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雨再起
就算先前已经打过几次照面,顾长歌仍旧不敢说自己能看清面前这个江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相比于她早就认识的江夜,江黛这个人隐藏的太深,远没有他表面上的温文尔雅来得这么简单。
对视仅仅一刹,一刹从对方眼神里读出许多,又好像什么没有。
两人一笑,淡淡撇开视线。
皇上的圣旨自然是不能耽搁。
江黛翻身下马,自袖中拿出一卷明黄色圣旨,只是对待圣旨的态度比先前不靠谱的宫醉好了不只是一点半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追封宋轶、谢梁之两位统领为二品英烈将军,特授抚边统领顾业一等战功...炽炼营虎魄营共二十万兵马重编,八万划于将军乔征,七万划于督军宫雍和,余下五万划于统领顾业...钦此。”
此旨一出,一片哗然。
顾长歌手下本就有其八万直系兵,再加上现在的五万共是十三万。乔家所有的人加起来不过十万,更不用说宫雍和了,仅仅七万。
而这七万,也是让很多人不得不多想。
宫家权势本就盛,但以前也不过是盛于文治。就算宫雍和另辟蹊径往军营走,也不过是得了个督军这样没有什么实权的“书记”。
可如今,皇上为了给顾业争取更多成长的时间,竟不惜亲手养虎遗患,让乔家和宫家成势均力敌之势,两虎相争。
“末将领旨。”心中再有不甘,乔征、宫雍和也必须扣首领旨。
跪下去的一瞬间却是思绪纷飞,两人对视一眼倏忽分开,像是不经意间的一瞥。
然而只这一瞥,便已达成了某种共识。
风雨,再起。
......
先不说再起的“风雨”如何,眼前的雨却是连续着几天都没停过。
顾长歌正坐于新分到的统领营帐里,看着营帐外明明灭灭的雨光,眸光微闪。
这雨...
“老大!”来人是张恒,脸上全然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道,“走吧,统领大人,大家伙还在等您训话呢!”
想起那些人,顾长歌只觉方才压抑的心情也有明朗之势,笑着起身道:“走吧。”
见自家老大脸上露出与先前无异的笑容,张恒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毕竟从百夫长到统领,这差距显然不是一点半点儿,就算心里清楚业哥不会是那种人,但心中总归是忐忑。
脸上表情也不再像最开始进营帐时那般浮夸,张恒再度挂上自己那标准的吊儿郎当山寨“富家哥”的笑,跟在顾长歌身后。
“我说老大,你瞒得挺紧的啊,大家伙可一肚子埋怨等着您呢!”
这话说的就有点儿过了,一群被顾大魔王毒害已久的人顶多算是有苦难言,“埋怨”这种情绪是断然不敢有的,或者是深深放在心底。
“业哥!”最先迎上来的是章志、陈昌和柳严飞等一众少年。
正想冒雨往外跑,顾长歌快走两步拦住他们。
“你们做得很好。”顾长歌指的是战场上他们完成的任务。
层层递进、步步紧逼的计策固然是此战取胜的关键,但割断南番将士心中最后一根弦的却是在顾长歌授意下由眼前这一百多人成功实施的无中生有一计。
鲜少被自家长官夸奖过的一众人反倒是有些羞赧,薄夏里被微微晒黑的脸上泛着红,张恒默默后脑勺嘿嘿一笑道:“老大这是说的哪里的话,都是您的注意,也是我们该做的...”
“对啊。”其他人纷纷附和,“我们可是第一军,以后要横着走的第一军啊!”
先前还被嫌弃的称号现在再次拿出来,却有了一种无可比拟的自信与从容,尽管是调笑的口气,眼睛里闪耀着的认真却是骗不了人的。
“怎么,这次口气怎么这么大了?”顾长歌环胸戏谑一句。
“这必须的呀!”张恒笑得嘴快要挒到后脑勺了,“咱们以后可是要跟着顾大统领混的人,这点儿志气还是要有的!”
“是不是啊,大家伙!”他又对着后面吼一声。
群众们反应颇为热烈,振臂高呼的气势简直堪比现代高考宣誓的现场。
少年们一如往日地稍显安静,站在言萧身后,看向顾长歌的眼神却灼灼如火。
顾长歌走过去轻声问了句:“你们没受伤吧?”
“没事没事。”柳严飞羞涩地摆摆手,“业哥没事吧?”
对上她关怀的视线,顾长歌心中一暖摇摇头,“我也很好。”
与顾长歌这边温情浓浓的场景不同,乔征的将军营帐却是一派沉重。
宫雍和脸色阴沉,睨一眼同样沉默了许久的乔征,说道:“考虑地怎么样了?顾业身后站得人绝对是皇上了,单单你一个乔家必然是斗不过的。”
“说得轻巧,这次大战,不管是损失了两位老将,还是平白被分走那么多兵马,吃亏的显然是我乔家,你宫雍和倒是占了便宜!”乔征笑得讽刺又不甘。
宫雍和也不是省油的灯,被这么一顿明里暗里地讽刺,显然也不是那种大事化小的脾气,当下冷笑一声:“还不是你当初自作聪明引狼入室,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谁还猜不到?”
脸上表情一僵,乔征暗暗咬牙,半晌道:“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接下来的对策,那个江黛他明显是有备而来。”
“对策嘛,我还真有一个...”宫雍和诡异一笑,“关键就要看乔大将军合作的诚意在哪了。”
“怎么,这次的七万兵马还没有填满你的胃口?你还想要什么?”看着面前人一脸的贪得无厌,乔征眼中鄙视烦厌毫不遮掩。
一反常态的是,宫雍和这次竟没有生气,反而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语气,看一眼帐外的连绵阴雨道:“这雨,忽大忽小下了有好些日子了吧?”
虽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乔征还是接话道:“嗯,探子来报,与南番相接的那一片,雨下得更大。”
“甚至...在这么继续下去,很有可能...”
“爆发大规模的洪水。”宫雍和接话道,眼中没有一丝担心,反而隐隐泛着幽光。
乔征眉峰一皱,一时猜不准他的心思,“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胜败转折
听出沈钰话里明显的温柔和满意,青蠡立刻接话道:“公子与大小姐彼此间向来是谊切苔岑的。”
听到这话,沈钰明朗一笑,半晌又道:“不过,俏意还是有些急躁了,骗骗那些世家子弟还行,若真是有心人,难免会引起注意...这样,青蠡,随我回南番军营吧,给我回封信去东海。”
“那这战场之事...”青蠡眼含疑问看向沈钰。
“哼!”沈钰不屑的嗤笑一声,“我都替他南番打到这种程度了,他南番的将领要是能让北齐反扑,可就只能怪他们是真蠢了。如果真是扶不上墙的东西,也值得我费那么大的力气?”
青蠡瞬间明白过来——这也是公子给南番的一个小小的考验,过了,皆大欢喜;过不了,就成了一颗弃子,而弃子,没有存在的意义。
当然,就算过了这场考验之后,也只是一颗棋子,至于什么时候被弃,就全看南番以后的本事了......
临走前,沈钰派人跟南番的将领交代了很多事情,足以应对许多种可能。
如若是一般的将领领兵反扑,定然能轻易被击溃,只可惜,他对上的,是从小就便览兵书,并在军营里历练了多年的顾长歌。
这一场由顾长歌带领的反扑之战,从沈钰离开的时候起,便再无除胜利之外的第二种可能。
而失去了最得力“探子”——弘戾的沈钰,也因错过了最精准消息而错过了阻止顾长歌的最好时机。
“统领,您觉得...这个沈钰,可靠吗?”
被称作统领的南番一将领神情似笑似不屑,斜睨了身边扯着笑脸满眼奉承的小兵一眼,淡淡道:“谁知道呢?”
......
“顾长官,如您所料,刚刚有南番探子出现,不过很快就离开了,应该是回去报告了...”士兵嘴上说着“如您所料”,心中也确实是佩服这位料事如神的百夫长,只是仍然眉头微皱,藏不住眼眸里的焦灼。
顾长歌反而面色平静,深邃的瞳眸中倒映这昏黑如墨的天色,“那我们该抓紧速度了...”
士兵不懂,为什么这位长官敢带着一千人去对上那四千敌兵,甚至还要加快行军速度。
这不是送死吗?
这是在送死吗?
南番统领们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自从听到探子传来的一千士兵急速行军的消息之后,南番军说得上话的将领们纷纷聚在一起,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其中到底会有什么阴谋?
忽然有个统领往前走了一步,皱眉道:“他们,莫非也有援军?”
“有援军不等,还拼命加速?”立刻有人反驳他,“这是嫌死得不够快?”
风水轮流转,之前北齐大军的将领们抓耳挠腮地想着南番的阴谋,然而转眼不过半天时间,就换成南番兵们百思不解。
苍穹深暗,诡异狰狞的血色浓云下,不远处的山头上白日里的一片深黛丛林,便成了这般沉沉的棕黑色,大风呼啦啦的狂飙而过,带动树身疯狂耸动,那声音萦绕在众人耳畔,似鬼嚎,也似无数带着兵戈相击的呼喊声。
“看!”忽然有士兵惊恐出声,“西边点起了烽烟!”
所有人朝西边看过去,只见沉沉黑云下,战火烽烟似要凝结成柱撑起锋锐利剑般直插云天,倏忽有风吹过,岚烟四散,竟是往东边三山关方向过来。
这是在传递消息?
难道真有援军?
有援军!
这一刻,在场的南番将领们心绪万千,却无法再继续保持平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北边山头上霍然响起马蹄飞踏和士兵呼喊的声音,震天而起,连同着“轰隆隆”的惊雷声雄浑凛冽,似是震得树身都开始摇晃。
连绵着几座山头阴沉沉一片,树尖疯狂晃动。
南番军恍惚,这么一大片的树,难道真的是声音惊动的?
又或者,是兵马经过所致...
想到这,南番军齐齐变了脸色——北齐真的有援军,人数看是不少!
怎么办?
到了这种地步,谁还记得沈钰那番交代和嘱咐。
他们只恨这沈钰抽身离去走得潇洒,却丢下这么个烂摊子给他们——南番将领们恨恨咬牙!
总之,南番的所有人都慌了。慌乱之中,有统领大喊:“快!咱们还有四千人,叫回来,都叫回来!”
这般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立马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中了阴谋的他们自身都难保,哪还能顾得上往南边去的那些残兵败将的死活啊!
所谓人性,不过是利益与死亡的手下败将。
只是,那四千人,真的还能叫回来吗?
兵书有云,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
顾长歌嘴角露出一丝飘忽的笑意,这无中生有一计,她以双手奉上,只问南番一句,接不接的下?
听从顾长歌的意思点了烽火之后的士兵回头瞧见她嘴角的笑容,凑上去便问:“长官,咱们接下来再怎么做?”
顾长歌仰头看天。
在无风的间隙,燃起的烽烟直杵上阴霾灰尘的天空,巨杵般撞向层层黑云,似要将之撞出些许裂痕,只待云后光芒如剑泻下,然后,划破这晦暗天际。
同时划破的,还有这层层压抑背后掩藏着的沾了血的阴谋与风暴。
她看了许久的天空,士兵觉得奇怪,便也抬头看天,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摸着鼻头继续开口道:“遇上这破天气,真希望快点放晴啊...”
闻言,顾长歌悠悠一笑,眼底光芒似辉光闪耀,让人想起四月春光里波光潋滟的湖面反射过的点点璀璨阳光。
对上士兵看过来的期待的眼神,她回答道:“放心吧,很快了...”
半晌,她又回答了士兵的另一问题,“吩咐下去,放慢速度。”
......
夜半风声起,云影入梦来。
偌大的宅子里沉静无声,人家早已歇下,便显得黑沉沉一片。而高墙外是不夜繁华,灯火辉煌。
莲花池中,月色下波光潋滟。隐约有风中传来花莘馥郁的芳香,伴着琉璃彩色的灯火渲染了一方高墙寂寞的边缘。
第一百零二章 顾业和顾长歌
在夜半宅室内的丛花深处,恍若有悠悠呼喊,游丝般飘荡开来,宛若烟水茫茫里,隔了云雾探那梦里花开,声声痴缠恨怨,像今夜一束束写满了心事的月光。
梦里花开又谢,一道道旧迹回望,谁念?念谁?
是铁马冰河孤枕难眠?
还是塞外烽烟生死一线?
又或者从风雪归人沙场千军到宫苑深深夜漏三更,却再寻不到当年缘分?
你只记得如今有人为你红服加身,可还记得曾经剑伤有谁为你疼?
夜静更深万籁俱寂,突然便听到一声呓语:长歌......
一弯月色上帘栊,八宝铜雕小香炉中点着安眠香,淡淡烟雾中,百里荣晨眉头紧皱,唇角却勾出温柔笑纹。
醒来全忘记,梦里才敢想起。
窗外一闪而过似夜中鬼魅的人影飘过前堂飘上飞檐画角的小楼,迢迢如流云。那身姿清举,全然没有半点夜半窥人家的心虚猥琐,反而有一种常人所不及的潇洒随意。
然而这种来去自如的潇洒随意在听到“长歌”两字时轻微一滞。
落叶般悠悠倒挂在屋宅檐角的苏离眸色深深,屏住呼吸朝窗口看进去。
他闲来无事夜探沈家,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百里荣晨的居所?
这么说,他唤出的那声“长歌”就是顾长歌了......
苏离摸了摸下巴,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半晌邪魅一笑,抱着这种心态的人,一般来说,最后都到不了嘴里......
不过到不到得了百里荣晨的嘴里,关他苏离什么事?他暂时还不想节外生枝对上百里荣晨这只狐狸,思忖一二正欲离开,却忽然怔住。
身份一直存疑的顾业与这个顾长歌,真的只是姐弟关系?
他仔细回想两人举酒对饮的那个晚上顾业的言行和神情,以及她话中所怀念过的人——苏离神色微沉,然而下一秒,他却又笑了。
若是没有猜错,当夜她布下的两只杯子,一只是为他兄长准备;另一只,便是为百里荣晨备下的。
如果真如顾业自己所说的那般关系,那么,顾长歌的被子,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呢?
苏离勾唇一笑,飞扬入鬓的眉,带出流逸超然的弧度。
去了哪里呢?没有在他手里,就只能是在顾业自己手里了......
想到这,苏离又转头看向屋内的百里荣晨的方向,想着他刚刚那声低唤。
所以,锅里的会不会到了百里荣晨的嘴里,如今,和他有关了......
方才一直在思考问题的苏离没有注意到百里荣晨隐隐有醒转的样子,等真正看过去的时候,百里荣晨恰好睁开一双如星的眸子。
两双眸子对视的瞬间,百里荣晨上身如箭直挺,手臂一挥,便有簌簌风声凭空而起,一道满含戾气的凉意似要割裂这如水月色,绷直着朝苏离砍过去。
而苏离倒掉檐角的脚尖一勾,身体后仰,竟直接翻身单脚立在刚刚被他勾住的檐角上。他翻身的姿态慵懒高贵,却难掩凌厉迅速,站直后便如箭直射一飞冲天。
他只身来到沈家打探,不宜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再加上他还要整理顾业与顾长歌的事,便不再纠缠。
等百里荣晨一跃出窗,攀上房顶的时候,只看见苏离如风的背影奔月而去。
百里荣晨没打算追。
上弦月冷冷地镂刻在深蓝色苍穹之上,百里荣晨披一件黑色披风站在月光里。
朦胧月光罩住他清越身影,亦如梦中一般,烟雾缭绕,白茫茫一片。
月光下,波光粼粼,荷叶翩翩,倒影绰绰,锦鲤湾湾。而他,环顾四周,宫阙楼台看遍,似在寻找什么?
究竟在找什么呢?
百里荣晨自己也不知道。
这夜寒风瑟瑟,却吹不灭深埋心底的寂寞......
再说说这下令召回那四千人的南番将领们,战战兢兢等了大半个时辰,既没等到自家那四千士兵,也没等到北齐援军。
一直驻守在三山关不敢妄动的南番兵们心里越发的忐忑不安,也越发的怨恨沈钰——谁让他这么多地方不选,偏偏选了三山关这么个破地儿伏击。
南番军现在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地呢?
往北跑,就跑到了北齐的地界,无异于自寻死路;往西跑,是刚刚北齐援军去的地方,又是死路一条;至于往东跑,东面面朝大海,难不成要跳海自杀?
于是有人提议往南跑,去和那四千人会合,结果被南番的将领们全票否决——开玩笑,这一个多时辰都过去了,那四千人都没能过来,指不定遭遇了什么不测,现在让他们主动去送死?还不如往东跑去跳海呢!
当然,如果真逼着这些人去跳海,他们定然也是不敢去的,于是便只好等在原地求天告地祈求上天庇佑。
愚人求他,智者自渡。
多可笑,神佛作为一种信仰的存在,本意为指引人心向善,如今却成了懦弱之人掩盖罪恶、满足私欲的借口与方式。
密密麻麻四千人挤在三山关中三面山的内侧,没办法,在谷中低地里,除了一堆一堆的北齐兵尸体外,满满是上一场屠杀留下的血水,脚踩上去便直接没过了脚背,一地泥泞站不住人。
山顶穿过高高低低的树杈而来的风夹杂着海岸线的腥湿寒意,像一片片凌厉的刀光,刮得脸颊生疼,而士兵们的眼底,却渐生麻木。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们尚且是这个战场、这场战争的主导者、掌控者,而现在,他们坐地枯等,终于要接受审判。
这都是债,他们在心底这般告诉自己。
之前欠下多少,之后便要归还,也总要归还——只是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般快。
......
距三山关不过一里地的地方,顾长歌微微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山头,有风带起额际碎发掠过她三分寒意隐现,两点笑意深藏的双眸。
“长官,南番现在士气低迷,正是我们出击的好时机!”一士兵伏在顾长歌耳畔低声道。
顾长歌微微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一千人对上四千人,还是要谨慎为重。”
第一百零三章 反攻战起
耳畔风声呼啸,却听得人激昂振奋,一千人对上四千人,若是真能得胜......
先前说话那士兵缓缓睁大了眼睛,似在这般葳蕤华茂的丛林里看见未来难言的荣华与名誉。
见他这幅样子,顾长歌的嘴角浮起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却并未言语。
立定斜坡上,冷眼望着前面掩在昏暗中的山体,顾长歌仿佛看见走过昏暗后曾经并肩而立的三人拼死搏杀的背影,那曾经无比庇护宠溺她的兄长,以及曾经在这风声寂寂寒意森然里给于她宝贵温暖的、被她无比眷念着的男子。
顾长歌缓缓的闭上眼,大风鼓荡中她站得笔直。
三山关,这个曾经让他们三人吃过大亏的地方。
今日,剩她一个人找回昔日的荣耀和一直以来被刻意冷落在角落里的美好。
她曾经羡慕每一朵蒲公英,在流落天涯时总会有风来相送,而如今,纵使无人相伴,她已然懂得了奔跑和承担——一个人的奔跑,一个人的承担。
半晌,她睁开眼,开口道:“张良,你带着三百人从南面上山。”
士兵张良点头道好。
“马佑才,你带着三百人从北面上去;洪修延,你带着三百人从东面上去。”
顾长歌一一看过三人的眸子,继续严肃道:“记住,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说罢,尤其在张良这里多看了几眼。
张良半是羞愧半是不甘地低下头。
马佑才和洪修延对视一眼,后又看向顾长歌,马佑才问道:“顾长官,可方便透露你的计划?”
看到他眼中的探究,顾长歌轻轻一笑,“放心,不会牺牲你的那些弟兄们。”
闻言,马佑才终于卸下眼中防备,心底暗暗为这般玲珑心思赞叹,“那...”
“火攻!”顾长歌抬眼看向黑沉沉的天幕。
“嘶......”三人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变了脸色,洪修延更是直接开口问道:“万一火势一个控制不好,整个林子烧起来可就麻烦了...”
顾长歌没回话,眼睛直直看向东面沉沉的浓云。
唯有风声呼啸......
其他三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只是眼中依旧是难掩的担忧。
“若是......没下雨呢?”
“对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顾长歌冷眼扫过去,嘲讽道:“所以,你想让这一千人直接对上那四千人,一言不合就开打?”
张良一顿语塞,“这...这不是还有谢参军那的四千人吗?”
“你等他来助你...说不定他也在等你去助他呢!”顾长歌眼底毫无厉色,语气平静,“我说我能确定今日必有雨,你信不信?”
她的师傅云游四海,被世人尊称为天机老人,本事可谓通天。对当下甚至是几天内的天气预测自然不在话下。
而她跟随师父多年,又受其谆谆教诲,学得一二,若是连这天气都看不准,可还有脸说自己是天机老人的徒弟?
“我信!”洪修延首先开口道。
马佑才看他一眼,随及道:“我也信!”
马佑才刚说完,便连同洪修延一同看向张良。
两人目光犀利,又夹杂着探究,看得张良一阵心虚,嘴唇开开合合,却是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可话又说回来,心虚归心虚,他可不想死啊。
照着他的意思,两万北齐士兵只剩下他们不过五千人已实属不易,如今就算他们逃回南江城北齐军营,也不会有人说他们贪生怕死,哪用得着这般作死地要再打回去!
可这话张良最多是在心里嘀咕两句,万万是不敢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说出来的。
半晌没等到他回话,顾长歌冷笑着看过去。
她乌黑的眼眸在阴沉的天光里愈发深沉如墨,看向张良的神情讽刺,浓密的睫毛在眼眸中晕出淡淡的黑影,让张良心生戒备,甚至是畏惧,以致不敢生出丝毫懈怠之意。
忽然,她嘴角轻轻扯一抹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你...”张良脸上一阵诧异和惊恐,似是没想到面前这人能这么“不要脸”。
“我自然是懂你的意思的!”顾长歌却是一脸笑意,似是在为张良的“识大体”、“顾大局”而心觉欣慰。
“我...”
“你自然也会义不容辞,全力以赴的!”顾长歌微笑,一脸“我都懂你很好你很棒我很欣慰我很感动”的表情。
不等张良再继续说话,顾长歌接着道:“既然都计划好了,那便行动吧!”
洪修延与马佑才对视一眼,握紧手中长矛朝顾长歌点点头,却没再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张良一眼,转身离开。
顾长歌眯了眯眼,似是放空视线望向张良身后的浸了墨般的浓浓黑云,寒意隐现的眸子里倏忽起了火星点点,待呈燎原之势。
随即,她冰冷如冰渣的话音响起,“张良,我对你可是寄予厚望,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张良低头,不发一语。
“呵...”顾长歌轻笑,声音里却不含一丝笑意,“你觉得,能被乔将军直接派来前线,又受乔副将关照而自立门户,避免从属于任意一方伏低做小的情况,我能是多没用的人?”
这话就纯属瞎扯了,“受关照”确实不错,只是这关照明显不怀好意。不过这话蒙一蒙张良这种没什么心思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长歌表示,她没有半点害怕被揭穿的压力,继续一本正经地说瞎话。
果然,张良的肩头几不可见地抖了一抖。
顾长歌轻轻抚摸着腰侧的长剑,继续冷笑道:“还是你觉得,我能被两大统领忌讳和打压,是个没背景任人欺辱的小角色?”
张良暗暗咬牙,若真是没什么背景的小角色,照着两位统领的性子,定然不会是打压这么简单......
“其实,你只要再大胆些,未必不会看到这场反攻之后的巨大收益......”顾长歌挑眉,对上张良看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如果这次反攻成功了,作为功臣的你,就算得不到军衔,却也总能混个百夫长、千夫长当当,难道,你还想做一辈子的小兵?”
顾长歌微笑,棍子挨完了,这甜枣吃的可还好?
第一百零四章 醉翁之意
又挣扎了一会儿,张良终于动摇了,甚至也可以说,他是动心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两人都没再说话。
张良抬眸,最后一眼望向顾长歌暗藏乾坤的如星瞳眸,然后转身背向她而行。
......
“少主,南朗街上,沈家大小姐沈俏意的绣球招亲已经开始了...”苏叁说完,恭敬地站到一边。
“哦?”苏离笑得烟波流动,若有深意,“绣球招亲?”
一听自家世子爷语气不对,苏壹轻皱眉道:“少主是想说,事有蹊跷?”
苏离目光晶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懒懒的靠在贵妃榻上,笑道:“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听闻此话,苏壹也觉得不对劲,便自觉将打听到的另一个消息报上,“前两日,沈家大小姐还公开说要追求江家的风流幺子江夜,不过江家一直未曾作出答复,于是便有流言道沈家大小姐求爱被拒一气之下自我放逐公开招婿。”
前一秒还在为自行脑补出的狗血家族复仇相爱相杀式的戏码而激动不已的苏壹,在说到“求爱被拒”的时候,突然想到许久之前的一件有关“世子爷求爱遭拒”的事以及它的后续发展,脸上的猥琐表情瞬间烟消云散。
他偷偷瞄了斜倚在小榻上的某人一眼,果然看到苏离阴恻恻却依旧难掩风华探过来的眸子。
阳光温柔缱绻,美人斜卧小榻,万千风流不谢,如沐春风深情不掩的海棠。
海棠美人醉春风般温柔一笑,“求爱被拒......”
只一声低语,偏生被苏离说得呢哝软语,魅惑缠绵。
苏壹没感觉到所谓的春风,甚至还打了个寒战......
“哎...”苏离叹口气,听不出语调中是什么意思,“你总是这般经验丰富......”
听闻“经验丰富”这四个字,苏壹如遭雷劈,瞬间想起了上次祸从口出的悲催经历。(详情请关注第二十八章世子爷求爱遭拒)
显然苏离也想起了什么,只是他想的可不是上次因为说出“求爱被拒”而被狠狠整蛊的苏壹,而是自己“求爱被拒”的对象——顾业,又或者,称其为顾长歌。
接着又想到了她目前还在跟一群男人混在满是汉子的军营里,甚至是同吃同住!
世子爷不淡定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张床的交情”——他都没享受过这待遇,竟然被一群糙汉给抢先了!
更可恨的是,孤家寡人的他现在竟然和顾长歌的“绯闻前男友”杠上了,虽然说他直觉这是早晚的事,但这节奏是不是快了点儿?
想得入神,到现在还没什么名分的苏大世子不知不觉就待了丝怨愤的神情在脸上。
被一张“怨妇脸”给吓着的苏壹脚下一个踉跄,瞬间就知晓了自家世子爷那点写在脸上和某人有关的心事......
“算了...”苏离又是一声轻叹,“还是说点闲事儿吧。”
苏壹撇嘴,合着只有那个顾业的事儿在世子爷这里才算正事儿。
苏离可不理会他内心这些小九九,事实上,他自己心气还未平,何谈别人。
半晌,苏离终于开口道:“苏叁,你派人去查一查沈钰的消息。”
“少主是怀疑沈俏意在给沈钰打掩护?”苏叁和苏壹面色皆是一凝,神情严肃。
“不是怀疑,是确定。”苏离的声音中依旧有骚动和笑意,只不过又多了了悟一切的睿智和掌控格局的气势,“让你去查他的消息,不过是要知道他现在搭上了那条大船...”
他欲言又止,神色渐渐平静,半晌又若有所思道:“不过,我想,我应该也猜到了。”
既然苏离已经猜到了,百里荣晨自然也不可能什么都没察觉到。
他身旁立着一个瘦高男子,端起桌子上倒扣着的青玉浮雕双璃龙茶盏,斟了一杯茶。
江家作为东海三大世家之一,奉上的茶自然也是好茶。杯中茶水清透,茶叶根根直立,尖端银白,是顶级的银毫。
百里荣晨看着面前的茶盏,神情微微思索。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言嵘,去查一查沈钰。”
身旁瘦高男子恭敬颔首,道了声是。然后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男子身形一闪,人影已无。
风过,带起百里荣晨紫金华袍的暗纹袍角,袍角浮动间暗光乍现,隐耀如日月之辉。
他垂眸,轻啜了一口茶水。茶水中倒映了一双深切幽邃,深沉如海水的眸子。茶水轻漾,眸子中也如波荡,迤逦开水波回旋的暗纹。
放下杯子,伸手一招,自暗处又走出一个男子,恭敬地直挺挺立在百里荣晨身边。
“走吧。”百里荣晨缓缓起身,“去南朗街。”
东海上风平浪静之下潜藏杀机,而北齐南江的战场上,杀机尽显,藏也藏不住。
顾长歌领着一百士兵朝三山关关口处行进,同一时刻,张良、洪修延与马佑才三人分别率领三百人从三个方向登上山顶。
偶尔有巡查的一两个南番兵,还未张口呼喊,便已被刀口抹杀。身体倒地,鲜血自伤口溢出,浸入土地,滋润了一方草木。
南番军毫无觉察,蜷伏于三山关谷内战战兢兢却不知该作何动作。
风起,吹得山上草木摩擦窸窸窣窣,掩盖住北齐的脚步声和衣服勾扯树木的声音。
只听得风声合着南番军的呼吸,反倒更显寂静。
直至一声震天响划破天际,割裂这平静的假象,“轰”的一声,南番军也一阵惊惶,炸裂开来。
伴随着震天响一同而来的,是漫天的火光倾泻而下。
艳红的火光照亮了半边昏暗的天,一同倒映在南番大军惶恐不安的眸子里。
山上远远投来的火把,凌空闪耀这绚丽的尾身,“嘭”的一声,火焰点燃了树身成了靶心。
四面都是呼喊声,马蹄声,箭矢破空声在耳边咻咻飞过,三山关山上、谷底,黑压压的都是人头,人头下面是闪烁着的火光,从脚下渐渐蔓延到身上,从一个人渐渐蔓延的一群人。
“啊!北齐军来了,快逃啊!”
第一百零五章 终有胜负
“对了,往关口逃,那里没人!”
不只是谁大喊了一句,人头攒动,黑压压潮水一般拼命往西边涌去。
火光依旧绚丽如虹,西边人群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惨嘶厉喝,而后人群迅速散开四逃,却无一人再往西边前进一步。
顾长歌一身血衣站在西边关口,嘴角勾笑。
她并无杀气,眼底却流动诡谲的光。
脚下,是一具还带着热意刚死不久的尸体——一柄匕首径直没入心口,只留玄黑手柄挺翘在银白却沾了血的盔甲上。
一百北齐兵规整地站在她身后,神情威肃,眼神凌厉。
而在这一百北齐军的身后,远处原本是水墨黛青的山色,在昏黑的天际印衬下,呈现一团深棕色。火光凄厉的照亮眼前,却像是涂抹在天际山头的血色浊红,成了接下来血腥厮杀的最好伏笔。
南番兵中有将领刀一横,对着顾长歌做出应战姿势,喊道:“怕什么,就这么几个人,我们还杀不出一条路来!”
谷中火越烧越大,冲天而起,有南番军冒死往山上高处爬,好不容易冲出火墙,却接着被等在山头上的北齐兵斩杀。
烧死了一大批人,被北齐砍杀了一大批人,剩下为数不多的南番士兵跟在喊话将领的身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却没有丝毫试图拼杀突围的煞气。
顾长歌面色平静,淡淡说了句:“放弃吧。”
那名南番将领哈哈大笑,面露疯狂,“让我放弃还不如叫你去死!”
话音未落,他手握长枪,朝顾长歌狂奔而去。
冷风中,火光里,他神色狰狞,霸气冲杀,身体如出弦之箭,狂奔向在原地站着不动的顾长歌。
然而一丝银亮闪过,带起咻咻风声,随即听得“嘭”的一声,众人看过去,那南番将领的身体重重的栽倒在地。
真正的杀人于无形之中。
南番士兵的眼里,满满的是不可置信,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与绝望。
袖间手腕上还贴着几根凉凉的银针,顾长歌甩一根在指尖轻轻捻了又捻,冷眼扫过仅剩不多的南番兵。
剩余的南番兵满脸惶恐,“嘭嘭嘭”得纷纷跪伏在地上。
“投降!我们投降!”
终于听见这两个字,顾长歌心头却生不起丝毫雀跃之意,耳畔是北齐士兵振臂高呼的欢悦呼唤,她却缓缓的闭上了眼。
一场战争,哪有真正的胜负?
可怜万里关山道,年年战骨多秋草。
君不见,一方风光变焦土,争霸铁骑转眼成浮尸四荒。
时间真的是卡的刚刚好,北齐打完胜仗没多久,就在大火马上要蔓延到山顶时,倾盆大雨瓢泼而至。
雨水下得猛烈,像是扯了天倒了海,哗啦啦的向下浇,眨眼便浇灭了四溅的火花。
士兵们纷纷举起地上散着的盾牌挡头顶上的雨,顾长歌却没有动作。
她抬眸看一眼风雨漫卷的黑沉天幕,一阵空虚没缘由的突然袭来。
旁边有士兵看着独处雨中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长官,正想着要不要给她递个护盾挡挡雨,却见她眉眼一挑,紧抿着唇朝关口看过去。
马蹄飞踏的声音传来,拿着盾牌的士兵心口一紧,不会是南番还有援军吧!
心下正紧着,便连忙转身一看,才发现大雨瓢泼中五千身着北齐军服的士兵疾驰而来。
领队之人是柳旸厉柳统领和北城门守城护军校林殊。
而五千列队士兵的左侧,是顾长官所带领的那支不足百人的队伍。
看清楚来人,那士兵顿时松了口气,眼中这才真正漫上笑意。
五千多人正向着三山关疾驰而来,却半路被自南面奔来的谢梁之截了胡。
顾长歌也领着三山关中一千士兵过去,刚一走近,便看见谢梁之一个飞身下马,半跪在柳旸厉身前。
“禀报统领,属下谢梁之不负所托,带领四千士兵反击成功,终得战胜南番!”
他说得气势凛然,却让他身后和顾长歌身后一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明明出谋划策成功带领北齐反击的人是顾长歌,现在怎么就成了谢梁之的功劳了?
四千士兵面面相觑,却没一个敢说话的。
顾长歌朝半跪着的谢梁之冷厉一笑,也没说话。
大军死寂如枯林,只有雨浇大地哗啦啦的声响,忽然雷声一阵,便听得有个声音同时迸裂而出。
“他说谎!”
乔钰微微皱眉,两指轻扣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厚重低沉。
矮桌前,通报士兵恭敬地半跪在地,一只手扣抓住腰侧铁剑手柄,呼吸声压的很低。
副将营帐中,气氛一时沉闷。
半晌,乔钰终于开口:“你的意思是,这次的胜仗全是谢梁之的功劳?”
“这……属下不敢妄加评论…”士兵闷着嗓子,低头回话,无人看见的眼眸中目光微微闪烁,“不过是听了别人的话,就照着给您通报一声…”
闻言,乔钰微眯眼眸,倒扣桌子的两指收回,又把整个手掌翻过来覆在矮桌上,微微哼了一声,“嗯?”
一瞬间,气息将变。
“这…这是谢参军的说法…”士兵终于改口,“还有一种说法是,这次能够反败为胜,多是那个顾业的功劳。”
说完,士兵抬头看了乔钰一眼,恰好对上他满含深意的眸子。
帐外大雨哗啦啦从天而降,不时有闪电亮起,雨滴连珠成亮剑直劈向地,天色愈发昏暗,帐内人气息也是愈发低沉。
乔钰沉吟道:“那柳旸厉和林殊两人呢…”
“已与谢参军同归…并未起到多大用处…”半跪的士兵颔首道,却再一次故意忽略了顾业。
“你心思太多了,梁毅。”乔钰淡淡斜睨他一眼,不再言语。
“砰”得一声,梁毅两膝着地,赶忙谢罪道,“属下知罪,望将军责罚!”
“报!”帐外隔着远远的传来一声高呼打断乔钰的沉思。
掀帘进帐,通报士兵躬身道:“大军已归,只待副将移步。”
说完这一句,他顿了顿,长呼一口气继续道:“传来最新消息,领军的两位统领,全部…阵亡…”
第一百零六章 谁功谁过
掀帘进帐,通报士兵躬身道:“大军已归,只待副将移步。”
说完这一句,他顿了顿,长呼一口气继续道:“传来最新消息,领军的两位统领,全部…阵亡…”
士兵声音哽咽,眼角隐约有亮光闪现。
陈谦凌和宋轶是军中老将,带兵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很多人都受过其照顾甚至恩惠。
尽管最近几年两人争斗不断也频出状况,但也算受人尊重。所以两人身死的消息也在军中迅速扩散,在一定程度上也削减了战争胜利所带来的喜悦。
而听闻此消息的乔钰只是神情淡淡点了点头。
他透过半开的帘帐望向帐外连成线的瓢泼大雨,虚浮在半空中的目光微沉,半晌,他道:“吩咐下去,派人领着凯旋的士兵下去疗伤休息,然后,把谢梁之、顾业,还有柳旸厉林殊传唤过来。”
“另外…”他又接着补充道,“疗伤的事就去找军医黎苏。”
士兵答是,转身退下,再回来时身后已经跟了被淋了满身雨水的顾长歌与谢梁之等人。
虽是同样被淋了雨,顾长歌却丝毫不显狼狈,身上也披了一件干的大氅——这是“黎苏”特意派人送来的,意在敲山震虎,向某些心思不纯之人表明他对顾业的看重和在乎。
乔钰看一眼不卑不亢站在自己面前的顾业,再扫过她身上不难看出并非凡品的玄青色大氅时,眸光愈发深沉,嘴角确是勾起满含深意的笑意。
顾长歌只是淡淡回了他一眼,两人都沉得住气,谢梁之却没有这般沉稳心性,眉眼皱地越深。
眼看着大帐里越发沉静,没有什么动静,柳旸厉动了动眼珠,苦笑了一声,正准备开口说话,突然就听到谢梁之的声音。
“乔副将,我这刚得胜归来,满身雨水血污,实在不好见人。”
他明显话里有话,似乎一开口就掌控了整个局面。
一句“我得胜归来”不仅揽了功劳,也是为他下面做些铺垫,好顺利地拖延些时间。
至于为什么要拖延时间,自然是因为他身为一个宫派参军,在乔家人面前自然讨不了好处,而顾业,他早就把顾业看做是乔系的人。
谢梁之撇头看一眼嘴角莫名勾一抹笑意的顾业。
顾长歌笑得嘲讽。
谢梁之看得心堵,索性又撇回头。
他继续道:“况且宫督军派人传来消息让属下先去找他一趟,您看……”
他显然是在借机敲打也可以说是威胁其他人——看,我背后可是有人,所以别轻易打我的主意!
此话一出,林殊、柳旸厉俱是脸色微变,顾长歌脸上讽刺意味更深。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没谁了,在场的人除了乔钰都是和谢梁之一路从战场走回来的,有没有人来通知他难道他们还不清楚吗?
对付不要脸的人的方法就是要比他更不要脸,乔钰显然深谙此道,张口便回他说:“谢参军不必担心,刚刚宫督军也给本副将来了消息,说要知会你一声说不用去找他了…”
谢梁之黑了脸,心中直呼这人是听不懂他的潜台词还是真傻!
林殊也是脸皮微微抽搐,随后他忽然脸色一正,淡淡道:“乔副将,谢参军…”
两人转头看他。
“这时候,我们不该先商讨一下两位统领的身后事吗?”
大帐内一片寂静。
趁众人沉思之际,谢梁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立马冷笑道:“哼!如果不是这个顾业,两位统领何故到了这般地步!”
说完,他似笑非笑,瞟了一眼顾长歌,却发现她正注视着自己,眼眸清透平静,深如碧谭。
这人不过经历了一番征战,竟是愈发深沉深邃…
谢梁之目光缩了一缩,紧接着一沉,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继续这样发展下去。
后背发冷,他的声音也越发的冷,像极了冰山雪颠上动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冰碴。
“若不是顾业没打探好敌军的消息,两位统领怎么会这般鲁莽的直追逃兵,以致中了敌人的埋伏!”他说地神情愤愤,环目四顾,目光冷厉如刀割。
帐内站着的几人,有惊讶,有疑惑,有愤怒,还有依旧如谭的平静……
乔钰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也是神情淡淡,看向顾长歌问道:“是这样吗?”
顾长歌嘴角依旧挂着笑,然而那笑容却没有温度。
“是不是这样,我想在场的几位都心知肚明吧…”顾长歌笑得讽刺。
她的声调依旧是清冷淡漠,笑容中却带着一股犀利冷峻,一种掌控一切却也目空一切的矜贵气势凌空而来。
谢梁之后背又是一丝凉意泛起。
他忽然怒喝一声,“你这小子!”
边说着,边呛得一声抽出寒光熠熠的长剑,剑尖直指顾长歌脸面。
还未来得及仔细思索顾长歌方才话中意思的众人瞬间被他这声怒喝吸引去了注意力。
眼看目的达到的谢梁之顺着冷光凛冽的剑身投给顾长歌一个暗含深意却也一闪而过的笑容。
他一拔剑,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士兵也齐齐拔出长剑怒目相视,啷呛之声连响,杀气凛凛。
三把剑直指顾长歌,顾长歌独自一人站在他们对面,面对三人满身杀气和谢梁之的挑衅确是一动也不动。
顾长歌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品级的百夫长,自然没有谢梁之这般权利能随身带着侍卫。事实上,如果不是乔钰特地召见她,她连大战后进入副将营帐的资格也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谢梁之敢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地抢顾长歌军功的理由——一个连将领营帐都进不了的百夫长能去请功?被抢了功又有多大能力再抢回去?
谢梁之继续道:“如果不是你派人去告知两位统领说南番兵不足数,我们又怎么会这般鲁莽的率先出击,进而中了敌军的埋伏甚至险些全军覆没?难道你还想狡辩!”
手中长剑泛着幽冷的光,反射到谢梁之阴狠的眸子里,他回头看向一直缄默不语的乔钰,道:“顾业这可是谎报军情并险些酿成大祸,难道乔副将觉得不该重罚吗?”
第一百零七章 苏离助阵
他说了个问句,却也没打算听到回答,环顾四周又接着道:“也不能说是‘险些酿成大祸’了吧,毕竟,两位统领可都是阵亡了啊…”
“仅仅是一个谎报军情,便导致了如此后果,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全身了吧…”谢梁之笑得诡异,一双眸子死死地盯住顾长歌,“那么,在这场战事中,谎报军情的顾长官,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发挥了什么作用?”
听闻此话,林殊与柳旸厉齐齐变了脸色。
谢梁之话中的意思,是在暗指顾业与南番勾结谎报军情,也就是说,他是个叛徒,又或者,一个奸细!
这已经是杀头的大罪了,顾业怎么说?
两人又看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顾长歌。
“哦?”顾长歌勾了勾嘴角,笑看向一脸愤慨的谢梁之,“你怎么知道那两人是我派去的?是他们自己承认的,还是,你们猜的,又或者,硬要塞给我的!”
她语气平淡,一双清冷莹莹泛着辉光的眸子黑彻如曜石,仿佛可以映照出世间所有龌龊与不堪。
“就算再退一步讲,权且不算那两个报信人的问题,难道你们随后就没再接到我送去说南番有诈的消息?”
谢梁之眸光躲闪,确是不敢再与其对视。甚至看着那双冷肃深沉的眼睛时,他都不敢说出半句谎。
“没收到”三个字在嘴边打转,到底是没说出来。
“怎么不说话了,谢参军?”顾长歌用手指轻轻拨开面前的剑尖,谢参军三个字咬的尤其重上几分,“所以,你们必然是收到了消息,那么,为什么还会继续进攻?”
顾长歌的眼神越发犀利,“不过是你们求胜心切罢了,还把账赖在我身上!”
谢梁之呼吸一滞,随机呵斥道:“大胆!你还知道我是参军,竟然敢这么跟本参军说话!”
本来是一句夺气势的喝问,自谢梁之嘴中说出,全然没有了半分压迫感。
顾长歌身子微微前倾,如鹰的视线似是从无穷天际俯冲而下,死盯住谢梁之躲闪着的目光。
乔钰终于再次开口,“你怎么说?”
同样的问题,这次却是问向另一个人。
额角冷汗滴滴滑落,谢梁之微微后仰,手中剑身也有些颤抖。
他暗自咬了咬牙,他得继续拖延时间好等到宫家来人才行!
谢梁之怎么说?
他会怎么说?他该怎么说!
谢梁之自己也不知道,心中只期盼着宫家快点来人。
他抬头,恰好对上乔钰看过来的深沉视线,那双掩藏了千仞深渊的眸子,暗潮涌动也变幻万千。
但他不敢朝顾长歌看过去。
心跳声如擂鼓,一敲一震,“咚咚”声隐约对上帐外雷鸣的“轰隆”声震天响,大雨倾泻如瀑,他额角的冷汗也涔涔如雨下。
忽然,帐外又传来通报声。
“报!”声音拖着长腔,话音刚响,谢梁之眼底唰得一亮。
众人视线投向营帐帘幕处。
“报告副将。”通报士兵掀开帘幕,快步进来后跪下,“第一军有人请见!”
闻言,在场众人脸色不一。
乔钰面露玩味的笑,摆了摆手,“宣。”
谢梁之眸光一暗,紧了紧手中攥着的长剑剑柄,视线移向顾长歌。
顾长歌挑眉,半晌又是展颜一笑。
仿佛心底有根极细的、紧绷的弦,因为家族的荣辱,因为风雨的磨折,因为人情的冷漠,因为阴谋的龃龉,因为那人的背弃而紧张欲断的弦,在此刻帐外滂沱大雨的喧嚣中,在帐内安谧无言的沉静中,得以续接并被温柔相待。
这一生戎马,两程争夺,她经历过这么多阴谋诡计和尔虞我诈,也见识了无数的死亡、挣扎和背叛,却从不丢弃原则和信仰,无外乎身边常伴了像这样一群永远鲜活而可贵的人,能够让她在人生的风烟里,不忘初心,支枕静观岁月罅隙里的风烟俱静。
思绪间,已经有人走了进来,顾长歌定睛一看。
言萧、张恒和章志,还有楚曈。
楚曈也恰好对上顾长歌看过去的视线。
她乌黑的眼眸并未在顾长歌这里停留多久,反而是环视一周,像一头直面敌人始终处于紧张备战状态的幼兽,从未放下些许的戒备。
乔钰饶有兴趣地看着楚曈。
“参见乔副将。”四人朝乔钰半跪在地,道。
乔钰点头,摆了摆手,四人又起身向其余将领长官躬身一拜,“参见柳统领,谢参军,林长官,顾长官。”
除了谢梁之冷着一张脸之外,其余几人皆是微微颔首。
乔钰负手于背后,淡淡地道:“尔等来次,所为何事?”
章志与张恒双双对视一眼,而后张恒拱手道:“启禀副将,我等有军机要事禀报。”
他顿了顿,视线越过顾长歌看向双眉紧锁、黑面含怒的谢梁之,微微一瞥又继续道,“此事,与此次大战有关,也与顾长官和谢参军有关!”
“你想说什么?”谢梁之脸色发青,冷笑一声,“还与本参军有关?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公然言及将领,搬弄是非!”
他的语气犹如万杀之刃,含怒之雷,锐利如刀割直袭张恒,说完便立马转头对乔钰道:“况且他们乃是顾业的直系士兵,必然是会偏袒于她,故而属下以为,他们的话,不可信!”
乔钰谁也没理,依旧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向楚曈,“你呢?”
乔钰面上虽是一副淡淡的玩味笑意,却让楚曈莫名感到一阵威压迎面扑来。
楚曈微微垂眸,错开他的视线,一副恭敬俯首的表情。
“回副将的话,是黎军医派我来的。”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长歌,和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的言萧三人,“这三人不顾伤势非要往这边敢,说有要事禀报,我们也不好阻拦,只怕延误了军机,便只好跟着他们仔细着他们的伤口…”
这依旧是在为顾长歌等人增加筹码。
说话间,楚曈突然发现顾长歌看过来的含笑眼眸中,浮光掠影如水中青花,杯中明月,波光潋滟,洁净如雪。
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
第一百零八章 孰是孰非
楚曈想了想,觉的顾业在笑也无非是在笑有这样一个人随时随地不忘支持他吧。
得遇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怕是谁,也要欢喜的吧!
楚曈再次垂眸,可惜了,她没有这般福分…
不过是转瞬间,她便又再次睁开双眼,凌厉乍现,她道:“另外,黎军医还吩咐了一件事,说是要请顾长官尽快些去找他处理伤口…”
她转身对着顾长歌继续说。
“他让我替他吩咐您一句,说是如果你再这般乱揽一些不关自己的事还瞎逞强不爱惜自己,他就算有顶好顶好的药,也是宁愿扔了也不给你用了…”
说完这些话,她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瞥一眼顾长歌,没动,半晌再瞥一眼,微抿唇,同章志等人一样,走到顾长歌身侧。
短短的一段话,楚曈说的云淡风轻,其他人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摆明了就是说这次战事的胜利就是顾长歌的功劳,却被不要脸的人抢了去;另外,他有顶好顶好的药,还随便扔不心疼的那种!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只是单纯的炫富吗?自然不能是!
再加上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宠溺和爱护,不过是警告那些心思不纯之人打狗也得看主人。
这个比喻虽说有些不好听,但在别人看来还真是那么个意思。
乔钰目光深沉,嘴角还留着那抹玩味的笑,却也和刚刚的有所不同。
刚刚的潜台词谢梁之不会不懂,他的脸色愈发不好,舌绽春雷,怒不可遏,“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与副将正商讨正事呢,他一个军医来凑什么热闹!”
他声音微微嘶哑,一回首便看到一身铠甲的顾长歌沉静漠然的立在大帐中,身影坚钢挺拔如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过来的眸子却是黝黑发亮的。
谢梁之心中一跳,随后看向乔钰,躬身道:“属下听说,这顾业原本就是黎苏的侍卫,两人关系必然亲密,所以他的话也必然是不可信的!”
顾长歌反而很平静。
她的平静,在谢梁之狰狞狠厉的表情之后更显底定雍容,万事不惊。
她淡淡道:“谢参军总说这个不可信,那个不可信,那在你看来,谁更可信?不如你给推荐一个!”
顾长歌看着谢梁之,幽瞳里泛点点辉光亮如星火。
谢梁之一阵牙疼,却也在心里盘算着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来为他做个伪证。
柳旸厉?谢梁之接着便否定了。
宫家与乔家两派争斗三年,军营里会站队的早就站的差不多了,说得上话的也没参加这场战争的就只剩他了。
三年以来,自然不可能没人找过他,只能是他心志清明坚定,始终保持中立,说白了,就是个死脑筋,况且,刚刚他的态度也已经表明了——绝不偏袒任一方。
所以,柳旸厉不行……那林殊?
谢梁之赶忙摇头,看他刚刚反应,隐隐有向着顾业的意思,再说了,这人就在这里,想要用法子让他改口也不容易……
让那些小兵头头改口倒是件容易的事,但他们人微言轻,起不了多少效果,而且,容易被贿赂被威胁也不是好事,说不定是个两面派,那就真的麻烦了!
谢梁之阴沉着脸思来想去,挖空了脑袋也没想起什么可信的人来,只能在原地频频皱眉摇头。
顾长歌欣赏着他奇异多变的表情,一时间也像找到了乐趣,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不知怎的,却突然想起苏离来,想起他那张永远狐狸笑却依旧似月色清辉,绮丽如烟的盛世容颜。
而永远狐狸笑魅惑世人的苏大世子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东海主岛的三大世家之一的沈家一别院隔扇门前,入目便是一架刚刚搭起不久的木质高台。
虽说是刚搭建好不久,却丝毫不显得粗鄙应付。
整个高台背靠一色水墨群墙,立起于白玉石阶,石阶上雕刻有各种飞鸟猛禽花样的浮雕,单是瞧上一眼便已觉气势非凡,只道好一个雍容华贵、大气端庄。
高台四角分别竖有沉香木木柱,木柱上皆是细雕有万字穿花图案,沉香木上挽着繁复华美的云萝绸如水色,阳光下亮得通透,红绸绾花荡漾在风中迤逦开美如春日杨柳的风姿。
后面两根木柱的正中间安放一紫檀百花叠绣围屏,围屏后有一影绰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端坐在一贵妃小榻上,小榻旁,隐约有铜兽香炉青烟浮。
外面围观的人群看着屏风后的窈窕人影只觉美好,屏风后的人却是抓耳挠腮,挤眉弄眼。
“小姐,注意形象!”侍候的丫鬟瞟一眼小榻上的女子,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似乎是在为自家小姐的出路而万分愁苦。
就像任何时代都不缺乏脑残和叛逆一样,东海世家里也有这样特立独行,具有时代探究意义的风向标兵,她便是沈家嫡女沈俏意。
丫鬟哭着一张俊脸,能不愁吗?
自家小姐打小就爱做些惊世骇俗的事儿,上能爬树掏鸟蛋,下能入水抓王八,这大了之后更是越发不可收拾,前两天还公然示爱江家老幺,谁知道画风一变下一秒就开始比武招亲,真是不知道说风就是雨的小姐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时代标兵沈俏意不甚在意地笑笑,色泽鲜明的唇角弧度上扬,勾出一个带着东海海风一样湿润鲜亮的笑容。
又伸出两指捋了捋头发,微微扬首道:“有什么好注意的,他们又看不见?”
“小姐!”丫鬟嗔怒了一声,尾音拖长,“说了多少次了,您说话声音要小一点儿……”
“是是是,我的小欣欣!”沈俏意刷的一下放好双手与膝上,朝丫鬟常欣眨眨眼道,“还要温声细语,吴侬软语…对不对?”
常欣被她这幅样子给逗乐,一时间不知道是哭是笑,勾唇道:“小姐你总是这般,看你再被老祖母罚了该找谁!”
半晌又补充道:“总归公子不在,你也找不到帮手了!老祖母可得好好治你不可!”
此话一出,沈俏意脸立即耷拉下来,“欣欣,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还得跑得再远一点儿……”
第一百零九章 绣球招亲
沈俏意挑眉,两道秀致而英气的眉似欲飞飘带飞扬开去,又似两把精致纤细的小刀,柔中带刚自有威仪。
“放心,如若他们不老实,就算哥哥不在,我也自有法子收拾他们!”
高台屏风背后自有凌厉气势,高台下也是热闹非凡,风光无限。
听闻三大世家之一的沈家沈大小姐竟然要绣球招亲的消息之后,一心想攀关系的人便动了心思,如今看台下的人头攒动,算来动心思的人还不少。
然而台下尽是些上不了大台面的三教九流,那些真正的世家子弟是不会放下身份,参与这些抛头露面有辱门风的事情来,不过,世家里看热闹的人却是来了不少,一个个的早就包下这附近的客栈、酒楼和看台,占据有利地形只待好戏开演。
苏离和百里荣晨也算是这其中之一了。
高台两侧分别有三层高的酒楼,从顶层看下去,所有风光一览无遗。
此时,两侧观楼分别为苏离和百里荣晨包下。
“主子。”言嵘半跪在百里荣晨身后,垂首道,“沈钰目前不在东海。只不过去了哪里暂时还不明朗。”
百里荣晨站于酒楼特设的看台上,一手随意搭在看台的木制横栏上,淡淡扫一眼人声鼎沸的楼下,随即视线定格在高台围屏后的人影上。
一边对身后的言嵘道:“往南番方向查。”
一直处于弱势的南番敢突然向国势处于上升期的北齐开战,且步步紧逼如有神助,定然是有了能让他们强势起来的背后助攻,偏偏在这个时候沈钰消失,那么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和南番之间的联系了。这么一来,对大陆态度暧昧且始终以观望姿态示人的东海三大世家拒绝入世的局面被打破,也刚好可以解释三大世家之间的矛盾渐生。
果然啊,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挥手让言嵘退下去,百里荣晨自楼下淡淡瞥开视线,不经意间看到对面酒楼上的苏离。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盏更不省油的灯。
对面,苏离与百里荣晨深沉的视线恰好对上,转转指尖的白玉酒杯,而后举至胸前,冲百里荣晨遥遥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百里荣晨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然而就在他垂首之时,突听得耳边风声烈烈竟隐隐有狰狞之感。
倏忽抬头,便见一道耀眼白光迎面而来,似是一斩霹雳电光撕裂空气而来。
空中飞旋着的白玉杯转眼已闪至面前,百里荣晨站定不动,扶在横栏上的手却翻覆成掌,罡气起,身周空气即刻延缓几乎要凝滞住,杯子的速度被放慢了十几倍,被百里荣晨单手把握住。
轻缀一口,抬眸对上对面苏离若有深意的笑容。
楼下突然惊呼乍起。
两人顺势看下去,便见高台上自围屏后走出一个身着木兰青双绣锻裳,挽一个随云髻,只简单插一根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不摇,简单中却透着尊贵端庄。
围屏后的沈俏意也是看着高台前常欣的背影,眸中赞赏之意愈深。旁边有小厮凑过身来,小声道:“小姐,台下已安排妥当。”
近日来,已经很多人把目光投向许久未曾出现的沈钰身上,而沈俏意此举的目的就在于吸引多方视线为自己的哥哥打掩护,自然不可能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于是便派人在下面安排了许多人手,必要时毁掉绣球。
这手段虽有些不光彩,但总归是个办法。
思量片刻,沈俏意勾唇道:“可以开始了。”
围屏外侧立即有侍女应声走几步跨出去暗暗冲高台上的常欣点点头。
常欣状似随意地眨眨眼,随即面向高台下众人笑道:“相信各位侠士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沈家于南朗街搭建此处高台的目的,就是为我沈家大小姐沈俏意选个好夫婿。”
台下一片叫好声。
常欣淡淡一笑,抬手再缓缓一压,示意一众人安静下来,继续道:“看诸位也是兴头正好,那我就话不多说,我家小姐马上便登台。”
话毕,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一年方二八的豆蔻佳人自紫檀百花叠绣围屏后款款走出。
她一袭水蓝色藤萝曳花襦裙,外罩青缎掐花对襟外裳,双手端于胸前,脚下步步生莲,姿态优雅,妆容端庄,笑容高贵,将一个养在深闺又年方韶华的名门大小姐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这只是一众看客心中描摹出来的画面,看在对自家小姐知根知底的常欣眼里却变了模样,脚下步子比之平时慢了半拍,腰背挺得笔直,端于胸前的胳膊微僵,笑得时候左边嘴角有轻微抽搐——总之,装得很辛苦。
好在常欣懂得体恤自家主子,实则内心一点儿也不愿承认自己是实在看不下去,她快走几步到沈俏意身边,冲高台侧面的丫鬟摆摆手,换来被摆在端盘上的大红绣球。
伸手接过来递到沈俏意面前,道:“小姐,抛绣球吧。”
沈俏意趁着脸被常欣挡住的片刻,龇牙咧嘴地递出个委屈的眼神,接过绣球后又立马正色。
不置一词她淡淡扫过台下人群,果真看到几个衣服上标有沈氏暗纹的人分散在人群中间。而后,轻轻一抛,看似随意,那绣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惹眼的弧度随后精准得落往一人怀中。
被选中的那人眸色一暗,脚尖轻点飞身而起便去伸手接绣球。
本以为接住绣球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不想就在他手马上就碰到绣球时,突然凭空生出一阵风,那风来得稀奇,力道也是难见,底下人还没几个能感觉到,却可以把一定重量的绣球吹起来。
便见樱红的绣球再度凌空而起,竟直直朝左侧高楼看台上飞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绣球的方向看过去。
而看台上看着绣球朝自己飞过来的百里荣晨脸色一沉,黑魆魆的眸子先是深深看一眼对面作怪的苏离,而后箭一般射向绣球。
众人只觉有一阵凌厉罡风凭空而起,与方才温柔徐缓的真气不同,这次的风恍若带有排山倒海之势,将人们的头发衣袂哗啦啦一同卷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顾业统领
乔钰轻笑着对上宫雍和的视线,意味难名地答道:“这是自然。”
“小钰是我与你父亲亲自推荐才得以册封的副将,自然是被寄予厚望,伯父知道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对吧?”
“小侄驽钝,不知宫督军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乔钰微微颔首做恭敬状,对宫雍和话中的威胁之意置若罔闻。
没想到一个小辈竟然这般不识趣不给自己面子,宫雍和脸微微发黑,心中暗骂乔家这对父子越来越难缠,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军营过得憋屈,忍不住有些黑脸,沉声道:“本督军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说唐唐一副将,连手下的兵都带不好!”
他意有所指,瞥一眼顾长歌,继续道:“这人一看便是贪慕权势之人,搞了这一出大戏无非想混淆是非趁机抢取功劳。”
“且不说他一介初踏战场的新兵怎会有识破敌军阴谋并带领我军杀出重围反败为胜的智谋和胆识,就算是当真如此,又怎能调动的了万人的大军?”
“这一看便是一出漏洞百出的谎言,竟也值得你这般审问?”宫雍和咄咄逼人,语气越发的讽刺,冷笑一声这才道,“只是,切莫凉了英雄心!”
听见这些话,尤其是最后那句“英雄心”时,谢梁之自觉挺了挺脊梁,骄傲又轻蔑地看顾长歌等人一眼。
“督军说我不能调动大军?”顾长歌终于开口,星眸中日月隐耀,寒光乍现,“那找来几个参与此次大战的士兵一问便知,何故妄下定论?”
“大胆!”宫雍和彻底黑着一张脸还没说话,反倒是谢梁之先一步蹦了出来,一脸愤怒得道,“大胆,督军面前不称卑职竟敢以‘我’自称,可有将尊卑规矩记于心上!”
说完转头对宫雍和与乔钰道:“督军大人,乔副将,依末将看来,顾业刚刚那一副不符尊卑的言论恰好暴露了其狼子野心,也不用再找人对峙了,万一落了谁的面子以免伤了军中和气。”
落了谁的面子?自然不是指这顾业。谢梁之在心中自有其考量。
他叹口气,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道:“那不如这样,末将不再追究其错处,只是小小教训一下便可,毕竟...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总归是要有点教训来震慑军队众人的。”
谢梁之可不敢真的找人来对峙,虽说他觉得说不定宫家已经在幸存士兵中找好了人,但还是有风险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是真的承担不起那种下场。
至于“小小教训一下”之说——谢梁之心中冷笑——等自己因为此次“战功”加官进爵,总会有机会能在这些教训中寻得机会偷偷处理了这个顾业,永绝后患。
这下,连向来都是独身事外的林殊都看不下去了,脚尖踌躇两步好似终于下定决心说些什么的他正想说话,突然又听见营帐外一晴朗声音隔着一段距离高喊道:“哟,小爷我正愁找不着人呐,原来是都窝在这了!”
这小祖宗怎么又来了!
宫雍和心里暗骂一声,想这不成器的宫醉什么事都得掺和一脚,不知道是私下里听了宫毅那老不死的多少吩咐。
众人都被这声音给吸引去了,纷纷看向营帐口走进来的一身绯红衣裳的宫醉。
宫醉走进来,第一眼笑眯眯看向顾长歌。
谢梁之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开始忐忑,却也不敢妄动,默默退后半步到宫雍和身侧。
宫雍和看他这么卑微胆小的样子,心中又是暗骂一声扶不起的阿斗便不再看他,转而盯着宫醉多看了两眼。
“贤侄来此,所为何事?”谢梁之品级小,在一堆人里委实不敢多说几句话,可宫雍和作为军营中的一把手“书记”,地位摆在那,断然不必顾忌这么些,便先发制人道。
宫醉笑吟吟理了理袖口,指尖在宽大袖口中微微摩挲两下道:“也没什么大事,实在无事可做便喜欢往人堆里凑。大家不会嫌弃我吧?”
说完没等别人回答,便自圆自说:“想来也是不会的。”
少年,你真是太自信了——面对这么不要脸的说辞,众人也只能是在心底呵呵一笑。
不过被宫醉这么一搅和,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一时缓和,宫雍和皱皱眉,不再理会吊儿郎当的宫醉,开口继续刚刚的话题。
“想必乔副将心中已有定论了吧?”他上前踏一步离乔钰又近了些,“那你想怎么处理这顾业?”
乔钰微微垂着的脸上面色平静,一点儿也不见被人逼迫压制的不虞,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既然如此...”
“禀告副将...”
“诶,顾业?”
一边儿正在不耐烦地掏耳朵的宫醉一脸浮夸的演技“惊讶万分”地叫唤了一声,恰好打断了刚跨出一部正想说话的林殊。
“刚刚你们在说顾业?”宫醉瞥一眼被自己挡在身后的林殊,正色道,“咱们的顾大统领?”
在场所有人脸色皆变。
顾...大统领?是谁?
不会是说的这...顾业吧?谢梁之瞪大了眼,心中越发不安。
宫雍和也觉得这场面和剧情发展有点不受控制,只觉接下来的情节绝对不是他想要知道的。
宫醉才不管其他人堪称好看的脸色,挑眉对顾业说话:“我说顾大统领,您和黎苏瞒得可够紧的,这都个把月了,要不是我在大军到来之前这几天收到消息,竟还不知道咱们这么‘招人眼’的顾百夫长原来是圣上亲策的三品命官!”
这话把所有人怀疑和想要不知道却不想要听到的全都交代清楚了,更让人浮想联翩的是那句“招人眼”。
又把视线投向脸色难看至极的谢梁之身上——宫醉这话在说谁想来也是清清楚楚了。
谢梁之整张脸似乎都皱在一起,不死心地咬牙道:“顾业...他真是统领?”
“大胆!”宫醉一声厉喝,间细的嗓音竟也让人觉出一丝厉色,“竟敢质疑朝廷命官,你这是在挑战皇威!”
第一百一十章 绝世之争
自我保护的意识先意志一步,众人不由自主地闭眼且以手挡脸。也有人慌乱之中眯一眯眼想要看清后续如何,便见那绣球竟成一道樱红残影成长剑倏忽射向右边高楼看台。
苏离负手而立唇边勾笑旋身而起。月华锦织就的华贵衣袍光芒暗隐,如月下水波荡漾动人心魄。而他起身的动作也像是上天精心设计过的和风细雨,迤逦的袍角勾勒出掺杂了一丝缠绵的尊贵。
随即他右腿高高一抬,绷紧的脚尖恰好碰到绣球的边缘,底下众人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楚脚尖与绣球是否真实接触,那绣球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反先前温和的气势拉长了缨带直直地朝对面旋射过去。
几乎要凝影成剑,千里直取人头颅。
百里荣晨微微抬头撇它一眼,再一眼倏忽看向笑得雅然深致的苏离。
对望不过一霎。
百里荣晨指尖一旋,手中玉杯阳光下通透晶莹,波光流转,下一秒光芒乍闪流光激越,白玉杯“唰”得一下割裂这沉沉气氛而去,向着虚空中凌厉飞来的红艳绣球而去。
明明是软趴趴的绣球,与那白玉杯撞在一起,经发出“嘭”的声响,让在场听到这声响的人无一不感压抑。
这还没有完,玉杯与绣球半空中撞在一起,既没有左偏也未右移,空中停滞一霎,似是要齐齐坠跌。
高台一侧苏离旋起的身子站定于木制横栏上,掌心于胸前推出,又是一股无形的风拔地而起凝集成束,被尽数注于那绣球之中。
也是一霎间,单手负于身后的百里荣晨抛出玉杯的那只手化竖为横,猛地收回又倏忽出掌,风起,天阑。
真气越来越浑厚汹涌,在场有些人已经快要撑不住,苏离与百里荣晨的脸色也开始沉下来。
高台上沈俏意的脸色也是越来越差——气得!
不管从无双的面容还是通身的气度来度量,两人都绝非凡人,而他们之间的一场较量说是“绝世之争”也不为过,可如果这个“绝世之争”不是争着嫌弃她就好了......
明白人打眼一瞧就知道两个人都是在把绣球往对方怀里推,一副“我很嫌弃但你必须收下”的模样,让沈俏意简直分分钟想掀桌——不想要你最开始都别动手啊,姑娘我自己又不是没安排退路!
沈俏意在高台上咬牙切齿,而看台上两人也是脸色一瞬间成煞白。
最后一刻真气犹如山间飞洪奔腾而出,有奔雷之势,万马之惊,两人衣袂在半空中飞卷,原本柔滑的布料罡风中烈烈如刀割,然而下一秒那衣袍如长旗一扬——刹那间光芒激越,刹那间风荡似狂。
两人同时收手,便见半空中两物什在光芒未隐的中心倏忽炸裂开来。
殷红流缨四散如鸿,白玉杯盏飞溅似刀,围观人群中有躲避未及的人慌忙中歪了歪身子险些倒在地上这才躲过了杀机,却也让身上挂了彩——入肉三分的裂口,几见白骨。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高楼上杀气凛然却也绝不外露的两位绝世男子。
......
南江前线副将营帐内气氛越发沉重低迷,而此时营帐外突然有声音传来:“参见督军大人。”
这是,宫雍和来了?
霎时间,营帐内人脸色不一,谢梁之却是眸中喜色乍现——这是能给他撑腰的人,终于来了。
一反先前的凝重抑郁,谢梁之眼含笑意面迎营帐口掀帘走进来的人。
帐帘半敞着脸还没露出来,带笑的话音先起:“本督军尚在南江后方军营便听见了这谢参军得胜归来的消息,心下甚慰,冒着雨势也快马加鞭的赶过来...”
听闻此言,顾长歌身边的人连带着林殊皆是面色一变,宫雍和这一句话便直接将功劳尽数归于谢梁之身上,且凭他在军营中的地位,但凡说出这话,那这功劳十有八九就算是落到了谢梁之手上,便是顾长歌有话也说不出什么。
众人齐齐看向顾长歌,她微微勾唇,笑中满是讥诮却再无其他,一时间几人也难窥其如海心思。
宫雍和已经走进了营帐,一众人正欲向他行礼,他笑呵呵地摆摆手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打量一眼这帐中场景,先是有些疑惑,在看到谢梁之满脸喜色时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问乔钰:“看来本督军是赶了巧了,刚好赶上行封赏令了?”
看到宫雍和这幅明显在袒护自己的样子,谢梁之全身紧绷的肌肉和揪紧的心情终于松缓下来。他怨恨地看一眼笑容隐隐有讽刺之意的顾业,想起刚刚自己被这人打压的狼狈样,顿时心生不甘。
他跨一步半跪在宫雍和身前,先是一笑道:“末将幸不辱命!”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抢下了此次胜仗的功劳。
宫雍和正哈哈大笑地要去扶他,却见他歪着脸跪在地上不起来,对上自己的侧脸隐隐有委屈之色。
他淡淡扫一眼大帐中脸色不虞的一些人,在顾长歌身上尤其停驻两眼,状似随意问道:“怎么,莫非此事另有蹊跷?”
还没等其他人说什么,谢梁之忽然身子一趴跪伏在地上,大声道:“还请督军为末将做主,这顾业,他竟抢人功劳!”
他语气中的委屈毫不遮掩,却是让在场知晓事实真相的人白了脸。
顾长歌也是挑眉——这谢梁之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哦?”宫雍和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长歌一眼,也没去再扶地上的谢梁之,“还有这等事?”
跪伏在地上的谢梁之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扶自己起身,当下微微动了动身子僵在那里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半晌像是终于注意到地上的谢梁之,低声道了句,“嗯,谢参军起来吧。”
他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和心思,谢梁之也是心中忐忑,摸不准宫雍和的态度,却又听见他后面又来了句,“放心,若真有此事,我等必会为你做主。”
抬眸看向缄默不言的乔钰,笑道:“乔副将,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圣上暗旨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在谢梁之头上,吓得他赶忙哆嗦着跪下,却对于刚刚的反转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傻子似的愣在原地。
宫雍和也是愣了一愣,不过毕竟年纪阅历都摆在那,他很快反应过来,冷笑道:“既然是领兵统领,那顾统领这行为可算是擅离职守、藐视军纪了吧?”
擅离职守这罪名往小了说也就几十军棍的事,可如果要把事闹大了,也是能卸任甚至抄家砍头的大罪。
宫雍和掐掐手心,你釜底抽薪摘得清楚,我又如何不能再釜底抽薪将你一军?
顾长歌轻笑,“谁规定领兵统领就不能提前走一步了?”
她这副掌握一切的平静态度将谢梁之心底的不安继续放大,他下意识地看向宫雍和,这次却是让他失望了,还没等宫雍和说话,顾长歌挑眉道:“还有,你们怎么就知道我是没有收到什么特殊命令?”
说完,她朝宫醉的方向点点头。
对于既抢了话也抢了自己风头的顾业,宫醉忿忿掏出袖子里的暗旨。
这道暗旨是他刚收到的——这顾业也是个嚣张的,连名字面貌都不知道掩饰掩饰,要不是自己跟陛下江夜他们报了个信,恐怕到现在自己还有陛下他们都还被埋在鼓里,那么这道救急的旨意也不可能这么及时!
说到底,还是多亏了自己——宫醉眼眸一亮,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又高大上的了一定程度,想来是江夜八匹马也追不上的了!
众人眼神怪异地看着一脸“泛滥春色”的宫醉,纷纷不由自主地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下连一向清冷稳重的乔钰都有些忍不了,一瞬间想起自己和宫醉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赶忙说道:“宫副督军有什么想说的?”
抽出明黄色暗旨,宫醉面色“严肃”地打开,再极其正色地端看了一会儿。
就在众人以为他终于要正经下来地时候,宫醉“噗嗤”掩嘴一笑,而后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皇上他下了道暗旨,让今年武举状元顾业顾大统领先行一步道前线军营视察一下,可谁知道...”
他笑吟吟看顾长歌一眼,隐藏起来的情绪着实意味难明,也是,任谁被摆了一道还要被强迫跟在她后面给她擦屁股也不会开心。
“可谁知道,咱们新任统领竟然这么低调,在军营里做了个小小的百夫长。哦,还有,那黎军医也是个人物——今年武举第四名,任六品征戎护军。这不,也跟着统领先走了一步。”
边说着,便把手中圣旨在几人眼前抖了抖,丝毫不惧触犯龙威。众人又被他这副心大的模样给刺激的不轻,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说好听点儿这叫没心机,说难听点而就是蠢。
唯独宫雍和、谢梁之两人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这才刚说人家身份低微贪恋权势,接着就爆出人家官居正三品,且正受皇上恩宠,可谓是前途无限,哪用得着费尽心思小家子气地抢这点儿军功?
究竟是谢梁之抢了军功还是顾业抢了军功,在场的人没那么蠢,稍微动动脑袋就能想清楚。
再看看气定神闲的顾业,和萎头缩脑脸色煞白的谢梁之一对比,事实简直摆在了眼前。
“嘭”得一声拍在桌子上,乔钰怒喝:“大胆谢梁之,竟敢颠倒黑白抢人功劳?是谁给你的这个脸!”
宫雍和气得差点吐血——刚刚顾业处于下风的时候你装深沉不说话,现在倒好,第一个站出来,还有最后那句话几个意思?就差指着鼻子骂到他宫雍和脸上了!
这小子忒会装模作样——气着撇开头又瞅着一边被吓得一个腿软坐在地上满脸惶恐的谢梁之,心下更气——这也是个不成器的。
既然如此,一招废棋,不能成事,弃了便好。
理清头绪,宫雍和强迫自己立刻冷静下来,沉声道:“依我看,这种情况必须严惩!连我等都敢欺骗,简直是胆大包天!”
地上尚且心存侥幸觉得宫家会护着自己的谢梁之倏忽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宫雍和。
“看本督军做什么!”宫雍和满脸暴戾,“若不是小醉的消息来得及时,怕是本督军也要被你蒙骗过去,你还有脸看!”
改了口被称作“小醉”的宫小受撇撇嘴,才不想看这俩狗咬狗,便勾着笑走到顾长歌身边,微微躬身一拜,“还未来得及恭喜顾大统领凯旋,以后便是同朝为官,还望多多照应!”
同时督军,人家宫雍和官居二品,可宫醉这个被当做“靶子”推出来的副督军仅仅是他老爹宫毅丝毫没走心地求来的从四品官员,比起正三品的统领自然是低了几级,说照应也到说得过去。
不过,这得忽略他那双桃花眼中的戏谑以及控诉。
顾长歌笑着微微颔首。
不过被他的话一提醒,众人才想起新晋统领也是目前军中继宋轶陈谦凌死后的唯一一位统领——顾业。
又想到刚刚宫醉“凯旋”一类的说辞,登时反应过来,这次的军功怕是稳稳落在顾业的手上了。再看一眼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业——刚刚还觉得有点沉默寡言的人现在看着却更像是高深莫测。
一直作妖的宫雍和看看越发沉得住气的顾业和乔钰,暗暗咬牙道:“这谢梁之狗胆包天抢人功劳实在是可恶,不过好在也没铸成什么大错...既然如此,那边将其参军品级军籍撤去,贬做一步兵如何?顾业看着这样可好?”
顾业作为正三品统领,又是承蒙圣宠之时,他必然要顾及着点,便想着问问他的意见。
不过他这一问却让顾业身后张恒、章志等人却像生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实在是宫雍和谢梁之两人狼狈为奸忒不要脸,污蔑人家顾业的时候就拼命往大了说,甚至把两位统领的阵亡都归咎在人家身上,现在这罪名扯到了他自己人身上,就成了“没铸成什么大错”。
顾业也觉得此人脸皮厚度直逼长城长度,但想来,还是比不上苏离那死狐狸的,人家撒谎自恋吹牛皮脸都不红一下,堪称“巨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再看看宫雍和段数就差了不是那么一点半点儿,嗯...现在老脸都快绷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贱人作乱
顾业细细打量着宫雍和,心里想的却是远在东海正祸害人的苏大世子,可别人不知道啊,见她时不时若有深意地瞟一眼对面两人,皆以为他是在对刚刚宫雍和的处理不满。
“咱们顾统领想来是不满意方才这番处理,要不这样?”宫醉眼珠子一转,先一步站了出来,“不如,这谢梁之也别做什么步兵了,干脆去做个火头兵吧。”
谢梁之脸轰的一下红了,大叫一声:“士可杀不可辱!”自古便有“君子远庖厨”一说,他虽自认不是君子,可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
“胡扯!”乔钰沉声呵斥他,“那军营里的火头军就是被辱了?被谁辱了?被你?”
他一连三个问句,成功地让谢梁之重新白了脸,唯唯诺诺小声辩解道:“末将...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从参军被贬,没了品级,他自然不能再以“末将”自称,赶忙改口。
“行了,你也别说什么了。”宫醉挥挥小手,一锤定音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除了你,估计没人愉快。顾长歌淡淡斜睨他一眼,不经意间又瞅到谢梁之仇视的目光。
唉吆?顾长歌微微摆头,贬你官扣你工资的是你老大宫雍和,让你去当厨子的是你老大的死对头宫醉,我一句话没说,你来瞪我?
顾长歌觉得自己很无辜。
......
再说东海。
被两个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绝世美男搅了场子以致没能成功把自己“嫁”出去的沈俏意一脚踹在凳子上,一边气得“噗哧噗哧”连鼻子都在喘气,一边骂道:“气死本小姐了!怎么还没查出来,这俩混蛋是哪来的?”
“小姐喝杯茶压压气啊!”常欣倒了杯茶放在沈俏意手边,柔声道,“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能出结果。”
沈俏意稍稍平静了一点儿,点点头,半晌突然又想起些什么,“对了,我大哥他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常欣促狭看她一眼,说道:“小姐和公子还真是心有灵犀,片刻都离不开对方。”
“喏。”她自袖中抽出一封标有沈家独有标记的信,递给眼露惊喜的沈俏意,“这是公子刚从北齐来的消息。”
仿若春风化雨,带有涤荡一切冰寒的暖意,沈俏意笑着接过去,拆看信封。
嘴角的笑容却渐渐消隐。
常欣也发觉了不对劲,“小姐,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个表情。”
“坏事了!”沈俏意啪得一下合上手,信纸也揉皱成一团,面色凝重道,“是我行事莽撞,打草惊蛇了!”
常欣皱眉想了想,开口道:“小姐的意思是,这次绣球招亲?”
沈俏意不语,却也是默认常欣的猜测。忽的一拍桌子,抓住常欣的手道:“快,常欣,去把派出去调查那两人的探子召回来!”
常欣也立马反应过来,攥了攥沈俏意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身便要往外走。
只是还未来得及迈出两步,门口风一般地闯过来一个侍卫,跪地道:“报...”
一见来人行色匆匆,沈俏意心里咯噔一声,摆手道:“行了,直接说出了什么事!”
“三公子带着人在鸿秀楼闹起来了!”
沈俏意倏尔起身,脚后跟别了下凳子,凳子晃了两下碰到方才被沈俏意踢歪的凳子上,咕噜两声滚得更远了些。
听着这让人心烦的声音,沈俏意莫名一阵心悸。
鸿秀楼是沈家挂名在外的东海主岛上的第一酒楼,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自从这酒楼被划到自家哥哥沈钰手上之后,一直为二房眼红和窥视,不过在沈钰面前,他们也不敢怎么放肆。
现在猛地站出来,说不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甫至门口还未出门的常欣扶着门框的手一紧,皱眉对上沈俏意阴沉的眉眼。
沈俏意拳头一握,快步往门外走,边走边对着地上跪着的侍卫道:“武颐,马上带着人,跟我走一趟鸿秀楼。”
“小姐,大事不好了!”
沈俏意又一次被挡在院子门口。
常欣瞪一眼地上没有眼色冲上来的丫鬟,呵斥道:“会不会说话,小姐怎么不好了!”
“又有什么事?”沈俏意眉心紧锁,却依旧关不住快要蓬勃而出的怒意。
小丫鬟跪在地上,头压得极低,声音本来就不大,还全闷在怀里。沈俏意更是心烦,气急骂了一声,“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
“咱们大小姐怎么发了这么一大通脾气啊?”门外传来尖利的女声。
沈俏意抬眸一瞧——二房和三房。
不远处一堆丫鬟老妪簇拥着走过来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赫然是三房沈言氏母女和四方沈何氏母女。
常欣已经拽着地上的丫鬟起来走到沈俏意身后,四个女人这才慢腾腾走过来,眼中却是埋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刚刚开口喊话的是近来最受宠的沈何氏何意如,她抬手压了压鬓角,打量了一番道:“大小姐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发这么大脾气?”
一个娇俏的小女儿声音笑着接话道:“莫不是姐姐的绣球没能抛不出,这会子心里烦闷?”话里话外都是嘲讽。
接话的人是何意如的女儿沈知棋,刚说完便被三房夫人言之柳“教训”道:“别乱说话,没规矩!”
说完沈知棋又回头冲沈俏意笑笑,突然“恍然”道:“大小姐,这是要出门?”
“看这样子是要去寻郎君吧!”刚刚被骂了一通的沈知棋没长记性,丝毫不忌讳女儿家的矜持,恶心别人也恶心自己的话就这么不经大脑直接出口。
如果说方才言之柳的呵斥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现在听了这一句却是皱了皱眉。不过到底不是自家的女儿,她乐得看四房的热闹。
沈俏意冷冷看着面前演戏演得不亦乐乎忘乎所以的几人,不耐烦地沉声道:“让开!”
连最基本的表面上的礼仪寒暄都不屑了,对面几人面色一白,竟是一直未言语的三房女儿沈知画笑着开口:“姐姐手头上的事儿还是先放放吧,二夫人正找你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帝都来客
沈俏意站在正厅中央,看着对面那个首座上一脸担忧的妇人。
“俏意,我知晓你母亲走得早。”似乎是没察觉到沈俏意身上一瞬间的戾气,沈唐氏唐思意依旧面色悲恸而忧心,一副为女儿操碎了心的模样继续道,“不过既然你父亲将你托付于我,我必然要尽到一位母亲该尽的义务。”
话里有话,无非是在说照顾自己是个必须要尽的义务罢了,再难听点儿,就是眼中钉也不为过。
沈俏意心中冷笑,真以为她稀罕这“照顾”?
“你这两日的行为确实不是个女孩子家该有的样子。再看看你今日闹得这主岛上更是人尽皆知,以后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姨娘多虑了。”沈俏意笑笑,“我可不认为沈家的女儿会嫁不出去。”
唐思意温婉一笑,面上却依旧是抹不去的怜爱和忧心,“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终归对女儿家的名声不好。”
沈知棋站在边上又不安生地开口:“二夫人这是一门心思为你着想,你还不领情!”
“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唐思意依旧是一副温柔亲和的样子,安抚性地朝沈知棋笑笑,继续道,“俏意现在也是正在这个喜闹的年纪上,既然不想我管束你太多,那便催催你哥哥,早些出关,看着你点儿,姨娘也好放心。”
所以绕来绕去,还是想要来打探自家哥哥的消息了?
“哥哥闭关已久,目前还没有要出关的消息。”沈俏意面露难色,“做妹妹的总不好去打扰哥哥。”
唐思意眸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喜,拈起一角手帕擦擦嘴角不存在的水渍,叹口气道:“俏意啊,你说长公子作为沈家嫡子,打小被寄予厚望,加冠后手上还有家族里那么多事儿,总该是不能耽误了的。”
她明显话里有话,半晌又接着道:“你也劝劝他,别老是一闭关就闭这么长时间,毕竟这沈家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事,多多少少还是要分清主次的。”
沈俏意垂眸,似是在想些什么,心里却是冷笑,这是打探不到消息,便想着要“夺权”了?
果然,唐思意缓了缓勾唇“善解人意”地问了句:“当然,若是小钰实在忙不过来,家里这么多兄弟还是可以帮上忙的。”
“姨娘不必担心。”沈俏意回以一笑,“哥哥掌家这么些年,从没出过什么纰漏,您还不相信他吗?我也会劝劝哥哥注意主次,断然不能让这些繁琐之事扰了其他兄长庶弟们的风流心思。”
这一句“风流心思”,讽刺地唐思意、何意如等人脸上一阵滚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去。
......
“少主,有关沈钰的消息已经都私下里‘透露’出去,沈家老三也已带人闹到鸿秀楼了。”
苏离面上带笑淡淡点了点头,神情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壹默默地退了下去,对这等现象毫不惊诧——惊诧早就惊诧过了,剩下的也就是习以为常——少主这个老狐狸八成又是在想顾业那个小狐狸。
事实上,苏壹这次猜错了,或许前几次想的确实是那只小狐狸,现在却是百里荣晨。
今日两人的交手苏离报了七分试探的心思,咳咳,剩下那三分,自然是来自于情敌的挑衅。
当然,咱们苏离苏大世子自然是不承认自己心底这种一看起来便不符合他成熟大气气场的小心思的,也不认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百里荣晨会有资格做自己的情敌,但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要出手的,怎么也得替他家小叶子教训一下这个始乱终弃的渣男吧。
这一交手,才觉得百里荣晨此人当真是名不虚传。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苏离扣指敲敲桌子,道:“百里荣晨那边有什么行动?”
“暂时还查不到什么。”苏壹道,“不过鸿秀楼沈家老三闹了有一阵时间了,却还是没人去阻止他,怕是沈俏意被谁拖住了,这里面应该就有百里荣晨的手笔。”
闻言,苏离轻笑,一线唇红噙花一朵。
“不管是不是百里荣晨,反正,沈钰该回来了。”
所以,自己,也是时候回去了。
......
还不知道某些人就快要归来的新上任统领顾业最近有些“惆怅”,因为宫醉宫小受“水性杨花”、“始乱终弃”已经毫不留恋地抛弃了他先前的CP苏离和乔钰,而笑眯眯地缠上了自己。
如果知道苏离要回来,她是绝壁不会再为这种事情烦忧的。
几日前处理了谢梁之以及安排完两位统领的身后事之后,宫雍和、乔征和乔钰等人正准备对此次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士们论功行赏,后方军营突然又传来消息说大军将至,随之而来的还有皇上特派慰问使江黛,并带来了新的封赏旨意。
这么一来,宫乔两家的压在心里的那点儿小心思齐齐打了水漂。
本来陈谦凌宋轶阵亡沙场之后,空下来的二十万兵马八成会被两派瓜分用来培植新的势力,可如今扯进来一个顾业,明显是皇帝那边的人,这样一来,皇帝的心思就很明显了,就是分一杯羹喂给顾业。
对于此事,反应最大的不是军营兵权一把手乔征,而是宫雍和。
陈谦凌宋轶两人本来都是乔家的人,二十万兵马也被死死地攥在他们手里,可两人一死,军队必然会重新编制。
宫雍和已经不再是最开始的那个毫无根基的督军了,他早就在军营里暗中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这次重新洗牌,就算自己抢不到一半的兵马,也总能抢个五分之二。
这么一算,这场战事受益最大的反而成了宫雍和。
可现在被顾业一掺和,这二十万人分成三波到了自己手里,就说不准还剩多少了。
宫雍和自然郁闷。
只是心里不管再怎么郁闷,面上总还是得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去接圣旨。
同去接旨的人还有很多。
落日余晖里,顾业一身统领银铠战袍与众人中分外惹眼,坐于马上,遥望北面远来的大军。
在接到江黛及圣旨消息的第七日,来自帝都的八万兵马终于到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