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朝露
秋风吹卷,号角长鸣,厚重的声音传遍了城池内外。
二十多年了,韩国的军旗终于再度插上了这片土地。
河内之地,此刻秦军已经全部退去,联军进军的通道已经打开。
由邺地至河内,从大梁入荥口,经新郑通成皋,秦军兵力分散,难以有效阻击,五国联军的军队从各地汇聚,最终集结在野王。
十万白甲军进驻在野王,此刻近值冬日,白亦非站在高高的墙头,耳边是一阵熙攘之声。
他手中握着酒樽,城墙上摆着一壶酒,耳边还传来远处祭台隐约的祭词声。
诸国合纵,祭祀皇天,讨伐暴秦,歃血为盟。
作为韩国的太子,韩安是这次合纵参与者。为了在诸侯中扩展影响力,他很是积极参与这次会盟。
不过白亦非却是兴致缺缺,看着远处的景色,品尝着杯中的美酒。
“侯爷真是好兴致啊!”
一个有些轻佻的声音,让白亦非的眸光从眼前的美景转到了另一边。
“赵将军忙完了?”
赵国的军队攻城略地,白亦非可没有见到赵爽的影子,如今他忽然出现,白亦非忍不住打趣了一声。
身为夜幕中人,白亦非很清楚黑暗之中的力量有多么重要。蓑衣客的情报,在这七国的天下里,近来又多了一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
这股势力初创,行事却极其隐秘,而有情报显示,它的首领便是眼前这个赵爽。
“侯爷眼前的景致可不怎么样,为何如此入迷?”
大军起,杀戮兴,山川失色,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一股肃杀之中。
血色绸缪,刚刚经历过杀戮的土地,看起来是如此不详。
“几百年的时光里,血腥与杀戮本是这天地间的一种常态,自然算得上美景。”
白亦非一言,让赵爽一愣。
这位侯爷,饮鲜血如琼浆,倒真是让赵爽有些哑然。
“春生秋杀,四时有常。侯爷沉浸在秋杀时的肃然,可别忘了,之后便是冬日万物尽灭之景。”
白亦非回过了头,耳边回荡着赵爽这若有深意的话语,微微一笑。
“本侯近来听说了一个有趣的传言。”
盟誓之后,便是联军进兵之时,也是分兵之时,如此大的动静,便再是秘密的一件事情,也隐藏不了了。
“庞煖欲率领一支偏师,绕道攻秦?”
“没错!”
赵爽也不必隐瞒,因为很快,各国将领都会知道。
白亦非一笑,抬起了手中的酒樽。
“这便是你一直在隐藏着的秘密?”
“如今这个秘密已经不需要再被隐藏。”
赵爽的爽快让白亦非拿起了酒樽喝了一口酒,问了一个问题。
“只是,为何没有韩国?”
赵爽一笑,并没有回答。白亦非看在眼里,很快便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微微一笑。
“是的,韩国国小,本钱也小。庞煖便是事前告之,韩王也会犹豫不绝,最终更可能的是维持现在的样子,反而会多了几分泄密的可能。”
“毕竟,跟在诸国联军的主力之中,才最为安稳。”
白亦非虽然在笑,可语气之中却多了几分不屑。
“韩国今日能参加五国合纵,他日亦能再侍秦国。”
白亦非喝光了杯中之酒,目光凝滞,脸上的面容变得十分严肃。
“合纵只为得利,五国之中,倒是少有像庞煖一样,一心要灭秦的。这一点,将军应该知道,庞煖也应该清楚。”
虽然庞煖此时在祭台之上,为万众簇拥。而白亦非,则孤零零站在墙头。
可从某种情况上说,庞煖才是这一众人最为异类的一个。而白亦非,才是与绝大多数人站在一起的那一个。
历代诸侯联军,进攻秦国,皆阻于函谷。最近一次攻破函谷关,也是数十年前齐将匡章率领诸国联军伐秦。
可那时齐国如日中天,与秦并帝,又协诸国之军力,得周天子之威柄,才得以成功。而如今联军之力,与当年相去甚远。
谁也不曾想过真的能攻破函谷,灭了秦国。更多的是想要在这场战争中获得实际的利益。
城池、粮食、财帛、人口,这些才是诸侯最为看重的,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灭秦口号。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英雄。”
听到了赵爽这话,白亦非感觉心头一阵荒谬。他诧异地看着赵爽,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手中的酒樽差点掉在了地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从赵将军口中听到这话。”
赵爽脸上露出了笑意,看着白亦非,问道。
“那侯爷眼中,本将是什么样的人?”
“孟子言,春秋无义战。可那时的人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炼狱。战国之世,诸侯相攻,每场战争,动辄死伤数以万计,生命易逝,犹如朝露。昔年武王、吕尚建立的秩序,早已在今日荡然无存。”
“孔子一心复周礼,想要澄清这浑浊的世道,可时代还是继续前行,滑落深渊。”
赵爽见过许多副面孔的白亦非,可今日这一副却让他有些意外。
或者说,赵爽从来不曾想过从白亦非口中能够听到这番话。
不过,这和他刚刚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白亦非眼眸深远,一直看着远方。久之,他才从刚才的那种情绪中脱离,恢复了冰冷,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今日,你和我都说了一番本不该说的话。不过我还想要多说一句。”
“这个世界已经沉浸在黑暗之中太久,或许将来真的会有一个人,扫平这浑浊世道,重新建立秩序。”
白亦非看向了赵爽,促狭一笑。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赵将军一定能够见到。”
赵爽轻轻呢喃一声,白亦非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损他。
“我怎么好像听过这话呢?”
等赵爽回过神来,白亦非的身影已经远去,一只手抛下了酒樽,双手负后。
“无论是何等精妙的计谋,最终都会化为最为简单的实力拼杀。”
“胜与败,强与弱,最为简单的较量。”
“庞煖的计策要成功,便饶不开蒲阪这一关。如今吕不韦已经派一万精锐驻守,取之不易。”
“本侯在此,祝赵将军旗开得胜了。”
第七十六章 夜华
白日里有多喧嚣,夜晚就有多寂静。
庞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目光从棋盘上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人。
赵爽!
这是一把庞煖亲自打磨的利剑,可现在,这把剑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你赢了。”
棋盘之上黑白分明,纵横捭阖,可白子终究输了一筹。
赵爽将手中的黑子扔在了棋盒中,拿起了一旁摆放的点心,吃了起来。
“上将军,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高阁之上,夜风吹拂。明月照下,大地的血色仿佛在这一刻被月光清洗干净。
庞煖长声一笑,看向了赵爽。
“我已经将《名章真法》全数传授与你,本以为你会就此离去。”
赵爽本拿着的点心的手,忽然放了下来,有些不满。
“我像是这么没有义气的人么?”
庞煖也拿起了桌上的点心,吃了下口,点了点头,手中的棋子却并未放下。
“味道不错。”
庞煖吃完,拂了拂胡须,挥了挥粘在上面的渣滓。
“你暗中培养势力,借助剿灭罗网的机会,让廉云飞骑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期间还做了许多小动作,难道不是在为自己找一条退路么?”
面对着庞煖淡然的目光,赵爽并没有隐瞒,可是问了一个问题。
“老庞头,你以为此次伐秦,能不能成功?”
庞煖哑然,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是赵王或者是其他六国之中的王公贵戚问,他会毫不犹豫说能,而且会列举出很多有力的论据。
不过此刻并不是朝堂奏对,也不是劝服诸侯参加合纵,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
便像是在课堂之上,学生问老师一样,不需要多么复杂的言语,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回答。
“我不清楚!”
庞煖此刻露出了最为真实的情绪。即使他在万人面前雄辩滔滔,只是在面对赵爽时,他给出了最为真实的回答。
“白天的时候,韩将白亦非给了我一个最为真实的答案。五国合纵,诸国皆为谋利而来,而只有你,想要灭秦。”
“很中肯!”庞煖一笑,缓缓言道,“这个白亦非也是个人物。”
“若是合纵事败,怕是再难以前行。而作为上将军嫡系的我,留下一条退路,似乎不是那么过分。”
“不错!”
“只是,你若能效乐毅之事,此番能够攻下咸阳,那么你在赵国之中的地位,必然能够水涨权高,我也能位极人臣。”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此刻离去,都不是一个好时机。”
庞煖看着眼前油滑到极致的小胖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清修五十年,门前无人过问。一朝当上了上将军,耳边说什么的都有。可是,无论何种甜言蜜语,都不如你这实话好听。”
庞煖说到这里,笑容收敛。
“只不过,此刻七国之中,有大量的目光都看向了你,这条退路,怕是不好走。”
赵爽一笑,缓缓言道。
“能不能走这条退路,还要看上将军你的本事了。”
庞煖有些诧异,他虽然不清楚赵爽准备做什么,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莫名的笑了起来。
“出上党,过皮牢,夺安邑,渡蒲阪,入关中。在诸国的大军将秦军的主力吸引在函谷关一线的时候,率领锐卒奇袭咸阳,这本是一步好棋。”
“可现在,消息泄露,秦军早已经有所准备。吕不韦让一万河西的秦军精锐渡过大河,驻守在河东。这步棋已经被堵死了。”
“现在各国之中,可有不少人想要看你的笑话。”
“只是,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事先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高阁之中,一阵风吹过,炉中火焰升腾。此刻的庞煖摸着胡须,显得越发气势深沉。
“天下的诸侯是什么样子,深谙合纵连横之道的人最为清楚不过。昌平君是当今楚王在秦国为质时生下的孩子,在秦国获得高位的同时,却在楚国朝野之间的势力勾连甚深。他能得到情报,老夫其实并不意外。”
眼前的情形对于庞煖而言,了若指掌。他侃侃而谈,似乎在诉述着一件寻常的趣事一般。
“兵法诡道,纵横捭阖,有时候看似是一步死棋,却是一计活招。”
庞煖的气势忽然一变,手中一直握着的白子落下。
便在那一子落下的时候,赵爽目光一变,这棋盘上的局势,立刻有了翻转。
“利用秦国朝堂的争端,让局势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因为已经是一步死棋,所以没有人再会去关注。无论是在秦国之中,还是六国之内,众人看来,老夫现在不过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老头。”
“因为是死棋,所以下得却更加顺利。”
这一刻,庞煖犹如一位老师,便如在鬼谷时一样,看向了赵爽,给出了他的问题。
一个需要学生回答的问题。
“只是,这步死棋要怎么解,你可知道?”
赵爽凝思,此刻六国之内,应该已经没有了援军。除了齐国之外,便如卫国这样的小国,也派出了军力。
齐国附秦,众所周知,不需要参加一场根本没有利益的战争。
而诸子百家之中,阴阳家、纵横家早已经站在了秦国一边,道家超然事外,不可能是庞煖的援军,其余墨家、农家、儒家则在暗中观望。
赵爽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牧!”
庞煖的笑意更深,却听得赵爽的话语反而有些疑惑。
“李牧镇守雁门多年,刚刚与匈奴大战一场,正待休整。更何况,李牧的军队要南下,瞒不过秦军的耳目。再说,此刻匈奴、东胡这些人......”
说到这里,赵爽的眸子忽然睁大,惊讶地说了一声。
“胡人?”
庞煖并没有反驳,赵爽见此,却是问道。
“李牧当年杀了匈奴十余万骑,灭胡无数,匈奴惧之,却也深疑之。不久前又主动率军北击,剿灭了多个部落。你身为赵国上将军,他们怎么可能听你话?”
“胡者,狼也。胡人逐水草而居,闻道一股血腥味,就会争相而上。何况如今,他们已经饿极了。此刻万里边境,燕国无利,赵国有利却不敢取,剩下的,他们会往哪里来?”
庞煖拍了拍赵爽的肩膀,站了起来。月光照在了他的身上,看起来是如此高深莫测。
良久,赵爽反应了过来,庞煖的身影已然在阁楼之下。
“这老东西真贼。”
第七十七章 微操
塞上冬雪,呼啸而过。
温暖的大帐之中,头曼坐在首领的宝座之上,麾下则聚集了一众部落的首领。
帐中吵得不可开交,原因无它,今岁与赵军数场大战,各部落损失严重,更重要的是,冬岁寒冷,冻死了不少牛羊。
如今匈奴各部落都需要更多的物资度过这个寒冷的冬日,可却没有办法。
“都够了!”
头曼对于这些争吵,有些不耐烦,大吼了一声,打断了这场烦人的争论。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去抢啊!”
头曼犹如老虎一般,目光在匈奴各个部落的首领身上划过,看得他们闭口不言。
“眼下各个部落的物资都不够,与其在这里讨论谁的地盘应该归谁,不如放手一搏。”
头曼的话让各个首领都有些疑惑,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
一搏?
往那里搏?
“秦国!”
头曼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不知道为何,在场的匈奴首领都感觉一股寒意上身。
“这个...不好吧!”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接下来便是一片附和之声。倒不是这些匈奴和秦人关系多好,而是想起来战场上秦军的手段,他们有些胆寒。
“有什么不好!”
头曼看着一众人,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他们华夏之人自己打生打死,正是我们南下的大好时机。如今秦军的主力都在应付五国联军,便是我们越过长城,他们也不敢主动出击。”
“可是等秦军缓过劲来,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怕什么,到时候我们早就跑了,难道秦军还能追到草原上?”
头曼的话让一众首领有些心动,可是话语中还有着迟疑。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啊!”
头曼一笑,看向了提这个问题的人。
“你去从李牧手里,将草场再抢回来啊!”
头曼的话,让刚刚提问题的部落首领心中一颤。
李牧这个名字,便是禁忌,匈奴人提到脸上便是恹恹。
曾经的赵国是那么的可爱,任他们这些匈奴人驰骋,想抢就抢,想跑就跑。
直到一个叫李牧的年轻人当了赵国边境的主将。
起初,匈奴的人以为这个赵将和以往的赵将没什么区别,不过是采取紧守边关,严防死守的战术。
对于匈奴人而言,这也能叫战术?他们打得就是微操。
可是很快他们便发现错了,这个叫李牧的赵将意外的好欺负。
于是,越来越多的胡人都知道了赵国边境的这块软骨头,是个胡人就想要来这里打个秋风。
从最初几十人、几百人的小规模部队,再到后来的几千、几万人的大部队,成群成群地想要过来抢劫。
可是很快,他们发现,小部队往往能从这个叫李牧的赵将手中占到便宜,可是大部队往往都是赔本。
最终,他们终于抢红了眼,决定玩一票大的。
十几万匈奴战骑倾巢而出,匈奴各个部落联合作战,打算将赵国边境各个城池全部抢一遍。
也是在那时,那个叫李牧的将领亲身示范,给他们这些匈奴人翻译了一遍什么叫战术?什么叫微操?什么才叫联合作战?
而后的岁月里,他又给他们重新翻译了十几遍。
“赵国是块肥肉,你们谁有本事,去从李牧手里去抢啊!”
头曼的话回荡在大帐之中,各个首领互相看了看,纷纷低头。
“就听头曼首领的,抢秦人的!”
.......
咸阳。
新年伊始,尽管此刻函谷关外,五国联军来势汹汹,可是咸阳城的百姓却没有被战争的阴霾所影响。
自从秦国迁都咸阳开始,这么多年来,五国联军多次伐秦,可只有那次齐将匡章攻下了函谷关。
可即使如此,在秦国请降后,联军也没有继续西进。
函谷关就是一道天堑,不只是山东六国的人这么想,便是秦国之人也是这么认为。
直到一道紧急的军情,打扰了咸阳城中应有的宁静。
胡人大举度过长城,侵入上郡。
这对于此刻的秦国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无奈,吕不韦紧急调拨了河西等地的军队,驰赴边境,很快稳定了局势。
胡人毕竟不是大患,相邦府中,吕不韦正在察看五国联军的攻势进程。
五国联军攻势很快,快要打到函谷关了,与秦军的主力对上了。
不过吕不韦并不在意函谷关一线的战事,因为这场战事正如吕不韦和咸阳的一众人所料,没有什么新鲜的。
咸阳城的百姓,对于函谷关那边的关注度,还没有上郡那边的战事要高。
吕不韦在意的也不是那里,而是另一头。
庞煖的动向。
吕不韦大张形势,让天下之人都知道了一万秦军进驻河东的事,可这位赵国的上将军明知如此,却依然选择率领精锐绕道。
便好像明明知道前面有一堵墙,对方还是选择了撞上去。
这样的人不是不知死的蠢货,就是野心勃勃的蠢货。
当初吕不韦得到这消息的时候,庞煖已经率军出了皮牢。
本来吕不韦也不曾在意,只当这是一个愚蒙老头的执着。
可是直到胡人侵边的军情送至,才让吕不韦感觉到了危险,隐隐察觉到了这个愚蒙老头的厉害。
上郡不得不救,否则那些抢红了眼的胡人说不定敢南下关中。
吕不韦当即下达了河西守军北上的命令,可这样一来,河东郡后方便变得空虚。
虽然还不至于改变河东的局势,可吕不韦的心中总有一股隐隐不安。
兵家观势,这个庞煖至今的战绩,也只有当与燕军一战,斩杀剧幸一事。
吕不韦为了应对这位敌人,事后详细搜集了战场之上的情报。
不过便是如此,吕不韦对于庞煖的用兵手段,也不算太过了解。
据情报显示,庞煖麾下都是各国精锐,从他行军的速度与先前的几场小战事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位名将。
不过,名将也是有成色的。
吕不韦到现在为止,还不能确定,这个庞煖究竟是什么成色?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吕不韦抬起了头,自从战事起,他这几日睡得很少。
“是卫庄么?”
卫庄走了进来,看着吕不韦,面色深沉。
“安邑丢了!”
随着卫庄的话语落下,这一刻,吕不韦终于确定了庞煖的成色。
这是一个要全力面对的生死大敌。
第七十八章 门户
安邑,昔日的魏国都城,今日的河东郡首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的失去对于秦军而言,不是一个轻易可以承受的代价。
卫庄的消息要比秦军的军报快上半个时辰,当军报摆上吕不韦桌案的时候,相邦府中一众幕僚已经聚集了过来。
一众人聚集在巨大的沙盘前,研究着此刻的对策。
吕不韦则坐在一旁,看着身前大厅中幕僚在走来走去,翻阅着宗卷,打着算筹,有些头疼。
安邑的地理位置重要,可更重要的是其中储存着的粮草,如今已经被庞煖所得。
无论是再怎么厉害的将军,再精锐的兵马,没有粮草,那么也不会有所作为。
吕不韦之前并不在意,那是因为五国合纵,大量的粮草都运往函谷关的联军主力。庞煖的一支偏师,即使再怎么精锐,可粮道拉得太长。
秦军只要守住安邑、蒲坂两座重镇,维持住这个底线,那么庞煖的军队就相当于被锁在了河东,最多只能在附近的城邑讨些便宜,只待时日一久,自会退去,进不了关中。
一众幕僚终于推算完毕,将所得的结果呈送到了吕不韦案桌前。
“相邦,庞煖军所得粮草,至少可以维持二十三日。”
吕不韦对于这结果并不满意,看向了桌案前的幕僚。
“多者呢?”
“一月有余!”
吕不韦面色不善,怒气蓬生,一手拍打桌案。沉重的声音回荡在屋室之中,吓得一众幕僚立刻跪了下来,躬身请罪。
“一月有余?余下多少?”
此刻对于吕不韦来说,一个精准的数字至关重要,因为多一天,少一天,都可能影响如今的局势。
“相邦恕罪,联军粮草情报未知,我等也无法推算具体时日。”
吕不韦一挥手,大喝一声。
“都退下去!”
一众幕僚得了此言,如蒙大赦,惦着脚尖,不敢弄出一点声音。
谁都知道此刻秦国相邦心情不好,在这个时候得罪他,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房中变得空寂,吕不韦敲打着桌案,心中盘算着。
以五国联军之力,到出皮牢的时候,庞煖军至少还留有十五日的粮草。
后五日,安邑下。如果庞煖在夺下安邑的同时,派兵在周围的城镇掠集粮草,那么至少还有十日到二十日左右的空间。
以最坏的情况打算,庞煖军的攻势,至少还可以维持两个月左右。
两个月,想到这个数字,吕不韦的面色更加不善。
掩日的出现让吕不韦转过了头,问了一声。
“如何了?”
安邑是怎么丢的,这个问题比眼前的麻烦更让吕不韦在意。
“庞煖令一千赵军先锋在安邑城前挖掘壕沟,做攻城之状。河东郡守以为有利可图,率军而出,想要歼灭这股先锋,重挫联军气势。谁知道庞煖亲自督阵,于阵前斩杀河东郡守,直接夺走了安邑。”
“贪功!”
吕不韦愤怒地说着这两个字,可掩日却是不以为然。
秦军将领谁不贪功?
在巨大的优势下,河东郡守不率军出击,而是看着赵军完成攻城准备,那才是傻子。
只不过,技不如人罢了!
吕不韦痛斥着这个猪队友,抒发心中不平之气,可是冷静下来,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以一千卒败安邑守军,这个庞煖,还真是让人惊讶啊!”
历来诱敌之策,如果稍微不慎,那就是自蹈死地。
庞煖以联军统帅之尊,行此险策,用兵之道尚在其次,其手段之险绝,立功之心切,实在让吕不韦有些心寒。
这是个不要命的人!
“罗网组织了几次行动,想要烧毁联军的粮草,可是庞煖防范甚严,并没有成功。”
“本相知道了。”
对于罗网近来的表现,吕不韦已经是越来越失望了。
“还有一个情报,赵爽并不在庞煖军中。”
“赵爽?”
吕不韦本想要诉说着下一个话题,可是听到这个名字,却是滞留片刻。
“他在哪里?”
“在庞煖打下安邑前,赵爽便与庞煖分开了,此后,踪迹不明。”
吕不韦的心中莫名有些烦躁,挥了挥手。
“无论如何,只要蒲坂还在手中,庞煖就进不了关中。你去告诉桓齮,他这一万军不能动,便是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守住两月,将庞煖拖在河东。”
只要蒲坂还在秦军的手中,那么庞煖的大军就绕不开这颗钉子。如果他敢渡河进攻关中,就会被切断粮道,全军覆没。
“另外,你亲自前往河东,协罗网助桓齮守城。如果蒲坂丢了,罗网也不必再存在了。”
吕不韦以大秦相邦之威势,便是掩日,也不敢轻易违逆。
“是!”
“不必了!”
轻轻的声音传了过来,卫庄出现在了吕不韦与掩日面前。
“卫庄,你什么意思?”
掩日看向了卫庄,质问着,话语之中隐隐带着几分不满。
“赵爽领着一支偏军,一日夜疾驰两百里,渡过了夏阳津,夺了临晋关。趁着蒲坂守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带着手下数百人乔装成秦军的运粮船队,骗过了桓齮,与庞煖里应外合,夺下了蒲坂。”
卫庄一字一句,将前方的军情诉说。没有一点修辞,可任谁都能够感受到前方如火如荼的战事是何等激烈。
“庞煖!赵爽!”
念着这两个名字,吕不韦站了起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大秦的相邦如此失色,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
一招死棋,转眼间盘活。
吕不韦终于明白了这两人的厉害。
也明白了,这两个人是不得不除的大患。
在站起来的那一刻,吕不韦身形有些不稳,掩日想要搀扶,却被吕不韦伸手制止。
“本相无事!”
短短几日间,安邑、蒲坂连失,这对如今的大秦意味着什么,吕不韦再清楚不过。
不久之前,河西的守军驰援上郡,换句话说,对于如今的庞煖军而言,关中的门户已经大开,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关中腹地。
只是,越到这种危急的时候,吕不韦便越显得镇定。
他整了整衣冠,面容恢复了平静,将门外侍从都唤了过来。
“立刻召集咸阳城中文武,汇集咸阳王殿,商议军情。”
第七十九章 危墙
浮桥连起,舟舸争流。
大河两岸,皆是列国旗帜。
五国联军的主力还在函谷关外,可庞煖的军队已经踏入了关中的土地,牵动了天下人的目光。
赵爽临舟而立,身旁则站着联军的统帅,赵国上将军,庞煖!
将要踏上关中的土地,庞煖这位统帅比谁都要兴奋。
站在庞煖身边的赵爽,甚至都可以感受到对方微微颤抖的手。
八百里秦川,船未靠岸,便可见远处山野之下,尽为田地。
岸边军队已经结下了营寨,开始装卸物资。
“王城、重泉、栎阳、高陵,挡在面前的,还有这几座大城。只不过随着河西守军北上,关中腹地一半的区域已经没有了重兵部署。”
庞煖看向了赵爽,脸上露出了微笑。
“没错。”
没有人是傻子,赵爽身后,大舟之上站立着的诸国将领更是如此。赵爽可以从他们的眼眸之中,看到野心。
这大河对面,放着的不是别的,而是明晃晃的军功。
虎狼之秦!
百多年来,山东六国诸侯,又有谁能够将秦国逼迫至此?
庞煖需要这些,让这些将领放手一搏,因为他是联军的统帅,可真正能够控制的也只有本部赵军。
眼前的局势虽然顺利,可庞煖却清楚其中的危险。
只是,船未靠岸,天上便飞临了十来道暗影,遮蔽了天空。
庞煖抬首,微微言道。
“机关兽?”
便在庞煖话音落下,这河岸边建立的营寨的围栏轰然倒塌。罗网的杀手在机关兽的掩护下,冲入了营寨之中,开始杀戮运送物资的兵士,焚毁物资。
“吕不韦请公输家出手了么?”
巨大的青铜巨兽在河岸边肆虐,罗网的杀手跟随在其后,只是几刻时间,便将本是好好的营寨变成了人间炼狱。
“吕不韦这个下马威如何?”
赵爽侧过了身子,看向了身后,列国将领的脸上,刚才还有着蓬勃的野心与欲望,可现在剩下的都是惊恐。
身后跟在大船后的小舟被天空之上的机关兽袭击,纷纷倾倒,
前方营寨,烽烟四起,火光映照苍穹,周围则是船只倾倒,兵士落水哀嚎之声。
吕不韦很清楚联军最大的弱点,也是历来合纵军的弱点。
六国虽众,却非一心。恐惧,足以让人却步。
“有趣!”
庞煖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的愁容。
水面涌动,这大河之上,激涌的水面上,忽然出现了一波波的浪涛。
仿佛水面之下,多了成千上百条大鱼,向着岸边游去。
“楚军?”
庞煖麾下四国精锐,燕军本是败军,赵、魏两国亲近,唯有楚军,独树一帜。
楚人善水战,而庞煖所要楚军精锐,皆是深通水性之人。
这一点,赵、魏、燕三国的军队都做不到。
赵爽看向了庞煖,对方的确是善于纵横之人,一步一步,都已经算得清楚明白。
随着楚军上岸,那本来一边倒的形势,渐渐受到了控制。
庞煖摸了摸胡须,船只快要靠近岸边,可庞煖的身影已经踏上了岸上的土地。
这是赵爽第一次见到庞煖真正出手。
控制机关兽的公输家和罗网的杀手见到庞煖大喜。
巨大的机关兽挥舞着利爪,朝他而来,仿佛下一刻,便要将这个羸弱老头砸城碎片。
只是,庞煖轻轻向前走了一步,袖袍挥舞,轻轻一点,天地之间仿佛有着一道巨力打在了机关兽身上,青铜机关兽层层碎裂,倒落在了地上。
“庖丁解牛,不外如是。”
耳边传来了淡然的声音,赵爽回头一看,这大舟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人,这样的奇特的装束,实在太过特别。
以赵爽的印象,这只可能是一个人。
“东皇太一!”
“赵将军,小心!”
这个莫名出现的人让大舟之上的将领十分警惕,守护大舟的卫士们想要冲上来,可是还未至船艏,却发现他们根本不能再进一步。
一道无形的隔膜,将船艏所在的区域,与其余的部分分成了两个世界,也为赵爽和东皇太一划出了一片谈话的空间。
东皇太一的语气依旧很是淡然,似乎惊讶于赵爽刚才的话语。
“赵将军认得我?”
赵爽一笑,就地坐在了船艏边沿。此刻船艏之外,赵爽可以看见各种各样的表情。
有惊慌,有惧怕,有谨慎,甚至还有幸灾乐祸,巴不得赵爽折在这黑袍人手中的戏虐模样。
赵爽却很是冷静,随口言道。
“阴阳家的教主莫不是与岸边的人是一伙的?”
轻轻的疑问声,却换来了东皇太一的轻笑。
“阴阳家效忠秦国,难道本座就不可能是和他们一起的么?”
赵爽双手撑着下巴,显得很是冷静。
“这岸上之人,有为权力而来,有为名声而来,有的便干脆是收钱办事。可阴阳家的教主,不该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
“赵将军的确让我有些意外。”
东皇太一缓缓走向前,与赵爽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只是,赵将军也不该是一个自蹈死地之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是,这墙危险不危险,可还要看君子本人,愿不愿意让这墙塌下。”
“这立于危墙之下的人,可不止赵将军一个。”
东皇太一的目光从赵爽的身上转移到了不远处岸边。
一座座巨大的机关兽轰然倒下,罗网的杀手在楚军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在那幢幢的人影之中,庞煖本来瘦弱的身影却格外显眼。因为在他所在的地方,留下了一大片空白,没有一个人能够跨越他一丈以内的区域。
而更可怕的是,他不只是一个高手,更是一位统帅。
令之所到,无所不克。
东皇太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呢喃一语。
“危墙毕竟是危墙,不可久持。”
“那阴阳家的教主是否在等待着,将危墙建立成巨塞之人?”
东皇太一低下了头,看向了赵爽,如果说,刚才东皇太一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形象,可现在,却变了。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只是并没有做出任何危险的动作,而是轻轻伸出了手。
“赵将军,本座愿邀你入阴阳家,掌副教主之位。”
第八十章 厚礼
河岸营寨战火正酣,河上舟楫风波未平。
只是大舟船艏,一方天地,却是宁静异常。
东皇太一的手伸了出来,赵爽的笑容却依旧没有变。
不过片刻,东皇太一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心意。
他的手放了下来,随着袖袍挥舞,那本是橫隔在船艏上的那道结界已然消失。
一众本是被阻隔的士兵冲了上来,将东皇太一包围了起来。
赵爽一笑,站了起来,挥了挥手。
“都退下去,不许任何人上来。”
能够护卫将船的兵士本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可随着赵爽一令而下,他们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撤了下去,将船艏封锁了起来。
面对着那明晃晃的刀剑寒锋,列国的将领都被阻隔在外,却不敢有任何的异议。
眼前的将领虽然年少,外貌也不甚威武,无名将之态,却有名将之实。
一令而下,万众效命。
这等威势,可是很少见。
只是对于阴阳家而言,兵家的威势再盛,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过眼烟云。
历代兵家,强橫一时,纵横天下,不乏其人,白起、廉颇,莫不如是。
五百年前阴阳家脱离了道家,自成一派,追究天人极限。
自平王东迁,周室衰微,这世道乱了五百年,阴阳家也屹立了五百年。
这世道越乱,兵势越盛,漫长的岁月中,阴阳家见证了许多,也不多眼前这一位。
“赵将军,你可知踏过了这河岸,许多人都会死。而你,也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东皇太一的话音又变得缥缈起来,他并不在意此刻此地之乱局。
事实上,便是此时烽火连天,战场之上,杀声正酣,可东皇太一却是超然物外,便如一个外人一般。
“阴阳家教主的善意,可让我有些意外。”
东皇太一低着头,缓缓言道。
“来此之前,我本想杀你。可来了之后,我发现就此杀了你实在有些可惜。而现在,我才发现,此时还杀不了你。”
东皇太一抬了脚,一步踏下,却已经站在船头,赵爽身后宽阔的栏杆之上。
赵爽并没有回头,本是平静的河面此刻已经是波涛诡谲,水花溅撒,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刚才的话依旧算数,在这艘大舟靠岸之前,阴阳家的副教主之位,依旧给赵将军留着。”
大舟依旧在前行着,船甲板之上的人却已然屏住了呼吸。他们听不到东皇太一的话,可却能够感受到那沉重的威势。
船势骤然减缓,本是屏息的将领蓦然向前一倾。再抬首前,那个站在船艏栏杆之上的黑袍人已然消失不见。
掉河里去了?
众人心中疑惑,却见赵爽已然站了起来,挥了挥手。
身后数艘大舟之上的士兵得了命令,拉开了一直掩盖着的油毡布,露出了其中的床弩。
劲弩张驰,只听闻弦音铮鸣。
弩矢射出,河岸之上的机关兽坚硬的青铜外层便尖锐的弩矢洞穿,瞬间倒落。
“墨家?”
远处山崖,看着河岸边的自己这方机关兽被联军的劲弩洞穿,公输仇微微呢喃,有着一种熟悉的感觉。
“墨家自诩兼爱非攻,向来只打守御之战,如今怎么会帮助五国联军?”
云中君站在公输仇的身边,声音之中有些疑惑。
作为阴阳家的老对手,云中君实在是对墨家那些所谓侠者的臭脾气太过了解了。
“儒、墨为当世显学,都是一些只注虚名而不切实际的家伙。”
公输仇一笑,即便他不太擅长军事,可随着公输家的机关兽一个个倒下,也看得出战场上的形势,其实已经不妙。
“公输家可以拿秦国的钱,难道墨家就不能拿五国联军的钱了?”
“可事先并未得到情报,而且,也没有墨家的弟子在联军之中行动的踪迹。”
阴阳家和公输家都视墨家为大敌,不过两者针对的点却是不一样。
“墨家的人沽名钓誉,又怎么会参加这种战争?不过,联军之中应该有与墨家关联甚深的人才对。不然,墨家是不会让联军将这些他们改进过的利弩带过来的。”
“这倒是有趣,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那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
公输仇似乎兴致缺缺,不再关注战场,转身离去。
云中君微微转过了头,眼眸的余光瞥着公输仇的身影。
“公输家的机关兽就这样被墨家打败,公输大人似乎并不在意。”
“本来就是一些老旧的机关兽,不在这里给联军砸掉,也迟早要扔掉山沟里,有什么可惜的。”
赵爽的脚步踏上了对岸的土地时,战事已经接近尾声。
庞煖站在远处,一场血战,衣衫之上片泥未沾,气势越发深沉。
周围的土地上,联军的营寨已经成了废墟,联军的士兵上岸的越来越多,开始围剿还没有逃走的罗网中人。
赵爽对于这些并不感兴趣,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庞煖的身侧。
这黄昏之时,阳光渐沉,光芒照来,有些睁不开眼睛。
天杀地绝,魑魅魍魉。
罗网虽然败退,可是抛下的却都只是一些炮灰,随时都可以补充的。
“身为联军统帅,自蹈险地,对于这身后的士兵将领来说可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庞煖亲自指挥战事,一场大战下来,气息却十分平稳。
“老夫已经是耄耋之年,还怕什么?”
庞煖笑得轻松,可赵爽知道,吕不韦这下马威,可不是那么容易消受。
联军气势如虹,可那些所谓精锐,真正能用的却没有几个。
庞煖若不用一场场大胜,来稳固这些人的军心,那是绝对不能走到这里的,更不用说接下来八百里秦川之上,还有着的大战。
看似用兵如神,却是迫不得已。行险,却已然是大路难行。
“纵兵,击秦!”
庞煖一声令下,身后诸国将领气势恢弘。血光,不只是让人惧怕,还能够刺激人心中最为原始的欲望。
便在此时,赵爽抬首,便随着暮光沉沉,远处残存的门阙之上,传来了八道强烈的杀气。
这杀气所向,并不是联军的统帅庞煖,而是赵爽。
万人声中,赵爽顺势看去,八名剑客分列门阙之上,看似身影飘忽,实则气势凌厉异常。
随着联军杀死了最后一名罗网的刺客,这八人的身影也已然消失不见。
“天字一等,越王八剑。”
赵爽目光微沉,罗网的这份礼可真是重啊!
第八十一章 大统领
咸阳。
街衢之上,人流往来。
卫庄手里抱着鲨齿,走在阴暗的巷道之中,他的前方,早有一个男子在等待。
“师哥,这可是这么久以来,你第一次主动邀约我。”
卫庄一头白发,他比盖聂年轻些,然而气质却比盖聂要老练许多。
“小庄,你变了。”
“在阴暗的世界中待久了,自然不是待在精致的笼子里的你可以比的?”
盖聂身为秦王的首席剑术教师,虽然他的权位不高,但是地位显赫。而卫庄却是不同,做的都是要命的活,饱经风霜。
“小庄,我找你是为了问一件事情。”
“你猜得不错。”
盖聂与卫庄相比,他的耳目并没有那么广。只是隐隐之中,却已经猜测到了一些。如今找卫庄,便是为了确定这件事情。
卫庄已然回答了出来。
只是话未说完,卫庄微微撇过了头,随后与盖聂相视。
两人很是默契,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原地。
寂静的巷道之中,很快出现了两个身影,虽然穿着平常的服装,可是手臂上的蜘蛛纹路却是若隐若现。
“卫庄去哪里了,明明看见他进来的?”
“人跑了,追!”
城阙之上,空旷高远,盖聂与卫庄并肩而立。
远处人流之中,刚才那两个罗网的暗探还在寻常着,两人看在眼里,盖聂转过了头。
“罗网的人在监视你?”
“关中战火已起,罗网所有天字一等的剑客都派了出去。此刻还有心思与我为难,看来罗网还是有余力啊!”
卫庄不屑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小爽他......”
“这本应该是一场考试。可现在,我们两个还在考场之中,而小爽交的答案,却早已经超过了这场考试所能限制的。”
卫庄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甘,他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当初鬼谷子让他来秦国的原因。
“联军之势虽盛,可要灭秦,却仍就难如登天。”
盖聂的话语之中少了几分相较之意,却多了几分忧虑。
“春申君领联军主力在函谷关外,庞煖领偏军攻入关中,小爽在联军之中,虽然地位只是一将,却隐隐已经是联军之中举足轻重的人。”
在五国联军之中,论资历,论爵位,论官职,排在赵爽前面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是论重要程度,与庞煖一起,联手攻破蒲坂,光凭这一件功劳,就足以让他跻身联军所有名将前五。
卫庄一笑,看向了盖聂。
“你在替他担心?”
赵爽未至及冠,却已经有了如此显赫之功。要他死的人不光是罗网,还有联军之中的人。
盖聂并未明说,只是缓缓而道。
“罗网将所有天字一等的剑客都招了回来,阴阳家也在暗中有所行动,他们的目标,都隐隐指向了一个人。”
“看来在那精致的笼子之中待了那么久,你的耳目却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闭塞。”
卫庄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戏谑之意,然而却并不如盖聂一般面带忧愁。
“放心,他死不了。”
.......
营寨之中。
赵国的内宦到了联军的大帐之前,声音尖细。
“赵将军呢?”
大帐周围的侍从一脸茫然,其中守门的执戟郎拱手言道。
“赵将军今早出门之后,并未回营。”
内宦拍了拍大腿,大喝一声。
“王上念赵将军攻破蒲坂,扬我大赵国威,心中甚喜,正要封赏赵将军,你们快点将他找回来。”
“是!”
便在大营不远的山上,赵爽缓步而行,走到了崖边。
“巨子!”
墨家的巨子早已经在崖边巨石前等待着,六指黑侠全身笼罩在黑色披风之中,看不清外貌。
“这就是你事前要那些利弩的原因么?”
六指黑侠声音沙哑,不过却并不在意。
“阴阳家、公输家都是墨家的敌人,这一点,巨子应该很清楚。”
赵爽似乎有些累了,随意找了一块石头就坐了下来。
“临晋关前的那一战我看了,能够让罗网八位天字一等的杀手同时出手的,这样的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
“燕赵魏韩之地的罗网势力覆灭,如果罗网再没有点像样的动静,也就不是七国之中最强的暗杀组织了。”
赵爽的话语很是轻松,似乎并不在意,微微拂了拂手,扫了扫地上的微尘,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小包点心和一个密封的小竹筒。
“更让我意外的是,东皇太一的出现。”
六指黑侠微微一叹,手中墨眉负后。
“阴阳家与墨家的恩怨已久,相争不下。阴阳家有着一种极为厉害的咒术,是我墨家面对阴阳家时唯一的弱点。除非将我墨家武学练至十层兼爱境界,不然中者终究难逃一死。”
“六魂恐咒!”
六指黑侠低头看向了赵爽,似乎有些惊讶。
“你知道的似乎很多。”
“换句话说,除了六魂恐咒,阴阳家对付墨家的手段其实寥寥。”
赵爽一笑,看向了六指黑侠,似乎明白了他故作忧虑的话语中隐含之意。
“巨子是打算继续加注了么?”
“很少有人能够在东皇太一的杀意下如此冷静。”
墨家虽说兼爱非攻,可并不是连最起码的门户之见都没有,也很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
事实上,如今的赵爽站在了墨家的敌人对面,那么就值得六指黑侠继续下注。
“只是,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六指黑侠看着正在吃点心的小胖子,似乎也不想要再保持一代巨子应有的形象,也学着赵爽坐了下来,盘腿在他身前。
“你以为墨家的前路在何方?”
“秦!”
赵爽脱口而出的答案让六指黑侠一愣,因为眼前这个小胖子的直白,更是因为他此刻所处的位置。
“作为墨家的老对手,公输家和阴阳家近年来都在向秦国靠拢。这一点,巨子可不要告诉我你一无所知。”
赵爽咬着点心,脸上露着笑意。
“有时候,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你敌人的动向,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方向。墨家想要继续生存,如果不帮助秦国,也至少不能站在秦国的对立面。”
“可你的所作所为,似乎与你说的并不一致?”
要知道,眼前这个小胖子可是亲自带兵攻入关中,名列罗网和阴阳家必杀名单之上头号人物。
江湖传言,名单之上,赵爽的位次甚至在联军统帅之前。
“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走寻常的路。”
赵爽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根鸡腿,看得六指黑侠一愣。
六指黑侠纵声大笑,十分畅快。
“如此,你可愿意为我墨家大统领?秦楚之地所有墨侠,自我以下,唯你号令是从。”
第八十二章 动如雷霆
阴阳家。
“太极玄一,阴阳两气。”
幽幽的话语回荡在星空闪耀的殿堂之中,东皇太一的身影隐于星空之后,长道的顶点。
这条道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走到最后,而今日,却迎来了两位新人。
三足金乌的鸣叫之声响彻殿宇,化为龙游之气,被焱妃收拢。
五大护法在身后,身影越发模糊,焱妃与月神两人,缓步向前,来到了东皇太一面前。
高台之下,焱妃还要比月神更进一步。
“很少有人能够像你们一样,来到这里,这代表了你们在阴阳术的造诣,已经超越了阴阳家中绝大部分的人。也因此,你们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能够得到东皇太一的回答,对于阴阳家的弟子而言,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只是,此刻的焱妃想要问的,却不是有关阴阳术的问题。
“近来听闻到一个奇怪的传言,东皇阁下似乎想要让赵爽担任我阴阳家的副教主?”
焱妃一言,月神微微抬起了头。声音传到了殿宇之中,五大护法更是惊异。
焱妃、月神接连在那赵将手中吃了亏,败在了他的手下,这在阴阳家中已经不是什么秘闻。
可是将如此宝贵的机会用在这个问题上,一时间,五大护法都是感觉有些不值,尽管他们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充满了好奇心。
在阴阳家,多少人想要得到东皇太一的指教,从而在阴阳术上更进一步。
“没错!”
东皇太一没有隐瞒,但轻轻的两个字,却仿佛孕育着绝大的力量,在在场所有阴阳家高层心中掀起了风暴。
“为什么?”
焱妃的提问并没有得到东皇太一的回答,阴阳家的教主惜字如金。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为什么?”
月神接过了焱妃的话,丝毫没有在意这个宝贵的机会。
东皇太一的头微微轻抬,有些诧异,这两个阴阳家最有天分的弟子,似乎对这个赵爽的关注有些高。
是因为不甘么?
“因为他可以。”
区区五个字,显然不足以打消在场阴阳家的高层心中的疑惑。只是,东皇太一却已然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东皇太一挥了挥衣袖,结束了这场会面。
“都退下!”
看着焱妃与月神退了下去,东皇太一仰首,看向了殿宇之中运转不休的玄奥的星图,微微一叹。
“《灵章剑法》、《名章真法》,便还差了一部《洞章幻法》,便是龙入大海,难觅其踪。”
长长的走道之上,只有焱妃与月神两人并肩。
这两人虽然是姐妹,却一向竞争不休,彼此之间存着一份争斗之心。
“妹妹,我一直想要问,你是怎么败在赵爽的手下?”
“姐姐呢?”
月神轻声一笑,反问了一声。
“赵爽手段高超,我始终难以找到丽姬,反而被他所算。只不过区区小计,怎么瞒得过我?只是后来,韩国将军姬无夜找了上来,坏了我的事。”
焱妃看了一眼月神,自己的妹妹从小就是一副高冷模样,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这副样子,不知道吓走了阴阳家中多少想接近的男弟子。
“我比姐姐好一些,虽然找到了丽姬,可是那赵爽却一直在保护她。我一度曾经控制住了丽姬,若不是赵爽那厮缠了上来,不惜性命也要从我手中救走丽姬,我差点就成功了。”
焱妃一笑,停止了步伐,月神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姐姐。
“妹妹,以你的手段,没能完成任务,莫非是手下留情了?”
月神的脸上荡漾着一股不屑,轻轻抬了抬手。
“怎么会?”
“只不过赵爽那厮卑鄙无耻,我才最终没有成功。”
“反倒是姐姐,在赵爽那里一无所获,当初我可是大吃一惊。莫非姐姐的心思当时都在别的地方?”
焱妃的脸上露出了一股冷笑,莫名撩了撩头发。
“当然不是。”
“只不过赵爽那厮阴险狡诈,再加上当时情况危急,我才没能继续任务。”
“倒是妹妹你,这次任务的执行时间太长了,难道其中还有别的事情?”
焱妃若有若无的目光看向了月神,似乎话语之中有所深意。
“些许小事尔,无足轻重。”
月神回答完焱妃的问题,两人继续并肩,走到了一个三叉路口。
“赵爽没有接下副教主之位,算他识相。阴阳家已经下达了必杀名单,我若是下次再见到他,必定杀了他,以报当初辱我之仇。”
月神的脸上露出了一股恶狠狠的表情,似乎不将赵爽杀了,便誓不罢休。
月神浑身的气势已经深沉得可怕,只是相较于焱妃,还是差了一筹。
“说得好!不过能杀赵爽的,一定是我。”
看着焱妃脸上莫名的自信,月神一笑以应之。
“那就看谁的本事更加高强了。”
两人分道而别,想向而行。
不知为何,两女听到了对方的回答和见了对方气势汹汹的模样之后,心中都松了一口气,连步伐都轻松了许多。
.......
王城。
昔日大荔戎国国都,今日秦国重镇,也是渡过大河之后,三晋通往关中的第一站,那高高飘扬在城头之上的秦字大旗映入眼眸。
便在城关之前,一身红色甲胄,赵爽立于万众之前,身影很是显目。
罗网的剑客便站在城头,无双的气势犹如一把凌厉的寒锋,跃跃欲试。
联军的攻势还没有彻底展开,可是罗网的动作已经开始。
罗网似乎想要用七国第一杀手组织的凶名,用来震慑住联军的将领。
只不过今日,城关之前那一身红甲的年轻将领,他手中长枪斜指,看向了立于城头的天字一等的剑客,似是挑衅一般。
“秦军之中,可有英雄敢在阵前取我性命?”
城关寂寂,刚才橫隔在两军之间那些杀意凛冽的气息在此刻似乎都成了笑话,赵爽身后的兵众却已经大声呼喝。
“赵将军!赵将军!赵将军!”
赵爽手中长枪挥下,刚才如山倒海一般呼和声霎时间停了下来。
“破城!”
一声令下,如有万钧之势,兵动犹如雷霆。
第八十三章 军心似铁
秦军之中,可有英雄敢在阵前取我性命?
尖细的声音在咸阳王宫殿宇之中响起,赵高读着王城之战战情经过。一字一句,十分详细。
只是,他还没有念完,这殿宇之中,便已经是大喝声起。
“猖狂!”
殿宇之中,秦国一众将领纷纷憋着一口气。
赵将爽攻王城,半日下。
这道军情便如一根刺一般,扎在在场秦将的身上,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如今秦军主力在函谷关一线应对五国联军,河西守军北上支援上郡应对匈奴,栎阳以东,兵力空虚。
在场的秦将知道会输,可这输得也太难看了一点。
庞煖这支偏军攻入了关中腹地,如入无人之境,他们这些人若是不给点反应,那不是让天下之人,以为秦国可欺。
“末将请战!”
“末将请战!”
......
一时间,这朝堂之上大半的将领都站了出来。
群情沸腾,秦王高踞王座,静默不言。
吕不韦走了出来,挥了挥衣袖。
“诸将请起!”
只是,堂堂大秦的相邦,此刻的言语却无法令这朝堂之上一众悍将满意。
军心似铁。
昌平君嘴角微微翘起,看向了吕不韦,对方的眸光恰巧也看了过来。
吕不韦已经感受到,这是一次足以动摇他相邦权柄的危机。
昌平君曾经进言,令樊於期领兵十万,驻守河东。只是,却被相邦吕不韦驳回。
这个消息不知为何近来在咸阳城中广为流传,且话语之中直指吕不韦屯重兵于洛,有误国之嫌。
如今,前方的战情更是如一把火一样,更是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怒火。
想必现在函谷关那边的情形也相当精彩。
军中、朝堂、民间,三把火同时烧起,直指吕不韦。
赵姬坐在一旁鸾座,也感受到了这殿宇之中的氛围。只是,便是他贵为大秦王太后,此刻也做不了什么,识趣得闭上了嘴,等待着吕不韦的主意。
昌平君在借势。
只是,吕不韦并不是没有应对的方法。正当他开口,想要说什么,殿外便传来了一阵女声。
“今儿什么情况,怎么这么热闹?”
在宫女的搀扶下,华阳太后走了进来。
她的出现,让吕不韦微微皱眉,有些意外。
“太王太后!”
众臣行礼,华阳太后走到了殿宇之前,站在了王座之前。
“王上!”
“太王太后一向在深宫静养,今日怎么有心情来此咸阳宫中一行?”
华阳太后的出现,让吕不韦和昌平君很是意外,王座之上的秦王却是面露笑意。
“老身居于深宫之中,听说近来联军攻入了关中,惹出了些事端?”
“庞煖率领四国联军,攻入了渭河北部,其麾下大将赵爽已经打下了王城,刚刚众臣正在商议这件事情。”
“老身说这殿宇之中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华阳太后话锋一转,轻声一笑,转过身来,面对着一众朝臣。
“庞煖一耄耋老头,赵爽不过一稚子,山东六国无人矣,才派这两人前来,也值得我大秦精锐尽出,如此对待?”
华阳太后一语,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可质疑的威严。
“都起来吧!”
本是跪在地上的一众将领纷纷站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班列之中。
吕不韦微微眯起了眼睛,赵姬双手紧握,华阳太后久不出户,可一出现便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她在秦国的巨大影响力。
倒是秦王,脸上始终露着笑容,看着这一切。
华阳太后的眸光漏过了脸上带着不甘与疑惑的昌平君,看向了吕不韦。
“相邦受先王之恩,身负托孤之重,想必早已经有了对策吧?”
吕不韦行了一礼,拱手言道。
“庞煖之军远来,其势虽劲,其力将竭。高陵者,咸阳之门户,臣已经令大将张唐率重兵驻守此地,当无虞也。”
“相邦老成持重,不愧是先王看重的托孤人选。”
华阳太后一语,平息了这朝堂之上本是汹涌的浪潮,也代表了秦国朝堂上的两股最大的势力,此刻已经联手了。
.......
“太王太后,我本已经将吕不韦逼入绝境,您为何要出来为他解围?”
深宫之中,昌平君质问着,很是不解。
“怎么,嫌我碍事了?”
华阳太后轻轻一言,让本是气势汹汹的昌平君低下了头。
“侄儿不敢。”
“知道就好。”
华阳太后坐上了软榻,昌平君给她递上了香茶。
“侄儿还是不解,太王太后为什么要帮他吕不韦?”
华阳太后轻微抿了一口,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那也能叫绝境?”
华阳太后一笑,在昌平君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旁的鸟笼。
“吕不韦的权柄来自王上,可你忘了一点,在王上还未亲政前,他也是王上的保护人。”
“动他,就是动王上!”
昌平君看了看周围,想要说什么,可有些难以出口。
“有什么就说吧!吕不韦、赵姬的耳目,还到不了这里。”
昌平君点了点头,小声言道。
“此次联军来势甚急,庞煖兵锋势不可挡,我估计张唐也未必能够挡住。我们在后面做些动作,只待吕不韦威信尽扫,然后再力挽狂澜,与联军和谈,未尝不能将成蟜推上去。”
华阳太后听得此言,本是逗鸟的心思也没了,大骂一声。
“蠢货!”
听了华阳太后这一声怒骂,昌平君低着头,唯唯诺诺。
可是看着昌平君的样子,华阳太后却并不解气,接着骂着。
“宣太后、叶阳后,我!我们虽是女子,可远嫁他国,又何曾坠了楚国的名头?在这秦国,历经腥风血雨,一身铁胆,哪个比那些征战沙场的男人差了半分。倒是我们楚国,怎么尽出你这种男人!你父王是这样,你也一样。个个不成器。”
“丧城失地,只知言和!”
“太王太后息怒。”
昌平君从未见过华阳太后发这么大的火,躬身站立,不敢有一丝动作。
“庞煖、赵爽是何等人物?一个耄耋之年,屡行险策,一心建功。一个年未及冠,手掌数万大军,名传天下,锋芒正盛。”
华阳太后低着头,一双凤目如刀一般,看得昌平君低头不敢有所动作。
“他们会和你谈?”
“这...这...”
“这什么这。”华阳太后挥了挥手,袖袍招展,“庞煖有灭秦之心,赵爽怀虎狼之志。等他们攻到咸阳城下,你我难脱楚囚之辱。”
“这一次,你非但不能在吕不韦后面使坏,还要尽力帮他。”
“侄儿明白了!”
华阳太后看向了昌平君,谆谆教诲着。
“你要记住,不要命的人不能交。”
等到昌平君走后,空荡荡的殿宇之中,唯有刚才被吓坏的鸟儿,复又鸣叫。
华阳太后微微呢喃,眸光深邃。
“为何是叫赵爽?”
第八十四章 奇袭
山岗之上,清风拂月。
人世之间,兵戈未休。
远处的城池本应是灯火通明的繁华之景,如今却流露出了异样的喧嚣。
关中喧嚷,联军兵势如虹,只是这一往无前的形势下,却透露着隐忧。
“如何了?”
墨鸦半跪在赵爽身前,低着头。
“最后一批人也已经撤了出去。”
“很好!”
赵爽点了点头,墨鸦站了起来,脸上却有些疑惑。
“将军,此刻联军气势如虹,刚刚打下秦国重镇重泉,你为何如此急于抽身?”
听了墨鸦的话,赵爽摇了摇头,一脸苦笑。
“对手厉害啊!”
庞煖军势一胜再胜,可是并不意味着秦军软弱。相反,联军之所以这么顺利,不过至今还没有遇到过硬的对手。
否则,断然不可能在一月之间连下数座大城,几乎在关中北部没有任何对手。
“将军的意思是?”
“吕不韦显然知道联军最大的弱点,所以故意不将联军所过城池之中的财货搬走,反而厚遗之。联军本是一群饿着的狼,现在却已经吃饱了。想要再让他们出力,比以前却是难了许多。”
赵爽本是坐在了石头上,此刻站了起来,背负双手,似乎脸上露出了忧虑之色。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此计歹毒,实乃是想要瓦解联军军心,用心何其险恶。”
看着赵爽这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墨鸦翻了翻白眼。
“那最后一批珠宝还运不运了?”
要知道,赵爽口中那些所谓用心歹毒的财货,就属他拿得最多了。
赵爽回过了头,看向了墨鸦,长舒了一口气,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得快!”
赵爽的话,让墨鸦憋着的气差点吐不出来。
“联军将攻栎阳,若是打下,必然关中震恐。到时候,联军也会遇到真正的对手。”
“吕不韦是商人,他此刻已经下了本,就别指望他不会收利息。”
“我明白了。”
墨鸦点头,身影一闪,只留下了片片黑羽,便消失在了赵爽面前。
当赵爽回到大营之时,不同于帐外的氛围,主帅的营帐之中,庞煖一人独坐,闭着眼眸。
连接大胜,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忧愁。
善战者,未虑胜,先虑败。
“联军败象已露,而秦军那边却已经是上下同心。”
庞煖的一句话在空寂的大帐之中响彻,回荡在赵爽的耳边。
咸阳之内,吕不韦、赵姬一派与秦国宗室、昌平君所代表的楚国一脉的势力向来面和心不和,可因为一个人,这三方势力已经暂时联手了。
“华阳太后!”
赵爽只是回答了这四个字,却是得到了庞煖的一声叹息。
“这个女人厉害啊!”
华阳太后是秦孝文王的正室,她的丈夫虽然只当了三天的王,可她本人的影响力却是巨大的。
此刻,也只有她,能够让咸阳城中朝堂上的势力暂时放下放纷争,联手对敌。
“联军此刻攻势如虹,却毫无根基,一旦匈奴那边战事结束,河西守军南下,随时能切断我们的后路。”
关中的秦军兵力三分,庞煖避实击虚,突入关中,可这本身就是在行险。一旦其余两边的战场有所变化,那么加上咸阳城的秦军,三股兵马会师,联军立刻便陷入了死地。
“因人成事,终究会落入此等窘境。”
庞煖握紧了双手,眼眸紧闭。
这是一种无奈。
要行合纵之策,就必然要借助六国联军。可是六国本身就是离心离德,利益各有不同。
庞煖虽是联军统帅,可手下的兵马,却还有背后无数双手在操控着。
“用兵攻伐,本来就是在比拼谁犯得错更少。秦军再强,终是外敌。更可怕的是,背后的隐忧。”
赵爽的话让庞煖久闭的眼眸睁了开来,脸上露出了笑意。
“你将所获财货提前撤走,是听闻到了什么风声了么?”
庞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小胖子是怎么将成车成车的财货撤得一干二净,但显然,有着一股江湖势力在帮他。
或许,不止一股。
“赵、魏、楚、燕四国精锐,燕军本是败军,楚军独树一帜,赵魏两军号称一体,可其中龃龉,上将军再明白不过。”
“吕不韦厚遗财货,燕军远来,如今得利,已生归心。”
“五国合纵,联军主力止于函谷关外,秦军收缩,韩、魏已复旧土。这场战争再进行下去,对于两国而言,已经没有了利益。”
“楚国虽是联军盟主,可也是最为动摇的一股势力。若是我军攻下咸阳,赵国必然声势大震。就算最后楚国收复旧土,还都于郢,也难以与得到关中的赵国相争。楚军想要得利,却担忧出现此等景象。”
“而赵国境内,HD城中不少大臣都在劝谏赵王,见好就收。赵王已然心生犹疑。”
赵爽站立在营帐之中,面色肃然,胖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此刻除了秦国,天下之人都在阻止上将军继续行进。”
庞煖摸了摸胡子,沉声言道。
“你是在劝我退军!”
赵爽拱手,躬身一拜,脸色深沉,显露一股杀意。
“末将要劝,上将军继续进军。”
“五国联军都有退路,赵王亦是,唯我与上将军,却没有了退路。此前斩除罗网耳目,并一众六国贵戚,已然在七国之中,树敌无数。”
“吕不韦谋算高深,秦军之中不乏骁勇之将。此刻若退,军心一散,秦军必合围剿杀,身死无地。”
“便是侥幸撤回赵国,有此大败,也难逃郭开等人谗言攻讦,再无立身之地。”
庞煖目光幽远,此刻他们已陷绝地,可出奇的,他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烦闷之感。
“如此,若何?”
赵爽一笑,躬身而道。
“上将军心中,早有对策。此刻咸阳周围大军调度,前往高陵。我等一路行险,又何妨再起险策。”
庞煖站了起来,纵声一笑。
“奇袭栎阳,锐师沿水道而下,绕过高陵守军,拔蕞!”
“末将遵命!”
便在赵爽起身之时,庞煖看着眼前的小胖子,刚刚被赵爽一番话激起的热情消退,心中冷静了下来。
“你让我进军咸阳,可是因为你的退路在那里。”
赵爽有些意外,微微一笑。
“上将军明鉴。”
便在赵爽话语一出,庞煖的笑声更大。笑容将尽,庞煖气势一变,如猛虎下山。
“老夫都这把年纪了,今日便陪你赌一把。”
第八十五章 计划
栎阳。
秦旗招展,昔日秦国两代君主经营的王都,并没有因为秦国的迁都咸阳而变得荒废。
相反,这里是商业繁茂,乃是关中有数的繁华之地。
昔年秦、魏争霸关中,阴晋一战,秦军大败,河西之地被魏国所夺。
河西一失,秦国腹地便暴露在了魏国的兵锋之下。
自此,秦国营造栎阳,献公、孝公两代经营,在商君变法之后,与齐联盟,从魏国手中夺得河西之地。
夺得河西之地后,秦已经尽得关中之势,栎阳这座都城的军事价值也已经失去了作用。
此后,商君于渭水之北修建新都,秦国的都城从栎阳迁都于咸阳,至于今日。
麃公站在栎阳城头,看着远处的荒凉的场景,不觉得叹了一口气。
“往年今日,这城关之前应该是商人往来,舟车不绝的繁华景象。”
庞煖率军,下河东,攻河西,兵锋掠过洛水,打下了重泉。
只是,联军并不会就此止步。
这是秦国朝野上下共识,所以老将麃公才从咸阳紧急抽调到这里。
身边将士从城楼之下搬运着守城的器械,从咸阳运转而来的粮草也正在被安置在了粮囷之中。
“上将军放心,有我公输家协助守城,联军不会轻易打下这里。”
公输仇站在麃公身旁,所说的话却惹得麃公一笑。
“诸子百家之中,公输家善攻伐,墨家善守御。如今听得公输先生这话,我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栎阳曾是军事重镇,也是秦国国都,可毕竟已经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魏国的势力退出河西之后,秦国所要面对的敌人只剩下了周边的戎狄,不成大患,栎阳不再是前线,而成了腹地。
再加上栎阳是关中通往三晋的要道,商旅往来繁茂,百多年来,秦国拆除了不少原来的军事设施,扩建了城墙,兴建了不少屋舍、官署,这也导致了这座城池的经济价值上升的时候,军事价值下降了许多。
公输仇低下了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的景象的确有些荒谬,自从三百年前,公输班与墨子在楚王宫之中较量之后,这几百年来,公输家一直以善攻闻名。
“公输家的弟子已经协助军士修建关防,只是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这是公输仇最想要知道的一件事情,毕竟,城防的布置需要时间,便是机关兽的调试也不是一时间内完成的。
守御之战,并不能发挥公输家机关兽全部威力。
公输仇必须要花费时间,协调各个关隘的机关兽的运作。这个时间,就算最快,也要个两三天。
“重泉已下,庞煖军至此可谓一马平川,少则几日,多则十日,联军肯定会来。”
八百里秦川,四通八达。
麃公也无法给予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对着身旁的公输仇说着。
“此刻咸阳的兵马集结在高陵,准备应对联军,这边不是主战场。”
栎阳是曾经的王都,有着重要的意义,秦军不得不守。
只是,咸阳的高层都没有寄予厚望,而是将主要的兵力都屯守在高陵。
一来,高陵离咸阳近,容易就近布置防御设施。二来,拱卫咸阳,也比较方便。
“情况这么糟糕么?”
公输仇缓缓一言,很快便觉得有些失言,闭上了嘴巴。
秦军兵力并不缺乏,只是在这方战场之上,庞煖军的军力优势却远比秦军要高得许多。
“能征善战的军士都在前线,咸阳又是我大秦王都,儿郎们束手束脚,自然麻烦。”
在自己国境之内和在国境之外,自然打法不同。在自己国都附近,便更是如此。
庞煖一切行动都是以攻破咸阳为前提,秦军的重要方针也在守护咸阳。
一切以稳妥起见。
庞煖抓了一个破绽,直击咸阳,打得秦军措手不及。
“已经有多少年了,我军还没有这么憋屈过。”
麃公微微一叹,有些无奈。便在此刻,远处营寨忽然有着一股异动。“那是什么?”
只是,公输仇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五里之外的营寨便传来了厚重的号角声。
“是赵军!”
公输仇的话音还回荡在耳边,麃公挥了挥手,立刻下达了命令。
“迎敌!”
号令传下,训练有素的秦军立刻做了应敌的准备。
“这是赵军精骑,领军的是谁?”
赵军的行进速度很快,攻破了五里之外运转物资的粮草之后,立马向着栎阳城而来。
直到赵军精骑的映入眼帘,麃公才反应过来,大骂一声。
“不要命的人,才有这么不要命的打法。”
麃公是秦军宿将,此刻看得对方军势,终于明白了王城、重泉是怎么丢的了。
“输得不冤啊!”
一股热血涌了上来,麃公面色激红。此刻城门之外,还有着许多黔首兵士,可是他已经来不及收拢他们了。
“弓箭手、弩手,五十息内就位。垒石、滚木,准备。”
麃公的手中并没有多少兵力,便连粮草与兵械还没有完全就位。
按照计划,兵力和物资要到明日早晨才能完全就位。可计划却没有料到,赵军来得这么快。
看情形,对方刚刚打下重泉,便连休整都没有,马不停蹄地就向这里来了,一刻也没有耽误。
.....
远处,掩日看着秦赵两军交战的场景,手中长剑微微抬高。
“他果然来了!”
离舞站在掩日的身旁,有些诧异。
“属下不明白,掩日大人得到了赵军奇袭的情报,为什么不报上去?”
掩日的手细细摩挲着手中长剑,声音沙哑。
“此刻咸阳附近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也没有这个时间与精力,驰援栎阳。这个情报,对于秦军而言没有一点用处,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相反,对于罗网而言,却未必是个坏消息。”
掩日看着眼前的场景,便像是在欣赏一副美丽的画卷。
“掩日大人的意思是?”
“赵爽在万军之中,想要杀他,几无可能。”
掩日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只有等待联军势败,才是他葬身之时。他离咸阳越近,便越逃不脱早已编织好的天罗地网。”
第八十六章 这么快
“末将告罪!”
咸阳王宫中,一池碧水前,麃公跪在地上。
麃公与赵军血战两日夜,终因兵少不敌,失了栎阳。
此刻的他刚刚从前线赶回,残甲未脱,甚至来不及清理自己脸上的血迹,便被秦王召进了王宫之中。
这是第一场秦军与联军真正意义上的战斗,虽然仓促,但是秦军也是下了力气的。
在场的文臣武将都知道,栎阳之失怪不了麃公,可他们还是想要从这位宿将的口中知道联军的真实实力。
毕竟,以往联军的战斗,除了安邑、蒲坂两战,庞煖用了心思,其余的都没有花费多少力气。
可便是安邑、蒲坂两战,也是以巧取胜,以奇居多。
而这一次,是联军与秦军第一次堂堂正正的对战。
“栎阳是如何失的?”
秦王的声音从王座之上传来,麃公低首,如实而道。
“臣接到军令之后,急赴栎阳,休整营防,以待联军。”
“臣本以为联军至少一日前才会到栎阳,谁知道赵爽领三千精骑,奇袭我部。我军无备,赵爽的精骑拔除了栎阳城外所有寨垒,庞煖率大军在后,猛攻栎阳城。”
“你以为这两人如何?”
“若罪臣率军与此二人相对,只得据垒而守,野战必败。”
麃公一言,满堂皆惊。
“而且......”
麃公似有未尽之言,秦王看了出来,问道。
“而且什么?”
“末将失言!”
麃公拱手,没有继续说下去,低头认罪。
“贬爵一级,戴罪从军!”
无论如何,丢了栎阳城,都是大罪,秦王的处罚,在场的众将也是心服。
麃公叩首,心中感恩。虽然大秦二十级军功爵,越往上越难升,掉一级不知道要立多少军功才能补回来,可这无论如何都是轻罚了。
“罪将谢王上恩典。”
便在麃公退下,吕不韦站了出来。
“王上,此刻栎阳已失,军情紧急,我等.......”
吕不韦话还没有说完,王宫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紧急的号角声。
诸臣惊悚,转过身去,只见一骑哨从宫门之外疾驰而来,赶到了殿宇之外,口中大喊。
“王上,紧急军情。”
“上殿。”
吕不韦挥动袖袍,将此人招上了殿中。
“怎么回事?”
“联军攻下栎阳之后,沿沮水而下,如今联军先锋已至蕞。”
“你说什么?”
“庞煖征调了栎阳附近大小船只,拆毁了宫殿木料,制作舟筏浮桥,如今一万先锋,已至蕞城。”
“这么快!”
便是以吕不韦的老成,此刻心中的惊讶也难以掩饰,更不提在座的文臣武将了。
唯有坐在王座之上的秦王,始终冷静,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
蕞城!
这是一座渭水南岸的小城,与栎阳那等大城相比,实在有些不起眼。
只不过,这座规模甚小的城池挡在了联军的必经之路上,也是关系着此刻秦军胜败的关键。
“这是第几次了?”
庞煖站在蕞城之外,看着远处险要的城隘,眉头微皱。
“自从半日前我军抵达此地,发动进攻,这是第三次进攻了。”
“上将军,此城险要,需要时间。”
庞煖点了点头,沉声回答。
“我等此来,必须在秦国的援军到达之前,攻下此城,才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之中,占得优势。”
从这里往西七十里便是咸阳,此城一下,一日夜便可至秦国的王都。
秦军布置重兵在渭水之北的高陵,而现在,庞煖却调转兵锋,绕过了秦军重兵驻守之地,直插秦国腹心。
最为优势的情况之下,联军拿下了蕞城之后,直扑咸阳,秦军还没有集结完毕,庞煖军一鼓作气,拿下了咸阳,尽擒秦国宗室,结束这场战争。
最为恶劣的情况则是在联军攻下这座城池之前,秦军已然向着这里集结,从而让战争陷入僵局。
庞煖从没有轻视过秦军,也知道吕不韦非泛泛之辈。所以,他一开始便打定主意,夺下此城之后,在野战之中击败秦军。
拿下咸阳!
“三日之内,必须拿下此城。”
庞煖的眸光之中闪烁着一股火焰,垂大功于天下,此战便是关键。
他站在阵前,亲自督军。
烽烟已起,远方城池的城墙上的城垛在联军攻城器械的攻击下已然脱落了许多。
联军的攻势很猛烈,在庞煖的命令下,一上来便不留任何余地。
在战火之中,本是寂静的山野小城,便像是一只受伤的雌兽。
“不对!”
前两次攻城之战庞煖并没有亲自督战,可是这一次,他却是从头看看起,察觉出了一丝异常。
“上将军,怎么了?”
“拿不下这座城,不光是地势的原因。”
庞煖摸了摸胡须,浑身气势收敛,本是张扬的情绪沉淀,重新变得深沉。
“这座城池的守将是谁?”
庞煖的问题传来,一旁的将领都是面面相觑,谁也回答不上来。
一名将领对着身后的都尉低声叱喝一声。
“快去查!”
庞煖没有理会身边的喧嚷,眸光远望,蕞城城墙之上站着一名秦将。
他的面貌看不清楚,只是隐约可见穿着一身黑色的甲胄,手执长枪,身形挺拔犹如山岳巍峨。
这名秦将在城墙之上督战,在烽火之中,犹如闲庭胜步。
联军的攻势看似猛烈,可是在这名秦将的指挥下,每每危机,都被他一一化解。
着实不可小看。
便在这场攻城战陷入了尾声,联军的攻势又一次被秦军挫败。那名刚才受命的都尉回转,将情报带了回来。
庞煖身边的将领拿着记载俘虏的口供的竹卷,摊开来查找着。
“上将军,根据我们抓到的秦军俘虏说,这蕞城的守将原是秦王随侍,不久前被调至此地,乃是一籍籍无名之辈。”
“好像叫王翦!”
便在此时,那本是站立在蕞城城墙之上的黑甲将领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情形。他的目光看来,与大纛之下的庞煖对视一眼。
便在这目光微微接触的一瞬间,庞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什么,摸了摸胡须,正声一语。
“王翦!”
第八十七章 王朝霸业
咸阳王宫,御花园内。
飘落的樱花散乱飞舞,当吕不韦参见秦王之时,对方正在樱花树下与李斯对弈。
“王上!”
吕不韦穿上了甲胄,配上了佩剑,来到御花园中,便是为了与秦王告别。
一道军情,彻底扰乱了咸阳城中一众文武与黔首之心。
此刻已经是最为危急的时候,庞煖的兵马离咸阳只有七十里了,而他们面前唯一的阻碍也只有一座小城。
原先的部署被打乱,吕不韦紧急抽调了高陵和泾阳方面的兵力,急匆匆地向着蕞城出发。
黑白纵横,秦王的目光并没有从棋盘之上转移。
“仲父可有把握?”
庞煖这一招打得吕不韦措手不及,不过好在的是,此刻蕞城还没有陷落。
否则,真的等到庞煖的大军攻打咸阳郊外,那么秦军必然军心震荡。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庞煖用兵,深不可测。这句话,寡人已经听过多遍了。”
便当庞煖攻下河东之时,便有人在说联军不可能攻入河西。等到庞煖打下王城之后,又有人说联军攻不到关中腹地。
可现在,庞煖的兵锋已至蕞,咸阳城中人心惶惶,关中震动。
“庞煖非乐毅,我大秦更不是昔年的齐国。”
“乐毅与庞煖同为赵武灵王之臣,如今一个早已经名闻天下,而另一个,则望建大功于今朝。仲父有如此把握,可胜之?”
吕不韦躬身一拜,看向了秦王,目光深邃,言语之中更有深意。
“王上并非齐湣王,老臣也不是孟尝君。”
便在此言落下,李斯本是执棋的手一颤,手中的棋子差点掉落下来。
本是站在秦王身旁的盖聂,手中的剑紧握,看向了一旁,吕不韦的身躯并没有站直。
直到秦王一声,吕不韦才站直了身体。
“那就祝仲父早建大功了。”
“臣谢王上。”
便在吕不韦走后,秦王手中的棋子放下,看向了李斯。
“你的心不静啊!”
棋盘之上,李斯的棋子已陷入了败势,大龙被秦王斩杀。可就在不久之前,李斯还占有上风。
“王上恕罪!”
李斯跪在了秦王的面前,拱手言道。
“联军大兵压境,关中人心惶惶。便是吕相也不能自持,何况是在下。”
李斯刚才见到,一向注重礼仪的吕不韦,冠冕微斜,显然没有注意到,一副心思都在用兵之上。
“那你说我大秦有可能重蹈昔日齐国覆辙么?”
“昔日乐毅攻齐,齐湣王指挥失度,佯狂冒进,终至二十万齐军败在乐毅手中,霸业凋零。”
“可今日的大秦并非昔年的齐国,我军主力尚在函谷关。庞煖趁虚进军,虽建奇功,可是联军心思各异,如今已经阻于蕞城两日,锐气将尽。”
秦王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如此说来,寡人是成不了齐湣王了。”
“王上万年无期,大秦江山永固。”
李斯叩首而道。便连一旁的盖聂,也单膝跪拜了下来。
“好话!”
秦王一笑,单手支颐,看向了跪在自己面前的李斯,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仲父可成的了孟尝君?”
听此一言,李斯的头低着,都快和泥土连在一起。
孟尝君乃是昔年齐湣王的相国,专擅朝政,被齐湣王所疑,外逃至薛。
某种程度上说,昔年齐国朝堂的格局与今日的秦国有几分相似。
可这个问题,万万不是李斯能够回答的。
他跪在地上,整个人一动不动,连口气都不敢大喘着。
秦王似乎并不在意李斯的回答,挥了挥手。
“罢了,练剑吧!”
......
月夜之下,轻骑奔驰。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也是一个肃杀的时代。
三千精骑,皆着秦装。
“有令,下马休整。”
号令而下,骑军下马,从战马之上拿出了水壶,从一旁的河水之中舀水。
“将军,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便是人受得了,战马也受不了啊!”
一旁的骑都尉走到了赵爽身边,对方的面色在月色照耀之下,显得越发的幽深。
便是赵军的骑兵此刻皆着两马,轮番在换,可还是无法适应这么高强度的作战。
“计划不得延误,战马死了,就算是跑,也得跟在大军之后。”
只是,此刻的赵爽却变得十分严肃,他的面目遮掩在头盔上面罩之后,只透露着一双眸子,散发着饿狼一般噬人的光泽。
骑都尉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赵爽,身上散发着凶厉之气,整个人便如一柄沾染上血腥的利剑。
“是!”
那骑都尉一愣,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的赵爽不但比以前凶狠,便是身形也比几日前要微瘦了些。
耳旁狼嚎之声起,夜晚越发幽暗,只有身边的河流之声,潺潺远去。
荒野之中,几无人迹。便是偶尔路过的村庄,他们见到如此打扮的骑士,也不敢多问。
寒气侵蚀,赵爽整个身躯却是火热。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赵爽挥下了手中长枪。
“上马,赶路!”
便在月夜之中,一支骑军隆隆声远,西行而进。
.....
阴阳家。
“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东皇太一抬首,望着天空之上,一轮圆月,群星的光芒尽被遮掩。
月圆如许,只是它的光华却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千里烽烟,本是宁静的关中也沾染上了血杀之气。
“周之故邑,千年的时光中,关中纷乱,戎狄相侵,终于在秦的兵锋下,恢复了宁静。如今,在那不甘之人的怒火下,大地又再度蒙上了血霾。”
“东皇阁下所说的不甘之人可是指的庞煖?”
焱妃与月神跟在东皇太一身后,亦步亦趋。
“王朝霸业,终究迷梦。离咸阳越近,离功成也就越近,可离死亡也就越近。”
东皇太一看向了天空,话语之中带着疑惑。
“兵家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他却不该是这样的人。一往无前,当真已然不顾一切。这究竟是为何?”
焱妃与月神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疑惑。
东皇太一的声音有些疲惫,缓缓言道。
“你们都去准备吧!”
第八十八章 前路漫漫
箭矢呼啸而过,战场变化无端。
蕞城的墙头经过两日战场的洗礼,早就脱了一层皮。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箭矢扎在了土层之中,几乎看不到头。
晨曦的阳光照耀大地,号角之声已经响彻。
连攻两日,大小作战十数次,可这座小城却橫隔在联军面前,像是一座山岳,挥之不去。
当联军第三次踏上蕞城矮墙的时候,庞煖终于见到了那位秦军主将。
他正在主城墙上,指挥着秦军兵马。
秦兵的长戈同时从左右刺来,庞煖斜避,双手握住铁质的长杆。庞煖年老,可气力却不输于年轻人。
左右的两名秦兵都是力士,可却无抵抗庞煖这个老叟。他微微用力,两名秦兵长戈脱手。
挥舞长兵,驾轻就熟。
两柄长戈在空中有着牵引一般,划过漫长的距离,洞穿着城墙之上两座小形的哨塔,将其上两名执弩的斥候杀死。
这两座弩塔凭借地势,这两日来已经收割了至少不下百名联军的兵士。
庞煖向前踏了一步,身后道狭,若是不小心,很容易掉落山涧之中,赵军正在从下攀爬。
两名力士被庞煖的真气震荡,摔倒在了地上,再爬起来的时候,想要阻止庞煖,却被他擒出双手,扭断了脖子。
王翦看向了前方的老者,矮墙之上,因为联军兵士的到来,显得乱糟糟的。他在众人护卫之中,高喊一声。
“六国无人乎,让你这个老者冲锋陷阵?”
眼前之人,挡住了他两天,而庞煖却已经不能再等待下去。
吕不韦是何等人物?
两天的时间,足够他调集到足够的兵马,庞煖已经拖不起了。
联军的士兵已经冲了上来,庞煖的脸色冷彻,挥了挥袖袍。
“左上右四,先除哨眼,断其耳目。两队合力,为军先锋。”
蕞城虽小,可是却是易守难攻,城墙以土夯成,以山势为屏障。主城墙之前,有着一段斜坡,王翦又在坡后建立了一条矮墙。
两日以来,联军两度占据了矮墙,却始终无法突破沿途险要,占据主城墙。
王翦更是在山势险要之地,修筑了不少的哨塔。这些哨塔,既可以观察联军的兵力流动,也可以是射击狙杀。
“联军连攻两日,力疲。四国联军,燕为弱旅,击之。”
看见庞煖占据城墙之后,调兵遣将,拔除各处关隘险塞,王翦敏锐察觉出了联军之中军力强弱,派遣身边的兵马,朝着军力最弱的燕军而去。
秦军的弩箭射来,左右的兵士张开长盾,护卫在庞煖周身。
庞煖观察着战场的局势,联军本是仰攻,占据劣势。秦军以逸待劳,这秦将事前还修筑了不少条甬道。
如今,主城墙上的秦兵通过甬道,正往最近的一处土垒支援。
“一眼就看出了我军虚实么?”
燕军的进攻受挫,脚步放慢了许多。狭窄的道口,百十步的距离,大部分的区域都是秦军劲弩的射程范围。
“庞煖,你本一山中老叟,麾下一无猛将,二无精兵,徒逞口舌之利,安敢犯我大秦?如今身死无他日,不如自此回乡,可得天年。”
战场之上,一轮箭矢射罢,便唯有王翦的声音,最为清晰。
攻心之策么?
庞煖是联军主将,可真到他要亲自率领将士攻城的地步,本身便是一件大伤士气的事情。
“秦王年幼,吕不韦本是卫人,却窃得秦国权柄,为一己私利,屯重兵于洛。他根本没将你们秦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我等攻秦,不过欲除吕不韦。汝等若是投降,可保全妻子,安享富贵。”
庞煖的声音响彻战场,城墙之上的王翦听在耳中。
这老头满嘴都是谎话,可是真的传到秦兵耳朵之中,却是有着几分影响力。
庞煖的脚步放缓,联军的进攻节奏却加快。
从破晓到日中,主城墙前所有的哨塔土垒都被联军拔除。
隔着土垒,庞煖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看见王翦。
他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年轻英武,然而却有着一股稳重之感。
已至此时,两方都已经力竭。
“王翦,你已无兵,何必顽抗!”
秦军兵少,王翦靠着一千兵卒硬扛了庞煖两日,此刻城头之上,已经是稀稀落落,比两日前少了许多,没有多少秦兵的身影了。
“我城中尚有精兵五百,足以御敌。”
王翦的话响彻,充满了自信,传到了联军耳中,让众人面色一变,却闻得庞煖一声大笑。
“关中精锐,一赴函谷,二赴上郡。你这城中,哪里还有五百精兵?此刻蕞城之后,不过万余老弱,何足为敌?”
“匈奴易破,五国易敌。我得咸阳军情,河西守军已然破匈奴之军,不出两日,必出定阳。”
王翦一语,庞煖周围的将校都是面色大变。
“上将军,他说得可是真的。”
“他在诈我们。河西守军不过两万,与匈奴一战之后,哪还有余力支援关中?”
庞煖摸了摸胡子,他的话语让众将面色好转了许多。
庞煖军至此,深入关中,一旦后路被人切断,那就等着被秦军瓮中捉鳖。
王翦居高临下,身后的兵卒一一涌现。
便在这些兵士出现的时候,联军大惊。无他,这些士兵身上实在太干净,甲胄也齐全,根本不像是打过仗的。
难道这城中真的还有五百精兵?
联军将士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惊恐异常。
“庞煖,你率军轻进,粮道绵延千里,此败一;兵家之道,以正合,以奇胜。五国联军,各怀异心,只闻奇出,何以正合?此败二;赵楚相约,各执一端,军无主次,帅命不一,此败三。”
王翦的目光看向了庞煖,言语犹如利刀。
“你明知其弊,却反受之,此败四;天命不予,强取之,此败五。”
兵甲声簇簇,王翦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一字一句,映入了庞煖的心中。
“时不待尔,天不予之,汝之奈何?”
便在这蕞城之前,城头之上那籍籍无名的秦将缓缓说来,随着一声号角声鸣,庞煖面色变换莫名。
秦军的号角声!
吕不韦的援兵到了。
“上将军!”
庞煖气势一挫,身躯差点晕厥。他推开了搀扶自己的一众将领,向着城墙之上的秦将拱手,声音发自肺腑。
“王翦,前路漫漫,愿汝名扬四海。”
这一日,庞煖终觉老之将至。
第八十九章 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
湍急的水流远去,渡口沿岸,停放着大小舟楫。
秦军的士兵在渡口把守,严密把守着来往船只。
“诸位,请!”
把守渡口的都尉一脸笑眯眯,将一位身形肥硕的红甲将军送到渡口之旁。
“将军稍等,渡河的船只在准备了。”
红甲将军骑在马上,轻轻点了点头,也不曾多言语。他的身后,跟着几名骑士。
“我等接到军令,要驰援前方,在此换船,要快。”
“将军稍等。”
都尉点头哈腰,准备移换关防的时候,他的手被一个人握住了。
这是一位黑甲小将,看装束,只是一个百夫长。
“你做什么?”
这黑甲小将对着都尉拱了拱手,问道。
“敢问将军,从何处而来?”
“我等自频阳而来,属北地边军,接到咸阳军令,南下御敌。”
“频阳?”那黑甲小将面色中带着警惕,“河西的守军刚在上郡与胡人大战数场,北地的边军怎会有余力南下?”
“我等奉上头军令,该怎么做,还需要向你一个百将解释么?”
“你捣什么乱,耽误了上头的事,你担当得起么?”
都尉走来,手中捧着关防,怒斥着黑甲小将。正当他拿着文书想要递给红甲将领的时候,却再度被黑甲小将阻止了。
“都尉,这里离咸阳只有三十里。事关重大,不可轻忽。”
黑甲小将握着都尉的手臂,那坚定的眼神让本是笑眯眯的都尉面色变得犹疑起来。
黑甲小将看向了红甲将领,还有在渡口之中一众骑士。
“义渠被我大秦攻灭后,其地设为北地郡。历来北地边军,多为骑士,杂以胡戎。将军身后的一众士兵,虽着面甲,可身上并无胡饰。”
“义渠被灭,已有半百。昔日戎狄,习我秦风,不带胡饰,有何可虑?”
红甲将领高声叱喝着。
“军情紧急,不容儿戏。你区区一百将,多生事端,是何居心?”
那都尉受不得威势,面容犹疑,那黑甲小将却是面容坚定。
“北地多健马,乃是我大秦铁骑的马源地之一。只是一众将士所骑,却为林烦、楼烦之地草原马,产于赵地。是谓何故?”
“边市交易,战场所获,像是战马这样的绝密的军情物资的具体情况,也是你一百将能够知道的?都尉,这百将在胡闹,你身为他上司,也要胡闹么?”
“将军说得是,你还不让开。”
都尉此刻有些烦躁,想要推开这黑甲小将,却被他拉的死死的。
“将军所骑,乃是草原虎驹。这种千里马,只有胡人中的射雕者才能拥有,有价难求。我大秦将领欲得之而不可。据在下所知,当今世上,只有李牧麾下精骑以及庞煖麾下大将赵爽的廉云飞骑才有此战马。”
说到这里,这黑甲小将的面色越加坚定。
“将军身形壮梧,声音却是稚嫩,应该不过十五、六岁上下。我大秦之中,如何有如此年轻的将领?”
便在此话落下,红甲将领身后,两只弩箭疾驰而来。
一支向着都尉,另一支则向着这黑甲小将。
危险袭来,这黑甲小将拔出佩剑,在空中挡住了这两支弩箭。拉着都尉,身形急退,动作之快,身手很不一般。
“快燃烽火,示警咸阳。”
便在都尉还没有反应过来,这黑甲小将已经做出了警示。那都尉爬一般地跑了出去,口中大喊着。
“快燃烽火,敌袭!敌袭!”
“赵爽将军,果然是你!”
赵爽抬头,微微一叹。
“天不欲亡秦乎?”
“想亡大秦,痴人说梦。”
黑将小将看向了红甲将领,如临大敌的他却听闻了一阵大笑声。
“区区小关,居然也有如此人物,壮士何名?”
眼前的两人年龄相差不大,然而赵爽的口气却完全不同。
“我叫章邯,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
......
营帐之中,吕不韦看着眼前的王翦,点了点头。
“有赖王校尉,救我大秦于危亡。”
“相邦言重,此乃末将应属之职。”
蕞城的重要性与此时的秦国相当。兵不过一千,却整整挡住了联军两日。这不仅为吕不韦调集兵马提供了时间,也为此后的战事占据了主动权。
如今,秦军的兵马依靠着蕞城,摆开了架势,修筑了营寨,与庞煖相对。
也等到一切安排完毕,吕不韦看着眼前的男子,秦王的随侍,心中感触很是复杂。
“我大秦以军功立世,此战之后,本相必定上奏王上,为校尉晋爵拜将。”
“多谢相邦!”
王翦抬起了头,问道。
“只是,庞煖虽未攻下蕞,仍旧在渭水南岸扎营,灭秦之心,似未休止。”
吕不韦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走到了营帐中央摆放着的巨大的地图上。
“你如何看?”
“楚人善水。庞煖攻下栎阳之后,以楚军护卫水道,攻之不易。”
王翦的回答也正是吕不韦心中所想,他看向了地图,沉声道。
“看联军的阵势,庞煖欺我军老弱,想诱我野战,歼灭我军主力,绝不可上当。”
“只是,有时候,战场之上的较量却未必只在金戈之间。”
此话刚刚落下,大帐之外,却响起了脚步声。一名侍卫走了进来,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相邦,昌平君那有了消息。”
“如何?”
“其言:可击楚军!”
可击楚军?
王翦听到这话后,似有所悟,看向了吕不韦,对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破庞煖军,便在此夜。”
.....
大帐轰然洞开,外面却一点风也没有。
庞煖坐在帐中,闭着眼睛。
情况最终还是滑向了最为糟糕的情况,变成了拉锯战。
在这关中腹地,庞煖最缺乏的便是时间,因为秦军的援兵时刻能够回转。
“上将军!”
大帐之外,士兵的声音惊扰,庞煖睁开了眼睛。
“何事?”
“秦军猛攻楚军营寨,楚军不敌,已经退走!”
庞煖听闻这个消息,大怒,拍打着面前桌案。
“这么快就退走了!”
便在此时,魏、燕乃至赵国的将领纷纷赶到了营帐之前。楚军退却的消息已经被他们知道,脸上露出了慌忙的表情。
水道一断,他们的后路被切断,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庞煖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的怒意化为一阵哀意。
此时若退,赵爽那里便成了一支孤军了。可不退,大军倾覆,也只在顷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