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牢中旧友
对于百里荣平的和盘托出,顾长歌很满意,“王爷聪明了很多啊。”
不知道是说他算计宫桦的法子好,还是说他识时务。
百里荣平才不屑于顾长歌明朝暗讽的夸奖,但也清楚她既然能说出这话,定然也是信了他几分的。
他心里总算有了点儿底,撑着一边胳膊坐起身来,他肩膀一垮,道:“你也看到了,已经有人开始打我的主意了,你得帮我出去。”
“出去?”顾长歌笑意浅浅,“王爷想什么好事呐?”
百里荣平抿唇,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说好的合作呢?”
“你开心就好啊。”顾长歌耸了耸肩,“你那个所谓的惊天大秘密连个信儿都没有,别说对我有没有用了,我连虚实都分不清,就凭王爷你一句话,,就想让我搭上我往后几十年的前程啊?”
百里荣平无言以对,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想的,半晌他妥协似的道:“至少你得给我换个地儿吧,这个地方太不安全了。”
“这个倒不是不行。”顾长歌点头,“但是...”
“但是什么?”百里荣平追问。
“但是王爷怎么也得先给点儿甜头吃吧,我可不想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再去后悔。”
顾长歌式空手套白狼重出江湖。
百里荣平被顾长歌一双眼看得没处躲,长吁一口气,“那个消息和宫家有关。”
“王爷你逗我呢?”这个谁不知道啊?
顾长歌觉得百里荣平这人人品有问题——她还觉得绝大多数百里家的人人品都有问题。
百里荣平终于还是没能熬过顾长歌半是询问半是逼迫的眼神,他又退了一步,声音微冷:“那个消息...还和顾家有关。”
他低下头,没看见顾长歌眸中一瞬凝结的冰雪。
她面色不改,缓缓蹲下身去,目光同百里荣平齐平,似笑非笑道:“哪个顾家?”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顾家。”百里荣平声音平缓,“三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顾家。”
顾长歌霍然起身,幅度有些大的动作吓得百里荣平一瞬间微微后仰了些。
百里荣平觉得眼前这个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将军方才情绪有些激动,不过很快他就以为先前那不过是个错觉,因为顾长歌低头看过来的目光并没有什么古怪。
“可以。”顾长歌轻笑,“这个消息我预定下了,等会儿会有人来给你换个豪华包厢的。”
百里荣平听得一头雾水,不过眼看着转头便走的顾长歌头也不回地就要跨过牢门,他无心再去揣度她那些奇怪的话,赶忙道:“什么时候给我换,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顾长歌头也不回地回他:“放心吧,他们暂时不会来了。”
......
顾长歌走出大牢的步子并不算急,她还在想百里荣平刚才说的那些话。
什么消息,能既和宫家有关,又和顾家有关?
她想,除了有关顾家叛国一案,再无其他可能。
百里荣平一定要保住,他嘴里那个惊天秘密,说不准就是顾家翻案的最有力证据。
所以,顾家鸣冤的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
思及此,她整个人忽然就明快起来,那是一种真正到了骨子里的轻松和愉悦。
连脚下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大牢里有先前跟着他一起在南番打过仗的认出她来,见她脸上焕然一新,甚至能感染整个大牢阴郁气息的欢快,忍不住笑着打了个招呼。
“顾将军出来了啊,怎么样,找着人了吗?”
“找到了。”顾长歌转过头正要回他个笑脸,转眸间突然瞥见那人身后一个牢房里的某个人。
双眸骤凝,盯住了牢里缩在角落垂首不语似在睡觉的人。
牢里狱卒注意到顾长歌的不对劲儿,“怎么了,顾将军?”
她皱着眉,又往牢房靠近走了两步,目光在角落里那个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上来回逡巡。
光线有些昏暗,顾长歌站住脚,抬了抬下巴,让另外一个狱卒把壁灯点上,又招手让说话的那个狱卒过来。
“这是哪个案子的犯人?”
狱卒从南番回来后就被分配到了这里,一方面是真心敬佩顾长歌,当然也有是抱了巴结的心思——没办法,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里吧,既晦气又没前途——他干脆自己提了个灯笼走到顾长歌身边。
两处光线加成,视野所及之处明显亮了很多。
顾长歌见着角落里那个甚是熟悉的背影明显颤了一颤。
“哦,是个盗窃伤人案。原本是个挺有前途的官来着,后来不知道怎么想不开偷到丞相家里去了,被抓住之后直接被削了官职送进了这牢里。”狱卒话音里听出点同情和惋惜,没有寻常人提起盗窃犯似的鄙夷。
顾长歌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宫桦那个人向来能搞事情,但凡什么事扯上他和宫家,一般都有蹊跷。
“唔...”顾长歌伸手接过来狱卒手里的灯笼往牢房一侧走了走,抬手把光往那边一送,又问道,“你说他之前还是个挺有前途的官,什么品阶?”
“托将军您的福,小的们也是刚从南番战线上回来,也都是听其他兄弟们说的。”狱卒跟着顾长歌往边上走了走,离得那角落更近了些,“听说来头挺大的,还和您有点儿关系。”
顾长歌手上灯笼轻颤了下,“还和我有关?”
“可不是嘛,这位也是今年武举探花——当然比不得您——他最开始还被封了个四品护威校尉,可不就是前途无量吗?”狱卒神色复杂,又对顾长歌的谄媚和艳羡,以及对牢中人无常身世的慨叹。
顾长歌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牢中这个背影瘦削的人,果真是杨若霖。
她能猜到他一介江湖子弟得此殊荣和待遇,定然惹人眼红,不会在皇宫里好过多少,但也没能料到他会混到牢里来。
“后来呢?”顾长歌轻声问。
“后来啊,听说得罪了人,被贬了官,再后来,就说是想不开偷东西,得罪了丞相大人,直接被关了进来。”狱卒道,“剩下这大半辈子,算了毁了。”
第三百零一章 事有蹊跷
“后来呢?”顾长歌轻声问。首发哦亲
“后来啊,听说得罪了人,被贬了官,再后来,就说是想不开偷东西,得罪了丞相大人,直接被关了进来。”狱卒道,“剩下这大半辈子,算是毁了。”
顾长歌神情复杂。
她转过头来跟面前两个狱卒道:“我认识他,想和他聊聊,你们先出去吧。”
顾长歌和杨若霖都是从今年的武举上出头的,个状元个探花,能彼此认识自然是正常。
按理说,般人是不允许和牢狱中的人有所交流的,但狱卒有心巴结顾长歌,当然也没那么大脸认为自己就能拦住人家个将军,索性睁只眼闭只眼,什么也没说给顾长歌留下灯笼便出去了。
百里荣晨即位后的三年,虽说算不上是太平盛世,但也可以说是鼓腹含和了。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倒是不至于,但至少像皇家级别的大牢中还是没多少人的。
就比如杨若霖牢房附近还就真没个难兄难弟。
“杨若霖。”顾长歌轻声唤他。
杨若霖整个身子缩在角落里,像块石头样动也不动。
顾长歌看着杨若霖的背影顿了顿,又将手上的灯笼搁在边,就着牢门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微凝,轻声道:“杨若霖,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的,难不成是想在这里等死吗?”
昏暗中,杨若霖似乎是打了个哆嗦,顾长歌甚至都觉得,能从他身上看见层都下来的薄薄的灰尘。
“怎么,还是不想说话吗?还是想装作不认识我?”顾长歌声音平静,表情淡漠,又喊了他声,“杨若霖。”
尾音未歇,却能听见她话音之外的声似是而非的叹息。
杨若霖不知道是对顾长歌之前的那些话有所感慨,还是被她这声复杂难言的叹息刺激到了,后背僵,而后猛地挺霍然回头,“我能怎么办啊?”
顾长歌默默地在心底为他加了句:你也很绝望啊...
杨若霖是get不到这样的笑点的,相反他的情绪在看见顾长歌面上的淡漠和冷情之后越激动,“顾大将军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成为人上人了,怎么能体会到我们这种下作人拼死往上走的迫切?”
顾长歌在听到杨若霖口中那句“下作人”时,微微皱了皱眉,想来最近这些遭遇对杨若霖的刺激还不轻。
她原本还是挺看好杨若霖这个人的,有些能力又算有点儿胆识,还有眼色识时务,这种人未必能成大事,却绝对也是成大事者身边不可或缺的类人...可如果仅仅是因为点打击和磋磨便懈怠消沉的话,那她也只能重新定义杨若霖这个人的价值了...
当初背景还算清白的他得了武举探花,又被百里荣晨授予四品校尉,执掌禁卫军,想必也是打了要打磨打磨这个人的算盘,后来招小人被贬了职说不准也有百里荣晨的授意,但显然被宫桦坑的这把就纯粹是百里荣晨昏迷之后遭遇的算计了。
宫桦的目的在何?
难道仅仅是为了打击百里荣晨的手中的力量?
顾长歌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宫桦应该没那么大魄力和胆量直接对上百里荣晨,杨若霖也没那么大资本值得他大动干戈。
究竟是有什么蹊跷......
“杨若霖,不过几个月没见,你就剩这点儿出息了,被人算计了,然后就只会口头上咬两口?”顾长歌冷笑,“咬得还不是害你那人?”
“你知道什么!”杨若霖大喊出声,表情狰狞。
顾长歌越觉得不对劲儿,“既然我不知道,那你就说给我听。”
杨若霖忽然捂住脸,弓着腰低下头去,整个人又蜷成虾子似的颓废而绝望的模样,口中喃喃自语些什么。
见他这么副样子,顾长歌皱着眉,心中有些淡淡的反感,心想个大男人什么不能说出来解决,哭什么哭?有用吗?
不过她也没想在人家这么脆弱的时候再去插上刀,反而是语气缓下来:“你有什么不能说出来解决的,不是还说要闯出片天来证明自己吗?”
杨若霖还是捂着脸哭,泪水渐渐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来,长时间没清洗过的脸和手难免沾上了灰,眼泪都成了半黑不灰的颜色。
他低低哽咽又啜泣,顾长歌看着也感觉有些微微的心酸。
她叹了口气道:“你真的不想说什么吗?”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杨若霖的声音难掩哽咽。
顾长歌嘴角抽了抽——合着她刚才说了那么多,全是废话?
不过渐渐地她也反应过来,杨若霖这表现怎么点儿也不像是被算计和陷害的,反倒是...更像被威胁?
她嘴角笑意渐平,眉心却拢了起来,宫桦总在搞事情,她感觉快要跟不上丞相大人的节奏了...
顾长歌就着牢门缓缓俯下身去,双眼睛直直盯上捂住脸埋在怀里的杨若霖,低声道:“你不能说什么?你被威胁了...是不是?”
杨若霖的动作怔了片刻,随即猛地摇头,“不是!”
顾长歌心中冷笑不断,否认地倒是利落,不过越是这种斩钉截铁的态度才越让人怀疑。
杨若霖和宫桦肯定有什么在瞒着她。
她武举的时候事比较多,直没能顾得上杨若霖这个人,现在看来,倒是很值得她派人去查查了。
她看了眼情绪激动的杨若霖,垂眸淡淡试探道:“你还有什么亲人?”
杨若霖霍然抬头,瞪大了眼看着顾长歌,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又否认道:“没有!”
“真没有吗?”顾长歌的声音越低沉下去,微微喑哑的嗓音里昏暗中带了些引诱的感觉,“如果有,说出来,我会安排人帮你照顾着。”
又有些嘲讽有些恶意地道:“反正你也活不久了不是吗?”
杨若霖渐渐地平静下来,依旧没抬头,顾长歌亦是神情平静地等他。
良久,听见杨若霖吞咽口水的声音,嗓子里却像是洒进了把沙子,沙哑和磨砺,他终于摇了摇头,“没有......”
顾长歌笑了笑,声音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听来还几分冷,“你以为我查不出来?”
第三百零二章 山雨欲来
良久,听见杨若霖吞咽口水的声音,嗓子里却像是洒进了一把沙子,沙哑和磨砺,他终于摇了摇头,“没有......”
顾长歌笑了笑,声音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听来还几分冷,“你以为我查不出来?”
杨若霖难以理解地抬头问她:“你凭什么查我?”
顾长歌目光中冷意渐深,“你和宫桦绝对没那么简单,你觉得我既然能察觉到不对劲,还会对你不出手而有所保留吗?”
“你觉得我一旦查到什么,对付不了你还能治不了你千方百计要护着的那个人?”
“你不能这么做!”叮铃哐啷一阵响,杨若霖已经起身扑了过来,身上被锁着的铐链撞在陈铁的牢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听得人心里愈发压抑。
顾长歌在杨若霖要扑过来的一瞬间便眼疾手快地躲开了。她后退一步,眼神淡漠地看着杨若霖双手紧紧握住牢门身子一阵摇晃,听他悲愤高呼:“你怎么能这么做,顾业,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我怎么就不能这么做?”顾长歌一声冷笑,“宫桦不就是拿捏住了一个你,才换来你为他忠心耿耿的卖命?”
杨若霖突然就崩溃了,他双手按着脑袋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给他卖命...”
“命都不要了,不叫卖命还叫什么?”
“是他拿她的性命威胁我...他说如果我说出来...他就杀了她...不...不,我不能让她死!”
他说得语无伦次,顾长歌听的也是一头雾水,杀了谁?她还是他?
顾长歌看着杨若霖一个踉跄跪在地上,眸光一闪,缓缓蹲下去,淡淡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杨若霖眼睛通红,“告诉你?你不是也要杀她吗?”
“怎么会呢?”顾长歌的声音越来越轻柔,“你告诉了我,我不会杀她的,反而还能帮你救她出来...”
杨若霖面上凶狠的表情一愣,眸中有湿意蔓延,“真的?”
顾长歌淡笑,“当然是真的...你是我们这边的人不是吗?先前把你放在帝都里,不就是为了锻炼你吗?你像我说的这般如实说明情况,也算戴罪立功,总能保住一条命和她团聚的,嗯?”
杨若霖缓缓阖上眼,睫羽微微一颤,半晌眼角渗出一滴眼泪,在灰色的脸上蔓延开一道水渍,他声音也颤:“那是我的养母,一直在宫家做事。”
顾长歌听得仔细,突然皱了皱眉。
“先前她还是当今皇后娘娘未出阁之前身边侍候的老嬷嬷,后来等皇后娘娘嫁入宫中之后,便留在了丞相府。”杨若霖声音又哽咽起来,“宫桦那老贼就是拿我那养母来威胁我的。”
顾长歌越听越觉得心里那个猜测有可能是真的,半晌轻声问道:“你那养母,叫什么?”
杨若霖抬起头看她一眼,眼神中满满防备化作淡淡期待,“林芝,我养母名叫林芝。”
顾长歌却被他眼神和语气中的期待给刺得心头生疼,她要怎么告诉他,他那养母早在她最初回来的时候便死了。
死在北齐阴暗皇宫中最是龌龊和滋生龃龉的冷宫中,死在那一夜比她脸色更苍白的惨败月色下,就在她听到自己养子身死的消息后,毫不犹豫地也奔赴了死亡的密约。
顾长歌看见杨若霖脸上纵横的泪痕,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又像是揉进了一粒沙子一样沙沙的疼。
她抿唇垂眸,想着该如何告诉他这个事情,又想他此刻情绪复杂,心头又郁结未散,若是听到这消息,难免会急火攻心,他的身子又这么虚弱,很有可能会倒下去,万一再自我放弃治疗,很快便会撑不下去。
要不然,还是等他出狱调养好身子之后再说吧。
“嗯,我知道了。”顾长歌又抬起头点了点,“我会派人去找她的,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该说说,宫桦那里又是怎么回事?”
......
三日后,继东平王金矿谋反一案之后,又爆发了丞相宫桦收受贿赂,并在被人发现后反过来将其关入皇宫大牢以掩盖罪证之案。
举国震惊。
丞相府立即被查封并封了底下所有铺子冻结所有账本,宫桦和宫泽阳、宫毅,以及所有在朝中为官的宫氏族人全部被停职待勘,举报者顾业将军受命清点丞相府财产,果然发现了好几笔不义之财。
经查实,确实是底下官员们用来“孝敬”丞相的银两和各种宝物、名家书画,以及玉石器物等等值钱物什。
其中还有几笔至今未查明来处的巨额金子流入宫家底下铺子中,最是令人不解。
再有三日,被停职的宫氏族人,宫毅和宫泽阳联手告上御状,称宫桦与平和县的金矿一案扯不开关系,那几笔不明来源的金子正是最好的证明。
两起惊天大案自此联系在一起。
尚未被治罪的百里荣平被压到刑部审问金矿一案是否同丞相有关系,东平王直言不讳,就两人来往的细节尽数交代。
帝王震怒,直接派龙骑卫闯进已经被封锁了的丞相府将宫桦抓进了皇宫。
同时被控制起来的,还有皇宫中的朝鸾殿。
霎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朝鸾殿外所有守着的言家卫已经由暗转明,直接光明正大地监视起宫月出来。
宫月出在朝鸾殿内,哪里都去不了,也是满心着急。
她想起前些日子柳姬跟她说早点儿和宫家脱离关系,却也没想到要这么早。
说实话,她并不能确定这件事便是柳姬的人下的手,但不可否认的是,柳姬很有可能会借着这次的机会把她那弟弟从丞相府暗室中救出来。
每每想到这儿,她心中的焦灼和烦闷总能得到片刻的舒缓,却在下一刻想起宫家这些烂摊子又愁眉苦脸起来。
此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她没有半点防备,和宫家彻底闹翻的计划也不过才进行了第一步,现在根本还没断干净。
宫家这一出事,很难不扯到她身上。
百里荣晨已经明面上派人把她的朝鸾殿监视起来,什么时候真正动手也说不准。
她得尽快想办法保全自己!
第三百零三章 已无退路
百里荣晨已经明面上把她的朝鸾殿监视起来,什么时候真正动手也说不准。
她得尽快想办法保全自己。
她沉吟着,踱步至窗前,目光远眺至新雨初晴后的山头,神色默然,不自觉抚上琉璃瓶盏中静默绽放的花枝,指尖轻捻,花瓣半残渗出红色流汁,染红了她金黄色护甲。
宫月出半晌收回视线,低头扫了眼指尖红艳,眸光一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环玥。”
杨环玥知道自家娘娘的心情不好,而皇后又向来坚执冷漠,从来不喜别人窥及自己的脆弱,便想着让皇后单独待一会儿,自己躲到了室内暗处,实则一直注意着窗口的动向。
听见宫月出叫她,杨环玥赶忙走过去,应了一声:“娘娘,怎么了?”
“你跟外面人说一声本宫身体不适,然后去太医院把娄生请过来。”宫月出顿了顿,一双清澈明眸中深意苍凉又隐含凉薄,像极了昨夜深寒的月色,照亮无数个寂寥楼头那些无声而隐忍的梦,护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声音里淡淡的凄凉,带着复杂的沉痛迷惘,凉凉道,“然后再去龙泽殿找皇上,就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她走至最后,她已无退路。
杨环玥先是一惊,睁大了眼将视线移向宫月出平坦的腰腹,而后又缓缓看向她面上神情,这才明白过来,喉头滚动两下,她声音轻颤:“娘娘...”这是欺君之罪...
只是她看着宫月出轻阖的双眼下一道微亮的泪痕,后面什么话便也都说不上来——皇后娘娘她......比谁都苦。
“去吧。”宫月出又道。
等杨环玥走出宫室,她移步走至梳妆台前,从铜镜后面摸出一个精致灵巧的小瓷瓶,又从中倒出一颗黑黝黝的骨节大小的药丸,直接喂进了嘴里。
药丸很苦,未及心头半分苦痛。
......
百里荣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御书房和顾长歌,以及宫醉商讨如何处理宫桦受贿一案。
今日上朝,丞相一派的大多数官员联名上书为宫桦求情,还说什么“丞相亦有苦楚,不可听信某些人的片面之词”云云的。
顾长歌听到这儿心里冷笑,说得还多隐晦似的,“某些人”不就是指的她吗?
再听听他们后面的话,差不多就是明说她为求上位,污蔑宫桦了。
其实不管是百里荣晨还是顾长歌,都知道单凭这一个“贪污受贿”罪名,目前他们根本不可能动摇得了宫桦的根本。
这朝堂之上有太多的人早就和丞相府是一丘之貉,固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宫桦被处置。
再等几天,说不定那些贿赂宫桦的人也会联合起来在这太极殿里上书说,那些所谓的“贿赂”不过是他们暂时拿来给宫家下面铺子度过危机的小小的帮助罢了,哪里算得上是贿赂?
至于宫桦参与百里荣平隐瞒金矿一案,仅凭百里荣平以罪名在身的一言之词,更是威胁不到他一丝半毫。
更何况,就算百里荣平拿出证据,宫桦也完全可以将罪名推到他那管家杨成毅的身上,再说了,他本来就没参与这事儿,只是百里荣平一个人目前还蒙在鼓里罢了。
宫醉明面上也已经被停职,本来是挺享受地赋闲在家,前脚正打算出门逛逛,后脚就收到百里荣晨的密令召他入宫议事。
他一脸不乐意地进了宫,第一眼就看见了顾长歌。
宫醉顿时更气了。
他还惦记着在南番战事平歇归朝之际,顾长歌坑得他那一把呢。
就因为她随口胡诌的一句“皇上和黎御医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他宫小爷硬是被百里荣晨吊打了一个多时辰。
岂止是一个惨不忍睹可以说完的。
宫醉咬牙切齿——他挨打时落的泪,都是当初听信顾业胡言乱语时脑子里进的水。
他一进屋,伸手就要打上顾长歌的胸口。
顾长歌倒是不急不缓地躲,上面百里荣晨一看见宫醉的动作,当即就红了眼——你个浪荡子没长眼手往哪放呢!
一个罡风运足真气毫不留情地朝着宫醉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去了,宫醉慌乱一躲,没打着顾长歌,反倒是自己被割下来半截头发。
宫醉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碎下来的头发,红着眼瞪百里荣晨,“皇上,您这是干嘛?您还袒护顾业?”
百里荣晨心想他当然要袒护长歌,难不成还要帮着你去欺负他喜欢的姑娘?他面上严肃,沉声道:“朕的御书房,哪能任你撒野。”
宫醉指着顾长歌的鼻子,撇着嘴委屈道:“当初您和黎苏那事,还是他告诉我的呢,他也撒野,怎么就不见您教训他?”
百里荣晨脸色很是古怪,怕顾长歌对他有所怀疑,便也没去看她的神情,很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他轻咳一声,沉声道:“行了,朕叫你来,是要商议大事的,把你那性子给朕收起来。”
宫醉见百里荣晨面色凝肃,抿了抿春也没再多说什么,颔首垂眸的瞬间冷冷瞥了眼身边的顾长歌。
顾长歌摸了摸鼻子,全当没看见。
“朕刚才和顾业在说宫桦的事,宫醉,你有什么想法?”
“微臣能有什么想法。”宫醉顺了顺自己的头发,语气有些吊儿郎当,“罪臣好歹也算是个宫家人,要懂得避嫌,你说是不是,顾小将军?”
这会儿倒是改口改得快,从“微臣”半句话的功夫成了“罪臣”。
被点了名的顾长歌嫌弃地转了转脸——抱歉,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一般只要顾长歌在场,百里荣晨是不会再关注其他无关人员的,他也不想搭理宫醉,干脆甩他一眼,冷然道:“你要再不正经说话,朕就叫你拿叔父好好教教你说话。”
这是在威胁他让他去和宫桦扯胡去呢——宫醉咬牙,谁都没有百里荣晨心黑!
他得装孙子!
宫醉这才站直了身子,面上正色道:“微臣以为,丞相受贿一事,还需缜密考量,不宜贸然动手。”
第三百零四章 皇后有孕
说了一句废话,换来两个白眼。
宫醉表示他不亏,一切以恶心这两人为目的。
“要不然呢?”宫醉摆摆手,一脸无奈的笑意,“给咱们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革职,还是押进大牢,秋后问斩?”
三个人谁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三年来,宫桦扎根朝堂已久,盘根纠结,根基稳固,早就不是可以凭一言以撼之的人了。
若是处理不好宫桦这事,今日早朝时联名上书的情况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次。
宫醉看两人沉默不言,又笑了笑,道:“受贿一案可大可小,如果不能借着这件事给宫桦以一击,皇上和将军是怎么把他抓起来的,过两天还得怎么再把人家送回去。说不定,人家在这两天里看上了着宫里的什么东西不愿回去,还会请神容易送神难呢。”
顾长歌冷笑,“宫里的什么东西,他早就看上了,哪里是这一两天的事儿。”
“不管是不是,反正是看上了,只不过是什么时候动手的事罢了。”宫醉笑吟吟看百里荣晨,“您说是这个理儿吧,陛下?”
百里荣晨冷着脸听下面这两个人在这光明正大地讨论他身下皇位的事儿,心想这个宫醉越来越会给他来事儿了,真是长本事了,一点儿没想地下另一个人也在跟着“来事儿”,此等偏心的程度,可见一斑。
宫醉要是知道了大抵是要真的要当着两人的面哭给他看的。
“别给朕尽说些废话。”百里荣晨瞪了宫醉一眼,“还是说你觉得你话挺多,想找个人倾诉?”
宫醉又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你想去找你那叔父吗?
撇撇嘴,心里吐槽了两句,宫醉又道:“要臣说,也别想着单凭这事就撼动宫桦的地位了,还不如趁受宫家庇佑的那些人还没大规模地闹起来,赶紧把这事儿收尾,大差不差的收拾下宫桦,然后争取点儿时间,另找个出路呢。”
顾长歌也是这个想法,大罪治不了他,用些“小打小闹”也能膈应宫桦好一会儿。
至于那个另找的“出路”,顾长歌觉得百里荣平说不准就是了。
百里荣晨看顾长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抿了抿唇没去打扰她,他知道她心里藏了很多事不能不愿不想告诉他,他虽心里难过,却也能理解她,他愿意等,就算等不来也没关系。
夏日新雨初霁后的风明明温和,透过窗柩此刻拂上肌肤,突然生了寒凉。
他睫毛微垂,未被人瞻仰的目光中微微黯然,却很快又振奋起来,一样微雨初霁的眸光含着隐藏最深的温和与暖意,淡淡拢起顾长歌。
顾长歌对此没有半分觉察,她抬起头,见百里荣晨正在看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溜了号,眨眨眼后道:“微臣刚好想到一条出路。”
她在宫醉来之前已经跟百里荣晨说过她在牢里遇上的黑袍男子一事,却没告诉他百里荣平同自己说的话。
方才忽然想起在襄城平和县以及泸州的那些日子,她又觉得,或许,也可以说了。
百里荣晨看顾长歌的视线微微深沉,而后瞬间了然:“百里荣平。”
顾长歌莞尔一笑,道:“正是。”
“先前微臣在牢里的时候,百里荣平终于松了口,他说......”
“陛下!”有人打断了顾长歌的话,“殿外朝鸾殿大宫女杨环玥求见。”
百里荣晨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底难得生出一种恐惧。
受这种压不下去的恐惧支配,他甚至不敢去看顾长歌的反应,还想着让人把杨环玥打发走。
只是杨环玥没等他有所动作,在殿外跪着高声道:“皇上,您去看看皇后娘娘吧,她昏方才又过去了。”
百里荣晨心里冷笑一声,面色越发淡漠,对宫醉挥了挥手道:“去,让外面人把她打发走。”
宫醉也是不屑地撇撇嘴,微微颔首转身正要往门外走,听见杨环玥下一句话忽然顿住脚步。
“皇上!”她高声道,声音里难掩喜悦,“娘娘她已经怀有身孕!”
百里荣晨豁然起身。
顾长歌也是一怔,心口隐隐的疼,又不只是疼,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淡淡释然的复杂,她抬眸看向一脸震惊的百里荣晨。
心想,他这么激动,想必心里也是极为欣悦的吧?
那是他的孩子啊。
只是,与她无关。
百里荣晨忽然大步往外走。
脚下生了风,呼呼带起顾长歌额边碎发,她转头看着他的背影挡住大开的门上投下来的阳光,抿了抿唇没动。
百里荣晨已经离开往朝鸾殿去了。
宫醉最爱看热闹自然是要跟上去的,走了两步见顾长歌没动,回来扯了扯她的袖子,“你怎么不动,走啊,去看热闹啊。”
顾长歌不动声色地扯会袖子,拢了拢,抬眸,“左右不过皇上的家事,你去做什么?”
宫醉嘿嘿的笑,“这不是凑热闹嘛,再说了,你不觉得皇后这孩子来得时间太过蹊跷了吗?”
顾长歌虽然也有这种感觉,但发自内心不想多关注和掺和这事,“再蹊跷也不关你的事,有时间凑热闹还不如解决你那终身大事呢,奔三的人了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还觉得挺光荣吗?不会是某些地方太长时间没用不会用了吧?”
边说着边目光清冷地分别扫了宫醉前后某两个关键地方两眼。
宫醉黑了脸:“......”顾业好烦人......
说完,顾长歌便走了,她出了宫直接去找黄芪他们了,宫醉想了想,还是打算去找百里荣晨,却半路被言家卫给拦住了。
言臻面无表情,“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准靠近朝鸾殿。”
宫醉眼珠子提溜一转,觉得这命令下得别有深意,而后哥俩好的勾住言臻的脖子,“别啊,言臻,你难道就不好奇什么吗?你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他应该是很久没去朝鸾殿了吧,你说,这孩子是皇上的吗?”
此等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让别人听到早就诚惶诚恐恨不能割耳朵了,只是言臻依旧不为所动,“大人请回吧。”
第三百零五章 真假身孕
此等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让别人听到早就诚惶诚恐恨不能割耳朵了,只是言臻依旧不为所动,“大人请回吧。”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宫醉干脆绕过言臻,继续往朝鸾殿里面走,“我早就被停职了。”
言臻对宫醉的冷笑话无感,一言不发地后退一步,又伸出一只胳膊横拦在宫醉面前。
宫醉皱着眉又是不解又是嫌弃地歪着头看他,“诶不是我说啊,言臻你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呢?你这样是没有人愿意嫁给你的。”
言臻依旧不为所动,一副“任尔东西南北胡说八道胡天扯地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
宫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想了想两人彼此的武力值,半晌泄气似的塌下肩去。
......
百里荣晨走进朝鸾殿内室的时候,宫月出正半靠在床头,杨环玥拿了个痰盂。
宫月出吐得昏天黑地。
百里荣晨看见这一幕,心里由衷觉得恶心。
御医娄生见着百里荣晨进屋,是第一个冲到他面前跪下的。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已有身孕。”
抬头却没看见百里荣晨脸上有他想象中的惊喜和振奋,反而是一脸冰冷。
其余在场三人皆是心里咯噔一下,只是谁也没有露怯,这种事情一旦暴露就是欺君杀头的大罪,他们输不起。
百里荣晨冷冷地看着床头上不停干呕的宫月出,负在身后的手攥得极紧,“几个月了?”
娄生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他,赶忙恭敬回答:“回皇上,已经有三个月了,马上就要显怀了。”
三个月...时间上确实能对的上...
百里荣晨眸光阴郁,透过宫月出看向她身后的虚空,就如同,看向他再也看不到的未来。
“出去。”他突然道。
这话定然是对杨环玥和娄生说的,娄生倒是没什么事可以走了,杨环玥却拿了个痰盂想等宫月出吐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百里荣晨目光更沉,声音也有原本的清冷淡漠更重了些,“朕说,出去。”
杨环玥被吓得手上一抖,险些把痰盂给丢了出去。
“出去吧,环玥。”宫月出拿帕子抹了抹唇角,低垂的眸子谁也没看,只盯着地上点点水渍,“我好多了,你只管出去便是,怎么,陛下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最后一句话隐含警告和威胁。
杨环玥抿唇,收拾了痰盂,和娄生前后走了出去。
两人关上门,朝鸾殿内室顿时昏暗了起来。
阴影幢幢,宫月出看不出背着门口淡光的百里荣晨的表情,却也能隔着一段距离感受到他的阴郁暴烈和重重压迫。
她攀着床头,正要再往上靠一靠,忽然脖子上一紧。
百里荣晨掐住她的脖子,红着一双眼,冷声问:“朕问你,怀孕一事是真是假?”
宫月出被勒得强梗着脖子看他,面上通红,大张着嘴不复昔日皇后端庄仪态,她声音嘶哑,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真。”
脖子上的力度再次收紧,“说实话!”
“真。”宫月出大喊了一声,喊完之后便开始咳嗽,咳着咳着,她突然开始笑,“皇上您是不愿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百里荣晨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浓重仿若化不开的杀机,愈发显出其人间帝王的冷硬悍厉和阴酷无情。
“你明明已经吃过避子汤了。”
“不管是什么,也总会有除了差错的时候吧。”宫月出痴痴的笑,笑声中像是带了报复意味的欣悦,“说不定是咱们麟儿得上天庇佑啊...皇上您不高兴吗?您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和臣妾共同孕育的孩子吗?”
百里荣晨手上力度忽然加重,长臂一甩,直接将宫月出半个身子甩到了床脚。
宫月出身子一趴,头直接磕在床尾的木质围栏上,上面镶嵌有镂花红翡,此刻沾了宫月出额上血而愈显靡艳。
她没去管顺着额角留下来的一道血迹,而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上那个深重的掐印,吞咽了几声,半晌忽然呵呵笑出了声,“皇上,您都想起来了吧?”
“只可惜啊...她死了。”宫月出笑声阴柔中透出狠厉,“您说,顾家的灭族一案,和您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百里荣晨只觉眼前似有血意翻溅,火光四散。
那些灼热的、腥湿的、沉痛的、罪恶的鲜红,冲天而起而又如雨倾落,将他早就千疮百孔的心淋了个寸骨无存。
百里荣晨的脸色越发苍白,宫月出的笑容愈发明快。
良久,她语气轻缓,又一字一顿地道:“是您,杀了她呀。”
一句话,是世间最毒最狠的宣告。
一口血水喷薄而出。
“噗”得一声鲜血自胸腔而起,飞溅在眼前一片血红之中,他微微仰头,看见目光所及之处一场凄艳的淋漓血雨,将他心底最深处的侥幸和期盼彻底浇灭。
“你最好说得是实话。”百里荣晨冷冷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犹如时间最沉最冷的冰窟。
宫月出笑着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远离,嘴角也渗出鲜血。
她给自己喂下的能显出孕脉的药极为伤身,又被百里荣晨那一番打击,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她想,就算是实话又怎么样呢,就算真的有了孩子,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会想让这个孩子留下。
一个不被期待甚至是遭人厌弃的孩子,注定了只有夭折的下场。
就像这段感情,注定只能以悲剧收场。
百里荣晨走出朝鸾殿,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脚下动作飞快,边走边对言臻道:“东海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言臻看了一眼百里荣晨嘴角没有抹干净的血渍,垂首道:“情况...并不算好,江家又有行动了。”
百里荣晨皱眉,“江黛和江夜两人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有他们传回来的消息。”
“尽快把江黛叫回来。”百里荣晨冷冷道,“朕要七日内看见他。”
他还是怀疑宫月出怀孕一事的真伪,不管是不是像她所说的不愿相信还是不敢相信,终究还是要等江黛来了看一看才好下定论。
第三百零六章 杨成毅死
转眼又过三日,江黛已经传消息回来说他已确定归程,早朝时又有一堆官员跳出来为宫桦请罪,宫月出依旧被关在朝鸾殿,皇后有孕的消息不知何时也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百里荣晨已经有三天没有再召见顾长歌了。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有些时候,他独处于御书房、龙泽殿,散朝之后高坐太极殿龙座之上,想着顾长歌那个时刻在做什么,甚至会突然萌发提着剑去朝鸾殿一剑刺穿宫月出的肚子的念头。
管她有没有孩子,一剑杀了才好。
他从来都是一个凉薄而冷情的人,此生所有的温柔双手捧于他的长歌,别的人于他来说不过枯骨血肉。
百里荣晨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出现噬情咒这种东西,或许他现在已经是佳人在伴,儿女双全。
他们会有一个太子,得他全心教养,然后在太子成年后,自己卸下满身负担,同她携手江湖,再不问归期。
他们还会有一个公主,一定要长得像极了她小时候的模样,软软糯糯乖乖巧巧扑进他的怀里,一声一声喊着“父王”,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将全天下所有的好东西全都捧到他们母女俩面前,只单看她们融融笑颜便觉满足和欣悦。
每每想到这种场景,他总是一个人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干涩,眼角又湿润。
......
这边百里荣晨心事纠缠,顾长歌却没时间想东想西。
她在查杨成毅的事。
她直觉杨成毅此人着实不简单。
单单是凭一己之力参与金矿一事,从百里荣平手中硬生生抢过去这么些好处,就能看出其能力之强,听说宫家大大小小的铺子说是由二夫人乔书言看着,实际上大权都掌握在杨成毅的手上。
但他从来都没有生过什么事,看起来真得就像一个很老实又很忠心,能力还很高的管家,一心一意帮乔书言打理生意。
如果不是宫家的铺子被凰盟打击的差点儿关门大吉,杨成毅也不会铤而走险和百里荣平掺和上金矿一事,没有后面这些事,单看帝都宫家的生意和丞相府里的人对杨成毅的态度和评价,确实觉得他只是一个有些生意头脑又善打理丞相府、惯会笼络人心的极好的管家罢了。
但他不可能只凭一个脑袋就能和百里荣平对着干,那么他的势力又来自何处?是早有准备,还是他有所隐瞒?
顾长歌更倾向于另一种。
自从派人开始细查杨成毅的出身开始,她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据情报司搜集来的情报来看,杨成毅是三年前被尚还是个小妾的乔书言时候买回府里的,乔书言对他还算好,便由此收买了一颗人心。
现在看来,顾长歌甚至觉得乔书言后来能独得宫桦宠爱成为丞相府的二夫人,还很有可能有杨成毅的功劳。
后来乔书言得势之后,杨成毅也从一个小小的仆役,成了现在的丞相府管家。
诡异的是,在杨成毅被买进丞相府之前的事,很是模糊。
只说是流落街头的乞丐似的人,被一家酒馆看中领了回去做些活,后来得罪了人被打得快不行的时候,得乔书言搭救,买回了丞相府。
再往前,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顾长歌的注意力,更多地停在了“三年前”这个时间点上。
又是巧合?
第六感告诉她,并不是。
她直接大胆地猜测,或许,杨成毅和东海那些人也脱不了关系。
那么前几日皇宫大牢里,刺杀百里荣平的那个黑袍人说不准和杨成毅也有关。
这样一来,倒是也说得通。
那么,先前一直在和黑袍人有所联系的刘家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真的是越想越乱,顾长歌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甚至都有点儿想念苏离那个死狐狸了。
她有时对他们这些帝王级别的智商和洞察力,真的是羡慕嫉妒恨。
他的那个脑子好使啊,说不准还能给她些提示什么的。
苏离做什么去了?
当初他离开的匆忙,她也不好多问,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或许要是当初问问他若是遇到麻烦,她还能帮他点儿什么的。
何至于离开了这么久,忙得连个信儿都没给她捎回来个。
她绝不承认,她这是也有点儿想他了。
顾长歌正唏嘘着,王鑫突然出现,额上薄汗一层,水光一样的亮,他语速稍急,沉声道:“长歌,杨成毅死了。”
“什么?”顾长歌豁然起身,脸上惊愕难消,“什么时候死的?”
“不知道。”王鑫快速道,“我的人也是刚发现不久,丞相府里一直在瞒着这个消息,要不是我想起来找人去看看他,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这个消息。”
“这死得也太不是时候了。”这话听着难免觉得有些对死者不敬的意思,但放在顾长歌等人的角度来看,还真就是这样。
什么都没搞清楚呢,当事人忽然就死了。
剩下那么些事儿,找谁去?
然而这还没完,杨成毅横死的消息,顾长歌还没消化完,帝都里突然就又流传起丞相府管家畏罪自杀的说法。
顾长歌听到这两个消息,也不过是前后隔了几个时辰的空档。
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搅得顾长歌脑仁生疼。
她赶忙派手下人去查探消息,才知道杨成毅畏罪自杀这种说法最先出自给宫桦行贿的那几个人。
他们所有人一口咬定,当初收下贿赂,并允诺要帮他们达成某些“心愿”的人就是丞相府管家杨成毅,实际上,他们连丞相大人的面都没见到。
此话一出,先前在朝堂上接连几次上书为宫桦求情的几个官员便又咬住了这件事不放,说丞相宫桦不过是被自己的管家给坑了一把,而他自己实际上并不知情,甚至也可以说是受害者,平白收受了几天的监禁之苦。
紧接着,便是新的说法,先前传得丞相参与东平王与金矿一事也是另有隐情,那也是杨成毅干的好事,结果都推到了他们爱国为民的丞相的身上。
好嘛,这次不仅洗白了,连“爱国为民”这种闭眼都说不出来的瞎话也是传得有模有样了。
第三百零七章
听说有防盗章这种东西?
顾长歌睁开眼,看见一个背影,一个美人的背影。
那背影于朦胧雾气后,一袭白衣,曳地生姿,在烟雾缭绕中平添一丝神秘。
他的黑发并未束起,而是随意的披在身后,倾泻而下,似是无风自动,恍惚间有云的飘逸,柳的柔然和风的潇洒。那在发梢微微挑起的弧度,使得氤氲雾气后的人儿更添一抹妩媚和风流。
“可是醒了?”
那声音醇厚如经年酿造的桃花醉,流转了时光的深沉而带有一丝看透世事纷繁的慵懒,不经意间便能醉了满梦的琦思。
然而顾长歌的关注点并不在此。
因为,“美人”竟然是“美男”。
下一刻,“美人”转身,嘴角含笑。
第一眼,顾长歌有片刻的怔愣。
有一种沧桑,无关岁月,只因心事。而他的心事,遥及万里江山,九重宫阙,让人一眼望不到边。所以寻常人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被惊艳,更多的是因为他的气质,而非“美貌”。
显然,“美人”被她“你竟然是男人真是够了感觉不会再爱了”的表情愉悦,虚浮衣袖,一派魏晋风度,顺带着说出一句带有明显惊悚色彩的话:“你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
顾长歌皱皱眉头,挑眉看向他。
“你确实已经死了,而且,你应该知道你是怎么死的。”美人边说边动了动身子,一步步向席地而坐的顾长歌走来。
一挥手,雾气散去。
顾长歌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尖削下巴,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沉潭般的眼睛,静朗而幽微,浮云迤逦后俯瞰凡尘烟火、万里江山。
只不过顾长歌无心欣赏。
她整整掖在脚边的衣角,看了那“美人”一眼,“我当然知道我是怎么死的,”顿了片刻,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我还知道,你能让我再活过来。”
听到这话,美人挑眉,勾唇道:“你果真有些意思。不错,我确实能让你活过来,可我偏偏不想这么做,你能怎么办?”
“你想我用什么和你交换?”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顾长歌知道这个道理,她可不奢望什么上天眷顾。
果然,美人眼底闪过赞赏,说道:“一世换三年。”
“什么意思?”
“简单点来说,就是用你的下一世换三年重生,然后你的下一世,归我。而你,就少了一世的轮回。”美人轻笑,“如何,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我交换!”顾长歌没有片刻的迟疑。
看她这么爽快,美人倒是不乐意了。“你真不再想想?”
“嗯。”顾长歌起身,点头,“这一生踏马河川,底定江山。于锦绣长卷上挥毫写意,不过道一句我爱他,只是我守住了他的江山,却没能守住他的心。我没能在他最需要人陪的时候给他温暖,所以他爱上别人也并非不可理解。”
顾长歌双眼望着虚空中的某处,接着道:“我只是恨他、怨他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面对我顾家上上下下,忠心耿耿的一百多人,不问一句便是满门抄斩,他如何对得起我顾家,对得起为他苦守江山的我?”
许是她刹那间转过来的眼神太锐利,美人竟一时无言,顾长歌也低眉不语。
许久,便只听美人低叹一声:“你倒是看的透彻...”说完,他又叹息一声,独留两处静默。
面对面,两人长久的沉默着,像是要从寂寞的亘古沉默到寂寞的将来。而烟雾散去的四周寂寥空旷,视野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二十三年韶华倾负,结束于他手中,那些爱而不得却不得不爱的恩怨纠缠,剪不断、理还乱,如束丝般缠绕在顾长歌的脑海中。
世事如这天地一般如此空旷,容得下那山峰雷雨、落日长远,而世事又如此狭隘,容不下阴谋算计,假意虚情。
“你想回去,到底还是放不下他吧?”
“不是!”看着美人怀疑的目光,顾长歌顿了顿,接着说:“至少不全是。你不用怀疑什么,我清楚我不是那种视爱情为全部的女人。就像我爱他,却也爱自由。所以宁愿为他守江山也不愿嫁入宫中,在那空看年华老去而终无所成。我很理智,所以我回去更多是为了顾家。那是我荣辱与共、牵念一生的顾家,它光明磊落,伫立不衰,容不得任何宵小之辈的诋毁。这是我作为顾家子弟的责任,也是使命。”
“他为你虚掷后宫,你...”
“你想多了。”顾长歌垂眸反驳他,“其实我以前也曾想过他不曾纳妃是为了我。可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像他那样骄傲的男人,不会允许自己和一群没有感情的女人虚与委蛇,他不纳妃,只是还未曾等到他想要的人,或许那人曾经是我,然而现在不是。”
顾长歌闭上眼,想象着那高台之上接受百官朝拜的男女。那个男人,是让她爱了一生、敬了一生,却也让她家破人亡的男人。
因为曾经清醒的爱过,所以便能承受他的背叛和离去。
“你就这么确定他不爱你?”
顾长歌唰的一下转头看向美人,“什么意思?”
“男人嘛,谁还不犯个错...”
顾长歌笑了,“所以,我哪天杀了你全家,也可以说是风流犯的错?”
“呵,你倒是个有本事的...”那语气不像嘲讽,倒是像一种历经风霜的自嘲。
“不过得让你失望了.......”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沉默。
他的正经来的突然,顾长歌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不语。气氛一时沉闷。
弹指流年,千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岁月装饰了他的窗棂,无分古今,却写尽悲欢。恍然还是昨日刻上心版之深深烙印,转瞬今日成了他心头的白月光,无处不在却又遥不可及。
半晌,顾长歌打破了这沉默:“我的两世给你,换我六年重生。”
“可是想好了?”
“自然。”
“不过......”美人扫了顾长歌一眼,继续道,“你这问题稍微有些难办。”
听闻此言,顾长歌眸色渐深。
他挑了挑眉,继续道:“你这身体像是不能再用了,倒也不是因为三年埋土的腐烂......”对上顾长歌的视线,他神色若有所悟,“而是你那魂魄与身体契合度委实不高,就算三年前免于灭门一难,你怕是也难再活三年。”
顾长歌瞳眸微张,这话看似云里雾里,但顾长歌知道其中意思。
她是穿越而来。
在真正的顾长歌十五岁命丧战场的时候,同一时刻死于千年之后的她穿越而来,成了后来的顾长歌。
她抬起手松松握了一把,这才发觉她的身子已经呈半透明的虚影状了。
“你有办法!”她语气确定地对对面人道。
“我自然是有办法的。”美人唇角勾一抹笑,半晌道,“五年。”
两世换五年。
够了。五年就五年。顾长歌将拳头一紧,“成交!”
然而顾长歌还有话没说完,就见美人挥袖,似是不耐的将她驱赶,感觉脚下一片虚空,顾长歌瞬间坠落。尼玛这男的有病!不知道打声招呼吗!
而另一边顾长歌消失后,美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屈起食指轻扣脑袋,当真是万种风情:“呀,忘了告诉她,她男人是中了巫咒才忘了她的!”
山间土路上,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帅气男子抬头苦哈哈的看着坐在马上的男子。
“少主,人家北齐和南番要打仗,你来凑什么热闹啊。难道还要抢北齐皇帝那点兵权?”
马上男子一身白衣内衬,外披宝蓝色素衣裹身。脊背挺直,墨发以羊脂玉发簪束起,露出一段珍珠白色的脖颈,微挑下巴,颇有些风流少年的佻达,却又姿态闲雅,有种天生的居上位者的尊贵。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单看气度,已是非凡。
只见他摸摸下巴,眉脚轻挑道:“爷好歹也是大庆世子,怎么也得为国做点贡献才是,整天游手好闲,惹事闯祸也不是个事儿啊...”
众侍卫沉默:“.......”原来世子爷您也知道您没办过几件人事儿啊。
“所以本世子打算深入北齐,打探打探消息...”
“顺道祸水东引,给大庆皇帝找点事儿,也给自己找点乐子?”一旁侍卫偷瞟一眼世子,接话道。
“瞧你说的”白衣男子笑着踢了他一脚,“爷是这种心思深沉,无恶不作的坏人吗?”
一众侍卫又默默擦汗,世子爷您真有自知之明。
“哎,本世子心性善良,奈何有个心思深沉、无恶不作不是后爹堪比后爹的亲爹啊”白衣男皱眉摇头,自哀自怜,“他非让我给大庆皇帝添堵,我不照做能对得起这孝子称号?你们说是不是。”
“是...”所以世子您是又忘了当初您在宫主面前侃侃而谈、毛遂自荐说“与其和大庆皇帝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倒不如假意接受他的忏悔,实则给他添乱、让他堵心,还能白拿钱,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少主乐了,宫主乐了,大庆皇帝、皇子和一众臣子们哭了......
“有声音!”
一众侍卫立刻警戒起来。
便见树林间忽闪过几道黑影,快如奔雷闪电,倏忽飘过,称得苍绿色丛林越发幽暗。
“不对......”还是刚刚那侍卫,皱了皱眉朝头顶上看过去,“像是从天上传过来的......”
白衣男子眸色淡淡微微仰脸,颠倒大庆的眸子盯着那个似乎正向他飞来的身影。
自天际而来的人正是顾长歌。
高空坠落的冲力让她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
没时间哀嚎,她不适地动了动两条胳膊,迅速观望四周,发现了一个位于路中央的似乎被吓傻了的一动不动的骑马的傻大个。
顾长歌眼睛一亮,就你了,兄弟!
随后,她双手伸向傻大个,直愣愣的向他扑去,希望借他来缓冲一下下冲的力度。
然后,人仰马翻。
顾长歌抱着白衣男在地上滚了十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被主子强行剥夺看热闹的权利而不情不愿躲起来的一众侍卫们,惊呆了!
有人扑倒了他们家主子。
有个男人扑倒了他们家主子。
有个男人扑倒了他们家貌美如花却有洁癖不愿靠近任何人甚至连自家亲爹都嫌弃的主子。
侍卫们很安静,这个世界玄幻了,还是他们刚刚睁眼的方式不对?
四周一片寂静。
两个当事人还以女上男下、绝对暧昧的姿势滚在地上,双双对视。
天雷勾动地火?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从此你追我躲,感天动地的虐恋情深?
可惜这不是狗血的三流言情小说。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白衣男咬咬牙,用一秒钟哀悼了一下他今天刚换的衣服,下一秒内力凝结,掌上带风劈向顾长歌。
顾长歌迅速闪身,一个翻身从白衣男身上滚下,低低咕哝一声“该死!”一挑腿蹦起身来,长腿划过一道凌厉又优美的弧线。
也是这个空档,丛林间黑影唰唰唰频繁地快速闪过。
一众侍卫们立刻在白衣男身前围起一道屏障成守护姿态。
白衣男也已起身,全然没有在意来势汹汹的黑衣杀手,手在身前虚晃一下,衣上浮尘已落下,还是那个风华无限,白衣飘飘的世子。
顾长歌嫌弃地啐了一口:娘炮!又转眸扫一眼不远处一身杀气的黑衣杀手。
看样子,她这是成了被殃及的无辜池鱼了?
苍翠色丛林愈发幽暗,称得气氛也是一时低沉。
倏忽间,“嘎”得一声高亢尖利的鸟叫声打破了眼前寂静,利剑横空,一众杀手直接飞身扑过来。
无对象差别攻击——顾长歌在心底暗暗骂娘。
现在想独身事外怕是不可能了,况且看眼前这些杀手也不像是会平白留下她这个活口的样子。
怎么办?
顾长歌迅速在心里打量。
能怎么办?打呗!
几乎是下定决心的同一时刻,顾长歌跨步而出,身形如飞。
一个闪身飘忽而过,其中一个杀手才发觉自己手中长剑已到了顾长歌手中。
第三百零八章 皇后禁足
最近北齐皇宫里,特别是龙泽殿里侍候的奴才奴婢们一个个都过得提心吊胆。
谁都看得出来,皇上他心情不太好。
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丁点儿都没有显现在百里荣晨的身上,他甚至比以前更冷酷和阴晴不定。
于是,这皇宫里的人谁又都知道,原先宠冠后宫的皇后娘娘,失宠了。
对此,顾长歌倒是不这么认为。
她听苏离同她讲过噬情咒的“威力”,也不认为百里荣晨是一个会因为宫桦和宫家的原因而抛弃宫月出的渣男,他有他的责任,但也有他的担当。
所谓的“皇后失宠禁足朝鸾殿”,八成也是百里荣晨保护宫月出的一种手段。
顾长歌不觉叹了口气,只是自己叹完气后又懵了一刹,心里没有半分不该有的情绪。
或许吧,她早就放下了,先前不过是没学会放过自己而已。
饶是对宫月出肚子里的那个所谓的孩子仍旧抱有怀疑,但还没有得到江黛的确切消息,百里荣晨心头郁结和忐忑纠结难消,便把所有情绪尽数发泄在了宫桦身上。
宫桦虽是一直被关在宫中,却也是没断了外面的消息。原本一切都尚在掌控之中,事情也都按着他先前所安排的那样发展,不想忽然就出了差错。
他猜想,暗中搅和的人,要么是皇上,要么就是林家或者刘家,一个个都是最看不得他好的人。
他正愁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忽然又接到暗线的消息,百里荣晨正打算要派人好好查杨成毅的事儿。
他心头一跳,仔细想了想,说来这事儿对他有好处也有坏处。
受贿一案确实是有点儿麻烦,但至少勾结百里荣平参与金矿一案是真没他的事儿。
只是...
有没有他的事儿,到头来还不就是百里荣晨的一句话嘛!
到时候佯装查探清楚,再把罪名实实在在戴在他头上,可就真的再也没他的事儿了。
不行!
宫桦霍然起身。
他不能坐以待毙,等两项罪名真的落实到他的头上再想做什么真的就晚了。
重重抿了抿唇,半晌下定了决心似的敲了敲桌子,而后直起身单手置于耳后做了个手势。
这是他和放于百里荣晨身边的旗子联系时的小动作,宫桦现在已经有些生出些急躁,也有些顾不得以往的那般谨慎。
时间也就是只过了大约半刻钟,窗外一阵黑影闪过,宫桦眸中光亮一暗,眼神一甩至窗鬲处。
窗鬲内塞了张纸条,隐于凹槽中很是隐秘。
宫桦重重呼出口气,四处扫了两眼,长臂一探作势推了推半开的窗子,宽大袖袍几乎遮住了整个窗口。
等他胳膊再收回来的时候,纸条已经进了袖囊中。
宫桦指尖一挑挑开纸条,眼神扫上黝黑的字迹,眼神忽得一凛。
他真的是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宫月出已经被禁足朝鸾殿。
宫桦暗暗皱眉——难不成是百里荣晨察觉到了什么?
应该不会,他对东海的噬情咒有着谜一样的自信,便想着宫月出被禁足,要么就是被宫家连累,要么,就是百里荣晨为了保护她而使得一种手段。
而这两种原因不管是哪一个,百里荣晨都还是护着宫月出的,而他,只要手里还握着宫旸晟这张底牌,就不怕宫月出会有放弃宫家的想法。
原本还想着让宫月出想想法子给他添点力放出去,不成想有了禁足这么一出,短时间内她是指望不上了。
宫毅和宫泽阳更不可能。
那么...还能有谁帮他一把?
貌似...他现在能指望的,还真的是只剩下宫月出了?
提心吊胆了两天,他再次打定主意要联系宫月出的时候,啪啪啪打脸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北齐当朝皇后,也是丞相府嫡女的宫月出发声承认丞相府确实有受贿的行为。
受贿一事,表面上确实是杨成毅在负责,实际真正操控之人还是丞相宫桦。
换句话也就是承认了,杨成毅不过是宫桦的替死鬼而已。
更难平民愤的是,杨成毅还是宫桦为了洗清嫌疑下令杀死的。
而宫月出哽咽出声,说是不能再继续看自家父亲执迷不悟下去,更重要的是,她不仅是丞相府嫡女,更是北齐的皇后。
此番言论一出,宫月出立即赢得朝野一片赞誉,称其有深明大义之美名。
宫桦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上方执起的茶杯一个手抖整个碎在了地上,宫桦气得咬牙切齿。
“她怎么敢?她这是不管她那弟弟的死活了吗?”
“丞相...”半跪在地上的人头压得极低,“丞相府暗室暴露了...宫旸晟疑似被人救走了!”
犹如一声霹雳,宫桦被劈的脑袋一阵空白,踉跄了一步后退着的腿被椅子一拦整个人便瘫在了椅子上。
“丞相?”
宫桦脸色惨白,整个人神出物外,不知道听没听见地上跪着的人那一声试探似的低唤。
良久,才听见宫桦极细极低呻吟似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样:“你去...”
“嗯?”
“去找他。”
抬起头来看见的依旧是惨白的脸,那双眼却黝黑,宛若刺骨隆冬中无星无月的夜空。
“去找...谁?”
宫桦无神的眼神终于一凝,目光中不顾一切的狰狞划过,低下来头在那人耳边低低念了一句话。
那人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去!”
“.......是。”
那人低垂着头退出来,眼中惊恐未散,转身四处望了望,见没什么人便要离开。
途经冷宫,余光突然见一抹亮光自冷宫门口一闪而逝。
他脚下动作一顿,却并未停下。
眼下形势复杂且危急,不宜再生事端。
只是他要低调行事,躲不过有人刻意冲着他来。
那亮光似自天际而起,霓虹一霎耀眼至极,转眼间染上腥红。
甚至都没来得及听见一声尖叫,人已经倒地不起。
死了。
死在冷宫里的人算是白死,几乎上可以说是没人能发现。
暗处有声音稍显讶异:“你怎么直接把人杀了?留着他还有用呢!”
“啊...有用啊?”另一个声音微微惊诧而愧疚,“我...我也不知道啊?那...那怎么办啊?”
“算了。”声音微微烦躁,“回去找老大请罪吧,大不了受一顿鞭子。”
“......”
微风婆娑而过,再无声息。
第三百零九章 不动声色
“也就是说,你们什么消息还没拿着,就直接把人杀了?”宫醉微微睁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
言臻蹙眉,承认道:“确实是这样,我已经让那两个人去受罚去了。”
“新人吗?”宫醉撇撇嘴,“以前也没出过这种差错啊。”
“确实是以前没见过的新面孔。最近言家卫里面剔了挺多人,我又考虑到最近事儿也多,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便吩咐下面的兄弟从备选人里面挑了几个底子好的人上来。”
百里荣晨揉了揉眉心道:“新上来的这批人再多考校考校,另外,派去看着宫桦的那些人有没有查出来宫桦想找的人是谁?”
“没有。”言臻眼眸半阖,
“宫桦太过谨慎,言家卫派去的人连唇语都没能读到。”
“继续查。”
“是。”
“不过...”宫醉又道,“看样子宫桦这是彻底放弃宫月出了?”
“也该放弃了。”百里荣晨面上冷笑,“宫桦也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没有利用余地的人自然该放弃就放弃。”
宫醉忽然嘿嘿一笑,“我说皇后娘娘她怎么就突然松口了,她之前不是死守宫家的底线吗?我可不信她嘴上说的那一套话。”
百里荣晨神色淡淡,冷冷瞥一眼挑着眉等八卦的宫醉一眼,“朕给她施压了。”
“得了吧。”宫醉才不信呢,“就冲着您宠她的那股子劲儿,再加上皇后她有孕在身,您怎么可能施多大的压力,最多也就是说几句负心凉薄的话吓吓她吧?”
百里荣晨眉心一跳,死压下心头的烦躁。
宫醉眼神忽然变得暧昧,“难不成,皇上您是用了美男计?”
“宫醉!”
“到!”宫醉立即站直了身子,一脸正经,委屈的语气小声道,“就知道您最是听不得我们开您和皇后的玩笑,尽会吓唬我这种胆子小的。”
要是以前,这种不打紧的小玩笑,百里荣晨也是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实在是这两天他被宫月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给烦的心头火直冒。
重重呼出一口气,百里荣晨两手撑于桌面上,微微俯身沉声道:“宫月出那里肯定还有猫腻,务必给朕盯紧了朝鸾殿。”
宫醉敏感察觉到百里荣晨对朝鸾殿那位正主态度的反常,挑了挑眉又要开口,被百里荣晨冷眼一扫给吓得紧急闭了嘴。
他咬鼓了两边腮帮子,眼神从百里荣晨身上扫了两下,又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却也没开口。
另外一边,朝鸾殿里又进来了神出鬼没的柳姬。
宫月出第一时间看过去,眼神忽得一冷,“人呢?”
“急什么。”柳姬微笑,“还是娘娘的效率高啊。”
“我已经照你说的,推了宫桦一把,那你什么时候兑现承诺把人交出来?”
柳姬笑意微凉,
“娘娘,有些话不说出来你我也都明白,你这次之所以这么顺利,很大的原因在于百里荣晨施压于你,你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宫月出神色冷漠,“聪明人要的都是结果,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总比某些总办不成事的人要好吧?”
宫月出若有所指的一句话让柳姬成功黑了脸,却扯了笑挂在嘴边,小女儿似的娇媚一笑,语气轻快道:“娘娘您不想要弟弟啦?”
宫月出冷冷一笑,“你也就会抓着手里的人不放了。”
但她总算也放下心来,知道弟弟宫d晟已经脱离了宫家那个苦海。
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吧?
眼神一转,宫月出坐下来,语气平淡道:“什么时候把我弟弟交给我?”
“娘娘我劝您暂时还是不要想这事儿了吧。”柳姬坐在宫月出对面,托着脸笑道。
宫月出神色有瞬间的戾气,很快又平静下来,侧脸看柳姬,“你什么意思?”
柳姬耸了耸肩,“您看看朝鸾殿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您觉得您怎么养您那弟弟?养在宫里根本就不现实,放在宫外又不安全。所以啊,还是给我们看着最安生啦。”
抿唇不语良久,宫月出忽然就笑了,“你们这是早就算好了的吧?”
算好了以她如今的处境,想要将刚从宫家那个狼窝里逃出来的弟弟保护好根本就是堪比攀天之难,最后只能选择再次同他们合作。
柳姬不置可否的一笑,托着脸又继续问道:“所以娘娘,您的意思呢?”
“说罢,接下来想要我做什么?”
“就喜欢和娘娘这种聪明人合作。”柳姬像是没听见宫月出那一声嘲讽至极的嗤笑,继续道,“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您未出阁时候的那个乳娘?”
宫月出面色忽的凝重,“你说的是林芝?”
“就是她,没事儿,你不用多心,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柳姬莞尔,忽然又变了话题,“那娘娘您还知道杨若霖吗?”
宫月出眯了眯眼,“你说的是今年的那个武举探花?”
“对,他先前被您那父亲丞相大人算计进了牢里,刚放出来不久。说起来,宫家这次的灾祸,一定意义上来说还是因他而起的呢。”
“说罢,想要我做什么?”宫月出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桌面,神色淡淡道。
“爽快。”柳姬微微颔首一笑,“您只需要想办法让杨若霖知道,林芝的死,是顾业动的手就行了。”
“原来你们最终的目的是顾业。”宫月出了然低低一笑,转而又道,“杨若霖是林芝的那个养子?”
柳姬也不得不赞一句宫月出这女人是真不简单,一两句话便能猜到那么多东西,她甚至都觉得宫月出还知道了些什么,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她定然还有自己的底牌!
说实话,柳姬以前挺看不起这个被百里荣晨养在深宫的皇后的,现在却觉得后宫压抑了她的成长。
她完全有能力在更广阔的地方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柳姬背上惊起了些冷意,她站起身,觉得她有必要去跟公子交代一下宫月出的情况了。
第三百一十章 宫家叛国
此时的北齐举国上下显然已经陷入一场全民声讨丞相宫桦的洪流之中。
但突然有一天洪流之中又出现了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声音——丞相品行如此,那么当初他检举将军府所说,是否属实?
此言一出,立刻转移了好些人的视线。
三年前一夜颠覆的将军府顾家再次被摆至世人视线之下。
顾长歌黑着脸把身边人问了个遍,最后终于确定是背后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顾家。
谁会这么做?
顾家三年前便已覆灭,在如今世人看来想要崛起已经是不可能的事——顾家人都死光了,哪来的崛起?
就算有朝一日洗清冤屈,又有什么用?
可是如果有人知道顾长歌还活着呢?
顾长歌忽然就想起在那个假的大元帝王墓里看到的那句话:顾家离魂血,养之以祭天。
她不得不承认,一直有人在盯着顾家。
这些人,一定和东海有关。
还有那些黑袍人,他们的目标,究竟是顾家,还是整个天下?
一切都似是而非,顾长歌想,也许等宫家的事尘埃落定,她便该往东海走一趟了。
或许,就算她不去,东海那个神秘的势力也未必能放过她。
王鑫也是刚从黄芪和襄陵那找到顾长歌这里来。
将军府方坐定,顾长歌进了门。
“如何,查到什么了?”
王鑫定神道:“之前刘家劫持百里懿苹一事确有蹊跷,有九成把握能肯定其中有那黑袍男子的掺和。”
“果然......”顾长歌一声喟叹,算是坐实了心中的想法,“现在呢?”
“因为那出离间计,刘家和黑袍男子应该是有了嫌隙,黑袍男子为刘熙桥所忌在刘家难以施展开来,索性直接弃了刘家,现在,想来应该是找上了帝都另一权势大家——林家。”
“也就是说,宫家如今这副境地,里面有林家的功劳。”顾长歌摸了摸下巴,“然后,林家的目的达到了,便又依了黑袍男子的意思将主意打到了顾家身上。”
王鑫点了点头,“想来两人合作,林家要对付宫家,黑袍男子的目的便是顾家。”
“与其说是顾家,还不如说是我。”顾长歌无声冷笑。
王鑫讶异,皱眉道:“黑袍男子是知道了你和顾家的关系?”
顾长歌沉默,算是默认了这话。
半晌王鑫叹了口气又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继续盯着林家,然后让叶清容加大力度查出那黑袍男子的底细。”顾长歌道,“然后,我来给宫家,添最后那一把火。”
......
百里荣平被关在宫里,这两天能见到的就只有顾长歌。
他死守着最后的秘密不松口,顾长歌也不气馁,每隔一两天就来一次。
这次来的时候,一如往常带来了外面不少消息。
顾长歌干脆搬了个凳子放在百里荣平的牢门口,聊天似的开口:“王爷你看外面都闹得风风火火的了,也就您还一直平心静气,怎么,还不想说啊?”
百里荣平翻着纸张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往后翻了一页,探查起一连串事里的细节来。
顾长歌也不急不躁,翘起了二郎腿,手腕支撑在膝盖上,指尖轻点着膝盖骨。
调侃的口吻道:“王爷您还挺沉得住气。”
百里荣平放下那几张纸,抿了抿唇,“就看这架势,宫家倒台是早晚的事,我这消息也没什么重要的了吧?”
“你逗我玩呢吧,王爷?”顾长歌轻笑,眉间看不出半分戾气,目光却沉沉如坠,狠厉暗涌,“我想你是不是安乐久了,有点儿不清楚王爷自己的处境了?”
百里荣晨抬眸看她,神色中有几分惊惧,“你什么意思?”
顾长歌敲着膝盖骨的声音不觉加重,一声一声仿若叩击在百里荣平心口上,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从一开始,就是你要借着这个消息来求一条命的,而不是我求着你非要知道这条消息。”顾长歌道,“就像王爷你自己说的,就算没有你这个所谓的惊天秘密,宫家倒台已是定数,那我们,还有合作的必要吗?”
百里荣平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挣扎着开口:“照你这么说,我说出那个秘密是条思路,不说,也是一条死路,那我还说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顾长歌笑意浅浅。
百里荣平看似不经意的抬了抬头,捏着纸尖的手猛地一抖,面上却平静。
“王爷您是不是在想,你可以凭借这个秘密换来一次活命的机会?”顾长歌呵呵一笑,“实话告诉您吧,皇上他可没这个意思。”
“不可能!”百里荣平霍然抬头,满脸惊恐和不可置信。
顾长歌面不改色,“怎么就不可能了?”
百里荣平的手骤然紧握,手背上都拧出青筋,“百里荣晨他一旦下手,绝对是不给宫桦留下丁点儿反扑的机会,而现在这种局面,虽说对宫桦无益,但也不可能置之于死地。”
“百里荣晨要的是,宫桦的死!”
顾长歌啧啧两声,一双眸子却看不出喜怒,只直直对上百里荣平如狼的目光,“王爷的分析还真是走心啊。”
百里荣平不知道什么叫走心,但这并不妨碍他听顾长歌话里话外总觉得阴阳怪气。
“然后呢?”顾长歌又问。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百里荣平重重呼气,“但我能保证,只要有了我这个秘密,宫家必死无疑。”
“宫家?”
“对,就是宫家。”百里荣平目露凶光,“宫家这个罪,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顾长歌忽然想起来林芝临死之前说的那句“宫家叛国”,所以,百里荣平这是有宫家叛国的证据了?
“光说没用啊。”顾长歌撇了撇嘴,“我还能说宫家叛国呢,一张嘴说什么不行,关键是你有证据吗?”
百里荣平从顾长歌嘴里猛地一听见宫家叛国的时候还愣了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不过是在说笑。
随即他道:“我确实有证据。”
“什么的证据?”
“宫家叛国。”
第三百一十一章 冷宫见血
“你想……”
“一命,换一命。”
顾长歌眸子微眯,“王爷这是终于想好了?”
百里荣平却觉得眼前这个顾业有点儿不靠谱,“你不跟百里荣晨回去复个命?”刚刚还说百里荣晨那人不打算留她一命的。
“王爷这是不信任我?”
百里荣平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却刹住车抿唇又道:“信…”
“切。”顾长歌鄙视他,“真假。”
百里荣平越来越觉得不靠谱了。
半晌顾长歌又道:“那你之前说的,那秘密还跟顾家有关,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顾家被灭族的原因就是叛国,难道你就不觉得巧合吗?”
顾长歌面上挑眉,做出玩味和猜测的意思,“王爷想说这顾家叛国之名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百里荣平神色嘲讽,却没什么惋惜和可怜,“实际上,宫桦从顾家搜出来的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从他那里直接拿出来的,换句话说,那些都是宫家叛国的证据。”
顾长歌神色不明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淡淡道:“王爷知道的倒是清楚…那宫家叛向的是哪一国?”
三年前那场惊世叛国案来得太急太快,也太讳莫如深,很多东西都是疑点重重,最后满门抄斩之后宣告世人,也不过就是一句顾家叛国罪证属实,至于怎么叛国,压根没说清楚。
百里荣平闭口不言。
不是他不想说,是他不敢说。
之前百般隐瞒和忌讳,手里平白握了这么好的底牌却不敢轻易动的原因也在这。
他惹不起那些人。
“王爷不想说?”顾长歌眉眼带笑,“那不如让我来猜猜?”
百里荣平面无表情地看她。
顾长歌淡淡的语气道:“连一国皇室都讳莫如深不敢提及的势力,细细想来,除了东海,恐怕别无他想了吧。”
百里荣平听她用这般平淡无惊的口吻说出那个让各国皇室都如雷贯耳的名字,忍不住抬头惊诧地看她。
顾长歌见他这幅神色便也能确定了,“看来还真的是东海啊。”
“那我呢?”百里荣平现在可顾不得什么东海西海的了,一心只求能保住一条命。
实际上,只要保住了这条命,就凭百里荣晨的性子也不可能会放心放他出去,最大的可能就是关在宫里做一个闲散王爷一类的,总归是衣食无忧的那种。
至于野心什么的,不该想的还是放下吧。
顾长歌起身要往外走,听见百里荣平的话,挥了挥手,看也没看他一眼道:“放心吧,死不了。”
留下百里荣平一个人在牢房里,重重呼出一口气,忽然塌下了肩膀。
看来,是没问题了……
顾长歌也觉得没问题了,只要百里荣平手里的证据交出来,宫家恐怕就再无翻身之力,而他们顾家,终于也有要洗清冤屈的盼头了。
想起已逝的父兄,顾长歌忽然觉得眼角微微干涩,忍不住仰头望了望天。
余光却忽然见着杨若霖。
自从顾长歌在牢里看见了他并把人放出来之后,便一直将人安排在了宫里,就怕宫桦心思不正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怎么还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像是悲愤,又或者愤怒和绝望同在?
这是怎么了?
看着还像是冲着她来的?
杨若霖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极大。
顾长歌皱眉,“你怎么了?”
进了一看才发现杨若霖两眼通红,死死盯着她,半晌沙哑着嗓子才开口:“你是不是知道我养母是林芝?”
顾长歌心上一惊,他是怎么知道的?
杨若霖见她这反应心上一凉,“你真的知道?”
顾长歌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杨若霖这事儿有点儿蹊跷,怕是有人在其中挑拨了些什么,反而不敢轻易开口。
“杨若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已经…死了…”
顾长歌表情严肃,“这事儿谁告诉你的。”
杨若霖又要说什么,顾长歌反手按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道:“有问题。”
狠狠咬住牙,杨若霖眸中血意不减,怨气愈深,却不再说话。
“这事儿我会给你一个解释。”顾长歌眉眼凝重,“你先告诉我,消息是谁透露给你的?”
“不知道那人是谁。”杨若霖半晌才开口,“没见过。”
“外貌特征?”
“看不见脸,只一身黑衣。”
顾长歌狠狠皱眉,一身黑,这又是谁?
黑袍男?
他是怎么进了皇宫的?
“你什么时候见他的?在哪?”
杨若霖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沉了沉呼吸,他对上顾长歌一如平时清冷沉静的眸子,呼吸又浅了些:“就在方才,我住的那个地方。”
顾长歌心头紧了紧,那地方向来看得紧,怎么会有人闯进去?
还是说,又有了内贼?
思绪未定,顾长歌松开杨若霖的手腕,定定看了他一眼,道:“我现在就去看看。”
“你…”
人已经走远了。
杨若霖神情复杂远望着顾长歌的背影,眸光微闪。
良久他四处望了望,才发现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这么偏的地方。
再往深处走走,甚至能看见半人高的葳蕤杂草。
杨若霖眨了眨眼——冷宫?
怎么走到这来了?
阴凉的风自草丛深处断断续续地吹过来,让人甚至在骄阳如火的盛夏感觉阴冷。
杨若霖抖了抖胳膊,心想果然是冷宫这种腌臜地不能多待。
侧身正欲离开,转眸间忽然在碧草黄叶见探见一抹红。
那红藏得极深,只是但凡看见了便觉得甚是扎眼。
杨若霖看得出来,那红,明显就是血的颜色。
而且…还是挺新鲜的血。
他想离开这里,却莫名往前塌了一步,反应过来之后才惊诧要后退。
后退了半步便没再动,他看着那红渐渐渗入黧黑的土壤中,只留下被染红的草根乍隐乍现于风中。
莫名其妙地,他又往前走了两步。
冷宫中无人,杨若霖便也走得快,却没能发现流血之人,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该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走至一处破落额宫殿前。
第三百一十二章 杀母之仇
冷宫中无人,杨若霖便也走得快,却没能发现流血之人,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该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走至一处破落宫殿前。
杨若霖拿剑拨了拨脚边的野草,血迹就停在这儿,应该就是有人在刻意引导他走到冷宫。
又想起今日得到的有关他养母的消息,杨若霖眸光一闪,明知道是有阴谋,他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宫殿里面的情况比之殿外的荒凉有过之而无不及,杨若霖边往内室走,边四下扫视屋里面的环境,很快又发现了一大摊血迹。
只是这处血迹和先前发现的那一路血不一样,这血明显是有段时日了,且是淋漓洒了一地,在青灰色石板上煞是显眼。
杨若霖心里莫名焦躁。
紧了紧手中的长剑,他低声道:“不出来吗?”
既然有人把他往冷宫里引,再联系之前的事,断然是有人想告诉他什么,没道理他来了那人却走了。
没人回答他。
杨若霖冷眸环视一周,最后视线定格在一帘青色帷幕之后——那里有细微的呼吸。
不知道是刻意想引起他的注意,还是来人武功并不高,帷幕后的气息时隐时现,足够沉下心来的杨若霖感受到。
“出来吧。”他朝着帷幕的方向道了句,“我知道你在哪。”
隐隐感觉呼吸又加重了些,杨若霖觉得他后一个猜测可能性比较大。
果然——帷幕后走出个身着粉色宫裙的宫女。
她甚至都有些不敢对上杨若霖的视线,唯唯诺诺着也不敢先开口。
杨若霖甚至都觉得是他小题大做了,眼前这宫女没有半分威胁感。
他上下打量了眼宫女,没在他身上发现任何伤口,血腥气也没有,“是你把我引到这来的?”
“不...”宫女像是想起了什么,话到嘴边却紧急刹车似的闭了嘴,她贝齿微露咬着下嘴唇几乎发白,半晌从袖囊中掏出了个信封。
小步走至杨若霖面前,不置一词将信封递给了他,小声道:“这是我家主子托奴婢交给您的,说只要您看了就知道该怎么做。”
杨若霖看了眼正面什么都没写的信封,却并未接过来。
抬眸对上宫女的视线,冷笑一声道:“什么叫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家主子是谁?”
宫女唇色更白了些,低下头双手恭敬呈奉上信封,“您..您看看吧。”
“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杨若霖无视眼前的信封,“什么都不说的话我可就走了。”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杨若霖直接转身。
他就算再傻也知道这宫里的事儿哪个不是杀机四伏,他可没那个勇气上杆子钻人家的阳谋阴谋,置身事外才是安身之道。
“大人请停步!”身后宫女惊惶喊了一声,“您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林嬷嬷吗?”
杨若霖执剑的手紧紧一攥,声音压得越发低,只回头瞥了一眼,“林嬷嬷?”
那宫女呼吸都有些不稳,微微发颤:“林芝,林嬷嬷。”
“你和她什么关系?”
宫女思量良久,顿了顿才敢接话道:“林嬷嬷早先在宫家做活,后来随皇后娘娘进了宫。”
杨若霖虽然常年不待在林芝身前,却也是知道一些的。
以前他常年过节也会去看看林芝,却在她进宫之后失了联系。
皇宫规矩多,戒备又森严,杨若霖身份也不适合进宫,知道林芝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定然不会过得差。
以他当时的年纪,正是推崇男儿志在四方的时候,索性在林芝进了宫之后便专心江湖,等到后来参加武举进了宫之后再想找人却已经找不到了,这才生了怀疑的心思。
没想到,竟是,已经死了。
心头悲痛难平,杨若霖忽然转身一把夺过那信封来,而后飞身出了宫殿。
殿内留下宫女一人,身子一下软了下去跪坐在地上。
“做的不错。”忽然又有声音在殿内响起,那声音微哑低沉,却听不出来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出来的。
宫女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敢答话,却改坐为跪,惶恐垂下了头。
“呵。”一声凉凉的笑,让小宫女毛骨悚然浑身一抖,“放心吧,你的家人性命保住了。”
听闻此言,小宫女肩膀一震,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至少不再那般紧绷着的模样了。
“若大人无事,那奴婢便回......”
微颤的声音戛然而止。
人已经扑倒在地,惊起一地的灰尘,扑簌簌又落回她染了血的后背。
血顺着衣角和嘴角蔓延至地上原先干涸的血迹上。
冷风拂过殿前碧草蔓菁,殿内寂寂无声。
......
杨若霖红着眼将已经拆开的信封连带着信纸烧毁,火苗狰狞几乎要烧上他的指尖。
杨若霖浑然不觉,双眼直直盯着虚空一点。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顾业不愿说出林芝身死的事了。
想必也是终于想起来自己曾无意之中害死了这么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又不想失去他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助力,才选择隐瞒。
他不是没怀疑过这封来源诡秘的信,只是上面罗列出来的证据太过真实和严密,以及信封中附带的信物也让他无言以对而不得不选择相信。
恩人转眼成了仇人,杨若霖视线收回,刹那凝重狠厉。
恩情尚待定夺。
而杀母之仇,不得不报。
......
再一日,日头升起。
丞相受贿一案已经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昔日为宫桦请命求情的官员们一个个闭紧了嘴,生怕一言不合便惹火上身。
早朝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有关如何惩处丞相的问题,百里荣晨冷哼了一声把这问题扔给了下面一堆想置身事外的大臣们。
下面人面面相觑,没一个敢站出来做那个出头鸟的。
说实话,谁都知道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宫桦已经可以定罪,但绝对到不了斩首抄家的地步。
可谁也都知道,皇上他盯着宫家盯了这么些年,这蛰伏三年放出来的一招,目的绝对不止要让他单单只是贬官或者流放的下场。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我想你了
可谁也都知道,皇上他盯着宫家盯了这么些年,这蛰伏三年放出来的一招,目的绝对不止要让宫桦单单只是贬官或者流放的下场。
可是他们也不敢得罪丞相府啊。
先不说丞相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单单是人家宫家那个已经怀了小皇子的皇后娘娘,若是记住了他们之中的出头鸟,想要报复,单单是吹吹枕边风,也绝对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就这种形势下,谁敢强出头?
宁愿明哲保身,谁也不招惹,也不想迈出那绝对风险的一步,拼一个富贵前程。
只是眼看着龙座之上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下面大臣们大气不敢喘一下,纷纷把目光投向当朝的不二宠臣顾业顾将军。
顾长歌感觉到了四周灼热的目光,
眨了眨眼装作不懂的模样回看回去。
百里荣晨在上面冷眼看着两边人深情对视的模样,声音越发冷凝:“都看顾业做什么。”
除顾长歌以外的所有人倏忽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顾长歌玩味勾了勾唇角。
“朕方才问你们的问题,想的怎么样了?”百里荣晨又问,“想好怎么处置宫桦了吗?”
还是沉默。
“怎么,一个个的这是都哑巴了?”
“......”
眼眸微转,百里荣晨眯了眯眼,道:“林尚书,你觉得该怎么承办丞相才好?”
被点了名的林耀师心道倒霉,其他人却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这北齐朝堂上谁都知道宫家和林家相互看不顺眼,彼此斗来斗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是一直以来林家都是处于弱势的那个,这一回说不准就能翻身了。
皇上的态度到目前为止还是有些暧昧不明的,宫家倒台是已成必然,而这之后的林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宫家,谁也说不准。
现在看来,皇上似乎是想拿林家来做对付宫家的开刀石?
身处风暴之中的林耀师却看得更深一层,皇上容不下宫家,难道就能容得下林家?
他可是看得清楚,除了皇上自己的势力,他谁都不会真正信任。
点名林家,无非是打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他拢了拢袖子,迈出来一步躬身一拜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丞相之罪,自该有圣上和北齐百姓定夺。”
“哦?”百里荣晨眸中精光一闪,“此话怎讲?”
“丞相所收受贿赂,皆来自北齐官员的俸禄,俸禄又出自国库,国库原由百姓赋税,所以自然是圣上和百姓决定。”
连百里荣晨都不得不承认,这老狐狸,真是打得一手好太极。
其余官员眼睛也是一亮,纷纷附和:“对啊,上有圣上明策,下有民意所归。”这主意简直妙极了!
顾长歌只想呵呵。
谁不想甩锅啊,百里荣晨还偏不想让林耀师置身事外。
“林尚说所言有理。”他作认可状点点头,“既然如此,就照林尚书的意思来吧,
有关民意所归的问题,朕相信林尚书一定能处理地很好。”
“是吧,林爱卿?”
林耀师还没说话,反倒是一众大臣先笑着点头,“自然,尚书大人的能力我等还是有目共睹的。”反正只要不牵扯到他们,谁来他们都是支持的。
百里荣平手里最后的证据还没交代清楚,是以百里荣晨和顾长歌暂时还动不了宫家的根基。
他们的目的在于斩草除根,若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便绝不动手。
但也不能就这么等着。
刚刚好见这两天的林家不太老实,百里荣晨便也动了心思敲打一番。
成效打不打暂且放一边不说,只要能让林家老实几天,不给他们处理宫桦的事添乱就好。
顺带着,看能不能打草惊蛇,把一直藏于暗处的黑袍男子的势力逼至明面上来。
......
下朝之后,顾长歌罕见得没有再被传召至御书房或者龙泽殿,直接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里没有太多的婢女和奴侍,仅有的几个人还大都是从凰盟中挑出来的,又或者王鑫送过来的。
顾长歌也信得过,很多时候同人商量些什么事也都是在将军府。
这次回府之后,她正要传消息出去找来人打算盯紧了林耀师,一进屋忽然察觉到什么。
凝眸于室内些隐秘的角落细细打量几眼,却什么发现也没有。
但她能确定,这屋里进了人。
她这屋子里藏了太多秘密,她也一向不喜别人进来,便是最基本的清扫也多是她自己亲力亲为,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混杂进别的气息。
还有些熟悉。
这抹气息若隐若现,自顾长歌进屋起便有所觉察,她突然有了一种猜想。
思及此,眼底便含了笑意,抬步往内室走去,果然,看见了来人。
苏离。
他穿着墨色的锦缎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盘腿坐于床榻之上,姿态闲雅,潇潇然若长空之水的清雅和闲适。
顾长歌鲜少见苏离穿墨色玄衣这般深沉的颜色,此般一见,新奇之余又觉苏离容貌之鲜妍和气度之风华,连如此挑人的颜色都能穿出独属于他的感觉。
顾长歌凝眸看着苏离,苏离也含笑看着顾长歌。
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以及他所特有的清透和尊贵。下巴微微抬起,华美精致的眼睛中间,眸光凝练千丈烟波。
她又在里面,找到她清晰的倒影。
潋滟而旖旎。
“好久不见。”她微笑道。
眸底波光流转,他一动不动坐于床上,优雅足可入画,声音低沉如玉如珠:“好久不见,小叶子。”
顾长歌看着坐在她的床上不打算挪窝的苏离,索性扯过来一把椅子坐在窗前半丈远的地方,又道:“事情处理完了?”
“算是吧。”苏离视线不离顾长歌,“只剩下些要收尾的小事,倒是用不着我了。”
顾长歌垂眸,“收尾也费不了你多少时日,倒是你这般态度怕是容易出差错。”
“都安排好了,我做事你放心便可。”苏离笑意不减,“更重要的是......”
“我想你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击毙命
“我想你了。”
顾长歌忽然沉默,良久她坦然一笑,又道:“我也挺想你的。”
这话听着着实像句好话,苏离听来却没有太多感觉。
倒也不是苏离要求有多高,实在是顾长歌的语气太过坦荡,反而让这句话失去了它原有的暧昧之意。
只是见着他时眼底的光亮倒是真的。
心底无声叹了口气,面上却看不出半分失望,苏离眼底波光潋滟,看似跨过山长水远遥遥的距离看向顾长歌:“你倒是实诚。”
顾长歌只当她听不出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到底是没问苏离去做了什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和隐私,她也不能打着关心的名号去妄自窥探。
按照苏离的性子,若真是应付不了,定然不会对她有所隐瞒。
“好些日子没见,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苏离笑道,语气依旧平常,却多了分春雨勾风的缠绵意味,“除了想你却不得见你,其他的,都还好。”
顾长歌又被撩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呢?”苏离十分善解人意地替她解了围,“听人说你这边像是有了大的突破。”
所谓的“听人说”,听得自然也是他留在帝都以及顾长歌身边的人说的。
聊及此顾长歌显然也有了几分话意,心情也又宽慰几分,笑着点了点头道:“确实,你回来的也是时候,差不多也就是这几天吧,你刚好能赶上一出年度大戏。”
当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就在苏离到了帝都的第二日,早朝上忽然爆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北齐东平王百里荣平以戴罪之身击鼓鸣冤,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为自己开脱罪名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摆出三年前宫家丞相宫桦叛国并趁机以其罪证污蔑将军府顾家叛国的证据。
举国上下一片哗然。
只是出了朝堂之上十几位官员得以窥见东平王所呈上的罪证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能见着。
宫姓官员还有先前一并参与行贿受贿的官员们原本就因为丞相受贿一案受牵连而被勒令停职待勘,等得到消息的时候,此事已成定局。
百里荣晨勃然大怒之后已经差人查证百里荣平呈上证据是否属实,并言明若是真相如此,定饶不得宫家满门。
叛国大罪,便是三年前名满天下且兵权在握的顾家将军府否没能逃过满门抄斩的下场,宫家如何能逃得过。
更何况,当日下了朝的一众大臣们虽说对那些证词讳莫如深,却也隐隐透露出那些证据真的是挑不出什么遗漏和不对。
甚至是在有些人看来,单单是根据那些证据,便已经能够定罪。若不是皇上圣明且严谨,哪来的后面这么些在他们看来明显有些多余的动作?
但百里荣晨要的是一击毙命。
他早就派人暗中控制起宫家来,这件事儿一闹开,封锁立即由明转暗,龙骑卫和禁卫军纷纷派至宫府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不得进出。
顾长歌早在百里荣平呈上证据前的一天晚上便已经同百里荣晨看过一遍。
这其中不仅仅是宫桦同东海暗中联系的书信,百里荣平甚至都拿到了东海交给宫家的信物。
那信物乃是东海三大家族特有的沧海玉制令牌。
东海的人向来自恃身份自尊自傲,其上之物多半是岛内自产自销,鲜少流于外世,更不用提其三大家族拿来明示身份所用的尊贵无比的沧海玉。
没人怀疑它的真伪。
再加上那些宫桦亲手所写的书信和信上印章,叛国之罪足可定论。
所以说这份证据真的是足够了,百里荣晨封锁这信证据的消息并表面上派人查证自然有他的心思。
一来,找出并一举清除所有的宫家暗桩;二来,也是想引出一直藏于暗处的黑袍男子——那些和东海脱不了干系的人。
而一直被关在皇宫里的宫桦,已经三天没和外面联系。
不是他不想联系,而是他已经找不到人了。
他埋在皇宫里和百里荣晨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挖了出来,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身为丞相对敌千里之外毫无惧色的气度和气势。
还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在看到接连几日未见的顾长歌时,还怔愣了片刻。
他的状态和精神更是差到了一定程度,衣衫不整,萎靡不振。
“你怎么来了?”
顾长歌上下打量了一眼宫桦,最后在他对面坐下,悠悠道:“来看看咱们的丞相大人,过得还好不好。”
不提还好,一提宫桦便像炸开了火:“皇上他一昧的把臣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受贿一事是不是真还不成定论,却将臣软禁于宫中,难道就不怕凉了忠臣之心吗?”
“忠臣?”顾长歌嗤笑一声,“丞相这是在说笑话吗?”
“顾业你放肆!”宫桦大喝,“你不过二品将军,竟敢以这种眼神嘲讽于本丞相?”
顾长歌只当他是在瞎咋呼。
她语气淡淡,“丞相大人想出去?”
宫桦被她突然的转移话题给弄得一懵,转过念来想了想难不成是百里荣晨派来服软退步来的?
便压着怒火道:“皇上他这是查清楚了?”
“自然。”顾长歌眸中带着玩味的笑。
宫桦却没注意到她的笑有什么不对,自顾自端着架子拢了拢已经三天没换过的官袍,微抬下巴倨傲道:“既然如此,那皇上人呢?”
他还想着百里荣晨能来亲自请他出去。
做梦呢这是!
顾长歌心里万分嫌弃。
面上却还是笑,“走吧,丞相大人,皇上他正在无极殿等你呢!”
“无极殿?”宫桦疑惑,“又不是早朝,去无极殿做什么?”
“这是皇上专门为丞相大人准备的。”顾长歌好心地提醒他,“毕竟丞相大人的叛国之罪还需要一个像早朝一样的正式场面来审一审,绝不能像三年前顾家一样,冤枉了好人!”
最后五个字,她咬牙一字一顿地说出。
宫桦骇然大惊,满脸惊恐,“什么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