对比，怎么听着就那么可悲呢？
“你是何人？”
“在下赵爽，秦国亭长，奉上头之命，要将这一干人都缉拿归案。”
为首的什长急声一喝，语气不善。
“你一个秦国的亭长，来我们韩国这里抓人！”
却见赵爽一笑，不甚在意。
“罪恶是不分国界的，而消灭罪恶也是我辈应为之事。”
在场的韩军士兵不知道这小子是年轻天真呢，还是正义感过头了。
这年头还有这样的人？
便在此时，韩军什长身边，有个小兵轻轻说了一声。
“老大，合纵刚刚失败。上头交待，要我们尽量不要与秦国那边产生瓜葛。”
“我等已经将这些人擒拿，剩下的不在我韩国缉捕的名录之中，你可以带走。”
“除恶务尽，诸位，这些人都是我的。”
“小子，你不要不识抬举。”
长枪如林，韩军的兵士举起了兵器，严阵以待。
“如此，便是不能好好说了。”
赵爽抬了抬手，似乎不在意的样子。
“你能怎么样？”
眼看一场冲突即将爆发，倒是那些江洋大盗，率先走了出来。
“诸位军爷，有话好好说，咱们讲理。你看，我们这人在你们的地盘上，也是诸位军爷先抓的人。咱们在韩国服刑，也是合情合情的。”
这一众韩军的士兵都看了看，不明白这群江洋大盗是怎么了？
难道是连日逃跑，磕到脑子了？
“滚开！”
其中一个暴躁的士兵，有些受不了这些唠唠叨叨讲道理的匪寇，一把推了开来。
“上！”
韩军的兵士结阵向前，而那少年却一动不动，脸上始终只有微笑。
正当一众韩军士兵要动手驱赶赵爽的时候，刚才温顺犹如绵羊的一众匪寇，忽然如饿狼一般，从后面将韩军士兵的扑倒了。
这帮匪寇绑了韩军的士兵之后，啐了一口。
“老子这一生最恨不讲道理的人了！”
然后，他们舔着笑脸，跪倒在了赵爽面前。
“赵爷，您刚才也看到了，不是兄弟们不讲情义，实在是这些韩军士兵不听劝啊！”
“这些韩兵冲撞了您，小的们已经替您收拾了。您老人家消消火，不要和这些新兵蛋子一般见识。”
“千不该万不该，小的们不该被猪油蒙了心，想要跑到这韩国来服刑。我们愿意自首，这就和您老人家回去。”
赵爽一笑，转过身去，说了一声。
“那走吧！”
接着，那些被绑在地上的韩军士兵便见到了极其荒唐可笑的一幕。
这些凶名赫赫的江洋大盗，便如牧羊人驱赶的羊一般，既不戴枷锁，也不戴脚链，便跟在那年轻人身后。
不，应该说他们比羊更加温顺。羊好歹也需要牧羊人照看，否则也会四处乱闯。可他们，明明身上没有枷锁，却连逃也不敢逃。
“这便是关中第一恶捕赵大宝么？”
远处，司徒万里看着这一幕，摸了摸胡须，有些感慨。
“司徒老弟，这少年是何人，能够让这一众凶名赫赫的人俯首帖耳？”
朱家站在一旁，有些疑惑。论消息，朱家不比司徒万里差。可是近来，朱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楚国这边，其他地方的情报不太在意。
“我只知道这少年乃是秦国一位功勋老臣的子弟，嬴姓赵氏，名爽，字大宝，和秦国宗室有些关系，现在是一介亭长，近来声名鹊起，江湖人送外号‘关中第一恶捕’。”
“他也叫赵爽？”
朱家的脑海中回忆起那个曾经声名显赫的胖胖的身影，不觉叹了一口气。
到现在，想起他的死讯，朱家都觉得有些可惜。
“同名不同人罢了！”司徒万里看见朱家的样子，摸了摸胡须，“这少年手段高超，制得一众江洋大盗服服帖帖。农家不少兄弟，都栽在他手上过。”
“如果他不是和秦国宗室有关系，这样的人，我倒是想要结交一番。”
朱家叹了一口气，转过了胖乎乎的身子。
“赶快走吧，司徒老弟！我等还要处理墨家那边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新郑。
天蓝云白，韩国都城的早晨十分宁静。
五国合纵失败，韩国迅速改变了外交对策，从与秦为敌重新变成了侍秦，以最快的速度改变了外交关系。
对于秦国而言，联军合纵失败，最大的仇敌是赵国。也因此，秦国也急于改变对外关系。
两国一拍即合，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邦交。
“两位请！”
朱家与司徒万里被墨家弟子请入院府之中。
一路走来，水榭亭台，司徒万里看得啧啧称奇。
“一向听闻墨家以勤廉为贵，想不到这位墨家大统领，居所却是如此奢靡。”
“怎么了？”
身为潜龙堂堂主的司徒万里，见过珍宝无数，眼界非是朱家可比。
“就说这水池里的锦鲤，这一条就值一个五口之家十年的用度。”
朱家脸上带着的面谱十分快速转换着，显得他此刻心情很是复杂。
“两位，大统领便在前面。”
水阁雅致，清风徐徐而来，带着几许清爽之意。
一个带着朱红面具的人正坐在水阁之前，手中抛撒饵食，喂着鲤鱼。
“农家弟子朱家、司徒万里，见过墨家大统领。”
赵爽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也没有回答朱家与司徒万里，等到盒中饵食都抛完了，才有些懒散地回过身。
“墨家与农家甚少来往，两位特意前来，又为何事？”
司徒万里因为被怠慢，脸上不快。只是朱家脸上的面谱却依旧是喜庆的表情，声音也听不出一点反感。
“我等奉侠魁之命，前来恭贺大统领担任墨家要职，同时有一事相商，关于你我两家各自嫡子活动范围。”
赵爽一笑，手中的盒子被一旁的弟子接了过去。
“你们两个现在连堂主都不是，只是佩戴五星珠草的总管，也有这个资格与我商讨这么重大的事情么？”
对于朱家、司徒万里而言，眼前这人声音显然经过了处理，是男是女暂时都无法分清。
“大统领有所不知，我农家六位堂主自秦地一行之后，已经开始闭关，修炼我农家大阵地泽二十四。我与司徒老弟，如今一个代掌神农堂，一个代掌四岳堂。此刻，农家对外之事，暂且由我们两个处理。”
“如此，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赵爽的声音很是慵懒，却见朱家笑嘻嘻从司徒万里那边接过了一张地图，在桌案上摊开。
“墨家弟子向来在燕、赵、齐、宋等地活动，我农家弟子历来在韩、魏、楚、鲁之地活动，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大统领如今执掌秦、楚两地墨侠，未免双方今后有所龃龉，还是划条界线如何？”
赵爽一笑，问道。
“你们想要在哪里划界？”
朱家的手在地图上逡巡，最终指向了一条河。
“秦楚之地，便以这湘水——云梦——天门一线为界。江湖之事，以东归我农家，往西由墨家管辖，如何？”
诸子百家之中，相比法家、儒家走高层路线，农家走底层路线，兵家主司征战，阴阳家与道家不近人间烟火，晦奥高妙，墨家的定位是最为不清晰的。
墨家以兼爱非攻为理念，弟子上至贵族显宦，下至黎庶黔首，所行之事颇杂，上可以在庙堂之上，与儒、法、道三家一争长短，中可以持器守御，与兵家争锋，下可以混迹农商九流，与妓女屠户谈笑。
儒家孟子曾叹，天下之学，不归杨即归墨。
墨家最盛之时，压得儒家黯淡无光。只是，随着巨子孟胜死后，墨家陷入了很长时间的衰落。
如今，这位墨家大统领一上任，便将墨家中出身贵族显宦的弟子一一开除出去。
在农家看来，这是一个信号。这位墨家的大统领既然不想要涉及秦、楚庙堂纷争，自然是想要在江湖上有所作为。
可这样一来，便必定会与农家产生瓜葛。
农家正值新旧侠魁交替，六大堂权力过度的敏感时刻，自然不想要和墨家有所冲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也因此，现任侠魁派遣朱家、司徒万里前来，便是为了与墨家提前划清界限，以免不必要的纠纷。
农家这些年发展势头很猛，可如果真的与墨家冲突，反而得不偿失。
在农家看来，南阳郡属于楚地，可情势复杂，虽然土地肥沃，可是在那边发展代价太大，所以，便是给了墨家也不可惜。
不过，这位墨家大统领显然不满意。
“不行！”
简单的两个字，并没有下文，引得司徒万里大怒。
“玉面飞龙，别不识抬举，若真的动起手来，我农家也未必怕了你墨家。”
“唉，司徒老弟，别动气。”朱家嘿嘿一笑，态度仍然恭敬，“墨家与农家向无恩怨，若是大统领有何不满，咱们也可商议。您看这条线应该划在哪里？”
对于农家而言，楚、魏之地是基本盘，可楚地广大，他们的势力也无法全部延伸到，稍微让步，也不是不可以。
看着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两人，赵爽一笑。
“这条界线我并不反对，不过这地图上还要划一条线。”
朱家与司徒万里只见眼前之人拿着笔，在地图上又划了一条线。
“百越？”
朱家与司徒万里看了一眼，这百越形势复杂，虽然广义上算是楚地，可楚国也没有直接在那建立统治机构，而是通过分封越君，维持统治。东越、闽越那一带还罢了，南越、西瓯、骆越那边是烟瘴丛生，环境恶劣。
“好，我这就上禀侠魁，让他老人家决定！”
朱家最终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条件。反正，农家的势力也很少触及到那。
“如此，一言为定，在下就等着农家那边的正式回音了。”
便在朱家、司徒万里走后，赵爽站了起来，看着池水中的鲤鱼，兴致缺缺。
“左司马刘意这个暴发户，有些钱就学那些达官显贵，尽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不实在。你看看这池水中名贵的鲤鱼，又不能吃。满屋子的华贵器具，不知道被宰了多少钱？”
“大统领，这些器具可是刘意当初从您开的店里买的。”
墨鸦来到了赵爽的身边，缓缓一笑。
“难怪有些眼熟。”
赵爽砸了砸嘴，摇了摇头。
“卖了吧！换些金饼。”
赵爽下意识想要摸一摸已经不存在的小肚子，脸上露出朴素真挚的笑容。
“实在！”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女人
紫兰轩。
日头正中，百业兴盛，唯有这秦楼楚馆，关门歇业。
脚步声匆匆，在走廊上响动着。
“紫女姐姐，就是这个人。我跟他说我们现在关门，他非说要留在这里。”
紫女看着底下，一个布衣男子坐在那里，身上的衣饰加起来都不满一百个小钱。
这样的人，也来逛紫兰轩？
底下一众莺莺燕燕都围在男子身边，像是在看稀有生物一般，细语之声不觉。
“彩蝶，他是来砸场子的？”
彩蝶站在一旁，看着那男子的背影，脸上的表情，看得紫女怪怪的。
“你犯花痴啊？”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小子除了穷了一点，人还是长得满俊俏的。”
紫女面色一变，轻轻在彩蝶头上敲打了一下。
“好疼！”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咱们这一行，最忌的就是动情。这男人样貌再俊秀，嘴里的甜言蜜语再好听，都不如金银珠宝实在。”
“哦，我明白了，姐姐！”
彩蝶捂着头，却见紫女已经走了下去，想要会一会这布衣少年。
一众莺莺燕燕分开了道路，紫女终于看清楚了这少年的样貌。
眼前的少年，这外貌依稀的轮廓有些熟悉，紫女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可就是一时间无法回想起来。
“你？”
“怎么，不认识故人了？”
紫女的眼眸有些细微收缩，却见的这少年一笑。
“当初紫女姑娘可是说过，我如果在赵国混不下去了，便可以来这紫兰轩找你。”
一言落下，周围嘻嘻索索的讨论声更加大。
一瞬间，眼前少年的身影与紫女心中的那个身影重合了起来。
“你！”
紫女什么话也没有说，在一众莺莺燕燕的目光之中，拉着布衣少年的手就走上了阁楼，前往自己的房间，看得一众人很是惊讶。
“紫女姐姐这是等不及了？”
“没有想到紫女姐姐平时看起来那么正经，竟然私下里还藏着这么俊俏的情郎，真是没有想到啊！”
便在一众舞姬的讨论声，彩蝶有些委屈，摸了摸自己的头。
“还说什么俊俏的男人不可靠，大骗子！”
移门被紧紧阖上，紫女看着赵爽，面色很是严肃。
“姬无夜在四处找你，他的夜幕势力很大，你孤身一人来此，实在太危险了。”
赵爽却是不在意，紫女的房间他来过很多次了，找了个老位置坐了下来。
“夜幕的势力虽然强大，可是眼下这韩国还轮不到他做主。”
看着赵爽脸上自信的笑容，紫女脸上紧张的神色舒缓了下来，露出了笑容，缓缓坐到了他的对面。
“怎么，你诈死逃生，连赵国的将军都不当了，却来我这小小的紫兰轩中，不会是落魄到想要在我这里讨口饭吧！”
赵爽嘿嘿一笑，伸出了手，说着。
“当然不是只想要讨口饭，如果可以，还想要讨份工钱。”
紫女一下子拍打着赵爽的手，丝毫不理会有些厚颜无耻的赵爽，双手环抱胸前。
“我们这一行不谈感情只谈钱。虽说你曾经是高高在上的赵国大将，可如今不也是落魄了。”
“那你想要怎么样？”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女人。”
紫女微微张口，吐出了两个字。
“求我！”
赵爽看着紫女，拉着她的手，说着。
“我求你！”
紫女一下子甩开了赵爽的手，很是不满。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姬无夜四处搜找百越的那几个人，却找不到，是不是你做的？”
“啊，这......”
赵爽的话刚刚开口，却见紫女又一种更加凶狠狠的语气说着。
“我记得这几个百越的高手中有一个女子，赵将军真是怜香惜玉，情况那么危急，还不忘了救她。”
赵爽很自然地转换了一个话题，不想要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要问问你，想不想再开一家紫兰轩的分店？”
紫女翻了个白眼，似乎在笑着赵爽的异想天开。
“你知不知道紫兰轩能有如今的程度，我花费了多少的力气。还再开一家分店，说得真是轻松，你想要开哪？”
“咸阳！”
赵爽说出了这句话，紫女的面色一变，严肃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
赵爽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地图，是咸阳城的地图。
“地点我都选好了，就在渭水岸边。”
紫女看着这地图上赵爽标记着的点，却是摇了摇头。
“这个地段，我就是耗尽所有的积蓄，恐怕也不够。更何况，这个地方也不是光用钱就能搞定的。”
紫女对于咸阳的物价还是有些研究的，她抬起了头，却见得赵爽一笑。
“钱的事情不用着急，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紫女重新审视了一番赵爽，似乎想要将眼前的人看透一番。
“你现在的身份，恐怕不只是一个诈死逃生的将军吧！”
却见赵爽直起了身体，微微一叹。
“不瞒你说，我曾经想要依靠自己的才华吃饭，现在累了，只想要老老实实继承家里的几百里地，过上安稳的日子。”
“你果然一点没变！”
紫女看着眼前之人，他的容貌就算再是俊秀，可本质依旧是那个小胖子。
“卫庄此刻正在咸阳，是吕不韦手下的红人。若是有他的帮助，事情则会变得更加顺利。”
赵爽脸上的表情，紫女看在眼里，有着一种感觉，他让自己将紫兰轩开在咸阳，里面有很多的坑，都在等着卫庄去埋。
“卫庄还不知道你还活着的吧！”
“我相信你会帮我保守这个秘密的。”
说完这话，赵爽从紫女的脸上，看出了明显的犹豫。显然，她是在顾忌着什么，似乎有心结没有放下。
不过很快，紫女便调整了自己的心绪，很简单地说了一句，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好，我去咸阳！”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发出了一声响动。紫女面色大变，立刻起身，打开了门，却见一个女子正待在外面，撒了一地果品。
“弄玉？”
弄玉抬着头，看向了紫女，满脸都是疑惑。
“紫女姐姐，你要去咸阳？”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玉面飞龙今犹在
医家。
清风徐来，药香扑鼻。
小院独立山野湖畔之间，看似朴素，走进其中，却有着一股别样的清雅之意。
一个小女孩正坐在屋子前，扇着扇子，替房屋中师父的病人熬着药，不时抬起了头，看向了一直站在屋子前的穿着黑色斗篷，有着六根手指的怪人。
一声惨叫声从屋中传来，门缓缓打开，念端从里面走了出来。
“蓉儿，药熬好了，便端进去，里面的病人伤得很重。”
“知道了，师父。”
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虽然只穿着一身麻布裙，身上却透着一股灵气。听了念端的话，她更加用心地扇着扇子，开着火候。
“巨子，你跟我来。”
念端将六指黑侠引到了自己的屋中，面色很是严肃。
“他究竟是谁？”
“一枚棋子！”
六指黑侠的话让念端很是诧异，记忆中眼前的男人还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宁肯忍受刮剜心之痛，也要恢复容貌，有这样心智与毅力的人，只是一枚棋子?”
“仇恨可以改变太多的东西，也能够让人变成野兽。”
念端走到了桌边，泡了一壶草药茶。
“与野兽为伍，可不是你以往行事的风格。”
茶香四溢，念端端着茶杯，递到了六指黑侠手中。
“事实上，这个人并不是我找到的。”
“难道是那个新任的墨家大统领？”念端似乎很了解江湖上的动态，“他究竟是谁？”
六指黑侠一笑，并没有回答念端这个问题，只是说着。
“我墨家自先代巨子孟胜死后，陷入了长时间的衰落。我虽一力振兴，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
两人走到了一张短案之前，分坐了下来，将茶杯放在了短案上。
“江湖传闻，这个墨家大统领一上任，便以雷霆手段，将秦楚两地出身优渥的贵族弟子全部驱逐出了墨家，收拢墨家游侠。我担心，这样的举动不但会影响墨家的发展，更会引得农家和阴阳家的警惕，甚至公输家也说不定会掺和上一脚。”
“事实上，农家那边已经给出了反应。”
六指黑侠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地图，摊开在了桌案之上。
念端看着这地图上的两条线，双眉紧皱。
“农家这些年在楚地飞速发展，吞并了不少江湖势力，触角已经伸进了中原。他们现在不愿意与墨家发生冲突，这我可以理解，可这一条线是怎么回事？”
念端看着这地图上东西走向的线，有些奇怪地说着。
“百越？”
六指黑侠一笑，喝了一口药茶。
“农家的势头再这么下去，迟早会与我墨家碰撞。在秦、楚之地，双方划开界限，各自行事，其实没有问题。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他还给墨家多要了一些。”
六指黑侠的语气之中也有些疑惑，看向了这张地图。
“真是有些奇怪。”
......
韩国，姬无夜府。
幽暗的大堂中，素纱漂浮，葳蕤的火光不足以照亮整片地域。
左司马刘毅被姬无夜召唤进了府中，进入大堂之后，被见到了一副让他有些颤抖的景象。
姬无夜坐在大堂主位，板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话。白亦非站在窗前，缓缓不语，只顾喝着酒樽之中的酒水。翡翠虎数着桌上的钱币，时不时传来冷飕飕的笑容。
“将军，您叫我来什么事情？”
刘意是姬无夜一手提拔起来的，说是走狗也不为过。
“怎么，我们是战场之上一起拼杀的兄弟，没事我就不能叫你来？”
姬无夜这阴阳怪气的的话让刘意心中更加忐忑。
“属下乃是将军一力提拔，又怎配做将军的兄弟？属下愿为将军爪牙，为将军撕碎一切敌人。”
“你知道就好。”
姬无夜将手中的酒樽扔到了刘意的脸上，怒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要爬在我头上拉屎呢！”
刘意跪倒在地上，以头叩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
“将军饶命！”
这个时候，翡翠虎说了一声。
“我说左司马大人，咱们都是一条线上的，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和姬将军和侯爷说呢？非要自己去解决，这不是多此一举，寒了姬将军和侯爷的心么？”
“我说，我说，是墨家的那个新任的大统领，他以我贪污军饷的事情胁迫我，要我给他一座宅院作为墨家的据点。”
“就只是这样？”
墨家的势力近来渗透进韩国，夜幕早有察觉。可便是蓑衣客，也无法得到那墨家大统领真实身份的有效情报。
“还...还有...！”
刘意抬起了头，见姬无夜脸色狰狞，很是可怕。
“说！”
“还有，他逼问我有关百越废太子天泽的消息。”
便在此言一出，姬无夜一双眼睛睁大，翡翠虎手中的金币啪嗒一下掉到了桌上，而白亦非一直喝酒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好啊！这个玉面飞龙，这是要在我头上拉屎！”
姬无夜怒吼一声，走上前去，一脚将左司马刘意踢翻在了地上。
“将军息怒！重要的是这个墨家大统领，是怎么知道天泽的事情？”
姬无夜冷静了下来，转过头看着缓缓走来的白亦非。
“侯爷的意思是？”
“这个墨家大统领玉面飞龙知道天泽的事情，要么他是百越出身的人，要么他和百越出身的人有关系。”
这个范围实在太大，姬无夜也无法短时间内筛选出合适的人选，却听得白亦非说了一声。
“有趣！”
有趣什么？
姬无夜心中火起，又一脚踹在了左司马刘意身上。
“你现在就带我去找这个玉面飞龙，老子要把他的胸刨开，看看这小子究竟长着一副什么样的胆子，敢在我的地头上撒野。”
姬无夜带着左司马刘意走了出去，帷幕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明珠缓缓走了出来。
“姬无夜将我唤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本来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不过都被这个消息打断了。”
翡翠虎讨好似地看着眼前妖媚的女子，嘿嘿点着头。
“韩王病重，太子安得位也快了。侯爷和我们的意思是，将您送进太子府。一旦太子继位，您就是将来韩国的王后！”
明珠似乎不太在意的样子，挥了挥手。
“相比于这个，我还是更感兴趣，血衣侯爷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近来韩国，与天泽关系密切的几个人消失了，是与谁的缘故？”白亦非一笑，品了品酒樽之中的酒水，“便连罗网碰触到这个禁忌，天字一等的杀手掩日也消失得不明不白。
“这件事情我听说了，怪得很，同时不见的还有四十多个罗网刺客。罗网事后派出人手追查，却只找到了那柄掩日长剑。”
翡翠虎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心中也有怵。
明珠一愣，没有理会根本不在状态的翡翠虎，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名字。
那个早应该死去的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地如局
小荷亭亭而立，清香扑鼻。
一池碧水前，赵爽拿着根竹竿，正在垂钓。
墨家弟子在旁，恭敬而立，只听得院外喧扰之声不绝。
大批的韩军士兵包围了府邸，姬无夜带着刘意当先，从外面走到了水榭亭台前。
墨家的弟子并未阻拦，姬无夜看着眼前这个钓鱼的小子。
“你就是墨家新任的大统领？”
“姬无夜将军乃是韩国重臣，怎么有心思来此见我一介布衣？”
“少装腔作势！”
“将军想要如何？”
眼前的小子一身布衣，带着面具，姬无夜将手中八尺剑横在他肩膀上。
“玉面飞龙，识相的话，就带着你的人滚出新郑，不然别被怪我不客气。不然你今天就别想竖着出去！”
赵爽淡然一笑，手中竹竿并未有一丝轻动。
“墨家行义，何惧生死？将军又可知，杀我墨家弟子，会有什么后果？”
姬无夜气息不稳，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小子，你是在威胁我？”
墨家贵廉行义，当年墨子在宋，亲赴楚宫，以一人之力，却楚强军，为世人所敬仰。后多次至楚国，楚王屡次延揽，加以封地，都被墨子推辞。
墨子在世，天下墨徒不可胜数。
后至孟胜。
吴起临死设计，诱诛楚国七十多家反对变法的世族，孟胜的好友阳城君也在其中。
孟胜行义，为其死节，赴死者一百八十多人，几乎绝墨者于世。
这两个鲜明的例子在姬无夜脑海中回荡着，他的手上起了一层细汗。
不爱钱，不怕死，这样的人，还是成堆的，姬无夜是惹不起的。
姬无夜组织夜幕，坏事干尽，可终究还是为了金钱、权力和美人。
虽说孟胜死后，墨家势衰。便是如今的墨家弟子中，也不一定所有的弟子都像原来的墨徒一样。
毕竟，谁不爱钱呢？
可万一呢？
万一眼前这个小子是呢？
万一这个小子的手下是呢？
万一他这一剑挥下去，这小子要是不躲呢？
那等着姬无夜的，就是无休无止的追杀，足以让他寝食不安。
姬无夜不敢赌，收起了手中的八尺剑，大笑了一声。
“不愧是墨家的大统领，好胆量！”
刘意站在一旁，看着姬无夜从气势汹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心中一瘆，看了一眼周围，浑身冰冷冰冷的。
我花费重金购买的家具、器物呢？
怎么一件都没了？
姬无夜拿这个小子没有办法，坐在了地上。
“墨家一向在燕赵之地活动最为频繁，如今来韩国，却是为了什么？”
“为一人！”
“谁？”
“百越废太子天泽！”
姬无夜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一双眼眸睁大，闪动着光泽。
眼前这个小子如此直言不讳，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实诚，做事光明磊落，要么是他根本就不将他姬无夜这个将军放在眼里。
姬无夜面色变幻，随后大笑了一声。
“大统领可真的有意思，找一个死人做什么？”
“姬将军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一个死人。”
姬无夜站了起来，手中的八尺剑又举了起来。
“玉面飞龙，不要欺人太甚。惹急了我，墨家的人，见一个我杀一个！”
“将军想要杀我？”
赵爽一笑，感受着身后的杀意。如果说刚才姬无夜只是虚言恫吓，那么这一次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是又如何？”
“我赌将军这一剑挥不下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姬无夜的脸上泛着冷笑，杀意越加凛冽。
“小子，你真的要找死，可别怪我了。”
便在姬无夜抬起了手，将要挥下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奸细的声音。
“姬将军，不可啊！”
一个内侍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跑到了姬无夜身边，上气不接下气。
“姬将军，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
姬无夜有些奇怪，韩王宫中的内侍，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上有命，要见这位墨家的先生。”
便在此时，赵爽手中鱼竿轻动，一尾肥鱼从水池中被钓了上来。
赵爽提着鱼，越过了姬无夜，走到了墨家弟子的身旁。
“把这尾鱼做了熬汤，晚上我回来吃。”
“诺！”
姬无夜看着眼前这个自顾自远去的大统领，心中下了判断。
这小子不是光明磊落，而是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
明珠看着手下传来的信息，忍不住一笑。
“姬无夜在那个玉面飞龙手中吃了亏，丢了大面子。”
白亦非坐在远处，看着摆在桌案上的军情文书，轻轻地问了一句。
“那现在如何了？”
“墨家的大统领被老韩王请到了王宫中。”
白亦非手中的动作一停，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
明珠躺在锦榻之上，察觉到了白亦非的表情。
“历来被召进韩王宫中的诸子百家的说客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你如此模样？”
白亦非摇了摇头，脸上有着一股不安的情绪。
“如果这个墨家大统领真的和赵爽有关系，那么他的出现就绝对不简单。一步一步，恐怕会带来未知的危险。”
明珠一笑，一身黑色轻纱，妖媚无比。
“表哥，你这是想多了。”
“韩国的位置在这里，国力也在这里。当年终申不害一生，也只能做到列国不相害。便是这个玉面飞龙和赵爽有关，难道还能有什么强韩之策，能外御列国，内修德政？”
明珠从榻上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一杯酒。酒水殷红似血，却见她微微饮下，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韩国的霸业，早在两甲子前灭郑时就已经到达了顶峰。剩下的，也只有被列国逐步蚕食。与其让它最终毁灭在列国的手中，不如让我们，榨干它最后一点价值。”
白亦非看向了明珠，脸上一笑，似乎在笑她的天真。
“知道这个道理的又何只是我们？想要榨干韩国的人，也绝对不会只有我们。”
“能在天元上应第一手，最终取胜的，我只在棋盘上见过。可是，明知如此，却仍然敢在天元上应下这一手的人，又岂是这么简单容易应付的？”
明珠晃动着手上的杯子，脸上笑意更甚。
“如此，我倒是真想看看这玉面飞龙的龙绡面具下究竟是怎么一副俊俏模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众生如子
韩王宫。
殿宇辉煌，朱红色的柱子挺立。从殿门至王座，一张华贵的地毯连接长道，别无他饰，可这遥远的距离却足以给人一种气势恢弘之感。
王座之上，坐着一个衰老的王者。
大殿之中，则站立着一个一身布衣带着面具的少年。
“大胆，大王驾前，也敢覆面，快快将面具脱去。”
韩国的老王挥了挥手，止住了两旁欲上前的卫士。只是，浑身都透露着一股虚弱感。
“山野粗人，相貌鄙陋，恐惊扰大王，故以覆面，请大王恕罪。”
对于老韩王而言，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有着价值。即使，这七国之间，不少人都想要知道他的真面目。
只是，相比于他的真面目，老韩王更加在意的是他的来意。
这个世上想要求见各国王者，一朝登得显贵的人不在少数。可眼前之人，显然不在其中。
韩国的老王与他同一个时代的所有王者一样，都在秦国昭襄王的威势下显得暗淡无光。
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他放弃了上党的决策，导致了长平之战的爆发。
秦用白起，赵用廉颇。
这本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稀世大战，却因为赵国临阵换将而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只是，无论秦胜还是赵胜，都不是韩国老王和其余几国的王者所最希望的。
这战争的结果，虽然以赵国的惨败而告终，但是秦国的惨胜，也是诸侯们所愿见。
这一战，赵损四十万卒，秦失二十万大军。
这场持续了数年的大战，耗尽了两国的国力。
而后，秦国虽然也有余力，继续攻打赵国，想要拿下邯郸，可终究因为信陵君的原因，又丢下了十几万条性命。
齐、楚、赵、秦都是大国，身为韩国的王，只有不断在其中艰难斡旋，才能够存活下去。
在这场游戏之中，楚国、齐国、赵国相继衰败，而秦国也在连续损兵折将之中，蛰伏函谷关内。
天下越加混乱，可韩国却可得片刻的宁静。
十几年的时光转瞬而过，秦国的田垄阡陌间依旧在高唱无衣，赵国从战败的阴霾中走出，齐国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楚国厉兵秣马，想要一雪前耻。
只有韩国，依旧没有变化。
历来来韩的说客，多为名不副实之徒。他们嘴上说着强韩，可又哪有强韩之策？
是的，的确没有办法。
只有不断地艰难求存！
战国之世，不似春秋之时，韩国的四周已经没有了扩张的方向。
秦、赵可并北方戎狄之土，楚国可吞百越蛮夷之地，就连弱小燕国，凭一名将秦开，也可北却东胡，并地二千里。
至于齐、魏，便是衰败，闭境自守，也足可以保持一定的国力。
可只有韩国，本身的国土狭小，周围又都是强邻，虽然地处中原繁华之地，却也只剩下了繁华。
“先生为墨家弟子，来韩，可有强韩之策？”
老韩王语气虽然虚弱，可是应有的威仪与礼仪却是一点也不少。
“没有！”
只是让老韩王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墨家大统领意外的诚实。老韩王的脸上，在片刻的错愕后，久违地露出了笑意。
“既无强韩之策，又为何来韩，欲见寡人？”
“在下不欲言强韩之策，欲言求存之策。”
对于韩国而言，秦国是敌人，可其余五国也是。
老韩王的脸上，露出了兴趣。
“鲁用吴起、阳虎，魏、赵亦用吴起、阳虎，可魏、赵因此而兴，鲁国却越加衰败，为何？”
赵爽微微俯身，拱手而道。
“人君不能用人臣之贤，亦不能摒人臣之弊，此鲁之所以衰亡也。”
老韩王微微点了点头，可赵爽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他面色大变。
“今韩亦是！”
“大胆！”
老韩王没有开口，周围的内侍却已经开口。
“你竟敢辱没大王！王上英明，又岂是鲁君可比？”
天色渐晚，殿中幽暗，可是老韩王的目光却更加锐利。他挥了挥手，示意殿宇之中的侍卫与内侍都退下去。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面对着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曾见到的人，老韩王却屏退了左右所有人，足见其胆魄。
“继续说下去！”
“今韩国之将，不过白亦非、姬无夜两人。此二将之贤远不及吴起，可贪暴骄纵却甚于阳虎多矣。如无所制，久必为患。”
赵爽一言，却引得老韩王大笑，本是锐利的眸子中闪现一丝杀意。
“世人都道交浅言深。尔不过一介山野鄙士，却逞口舌之利，污蔑我国大将，离间君臣，可知何罪？”
“大王欲杀我，不过一念之间，可却屏退左右，独留我在殿中。以大王的明断，未必不能洞察韩国此时情状。所虑者，若除此二人，韩国无所守也！”
老韩王杀意不减反升，可却没有了刚才的那丝轻蔑。
“如此，你可有对策？”
“在下手中一枚棋子，可与大王，若用得宜，足以制此二人。”
“是谁？”
赵爽微微抬手，轻轻一言。
“故韩国右司马李开！”
便在这个名字出现在耳边时，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老韩王看向了赵爽。
“先生给了寡人这枚棋子，又想要从寡人这里得到什么？”
“欲得一女！”
女人？
本是严肃的氛围，却因为赵爽的这一句话，突然变得有些欢快。
老韩王大笑一声，声音十分欢快。
“没有想到先生是如此风流人物，只是先生想要女人，又怎会找不到，而要向寡人取？”
“此女身份特殊，乃是太子即将迎娶的明珠夫人！”
“大胆！”
老韩王的怒气至此到达了顶点，声音震彻殿宇之中。
只是，殿中的少年却依然没有动作，只是淡然言道。
“大王如有异议，这番交易自可作废。”
相持良久，杀意消逝。
“寡人答应你，不过这个女人要你自己去取！”
“在下多谢大王。”
便在赵爽走后，这殿宇之中走出了一个苍老却又身姿挺拔的身影。
“老相国，你以为如何？”
“自古仇眦，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李开心有大恨，如果真的可用，又有墨家相助，则足以牵制姬无夜、白亦非两人。只是他费此手脚，为何只要一个女人？”
“韩国国小，若无骁将，不足以震慑列国。只是太子庸弱，恐不足以制此二人，久必生患。这位墨家大统领想要什么，只要不触及韩国的利益，则不必去管。”
老韩王一笑，摇了摇头。
“罢了，终究只是一个女人。”
张开地看着殿门之外，那个已经消失了的身影，心中疑惑。
这少年虽是墨家大统领，可这搅弄风云的本事，却像是鬼谷出身，究竟是何人？
上架感言
大家都是了解我的，宝宝是个淳朴而又不善言辞的孩纸。
值此时日，宝宝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吟诗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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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巫山之会
阳光明媚，照耀大地。
韩王宫中，百官上朝。此刻宫殿笼罩在光芒的环绕中，丝毫没有夜晚的阴冷与晦暗。
姬无夜站在朝堂之上，看着前方的血衣侯白亦非，心里有些紧张。
老韩王病重，因太子安举荐，今日的姬无夜将会被任命为韩国的大将军，掌管新郑城的护城兵马。
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对于姬无夜是这样，对于夜幕也是一样。
自从那日那个玉面飞龙从王宫之中出来之后，夜幕一直在盯着他，却丝毫不见他有任何动静。
那场会面似乎也没有经起任何波澜。
这中间，姬无夜曾经想要再去找墨家的麻烦，可终究还是按捺住了。相对于找玉面飞龙的麻烦，重要的还是将明珠夫人送入太子府中，加深夜幕的实力。
不过他心中的那一口恶气，却一直憋着。
直到今日，他郁闷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在今日烟消云散。
“大王驾到！”
虚弱的老韩王缓缓走到了御座之前，显得十分无力。尽管他在保持着王者的威严，可姬无夜仍然能够感受到身体的气息那紊乱的节奏。
老韩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法再如往常一样，事必躬亲，日常的事务都交还给了太子和张开地为首的韩国世族。
而今日过后，韩国朝堂的格局也会形成。
“参见王上！”
众臣行礼，老韩王挥了挥手，缓缓开口。
“寡人身体日渐乏力，日常事务多由张相国操心了。”
张开地地位尊崇，受历代韩王所依赖。
闻得老韩王如此说，张开地微微拱手俯身，行了一礼。
“今合纵事败，列国背盟，韩国之境危如累卵。国难多思良将，经众臣举荐，特命姬无夜担任韩国大将军，掌韩国军事。”
姬无夜从朝列中走了出来，跪在了地上。
“臣多谢王上信赖，必粉身碎骨，以报王恩。”
“赐节钺！”
便在这赐封大将军的仪式进行时，这韩国朝堂之上不少人都想要看看白亦非是什么表情。
白亦非和姬无夜都是太子安的心腹，也是护卫韩国的重要力量。只是，相比于白亦非，姬无夜的确是更适合的大将军人选。
因为姬无夜并非公族，也没有封地，在韩国之中，根基远远没有手握十万白甲军的血衣侯深。
白亦非出身高贵，地位犹在姬无夜之上。可此刻，看着这场仪式，他的脸上却只有笑意。
“恭喜你了，大将军！”
张开地走到了姬无夜的面前，将代表韩王权力黄钺送到了他的面前。
姬无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接过了黄钺，站了起来。
“另外，统领新郑城中护城兵马的人选寡人已经决定，就由.......”
姬无夜本来在等着老韩王宣布，可是他的视线却从他的身上看向了殿外，让姬无夜有些发愣，看外面做什么？
“张相国举荐的墨家弟子李开担任！”
李开这个名字，这么多年早已经淡出了朝堂众人的视野。以至于当老韩王宣布的时候，一众朝臣私议纷纷，一时间不知道这是何人？
墨家？
可左司马刘意却不同，他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因为这个名字，这么多年一直在他老婆的心中。便是胡夫人偶尔梦呓，嘴里也是喊的这个名字。
左司马刘意便是想要忘，也tm忘不了。
当那个身着甲胄的男子从殿宇之外走来，周身仿佛笼罩着光环一样，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王座之前，跪拜下来。
“今擢升李开为司马，统管王都兵马，营造器械，选拔贤能，以充国用。”
一如左司马刘意当年所见，这小子还是那么帅，人到中年，脸上更是有着几分沧桑与稳重之感。
奸细的声音传遍整个朝堂，姬无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愤恨，而白亦非始终古波不惊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
合纵事罢，韩国并无兵事，姬无夜这个大将军本就水得很，只能执掌王都附近的兵马。
可是，白甲军由白亦非统领，宫中的禁军轮不到他插手，而现在，都城的兵马也被分割出了一大块，交到了李开的手中。
也就是说，姬无夜担任这个大将军，除了得到这个名头，实质上一点进展也没有。
而李开这个司马，没有了一个右字，意义截然不同，乃是五官之一，官职犹在刘意之上。
李开站了起来，一双目光凌厉，犹如刀一般，让白亦非与姬无夜感受到了一丝警惕之意，也让王座之上的老韩王与下首的老相国心安了几分。s
......
池水青绿，赵爽静坐在水榭之中，手中握着一根杆子。
韩国司马李开自从那日在韩王宫露面之后，一下子成了整个新郑城的风云人物。
有着张开地等人的帮忙，李开很顺手接手了司马的职务，掌控了军队。
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后，李开没有回到张开地为他准备的府邸，而是来到了赵爽这里，单膝跪倒在了他的身后。
“在下多谢大统领再造之恩。”
“不必谢我，你应该很清楚，无论是我，还是这主宰韩国的一群人，都只是将你当成一枚棋子。”
“在下明白，只是自炼狱中归来，再见阳光，在下万分感激。”
“起来吧！”
赵爽一语，李开站了起来。
“身为墨家弟子，便是一枚棋子，也应该明白自己的用处。”
“统领的意思是？”
“一枚棋子，如果没有了用处，那么便会被人随手抛弃，或者换取别的筹码。”
“对于这韩国朝堂上的一些人而言，你身负大恨，可为之死用，是制衡姬无夜这位跋扈将军最好的棋子。而对于墨家来说，你的用处便是为墨家在这韩国朝堂之上取得一席之地。我会留二百墨侠在你身边，由你听用。”
“在下多谢大统领！”
便在此刻，一名墨家弟子从外走了过来。
“大统领，太子府传来了消息，太子安请你赴宴观看巫山之会。”
“同行的还有谁？”
“除了太子安的姬妾，还有就是几位朝臣和他们的夫人。人不多，是个小宴。”
赵爽收了杆，站了起来，拍了拍李开的肩膀，在他有些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说着。
“看来，我用你换的筹码，今夜可以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