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我要做首辅TXT下载我要做首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23章 内阁一致

    经过了一番协商和私下运作,内阁会议再度召开,就连一直以来闭门不出的李春芳都赶来了,虽然都知道他早已大权旁落,威信扫地,真正的内阁大权尽数落在唐毅的手里,但是这位也没有太多的过错,软得像棉花包,贸然对他下手,还真要掂量一下得失,不然肯定有人说欺负老实人。

    再有唐毅还没有把内阁分工弄好,暂时还是稳一稳。越是到了新旧交替的时候,就越是要小心翼翼,唐毅对待李春芳十分客气。

    李春芳倒也有自知之明,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让唐毅代为主持内阁会议。

    “此前诸公讨论过,开列出急需改革的三大项内容,其中吏治当其冲,高阁老,还有陈阁老,你们商量如何了?”

    高拱当仁不让,大声说道:“老夫已经拟定了整饬办法,当务之急在于法令败坏,官吏误罗宪章,因此督令**,明晓法制,时加考校,以稽勤惰,严明赏罚。新科进士,二甲、三甲,分拨各个衙门,重实学,明政体,各部堂官要不时考察,挑选熟悉庶务的老吏,教导新科进士……”

    众人都耐心听着高拱的讲解,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这个看起来粗鄙的男人果然有大智慧,大才干,让他主持整顿吏治,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

    高拱主张从新科进士就加强培养,严肃法令,务求令行禁止,朝廷上下,如臂指使。他甚至要求新科进士底下高贵的头颅,向老吏学习。这点或许是从韩德旺和吴天成等人身上得到的启,八股文章做得再好,也未必能治理国家,想要当好官,还是要有真本事。

    其次他建议负责刑律的官员要专业化,长期任职,公于听断,只有精熟法令,才能公正断案,不偏不倚,除此之外,还要严厉考核,杜绝徇私舞弊的现象。

    第三,重在执法,地方官吏要严查盗匪,大力剿杀,安抚百姓,一些地方官吏考虑个人仕途得失,遇到人命官司,往往隐瞒不报,欺上瞒下,掩耳盗铃,纵容匪患,一经现,要立刻罢官,百姓遇到官吏不作为,亦可越级上告,凡是包庇匪人,一律按通匪论处。

    第四,要严惩贪官污吏,反对苛政暴政,高拱认为贪和酷,是一体两面,贪是目的,酷是手段,大凡胡作非为之官,必用强横手段,震慑百姓,慑服人心,使之不敢对抗,任其予取予求,鱼肉盘剥。有的官吏初到任上,故作雷厉风行,例如开封知府谢万寿竟然当堂打死十余人,将尸体悬挂在衙门之外,从此之后,百姓无人敢上告。该员上任不到两年,竟贪墨银两多达十五万两!

    第五,针对近几十年来,朝廷纲纪败坏,冤狱频,高拱提出要平反冤案,力纠错案,还百姓以公道。

    最后高拱更是动情说道:“以老夫观之,地方百姓眼中,何为朝廷?并非六部九卿,亦非督抚衙门,往往一个胥吏,一个差役,一座县衙就是朝廷,就是天!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治国在吏治,吏治清则国政清明,吏治浊则盗匪四起,天下大乱。百姓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欲地方大治,则必从京官下手。老夫准备奏请陛下,准许京察百官,剔除害群之马。”

    说完,高拱将一份手本拿出来,送到了唐毅的手里。

    这个举动看似平常,可是张居正看来,却是大吃一惊。以往按照高拱的性子,拿出了好的办法,直接找隆庆批复就是了,这一次他却一改以往的作风,将方略先交由内阁集体讨论,显然,经过了一次教训之后,高拱的改变不小啊!

    唐毅接过手本,翻看了一遍,随手递给了赵贞吉,等到几位阁老都传阅之后。唐毅才说道:“高阁老的方略很完备,我个人是赞同的,诸公的意见如何,都表个态吧!”

    唐毅带头举手,高拱和陈以勤是提出方案的,稍微一愣神,也举起了右臂,接着唐汝楫不出意外,极力赞成。

    还剩下四位阁老,人们的目光都落在了赵贞吉的身上。

    之前高拱提议京察百官,结果闹出了徐党大反攻,把高胡子给赶回了老家,再度京察,作为徐阶的继承人,赵贞吉的态度尤其关键!

    老夫子眯缝着眼睛,思量半天,毅然举手,“高阁老,老夫支持整顿吏治,不过科道不会坐视不管,必须参与其中,一切要依照朝廷制度,不能公器私用!”

    高拱哼了一声,“赵阁老,高某若是胡作非为,你只管弹劾就是!”

    摆平了最大的绊脚石,张四维作为末位阁老,高拱的准盟友,毫无疑问赞同。反倒是之前冲在最前面的张居正,落到了最后,他在各方迟疑的目光之中,缓缓举手同意,显得心神不定,十分怪异。

    此刻的张居正,心里一个声音,不停地呐喊:他真的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张居正入仕二十年,历经两位辅,耳濡目染,张居正观察得清清楚楚,严嵩作风霸道,垄断票拟,把其他阁老视作属吏,一点权力也不给,徐阶一度被人戏称为严家的小妾,受尽了屈辱。

    等到严党倒台,徐阶吸取了教训,提出三还主张,还说什么事同众则公,公则百美具,专则私,私则百弊生。

    为落实三还,徐阶频频上书,要求增加大学士数量,并且将权力下放,可是徐阶这么做是有限度的,

    当他觉察到高拱威胁了自己的地位,徐华亭撕破了脸皮,动科道力量,愣是把高拱给轰倒了,顺带着干掉了郭朴,内阁大权,又一次落到了一个人手中。

    观察两位辅,张居正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理想和现实完全是两个东西,当了辅,就要揽权,就要一把抓,只有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才能推行自己的理想。正是这个念头,才促使张居正回朝之后,不惜算计恩师,不顾一切和高拱联盟……

    可是当他看到了唐毅今天的作为,张居正彻底傻眼了,甚至整个人都惊呆了。

    当初徐阶挂在嘴边的“三还”竟然真的再唐毅手上出现了苗头,张居正耐心观察下去,很快就是下一项军事改革的议题。

    唐汝楫作为倡者,讲解之后,经过各方讨论,进入表决环节,这一次陈以勤认为靡费过度,还有张四维也提出了意见,认为混编训练,应该以边军为主,不能以南兵为主,再有他还主张要把用兵的方向放在河套。

    本来张四维是不想说话的,奈何军务和九边涉及到晋党的根本,他作为代言人,不能不声。

    唐汝楫的两大主张,都动摇了晋党的根基,一旦以南兵为主,晋党在九边的经营就落空了,至于河套,更是万里黄河,最富庶的所在,晋商一直希望找到新的支柱产业,摆脱对走私和食盐的依赖,毛纺是早就确定好的方向,他们急需拿到河套草场,充当养羊的基地。

    张四维硬着头皮,提出了建议,唐毅没有强行表决,而是和赵贞吉还有高拱沟通之后,决定将军事改革暂时押后,并且要求唐汝楫进行重新评估协商,七天之后,拿出新方案出来。

    这个举动实在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大家都清楚军事是唐毅最在乎的方面,唐汝楫的方案极大照顾了南方军队的利益,也符合唐毅的利益。

    唐毅竟然没有凭着优势,强行表决,要知道张四维只是一个资历浅薄的末位阁老,哪怕有晋党撑腰,一样上不来台面,可是他的意见居然扭转乾坤,不得不让人感叹。

    “果然是好手段,无声无息,拉高了阁老的地位,给足了晋党面子,只怕七天之后,经过利益交换,军制改革,就会顺利推行!”张居正暗自想到。

    接下来的一项就是针对科道的调查权力,这个赵贞吉最是得意,老夫子罕见第一个冲出来,强烈支持。

    “老夫知道,有人非常讨厌风闻言事,认为科道总喜欢捕风捉影,胡说八道。可是诸公想一想,科道不过是微末小吏,他们多数出身清流,对朝政不够熟悉,只能抓着一鳞半爪,大肆道德攻击。假如赋予科道调查权力,他们能深入六部十三省,针对预算、人事、刑名、工程、军务、漕运、仓储、河道,进行专门调查,拿出真正让人信服的东西,揪出那些深藏的贪官污吏,对科道,对朝廷,岂不都是好事?高阁老,怕是你要整肃吏治,也离不开科道的鼎力协助吧?”

    赵老夫子和唐毅谈过之后,完全领会了这个调查权的核心精髓,他的这番论调,完全符合高拱的务实主张,高胡子总不能说你走开,吏治不要你们掺和!

    相反,高拱早就明白了,他和赵贞吉,就是左手右手,没有改革科道,就没有整顿吏治,反之也是一样,这完全是配套的东西。

    高胡子捏着鼻子,赞同了赵贞吉的主张。

    一对老冤家握手言和了,陈以勤不能两面为难,立刻举手赞同,唐汝楫和张四维也没有说的,最后唐毅和张居正也都举起右臂,七大阁老再度达成一致意见。

    倒是还坐在主位上的李春芳,俨然成了摆设,犬牙交错的内阁大学士,竟然被整合成一股力量,从内阁出来,李春芳意兴阑珊,看起来多留无益了……8

第924章 帝心难测

    李春芳回到了辅值房,留恋地看了看,神情之中,带着一丝苦笑和无奈,却也有一种释然。本非宰辅之才,能全身而退,已经算是幸运了,不可再奢望什么。

    他毅然回到家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拿过手本,郑重写上“乞骸骨疏”,之前唐毅和高拱玩假的,李春芳却是真的。

    提起笔来,半晌呆,回想自己这辈子,中过状元,从翰林一路升官,顺风顺水,入阁拜相,一直干到了辅,在竞争激烈的内阁,能保全名节,安然身退,实属侥幸。

    换成别人,要是能有李春芳的经历,保证做梦都能笑醒了,死了都能笑活了。

    可是李春芳扪心自问,非但笑不出来,简直是欲哭无泪。

    他自从嘉靖二十六年入仕,就遇到了千古妖孽严嵩,小心伺候着,严嵩倒了,换成二百年最强官僚徐阶,继续伺候小心。

    好不容易这两位完了,本想着多年媳妇熬成婆,哪知道又遇上了唐毅,把他吃得死死的,眼看着内阁大权尽数落入唐毅的手里,自己要是还不知趣,只怕就要晚节不保。

    李春芳一阵凄凉的苦笑,手腕一哆嗦,一滴墨落在了手本上。

    唉,连笔墨也欺负老夫啊!

    哀叹着,换了一个手本,正要写,突然有人在外面低声呼唤。

    “相爷,张阁老求见。”

    “张阁老?哪个张阁老?”眼下内阁两个姓张的,李春芳才有此一问。

    “是张居正张阁老。”

    “是他!”李春芳眉头一皱,虽然两个人是同科,交情却很淡薄,张居正这时候来干什么,莫非要逼宫?

    李春芳胡乱收拾一下,吩咐管家,“请张阁老进来。”

    没有多大一会儿,张居正一身宝蓝色的丝绸长衫,系着和田玉佩,从上到下,干干净净,还有一股子淡淡的香水味道,十分好闻,绝不是凡品。

    李春芳起身笑呵呵说道:“叔大如此打扮,莫非要去相亲吗?”

    张居正抱拳拱手,“元翁说笑了,张某前来,是有事情和元翁请教。”张居正看了看书房,又笑道:“怎么,不请小弟坐坐?”

    “快请,快请!”李春芳急忙让人奉茶,而后一摆手,只剩下两个人。

    “叔大,有什么事情,只管去值房说就是了,怎么跑到家里来?”

    张居正显得十分落寞,端起官窑盖碗,喝了两口茶,比他家中的差得许多,张居正随手放了下来。

    “元翁,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小弟也不跟你兜圈子,今天去看了内阁的会议,作何感想?”

    李春芳摸不透张居正的心思,只能陪笑道:“好,很好,几位阁老都是天下少有的干才,且开诚布公,为国谋划,有魄力,有办法,尤其是唐阁老,心怀广远,海纳百川,有古之贤相之风,老夫看在眼里,十分欢喜,陛下慧眼识人,大明中兴有望!”

    这位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好话,张居正一个字儿都不信,李春芳别看老实,只要是个人就不会甘心被人家当成牌位,视若无物,他这么说,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无可奈何而已。

    张居正满是不屑,撇撇嘴,“元翁,你不愿意说实话,那就让张某来说。唐阁老的作为,根本是窃取主上威福,把祖宗法度破坏殆尽,任由他做下去,大明国将不国!”

    “住口!”

    李春芳变颜变色,吓得立刻站起,伸手去捂张居正的嘴,疾言厉色道:“张太岳,你胡说什么,我可一点都没听到,你赶快走吧!”

    “哼!元翁,天底下还有你这么窝囊的辅吗?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张居正断然说道:“太祖爷当年废除中书省,权分六部,成祖爷设内阁,以备垂询,一百五十年来,辅权柄日重,但即便是严分宜,也不过是天子顾问而已。试问,可有唐毅一般,出阁臣本分,号令天下,应者如云,李阁老,你身为辅,就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吗?”

    李春芳脸色惨白,越听越怕,恼怒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在诋毁当朝次辅,一品大员啊!你愿意死,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我没有诋毁他!”

    张居正依旧面带冷笑,“当年太祖爷设立百官,就是以小制大,分权制衡,如今唐毅尽数收权于内阁,打破六部分立,祖宗家法已经被破坏殆尽,元翁,你还要装糊涂吗?”

    “我,我听不明白!”李春芳心虚地不停摇头。

    张居正暗中察言观色,李春芳是状元之才,他只是胆子小,并非脑子不够用,自己的话是能领会的。

    “元翁,索性直说了,按照唐毅的设计,大学士各自负责一方,直接统辖各部,已经严重出了辅臣的权力。其次,就拿整饬吏治来说,高拱和陈以勤直接统帅吏部、礼部、都察院,大权在握,六部科道的界限也被打破了,你难道看不出危险吗?”

    不愧是张居正,眼光真够敏锐的。

    在内阁的时候,他对唐毅的手段充满了惊讶和敬佩,但是回去仔细一想,只剩下彻骨的寒冷,都是夏季了,身上还冒了一层白毛汗。

    张居正仔细思索一番,他才猛然惊醒,唐毅的新法新政不是什么军制,也不是一条鞭法,真正重要的是内阁的新规矩!

    这才是唐毅变法的核心所在!

    历代官制的核心都是制约平衡,维持皇权的然地位,哪怕是相权最厉害的汉唐,依旧有御史台牵制。

    到了大明,朱元璋废掉丞相,虽然内阁代替了相权,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强如严嵩和徐阶,皇帝一道旨意,就能把他们罢免了。

    奥妙何在,就是大臣之间相互分权牵制。哪怕徐阶那样精于算计,老于权术的家伙,也不能铲除唐党和晋党,大臣不和,君王才能拉一派打一派,左手强了敲打两下,右手弱了,拉拔一把,总而言之,维系着朝局平衡,皇帝就能永远然物外,把控一切。

    可是唐毅的安排呢,正好破解了千百年来帝王权术的核心密码。

    他的方法说起来也不复杂,就是互相协商。

    还是拿整饬吏治来说。

    按照以往的方法,主要权力在吏部,科道从旁监督纠正。

    一旦有什么人事争执,就要闹到内阁,甚至闹到皇帝那里,由皇帝进行裁决,皇帝就可以根据他的心思,倾向于不同的方面,达到朝局平衡。

    如今呢,唐毅把整顿吏治的权力交给了高拱领衔的五位大员。

    遇到了事情,他们先就要协调一致,拿出意见。如果他们内部摆不平,或者出了篓子,作为监督的赵贞吉,就会把问题拿到内阁,经由七位阁老协商,唐毅作为裁决者,拿出最后的方案。

    注意啊,这个方案和以往由吏部单独弄出来的方案,完全不一样。

    比如说上一次京察,杨博算是秉公处置,结果还被胡应嘉鸡蛋里挑骨头,一顿猛攻,直接造成高拱滚蛋。

    这一次可不会了,因为在考察之中,已经纳入了科道的声音,最终结果还要由分管监督的大学士,以及内阁全体成员背书。

    拿出来的结果就代表着整个文官集团的意志,这下子就妙了,前面已经说过,文官一旦达成了一致意见,皇帝孤身一人,是没法和所有文官抗衡的。

    唐毅名义上把权力下放,交给了其他阁老,实际上他却是化身为整个文官集团的代言人,他把文官的力量做大了。

    看起来,唐毅是所有阁老里面,最不揽权,实力最弱的一个,实际上他却是影响力最大,权柄最强,真正能做到一言九鼎的那一位!

    按照朱元璋和朱棣的设计,这个说一不二之人,只能是君王,可是唐毅以辅臣之尊,架空君王,集大权于一身。

    对于这等精妙的算计,张居正是赞叹不已,甚至五体投地。但是作为徐阶的弟子,张居正的心里,想的还是致君尧舜,眼睁睁看着君父大权旁落,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元翁,眼下能扭转乾坤的只有您了,咱们都是一师之徒,实在是不能坐视唐毅,将祖宗规矩都给废了啊!”张居正掏心掏肺道。

    李春芳摇头苦笑,他真后悔见张居正,听他的这番话。

    “太岳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连高拱和赵贞吉都站在唐毅一边,凭着你我两个,又能做什么?唐毅打着变法革新,还有师相的三还誓言,想弹劾都没有借口啊!”

    “百官已经废了!”张居正咬着牙道:“不要指望着他们会去和唐毅作对。”

    “那指望谁?”李春芳傻傻问道。

    张居正没有说话,而是立起了巴掌,在面前恶狠狠用力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

    “真是荒唐,陛下是怎么想的?”

    敢拿这种口气说隆庆的,除了高胡子,别无分号。内阁商量好的几项改革,送到了御前,准备批红之后,立刻颁行。

    哪知道隆庆竟然以有违祖制为名,留中不。

    “我等一心谋国,老夫这就去找陛下论理,看看是哪个奸邪小人,在陛下面前进谗言!”高胡子转身就要走。

    “慢!”唐毅突然拦住了他,“中玄公,此事还是交给小弟吧。”8

第925章 准备看风景的唐毅

    内阁要有一个声音,可不是唐毅高高在上,指挥别人去干事就成了,关键的时刻,他必须扛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像徐阶那样,凡事都躲在后面,推着自己的小弟当炮灰,又哪里来的真正威信!

    虽然以高拱和隆庆的感情,他去或许比自己还要好,但是唐毅却不能退缩,他冲着其他几位阁老,含笑点头,让他们继续议事,唐毅随着小太监出了内阁,直奔乾清宫。

    话说这时候隆庆正在书房来回走来走去,唉声叹气,他后悔了,非常后悔。将内阁交给几位师傅打理,推行新政变法,他都点头的。

    结果内阁拿出了方略,却被自己叫停了,要是师傅们来质问,自己该如何回答?

    隆庆恶狠狠瞪了一眼滕祥,怒骂道:“该死的奴婢,你说,要怎么办?”

    滕祥连忙趴在地上,“皇爷,奴婢觉着天大地大,祖宗家法最大。太祖皇爷何等英明睿智,他老人家留下来的规矩,要是给破坏了,动摇的还是皇爷的江山,您琢磨着,是不是这个意思?”

    滕祥仗着胆子问道,隆庆一下子没词儿了。

    给科道言官调查的权力,有人不高兴,谁啊,锦衣卫和东厂呗!

    本来稽查百官民众,随意逮捕审讯,正是厂卫的权力,如果科道代劳了,把他们置于何地?

    滕祥哭天抹泪,把事情一说,隆庆当即动摇了,没错啊,内廷和外廷,是朝廷的两大支柱,眼下外廷的几位阁老都是顶尖儿的人物,又是自己素来敬重的老师,外廷权力已经到了顶峰,若是把内廷给压制下去,朝局不就彻底失衡了吗!

    隆庆懂得为数不多的帝王心术,最重要的就是平衡。

    故此,他选择留中不发,没有立刻批准新法。只是隆庆想不出如何面对师傅们的质疑,故此才会满腹疑惑。

    “皇爷,唐阁老到了。”冯保躬身报信。

    隆庆一哆嗦,之前还拍着胸脯,要支持变法,结果翻脸比翻书还快,实在是不够君子。

    可是又不能不见,隆庆咬着牙,说道:“快请。”

    唐毅满脸春风,从外面走进来,要施礼,隆庆一步过来,拉着唐毅的胳膊,急急忙忙,让他坐下,神色之中带着慌张,好似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隆庆对待几位师傅,的确是真心实意,弄得唐毅有时候都羞愧不已,他的手段都是挖皇帝陛下的墙角儿,结果还要装模作样,用花言巧语哄骗隆庆……好在唐毅已经把厚黑心法点到了满级,愧疚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陪笑道:“陛下,臣此来是想询问,是否内阁的方略有所不足,还有什么要调整的,请陛下示下,臣立刻去修改。”

    隆庆本来就不好意思,唐毅又如此谦卑,弄得他脸上通红,犹豫了半晌,冲着滕祥一瞪眼,“你过来!”

    滕祥脑袋嗡了一声,他嘴咧得跟吃了苦瓜似的。

    陛下啊,您老也太不靠谱儿了,这就把奴婢给卖了,要是让唐阁老记恨上奴婢,还不得死无葬身之地啊!

    滕祥满肚子委屈,却不敢抗旨,只好到了唐毅面前,笑嘻嘻道:“唐阁老,司礼监这边有些疑问,想请阁老解答一二。”

    唐毅连忙抱拳,略带惭愧道:“是我一时疏忽,竟然没有请几位珰头去商议沟通,实在是抱歉。”

    “哪里哪里。”滕祥连忙摆手,“唐阁老不要折煞奴婢了,奴婢觉得科道的那些人已经够可恶了,还给他们调查的权力,不得上天啊?奴婢就是看着他们欺负皇爷,心里头难受,都是给皇爷办事的,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皇爷,您说是吧?”

    是你在捣鬼,唐毅云淡风轻,含笑道:“公公忠心陛下,让人钦佩,不过您说的调查权,却未必如此。”

    “怎么讲?”隆庆发问道。

    “陛下,是这样的,您可注意看过,臣给科道配属的是精通律法、财务、营建的人才,换句话说,就是让他们盯着刑部、户部、兵部、工部,毕竟变法革新,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能出差错。太祖爷当年设立都察院,六科廊,就是要盯着十三省,和两京六部。至于担心他们搅扰陛下,我看大可未必。臣已经写明,日后科道上书,必须有真凭实据,不能随意夸大,无中生有,一旦查出有人讪君卖直,沽名钓誉,要严惩不贷!”

    什么叫宰辅之才,唐毅几句话把滕祥肚子里那点好容易凑出来的理由,给化解的一点不剩。

    让科道监督官吏,当然是老朱同学的初衷,不会违背祖制,把六科十三道的目光放在朝堂上,自然不会烦皇帝。

    滕祥最大的理由全都不攻自破,隆庆听着,频频点头,看起来唐师傅还是站在自己的一边,这个滕祥就是多事!

    他恶狠狠瞪了滕祥一眼,“混账奴才,唐师傅都解释清楚了,司礼监还有什么说的?”

    滕祥满肚子委屈,有史以来,我算是最倒霉的司礼监掌印了,皇帝站在师傅那一边,胳膊肘儿往外拐,让我们可怎么办?

    突然唐毅起身,吸了口气,“呀,陛下,臣突然想起来,监督百官,乃是厂卫之责,臣当初只是想着厂卫精通刑名案件,未必懂得六部的政务,就授予了科道权力。现在一看,却是臣少了思量。”

    说着,唐毅对滕祥说道:“的确是本阁疏忽,司礼监这边,可有什么想法,若是把监督大权交给厂卫,合适吗?”

    合适!

    滕祥就想一口答应下来,多少年了,内廷都被外廷吃得死死的,好不容易隆庆登基了,这位皇帝没别的好处,两点,念旧,耳根子软。

    滕祥、孟冲、李芳等人都是跟着隆庆多年,最苦的时候,他们陪着熬过来。等到隆庆登基,这几位都鸡犬升天,宫里最肥的几块肉都落到了他们的嘴里。

    人心不足蛇吞象,太监尤其如此,得到了最想更多,想要超过刘瑾八虎,那是不可能了,最起码捞点银子总成吧!

    变法革新,涉及到多少银子,岂能让外廷专美。宫里的十万太监,那么多张嘴,都嗷嗷待哺呢!

    不过滕祥也不傻,隆庆对唐毅的敬重可非比寻常,不能傻乎乎就往前冲。

    “皇爷,奴婢恭听圣断。”

    皮球提到了隆庆的脚下。这下子轮到隆庆发愁了,唐毅说的明白,是要监督各部,落实新法。

    隆庆听师傅们讲过王安石的变法,之所以失败,三大原因,第一自然是所谓的新法欠缺可行性,经不起推敲,就像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充满了漏洞;第二是王安石性格执拗,不能海纳百川,兼听则明;第三,则是用人不明,以致奸邪小人,打着支持变法的旗号,混入其中,大捞其利。

    比起宋神宗,隆庆要幸运的多,唐毅有容人之量,识人之明,所拟法令,具备极强的可行性,盼望中的中兴盛世,的确可能出现。

    隆庆从本心来讲,当然希望新法推行。

    他之所以犹豫,是担心外廷架空内廷,进而架空他这个皇帝,但是唐毅表现出来的大度谦恭,让隆庆打消了怀疑。

    “唐师傅,监督六部,还是要交给科道来办,只是内廷这么多人,让他们闲着也不好,您说——是吧?”

    唐毅笑道:“陛下有什么安排,只管说就是。”

    “唐师傅,是这样的,历来都会安排中官监督军镇人马,自从先皇召回,已经废止了几十年。朕想着,先在京营增加几位监军,若是可行,再推广,若是不行,就立刻撤销,也不会出大乱子,这也是师傅的试点改革之法,您以为如何?”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隆庆都学会用唐毅的话,来堵唐毅的嘴了。

    “陛下圣明,臣回头和其他阁老,还有兵部的商量一下,既然是祖宗成法,想来不会有人反对的。”

    ……

    次辅值房,高拱和赵贞吉,两位阁老都在,高胡子更是脸色铁青。

    “唐阁老,你这事办得不好,京营何等之重,先帝撤回监军中官,算是为数不多的德政之一,你怎么能放太监去监军啊,这不是添乱吗?”高拱来回搓手,不停埋怨。

    赵贞吉翻了翻眼皮,不屑道:“高大人,你别满肚子道理,说到底,太监是伺候陛下的,就是比臣子来得亲近。眼下多少人都盯着内阁,说咱们大权独揽,要是再硬顶陛下,到时候只会说咱们削弱皇帝羽翼,引起了陛下猜忌,我看你怎么推行新法?”

    老赵的一番话,噎得高拱哑口无言。换成高拱,可以去争,可是唐毅不行,他的势力摆在那里,稍有不慎,就会惹来非议。

    “唉,行之啊,算我胡说八道,我给你赔不是。”

    唐毅苦笑一声,“中玄公,的确是小弟无能,可眼下京营毕竟还不算至关紧要,陛下已经给新法批红,你们二位要立刻推行,拿出业绩来,说话才能硬气。”

    高拱和赵贞吉思索了一阵,纷纷点头,带着复杂的心情去下去办事了。

    他们没有注意到,唐毅丝毫没有感到气馁,相反,还略有得意之色。

    滕祥竟然想抢京营,算盘不错,只怕没有那个好胃口!如今的京营,那可是一个大火盆,谁踏进去都要倒霉。唐毅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唱了起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腾腾……u

第926章 自作聪明(求票)

    “弟子见过师相。”申时行躬身施礼。

    唐毅依旧在写着东西,他十分乖觉,垂手侍立一旁。

    差不过过了一刻钟,唐毅才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汝默,世人都羡慕翰林官清贵,不用受案牍劳形,你入仕也有六年了吧?”

    “回师相,六年零七个月了。”

    唐毅含笑道:“数月之前,太子册封大典的时候,陛下就说过,要选拔德才兼备之士,教导太子,还询问过,要派何人,怎么样,你有兴趣吗?”

    一听这话,申时行的血液骤然加速流动,小白脸都变得微红。

    当今陛下对太子的喜爱溢于言表,早早册封太子,储位极稳,如果去教导太子,就是未来的帝师,凭着这份感情,加上他状元出身,入阁拜相,几乎是板上钉钉。

    师相这是给自己铺路啊,申时行脱口而出,就想答应,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发现唐毅笑得有些高深莫测,申时行迅速转动脑筋,试探着问道:“师相,弟子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唐毅回答的很干脆,“除了给太子当老师,你还可以去汉中,接知府一职。不过汉中那里路途遥远,很是辛苦,加之你到了地方,人生地不熟,远不如在京里面安稳舒服,再说了,堂堂状元郎,哪有外放那么远的,根本是受罪……”

    唐毅还要往下说,申时行突然笑了起来,“师相,弟子想好了,我要去汉中。”

    “为什么?”唐毅含笑道。

    “师相,您费了那么多吐沫,弟子还不明白,岂不是成了笨蛋吗?”申时行感叹说道:“宝剑锋从磨砺出,师相当年独自下江南,才闯出了一片天地,弟子不敢和师相比,但是也不能弱了师相的名头,您说是吧?”

    唐毅满意地笑了笑,“汝默,从翰林骤贵的官吏不少,他们入阁拜相,执掌大权,可是推究这些人的作为,多半都是太平宰相,甚至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可以说是于国无益。不在地方真正走一遭,是不会体会到老百姓真正的疾苦,也不会知道那些小吏究竟是何等奸猾贪婪。想要宰执天下,就必须在地方好好历练,不能管好一府,一县,就别想入朝柄政,你明白吗?”

    申时行连忙站起,“多谢师相教诲,弟子谨记在心。”

    “嗯,你觉得去汉中,首要的任务是什么?”

    “师相,弟子以为汉中乃是一条鞭法试点的四府之一,自然是要推动一条鞭法,增加朝廷税收。”

    唐毅摇摇头,申时行不明所以,心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汝默,近些年来,北方灾害不断,陕西是重灾区之一,那里民生凋敝,百姓过得极苦,在那里进行改革,最重要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改善民生,稳定地方。关中是炎黄苗裔兴起之地,是汉唐盛世的精华所在,陕西不稳,则天下不稳,这一点你务必要记在心头,不可忘却。”

    唐毅当然不能告诉他,陕西米脂有个李家,在几十年后,会起义兴兵,灭了大明,逼得隆庆的重孙子在煤山上吊……当然这也毫无意义,李自成是偶然的,可是起义是必然的,连年天灾**,使得西北各省越发贫瘠凋敝,朝廷的官吏没有人愿意去艰苦的地方当官,他们宁可花大价钱,去东南当一个知县,也不愿意跑到西北,西南当知府。

    结果就是一些被贬官的,一些名声不好的,非科甲正途的……总之就是质量不高,问题一堆的官吏,仿佛发配一般,硬塞到了西北。

    这帮人到任之后,自知升迁无望,就自暴自弃,拼命狠捞,哪怕弄出了民变,只要下狠心压下去,也不会惊动朝廷。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长期忽视,甚至漠视的结果,就是西北凋敝,百姓没有活路,不得不起义造反。

    唐毅派遣爱徒申时行过去,一方面是历练他的本事,为日后培养人才,更大的方面来说,他要扭转整个用人选材的方式。

    唐毅就找到了高拱,让他考察官吏的时候,对云贵,陕甘,广西等地的官吏,只要做出业绩,要优先提拔,大力奖赏,环境艰难,更需要优秀的人才,朝廷要是忽视这些地方,早晚会尝到苦果。

    高拱深以为然,在这一次整顿吏治的行动当中,将一大批很不错的青年进士,国子监生,都安排到了西南和西北。

    申时行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唐毅花了一个多时辰,仔细交代要注意的问题,谆谆教导,让申时行感动不已,发誓一定不辜负师父的期望和栽培。

    刚把徒弟送走了,有一个中书舍人就急匆匆跑过来,满脑袋是汗。

    “阁老,大事不好了。”

    “有什么事情?值得大惊小怪的!”

    “是这样的,京营闹饷了。”

    唐毅眉头一皱,显得十分焦急,“去把其他几位阁老都请来。”

    中书舍人转身跑出去,他一走,唐毅的脸色就缓和下来,甚至带着淡淡的笑容。

    京营一定会出事的!

    唐毅早就算定了,其实自从南军北调,军制改革,虽然没有碰触京营,但是京营上下早就人心惶惶,他们也嗅到了变革的味道。

    至于这一次,隆庆听信了滕祥的话,派遣内臣监军,更是一大败笔。

    自从嘉靖革除京营内臣以来,几十年间,太监都没法碰触京营这块肥的流油的大肉!试想一下,一群恶狼被关在笼子里,突然放出来,会有多么疯狂,简直不敢想!

    另外呢,勋贵们在这几十年间,已经和文官结成一体,牢牢把持着京营,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突然多了一群抢食的对手,你说他们能不拼命吗?

    上山虎遇上了下山虎,非要斗出一个你死我活不可!

    这也是唐毅放手把京营让给太监们的原因,闹吧,不破不立,大破大立,要是能把京营给解决了,也算是消灭了一柄头上的利剑。

    毕竟他们再饭桶,欺负手无寸铁的官吏还是足够了……

    很快,几位阁老全都赶到了。

    “情况怎么样?”唐毅问道。

    唐汝楫连忙叹口气,“唉,坏事都坏在了苏伟森身上,对了,他是滕祥新认的干儿子……”唐汝楫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个苏伟森原来是织造局的管事,自从吴太监在苏州被打死,他就吓得夜不能寐,生怕自己也被打死。他拼命活动,正赶上隆庆登基,潜邸的这些人都鸡犬升天,苏伟森刚进宫的时候,和滕祥一起认得干爹,算是老交情。

    他一想,干脆把历年贪墨的银子都送给了滕祥,还自愿低一辈儿,认滕祥当干爹。滕祥一高兴就把他调到了御马监。

    这一次往京营派监军,滕祥就想到了他。

    滕祥把苏伟森叫到了身边,“小森子,能插手京营,是虎口拔牙,咱家可告诉你,一定要把差事干好了,让京营来一个脱胎换骨,不然连干爹都没法交代啊!”

    苏伟森笑嘻嘻道:“干爹,您老在陛下身边那么受宠,还怕什么。”

    “哼,小森子,咱家可告诉你,长点心眼,福和祸是连着的。不管陛下怎么看重,咱们都是奴婢,那几位师傅才是陛下真正看重的人。尤其是唐阁老,别看他笑呵呵的,温良恭俭让,可是真的发起狠,谁也不是他的对手,想当初……”滕祥突然停了下来,凶巴巴道:“不许给干爹丢脸!”

    苏伟森见干爹狰狞骇人,只能频频点头。

    他毕竟在东南待过,耳濡目染,知道想要练出好兵,就要赏罚分明,处事公平,自然就无话可说。

    第一天上任,苏伟森就要求检查三大营,校场响起三通鼓声,除了陈大成统辖的神机营悉数到齐之外,其他的神枢营和五军营只来了一两百人,而且一个个歪戴着帽子,身上的甲胄也不整齐,乱糟糟的,跟菜市场一般。

    可把苏伟森给气坏了,他尖利的嗓子,把神枢营和五军营的将领给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当场宣布,要奖励神机营五万两银子。

    奖功罚恶,苏伟森觉得自己很不错,这一手足够立威了。他美滋滋一算,坏了,银子要从哪里出啊?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啊!

    他想了想,干脆,就从神枢营和五军营身上出,早就听说了,三大营号称十几万人马,实则老弱病残都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万人,至于空饷都被将领和勋贵给吃了。

    你们敢吃,咱家就让你们吐出来!

    苏伟森从这两个营的军费当中,拨出了五万两,他又琢磨了一下,悄悄留下了一万五千两,只拿三万五,交给了陈大成。

    都说见面分一半,咱家只拿一万五,还有什么说的。

    苏太监被自己的英明神武都给陶醉了,一帮丘八大爷有什么了不起的,到了咱家的手里,还不软的和面条一样,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欣喜之下,他叫来几个唱曲的,弄了一桌子酒菜,就在军营里面,听着小曲,喝着美酒,别提多惬意了。

    到了半夜,他突然发现外面一片红光,苏太监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刚从屋子里走出来,就听有人大喊:“兄弟们,死太监贪了咱们的军饷,和他拼了!”

    嗷的一声,数百乱军冲到了监军的营地,苏太监鬼叫连声,很快淹没在了人群里。u

第927章 成国公教子

    乱兵闹到了第二天早晨才散去,有人收拾残局,从墙角找出了苏太监,身上都是伤,衣服也破了,脑门挨了一下子,血流了一地,把手指头放在鼻子孔,还有气!

    赶快七手八脚,把他送到了太医院,经过医生诊治,到了下午,苏伟森总算是捡了一条命,重新活了过来。

    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跪在干爹滕祥的面前,嚎啕大哭,满肚子委屈,好好的恩威并施,拉一派打一派,怎么就不管用了,京营为什么就这么邪门啊?他是欲哭无泪。

    ……

    “蠢材一个,京营的兵说是兵,其实好几代在京城,都是地地道道的老泡儿!”朱希忠半躺在宽大的罗汉床上面,手里拿着烟袋,一边抽着,一边不客气地说道。

    差不多七八年前的时候,唐毅给朱希忠出主意,让他好好练练刀马,重拾武勇,振兴家门。刚开始朱希忠倒是点头了,可是没几年日子越发安生,他年纪也大了,没了雄心壮志,加之产业越来越大,孝敬越来越多,日子越来越好,心宽体胖,这位就横向发展了。

    眼下他老人家至少三百斤往上,走路要人搀扶着,坐久了就大喘气,必须半躺着。

    虽然德行不怎么样,但是好歹管了京营几十年,朱希忠把这伙人看得门清儿。

    “苏太监的法子也不算错,如果放在南兵,没准人家海感恩戴德呢!”

    朱希忠老气横秋道:“有功赏,有过罚,这是南兵的本能,至于经手三分肥,赏银上面截留一点,也是正常的,大家最多背后发发牢骚。可京营的大爷不行啊,他们早就不能打仗了,专门指着俸禄活着,你给了神机营赏银,凭什么不给我们?京城的爷们要的是什么,面子!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拿了赏银的也不高兴啊,说好了五万两,结果就给三万五,还是从另外两个营拨出来的。以后大家见面,多不仗义,好说不好听啊!

    嘚,苏太监满以为英明神武的决断,弄了一个里外不是人。

    神机营的人偷摸就把消息捅给了另外两个营,咱们可是兄弟,别人一个老阉货给离间了。神枢营和五军营的人立刻把矛头对准了苏伟森,这才有晚上的一幕。

    朱希忠的大儿子朱时泰坐在老爹的对面,他也二百多斤,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激动起来,呼哧气喘,脸上的肉直跳。

    “爹,苏太监算个什么东西,咱们可不能让他给欺负了!”

    “什么话!”朱希忠怒道:“你懂什么,苏太监背后是滕祥,是司礼监,你惹得起?”

    朱时泰吓得一缩脖子,还不服气道:“爹,司礼监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去找行之,他可是内阁次辅,天子的老师,说一不二,皇帝还能不向着咱们。这京营啊,咱们成国公府管了好几十年,里面都是咱们的手下弟兄,每年十几万两孝敬着,大难临头了,咱们要是罩不住,还要不要这张脸了。回头我就去请行之过来,咱们一起喝一顿,把事情和他说说,我就不信,他不帮着……”

    朱时泰还没说完呢,就发现朱希忠的眉头都立起来,愣是挣扎着要起来,朱时泰连忙搀扶,哪知道朱希忠抡起了手里的烟袋锅,照着他的脑袋就来了一下子,把朱时泰都给打懵了。

    朱希忠还不解气,怒骂道:“跪着!”

    哪敢违背老爹的命令啊,朱时泰扑通跪下来。

    朱希忠抓着烟袋杆,这一顿胖揍,打得朱时泰脑门都流血了。外面的家将听到喊叫声,连忙跑进来。

    朱希忠凶神附体一样,大叫道:“你们谁敢进来,我就先打折他的狗腿!”

    这帮家将一看,吓得抱头就跑,大少爷啊,您可自求多福吧,估计亲爷俩,也舍不得往死里打。

    好半晌把烟袋杆都打折了,朱希忠才坐回床上,大口喘气。

    朱时泰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跪在地上,满脑子包儿,可怜兮兮的。

    “唉!让我说你什么好!”

    朱希忠半天喘匀了气,怒骂道:“你爹这辈子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可是咱们成国公府,怎么能越来越兴旺?知道吗?当年陆炳还是锦衣卫的佥事,他那样的官,京城一抓一大把,但是你爹就看出来了,他是天子近臣,早晚有发迹的时候,你爹折节下交,给他送东西,送女人,不光给他送,还给他的家里送,有了什么好位置,我都先问问他。你爹豁出老脸,孝敬陆炳,当年先帝南巡的时候,满京城的勋贵,就你爹跟着去了,那天晚上,行宫走水,陆炳背着先帝跑出来,你爹就跟在身边,要没有陆炳,咱们哪来的二十年的富贵!”

    朱时泰第一次听老爹讲述起曾经的往事,听得目瞪口呆。

    “傻了吧,告诉你,还有更厉害的呢!十几年前,东南闹倭寇,当时谁都束手无策。你爹就算准了,谁能平定倭寇,谁就是天子的宠臣,少说能保咱们家二十年的富贵。当时唐慎刚刚考中进士,还是三甲的,你爹就和唐家结亲。”

    朱希忠说到了这里,也难掩得意之色,算起来发现陆炳这支潜力股,只能算是他脑筋转得快,舍得拉下脸,敢下本,但是看出陆炳前途无量的不止他一个,却没人那么屈尊降贵。

    但是,押宝唐家,绝对是朱希忠慧眼识人,而且收获也远远大于陆炳。

    唐慎在几年之间,蹿升巡抚这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是他的儿子竟然比当爹的还妖孽,十年出头,愣是坐上了次辅的位置,大权独揽,势力深不可测。

    本来网孔雀的网,结果网了一只凤凰。

    朱希忠做梦都能笑醒,凭着这一层关系,成国公一脉不但稳坐勋贵头一把交椅,而且在天津,江南,他们家都有数之不尽的生意,每年赚得银子,都不计其数。

    一想到这里,他更生气了。

    “就那么眼窝子浅,京营的那帮土鳖给了点银子,就罩着他们,你也不想想,值不值得咱们罩着?”

    朱时泰被骂得狗血淋头,满肚子委屈,“爹,孩儿也不是贪图那点钱,关键是咱们不能没有势力啊,好花还要绿叶陪衬着,您说是不?”

    “呸,你算哪门子花?就是一根狗尾巴儿草!”朱希忠不客气啐骂道:“你爹为啥和你说刚才的话?要想在朝廷上立得住,不在乎咱们家多有本事,而在于咱们能不能攀得上有本事的人!傻小子,你还看不出来啊,行之很快就能坐上首辅之位,三十出头的首辅啊,啧啧!他就算干二十年,才五十岁而已!你想清楚没有,不要盯着咱们家的那点可怜巴巴的银子,盯着咱们的那点人,没用,一丁点用都没有!”朱希忠探着身体,给儿子传授几十年来,悟出来的生存法则。

    “你听好了,咱们要当好绿叶,凡事都替行之着想,不能给他打脸,不能丢了他的人。只要他还在位置上,咱们家就是勋贵的头一把,谁也动弹不了咱们,相反要是人家拿咱们当借口,攻击行之,他出了事,咱们就完了!爬得越高,摔得越狠!别看爵位是世袭罔替的,可是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国公,和一个大权在握的国公,是不一样的!”

    父子俩一直聊到了后半夜,朱希忠实在是受不了了,倒头大睡,看着老爹,再摸摸头上的伤口,真疼,可是挨得也真值啊!

    ……

    转过天,朱时泰就代老爹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奏疏,在奏疏之中,朱希忠提到年老体衰,辞去总督京营戎政大臣的职务,并且向皇帝请罪,说执掌京营多年,没有任何功劳,有负天恩,对不起百姓供养,也对不起京营的弟兄。

    不管朝廷如何整顿,他都鼎力支持,没有二话。要是有什么案子,牵连到成国公一脉,他愿意主动认罪,听凭发落。

    京营出了大篓子,不管是内廷,还是外廷,都摩拳擦掌,想要找人算账。

    朱希忠乖觉懂事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甚至隆庆看完了奏疏,都对哭哭啼啼的滕祥说道:“京营百年积弊,成国公总督京营以来,虽然无甚功劳,可是也没有什么过错,不要往他身上牵连了。当务之急,是拿出一个整饬京营的法子来。”

    滕祥无可奈何,只能认了,朱希忠这家伙还真滑不留手啊!

    “滕祥,内阁那边什么意思?”

    “回皇爷,唐阁老说他和朱希忠是亲戚,京营该如何处置,他都不好说什么,就请高阁老还有大小张阁老商议方略,经过内阁同意,就送上来。”

    正说话之间,冯保从外面跑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份奏折,送到了隆庆的面前。

    “皇爷,这是张阁老刚刚拟定的一份处理意见,他主张严查到底,揪出殴打苏公公的罪魁祸首,同时整顿京营,裁汰老弱,加强训练,重塑京营威风。”

    是张师傅的意见!

    隆庆连忙拿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手段霹雳,很有见地。

    “就按照这上面的意思办,滕祥,你也不用哭了,回头带着御马监的人,一起去整顿京营,朕倒要看看,这帮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拿到了皇帝的支持,滕祥是气冲斗牛,气势如虹!

    哼哼,丘八们,等着看咱家的厉害吧!u

第928章 很有效率

    “我这位便宜舅舅啊,别的本事没有,看风向是天下第一的。”

    唐毅由衷赞叹道,他没给朱希忠通气,就是想着把火烧到勋贵,一起改革,来个彻彻底底的调整,从上到下,一点不留手。别看是亲戚,文官和勋贵是天然的敌人,唐毅最多处置的时候,高高手而已。想不到朱希忠先撇的干干净净,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乖宝宝姿态,想起他那庞大的身形,唐毅就忍不住想笑。

    其实也好,朱希忠撇清了,就没法牵连到唐毅。任何改革都要尽量缩小刀口,不能动太大的刀子,眼下的大明还禁不起折腾。

    简单盘算一下,后果不会太严重,唐毅也就不着急了。但是也要做好准备,他给陈大成下了一道命令,要紧盯三大营内部的情况。另外他要求驻防通州一带的人马做好准备,随时动员进京。

    又让人和锦衣卫打招呼,千万盯紧了,别再出乱子。

    唐毅还以为自己有些小心过分了,谁知道还是低估了老泡儿们的脾气。

    张居正奉命拟定整顿京营的方略,他前去兵部,找兵部尚书霍冀商讨,不知道消息怎么就走露了,神枢营和五军营,一共两三千士兵,拖家带口,凑了七八千人,全都涌到了兵部,幸亏衙门周围够宽敞,不然还放不下这么多人。

    他们高声喊着,让张居正出来,不准裁撤京营,谁砸了他们的饭碗,他们就和谁拼命……

    喊声震天响,签押房里面的张居正听得一清二楚。

    自从入阁之后,张居正也捞到了太子太保的加衔,从一品大员,当朝宰辅之一,张居正这个人又看重面子,讲究规矩。

    这些丘八大爷跑到兵部折腾,最高的戎政衙门,岂容他们胡来!

    “思斋兄,你听听,这还是大明的兵吗?和土匪有什么区别?都说京营糜烂不堪用,以往我还觉得都是两个胳膊一个脑袋,又能差到哪里去?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帮家伙狗胆包天,一个都不能留!”

    张居正气冲斗牛,怒骂连连,霍冀闷着头,任由张居正发泄,一语不发。

    说实话,霍冀不大瞧得上张居正,觉得这位官位太大,架子太大,真当自己是丞相了!老子比你早了一科,从推官干起,当过监察御史,巡抚、总督、兵部侍郎,一步一个脚印,当到了兵部尚书,比起你这个骤然而贵的帝师,不知道要强了多少。

    既然是领兵出身,霍冀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他巍然冷笑,“张相,你若是觉得京营不堪用,只管裁撤就是,本官没有意见。”

    张居正被噎了一下,好在他也不是吃素的,要没有做好功课,断然不敢找上门来。

    “霍部堂,京营的兵痞打伤了陛下派来的监军,是什么罪过,你应该清楚吧?”张居正淡淡笑道:“袭击钦差,等同谋反,本阁大可以一本上去,严惩不贷!”

    霍冀的脸色终于变了,自从唐毅担任次辅之后,凡事强调内阁一致,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都是一个声音。

    本来一个阁老的压力就够吓人的,七八个阁老手拉着手,绝对碾压六部尚书。

    张居正虽然对唐毅的作法非常怀疑,甚至认为他把朱元璋的祖制弄得面目全非,可是此时他也代表着内阁,体会到了新制的好处,至少没人扯他的后腿。

    霍冀和张居正对视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他苦笑了一声。

    “张相,有些事情是查不得,改不得的。”

    “什么事情?”张居正追问道。

    霍冀更加凄苦,“张相,你何必苦苦相逼呢,真的不能查下去,不然就天下大乱了!”

    “少拿天下大乱吓唬我!”张居正一点不在乎,冷笑连连,“霍兵部,你不敢说,就让本阁来说,京营这么多年,被勋贵朝臣把持着,他们已经将京营变成了自己的摇钱树,把朝廷的精锐士兵,变成了一堆没用的兵痞,他们喝兵血,吃空饷,大捞其利,一个个脑满肠肥。从上到下,京营、兵部、乃至内阁、宫里,都有他们的人,一旦查下去,就是天塌地陷,朝堂大乱……”

    张居正把霍冀心里隐藏的话都一点不落,说得清清楚楚,霍冀总算领教了这位张阁老的厉害,他可不是光靠着老师,靠着陛下的小角色,唐毅、高拱能罩住他的锋芒,可不代表霍冀也能欺负张居正。

    他两手抓着大腿,不停搓来搓去。

    “张相,既然你都明白,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还是息事宁人,适可而止,免得把自己也陷阱去!”

    张居正猛地一摇头,“霍部堂,陛下亲自下旨,成国公已经上奏请罪,试问,还能牵连到谁?还有多少神仙?张某没有别的,唯独胆子不算小,息事宁人,你问问外面闹事的那些人,他们愿意息事宁人吗?”

    霍冀被问得哑口无言,压在胸中的怒火也蹿了起来。

    “好,张相好厉害,你只管查,下官看着就是。”

    这不就是呛火吗?

    我张太岳算不上常胜将军,可断然不会败在你们手里。

    来就来,看谁怕谁!

    张居正立刻下令,将历年京营直取的军费账目,以及营造武器的费用,全都抬来,沉甸甸的好几个大箱子。

    不得不说,去了雷州五年,张居正本事也涨了不少,加上他私下研究唐学,会计账目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他来的时候,还带着十几个帮手,有备而来。

    当即就在兵部开始查账。

    古往今来,账目作假的手段,层出不穷,可是万变不离其宗,钱不会凭空消失,越是复杂的乾坤大挪移,就越会留下破绽。

    只要找到了,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

    张居正保持着十足的清醒,外面吵嚷,就当是放屁。

    从下午开始,一直到第二天的上午,小一天的时间,十几个人都熬得眼睛通红,精神紧绷,几乎弦都要断了。

    这时候张居正突然眼前一亮,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京营处处都能贪墨,军饷军粮不用说了,刀枪武器,作坊用料,甲胄马匹,总之账本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但是偏偏就让张居正找到了一样,就是各个作坊消耗的粮食,由于这笔粮食是给匠户做工时候吃的,众所周知,匠户地位低下,他们捞不到什么好处,给他们的粮食只会少,不会多,勉强活命而已。负责管理的匠户头子儿也没有什么油水。

    故此他们每天消耗的粮食,是不会作假的,根据这个就能轻松推算出实际的工匠数量,找到了一个真实的数据,接下来破解起来,就容易无数倍。

    有了工匠数量,一年的武器产量也就出来了,有了武器产量,加上京营武器更换的速度,就能算出京营实际的人数。下一步就能算出吃了多少空饷,虚报了多少物资……

    一个个的数据出来,让人看得目瞪口呆,经验的浑身发抖,连那些跟来的小吏都气得拳头攥紧。

    “硕鼠硕鼠,敢情天底下最大的老鼠,就在京城!”

    张居正连拍桌子,震得茶碗都倒了。

    根据他推算出来的数据,京营实际的人马只有三万七千多人,比起一些人预估的五万人还要少一万多。

    原因何在呢,原来京城有许多闲汉,有的士兵家里头兄弟不少,遇到了校阅人马的时候,就把这些人找来,给一点粮食,就能滥竽充数。

    由于关税银子增加,朝廷收入比起以往翻了一倍还多,军费自然水涨船高,京营去年消耗了八十万两银子,而根据张居正的计算,用在士兵身上的,不会超过三十万两,实际数目要更低。

    也就是说,一年有五十多万两,被从上到下,给吞得一干二净。京营一仗不打,一滴血不流,消耗顶得上九边的三分之二。

    还让不让人活了!

    大明朝什么都不多,就是吃白饭的人太多,从宫里的十万太监,到遍布天下的皇亲宗室,以及这些勋贵世家。

    一个个都是趴在大明身体上,贪婪吸血的水蛭!

    他们吸得饱饱儿的,却把大明财政搞垮了,把江山搞得摇摇欲坠。

    张居正固然存心和唐毅争锋,但是在公务上面,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京营一定要裁汰,勋贵贪婪的手爪必须斩断!

    张居正思量之时,从外面传来吵嚷的声音,一抬头,高胡子从外面冲了进来,他脸色铁青,后面跟着张四维,疾步跑来,却还是被落在后面。

    “霍冀,霍兵部!”

    高拱离着老远,就大声叫嚷,霍冀脸色很难看,匆匆赶来。

    “下官见过高相!”

    高拱怪眼圆翻,怒气冲天,“好啊,你们兵部胆子越来越大了,堂堂阁老竟然被困在兵部,坐困愁城!外面好几千乱兵,要是出了一点差错,砍了你的脑袋,赔得起吗?”

    高胡子强势,果然不假,霍冀浑身颤抖,强辩道:“高相,我劝过张相,谁知他非要留在兵部,还说没有事情,我也是没有办法。”

    “哼,巧言令色!就算张相不在,兵部衙门,岂能让人随便围了,连一帮兵痞都对付不了,还指望着你们抗击俺答吗?一群废物!”

    高拱一跺脚,直接冲到了签押房,张居正面上带笑,一拱手,“多谢高阁老前来解围,小弟不辱使命,已经把京营的账目查清楚了一些,请高相过目。”u

第929章 张居正有点方了

    高拱虽然和晋党有相当程度的合作,但是遇到了真正的问题,他是不会含糊的。京营担负着一百多万人口,数千名官吏,还有无数皇室贵胄的安全。

    缺额竟然高达三分之二!

    这是拿皇帝的命,那百官的命,拿京城的安危开玩笑!是彻头彻尾的犯罪!

    整顿京营,势在必行。

    这一次从上到下,态度完全一致,隆庆鼎力支持,高拱和张居正查人头,查贪墨,查物资,忙得不可开交。

    司礼监那边也没闲着,东厂、锦衣卫、御马监,纷纷派出得力干将,严查当天袭击苏太监的凶手,顺藤摸瓜,一口气抓了上百人。至于跑到兵部去闹事的那些人,也都被赶回了军营,圈禁起来。

    成国公朱希忠把大门紧闭,任何客人都不见,人品那些昔日的老兄弟疯狂咒骂,就是不给他们出头。

    到了这个地步,京营就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吗?

    当然不是!

    只有这么点本事,早就有人收拾京营了,还至于留到现在。

    从清查京营开始,京城的治安就乱了,无数的闲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抢夺商铺,打伤小贩,甚至有人跑到兵部衙门放火。

    大白天的抢匪横行,小偷遍地,还弄了一大帮老弱妇孺,跑到街上痛哭,看到了御史言官的马车,就给拦下来,大声喊冤,谁要是敢不答应,他们就追着屁股痛骂,拿臭鸡子扔他们。

    好好的京城,弄得给鬼蜮似的,老百姓不厌其烦,甚至有商贩抱团自保,结果这下子好了,原本一伙人欺负一两个,现在变成两伙人械斗。

    最愁的就是顺天府衙门,每天都要抓捕上百人,多的时候甚至两三百,根本来不及审讯,只能都塞到大狱里面。

    很快监狱也装满了,闹事的有增无减,顺天府撑不住,锦衣卫那边也告急了。

    京城大乱,内阁再也不能无视下去。

    唐毅召集几位阁老,一同商量对策。

    高拱的态度依旧强硬,这位或许不知道妥协是什么意思。

    “眼下的一连串乱象,恰恰证明,京营必须整顿,三大营不但不能保护京城安全,还成了一颗要命的毒瘤。对他们绝对不能手下留情,我提议要解散神枢和五军两大营,从九边选拔健儿,招募良家子弟,重建京营,坚决要把兵油子踢出去!”

    张居正紧随其后,也说道:“以往我们都以为京营只是有一些害群之马,现在看起来,完全错了,他们之中根本找不到几匹好马,统统都是祸害!百十年来,碌碌无为,几代人父子传承,这些人拿不了刀枪,只能提着鸟笼子,到处喝茶听戏,寻衅滋事,实在是想象不到,朝廷竟然养了这么多的废物饭桶。”

    其他几位阁老也是被京营的情况给震撼了,陈以勤思量许久,说道:“高阁老,张阁老,整顿京营,我是支持的,可是他们这么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我可听说了,昨天广济仓那边,给百官放俸禄,就有人在半路上抢走了官吏的粮饷,他们简直成了一群土匪!”

    这事赵贞吉深有体会,刚刚葛守礼就跑来找到了他,满肚子牢骚,这个抱怨啊!

    科道正在整顿之中,原来一大批徐党成员被贬官,调上来许多官声极好,能力不错的官吏,大家伙听说科道有了调查权,纷纷喜出望外,要大干一场。

    结果就出了这么档子事,他们去领粮饷,半路途中,好些言官就被京营的痞子给抢了。

    晚上一家大小都饿了肚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言官们纷纷要求,调动人马进京,把京营的这帮人统统抓起来,赶出京城。他们也要派人,介入调查,要把历年的账目,都查清楚。

    两边互不相让,已经较上了劲儿,看起来不弄得鱼死网破,就没个善了。

    赵贞吉思量着说道:“京营的问题由来已久,几万名士兵,加上家眷,还有将领,差不多会影响到二十万人上下,顶得上京城十分之一的人口。不是一句裁撤就可以的,没了粮饷,他们就过不下去日子,就要闹事,从外面调兵,杀一个血流成河,可是别忘了,这些京营的人几代生活在京城,已经盘根错节,到处都是亲戚,他们往京城一藏,如何分辨的出来?难道要京城生灵涂炭吗?”

    这一次老赵抓到了命门所在,京营经历一百多年的展,已经成了坯胎,不能裁,又不堪用,怎么都不是。

    在场都是才智之士,一时间竟然也没有了主意。

    沉默好一会儿,张居正抬起头,毅然说道:“我看裁一定要裁,只是要给予一些补贴,让他们不至于闹事。”

    思路不错,一下子大家都来了精神,只是要补偿多少,谈到了钱,一个个都愁了。

    眼下执行的还是徐阶在年初做的预算,各种支出早就定好了,户部现在拿不出一两银子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经过张守直初步核算,光是拖欠大户票号的就有一千二百多万两银子,就算人家愿意借,朝廷都未必还得起利息。

    事情又僵住了,商量来,商量去,陈以勤苦着脸道:“诸位,要不咱们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吧!”

    高胡子和张居正都不甘心,却也尝到了一文钱憋到英雄汉的窘迫。

    “清丈田亩,推行新法,势在必行!”

    张居正没有再提合并征银,只说了清丈田亩,这个争议相对小,但是执行却极为困难的事情。

    他随口一句抱怨,无心之举,唐毅突然沉着脸说道:“张阁老,财政改革迟迟没有拿出方略,我看这样,就由张阁老领衔,清丈田亩一项,折银收粮一项,还有——把地方税收要拿回户部,由户部统一编制预算支出,包括宗藩禄米,一律如此!”

    话不多,却仿佛一个惊雷,在大家伙的头顶炸开,不少人都晕晕乎乎的,包括胆大包天的高拱和张居正,都没想到唐毅敢这么干,真是太疯癫了!

    很多人都以明朝的税收极少,甚至不如宋代的十分之一,来嘲笑明代落后,这话也对,也不对!

    实际上明代税收总额并不比宋代少,甚至考虑税率的问题,明代的经济要比宋代还达,尤其是开关之后,贸易顺差,财富涌入,这是宋代无法比拟的优势。

    那为何明代总是被财政问题困扰着呢?

    毛病还出在明代的税收上面,明代税收有两个重要方面一个是留存,一个是起运。

    留存很简单,就是地方留下自用的部分,这个比例在三成左右,用来支付地方的行政费用,修桥补路,新建学堂等等……剩下的七成要上缴,这个比例其实还算合理。

    起运这块就复杂了。

    按常理说,起运就是要运到京城,交给户部统一分配,这不就是中央和地方财政分配吗?

    如果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实际上朱元璋当初规划财政分配的时候,认为运到京城,再统一分派,经过了太多的官吏,难免层层扒皮,脱裤子放屁,为了简省方便,起运的这部分税收要先满足地方军镇驻兵的消耗,其次还要供应宗室的禄米,杂七杂八扣除完毕了。

    最后剩下的一小部分,才会运送到京城。

    经过近两百年的繁衍,老朱家的子孙越来越多,地方留存的粮食还不够给宗室的,僧多粥少,狼多肉少,故此每一次征收赋税,就是地方和户部的一场斗智斗勇,双方手段齐出,人脑袋都能打出狗脑袋。

    唐毅深知明朝财政的积弊所在,国初休养生息的时候,财权下放,简化行政程序,对老百姓是有利的。

    可是经过两百年的时间,大明朝已经和当初完全不同,面临的挑战多种多样,急需集中财政,解决几件大问题,而不是把宝贵的财赋浪费在地方的琐事和宗藩的禄米的上面,那样简直是犯罪!

    “张阁老,我希望你研拟出一份方略,凡是从地方起运的粮食,统统交由户部支配,不论是地方的人马,还是宗室的禄米,一概纳入户部名下处置。你上一次提到了考成法,我认为这是很不错的建议,地方官吏要严管,财政要大改,回头你和高阁老,还有赵阁老商量一下,集中户部,吏部,都察院,三方合力,把财政的问题从根子上解决了!”

    唐毅充满了殷切的希望,“张阁老,财政关乎大明生死,至关重要,非大魄力,大决心,大毅力,无法完成,我希望你有勇气担下来,只要拿出可行方略,内阁必须鼎力支持,强力落实,一切有关财政的大事,都由张阁老全权负责。”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饶是他定力过人,也被吓了一跳。

    这是内阁第四位独当一面的阁老了,基本上也是最后一位,高拱负责吏治,赵贞吉负责监察,唐汝楫负责军制,至于重中之重的财政,张居正一直以为唐毅会自己拿在手里,毕竟他是公认的理财高手。

    可万万想不到,唐毅竟然会扔给自己,不但给了财政改革的大权,还把考成法抛了出来。

    有这两项,张居正一直渴望的改革就可以真正落实下去。他费尽心机,要夺取辅的位置,想要做的也无非是这两件事。

    竟然轻轻松松,就落到了自己手里,不是做梦吧?8

第930章 大明的马木留克

    唐毅的幕府一直在高效的运作着,三位谋士,连同无数仁人志士,就像是一个个零件,推动着机器快速平稳的运转。

    几个月时间,徐阶留下的摊子已经彻底收拾完毕。

    张居正接下了财政改革的大任之后,内阁的局面彻底奠定下来。八位阁老之中,名义上李春芳负责全局,唐毅从旁辅助,实际上是唐毅说了算,他确定内阁的方向,而其他六位阁老,则是分别担任不同职责。

    高拱总人事,铨选,官吏升迁考评,科举学校等等,他负责这块完全是从杨博的手里夺权,老虎嘴里抢肉,难度之大,绝对超出想象。

    故此唐毅把陈以勤配属给高拱,这两位有着深厚的友谊,陈以勤又相对稳健,珠联璧合,两大阁老挟着内阁的支持,足以压制杨博。

    唐汝楫总揽军事,兵部,九边,水师等等都在他的手上,负责军制改革,对外用兵等等事宜。

    张居正负责户部,财政改革,这一块最繁琐,也难度最大。清丈田亩,合并征银,甚至将财权统统收归户部,哪一项都是从别人身上割肉,面对着强大的反对力量,要推动难度相当大,即便是有考成法,也要披挂铠甲,亲自上阵搏杀,非要来一个七进七出,血流成河不可。

    唐毅扪心自问,他是最不愿意碰财政这一块,可是又不能不碰,偏偏寻常人物还办不下来。

    这就是唐毅为何屡次容忍张居正挑衅的原因,他暗中动的手脚,和宫里的太监联系,去找李春芳,唐毅都看在眼里,迟迟没有举动,就是想把难啃的骨头丢出去。

    张居正这个人有权谋,野心大,算计又深,远比高拱难对付,不给他权力,张居正肯定上蹿下跳,小动作不断,给唐毅的人事布局添乱。

    从本心来说,大明朝面临一系列的问题,唐毅盘算着,穷极一生,也无法解决,甚至旧问题没解决了,新问题又冒出来。

    那种一劳永逸,直接弄出太平盛世的想法根本不现实,也不可能做到。

    纵观所有帝国,哪怕如日中天的时候,也都是毛病一堆。

    唐毅真正要做的就是调理官制,强化内阁,加强文官体系,将君权和相权恶斗的局面终结。

    文官彻底变成国家的主人,所谓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说穿了就是龙多了不治水,皇帝要享受,要多捞一点,他身边的太监,宗室皇亲都想抢夺资源。士大夫们见皇帝大捞特捞,反正江山是皇帝的,我们干嘛不过点舒坦日子。

    结果皇帝和士大夫遇到了好处一起往上扑,遇到了责任互相踢皮球。

    假如把这对矛盾解决了,士大夫真正建立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主人意识,对责任不再推卸扯皮,对待问题不回避,不胆怯,不偷安,不抱残守缺……

    有了相对健康的官僚体系,即便是遇到了严重的问题,也会出现更多的才智之士,用勇气和智慧,校正帝国的方向。

    这一点唐毅有着十足的信心,毕竟自从大航海时代,西方很多国家都做到了,维持了几百年的兴旺,大明没有道理比不上一群夷狄。

    要想官僚体系真正强大起来,茅坤和王寅送给他的八个字非常重要。

    海纳百川,兼容并包。

    即便他知道张居正搞得那些小动作,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好恶,就随便干掉一个阁老,那岂不是又走上了徐阶的老路。

    唐毅有更好的办法,更堂堂正正的谋略,张居正这个人有强烈的“事功”心里,他要做事,他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你不是想做吗?

    我就给你搭好舞台,给你绝对的支持,让你遂心如意。

    唐毅算定了,张居正一定会干的,财政改革是最得罪人不过,等他把事情做好了,人也得罪光了,到时候唐毅还会保护他,让他安安全全,体体面面回家。

    我就不信你张居正是圣人,主持着繁重的财政改革,还能有精力给我添麻烦。

    摆平了内阁最危险的一个家伙,剩下一个张四维,他资历浅薄,又不是帝师,正好负责内阁的日常工作,说穿了,他就是所有人的大秘书,分工明晰之后,一个相对合理的内阁雏形快速变成现实。

    唐毅的心情相当不错,他摆脱了繁杂的庶务缠身,每天都能早早回家,享受妻儿环绕的天伦之乐。

    平安已经*岁了,小家伙越长越像唐毅,很是帅气,已经进学读书了,除了顽皮一点,几乎没有什么毛病。

    平凡也四五岁了,很安静,和他娘差不多,但是心里头有主意,小眼睛黑亮黑亮的,聪明的劲儿不比他哥差。

    至于琉莹给他添的女儿,更是一家人的眼珠子,活宝贝,粉嫩的小脸,带着婴儿肥,让人看到,就忍不住要抓一把,简直跟瓷娃娃似的。

    日子真美好啊,要是没有京营闹心就更好了!

    这一天是平凡的生日,唐毅请了半天假,回家看儿子。

    还没到家,冯保就急匆匆赶来。

    “哎呦,唐阁老啊,皇爷都急坏了,您快随着奴婢进宫吧。”

    唐毅无奈摇头,只好随着冯保进宫。

    轻车熟路,到了冬暖阁,隆庆正在这里,来回踱步,不停搓手,见唐毅进来,连忙说道:“唐师傅,你可算是来了。”

    君臣见礼落座之后,隆庆就急不可耐地说道:“唐师傅,眼下京营闹腾的,京城到处都是乱子,朕心里头十分焦急,故此请师傅过来,商议一下。”

    唐毅察言观色,发现隆庆眼角往下垂,不停看着地。

    当初在裕王潜邸的时候,一遇到功课没做的时候,就是这一副表情,如今当了皇帝,习惯还没改,显然隆庆言不由衷。

    “陛下,的确有些乱子,不过已经让高阁老和张阁老处置了,我相信他们能拿出合适的方案的,毕竟京营多年以来,已经积弊重重,必须加以改革了。”

    隆庆点头,“高师傅和张师傅朕当然信得过,只是京城乱不得啊,唐师傅,您看着京营能不能……”

    隆庆脸上发红,有些说不下去。

    “呵呵,陛下是想意思意思,然后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过去了,是吧?”

    隆庆不太敢和唐毅对视,显然存了这个心思。

    唐毅暗暗摇头,隆庆的确是耳根子软,几天前还信誓旦旦,要一查到底,从严处置,这么快就变了主意,八成是有人进了谗言啊!

    “陛下,整顿京营,是您下的旨意,朝令夕改,恐怕不妥。臣斗胆请教,您为何改变了主意?”唐毅呵呵一笑,“当然了,要是陛下不方便说,臣也就不问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隆庆当然信任自己的师父,他思索了半晌,,心里暗暗对老丈人说了声对不起,咬着牙道:“刚刚武清伯来过了。”

    武清伯?

    李贵妃的爹,那个泥瓦匠!

    唐毅脑袋快速转动了好几圈,他敢说武清伯绝对不懂什么京营的事情,八成是有人要走李贵妃的路子,来影响隆庆。

    看起来京营背后的这帮人的确不简单,连这么偏门的招都想了出来。

    “唐师傅,朕想了许久,高师傅和张师傅都建议把京营裁撤了,可是没了京营,谁来负责京城的安全?要是从外面调兵,不但花费巨大,而且,朕,朕担心不方便……”

    唐毅有颗玲珑心肠,哪里看不明白,不是不方便,而是不安全!

    现在不论九边的兵,还是东南的兵,都被文官掌控了,要是调几万人进京,等于是在皇帝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京营再不好,再不成器,那也是忠于皇帝的,是自己人。显然背后怂恿武清伯的人,找出了关键,想要利用隆庆护短的心思,保下京营。

    妙极,妙极啊!

    唐毅想通了之后,微微一笑,看了看左右,隆庆会意,急忙让他们退出去。

    “陛下,有些话本不是臣该说的,可是又不能不说,臣斗胆请陛下赎罪。”

    隆庆连忙说道:“师傅老诚谋国,都是为了朕的江山,有什么说不得的。”

    “唉,陛下,当年成祖爷能四年之间,打到金陵,改天换地,固然成祖爷文治武功,天下无双,但是朵颜三卫也是出了大力气的。当时成祖爷从朵颜三卫借了三千精骑,成为大军先锋,一路所向睥睨,而这三千骑兵,就是三大营之中,三千营的前身。”

    老祖宗的历史,隆庆很清楚,从蒙古人手里借兵,总归是不太光彩,后来的史书当中,不断淡化这一点,包括三千营都被改名为神枢营。

    “唐师傅,您提起这段是什么意思?”

    “陛下,京营人马守卫京师,必须要精锐强悍,又绝对忠诚陛下一个人。自从土木堡之变后,京营精锐丧尽,后来于少保从各地调集精锐,重组了十团营。从此之后,京营之中,就没有了外人,他们经过一百多年生息繁衍,成了京城的坐地户,勇武没有了,打不了仗,又舍弃不掉。”

    唐毅话锋一转,“陛下,臣斗胆提议,不如就恢复成祖爷的旧制,从外族征召少年,从小训练他们打仗的本领,灌输给他们只忠于陛下一人。他们无亲无故,等到退役年龄到了,在外地安家即可,可以尽去京营之弊,又能得到一支忠勇敢战的人马,一举多得,还请陛下裁决。”

第931章 新的争吵

    利用外族替自己作战,这是很多帝国惯用的作法,罗马帝国雇佣过蛮族士兵,最后灭亡在蛮族的手里。

    汉代击败匈奴之后,也从归附的匈奴里面选拔骑兵,到了西晋八王之乱的时候,也大量雇佣胡人替贵胄们冲锋陷阵,最后结果想必大家伙都知道,几乎掀开了中华历史上最惨痛的一页,五胡肆虐,中原俨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次的教训似乎还不够,唐太宗依旧犯了这个错误,他大量任用归附的胡人为官,充当大唐的爪牙,开疆拓土,镇守边境。

    安禄山,史思明,一场大乱,不光逼死了一个杨贵妃,也把盛唐的大梦击碎,从此之后,中原王朝彻底吸取了教训,再也不会大规模利用胡人,包括朱棣在打过靖难之役后,只是把大宁都司分封给了朵颜三卫,至于京营当中的蒙古骑兵数量,并不算多。

    相比之下,中原之外,利用外族的情况更多,更体统,甚至发展成了产业,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马木留克奴隶兵。

    从阿巴斯帝国开始,就从高加索和中亚地区购买少年,挑选体质最好的,进入专门学校学习,他们学习的内容非常广泛,包括文字,算术,天文,地里,要灌输他们对主人的忠诚,在武技的训练方面,刀、长矛、弓箭、马术、战役指挥……所有的一切,都是要把马木留克变成主人最好的工具。

    不但能够征战沙场,还能处理国家事务,对于主人来说,只要纵情享受,什么都不用管。皇族贵胄的后代一代不如一代,马木留克却越来越强,越来越凶悍,终于有一天,他们夺取了帝国的控制权力,在埃及建立起自己的帝国……直到拿破仑兴起,才击败了蔓延了几百年年之久的马木留克王朝。

    古今中外,所有例子都证明,利用外族,充当奴隶雇佣兵,最后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唐毅是不是脑袋有病,竟然给隆庆出这个馊主意?他就不怕喧宾夺主,弄出大篓子吗?

    怕,当然怕!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他不这么干,还能如何?

    别管历史上有多少教训,雇佣兵一直长盛不衰,原因何在?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是孤儿出身,无亲无故,不会扎根繁衍,弄得势力庞大,不可控制。

    甚至最优秀的马木留克还会切一刀,变成太监,这样他们就不会有后代,一辈子除了打仗,就是忠于皇帝,成为皇帝手里的一把锐利战刀,牢牢依附皇权。

    皇帝不会担心他们谋朝篡位,可以放心大胆,高枕无忧。

    这就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和皇帝打交道,哪怕是隆庆这样的,也要时刻警惕着,皇帝都是权力动物。一个泥瓦匠随便两句话,隆庆就改变了态度,不就是担心京营革除之后,会威胁到皇权吗?

    为了屁股下面的椅子,他宁可捏着鼻子认了,留下京营这颗毒瘤。

    唐毅如果硬逼着隆庆点头,一定要整顿京营,结果就是君臣之间产生裂痕,各方宵小就会趁机下手,刚刚稳定的朝局,才展开的新政,全都会毁于一旦。

    作为一个改革者,必须学会取舍,学会妥协。

    以隆庆的智商,很快就能想明白组建一支战力强大,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武装,远比京营的废物点心要好一万倍。

    这样一来,皇帝陛下就会坚定支持改革京营。

    至于会不会像马木留克骑兵那样,养痈成患,虎大了伤人呢?

    当然不会,要组建属于大明的马木留克,从选拔少年开始,漫长的训练,没有十年八年,不会出成果的。

    在操作上面,唐毅大可以先选拔少量的骑兵,安慰隆庆,至于真正的主力,还要仰赖从各地招募的健儿。

    显然这么干有些坑人,有些无耻,尤其是利用了隆庆对自己的信任,可是唐毅别无选择,改革不能等,君臣关系又不能破裂,他只能抛出这个方案。

    果然,隆庆听完之后,欣喜若狂,甚至感动的落泪,唐师傅说的多好啊,从小训练,只忠于朕一个,只属于朕!最忠勇,最善战的士兵!

    恐怕只有唐师傅,才会如此替自己想得如此周全。

    近来总有一帮人胡说八道,污蔑唐毅,独揽内阁大权,要架空皇帝,看看他的作为,是要架空朕吗?

    内阁的实权都分给了其他几位师傅,唐师傅只负责局中协调,至于京营,文官们拼命压制,不停往里面派人,把勋贵都压得喘不过气,太监监军也不许派,生怕皇帝掌握了兵权,唯有唐师傅不同寻常。

    日后将内阁交给唐师傅打理,朕才能高枕无忧。

    小白兔一般的隆庆,被唐大忽悠给带到了沟里,他下旨责备武清伯,要求他在家中闭门思过,不要随便和什么人来往。

    一道旨意下去,差点没把李伟给吓死,他刚刚从泥瓦匠变成了国丈,有人花了大价钱,请他出面,去劝谏皇帝,还觉得是个好事呢!竟然挨了迎头一棒,打得可真疼!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武清伯都销声匿迹,包括李贵妃在内,都没敢随便出头,生怕被人家给灭了。

    ……

    世人总是喜欢被表象迷惑,高拱和张居正等人在前面大开大合,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俨然变法的两大支柱。可是人们却忽略了,没有唐毅在背后四两拨千斤,把隐患一一掐灭,根本没有他们的威风八面。

    唐毅乐得充当助攻手的角色,不管高拱和张居正干得多好,最后的功劳还是要属于内阁,属于他唐毅。

    这不,在八月的最后一天,新的京营整顿方案终于抛了出来。

    京营被一分为二,本来神枢营分掌皇帝的旗、舆服、兵仗金鼓、御用宝物等,就是皇帝的御林军,不过随着内廷崛起,御马监的势力增强,这部分功能已经被滕襄四卫给拿走。

    这一次改革,所幸从京营挑选出三千身材高大,模样威武的士兵,充实到御林军,组成大汉将军,负责守卫宫廷,替皇帝站殿,充作皇家仪仗队。

    剩下的人马,根据建议,组成六个营,每营足额编制五千人。

    这六个营,两个营驻扎城内,负责治安巡视,其他四个营,分驻通州、顺义、昌平、良乡,负责守卫京城四方。

    除此之外,还保留了三个骑兵营的编制,每营三千人,这九千骑兵,就是唐毅给隆庆许诺的奴隶兵。

    为了能让皇帝坚定支持他的方案,唐毅从各地征集了一千名从草原逃过来的奴隶,他们多数骑术惊人,战力不俗。

    唐毅安排隆庆去丰台校军,有三百名马奴骑着阿拉伯战马,纵横驰骋,英姿飒爽,手里的弯刀寒光闪烁,举起来好像一片白云。

    其中有几十名好手,他们在马背上飞驰,距离三十步之外,开弓射箭,居然能正中挂着的鸭梨。

    “好啊!”

    隆庆把巴掌都拍得通红,这才是皇家的人马,应该有的风范,再看看京营的那些废物,真该裁撤,一点都不冤!

    “唐师傅,要多久,九千骑兵才能弄好?”

    “启禀陛下,要说从少年选拔,好好训练,最后成为合格的战士,没有十几年,臣是做不到。不过像眼前这样,并不困难,有个三两年,就能凑出来。”

    “当真?”隆庆不敢置信道。

    “陛下,臣可从来不说谎。”唐毅笑道:“首先说这战马吧,小站的马场又运作起来,不止如此,还在山东、河南、湖广、四川等地,设立十几个马场。在五年之内,战马就能突破十万匹,马的问题没有了,剩下的就是兵。在数年前,臣就想过一个办法,利用优厚的条件,吸引俺答手下的奴隶,弃俺答而归大明。这些人对俺答有着切齿仇恨,又精通骑术,只要稍加训练,就是顶好的士兵。小站一战的时候,马奴就曾经奋勇作战,十分勇敢。”

    唐毅踌躇满志,“俺答去岁惨败,眼看又要到了冬天,他此时是最虚弱的时候,兵力衰微,无力约束手下,又没有胆子抢掠大明,大雪纷纷,草原之上,一片白茫茫的,谓之白灾。胡少保已经在运作了,今年冬天,就会挑起土蛮部和俺答之间的战争。到时候战乱一起,逃亡大明的奴隶必定数之不尽。最快明年开春,陛下的骑兵就能出现。”

    听完了唐毅的话,隆庆由衷赞叹,伸出了大拇指!

    论起布局的能力,无人能胜过唐毅,战马是几年前就开始弄得,马奴也是当时开始挖角的,年初唐毅刚刚入阁,就把胡宗宪等人调了回来。

    好些人还猜疑唐毅,认为他弄了一大帮老古董,根本是居心叵测。现在好了,一个巨大的渔网终于要收了,就看看里面能网到多大的鱼吧!

    从丰台大营回来,隆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有唐毅在,果然省心太多了,刚刚有从江南选了一批秀女。隆庆匆匆脱下了朱老四的铠甲,一头扎进了万花丛中,当起了辛勤的小蜜蜂。

    皇帝撒手,朝政都落到了内阁的头上。

    眼看着秋税要收了,几位阁老针对这笔钱如何分配,又展开了争吵……唐汝楫第一个跳起来,大声嚷嚷道:“要裁撤京营,今年就要五十万两安家费,马上要出兵草原,军粮军饷,战胜之后的奖赏,安顿俘虏,没有四五百万两,兵部撑不下来!”(~^~)

第932章 利字当头

    每逢遇到财政问题,就争吵个不停。

    几乎从严嵩当辅以来,一直如此,都成了惯例。只是这一次争的非常激烈,除了传统的户部、吏部、兵部、工部之外,包括都察院也掺和进来。

    “大洲兄,你们不都是两袖清风,铁骨铮铮的言官吗,朝廷俸禄短不了,你还吵什么?”高拱不无揶揄道。

    赵贞吉把眼珠子一翻,“高阁老,你可别忘了,都察院十三道御史,要监督两京一十三省的新政推行,六科要盯着六部,每一省少说要配置三十个干练的人才,六科每一科配五十人,没有这几百名吏员,就别想有效监督。不给钱,让我上哪去招人去?”

    他这么一诉苦,张居正也跟着说道:“要清丈田亩,也不能光指着地方的官吏,还要派遣专门人员,去每一省巡视,为了防止狗急跳墙,还要配备士兵保护,又是一大笔银子。”

    你一言我一语,越算越多,加起来,没有一千万两,根本玩不转。

    大家伙最后把目光都落在了唐毅身上,心说咱们都约定好了,我们解决不了的事情你负责,拿个主意出来吧!

    唐毅早看出来,这帮家伙是存心和自己较劲儿,想要称量一下,你的分量,能不能统领内阁,宰执天下。

    “各位说的都有道理,该花的钱不能省,该找的人不能少,该做的工程不能慢了,对俺答用兵,重整京营,林林总总加起来,银子的确不少。我初步估算一下,即便是裁汰冗员,整顿吏治,减少开支,能节约的银子不会过二百万两,也就是说,至少还要找出八百万两,才能让所有的工作顺利进行。”

    唐毅总结完毕,笑道:“天下百姓太苦了,朝廷不能强征赋税,我又不会点金术,唯有举债一条路了。”

    不算新鲜,大家伙都有些失望。

    唐毅满不在乎,看了一眼默默无声的张四维,笑道:“张阁老,我请你联络一下大户,都是什么意见?”

    张四维急忙说道:“回唐阁老,大户票号的生意也不容易做,再加上历年朝廷借了太多,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有些怕了,最多只能拿出三百五十万两,还要一分五的利息。”

    高拱他们暗暗思量,唐毅的面子果然不下,以往每年最多能借到两百万两,利息要二分,今年借的钱多了,利息反而低了,看起来老西儿们也是见风使舵的行家啊。

    只是这三百五十万两,距离缺口差一倍多,该怎么分配,值得好好思量,但是不管如何,总归是好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了。

    就在大家琢磨着如何取舍的时候,唐毅突然呵呵一笑,“张阁老,你去告诉他们,本阁借钱,最多只给五厘的利,而且我要借一千二百万两,他们不愿意,我就找东南的银行借,到时候失去了京城的市场,可别怪本阁不客气!”

    嚯!

    真够霸气的,高拱都吓了一跳,这是借钱吗,怎么像是打劫啊!

    张四维脸憋得通红,你唐毅是什么意思,想靠着交通行欺负我们晋商是吧?咱们当初可是约定好了,黄河以北归晋商,长江以南归东南,至于两淮,各凭本事,四六瓜分天下,你竟敢违背约定,莫非以为晋商是好欺负的!

    见张四维脸色狂变,唐毅又补充了一句,“子维兄,借钱的数额不变,利息不变,你告诉他们,好好商量,有什么条件,还可以提出来,毕竟这笔钱大半都要用在对俺答的作战上面。”

    唐毅没有再说下去,直接宣布散会,他走的时候还哼着小曲,显得心情不错。高拱眉头皱了皱,突然也似有所悟,起身回自己的值房。

    他的房间和赵贞吉挨着,老赵直接追了过来,这两位本来互相看着不顺眼,可是一起工作了几个月,一个整顿吏治,一个加强监督,配合施政,斗来斗去,还斗出了情感,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我说中玄兄,唐阁老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啊?一千二百万两啊,估计几大票号的家底儿都搬空了,也拿不出来吧?”

    高拱哈哈一笑,“我说大洲公,你也太小瞧晋商了,就算再多十倍,他们也能拿得出来!”

    “啊!”赵贞吉吓得低呼了一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富可敌国。赵贞吉摇着头,感叹不已。

    “朝廷真是穷了,我也听唐阁老念叨过,当年太祖爷定下的税制额度,后代子孙几乎没有变过,还年年减少,但是这些年商人之富,远远出太祖爷的时候,十倍,百倍。要是能征商税,就不用在田赋上打转转了。”

    赵贞吉也只是感慨一下,要想征商税,难度比起田赋要大无数倍。

    朱元璋在立国的时候,除了弄了一套非常没远见的财政制度之外,商税更是低到了令人指的三十税一,当时民生凋敝也就算了,偏偏老朱还规定永为定制,不许更改,多收税就是盘剥百姓,敲骨吸髓。

    除了税率低,没有弹性之外,官员携带货物不用纳税、宫里的太监不用纳税,有了功名的读书人也不用纳税……其结果就是连三十税一的商税都拿不到,从上到下,捧着金饭碗当叫花子。

    提到商税,高拱也是一肚子气,“瞧着吧,我看唐阁老早晚会动这一块的,只是不知道他要怎么下手,不过他要是真的办成了,就算让高某给他牵马坠蹬,我也心甘情愿。”

    “要你个满脸大胡子的瓜娃子干什么,当马童都丢人!”老赵难得开起了玩笑。

    高拱气得只拍桌子,翻脸骂道:“赵大洲,就冲你这句话,就别想我告诉你,唐行之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

    唐毅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呢,有人已经一目了然。

    天官府,杨博前些日子感冒了,身体不好,一直在养着,难得今天舒服了许多,儿子杨俊民,张四维,包括霍冀,王国光等人,都围着他,在一起商量对策。

    显然,眼下的情况对晋党非常不妙,唐毅掌控了内阁,拿到了六部的四部,加上隆庆的绝对信任,和蒸蒸日上的唐党比起来,晋党几乎是全面落败。

    别看杨博掐着吏部,葛守礼握着都察院,霍冀管着兵部,但是杨博那边唐毅安插了两个阁老,高拱和陈以勤盯着他,葛守礼资历足够,威望也高,问题是对上了同样强悍的赵贞吉,一点胜算也没有,至于霍冀,京营的问题上失分严重,更要命的是同时面对着唐汝楫、胡宗宪、谭纶三方压制,眼看位置都不保了。

    相对来说,在户部任左侍郎的王国光好一些,但是也非常有限,毕竟张居正负责财政,加上户部尚书张守直是唐毅的铁杆心腹,他也难有什么作为。

    早知唐毅这么难对付,还不如当初和徐阶联手呢!

    杨博也只是想想,毕竟世上没有后悔药。

    “姓唐的还算不错,他关了一扇门,又给开了个窗户,这一次对俺答用兵,是咱们的机会。”

    杨博动了动肥硕的身躯,其他人都仔细倾听。

    “一千二百万两银子,勒勒裤腰带,咱们拿得出来。”

    王国光急忙说道:“虞坡公,钱是拿得出来,可是不能打水漂啊!”

    “糊涂!”杨博呵呵一笑,“怎么可能,唐毅不是让咱们开条件吗!宝钞的行权要给咱们,行银元的权力要给咱们,还有,打下了河套,要建立起咱们的牧场,专门养羊,这几年毛纺的技术也成熟了。”

    杨博一低头,指了指椅子上的垫子,大家伙这才注意,竟然是羊毛呢的,入手极为柔韧暖和,拿起来一看,厚实笔挺,比棉花抗风。

    这几位都是聪明人,脑子一转就看出来了,这玩意绝对能赚大钱。

    东南有丝绸,有棉布,晋商要想长久展,就必须抓着一项产业,毛纺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拿这三项换一千二百万两的贷款,别说是借钱,就算是白给,晋商也是有赚头儿的,还是大赚特赚。

    王国光顿时喜出望外,“虞坡公,这要是办成了可是百年基业,没想到唐毅这小子还挺够意思的!”

    其他人月都是如此,杨俊民更是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杨博冷笑摇头,“老夫一生阅人无数,可唯独看不清唐毅的深浅,这些事情有的早在十来年前,他就和我提起过,老夫本以为他是骗我,没想到竟然真的让他逮到了机会,要变成现实了。”

    众人若有所思。

    杨博看了一眼张四维,“子维,你怎么看?”

    张四维不像其他人那么高兴,反而是忧心忡忡。

    “这几个月来,我在内阁观察了许久,唐毅的确手段过人,算计无双。不管是高拱,还是赵贞吉,甚至张居正,都被他一一纳入麾下,替他冲锋陷阵,甘当变法的马前卒。我能明显感到,内阁的权威日甚一日,司礼监完全没法抗衡。”

    作为大学士之一,地位提高了,张四维固然高兴,可是他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唐毅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就把司礼监的诸珰给压得喘不过气呢?

    经过仔细推想,张四维也有了一些心得。

    虽说内廷和外廷相互制衡,可是司礼监的诸珰,最多就是十万太监里面选出来的人精,而那些大学士,则是通过残酷的科举,几十年的宦海生涯,是几千万人大浪淘尽杀出来的。

    双方有着几何级数的差别,那为何以往司礼监能够抗衡,甚至压制内阁呢?

    一句话,内阁不和!

    比如说严嵩和徐阶的时候,两个阁老明争暗斗,司礼监那边就可以利用和皇帝亲近的优势,通风报信,合纵连横,拉一派打一派,结果弄得两位阁老都不敢得罪司礼监的诸珰,还要指着他们对付敌人。

    可是唐毅把规矩改了,凡事内阁协调一致,一个声音对外,铁板一块,他们又多是隆庆的老师,深得信任,道理在他们一边,百官在他们一边,甚至皇帝也要买他们的账儿,你让内廷的那帮人怎么玩!

    就拿这一次京营来说,明显是内廷被耍了,滕祥傻乎乎冲到前面,嚷嚷着要派监军,想把京营弄到手。

    结果呢,白忙活一场不说,唐毅还顺势推动了京营改革,内廷更插不上手了,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和这么厉害的人物打交道,与虎谋皮也差不多了。

    “我担心这是唐毅抛出来的诱饵,里面暗藏玄机啊!”张四维不无忧虑道。

    杨博眯缝着老眼,没急着说话,而是看了看霍冀和王国光。

    “你们都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看了看,异口同声道:“天赐良机,唐毅厉害,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杨博瞳孔紧缩,脑袋冒出一个大大的”利“字,哪怕前面是个坑,也要跳进去了!

    但愿不是利令智昏啊……8

第933章 男人就要顶天立地

    九月秋高,唐毅换了一身淡灰色的儒衫,戴着方巾,穿着厚底儿青缎的靴子,看起来就和来京城游学的士子一般,全然没有当朝次辅的威严。

    半个多月之前,唐毅错过了平安的生日,小家伙耍起了脾气,好几天都不跟老爹说话,弄得唐毅没有办法,赶快趁着休沐,带着儿子出来逛逛。

    平安平凡,两个小家伙,一手一个,跟老爹出来,一个赛一个的高兴。平安早就把不快扔到了九霄云外,路边又卖糖人的,他连着转了三个,一个金鱼,一个公鸡,一个小老鼠,难得他把最大的公鸡让给了平凡,其次的金鱼给了唐毅,只留下最小的老鼠。

    “呵呵,了不起,还懂得谦让了?”

    平安一副你才知道的神情,倒是平凡很不买账,一边舔着,一边说道:“一个糖人可别想堵住我的嘴。”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平安凶巴巴道。

    平凡才不怕他呢,抓着唐毅的胳膊,说道:“大哥才丢人哩,躲在被窝里哭,哭得枕头都湿了。”

    “哪有?你胡说!”平安恼羞成怒,追着平凡就跑,毕竟小了几岁,没有两圈,平凡就被大哥抓住了脖领子。

    平安攥了攥小拳头,哼了一声,把糖人塞到了他的手里。

    “都给你,别说话了,行不!”

    平安噘着嘴,显得有些不高兴,突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小屁股,一下子就抱在了怀里。

    唐毅呵呵笑着,“怎么,咱们家的大小伙子还委屈了?”

    唐毅看到了街边的一个茶摊,带着两个儿子过去,爷仨并排坐在条凳上面,唐毅拍了拍平安的脑袋。

    “爹没陪着你过生日,心里不高兴?”

    “没有。”平安低着头,明显言不由衷,半天才说道:“还是小站的时候好。”

    听着儿子的话,唐毅也是一阵恍惚,是啊,小站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种纺织,写东西,逛山水,养马匹,教私塾……

    闲暇的时候,朝堂上的威风八面,反而不算什么,脑子里总是飘过平平淡淡的一幕幕,其实儿子也挺敏感的,出生在显贵之家,他们不用担心吃喝冷暖,可是却也另有一番苦楚。

    唐毅搂着两个儿子,十分感叹,平安抓着老爹的衣服,低声道:“爹,平安知道您可忙哩,香儿还说过呢,她爹几个月都不回家。”

    “香儿是谁?”唐毅好奇道。

    平凡抢着说道:“是高伯伯的小女儿,比哥哥大三岁,听人说女大三,抱金砖……”

    砰!

    平凡的小脑袋就挨了一下,唐毅黑着脸说道:“脚丫大的娃娃,再敢胡说八道,小心让你娘收拾你!”

    “就是,爹,你别看他挺老实的,一肚子坏水,他还和唐伯伯的女儿拉手呢!他把咱们家的桂花糖送给人家,还拿走了姨娘的琥珀吊坠……”

    这俩倒霉孩子,互相揭着老底儿,一点都不客气。

    唐毅这才知道,原来王悦影觉得丈夫位高权重,随便和谁见面都会引来猜测,可是京城这么多高官,又不能不疏通感情。

    她就和琉莹相约,经常请京官的夫人们去听戏,看曲儿,江南有什么新鲜东西,也跟着大家伙分享。

    渐渐的倒是聚集了几十位夫人,包括高拱,唐汝楫,张守直,朱衡,陈梦鹤……全都是朝中大员。

    可别小看这些夫人,她们耳濡目染,随便听个一言半语,就价值无量。王悦影和琉莹,都是尽心尽力的帮着丈夫,平安和平凡,两个帅气的小娃娃也是阿姨伯母们的掌上明珠,十分受宠,好几个人家都张罗着要定娃娃亲。

    男人有男人的圈子,女人有女人的圈子,孩子也有孩子的圈子,京城上下,就被一个又一个的圈子套住,每一个人都被各种无形的力量推着,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竟有那么一丝提线木偶的味道……

    唐毅越发觉得亏欠自己的家人,他带着平安和平凡,玩了一个下午,父子仨个去逛护国寺,看什样杂耍,去什刹海放风筝,一起斗蛐蛐儿……回家的时候,他还买了两个葫芦,里面装着两个大蝈蝈,叫声洪亮,跟大花脸唱的一般。

    等到爷仨回家,王悦影的气不打一处来。

    “小小的娃娃,不好好读书,都让你给宠坏了!”

    王悦影点着他们手里的葫芦,气哼哼道:“玩物丧志,懂吗?赶快给我扔了!”

    平安和平凡用力抓着葫芦,可怜巴巴看着老爹。

    唐毅连忙赔笑,“夫人不要生气,我正好有事情和夫人说。”

    他给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俩小子如蒙大赦,撒腿就跑。唐毅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劲儿傻笑。

    “真好,都能满地跑了,再过几年,就该定亲了,要不多多久,咱们就是爷爷奶奶了。”

    王悦影脸色一红,“哪有那么早,还要十年八年呢!”

    “十年八年很长吗?”唐毅搂着妻子的肩头,“咱们还要生生世世,做永远的夫妻呢!”

    情话就是这样,明知道胡说八道,却让人心里暖暖的,王悦影依偎在唐毅的怀里,低声说道:“哥,跟着你这些年,我就觉得像是梦一样,永远都不要醒来才好。”

    “那就永远梦下去,其实醒来也没什么,我敢打包票,有你家男人在,现实保证比梦还美!”

    王悦影乖巧点头,这时候就算唐毅告诉她鸡蛋长在树上,她也会毫不犹豫附和。

    夫妻俩温存了好久,王悦影突然说道:“哥,我听高夫人说,太子要招伴读,是有这事?”

    唐毅随口说道:“是有这个想法。”

    王悦影突然坐直了身体,急忙说道:“要不要让平安去陪着太子?平安好像大了一点,平凡呢?”

    妻子显得十分焦急,慌乱,给太子当伴读啊,多好的事情,攀上皇家,日后对孩子,对唐毅,都是好事情,感情要经营才会越来越深厚,刻貌似唐毅满不在乎,弄得王悦影很不高兴。

    “哥,这么大事,我听说张居正,张四维,还有唐汝楫他们都准备把孩子送去,要不是好事,他们能打头破脸,拼着命的抢吗?”

    唐毅突然呵呵一声,伸手刮了一下妻子的鼻头。

    “小妮子心思越来越重了,知道走夫人路线,还知道打听朝廷机密了,说,背着你男人,干了多少事情?”

    王悦影突然脸上一红,咂摸了一下,怎么这话有歧义啊!

    她一气之下,伸手就掐住了唐毅的软肋。

    “呸,说得好像人家干坏事的,人家光明正大!”

    唐毅龇牙咧嘴,陪笑道:“是是是,夫人说得都对,要是没有夫人运筹帷幄,咱们这个家啊,真不知道什么样子!”

    王悦影狠狠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讽刺我!说我多管闲事是不?”

    唐毅笑眯眯看着,妻子使小性儿的模样,娇嗔可爱,怎么看都看不够,王悦影的眉头渐渐立起。唐毅不敢胡思乱想,正色道:“我们的儿子需要的是真本事,不需要给别人当奴才,给朱翊钧当伴读,他还不配!”

    唐毅霸气地说道:“等过两年,让平安去戚继光的营中,平凡去交通行,等到他们再大一点,就跟着席慕云去海外看看。”

    唐毅换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姿态,轻笑道:“我奋斗了十几年,还撑不起一片天,岂不是太失败了,谁也动不了咱们家,放心!”

    这一夜,王悦影就好像处在汹涌的大海上,她终于感受到了丈夫澎湃如海的力量,比天还高的心胸,她的男人顶天立地,一无所惧。

    何其幸运,王悦影含着泪,融化在唐毅的怀里……

    一天的休沐过去,唐毅再度带着淡淡的笑容,回到了内阁,其他几位阁老一个个黑眼圈,红眼珠,忙得不可开交,显然就他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高拱实在是忍不住了,带着张居正冲到了唐毅的值房。

    “我说行之,一千二百万两的借款,比起一年岁入还多,你就不管管?”

    唐毅给高拱倒了一杯茶,陪笑道:“管,我怎么不管了,你们谈出结果,我看看就成了。”

    “要是谈不出来呢?”张居正闷声道。

    唐毅楞了一下,“怎么,遇到了困难?”

    “嗯。”张居正道:“晋商那边要求拿户部的岁入作为抵押,并且签署约书,他们才能借钱。”

    “哦,是过分了一些,科道不同意?”唐毅问道。

    “户部也不同意!”张居正闷声道:“张部堂认为签了约书,就是受制于商人,朝廷脸面荡然无存,万万做不得。”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官员们拿了从商人那里借来的银子,还要闹事呢,何况是签约书,根本是城下之盟,心里的坎儿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是这样啊。”唐毅思索了一下,“太岳兄,要把换一个方式,发行战争债券吧?”

    “什么?”高拱先跳了起来,“行之,就是两年之前,帮着吕宋复国的时候,发行的那玩意?”

    张居正一听,连忙摇头,唐毅这家伙胆子可真是太大了,管商人借钱,朝廷都觉得丢面子,要是公开发行债券,借钱打仗,那成了什么?

    只怕有人就要说朝廷的人马是商人的工具,朝廷诸公都是替商人挣钱的马仔,好说不好听啊!

    看着两个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人,唐毅挠了挠头,“放个风声,看看晋商的动静吗!”u

第934章 有钱了

    在唐毅看来,发动战争就是为了获利,战争能刺激军工发展,创造需求,战胜之后,又能获得巨大的战争红利。他并不排斥替商人作战,相反,他认为这是天经地义,无可置疑的。

    加上吕宋复国的成功尝试,唐毅觉得推动借贷作战,发行战争债券,完全是水到渠成,只要摆平晋商,说服内阁的几个人,至于隆庆,无论从任何方面看,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自己。

    只是唐毅没有想到,当方案抛出去之后,遭到了方方面面的质疑,甚至是抵制。

    首先是科道言官,他们坚决认为朝廷应该节省开支,于民休息,不要随便轻启战端,尤其是举债作战,更是大大不智,一旦战败了,就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对于花钱,作战,科道的人有着不能的抗拒,更何况两样合在一起。

    好在无论是赵贞吉,还是葛守礼,两人出于不同的想法,都没有跳出来反对,大猫小猫两三只,形不成什么压力。

    其次的反对竟然来自晋商内部,主要是一千二百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并不相信明军的战斗力。事实上,他们甚至比唐毅还了解明军的底细儿。

    以京城和九边的军工作坊为例,生产的火铳,优良率只有可怜的三成,其余刀剑盔甲,都是样子货,根本不能实战。空饷普遍在三成以上,甚至有的军镇多达一半,而剩下的那些人马,也多半沦为农夫,只能扛锄头,不能耍大刀。

    粮饷缺乏,战马也不够,将领贪生怕死,一大堆的问题,在这帮人身上赌一千多万两,傻瓜才干呢!

    哪怕不停劝说,甚至抛出小站的例子,他们还是不相信。

    张居正和他们谈了几次,都谈不下去,一直到了第五次,晋商方面的负责人才扭扭捏捏提出,希望朝廷将宝钞发行权,还有铸造银元的权力交给他们,不论胜败,他们都愿意鼎力支持朝廷。

    图穷匕见,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张居正迅速判断出来,这才是晋商的真正目的所在,按理说宝钞已经变成了废纸一张,交给他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倒是铸造银元,这个貌似麻烦了一些。

    张居正没急着点头,他又和晋商谈了几次,不断套话之后,张居正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最后干脆他直接找到了唐毅。

    “次辅大人,如果有这两条,我死活都不签!”

    唐毅一看,正是最要命的两条。他本来还以为张居正发现不了,让他去谈,自己再以内阁的名义批准,到时候也没有他的什么事情。

    真是没有想到,张居正这家伙这么敏锐,唐毅暗暗吃惊,试探着问道:“太岳兄,这两条有什么问题吗?”

    见唐毅漫不经心,张居正心中暗自嘀咕,唐毅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模作样?

    不管了,反正身为宰辅之臣,不能眼看着让商人把大明的江山给窃取了!

    “次辅大人,朝廷发行宝钞,因为没有抵押品,到了市面上就是废纸一张,可是晋商财力雄厚,经营票号多年,信誉卓著。发行宝钞的权力到了他们手里,废纸立刻就会变成白花花的银子,银子是什么,就是权力!”

    张居正面色狰狞,他大声说道:“金银有着神奇的魔力,它们可以随便购买任何东西,只要金银足够多,就可以光明正大把市面上的东西买光。到时候,不论朝廷百官,还是普通黎民,军中的士兵,都要成为商人掌中的玩偶,随意摆弄,生死不由人!次辅大人,您真的要把大明朝卖了吗?”

    吃一堑长一智,自从金殿辩论失败后,张居正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不光研究唐学,还跑到集市上,去观察思考。

    当看到晋商不顾一切,要这两项权力的时候,张居正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厉害。

    “再说发行银元,一枚银元,银九铜一,也就是说,一两铜能顶一两银子用,多出来的部分,就是白赚的利润。”张居正越发激动,仿佛发现了一座超级金矿。

    “唐阁老,朝廷发行银元,平白多赚利润,每年要是发行一千万银元,至少能净赚七十万……呃不!”张居正突然醒悟了,“原来这两件事是一回事,他们可以把宝钞变成银元票,这样一张纸片,就能代表五两,十两,一百两,一千两的银元!哪里是不到十分之一的利益,简直是百倍,千倍,万倍……”

    张居正跟发了神经一样,在地上来回乱走,越想越感到惊骇。他甚至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问自己一句,你是不是傻啊!

    弄什么一条鞭法,清丈田亩干什么?

    从银子上动手,朝廷的财政不就解决了!

    发行银元,并且用银元作为担保,发行银元票,一张纸就能代表好多好多的钱,练兵、发饷、修水利、建工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美好的事情啊!

    凭什么要给晋商?

    张居正突然冲到了唐毅的面前,红着眼睛,急促说道:“次辅大人,把银元发行交给户部,三年……不,是两年,两年时间,我就能让太仓丰盈,大明国富兵强!请你,务必支持!”

    张居正一字一顿,格外用力,他感觉要能做成这件事,死而无憾了。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唐毅直接摇头。

    “为什么,你是不是收了晋商的好处?”

    “张太岳!”

    突然一声暴喝,高拱从外面黑着脸进来,到了张居正面前,狠狠瞪了他一眼,“还不跟次辅大人道歉!”

    张居正脸一红,“请唐阁老原谅,刚刚我一时鲁莽……”

    “张阁老,你不用道歉。”唐毅脸色凝重,手指不停敲着桌子,半晌才说道:“你想到的办法我也想到了,很可惜,行不通。”

    “为什么?”张居正又声色俱厉。

    “很简单,因为朝廷信用已经破产了,再发行一次,也不过是宝钞第二而已。”

    唐毅起身,负手而立,只给两位阁老一个背影。

    “朝廷手中现银很少,无非是夏秋两税,即便都铸成银元,也不足以在市面上广泛流通,反而会引起各方争相效仿,使得市面上的银元良莠不齐,严重影响银元价值,百姓很快就会弃之不用。至于发行银元票吗?”唐毅淡淡问道:“太岳兄,你扪心自问,能不超发吗?”

    一张薄薄的纸片,在上面绘有乱七八糟的图文,就能顶银子用,几乎是无本万利,这是任何人都抵抗不了的吸引力。

    大明的宝钞,北宋的交子,最终都难免滥发而变成废纸一张。

    哪怕是张居正,主导发钞,也是一个下场,甚至会更快破产,他的存心就是用纸片子弥补亏空,就是想骗人,天下谁是傻瓜,能轻易上当!

    有宝钞一个教训还不够,还要二次上当?

    信用一旦破产了,想要挽回就难了。

    只要把宝钞的发行权交给晋商,凭着他们强大的财力,还有百年积累金字招牌,才能玩得转银元和金融游戏。

    思来想去,张居正也不得不承认,朝廷的确没法发行银元,可是他总算想清楚了货币的威力!

    张居正突然放声大笑,“次辅大人,多谢指点,这一回我总算知道该怎么出价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急吼吼去找晋商谈判了。

    “唉,张太岳还算是一个干吏。”高拱赞道:“行之,不要再为了以往的事情耿耿于怀了,他是有些不对的地方,总归要相忍为国,一同中兴大明。”

    难得,高胡子也懂得妥协了,虽然是劝别人。

    唐毅哂笑道:“中玄公多虑了,小弟心里有数,不会因私废公的,张太岳有才,就让他放手去做,总归都是为了大明好。”

    “这就对了!”

    高拱高兴笑道:“等到太岳那边谈完了,咱们几个喝一杯,好好交交心。”

    ……

    十天之后,张居正再度回到了内阁,换了一个人相仿,春风满面,喜笑颜开,面对着在场的几位阁老,他拿出了一份谈好的文书,放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得意说道:“请大家伙过目吧!”

    从赵贞吉开始,依次传阅,每个看过的人都喜出望外,内阁里不断响起吸气的声音。这几位阁老都有种穷鬼中了头等大奖的感觉,晕乎乎的,要飞到天上去了。

    张居正认为光是宝钞和银元的发行权,就足够顶得上一千二百万两银子,至于朝廷出兵,攻打俺答,光复河套,晋商还会大捞其利,天底下的好事,岂能都让他们占了?

    张居正要求把利息去掉,一千二百万两算是购买的费用,西北用兵的账另算。

    晋商也不傻,发行宝钞和银元,必须处置朝廷已经发出去的那些旧钞,这可不是一点成本没有,八字没有一撇,就给朝廷一千多万两,晋商也没有这么厚的家底儿。至于恢复河套,朝廷只是一说,总不能画饼充饥吧!

    针锋相对,谈来谈去,终于双方都不想浪费时间了,最后的协议是晋商出一千二百万两,依旧算作借款,只是利钱被压到了二厘,且十年之后还清。

    同时张居正又抛出了一份三百万两的复套债券,由晋商方面低息认购。

    二者加起来,就是一千五百万两银子!

    比起大家估计的一千万缺口,还多了五百万两。

    几位阁老都泪流满面,激动坏了,多少年了,总算是有钱了!能施展拳脚了!!

第935章 盛世危言(求票)

    老百姓常说,穷人乍富,腆胸叠肚,其实贵为阁老,何尝不是如此。以往朝廷就那么一点可怜巴巴的预算,谁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要争得你死我活,打头破脸。

    为什么自从嘉靖以来,内阁的争斗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除了党派门户、政见主张之外,根本的原因就是资源不够分,财政困难,经济出问题,这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几乎都是百分百的真理。

    眼下内阁一下子有钱了,正所谓富而好礼,几位阁老凑在一起,也有了笑模样。

    赵贞吉不摆老资格,高拱也不吹胡子瞪眼,就连排位最后的张四维,也被一帮人尊着,谁也不敢小觑这几位大学士,无他,想要银子还要靠着人家呢!

    七位阁老虽然排位不同,分量悬殊,但是真正表决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从这一点来说,内阁其实是平行的。

    阁老们真正有了宰辅的威仪,只是大家伙也清楚,这钱不是凭空掉下来的,必须好好打赢俺答,成则柳暗花明,败则山穷水尽。

    唐汝楫肩头的担子越沉重,他几乎每天都在召集军事会议,胡宗宪也被请了过来,集合众多的大臣,商讨出战的方略。谭纶,殷正茂,曹邦辅,李天宠等人日夜操兵,积极备战。

    漫天的银子撒下去,戚继光、汤克宽、马芳、杨安,这些大将积极补充缺额,充实武备,打造马车,兵器,囤积粮食火药。肉松、奶粉、炒面……军用食品大量补充,各地的马场也都动了起来,近万匹繁育出来的阿拉伯马被送到了军中。

    马芳和马栋爷俩都快乐疯了,阿拉伯马优秀的基因,相比起蒙古马,实在是优势太大了,一骑至少能顶得上对手的三骑。

    全力以赴,此战必胜!

    从上到下,都紧张筹备,一点不敢松懈。

    反倒是唐毅,人家忙,他就清闲了,这不又早早从内阁回来,刚一到家,就现十分热闹,院子里多了好几架马车,有家丁正忙着搬运礼物。

    唐毅一看眉头紧皱,这可不行啊,本阁从来不收礼的。

    他气势汹汹到了大厅,想要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他刚迈步进来,就看到平安和平凡两个扒着一个女人,别提多谄媚了。

    王悦影见唐毅回来,笑道:“老爷,周姐姐刚从苏州过来,要在咱们家住几天。”

    这时候周沁筠笑呵呵站起身,飘飘万福。

    “拜见唐相爷。”

    唐毅连忙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我说的吗,树上的喜鹊乱叫,敢情是财神爷驾到了。”

    周沁筠有“女财神”的绰号,被唐毅提起,她脸色微红。

    “相爷玩笑了,小女子在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唐相爷面前,可当不得财神二字。”

    “都别吹捧了,咱们姐妹好久没见了,边吃边聊吧。”王悦影挽着周沁筠,两个人亲密无间,直奔后花园。

    在池塘之上,有一座宽大的凉亭,夏天的时候,唐家人都在这里纳凉聊天,现在天气凉了,下面烧着地龙,不凉不热。

    坐在亭子上,向四周看去,簇簇金菊,悄然绽放,不是渊明偏爱此,此花开后少花开!

    “真是好看,这菊花最要地脉灵气,我也种了一些,全都枯黄低矮,一气之下,给铲平了。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一个伯爵,一个次辅,钟灵毓秀的地方,才能养得起金菊,像我们这等俗人啊,种点萝卜白菜也就是了!”周沁筠不无玩笑说着。

    王悦影轻笑了一声,“地脉灵气我是看不到,反正啊这菊花我是每天除草施肥,仔细看着,小心打理着,不像某些人,一年到头,桌案上都摆着算盘子,杂草比花都高,能养得好就怪了!”

    “瞧你说的,弄得我跟掉进钱眼里似的。”周沁筠不满道。

    “你就是!”王悦影笑道:“我敢说大老远的跑到京城,保证是为了钱的事情。”

    “你啊,都学坏了,这嘴一点不饶人!”

    说笑着,琉莹亲自下厨,备下了一桌美食,席间,姐妹们互相聊天,追忆以往的事情,诉说这些年的情况,聊得好不开心。

    唐毅很识趣,敬了两杯酒,就带着两个小子回到了书房,检查了一会儿功课,又浏览了一下最近的报纸。

    差不多掌灯时分,琉莹和王悦影陪着周沁筠到了唐毅的书房外面。

    “你们谈的事情保证很无聊,我们就不听了。”两个人笑着转身,周沁筠摇摇头,书房的门虚掩着,轻轻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坐吧。”

    唐毅笑着端起茶壶,给周沁筠满了一杯俨茶,“醒酒的。”

    “嗯。”周沁筠点头,喝了一大杯,仰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立刻恢复了女强人的精气神,目光灼灼,一点没有疲态。

    “唐相,交通行的股东们非常不满,他们认为您背叛了交通行!”

    好大的罪名啊,唐毅翘着二郎腿,“怎么,一个宝钞和银元的行权,就让他们受不了了?”

    周沁筠不甘示弱,“唐相,这可不是小事情,一旦晋商完全掌握了货币的行权,交通行好不容易积累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甚至会被晋商给吞并掉,这么大的事情,我,我认为您草率了。”

    唐毅又问道:“那你们认为该如何?”

    “最好按照实力,南北七三分,交通行要占七成。”周沁筠抛出了底限,实际上交通行更想独揽大权,从而真正成为金融的霸主。

    玩钱的最高境界不就是空手套白狼,无中生有吗!

    拿纸片当银子,晋商承受不了诱惑,东南也是一样。周沁筠急匆匆赶到京城,就是要谈这件事情,毕竟事关交通行一系的生死存亡,丝毫不敢大意。

    唐毅微微笑了笑,“周姑娘,东南有不少人都说本阁的坏话吧?”

    周沁筠面色不好看,“唐相爷,您身在京城,周围都是晋商的人,有些事情不得不顺着他们,我们也都明白,可货币行,交通行都筹备了多少年,各地的仓库存着几千万两的白银,明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怎么能先交给晋商,大家都以为您让得太多了!”

    唐毅摇摇头,颇不以为然。

    “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行货币,多大的事情,你们以为就能轻易成功吗?”

    周沁筠一惊,忙问道:“相爷,莫非另有玄机?”

    唐毅笑着问道:“这几年市舶司的生意如何,流入的白银又如何?”

    “生意还在增长,可是却越缓慢,从海外采购的货物越来越多,每年净流入的白银只有鼎盛时期的五成。”周沁筠执掌交通行,对于东南的情况比任何人都熟悉。

    “还会下降,甚至会不足一成。”唐毅轻飘飘说道。

    周沁筠大惊失色,不停摇头道:“相爷,怎么会?难道西夷不需要瓷器、丝绸了吗?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要行货币,就要有稳定的白银来源,通过海外贸易,输入白银,这是大明最主要获得白银的途径。

    一旦净流入锐减,白银供应不足,势必金融动荡,后果不堪设想啊!

    “怎么不会,和我们进行贸易的主力是西班牙,抢了他们的吕宋,又打伤了他们的使者,想必消息已经传回了西班牙国内,多半针对大明的贸易制裁已经开始了。另外欧洲也不太平,西班牙独霸的地位受到冲击,进入群雄逐鹿的时代,战乱越来越多,势必影响需求,美洲白银没法运到大明。以我估计,未来的一两年之内,我们的贸易环境就会快恶化,设立市舶司以来的繁荣景象,就会受到重创,甚至消失。”

    唐毅给周沁筠描绘了最为要命的一种情况,稍微思量一下,她就不寒而栗,牙齿竟然不自觉地来回乱碰。

    岂止是害怕,简直是世界末日!

    经过多年的展,东南的经济已经形成了高度仰赖海外市场的展模式。往来不绝的西夷船只不但提供了宝贵的销路,还把大量的金银带来。

    通货紧缩是从秦汉以来,中原王朝一直存在的紧箍咒,很过帝国骤然灭亡,都跟货币供应不足有关系,比如秦朝一统**,疆域和人口快扩大几倍,结果造成秦朝的货币跟不上去,严重的通货紧缩,百业萧条,六国的遗族趁机兴风作浪,直接搞得秦王朝二世而亡。

    偏偏金融货币这一块是历代读书人不愿意碰触的东西,官方的资料非常有限,只能通过一些笔记、方志查找蛛丝马迹。

    不过唐毅可以笃定地说,从货币和财政下手,才是破译帝国兴衰的关键密码!

    “大明的繁荣,太仰赖海外了,一旦金银流入锐减,必然造成银价高涨,这时候百姓商人就会争相储存白银,应付危机。你想想,如果交通行接下了钞的权力,后果会如何?”

    周沁筠五官都痛苦地扭曲了,她管了这多年交通行,什么想不明白,金融的核心就在于“信用”二字。

    当白银流入减少,恐慌产生,百姓就会疯狂挤兑银行,周沁筠仿佛看到了无数人拿着银元票,像是潮水一般,愤怒地冲向了晋商的钱庄票号,把他们积累上百年的财富榨取的一干二净,甚至尸骨无存……

    周沁筠猛地抬头,看到了笑吟吟的唐毅,突然她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就是个魔鬼啊!8

第936章 胡宗宪的大动作

    檀香袅袅,混了上好的龙涎,没有一丝烟火气,光是一小撮香,就要比同样重量的金子还贵十倍,飘飘荡荡,香气通过七窍,沁入心肺,好像到了云彩上面一样。

    王悦影慵懒地靠着唐毅,赞道:“也就是周姐姐肯花钱,也有钱,只怕皇宫里用的贡品都赶不上她。”

    “怎么,羡慕了?要是论起有钱,周姑娘还是比不上咱们的,除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什么都给你!”

    “得了吧!人家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还会被你给哄骗了!”王悦影淡淡笑道:“天上的月亮有圆有缺,人哪能把好事都占尽了。老爷已经是朝廷大员,咱们家就要懂得收敛,哪怕是自己挣来的钱,外人看到也会说来路不正的,瓜田李下,这个道理我懂。”

    王悦影突然一转头,伏在唐毅的身上,凶巴巴道:“哥,我不明白,你到底是和周姐姐说了什么,弄得她跟见了鬼似的,连夜就要搬出咱们家,一刻都不想住。”

    唐毅无奈一笑,“八成啊,是她担心我心怀叵测,对她不利,所以赶快跑了。”

    王悦影盯着唐毅,盯了半天,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你可算了吧,周姐姐的命也挺苦的,早些年要独自承担家业,也不敢嫁人,后来年纪长了,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老进士,哪知道刚定亲,人就没了。她给我写信的时候还说,这辈子就是丧门星,活该孤独终老。其实我心里头知道,以她的地位,才貌和手段,能配得上她的男人不多,她巴不得……”

    “别胡说!”

    唐毅瞪了王悦影一眼,周沁筠三十出头,由于保养极好,看起来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一点都不算老,能打理交通行,本事也不用说。只是唐毅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他能接纳琉莹,都算是一个意外,虽然难保以后会不会有意外,但是暂时却没有那么多心思。

    王悦影吐了吐舌头儿,娇羞道:“哥,是发行宝钞的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

    “切,除了这事,还什么能和周姐姐扯得上关系。”王悦影蹙着眉头,问道:“哥,你把那么大的好事给了晋商,是不是挖了一个坑?”

    这下子倒是让唐毅大吃一惊,因为上上下下,不管是朝廷,还是晋商,甚至是交通行的那些人,都没有看出唐毅的算计,小妮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王悦影得意一笑,“人家不是厉害,而是了解你!有人欺负了我们,仇你一定要报的,哥,你就是个小气鬼儿!”

    王悦影娇羞地说着,趴在唐毅的身上,环抱着他的脖子,仿佛一个树袋熊似的。近乎讨好道:“哥,答应我,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会伤及无辜的。”

    唐毅抚着妻子柔韧的头发,宠溺无比。过了许久,唐毅才缓缓说道:“悦影,报仇算账只是原因之一,你知道吗,其实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这一次的隆庆变法失败,不单是我会身败名裂,整个大明就失去了最后的翻身机会,无论如何,改朝换代,血流成河,都不可避免了……”

    许多年过去,王悦影回忆起那个晚上,还心有余悸,小脸煞白,唐毅满嘴吓死人的鬼话,偏偏说的又那么真切,他们这一代人或许看不到,但是平安和平凡,或者是他们的儿孙,一定会遇到,生灵涂炭,神州陆沉,几百年无边的黑暗……

    人们在反思明朝灭亡的原因之时,总结了很多条,比如朝政腐朽、军队无能、官吏贪婪、皇帝饭桶、阉竖猖獗、八旗崛起,还有气候因素,财政枯竭等等因素。

    其实在唐毅看来,这些原因放在历朝历代,稍微调整一下,都能用得上,是地地道道的万金油,千古痼疾。

    解决起来都是困难重重,又难以很快见效,不是破解帝国灭亡的真正关键。

    唐毅经过长期的观察,集合两世的智慧,他认为毛病其实出在开海贸易上面,当然开海不是错,同海外通商贸易,互通有无,吸纳白银,解决财政困局,缓解通货紧缩,好处多多,可问题是涌入的财富没有掌控好,又或者,白银供应突然中断了,就好像供应养分的血管断裂,没有应对的办法,肌体死亡是必然的。

    历史上隆庆开关,东南经历了几十年的贸易繁荣,情况和唐毅的开海差不多,只是唐毅干的更早,动静也更大,效果更好而已。

    接下来却是西班牙方面认为和大明的贸易逆差严重,他们好不容易挖出来的白银,都送给了大明。故此西班牙对明朝展开了贸易制裁,在吕宋等地大量屠杀中国商人。

    同时他们还利用大明银贵金贱的现象,疯狂套取黄金,扰乱大明的金融秩序。造成财赋重地的东南百业萧条,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各大世家商贾在失去了海外市场之后,工商作坊的利润暴跌,甚至赔本,又没有朝廷帮忙解决问题。不得不转而更疯狂地兼并土地,百姓大量破产,使得朝廷税收田赋继续锐减。

    又赶上了北方灾害不断,战事频发,明廷加大征收力度,搜刮民财,去填补北方的漏洞,结果就是北方的边患没有解决,反而使得南方的士绅离心离德……

    而且在士绅和朝廷的双重压力之下,农民加速破产,流民遍地。

    崇祯吊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王承恩,并不奇怪。有人把问题怪罪到以东林党为首的士绅集团,也对,可是也不对!

    他们的确没有大局观,甚至满清来了投敌卖国,当了可耻的汉奸。

    可问题是士绅同样是大明的一份子,他们的利益和诉求朝廷也要去了解,想办法解决,不能把士绅单纯当成蛀虫,当成敌人,当成祸害,疯狂打压,残酷对待。

    他们手上有特权,不用纳粮,就要逼着拿出粮食,士绅也要说你老朱家的子孙,不但不纳粮,还每年肥吃肥喝,浪费朝廷无数钱粮禄米呢!

    单纯的横征暴敛,剥夺抢掠,不教而诛,虐民的结果显然会引来强烈的反弹。这就是张居正变法失败的主要原因,他把目标放在了士绅集团上面,用左手砍右手,就注定了失败的下场,只是代价太过惨重了。

    皇室和士绅,显然在大明灭亡的问题上,要各打五十大板,都是罪人。

    只是以唐毅如今的高度,他看问题更广阔,想得也更深远,其实明朝灭亡的真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大明的精英集团保守了,故步自封了,没有跟得上时代的发展……一个百病缠身,又不合时宜的帝国,崩溃是必然的。

    唐毅已经嗅到了衰亡的气息,西班牙针对大明的贸易制裁不远了,原本舒畅的海上商路会充满无数变数。

    要想破解困局,唯有一个办法,就是放眼海外,用自己的力量去抢夺金银,去发掘市场,去摆脱完全依赖西洋人的贸易模式。

    不能只做勤劳的工人,还要掌握巷道,控制金融,全方位武装大明,才能够适应激烈的国际竞争,不然空有巨大的体量,却只能眼看着别人瓜分世家。

    唐毅将发行货币的权力交给晋商,绝对不只是要坑他们一把,报一箭之仇。

    仅仅是这样,一国宰辅也太小了。

    唐毅又更深的谋算,他要提前引爆危机,迫使明朝上下重新审视世界,彻底扭转帝国发展的轨道。

    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根本行不通的,你不去抢劫别人,不去霸占航路,开拓市场,你的活路就会被别人断了。

    你死我活,丛林法则,就是这么残酷,没有一丝道理可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根本是一句话骗人的话。

    应该是我所欲,必施于人才对!

    当然了,在全力对外之前,需要解决掉后顾之忧,也就是要解除俺答的威胁,才能安心放手南下。

    这是一个庞大到了惊人地步的局,可以说,除了唐毅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把握得住。

    周沁筠以为唐毅只是要对付晋商,被吓得赶快跑了。

    唐毅也不以为意,局先慢慢布着,等到水到渠成的时候,自然见分晓。

    倒是该如何对俺答下手,成了最为紧要的任务。

    唐毅正准备召集人手,好好商量一下,看看各方都进展如何了,突然胡宗宪风风火火赶来,老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一见面,胡宗宪就拍着桌子,大笑道:“成了!”

    “默林兄,你又干了什么大事情?”唐毅好奇道。

    胡宗宪拉过一把太师椅,翘着二郎腿,伸出两根手指头。

    “行之,很快有一批马奴和牧民要逃回大明了,不算多,这些。”他晃着两根手指头。

    之前唐毅就和他提到过,要趁着俺答虚弱的时候,吸引奴隶归顺大明,别看奴隶不能直接参战,但是没有了他们的伺候,俺答能动用的力量就大打折扣了。

    没想到胡宗宪的效率还真高,一下子就弄来了两万人,值得嘉奖!

    “默林兄,暂时把人安顿到天津吧,你看如何?”

    “天津?天津能住得下二十万人吗?”

    “多少!”

    唐毅只觉得耳朵坏了,没有听错吧,竟然是二十万?草原加起来有多少人啊?

    见唐毅不敢置信的夸张模样,胡宗宪得意笑道:“行之,老哥哥琢磨了这么长时间,要是就弄回来两万人,不是给你打脸吗?告诉你,二十万,只多不少!怎么样,老哥宝刀不老吧?”

第937章 有些棘手

    胡宗宪的本事唐毅从来都是赞赏的,这家伙在东南的时候,身边甚至同时聚集十几伙倭寇的使者,老胡和他们勾肩搭背,欢饮美酒,合纵连横,愣是逼得徐海和王直先后投降。这份交际的本事,唐毅拍马也赶不上。

    凡是和胡宗宪打过交道的人都有感觉,你明知道他是别有用心,是想打你的主意,可是就忍不住被胡宗宪感动,甚至被他给算计了,都生不出怨恨之心,还要体谅他的苦衷,拿他当朋友!

    都说术业有专攻,唐毅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是胡宗宪的本事再厉害,一口气忽悠二十万人,那可不是小数目啊,俺答鼎盛的时候,号称控弦之士二十万,就按照三出一的比例计算,俺答手下的人最多六十万,如果再算上其他依附的力量,已经抢夺的汉人奴隶,*十万最多了。

    整个漠南,按照锦衣卫的估算,也就有一百三四十万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二十多万相当于七分之一。

    唐毅无论如何,也不敢置信。

    “我说默林兄,国家大事,可是开不得玩笑的,你可不能随便撒谎玩啊!”

    胡宗宪充满鄙夷地一笑,“行之,你还是看不起老哥的本事,觉得我撒谎,谎报战功,是吧?”

    胡宗宪一只脚踩着凳子,充满匪气地说道:“你就听听,看我是撒谎不是!”

    这二十多万人里面,首先最大的一块就是朵颜三卫的人马。

    前面提到过朵颜三卫帮着朱棣打下了江山,不过朱老四并没有履行当初的承诺,准许朵颜三卫在大宁驻牧,后来双方就闹翻了。

    朱棣几次远征草原的时候,朵颜三卫都帮着鞑靼的太师阿鲁台作战,给朱棣添了不少麻烦,不过朵颜三卫也损失惨重。其后双方不断在长城沿线,一直到辽东一代,时常有战争。

    经过漫长的拉锯和较量,基本上朵颜三卫实现了当初的目标,自大宁前抵喜峰口,近宣府,是朵颜卫的地盘;自锦州、义州历广宁卫至辽河,曰泰宁卫;自黄泥洼逾沈阳、铁岭至开原,曰福余卫。

    这三卫基本上就是夹在大明和鞑靼之间的一个缓冲区,地里位置重要,水草丰美,人口也不少。

    以往俺答入长城抢掠,这三卫都是跟在后面,敲敲边鼓,捞点好处。人家吃肉,他们喝汤呗!

    不过情况从六七年前,开始发生改变。

    随着戚继光、杨安等将领北上,边军的实力提升,他们不再惧怕浪战,也没人愿意当缩头乌龟。

    经常出现的情况就是戚继光率领着数百辆武装到牙齿的偏厢车,冲到草原上,横冲直撞,来回横扫。朵颜三卫的人马试图和戚继光硬碰硬。

    可是有偏厢车保护,加上不计其数的火器,戚家军就是一个大刺猬儿,打不过,惹不起。唯有一个办法,就是跑。

    好在他们马匹多,戚继光的车队追起来有些麻烦。不过戚继光也不是好惹的,追不上,还不能烧吗!

    每次戚家军所过之处,都是烈焰沸腾,牧草被烧光了,水源给破坏了,弄得三卫的人马欲哭无泪。

    杨安比起戚继光更狠,他最喜欢到处埋地雷,躲在放牧的必经之路,偷袭对手,每一次出战,马鬃下面都拴着一串的人头儿。

    战斗的规模虽然不大,却架不住天天来,渐渐的朵颜三卫的人马都觉得邻近长城放牧,十分危险,他们不断往后退。

    可是草原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片草场都有人。

    他们往后退就难免侵占了科尔沁部的草场,双方互有争斗,闹到了俺答那里。不管是科尔沁部,还是朵颜三卫,都是俺答攻击大明的炮灰,见两条狗咬了起来,俺答只好极力劝说,并且要求内喀尔喀五部让出一些草场,缓和双方的矛盾。

    让出草场,就等于失去生存机会,内喀尔喀部也不同意,无奈俺答的威望和实力太高,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真正的变化就在小站一役,俺答为了消灭心腹大患,集中了十多万人马,其中朵颜三卫,科尔沁部都派出了大量的人马,俺答还很不义气地让他们攻坚断后,专门当炮灰。

    光是朵颜三卫,就死了五千多人,被俘两千多。

    一下子折损小一万的人马,朵颜三卫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起来。

    他们想着,是替老大出力,损失这么大,俺答一定要弥补他们的损失。派遣使者,前往大板升询问,哪知道俺答更是损失惨重,急需疗伤,哪里有力量支援他们。

    非但不给钱给钱,还要求朵颜三卫提供五千名奴隶,两万匹战马。

    开什么玩笑,刚被明军揍了一顿,还要被俺答勒索,这不是两边吃亏吗?朵颜三卫的台吉们凑到一起,又是哀声,又是叹气,别提多恼火了,早知道就不跟着俺答去攻击大明了,谁知道明军这么厉害了。

    他们发誓,是真不想给俺答东西,但是他们又怕,损失这么惨重,如果明军立刻杀来,还要指着俺答救命。

    咬咬牙,凑了八千匹战马,两千奴隶,让人送给了俺答。

    不送还好,一送竟然出了大篓子,原来有人在俺答面前进谗言,说是朵颜三卫跟着大汗抢掠了好多宝贝儿,积攒了雄厚的家底儿。这次出战他们阳奉阴违,又拿着这么点东西,分明是打发要饭的,藐视大汗。

    俺答盛怒之下,真想吞了朵颜三卫解气。

    只是后来思前想后,俺答没有贸然出兵,但是消息却传出去了,朵颜三卫和俺答之间的关系越发恶劣。

    这还不打紧,科尔沁部见有机可乘,他们暗中勾结了同样受创严重的土蛮部,双方袭击了福余卫,抢走人员三千多名,马匹一万多匹,占领了好大的一片草场。

    朵颜三卫打不过土蛮,想要请俺答主持公道,俺答正好一肚子气,巴不得他们狗咬狗呢!

    ……

    “内忧外患,朵颜三卫走投无路,就准备投靠大明?”唐毅笑呵呵问道。

    “没错!”胡宗宪得意笑道:“行之,从今年春天我就嘱咐戚继光和杨安他们,穷寇莫追,不要和朵颜三卫的人拼命,相反,还可以适当给他们点甜头儿,告诉他们,大明的敌人是俺答,其他别的部落只要不进犯大明,就可以相安无事。”

    唐毅赞道:“分化瓦解,老哥的手段高明。”

    “一般般的。”胡宗宪得意说道:“光是如此,还不足以逼迫三卫投降,我又想了一个办法,向土蛮部采买了一匹牛羊,不多,二十万只,花了差不多五十万两银子。”

    真敢花钱啊!

    唐毅听得直翻白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有金山也不能这么花啊?唐毅一肚子泪,不过设身处地想想,要是他,没准比胡宗宪花的还多。

    一般人你给他钱他都不会花,胡宗宪显然是其中的高手,他想收服朵颜三卫,可是人都是这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拿银子送到三卫的面前,他们保证觉得大明有求于人,一个个端着架子,装得十足。

    可是采买土蛮部的牛羊,效果可就不同了。

    到了秋天,草原各部最难的就是如何渡过冬天,由于去年冬天战败了,今年的日子会更难过。

    胡宗宪洒出五十万两银子,土蛮部一下子起死回生。

    草原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土蛮部缓过来,为了弥补损失,补充血液,抢夺就成了必然的选择,没胆子抢夺大明,就去抢夺他们的兄弟。

    相对而言,朵颜三卫是最弱的,攻击福余位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胡宗宪玩得出神入化。

    内外交迫之下,朵颜三卫除了内附大明,别无其他路径。

    三卫的部民加起来,足有十万出头。

    另外的十多万人就比较混杂了,有数年之前,唐毅就着手招募的马奴。通过商旅,马奴阿三的故事,在草原底层广为流传,成为励志的典型代表。

    一个世代为奴的可怜虫,只是懂得养马,就获得了明廷的赏识,拥有了土地,拥有了妻子,成为了七品官……

    只有大明,不问出身,唯才是举,想要有出头天,就要去投靠大明。数年的时间,被鼓动的马奴越来越多,他们做梦都想到大明去,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历年以来,俺答掠走了不下二三十万的大明百姓,他们多数饱受压榨,对俺答恨之入骨。只要有个合适的机会,他们就会竭尽全力,要逃回大明,逃回生养他们的地方。

    俺答遭到了史无前例的重创,老天爷总算给了他们宝贵的机会。

    胡宗宪向唐毅介绍道:“行之,不得不说,晋商和蒙古人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影响力非比寻常。这一次他们可是出了大力气,联络人员,买通王公贵胄,规划逃跑路径,第一批人员在重阳前后,就会赶到广宁,差不多有七八万人之多。如果能顺利把他们接到大明,安顿好了,后面的人员源源不断,大不了我们把漠南搬空了,让俺答无所遁形!”

    胡宗宪猛地一拍桌子,气势十足。

    唐毅同样对这个计划心潮澎湃,血液沸腾,他急匆匆跑到了一张巨大的九边地图前面,看着,看着,唐毅的眉头拧到了一起。

    “默林兄,那么多人,拖家带口,只怕逃不过俺答的眼睛啊!他肯定会派遣精骑袭击,要是保护不了这些人,大明的脸可就丢尽了。”唐毅不无担心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70/ 第一时间欣赏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我要做首辅》为转载作品,我要做首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要做首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要做首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要做首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要做首辅介绍:
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我要做首辅,做最强大的首辅!
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我要做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