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村外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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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耕到秋收,时间一点都不停留,倏忽即逝,让人想抓也抓不到。
农家的秋收是一年中的大事,全家老少齐上阵,私塾里也放了十天假,让学生们回去干活。
农村的孩子都是干活长大的,即使你是读书的孩子,在这个方面也没有尊贵可言。
要不怎么说耕读之家。
许家在白马村有几百亩地,村里许多人家都是他们家的佃户,所以才在村里有这么高的地位。
毕竟要看他们家的脸色过活。
王含章站在小院门口,见阡陌交通的农田中人来人往,黄发垂髫各有任务,虽然苦累,但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今天风调雨顺,收成极好。
突如其来的感觉,他想去外面走走。
从苏醒到如今,大半年的时间里,除了许家与小坡,王含章再未涉足过别的地方。
因此他提出这个想法后,许月娘担心道:“先生人生地不熟,又不认识路,万一迷路了如何是好,不如我陪你去吧。”
王含章忙道:“不用麻烦你,我不过到附近走走,怎会迷路。”
许月娘不管他,径直回屋换了一身常服,出来后说道:“这次还是我陪先生去吧,等您熟悉了路径,自己再去也无妨。”
她这样说,王含章也不好再拒绝,他确实是不认识路。
吩咐季夏好好看护小佳儿,许月娘带着王含章出了村子。
她边走边指着远处介绍:“白马村东的景色您想必看厌了,我们往西去。”
“村西不远是一条河,不大,是从汶水中分出的支流。上游是上溪村,下游是下溪村,中间是我们白马村。”
“听村里的老人说,当初上溪村和下溪村矛盾不断,彼此间隔了好大一片地方。”
“前朝末年,兵荒马乱,逃难的人来到这里见两个村子之间空了这么大片的地,就在这里定居下来,就是白马村。”
“白马村距今有四十多年了吧?我也记不太清,杨村长是第二任村长。不比那两个村子,是同姓而居,外姓很少,所以更为团结。”
许月娘介绍了白马村的来历,带着王含章过了河,往地势渐高的地方走去。
“这边是大雪山的一条支脉,再往西北走一天,就能看到雪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然后道:“韩厉父亲就是在那里遇到的雪豹,拖着重伤的身子回了村,不到半天就咽气了。”
她叹了一口气,“也是他运气不好,那种地方积雪浅的很,从未有过雪豹出没,谁知就让他遇上了,也是……唉。”
王含章点点头,没有说话,这样的事谁也没法预料,只是各自运道了。
他对几个习武弟子甚是关心,其余几人有贫有富,但家庭和美,只韩厉一人和寡母过活,很是艰难。
王含章有心帮助,又恐把握不好其中的分寸,伤了韩厉的自尊心,所以很是担心。
沉默了片刻,许月娘又和他说起周围的情况。她虽不常出门,但对方圆几十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两人走了半天,最终在一处山顶停下。
王含章抬头看着远处的皑皑白雪,心中有些烦躁,四下看看,目光落在旁边一株破石而生的翠竹之上。
他静默了半晌,突然心生感慨,这么一株小小的青竹可以突破顽石的束缚,追求向上的天空,自己有何必拘泥于往事,徒惹凄伤。
往日之事皆是浮云,人既活着,就得向前看。
王含章自苏醒后,一直沉浸在过往的境况里,虽然办了私塾,做了先生,但心中的情感却难以寄托。
如今过了大半年,周围的事物都在影响着自己,直到今日,观翠竹破土,他终于下决心抛却过往,面向未来。
他走过去轻轻将小拇指粗细的翠竹连根拔起,转身道:“走吧。”
许月娘不知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整个人与方才都不同了。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无法描述,似乎王先生的身上多了一抹朝气?
她心中不敢肯定,但知道,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回去的路上,王含章问道:“当今武林中最出名的门派有哪些?”
许月娘聪慧过人,一听这话便知王含章着意武林中事,从前可从未问询过这些的。
她略想了想便道:“如今武林中群雄并起,若是前些年,当以明教最为势大,可惜教主阳顶天不知所踪,左右二使、四大法王为争教主之位四分五裂,各自远走,大不如前了。”
“其中最为英豪的白眉鹰王殷天正自创天鹰教,在江南武林渐有崛起之势。”
“如今以少林最为势大,四大神僧名震武林,寺中高手不知多少,可谓武林泰斗。”
“其他的,依我这小女子的见识,华山、昆仑两派虽名头甚大,但不及武当、峨眉两派锋芒毕露。”
“尤其武当派,有张三丰张真人坐镇,谁人敢小瞧。”
王含章这时出声问道:“不知张真人高龄?”
许月娘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张真人不好名头,生辰从未大办,只依稀记得前两年似乎过了八十寿诞。”
说到这里,她羡慕道:“张真人学究天人,一身武功深不可测,看这势头,怕是要活过百岁了,真可谓‘真人’。”
王含章心道:不止百岁呢!
他对倚天中其他的不很熟悉,但以张三丰寿诞为时间线是没错的。
毕竟各种大事都发生在他的寿诞附近,也不知是否是故意为之,存心不想让他过好生日。
如今才过了八十寿诞,离正式开篇还远着呢,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
许月娘接着介绍其他门派,“丐帮帮主史火龙刚接任不久,听说年轻有为,崆峒五老刚搏出个名头,但听着总不大服气……”
听着她侃侃而谈,王含章心中惊讶,真可谓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啊!他心中这么想,嘴里就说了出来。
许月娘笑道:“虽然偏安一隅,但哪里就脱离武林,一些消息总该知晓,不然得罪了高人都不知道。”
王含章颔首,又问:“不知你可曾听闻过灵鹫宫?”
许月娘心头一跳,她斟酌了一会,才开口道:“当年草原的脏辫大祭司劝导灵鹫宫宫主归顺不成,双方在大雪山中大战一场,展现出的实力令人瞠目结舌。
可谓是山崩地裂,山头都打碎了几座。
虽然灵鹫宫宫主垂垂老矣,但最后仍拼掉了对方。
这导致草原骑兵入主中原后,大肆打压灵鹫宫,以至于当年如日中天的门派今天不过苟延残喘。”
“苟延残喘?”王含章眉头微皱,与他有关系的那些人早已不在了,只能从他们留下的东西中怀缅从前。
王夫人母女隐居何地无人知晓,逍遥派不用想,苏星河与函谷八友那些人不可能把门派经营好。
西夏、大理皆亡国不存,即便有子嗣在世也找寻不到了。
然而灵鹫宫在他心里却是能够传承下来的,谁知竟听到苟延残喘这样的事。
“如今灵鹫宫剩余的门人出现在哪里?”
许月娘说道:“应该是在西北,她们在那里经营多年,方便隐藏行踪。”
她见王含章面色不虞,又道:“其实近些年朝廷对灵鹫宫门人的搜捕程度已经小了许多,他们将目光逐渐放在朝廷内部。”
王含章听到这话,“咦”了一声,看了许月娘半晌,微微摇头,“你与许远,可惜了。”
许月娘懂他的意思,微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第九十九章 换
一人说,一人听,没感觉时间流逝两人就回了白马村。
此时已是下午,村里的人还在田里忙活。
王含章忽然兴起,和许月娘打了个招呼,让她把拎了一路的青竹带回去,自己顺着小河往下游走去。
下溪村外同样忙活的热火朝天,田地里人头攒动,少有话音。
王含章这样一个闲人走在其中,吸引了很多目光。
有认识他的村民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他都笑着一一回应。
被他回应的村民顿时乐的合不拢嘴,好似得了什么宝贝。
旁边就有人撇嘴,“这样的毛头小子,能教的了什么书,把孩子送过去也不怕耽误了,嘁。”
家里有孩子在白马私塾读书的人迅速回怼,“王先生可是外面来的读书人,读过几百本书,摞起来能砸的你脑袋开花,你又读过几本,还敢瞧不起王先生!”
说话的人立刻气短了,附近就这么一个私塾,虽然他孩子还小,但是讲来说不定会到私塾读书,得罪先生可划不来,于是就闭口不言。
王含章一路往村里走,不时有学生来向他问好,他问清楚韩厉家在哪,就径直走去。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子拉着平板车,一个妇人在后面推着,车上装着满满的粮食。
王含章停下脚步,注视着两人拐进一家小院,没了身影,自己转头回去了。
这种时候,不要上去打招呼了。
等农忙假结束,学生又回来上课。王含章念及他们的辛苦,特意讲了些轻松的内容。
对于几乎是三世为人的他,将有趣的语言融入枯燥的经义中,简直是手到擒来。
学生们听的开心,先生也很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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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五人去了小院。
王含章在教他们武功之前,说道:“有一个活计需要一个人来做,我提前说,不轻松,很累,但是有报酬,不多,一天十文钱。”
结果五个学生都说愿意,还表示不要钱,给先生做活天经地义。
王含章暗自咋舌,心想象牙塔中的学生真单纯,无报酬提供劳力。
虽然这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但王含章表示不敢苟同。
他坚持道:“干活,给钱,天经地义。”
张汶说道:“先生教我们读书,又教我们习武,帮先生一点忙怎么能收钱。让其他人知道了,会骂死我们的!”
其他四人纷纷点头,再赞同不过了。
王含章想了想,说道:“教你们读书,是因为你们交了束脩,就像在外扛麻袋,十个麻袋一文钱,一样的道理。至于习武,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张汶愣了愣,苏昌说道:“先生说的是常理,但先生教我们读书、明理,增长见闻,这些显然不是束脩能抵的。那这些东西我们要向先生交钱吗?所以,还请先生收回报酬,学生们自当为先生效力。”
王含章瞪大了眼睛,气的不行,“我是不是你们先生?”
“是。”
“你们听不听我的话?”
“听。”
“好,那就我说了算。不准再有异议,不然你们另寻先生吧!”
这话一出,虽然学生们很不赞同,但也不敢表面上显露出来。
王含章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他又想到分配问题,便从墙角的扫帚上折下几根树枝拿在手里,说道:“谁抽中最短的那根就由谁来。不要抱怨哦!”
许佳跑上来笑嘻嘻的说:“先生的事就是佳儿的事,才不会抱怨呢!”然后抽了一根。
她歪头看看手里的树枝,没有对比,也不知长短,就道:“你们快抽呀。”
其他几人依次去抽,苏昌、张汶、杨铭、韩厉。
王含章见状挑挑眉,没有说话。
五人拿在一起对比,抽中最短树枝的是韩厉。
韩厉郑重道:“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一定做到。”
杨铭见状目光在韩厉身上停留了一下,笑道:“先生,我看不如这样,我们每个人一人一天,轮流打扫院子怎么样?”
许佳拍着巴掌,叫道:“好呀,好呀,我也想为先生效力。”
韩厉听到这话,有些涨红了脸,原本得到这个机会开心的心情,瞬间没了,不由瞪向杨铭。
杨铭朝他一挑眉,很是和善的一笑。
韩厉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王含章听他这样说,本想开口拒绝,但又转念一想,这事本来是为帮韩厉,但若因此让他与其他人起了嫌隙,那倒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便道:“既然杨铭这样说,我也不好将任务加在一个人身上,今天抽到的是韩厉,”说到这里,他看了杨铭一眼,又继续道:“那明天是谁你们自己决定,我只要看最后结果,过程由你们负责。”
五个学生一起表示这没有问题。
王含章拍拍手,朗声道:“具体的情况等会练武结束后我再告诉你们,好了,现在,开始扎马步!”
五人立刻站成一排,齐齐喝了一声,稳稳的蹲了下去。
练武半年来,他们较刚开始时已经有很大的进步。
等到日落时分,王含章将打扫院子的任务大体说了一遍,重点是院角的那棵青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坏。
学生们都很认真的将他的话记下,即使最喜欢玩闹的许佳也不例外。
王含章看着心中感叹,这样听话的学生放在后世,怎么会气的父母脑溢血。
韩厉在院中打扫,王含章回屋提笔写东西,却久久没有落在纸上,他眉头紧皱,嘴里喃喃道:“用什么武功来换呢?”
……
当晚,许远从外面回家时,许月娘正在塌上歪着,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书。
许远洗漱后坐到她对面,端起炕桌上的茶饮了一口,问道:“看什么这么入神,连相公都不看了。”
许月娘从书中抬头白了他一眼,合上书放在一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懒散道:“先生刚送来的,换了一百两银子去。”
许远闻言忍不住拿过书来看,嘴里不自觉道:“什么书值一百两银子,先生不会在里面夹了什么藏宝图吧,那……呃……”
他话没说完就像被噎着,想打嗝又打不出来的那种感觉,使劲咽了咽唾沫,将书小心翼翼的合上,摸着封面上墨色崭新的字,说道:“咱家还有多少银子,收拾收拾都和先生换了吧!”
封面上“流云拂手”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第一百章 猜中
第二天一早起床,许远心情还是激动,刚一醒忍不住又说道:“月娘,咱家还有多少银子?”
刚端水进来的季夏听到这话,立刻退了出去。
许月娘刚睡醒正不开心,忍不住拧了他一把,“让你再问,昨晚不都说好了吗,还问什么!”
许远嘿嘿笑着,“总是有点不真实,王先生一百两银子就把那样的武学卖给咱们了?”
攫欝厽厼。许月娘气的下床,“车轱辘话说了一晚上,你累不累!再看你一眼都让我生气,快滚!”
许远一点都不生气,他笑着拍拍枕头,头在上面歪了歪,感受到下面秘籍的轮廓,安稳的睡了过去。
许月娘在塌上气了半晌,见床上的人没了动静,想过去拧他耳朵,谁知刚一靠近,就听到一阵呼噜声。
她心中无语,自己转身出门去了,丢下一句话,“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真高!”
许月娘洗漱完,和许佳一起吃了早饭。
许佳吃饭时问道:“爹爹呢,他去哪里了?”
许月娘“咯吱”咬下一口脆腌黄瓜,平静的看着对面的女儿,“吃饭,吃饱了去找先生。”
小佳儿脖子一缩,咕嘟嘟把碗里的粥喝干净,用帕子一擦嘴,然后飞快的跑走,“我去学堂了。”
许月娘慢慢吃完饭,在上课前去了一趟坡顶小院。
一百两银子换一本武学,他们占了大便宜,自然要好好感谢先生一番。
王含章表示这是公平交易,“你花钱买我东西,我没吃亏,你也没吃亏,这就够了。”
许月娘不知他要钱做什么,但很豪气的放话:“日后先生若有银钱需要,只管来家里取,多了不敢说,几千两还是能拿的出的。”
王含章眉头一挑,笑道:“我之前就想问,一直没说,今日说到这里,便要问一问了。”
“你们小夫妻俩为何要在这村里定居,凭你们的本事,这世间之大,比这小山村好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何必拘泥于此?”
近三十岁的夫妻在王含章口中成了小夫妻,偏他还以一副长辈的口吻说话,再配上二十来岁的容貌,当真怪异。
许月娘却没有半点不适,她微微行礼,“先生谬赞了。早年间公公在这里定居,我们还有许多不解,心里还一心向往江湖。
但是这么多年住下来,佳儿也这般大了,从前的仗剑豪情不知何时已消磨殆尽,觉得这样没有硝烟斗争的生活舒适自在,便再不想走了。”
王含章点点头,表示理解,种田嘛,谁种谁快乐!
他表示自己在努力追求这种快乐。
这一天课程结束,几个学生商量好,今日由杨铭值扫。
其他几人离去时,杨铭把韩厉叫住,见其他三人看着自己,挥着手满不在乎的说:“我有事与厉哥儿说,你们走吧!”
“有什么事不能让我们听吗?”许佳机灵一笑,就要留下来。
张汶拉着他道:“我爹今天说要把先生订制的东西做出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许佳一听,立即点头,和众人道别一声就拉着张汶往村里跑。
张汶被她拉着也跑起来,还回头问苏昌,“要不要一起去?”
苏昌自顾自的走着路,嘴里喃喃的背着。
许佳银铃般的声音传来,“他掉进书里爬不出来了!咯咯。”
早先在上溪村读书时,除了必备的几本教材,学生根本没有其他书读。
韩夫子虽然有些藏书,但那都是他大半辈子攒下的,只换不看。
因为书在这个时代非常珍贵,镇子上唯一一家书铺里,最便宜的书都要二钱银子,几乎是普通农户两三个月的花销了。
所以一心崇复古礼的苏昌心中甚是煎熬,当前的野心与自身能力的不匹配,让他在白马私塾中迸发出火一般的热情。
许远从不在私塾的事上省银子,或者说他从来没省过银子。王含章一句嘱咐,他就将镇上大半种类的藏书都买了下来,算上许家本来就有的,另开了间房子做书房才放的下。
王含章鼓励学生读书,所以他允许学生借读,甚至抄书,但是不可将书籍弄脏毁坏,否则原价赔偿,这是要签契约的。
其实他不用说,每一个农家学子都异常珍惜这样的机会,对借来的书他们会十二分爱惜,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坏。
自借书以来,苏昌除了上课习武睡觉吃饭外,几乎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
听他家隔壁与他一同读书的苏孝光说,苏昌蹲茅坑时嘴里还念叨呢!
王含章也曾担心他这种状态不正常,但再三观察后,不禁啧啧称奇,苏昌自己很享受这种状态,沉浸其中,专心构建自己的世界。
果然,天才不同凡响。
为了不让人打扰苏昌,他还去苏家跑了一趟,言明其中厉害。
苏父苏母随不大懂其中的意思,但只知道王先生说这对苏昌是好的那就够了。
……
杨铭把韩厉拉到一旁,笑着说:“厉哥儿,我与你商量个事怎么样?”
韩厉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什么事?”
杨铭笑道:“今天我有事走不开,你帮我打扫了院子可好?当然,工钱是你的。”
今天习武时,王含章把昨日的工钱给了韩厉,他再三推辞,还是被王含章塞进了兜里。
听他这样说,韩厉自无不可,但由鉴于杨铭的风评,他有些不相信的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杨铭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羞恼道:“骗你还有什么好处不成?你不做就算了,我找别人。”
说着,他转身就走。韩厉忙拉住他的衣袖,抿了抿嘴,默默道:“我帮你。”
杨铭转身看他,“不怕我骗你?”
。韩厉沉默了一会,摇摇头,“不怕。”
杨铭笑了,拍拍他的头,有些试探的说道:“好,那以后你都帮我做了吧。”
韩厉偏头躲开他的手,没说话,走到墙角打扫起院子来。
他与同龄人相比要矮半头,所以最不喜别人摸他的头。
除了他娘。
杨铭见状微微松了口气,刚要走,就看到先生站在窗户那里看着他。
他吓了一跳,忙要行礼,先生却对他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杨铭走在回家的路上摸着脑袋思考先生对自己笑是何意?
到家时他终于想明白,有些兴奋的笑起来,自己果然猜中了!
正在院子里打磨农具的杨村长见大孙子傻笑着走进家门,翻了个白眼,忍了忍没有说什么,转过身换了个姿势抽起烟袋来。
要不是见你跟着王先生读书辛苦,老子这烟袋锅早扣到你头上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收徒
杨铭会意,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想明白这事,将每日任务都交给了韩厉。
韩厉很高兴,每日十个铜板的工钱,抵得上他家大部分花销了。
没过几天,韩母见儿子每日较从前晚回来一阵,便问及其中原因。
韩厉有些骄傲的将这事说了。
韩母听完后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叹息一声,摸摸韩厉的头,“傻孩子,先生和你同窗在帮我们家呢。”攫欝攫欝
“啊?”韩厉愣了愣,随即将这里面的缘由想明白。
他有些呆,而不是傻,能读书的人自然不是傻子。
先生费尽心思想方设法的帮助自己,又顾及自己的自尊,才用这样的法子让自己补贴家用。
其他同窗同样如此,虽开始不知先生之意,后来显然就明了。
韩厉为之触动。
第二日习武后,韩厉朝王含章行了一礼,又朝四人行了一礼。没说什么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之前,韩厉与大家总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但从这天开始,韩厉开始融入其中。
王含章很欣慰这种变化。人总是要成长,但别人能在自己的教导下成长,无疑是一件骄傲的事。
……
时间飞快,转眼又来到了年下。
前几天下的一场大雪给大地裹上一层白纱,坡顶小院里人头攒动,一片喜气洋洋。
院里的积雪早被清扫至墙角,王含章扯了扯身上的崭新的大红棉袍,嘴角抽了抽。
他对天发誓,这样明亮的颜色,三世为人还是第一次穿,真心觉得驾驭不住。
但他穿戴整齐后,许月娘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嘴里不住的赞叹,“先生当真风姿非凡,恐怕当年的周玉人也如此了。”
旁边的韩母也笑着点头,“不错,即便王公贵族也及不上先生半分。”
说到这里,她话语一顿,眉目间暗淡了几分,随即又恢复正常。
王含章无奈道:“你们太隆重了!”
他只是通知学生父母要收他们为徒,哪知他们就摆出了这样的阵仗。
许家出的衣料,韩母的手艺,杨村长选的吉日,张父精心打造的戒尺,还有苏父亲手制作的太师椅。
当王含章穿着新衣推门出屋,外面翘首以盼的众人皆眼前一亮,纷纷兴奋的问好。
“王先生出来了,真好看!”
“先生太好看了……”
……
王含章目光扫过五个学生,见他们都捂着嘴笑,不由很是无奈。
在众人的簇拥下,王含章到太师椅前,正襟危坐。
杨村长走出来,重重咳了一声,院里顿时鸦雀无声。
他今日也是一身簇新的靛蓝色长袍,整个人容光焕发,脸上的皱纹都浅了几分。
王先生要收大孙子当徒弟!
天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多么高兴,甚至没忍住,在孙子面前红了眼眶。
人这一生,能指路的贵人可遇不可求,似王先生这种,那得上辈子,上上辈子,连烧九辈高香才能遇到的贵人。
当年,他若是有人指导……又何至于此!
杨村长清清嗓子,中气十足的说道:“今日,承蒙王先生厚爱,收吾等不成器的子孙做弟子……呃……”
他一时激动,早先想好的台词瞬间抛在了脑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涨红了脸,幸好他常年在田间劳作,皮肤黝黑,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其中的红色。
许远见状想笑,又怕这样的大日子里不庄重,就道:“王先生有些冷了,村长直接让他们拜吧!”
杨村长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许远一眼,换了一口气再道:“你们过来!”
苏昌、张汶、杨铭、韩厉、许佳五个在王含章面前站成一排。
杨村长说道:“王先生,您说吧。”
苏父看着杨村长心想,平时你不能说会道,怎么今天啥也说不出来了?
王含章接过话头,严肃道:“在你们之前我从未收过弟子,今日我收你们五个为弟子,不求你们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求你们在以后回想起我们之间的师徒情分时,有欢笑,有悲伤,但不要有遗憾。”
许远也算见过世面,但收徒时说这般话的却是第一次遇到,心中赞叹,不愧是两百年前的大能,说的话都和别人不一样。
张父是铁匠,体格健硕,有王含章两个那么粗,嗓门也大的很,“先生说的我老张不大明白,反正以后这小子有不听话的,您尽管招呼,给您做的戒尺随便打!”
杨村长、苏父纷纷附和,连一向温柔的韩母也赞同两句。
五个孩子一阵哆嗦,似乎见到了以后被打的凄惨景象。
王含章没赞同,伸手拿起铁尺,向下一抖,就听咔嚓一声,几块微小的碎石飞起。
只见青石铺就的道路裂开一道缝隙,半截铁尺生生插入其中,露出外面的部分兀自震颤不已。
这一手将在场众人惊骇的无以复加,心中各自庆幸,自家孩子能有幸拜这样一位“天人”为师。
许远和许月娘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震惊一览无余。
与王先生相处越久,受到的震撼就越大。今日这一手,将是他们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们其实不知道,此时王含章心中暗自叫苦,托大了!
这大半年来,他的内力虽恢复了些,但远没有从前那般雄浑深厚,方才这一手是凭借瞬间爆发的内力和高人一等的技巧才能击出。
若真以内力来论,此时他与许远相差无几。
但其他人不知道,尤其是对刚通晓武事,打遍全村无敌手的几个孩子来说,这是劈在他们心头的惊雷,将他们刚生出的小骄傲碎成渣滓。对先生的崇拜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王含章看了眼杨村长,他立刻会意,上前大声道:“苏昌!”
苏昌一个机灵,扑通跪倒在地,“先生喝茶!”
旁边的许月娘已斟好一碗茶递过去,经苏昌双手递给王含章。
王含章接过喝了一口,放到一边。
“张汶!”
“先生喝茶!”
……
王含章一连喝了五杯茶,心想,一次性收太多弟子也有不好之处。
然后在杨村长的唱喝声中,五人齐刷刷的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王含章坐在太师椅上面色肃然,身体微僵。
礼毕,王含章朗声道:“你们拜入我逍遥派,门中戒律须谨记!”
“一、严禁不忠不孝不仁者;
二、严禁欺师灭祖者;
三、严禁奸淫掳掠者;
四、严禁心险好斗者;”
“本门戒律宽松,但若有违反者,杀无赦!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弟子定谨记门规,尊师重道!”
第一百零三章 往事不可堪
这时张汶恍然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们说的许远是不是三十岁左右,他夫人也姓许,还会医术的那个?”
“对对,就是他们,他们在哪儿住?”中年人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张汶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河,说道:“那你们记错了,许家不在白马村,而是上溪村,说着这条河往上走,见到的第一个村子就是。”攫欝攫欝
中年人疑惑道:“上溪村?不是白马村……”
张汶补充道:“许夫人医术精湛,经常为我们免费医治,在附近很有名气,如果你们要找的人是她的话,就在上溪村。”
中年人一听这话,登时不再纠结,和张汶道谢后往河边走去。
年轻男子不耐的声音传来,“姑姑怎么会给这些泥腿子诊治,这也太不把我们许家的医术放在眼里了,父亲,要我说……”
随着他们走远,声音渐渐听不清。张汶在原地又等了好一会,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后,立刻撒腿就往村东跑去。
王含章净手、焚香,一页纸没写完就听到院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顺着窗户往外看去,就见张汶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大喊:“师傅,师傅……”
王含章以为出了大事,随手将笔一扔,身子一闪就来到院里,把张汶扶起来,道:“不要急,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张汶喘匀了这口气,将方才的事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师傅,这应该不是好人吧?”
如果按年轻人的称呼,这真是许月娘哥哥的话,那他可再没脸见许佳了。
王含章沉吟片刻,笑道:“没事,你做得对。现在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一趟许家。”
等他到了许家,将张汶方才所说的事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后,“啪”的一声,白玉般的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许远赶紧过去摸摸月娘的手,心疼道:“月娘,你没事吧?”
许月娘颤抖着手猛然间从他手里抽出,歉意着微微对王含章点头,对许佳说:“这里没你的事,先回房去。”
许佳本想留下来听听发生了什么,但触及许月娘含怒的目光,瞬间没了这心思,连忙悄悄的退了出去。
她在院子里好奇的想了想,姑姑……那他是我舅舅和哥哥?怎么从前没听母亲说起过,而且母亲的反应这般奇怪……
许佳眼珠转了转,出门往村南而去,她要去找张汶问个清楚。
此时,张汶正在院里来回踱步,不知自己是否闯了祸,心中焦急,手上不知不觉扯下一片竹叶。
刚一扯下他就瞬间后悔,这青竹师傅宝贝的很,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揪下一片叶子,肯定要狠狠罚自己,这可真的闯了大祸!
他勉强回了神,想了想,就往门外冲去。
……
王含章见状说道:“话我说完了,这是你们的事,我不便插手,若是有需要,来小院找我。”
许远连连点头,起身相送,感激道:“先生慢走,若是有需要,定然要去麻烦先生,还请不要见怪。”
王含章转身摆摆手,就要出门。
但许月娘却突然出声将他叫住,“先生请留步!这事与您有关。”
“与我有关?”王含章回头狐疑的看着她。
许远快步走到她身边,气急道:“月娘!”
许月娘抬头看他,“是你送的信?”
许远一愣,然后迅速摇头,“怎么可能,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这个想法了!”
许月娘目光炯炯的盯着他,想判断他是否撒谎。但是许远目光坦然,丝毫没有闪躲。
她疑惑道:“不是你还是谁?咱们家除了你我……”
说到这里她猛然一顿,和许远同时眼前一亮,异口同声道:“蔷薇!”
许远立刻冲出门外,往旁边小厨房去找,但只有芙蓉在那里。
他问道蔷薇去了哪里,芙蓉说她刚才还在,小姐出去后她就不见了。
许远暗道不好,快速嘱托王含章照顾许月娘,自己夺门而出。
王含章冷眼旁观着这些,不明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许月娘倚靠在床上,头向上抬起,回忆道:“先生,我只与你说起许家先祖曾在薛神医手下学医,后来做什么就没说过吧。”
“做什么?”
“先祖虽不是薛神医的亲传弟子,但尽得其真传,在其去世后,被灵鹫宫招揽,此后一直在灵鹫宫供职。”
“一直到我,许家都在灵鹫宫。”她面色微暗,转头看着王含章,脸上浮现一抹痛意。
王含章心惊,这些她为何从未说过,而且自己在问及灵鹫宫时也是不曾提起,到底是何缘故?
又听许月娘道:“我不知先祖在世时灵鹫宫待他如何,但我知道,从我记事起,就与宫中的姐妹玩成一片,彼此亲密无间。”
“那时,因朝廷打压,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依旧高手不少,不张扬行事便可无虞。”
“宫里有一名弟子叫兰芝,是宫主的亲传弟子,与我最是要好。我们从小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她习武,我学医,彼此亲如一人。”
“但是,当我十五岁时,这一切都变了。只因我有一个好父亲,和一个好哥哥!”
“他们勾结元兵,利用我与兰芝的关系,将毒下在饭菜之中。”
说到这里,许月娘双手紧握,面色惨白,“阖宫上下几十人,几十人!一夜之间全没了性命!”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一把火将兰芝她们的尸首和房舍烧成灰烬,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回忆起多年来不敢触及的伤痛,许月娘低头失声痛哭,大滴的泪水从脸颊滑落,很快就浸湿了一大片被子。
王含章站在原地久久无语,夕阳从他的背后照进屋里,将影子拉长,他面色隐藏在夕阳背面,昏暗中看不清楚。
好半天才听到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你,注意胎气。”
说完,他转身就走。
许月娘抬起头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唰”的一声,一道劈空掌转瞬即至。
“喀嚓”一声,掌力将厅中的圆桌劈的骨断筋折。
听到动静赶来的芙蓉顿时愣在原地,扶着门框才险些没瘫软在地。
而许月娘看着碎落一地的木桌,将头埋进双手里,久久无声,但能看到如雨般的泪水喷薄而出。
第一百零二章 外来人
这一年除夕王含章不复去年卧床不起的窘境,在许家身坐高位,一顿年夜饭吃的欢喜热闹。
第二天大年初一,坡顶小院的门槛险些被踏破,来往拜年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
在白马私塾读书的孩子被父母带来拜年,送来的礼物王含章再三推辞,还是堆满了屋子。攫欝攫欝
虽然都是不甚值钱的农产品和自己做的东西,但礼轻情意重,王含章倍感欣慰。
一年的时光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但却从别人身上体现出来。
八九岁的孩子长势喜人,肉眼可见的窜高一截,言谈举止也肉眼可见的懂事起来。
父母们将这份功劳归结在先生身上,态度愈发恭敬。
王含章不敢居功,却被人认为谦虚,以至于对他的好感更多了些。
活泼好动的许佳在整个年节后迅速成了大姐姐,行事作风有了大孩子的样子。
等许月娘来问诊他才知道,小佳儿将要多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本着医者不自医的道理,许月娘来向王含章问诊,虽然自己也把出了喜脉,但给自己把脉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作为逍遥派掌门,山医命相卜这些都得精通。
从出现就一直紧张的许远听到王含章说脉搏有力,孩子身体康健时,瞬间喜上眉梢,把月娘抱在怀里,笑的合不拢嘴。
王含章只笑笑不说话,一个月的身孕能看出什么?不过是安慰紧张的父亲罢了。
……
许月娘坐在床上,抱着一碗燕窝粥,无奈的说:“这才多大,哪里就能听得着什么。”
趴在床边的人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别说话,听了半天,才笑着从月娘肚子上起身,“和孩子培养感情,以后亲近些,哈哈哈。”
许月娘瞪他:“怀佳儿的时候你不在家,现在也不见她与你生分,要不是在王先生那里上学,整天好的恨不得是一个人。”
许远哈哈大笑,“那是我得孩子
第一百零四章 初战
自己手下的后人将至交的门人弟子给灭了,这样的事说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含章怎能不怒!
灭门之祸的起源不用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无非就是世俗间的名与利,收买与陷害。
投之以功名利禄,报之以灭敌满门。即便是从小一起生活长大的好友,那又如何?
王含章不愿细想,他只觉得脏。
……攫欝攫欝
蔷薇难以置信,自己被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擒住了?
看着一脸气愤的许佳,她觉得自己卧底卧了个寂寞。
在偷听到王先生将许家来人之事说出来后,她心中立即警觉。作为常年卧底在许月娘身边的人,这些年她除了将月娘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别的什么功劳也没有。
即使此事办的好,也很难回到大公子身边伺候,而且她听到大公子此番也来了,心思立即活跃起来,外出报信。
蔷薇听到张汶是在村南遇到的许家人,出了门便直奔南边。
她没想到,许家三人往上溪村去,即使回来也是从上游,即北边回来,她这样往南边去,正好碰见了接上头的张汶、许佳二人。
……
许佳与担心惹了祸跑出来的张汶刚一碰面,就见蔷薇慌里慌张的从村里跑出来。
许佳好奇问道:“蔷薇姐姐,你要去哪?”
蔷薇转头看看四周,什么人影也没有。她刚跑出来,正心惊,被人一问,支吾着“我”了半天也没说要做什么。
小姑娘瞬间起了疑心,以为她是想要偷偷逃跑,瞪着一双大眼睛说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张汶睁着眼也在看她,这种事他还从未遇到过,还是谨慎些好。
蔷薇没管他们,扯着帕子在原地四处张望,很是着急,分明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张汶心生警惕,悄悄拽住许佳,小声道:“看她的样子就不是做什么好事,你回家问一问,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许佳点点小脑袋,两人绕过她往村里走去。
谁知蔷薇在他们经过其旁边时突然动手,一把抓住许佳肩膀,尖声道:“你们去哪?不许走!”
一旦他们回去,自己偷跑出来的事可就暴露了,自己还没等到大公子,不能让他们回去。
许佳被她捏着肩膀,半边身子酸疼,立刻红了眼眶,叫嚷道:“你干嘛,快放开我!”
张汶狠狠一推蔷薇,叫道:“你快放开佳儿!”
蔷薇嗤笑一声,扯过许佳后退两步,指着他骂道:“哪里来的泥腿子,快滚,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掺和!”
她话音刚落就痛呼一声,捂着腰跳到旁边。
许佳得意的哼道:“点你肾庾穴,看你松不松手。”
张汶忙拉着她往村里跑,“快走,先去找师傅。”
蔷薇恨恨道:“看你们往哪里走。”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双手同时使出擒拿手向两人抓去。
张汶拉着许佳身子一矮,躲了过去。
他趁机屈指一弹,射出一个小铁球,正中她膝盖,使她左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蔷薇快被两个小屁孩气疯了,出手毫无章法,右手朝张汶劈头扇去。
张汶哪能让她打中,闪身避开此拳,近身,马步,冲拳。
“喝!”
小小的拳头打在蔷薇腹部,直疼的她瘫软在地,哀嚎不已,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她不过会粗浅的功夫,三招两式尚不娴熟,真论起来和两个孩子不过半斤八两。
也正是因为她只会三招两式,才能成功在许月娘身边潜伏至今。否则以月娘的心智,即便武功高强,时间一长,也会显露端倪。
更何况,蔷薇不是她从小的贴身丫头。
此时被打倒在地,也在情理之中。张汶和许佳二人虽然只会基础的拳脚功夫,但那是一点点积累得来,根基扎实,实非她能相比。
许佳想到她刚才抓着自己的疼痛,又狠狠的踢了她两脚方才解气。
她问道:“她该怎么办?带回家?”
蔷薇一听,心中后悔万分,方才跑出来定然暴露了,此时回去岂能有好结果?但她刚想起身,腹部便是一阵疼痛。
张汶人不大,劲却不小,自小随张父打铁,那是实打实练出来的,刚才出拳又用了十成的力气,她且得疼上一阵。
张汶想了想,说道:“她是你们家的下人,该是签了死契的,这样的行为当是逃奴所为。我想,该把她带回去,让许叔发落。或罚或卖,总有个说法。”
“说的好,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智,不怪方才能将我们骗走。孩子,你叫什么,可愿拜我为师?”
张汶心头一惊,忙跳到许佳身边,拉着她向后看去。
中年男人一伙正在他身后,此刻拍着手面带微笑,对他很是赞赏。
而年轻人却面含怒气,对他咬牙切齿,似乎在为刚才骗了他们之事生气。
张汶拉着许佳又后退两步,嘴里道:“阁下好意小子心领了,只是我早已有了师傅,不便再入他门……多谢!”
中年人面露惋惜之色,“那真是太可惜了。”说完摇摇头,没再说话。
年轻人上前一步,指着张汶轻蔑道:“你这小子,刚才将我们骗去他处,害的小爷多走了这许多路。
快过来,让爷打你两巴掌,再告诉我许家在哪,这仗就算了解了。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张汶听其语气这般猖狂,且还一副理所当然、别人占了便宜的模样,真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许佳“哼”了一声,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怒气,叫道:“你是什么人,敢在白马村说这样的话,知不知道姑奶奶的是什么人?快点道歉,否则要你们好看!”
她身为白马村一霸,自有说这话的底气。
年轻人嗤笑一声,“这穷山僻壤的你以为我想来呢!还什么人,老子是你爷爷,小娘皮,长的不错,却牙尖嘴利,爷要替你爹好好收拾收拾你!”
这人不知是何等纨绔,多大的身份,说着话便要动手,且还朝着许佳招呼。
张汶大叫一声,“且慢,且慢!”
说到第一个“且慢”时,他脚底发力,将许佳朝后一甩,第二个“且慢”脱口而出时,一双拳头直直打向年轻人。
第一百零五章 我说了
年轻人在张汶说话时愣了一瞬,然后不屑的笑了笑,迎着张汶的拳头,随手拍出一掌。
张汶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力涌来,身子如遭重击,倒退出去十多步。攫欝攫欝
“呸,还以为你多厉害呢,没想到这么不中用!”年轻人啐了一口唾沫,眼中不屑更添三分。
张汶受不住这股力,哇的一下呕出一口鲜血,半趴在地上。
虽遭受重创,但他并不沮丧。他今年不过十一岁,而年轻人看面相已过二十,两人之间年岁相差这般大,且自己尚未开始修习内功。一掌之威,情有可原。
这时,后方响起许佳的怒喝声,他迅速转头看去,见一直跟在中年人身后没有丝毫存在感的老仆正陪着许佳打闹。
没错,就是打闹。
许佳一招一式皆用尽全力,老仆却面无表情,轻而易举的躲过。他只是将许佳缠住,不让她走脱,不然许佳已与张汶同一个下场。
见此情景,张汶叹了口气,只求师傅能早点发现异常,来救自己。
这时,蔷薇感觉腹痛消减了几分,见到年轻人大发神威,一时心情愉悦,更添了三分欢喜,竟瞬间从地上蹦起来,踉跄着走到年轻人身边,喜道:“大公子,老爷,你们终于来了,蔷薇想你的好苦。”
年轻人上下打量了面前女子一眼,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眉头紧皱道:“你是?”
蔷薇忙整理衣发,然后两手纠缠着含笑道:“大公子,我是蔷薇啊,蔷薇!从前在您身边服侍的丫头。”
年轻人想了想,好半天才勉强有了印象,“啊,我记起来了,蔷薇。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差点就认不出来你了。”
蔷薇露出一个自认为美丽的笑容,“大公子……”
年轻人身子一抖,忙又退了退。
蔷薇一愣,眼神一暗,很是受伤。
中年人上前拍拍年轻人肩膀,对蔷薇道:“你做的很好,消息传的很及时。现在我们要去许家,你带路吧。”
蔷薇一见中年人,立刻行礼,起身后眼含期待的看着中年人,“老爷,您说过,只要我传回重要的消息,就能让我服侍大公子。如今我传了消息,您是不是……”
“啊?!”年轻人怪叫一声,面色变了变,“你在说什么,想嫁给我?看看你自己的样子,配的上我吗?”
蔷薇低头看看自己,穿的是下人的衣服,上面满是灰土,肩膀上还有个小脚印,顿时面色尴尬,“大,大公子,这都是他们两个方才弄的,我,我梳洗后就,就……”
中年人止住她的话,颇有威严的笑道:“蔷薇,你放心,我许正阳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一言九鼎。”
“既然说了要让你服侍幻山,那就一定会做到。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我与月娘还有事要处理。待这里的事情了结后,回到家,我亲自给你主持典礼!”
蔷薇大喜过望,立刻拜倒行礼,“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年轻人瞳孔巨张,难以置信道:“爹,你不会真的让这么一个……”
许正阳以眼神制止他,“回去再说。”
蔷薇指着许佳说:“老爷,那就是夫人的女儿。”又指着张汶狠道:“这是许佳的师兄。”
“师兄?”许正阳没有在意,而是有些惊喜的看着许佳,“月娘的女儿,哈哈,那可太好了。”
他说着话,身子一闪,就朝许佳抓去。
张汶眼睁睁看着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即将抓住许佳,双眼几乎目眦欲裂,自己死咬着牙关却无能为力。
便在此时,一道衣袖闪电般的飞掠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探入手与肩膀之间。
“咯吱”、“咯吱”,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后,许正阳右手被高高弹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将许佳抱在怀里,身子蓦然一转,右脚使巧劲把躺在地上的张汶踢飞,左手鬼魅般拂在老仆胸口。
没有任何声响,老仆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喊出,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来人将惊魂未定的许佳抱在怀里,左手高举,正好接住落下张汶,他怒吼一声,“许正阳,抓我女儿,你要干什么!”
来人正是许远。
遭受一连串变故的许佳见到亲爹,一头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抽噎:“爹爹,佳儿,好怕,他们都,是坏人!”
许远瞬间心疼不已,愤恨的斜了对面的人一眼,把张汶放下,拍着许佳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佳儿乖,爹爹来了。”
许正阳饶有兴趣的看着许远哄女儿,好一会儿才感慨道:“时间果然会改变一个人,若是当初,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唉……真是让人唏嘘啊!”
许远冷哼一声,“这话由你说出来可不合适,只见了这短短片刻,我便知道,你,一如往昔!”
一如往昔丑恶!
剩余的话许远没说出来,但两人都懂。
许正阳不以为意的笑道:“这点你倒是没变,和从前一样的,嫉恶如仇?哈哈哈,似乎不太准确。”
“没关系,”许远说:“就是嫉恶如仇。”
他边哄女儿边道:“你这次来到底想干什么?连卧底了这么久的人都用了,呵!”
许远冷笑一声,目露寒光的看着蔷薇。
蔷薇和他目光相对,身子不由抖了抖,眼神立即移开。
许正阳笑道:“为了什么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除了许家的宝贝,什么还能让我惦念这么久!”
“许家的宝贝?哈哈哈,”许远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也配称许家的子孙?”
他现在后悔不已,之前竟然还想过让月娘与许家和好,今日一见,他恨不得能戳瞎自己的双眼。
许正阳终于收起从出现就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面无表情道:“为何不算?”
许远翻了个白眼,“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该清楚的很!许家祖训是如何说的,你忘记了吗?”
“祖训?!”许正阳突然大笑起来,“祖训就是让我们接受一群女人的领导?组训就是让我许家事事以灵鹫宫为先?祖训就是让我眼睁睁看着正宁死去,救命汤药却被别人喝下?”
“许家不需要这样的祖训!”
许正阳怒道:“当正宁在我怀里去世的那一刻,我就发誓,要重新建立一个许家,一个没有任何束缚的许家!”
“现在我做到了,我是许家的家主,谁敢说我不是许家人?!”
“我,就是许家的子孙!”
许远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到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飘飘渺渺,却杀机毕露!
“你不是许家的子孙。”
“我说了,你要怎么办?”
第一百零六章 予夺生杀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许远首先回神,当即就是脸色一变,叫道:“先生,他是汝阳王手下的人!”
众人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呼”的一瞬,一个人影闪过,紧接着就就是许正阳一声惨叫。
“汝阳王?那可是大富贵啊!”
在场之人,除了倒地生死不知的老仆,其他人包括趴在许远怀里的许佳都抬头看去。
只见方才意气风发的许正阳面色惊恐的站在那里,两只手臂以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曲,他喉咙拼命蠕动,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攫欝攫欝
因为一只大手狠狠握在他的喉间,稍一用力,就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王含章一双不含感情的眼睛落在许正阳眼里,直让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眼里满是求饶活命,却于事无补。
许幻山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任他想破头皮,也不知他一向视若英豪的父亲,怎的一晃神的功夫就成了这般模样。
他大吼一声:“你是谁,快放了我爹!”
许幻山右手平举,“嗖嗖嗖”射出一蓬钢针。
不见王含章有所动作,只轻轻一挥袖袍,钢针便悄无声息的原路而回。
这等神乎其技的手法许幻山哪里见过,急忙往地上一滚,“叮叮叮”一连声响,钢针在地上扎出一片小洞。
他刚要松口气,就觉右手手臂一阵疼痛,低头一看,一根钢针几乎没尾而入,直接将他手臂对穿!
他惊呼连连,忍痛掐着钢针尾部,将其一口气拔了出来。蔷薇见状,快步过来帮忙。
许幻山此时也不嫌弃她,从怀里掏出伤药让她敷在伤口,自己又摸出一瓶丹丸,倒出两粒服下,运功炼化后才松了口气。
这一连番的动作让他何其狼狈,许幻山心中想到,对方不过随手一击就有此等威力,若是认真起来,自己如何是其对手,再看父亲的惨状,心中顿生退意。
许远见王含章一时没下杀手,一时松了口气,慢慢走过来,小心翼翼道:“王先生,他当年就是被汝阳王收买,才做出那等惨绝人寰之事。
汝阳王是朝廷的实权人物,带领蒙古大军东征西掠,势力极其浩大。听闻这些年许正阳在其面前颇得倚重,若是杀了他,只怕会……”
王含章听了这话依旧面无表情,但是握着许正阳的手却松开了。
许正阳扑通一声半跪到地上,想手捂着险些喘不过来气的喉咙,但是两手都被折断,只能在地上“嗬嗬”了半天,才勉强能开口说话。
他抬眼看向王含章,眼中有恐惧,也有愤怒,“你是谁?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要痛下杀手?!”
他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愤怒,以及些许的茫然。
他是谁?我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出手伤我?
……
十几个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中,犹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一时间手臂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王含章冷哼两声,没有说话。
他放开许正阳,并非是怕了汝阳王和朝廷,而是苏醒这么久,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想起了它所涉及的一系列事情,心中微动。
王含章的身份不好点明,许远想了想,只能说道:“这是我请来的先生,也是佳儿的师傅。他与灵鹫宫渊源极深,而你……所以,他才会有这般反应。”
许正阳脸色变了变,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幻山不敢说话,许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场间一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王含章突然开口:“汝阳王如今年岁几何?有几个孩子?身边有什么高手?”
许正阳一怔,眼中露出思索之色,随即道:“你是想要……”
王含章直接打断他:“你只管说你的,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许正阳蓦然与那双冷漠的眸子对视,登时心头一凉,汗如雨下,后背登时湿了一片。
他兢兢的说:“汝阳王正值壮年,只有一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他身边有几个横练功夫极其厉害之人,能掌碎青石,指破铁板,极得汝阳王倚重。”
“其余追随他的武林人士中无甚厉害之人,只有一个和尚最近常出没王府。”
“和尚?”王含章有些意外。
这是成昆?
“对,那人进出都用黑袍遮住身形,但我从汝阳王那里出来时曾见过他是光头,而且他身上有香火味。”
听到这年轻人对和尚感兴趣,他立刻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王含章点点头,若有所思。
许正阳见他不说话,以为对自己说的消息不满意,急忙又道:“先…先生,我投身汝阳王门下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从来只在王府中做一名医者,还请,还请您明查!”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他心中怒火中烧,却半点不敢暴露出来。他只待从这里脱身,养好伤,将这些杂碎粉身碎骨!
他正想着怎样报复面前这个人,冷不丁王含章的眼神落在他脸上,透过因受伤、折辱等原因而造成的猩红的双目,似乎直接看破了他的内心。
许正阳顿时一慌。
谁料王含章却突然一笑:“自你下毒将灵鹫宫满门毒杀,你就已经罪无可恕,只是我突然想到,你还有些用处……”
听了前面两句,许正阳瞬间犹坠冰窖,脸色刷白一片,等听到后面时,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忙不迭的疯狂点头:“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做好,只要您能饶我一命,做牛做马我都万死不辞!”
他心中“腾”的冒起一团火,只要能离开这里,哼哼!
王含章怎会不知他如何想法,走到路边水沟旁脚尖一点,登时水花四溅。
只见他伸手在空中一掬,敛起一蓬水,接着双手相合。
其他人正不解时,就见丝丝白气从手掌指缝间飘散逸出。
有见识的许正阳、许远心头大惊,王先生此人内功如此深厚,竟然能凝水成冰!
不入流的许佳看着那白气和天上的白云差不多,心想下次定要让师傅耍给她看。
王含章双手“啪嗒”紧紧合在一起,将冰块朝父子二人连弹十多下。
冰块“嗖嗖”飞射过去,没入二人胸腹手臂大穴,一阵冷飕飕的感觉后便没了异常。
第一百零七章
许正阳和许幻山皆是一愣,不知王含章是何用意。但当他们看向王含章嘴角的一抹笑容时,心中一突,有了不好的预感。
便在此时,冰块消失的地方蓦然传来一阵奇痒,二人情不自禁“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胸腹、手臂各处穴道中同时麻痒难当,直如千千万万只虱子同时在咬啮一般。
父子俩一个重伤,一个功力尚浅,哪抵得住这种奇痒,瞬间哀嚎连连,在穴道麻痒处疯狂抓挠,手指到处,身上便鲜血迸流,用力撕抓,不住口的号叫:“痒死我了,痒死我了!”
许幻山早已支撑不住,在地上来回翻滚,一声声惨叫直让人大年。
而许正阳双臂骨折,即便再麻痒也无法抓挠,他只能翻滚在地上,双腿来回踢蹬,将后背在地上拼命磨蹭,以期能减缓一二。
可是发痒的地方足有五六处,抓了这处便放了那处,总有顾不到的地方,只能哀嚎痛呼。
蔷薇看着此景,想到自己可能也会遭受此种折磨,身子一软,竟晕了过去。
许远在一旁面色扭曲,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没想到,一向儒雅温和的王先生真动起手来,竟这般冷酷凶残,与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他将许佳眼、耳牢牢捂住,不愿她见到这种景象。
张汶在一旁目睹了全景,脸上同样也是骇然,也有些不忍。但他知道师傅这样做,定然有他的原因,否则以师傅的为人,断不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敌人。
王含章眼睛闭了闭,然后示意许远离开。
许远没说话,抱着许佳,拉着张汶,一刻也没停留的走了。
这里的动静如此之大,他得去村里告诫一番,可千万别让王先生再恼怒了。
生死符这门武功堪比满清十大酷刑,若非对方极其恶毒,王含章实不愿用。
许正阳受此招,可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该当如此。
而许幻山……谁让他有一个好父亲,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两人足足哀嚎了一刻钟,身上的皮肉早已抓烂,王含章才上前暂缓他们的疼痛。
“留你们一命,不是因为我心善,或是你们不该死,而是你们还有活着的价值。”
“你们老老实实听话,那么一分痛苦都没有,如若不然,除非你们能狠下心来死去,否则,将永远摆脱不了这种痛苦!”
“记住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牢牢记住!可别离开这里就忘了!”
“不用想解药,我在,解药就在,我不在,就没有解药!”
……
许正阳躺在地上,手臂歪曲在两侧,双眼空洞无神,脸上一片麻木。
许幻山伏在地上失声痛苦,那种痛苦,他这辈子也不要承受第二次了。
……
……
许家父子走了,带着昏迷的蔷薇和死去的老仆。
也带着王含章的任务。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王含章深吸一口气,一缕鲜血缓缓从嘴角流下。
……
盘膝坐在床上,王含章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将心神沉浸丹田之中。
自寒冰中苏醒后,他体内内力一丝也无,只能从头开始,这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功夫到了他这个境界,自然不愿再拾人牙慧、得承前人遗泽,而是有开辟一桩新武功的想法。
能够修行至神而明之境界之人,无一不堪称宗师领袖。
当然,这指的是勤勤恳恳,一步步通过自己努力修炼得来。开挂那不是人类的事。
王含章虽年岁尚浅,但在武功上的见解绝不逊色与当世任何一人,甚至在高端武学的储备上犹有胜出。
只凭逍遥派的三门绝顶武学,世间便少有能敌,更不用说那神秘莫测的,堪称逍遥派武学总纲。
能与那三门武学相比的,细数起来,没有多少,且他还有与天山童姥、扫地僧多年相交的经验,高屋建瓴,更易三分。
但真要开创一门属于自己的武学,不是那么简单。
参考、推算,行走经脉路线,内力何种威力,种种准备缺一不可,须得做到万无一失。
况且谁人不想后浪推前浪,高人一等,自己所创武学盖过前人武功,那才是世间第一得意事。
……
王含章这门武功,是他根据自己的情况,由高到低推导而来。
其中以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为基础,暗合周天星斗之数,以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为主干,连通体内各处窍穴,最终汇入丹田之中。
咋一看,这似乎与别的武学无甚区别。
确实,大体方向殊途同归,但它最大的不同在于,须得开辟体内三百六十五处窍穴。
武林中人在打通体内各处经脉后,便可着手开辟窍穴,为破境入神而明之境界而做准备。
根据每人所练武学的差异、个人的潜力、甚至是当时年纪的不同,每人须开辟的窍穴数量也不相同。
如,这门功夫你不打通双臂双掌的窍穴?
如,两腿之上的窍穴若不打通,如何跳的起来?
上述例子不是说胳膊、腿之外的窍穴就不用打通,而是不用全部打通。
但王含章这门功夫,必须将全身各处三百六十五处窍穴全部打开才算功成。
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
但是,付出和回报是等价的,一旦开启全部的窍穴,那么破境后的实力必定突飞猛涨,冠绝当世之人!
按照王含章的想法,这门功夫想传下去不容易,要找到一个资质、心性都与其相合之人甚是困难。
但他表示,反正我经脉畅通,窍穴全开,有的是时间慢慢找。
他虽然这样戏谑着说,但自己练起来同样得摸索着进行,在不断摸索前进的过程中,查缺补漏,将不足之处逐步完善,在大的框架中填补小的缺漏,最终成就一门流传百世的绝顶武功!
完美!
王含章如是想到。
但是今日他动手间仓促,含怒出手,无意中伤了经脉,所以才会在之后吐血。
其实,若是他经脉未通,是初次习武之人,今日之事也不会出现,但是他全身经脉通畅,怒极之下,内力走岔了路,可不就伤到了。
所以,要怪只能怪他经脉通的太早。
第一百零八章 失业危机
这门武功暂且没有名字,只以无名功法相称。
王含章认为,一般以“无名”为名的功法或人,都比较玄奥高深。
……
王含章修养了两天便无碍,但没等他开始教学,杨村长先找到了他。
杨村长陪笑道:“王先生,上溪村新来了个先生,听说是个老秀才,很有讲究,想与您见一见,交流一下学问。”
王含章一听就明白了这话中的重点,笑道:“村里有人想去上溪村读书?”
杨村长叹气道:“上溪村早先的韩夫子虽是个童生,但他教书多年,经验极其丰富,所以大家才信他,让他做先生。”
“而这次上溪村请来位秀才,那自然更让人信任他的学问。咱们白马村是第一次办私塾,相较于上溪村几十年的名声,我们自然差了些,所以村里的人心思有些浮动。”
“不过只要王先生您显露自身才学,其他村子的人不好说,咱们自己村里的人肯定都是信您的。”
这话有意思的很,王含章不能不应,他想了想,说道:“这事……学堂是许远出钱建的,我也是受他的聘请才来,不如您先去和他说一说?”
杨村长默默嘬了口烟,点点头,行礼走了出去。
王含章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可惜如今是做不成了。
上溪村的倔强出乎他的预料,同时也出乎许远的预料。
许远猛的从座位上跳起来,叫道:“王村长要干什么?这是跟我许远过不去啊!”
杨村长点点烟袋锅,示意他坐下,“你这是干什么,说话就好好说。他老王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哼,上溪村凭着私塾,这么多年一直高高在上,甫然没了这个杀手锏,自然不愿意。”
“现在请来这个秀才,也在情理之中。”
他又抬头示意许远,“你坐下,好好说。”
许远没听他的话,低头沉思片刻,忽的笑道:“村长,王先生让您来找我,你不会不明白什么意思吧?”
杨村长“嘿”了一声,转头不理他。
“实话和您说,王先生一身才学无人能比,但可惜没有半分功名在身,所以……嘿嘿。”
杨村长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模样,头也没回:“哼,王先生方一推辞我就想到了这点。要我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既然王先生有才学,那去考不就是了。
虽然时间久些,一年?两年?但有我在,村里的人当可弹压下来。等王先生有了功名,那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许远无奈的摇摇头,“若真如你所说,那倒好办了。但是王先生身份……不好说,无法参加科举,所以嘛,自然就没法有功名在身。”
杨村长闻言沉默了,他没有问王先生为何不能科举这种事。既然许远都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无法转圜之事,多问无用,不如想想法子如何改变这种局面。
如果王先生只是普通读书人,而无任何功名在身,与上溪村的秀才在一起,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即使你再谪仙风姿,腹有诗书,缺少颁发的功名证书,什么也白搭。
大家就是这么现实,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一纸文凭,就足够替代其他所以东西。
更不用说这个读书人至上的时代。
杨村长“吧嗒”“吧嗒”抽着烟,愁眉不展,却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孙子已经拜王先生为师,彼此相当于一伙,所以他现在的思考都是站在王先生的角度。
他思来想去,对许远说道:“唉,你说你,这样的事情也不早告诉我,若是早点告诉我……”
“早点告诉你你要做什么?”许远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即使告诉你王先生没有功名在身,聘用他做先生你还是会的!”
“别的不说,单只被杨村长压着这么多年你甘心?嘁,附近几个村子的人谁不在背后偷偷骂他,我不信你不骂。”
“而且你有八个孙子,杨铭已经读书,下面老二老三也开始读书,再往下几个小的也在准备。若是私塾一直在上溪村,你以后如何在王瘸子面前抬起头来!”
“压过他,超过他,成为附近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大村。”许远走到他面前,嘿嘿一笑,“老杨,我不信你不心动。”
“和这种情况想比,如今不过是晚一点暴露罢了,没甚区别。”
杨村长烟袋敲着椅子当当响,心疼的许远忙制止他,“哎吆,我这可是黄花梨的木头,你也真下的去手。”
杨村长不管他,把烟袋锅一缠,往腰间一插,背着手说:“别说那些没用的,快些想法子吧。咱们自己遮掩过去还好说,要是让那王村长发现了,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咱们村子的名声非臭了不可。”
许远一摊手,无奈道:“您老人家经历丰富,有什么办法?”
杨村长道:“我琢磨着,这私塾是办不下去了。”
他见许远脸色一变,说道:“你先听我说。你的意思我明白,是想法子让上溪村的秀才自己退走,但是哪有那么容易。”
“王瘸子这么做,自有他这么做的底气。哎,你那是什么眼神?知道你会武功,但也不能什么事都用武力解决。”
“万一闹到官府去,把你我和王先生一齐传唤了,后果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岂不更是糟糕。”
“所以啊,我说,这私塾是办不了了。”
许远听了这话,心知有理,但却怎么也不能同意。
不说这事自己花了心血,只这事是王先生挑起的,他就无法擅专。经过许正阳的事,他如今可怕的很。
杨村长不知这些,他见许远沉吟,以为他是舍不下这份名望,毕竟兴办私塾,延请名师,是福泽百姓的大事,百姓都要感恩。
他劝道:“我虽对王先生不很熟悉,但一看便知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让大孙子拜他为师。”
“王先生的为人、能力我自然信服,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村里都是什么人你不是不晓得,他们会以为我这村长和你同流合污,赚乡亲们的利,到时揭露出来,村长退位什么不提,咱们两家的名声可就坏掉了。”
“还有王先生,以后根本没法在村里呆下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人与人
许远听完他的话,“哼哼”两声,刚想嘲讽两句,就见大丫头芙蓉从门外走进来。
她行礼道:“老爷,村长,夫人有话让我代传。”
杨村长素来知这位许夫人心计高明,只她如今怀孕才不好麻烦她,不然这样的事须得听一听她的话才好,现在听到她有话说,不禁竖起耳朵,准备一听高见。
许远颔首,芙蓉道:“夫人说:‘王村长高高在上这么多年,轻易不会放弃私塾这个大饼。咱们是钻了他疏忽的空子才办了这白马私塾,现在他回过神,就立即来找场子,来势汹汹,切莫小觑。’”
“夫人还道:‘依我之见,此计不成,王村长定还有下计,来来回回,没完没了。若每次都要想方设法遮掩,恐怕王先生也不愿意。倒不如咱们主动退去,将学生遣散,只留收的五个弟子,别人也无从置喙。既全了面子,也卖了王村长一个好,大家都便宜。’”
末了,她还有一句:“这只是妇人之见,最终还需问过王先生的意思才好。”说完,芙蓉便告退。
许远眉心微动,自那日许正阳走后,他们便没去过坡顶小院,王先生也没到过许家。
虽往常十天半月不来也是有过。但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次不同于以往。
王先生虽说将罪责归咎于许正阳,但未尝没有怪罪许月娘的意思。
这事终究难平。
……
许正阳非死不可。
……
杨村长啧了一声,跨过门槛走出去,“你媳妇说的有理,咱们想破头皮,最终还得看王先生的意思。这样的话,你去问问吧。你们两家一直亲厚,许多话外人不方便说,你们能说。别忘了有了结果告诉我一声。”
“哎……”许远忙要叫住他。
杨村长却摆摆手,“不用送了,快去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远欲哭无泪,他们两家如今已经不再亲厚了啊,不但不亲厚,彼此还有了嫌隙。这话该你说啊村长!
许远在心里呐喊两声,但杨村长是听不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坐在正厅想了一会儿,起身往屋里去了。
王含章正蹲在地上看着院角的青竹出神。
去年栽下的青竹,已经渡过适应土壤时期,开始扎根泥土,吸收养分自己生长。
刚栽下时有半人高,现在经过一个春季的蓬勃发育,肉眼可见的长高了一截。
大拇指粗细的主干上,每一个枝节处都长着巴掌长短的枝叶,青翠生动。虽然只孤零零的一根,但有风吹过,依然沙沙作响。
许远怀着忐忑的心情敲门,听到王含章一声“进来”后,推门而入。
他斟酌着说道:“先生,上溪村来了个秀才的事杨村长已经与您说过了,不知您……”
王含章没有回头,说道:“你们看着办吧,是关是开,我都听你们的。”
许远一听这话,急道:“王先生您这是何意?我们尊重您的意见,您想怎么着一句话的事,我保证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王含章没说话,过了一会起身看着许远,笑道:“我真的没有什么想法。”
他走到太师椅前坐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流云,说道:“过去我将自己放在一个奇特的位置上,从内而外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不相容,处处格格不入,似乎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许远以为他乃是说自己冰封二百年,与世俗脱节之事,便劝道:“凡事总得有个适应过程,慢慢来就好了。”
王含章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适应着适应着就好了。可是我适应了那么久,直到最近才有深切融入的感觉。”
“兴办私塾,做先生,本来是我想给这世间留些什么,当我不在之后。但现在用不着了,我想留的自己就可以留下,不必假借他人之手。”
“所以,我说,这事就依你们来办,我只教导我五个弟子就好,别的学生如果有想留下的我也愿意收下。”
“当然,如果弟子中有不愿意留下的,同样可以离开。我不强求。”
听了这话,许远心中松了口气,他这次来还以为要说服王先生是极难的事,毕竟当初兴办私塾就是他的主意,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完成了。
他笑道:“您亲自收下的弟子,品行自然是好的,肯定不会离开的。”
王含章微微笑道:“希望如此。”
……
因王含章养伤,学堂放假三日,还没重新开学,村里的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
“你们听说了吗,王先生的私塾不准备办了!”
“不办了?那孩子读书怎么办?”
“上溪村又来了位先生,听说还是秀才,比之前的韩夫子学问还好呢。”
“王先生学问也不差啊,他为什么不做先生了?难道是要走?”
“我觉得很有可能,他是许家的远亲,这里又不是他的家,离开不是很正常。”
“哪儿呢,我告诉你们,王先生之所以要关闭私塾,是因为他还是个白丁!”
“白丁?什么意思?”
“哎呀,这都不明白,就是普通人!咦,王先生他没有功名在身?那他如何当得了先生?”
“可不是嘛,他那么年轻,不过多读了几本书,哪里做得了先生!”
“照这么说,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只是长的好看了点……那我们交的束脩怎么办?当初可是交了一年的呢,如今不过读了几个月,岂不是浪费了?”
几个妇女在村头的一棵大槐树下闲谈,走过来无意中听到这些的杨村长听到这些忙去制止。
“咳咳,”杨村长出言道:“放心,束脩全数退还给你们!”
说完也不等她们再说话,转身就走了。
饭后出来溜达溜达,没想到就碰到这样的事。
杨村长在心里叹气,一群妇人见识。
他与王先生虽只短短交谈过几次,但那种谈吐修养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从启蒙至科举,但凡他提出的,王先生总能有所回答,且正中要害,可见其涉猎广泛精深。
功名的问题,杨村长不是不在意,但他更在意真才实学。据他所知,各地知名书院中没有功名的先生多的是,但他们才学出众,个个受人敬仰,并不与那些秀才、举人在书院有何不同。
所以他才叹气,这事传开后,白马私塾的学生肯定一个不会留,除了五个弟子。
杨村长最懂村里的人,如他所料,许远公开将此事说明后,在白马私塾读书的学生父母立刻要求退还束脩,退学不上。
许远早有准备,将他们的束脩尽数返还,但心里对这些人如杨村长一般,嘲笑他们短见。
许月娘知道后摇头,说道:“他们自小便生活在这里,没读过书,没有去外面开拓眼界,见识让人眼花缭乱的新事物。
而我们读书、游历,经过许多他们不曾经历过的事。你不能要求他们像我们一样,做出正确理性的选择。
所以,放下你的嘲笑,这没有意义。”
第一百一十章 春秋
许远也知这个道理,但总是气急。
但这事归根结底还是他的不是,再怎么气也撒不到别人身上,只能气气自己。
许月娘躺在床上,摸着自己高高耸起的肚子,没有说话。
白马私塾大门咔嚓落锁,王含章带着五个弟子在小院中读书习武。
因没那么多学生,王含章分配在每人身上的精力多了许多,因材施教,皆大欢喜。
……攫欝攫欝
过了一个年节,苏昌、张汶、杨铭三人十一岁,韩厉十岁,许佳九岁。王含章斟酌一番,决定授予他们内功武学。
他将五人叫到一起,说道:“你们打熬筋骨有些时日了,从今日起便可以学习内功。”
五人一听,神情振奋。跟随先生这么久,他们自然知道什么是内功、外功。
习武之人若是不修内功,即便外功再强大,也不能登临绝巅。
当然,王含章告诫他们,不可小瞧天下英豪,宋朝时期的丐帮帮主洪七公便是外功练到极致,从而激生内力的绝顶高手。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应出内功的重要性,即便如此外功高手,最后也得走上内力的道路。
做出这个决定后,王含章不知该传他们什么功法。
若是以高低来论,他手中的上乘武学足有五六本,但却不知是否合适自己弟子。
他想了半天,忽然发现自己钻了牛角尖。
多少武林中人想得一武功秘籍而不能,自己却在这里为传授弟子哪门武学更合适而烦恼,简直是凡尔赛。
如果弟子有能力,那么在武学之路走到尽头时,自然有自己的发展道路,若是弟子天姿不济,那得到一本上乘武学,便是极好的结果。
王含章斟酌许久,最终按个人心性,传下武功。
……
山风秋月凉,白马寂如霜。
又是一年深秋,山坡上的树叶早没了绿意,秋风瑟瑟间又吹落几片,枝头的枯叶越发少了。
北风呼的一吹,卷起满地的枯叶,飞过摇晃不停的躺椅,最后在墙角滚成一堆。
院角的青竹越发的高大,却只孤零零的一根,看起来茕茕孑立,但实则它子孙昌盛,早已雄踞坡北一大片土地,颇有与院南的野桃树分庭抗礼的意思。
秋收早已结束,白马私塾冷清的没人,透过落锁的门缝往里看,桌椅上分明落了一层灰尘。
早已没人在这读书了。
王含章推开房门,看着眼前略显荒凉的景象,微微叹了口气。
多年过去,他面容一如从前,不见半分衰老,身上单薄的衣衫被风吹起,带出一抹凉意。
他正想着事情,忽然远处道路上一匹快马飞奔而来,直直冲进村里,在许家门口停下。
骑马那人“咣咣”敲门,许大开门后没得他问话,那人就闯了进去,边跑边喊:“许老爷,城里传回消息,苏公子中了,苏公子中了!”
许远忽的从屋里跳出来,截住来人忙问:“苏昌中了?第几名,第几名?你快说啊!”
许月娘尾随其后,见状把他推开,让人倒来一碗水,嗔道:“你不等他喘口气再说,可是要憋死人。”
许远一脸喜色,又有些着急,在一旁催促着那人快说。
那人一口气喝干碗里的水,喜道:“苏公子中了头名,案首!”
“啊!”
许远和许月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喜。
许月娘道:“许大,快去苏家和苏老爷、苏夫人禀报这个好消息,他们也盼着呢!”
许大“哎”了一声,打发新来的小厮许五去通知苏家这个消息,自己却转到门房,歇息去了。
许月娘将这些看在眼里,皱皱眉头没说什么。
这边许远早把喜钱给那人包了,让人恭敬的送了出去。
这是城里专门做报喜活计的人,别看不起眼,但光许远给的喜钱,就够普通人家过一年了。
那人得了这许多钱高兴的眉开眼笑,前几年中秀才时也得了不少,如今得了更多,可不欢喜的很,他临走时还道:“县衙报喜的人正在路上,您早些预备着吧!”
许远一边着人准备接待报喜的差役,自己一边出门往小坡去了。
这样的喜事,自然要告诉王先生。
正在悲秋的王含章得知这个消息,心中的烦闷瞬间无影无踪,一脸喜色的跟着许远去了许家。
这时苏父苏母也到了,两人一见王含章隔着老远便过来行礼,险些还要跪地,唬的王含章赶忙把他们扶起来。
虽然以他的年纪,张三丰都得是后辈,但他毕竟不是真实的活着,所以只论清醒的日子,可不敢受两人这样的礼。
苏母用粗糙的手指抹着眼泪,感激道:“我们昌哥儿能有今日,全是王先生的功劳,要是没有王先生,他这个书呆子,现在还在学堂里读书呢,连个童生都中不了,更别说举人了!”
苏父也两眼通红,对着王含章就像过年时拜祭的对象,双手合十连连下拜,“王先生,大好人,大能人,大善人啊!我们老苏家破天荒头一遭出了个举人呐!老天爷啊,你可……不对……王先生,你是我们苏家的大恩人,要是没有你,我们……”
说着说着他又要跪下,王含章赶忙把他扶起,一脸的无奈。
他说:“苏昌能有这种成就,全赖他自己的努力,我不过是点拨之功,实在当不起如此大礼。”
苏父却充耳不闻,只管和苏母一起对王含章拜谢,恭维的话不绝于耳。
王含章心中既无奈又感慨,早先苏昌中秀才时,苏父苏母虽感谢,但却不到这个程度。
如今中了举人,即便以后中不了进士,以后也是可以做官的。而秀才虽然也是功名,但却不能做官。
做了官,阶级不同,不再是泥腿子。平民百姓向往的不就是这个吗?
而这一切都是苏昌拜在王含章门下才能够实现,所以他们对王先生感恩戴德。
读书的人那么多,有功名的能有几个。
君不见上溪村私塾开办几十年,童生、秀才寥寥无几,更不用说举人了。
现在,当初从白马私塾退学的那些人,肠子都该悔青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祝登科
这时,一声爽朗的大笑从门口传来,杨村长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我说的没错吧,苏小子也是当官老爷的材料,今天应验了。明年就该我们家铭哥儿了,有王先生在,他肯定也能考中举人!”
王先生很是无奈,你们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对自己却没信心啊!
他说道:“村长,您这话我可不敢当,杨铭万一考不中,全赖在我头上那可担待不起。”
攫欝攫欝。“哎,怎么能怪王先生呢!”杨村长说着话走进来,对苏父苏母拱手相贺,加上许远,几伙人一阵寒暄。
因同在王含章门下的缘故,几位弟子家的关系相处的极好,这几年彼此间来往颇多,孩子不在家也未曾生疏,省却了许多烦恼。
他们热闹的说着话,张父也来了,手里还拎着礼物,寒暄道:“从昌哥儿参加乡试就备下,今天终于能拿出来了。村长,你不会没准备礼物吧?”
。没等杨村长说话,苏父忙道:“这是做什么,哪能让你们破费,咱们之间可不兴这个。”
杨村长大笑:“你别推,礼物我也准备好了,等家里婆娘吃酒时就拿来。”
“铭哥儿去年中举时我虽然也很高兴,但比不上昌哥儿中举。”
“老张你别生气,我这不是针对你,而是打脸呐!各位!上溪村的学生在我白马村读书中了举!
我看他王瘸子以后还怎么有脸跑到我面前张狂!自己村里教不出好学生,王先生怎么就能教出来?而且还是两个,以后还会是三个、四个,甚至更多!”
“哼,等着吧,他们家还有那老秀才要被人骂死了!”
苏昌与张汶去年一同参加乡试,结果苏昌落榜,张汶中举。
今年苏昌中举,明年便是杨铭参考。
时间如流水,几年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
来报喜的衙役很快到来,敲锣打鼓热闹的不行。村里人虽然在许家一番热闹时就有猜测,但终归是猜测。如今衙役都来贺喜,那自然是真的中举了!
村里的人嫉妒的快要发疯,一个个在家里打丈夫骂婆娘,当初是猪油蒙了心,为何要从白马私塾退学?看看这一个两个的就要做大官了,怎能不眼红!
当年读书的孩子也都大了,中童生的仅有一个,如今在县城里的书院读书,要想考中秀才都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哪里比得上王先生有才华!
说归说,嫉妒归嫉妒,婆娘媳妇的还得去许家帮忙。
许家放出话来,苏昌、张汶、杨铭、韩厉四人,只要中举,便摆上三天的流水席。
所以几人的酒席都在许家办,这中间也有上溪村私塾与王含章别苗头的关系,苏家不好在自己村里大包大揽。
其中,许家出大头,各家出小头。众人商议时,许远就像喝了酒似的,一拍胸脯,大拇指高举,“咱有钱!”
这几家都承他的情,毕竟他确实有钱,而自己家又的确没这个能力。
且中举是足以让整个家族普天同庆的大事,摆三天流水席不足为奇。
热热闹闹的喜宴开席,附近十里八乡闻听此事的人都来了,一是沾沾喜气,二是免费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许远也不管他们如何心思,反正自己人高兴就行。
苏父苏母一连几天高兴的合不拢嘴,逢人便夸王先生,只夸的他们这话张口就来,“我真高兴,真的。”
“有幸拜了王先生这样一位贵人,教他读书明理,强身健体,日日嘱咐叮咛,每每苦口婆心。说起来,也是命,当初差一点我们就从白马私塾退学,幸好啊,幸好我们没有,不然,哪有我们昌哥儿的今天!”
听到这话的人刚开始还是羡慕,后来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越听越难受,直到最后听完恨不得撕了上溪村的村长。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也没有后悔药,自己做的决定能怪谁。
如今孩子在上溪村读书,即使有心责怪也无法宣之于口。
况且,有心人这几天在偷偷打听王先生的私塾还办不办,他们愿意交双倍的束脩。
许远冷笑着说:“王先生没有功名在身,比不得那尊贵的秀才,可不敢收你们孩子。”
这话太刺耳,但听的人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脸色讪讪的离开。
末了自己偷偷吐一口唾沫,酸酸的说几句,“举人有什么了不起”、“早晚要倒大霉”之类的话,但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了。
流水席后,第十天苏昌回来了。
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给王含章扣了三个响头,然后又对苏父苏母扣三个响头。
这举动直接让苏母泪崩,抱着苏昌哭道:“我的好孩子,可算熬出头了……”
举人还早,进士才算熬出头呢。这样的话都知道,但谁都没有说。
对普通村民来说,能中举就已经是祖上积德,烧了高香,哪敢再奢望更多。
但王含章和苏昌觉得那些是可以想一想的。
“中了举人之后你有什么想法?可是要继续科考?”
屋里只有王含章与苏昌,他这样问道。
苏昌点点头,说道:“先生可曾记得我的心愿?让天下读书人遵复古礼,如今行至中途,怎能半途而废!”
王含章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这事我不敢说失败,但一定困难。你须得做好心理准备。”
苏昌点点头,一脸严肃道:“弟子早有准备。”
王含章点点头,斟酌了一会说:“会试不急,你如今不过十九岁,两年后或是五年后参加都使得。不如你像张汶那般,外出游历一番,见一见俗世中的人情世故,对你的见识和心境都极有好处。”
“而且,其中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为官做宰之事,毕竟,如今是蒙古人的天下。汉人,不好做。”攫欝攫欝
苏昌自己思索了一会儿,觉师傅说的甚有道理,便点头道:“师傅说的是,过些时日我便外出游历。不知二师弟去了哪里,这次外出能都否遇到他?”
王含章笑道:“前几日刚送回一封信,说道自己去了江浙,结识了不少武林同道,武功见识大有长进。从他的字里行间能看出,他的确长进不少,行事颇为老道,再不像当时初出茅庐时稚嫩的模样。”
苏昌听到师弟的消息总算露出笑容,点头说:“师弟性格外露,适合与人交往。”
王含章点点头,忽地问道:“你的判官笔可用的熟练?”
苏昌不知师傅何意,但点头道:“熟练。”
王含章起身走出门外,边走边说:“这些时日我琢磨出一套笔法,觉得甚合你意,今日便传给你。”
苏昌“腾”的一下站起来,感动道:“多谢师傅!”
王含章右手伸出袖笼,握着一杆毛笔,身子忽的闪动,毛笔在空中点画撇捺。
“这一招是杨穿三叶!”
“这一招是走马观花!”
……
“最后一招,桂林一枝!”
毛笔自手中飞出,“咚”的一声狠狠插入门框之中,没入半截。
“师傅,这笔法何名?”
“祝登科!”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海神庙里风波动
这几日,苏昌流连海边欲罢不能。
从出生起便生活在中原内陆的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等波澜壮阔的景象。
天高海阔,一望无垠,沙鸥翔集,锦麟游泳。
潮起潮落间连日来赶路的郁结一扫而空,恨不能一声长啸直上云霄。
但他只动了动心,心想这等风流猖狂之事二师弟才可做得出来,我怕是一辈子都做不出来。攫欝攫
他见海边礁石丛生,退潮时留下许多海物。色彩斑斓的海星,形状各异的贝壳之类,苏昌捡了几个留作纪念,转身离开此地。
苏昌自离开川蜀,因张汶言及他在此地,一路走走停停便往江浙而来。
看了几日大海,终是离开了此地。
附近有个庵东镇,苏昌之前就在那里歇脚,这时赶去误了时辰,行至中途已天色昏暗,便在附近山丘上寻了一间海神庙走了进去。
这庙宇甚为简陋,满地尘土,久无人居住。
苏昌吹亮火折子,点燃了神台上的半截蜡烛,就着火光将庙里四处看了一遍,见无甚异常就放下心来。
不怪他胆小,实是他接二连三中招,被人暗算,如今再小心也是使得。
在他出门时王含章再三叮嘱他要谨慎行事,莫要随意结交好友,荒郊野岭能少去便少去。诸如此类,林林总总说了几十条。
初时苏昌还不以为意,以为四海之内皆兄弟,待人赤诚有礼,慷慨大方。
可惜好心的付出换来的却是诸多恶事。
也是他运道不好,净遇上一些不干不净的人,花言巧语几句便骗得他的信任。若是单骗些银钱还好说,但若非他武功高强,几次三番差点丢了性命。
不过几个月的路,这样的事却一路都有,他实在是怕了,宁可独自一人赶路,也不愿与人作伴。
他借着火光默默啃着干粮,心里觉得甚是对师傅不起,辜负了他“老人家”的谆谆教导。
吃完饭,外面早已漆黑一片,他见神像后的石台还算平坦干净,便布置一番,枕着包袱歇息了。
他虽是读书人,但如今以江湖人的身份行事,几个月下来,早已没了那许多矫情的做派。
苏昌正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时,忽的听的有人说话,他猛的一激灵,回来神来。
见神像前有亮光闪动,便悄悄探首望去。
一个汉子站在神像前,神色颇为恼怒的对躺在地上的一个老者说话。
苏昌正偷偷观察附近是否还有其他人,等回神想他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人说了什么“屠龙刀……解药……海沙派……”
双方距离很近,且大汉声音不小,但苏昌全神贯注着隐蔽身形,又时刻防备对方发现自己突然出手,不敢专心偷听,是以只听到只言片语。
所谓一心不能二用,正是如此。
“屠龙刀?”苏昌心里一惊,行走江湖怎会不曾听说过“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几句话。
再者,屠龙刀、倚天剑,曾出现在师傅嘴边,他可是记得。
苏昌见两人说的出神,便略放松四周警惕,凝神听两人讲话。
不过听了几句,他就摇头哑然失笑。
老者得了屠龙刀,被海沙派抢夺,中了剧毒。那汉子让他用屠龙刀去换解药,他竟不肯,还道:“舍不得!”
对这种要财物而不要命的人,这些时日他也见了不少,此种行为实在令人费解。
财物再贵重,难道还比得上自己的性命不成?
这时汉子说道:“武学之士,全凭本身功夫克敌制胜,仗义行道,显名声于天下后世。宝刀宝剑乃身外之物,得不足喜,失不足悲,老丈何必为此烦恼?”
听了这话,苏昌对此人好感大增。习武之人,以自己勤学苦练得来的本事最为贵重,刀剑兵器不过锦上添花,何以比得过自家性命?
苏昌又凝神听了片刻,两人说来说去都是屠龙刀的神异之处。苏昌听在耳中,也不禁大感兴趣。
那屠龙刀竟有八十多斤重?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苏昌正惊疑时,忽的想起王含章曾说过:“行走江湖,为人处世,自己未曾见过证实之事,切勿先行否定或承认?正所谓实践出真知,不过个人空想,何以就是事实!”
他再看那汉子的表情惊诧,心中竟对屠龙刀感兴趣起来。
苏昌心中想:师傅曾提起过屠龙刀,莫不是对它感兴趣?若是我将这宝刀献上,岂不令师傅高兴?
想到这里,他又凝神听二人谈话。
老者道:“老弟,你尊姓俞还是姓张?”
俞岱岩道:“敝姓俞,草字岱岩,老丈何以得知?”
那老者道:“武当派张真人收有七位弟子,武当七侠中宋大侠有四十来岁,殷莫两位还不到二十岁,余下的二三两侠姓俞,四五两侠姓张,武林中谁人不知?原来是俞三侠,怪不得这么高的功夫。武当七侠威震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啊?”
听到俞岱岩的名字,苏昌险些惊呼出声。
这些年武当派在江湖上名头极盛,武当七侠行侠仗义的名声传遍天下。且他们一个个年轻有为,又武功高强,人人敬仰。
出门时王含章曾点评江湖门派,言道张三丰颇有神异之处,可惜缘悭一面,若有机会当会上一会。言语中对武当派很是推崇。
同时说起少林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觉他们近些年行事颇为张狂,只注重武学,而忽视了佛家修为,甚为可惜。
苏昌虽好奇自己师傅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如何能以长辈的口气评点少林寺这样的武林泰斗。
但他对师傅的眼光是毫不怀疑的。
所以听了汉子的话,再加上他是武当派之人,顿时心生好感。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俞岱岩忽的把灯吹灭,低声道:“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苏昌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几声呼哨,有人相互传呼,向海神庙而来。
苏昌心中惊诧,有人在追杀他们?
老者说了几句,便被俞岱岩捂住口鼻,让他禁声。
只听得一路脚步声直奔到庙外,砰的一响,有人伸足踢开庙门,接着唰唰声响,有不少细碎物事从黑暗中掷进。
俞岱岩惊呼一声,赶忙闪躲,他见神像高大,忽的闪身上了石台,哪想到,这里还有个人在。
苏昌没反应过来就见俞岱岩一双虎目炯炯的盯着自己,连忙出口解释:“俞三侠,我是……”
他没说完,就听到屋顶一阵砖瓦翻动之声,然后便如方才,投进许多稀碎之物。
俞岱岩忙道:“快闪开,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