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冷静,是因为不在乎
“你说打伤三叔的不是商去华?”
墨记第三分铺里墨珩吃惊地问。
苍苍点头:“听说三爷是有拳脚功夫傍身的,而商去华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草包,怎么有能力把三爷打得头破血流还从楼梯上推下来?”
“等等等等。”莫掌柜叫道,“恕小的冒昧一问,姑娘怎么会知道商去华没有武功是个草包?他在人前气度颇为不错,不像那么无能的。”
苍苍眉色淡淡道:“气度和有没有武功没有必然关系,他头脑很好身体却不行,没有力气的。”
其实若非前世听到商去非醉酒后吐槽,她也是不知道这一点的。谁能想到商记第一把手的商去华是个以药吊命的病秧子?
“如果真的不是他动手的,那就是说昨日二楼就不止三叔和他,还有别人在,而那人借着商去华的名义打伤了三叔。”墨珩一脸凝重地说。
“不错。不论他们是为了什么,敢这么做就一定安排了后手,商去华是商家的宝贝,怎么可能留下来等人上门算账?早走得没影了。”苍苍说,她没说的是,也许昨晚在衙门关了一夜的那人很可能就已经不是商去华了。
“可恶!”苍苍想到的,墨珩也能想到,他更为气愤,又重重坐下,冷笑道,“他们姓商的还真是胆大包天,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我侯府的人,是看不起我们还是不想在京城混了?”
话到这里他忽地顿住,恍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又有些难以相信,苍苍轻叹一声:“的确,他们就是不想在盛京混了,什么商去华不能胜任,派人接替他,大概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商去华和他的核心团队弄出去,盛京的商记就是一个空壳。难怪商记肯把这里的大好市场交给一个旁支的私生子商去非,难怪商去非常叹息说,他最初就是个弃子,是个炮灰。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里可是盛京,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在这里占一席之地。”
“或许弃盛京而能得天下呢,也或许有人承诺商记离开盛京只是暂时的呢?他们是商人,只要给他们更大的利益,不怕他们不合作。”苍苍语不惊人死不休,震住了屋里的人偏自己脸上仍一副淡然,“话说回来,已经知道了这些再多说也无益,不如回去提醒一下医治三爷的大夫。”
意外伤和故意的伤害差别是很大的,虽然大夫们自己会判断,但脑子里有这么个概念,注意的方向或许就能不一样。
墨珩深以为然,立即上车打道回府。莫掌柜一直目送马车远去了,还震陷在苍苍的话里。
商记主动对他们出手,还是谋划了一段时间的,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商记如此做是有人唆使,那那人就是要陷墨记于死地,一般商团根本拿不出这么大的手笔。
忧思忡忡地回到原先会客间,他不由自主地望着苍苍站过的地方发愣,然后猛然间才省起,刚才,好像,整个谈话的方向和节奏都捏在那个小姑娘手里。
她没有通天的威势,也没有咄咄逼人的目光言语,可在谈判桌上面对再强劲对手也坚守阵地的自己竟就一直被带着走,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莫掌柜不由抹抹额上的汗,喃喃自问:“她到底是什么人……”
马车里,苍苍闲坐着看窗外的街景,墨珩则眉头紧锁,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半晌他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抬眼看着苍苍清冷平静的侧脸,忽然问:“你不担心吗?”
侯府明显是遇到大敌了,连一向没心没肺的轻仪也忧愁起来,言行举止小心翼翼,可为什么她似乎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需要担心什么?这些事我早知道了,刚才不过是了解得更详细。”她笑了笑,目光从外面形形色色或表情丰满或一脸麻木的行人身上轻轻移到墨珩脸上,“刚才你任由我发问,当我说我已经知道矿场发生的事,你虽然吃惊,却没有莫掌柜那么震惊,如此种种不已经证明你并没把我当一无所知的家伙?”
“我不是这个意思。”墨珩犹豫了一下,微微前倾身子,两只眼睛里能映出苍苍的身影,那悠闲的,清远的,根本不似此间人物,总给人一种游离在外的不切实感,连她颊边被风吹起的一缕发,都显得格外的疏冷。
他认真地发问:“你明明在意侯府的情况,为什么一点都没有着急?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和你一样冷静吗?”
苍苍一愣,有些失笑又笑不出来,别开了眼:“你还是别学了。”
“为什么?”
“……打个比方吧,整个盛京是一副棋盘,侯府是白子,对手是黑子,而大公子你,以及许许多多和侯府有关系的人都是白子之一,这局棋的胜负事关你们生死,所以你们会惊慌失措,会愤怒担忧,这都很正常。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呢?”
她又把脸转向窗外,微带自嘲地说:“我只是个观棋的人,你们胜了,对我固然有利,可败了,于我而言也并非多么了不得的,终究是隔了一层的事。所以我会冷静,这种冷静你还想要吗?”
冷静,是因为冷漠,是因为不在乎。
墨珩不说话了。
车里气氛有点沉闷,苍苍想了想说:“商记那里有人盯着吗?”
墨珩点点头:“有的,你要做什么?”
苍苍笑笑,仿佛刚才置身事外的言论不曾说过:“商记不是新派了人来接手吗,那人来时麻烦通知我一下。”
可是不是说商记已经没用了吗?墨珩心有疑问,却没说什么。苍苍想的做的很难让人猜透,她手里掌握的讯息似乎永远比别人多,就像一个走在最前峰的先知,纵观全局引领时流。
墨珩默默地想,无论她是谁,怎么想,只要她愿意站在侯府这边,其余任何的事都可以忽略不论吧。
一回去墨珩就带着轻仪直奔墨鼎臣书房,苍苍则回听潮居。她本来习惯性地要去逢春院,走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又折回去。
还没走近就远远看到听潮居入口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立即跑过去:“连姨你怎么来了?”
在连姨身边的华仪松了一口气:“你可来了,我一直请你连姨进去等,她都不愿意,好了,你们聊吧。”他说完打了一揖便进去了。
连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才摇摇头:“有礼有度是个沉稳的,可惜为人有些傲,那个轻仪对你态度要亲近许多吧?”
“咦,连姨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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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千万别招惹他
“听说墨珩大多是带这个华仪出门的,可今天他偏带了轻仪,想也知道,一定是轻仪好相处。”
连姨大有深意地看看苍苍:“我不会看错,墨珩是个有心的孩子。”
苍苍想了一会儿笑眯眯地说:“连姨你这么一而再地为他说好话,也是有用心的吧?”
“你这个丫头,什么时候说话竟会拐弯了?”连姨轻点她额头,自从苍苍重伤死里逃生后,名义上的这一主一仆就亲近了许多,更类似于长辈和晚辈的关系,也唯有在连姨面前,苍苍才会稍稍流露柔软娇嗔的女儿姿态。
两人相偕着慢慢散步,此时已近黄昏,侯府里的人在大多准备晚餐,外面没有什么人,林木掩映下的小路格外幽静。
连姨低声说:“虽然我们没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但既然现在还走不得,有几个说得上话的、能关心你你也关心的人,这就很必要。既然墨珩不错,你就好好跟他来往,别太孤僻了。你现在不觉得独来独往有什么不妥,等到年纪大了就有你好受了。”她停了一下,轻拍苍苍的手,慈爱地看着她,“更何况,你在这世上没个亲人,以后总归孤单无依,墨珩他毕竟算你哥哥,他对你好你便也对他好,这是好事。”
苍苍心里暖暖的。前世她就是不懂这些道理,我行我素孤家寡人,才把日子过得荒芜黯淡,最后死了也没个为她说话的人。虽然她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但具体细节上的处理她还是很冷硬的,就好像马车上会大大咧咧跟墨珩坦白立场一样,若非墨珩心宽包容,两人才建立起来的情谊只怕就得这么黄了。连姨能这么耐心地教育她,她感动又高兴。
“连姨你放心吧,我不笨不蠢,心里有数的。”保证完之后她想起来问,“连姨你来找我是……”
连姨白她一眼:“还不是怕你又出什么事?太学院下学时间我记得一清二楚,你却迟迟不回来,我能不担心?”
苍苍想了一下,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报备了一遍,遇上殷据的事也没略过,当然差点没命这一点她瞒下没说。
连姨现在犹如惊弓之鸟,苍苍什么都不说只会平白令她焦急忧心,那倒不如她自己有选择地坦白了。
听到那个白衣神秘少年,连姨吃惊地张大嘴巴,苍苍从没看过她如此惊讶的表情,急忙问怎么了。
连姨震撼地喃喃:“怎么可能?”她对苍苍道,“你现在也开始学一些基础的身法和吐纳方式了。你觉得屏息敛气不被人发现难不难?”
“……难。”提到这个苍苍就泄气,大概她真的不是练武的材料,在这方面笨拙得很,跟着连姨学了几天,一点进步都没有。
“人躲着的时候就难了,更别说一个人就在你面前却能让你看不见,那根本是鬼神的手段。据我所知,这世上唯有'一公二候三子爵'中的丹阳子可以达到这个境界,他就是因为武功盖世超越了凡人所能达到的地步,才被朝廷重视敬畏,拱手送上一个爵位。而你看到的人显然年轻许多,这世间什么时候又诞生一个绝世强者了?……苍苍你下次再看到那人,千万别招惹他,敬而远之便是。”
苍苍默默地点头,又忍不住问:“就那么厉害?一个人比一个国家还强?”
“苍苍呀,话不是这么说的。倾国之力去杀一个人,就算对方再强,当然也能杀得掉,可那得付出多大代价?别的不说,人家如果来暗杀,或是暗中搞破坏,谁拦得住?那真是太可怕了,没有人愿意把脑袋栓在腰带上去得罪一个强者。”
原来如此,苍苍觉得自己知道的东西真是太少了,哪天死在自己的无知下那就太冤枉了。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有许多。
关于白衣少年的话题就此打住,苍苍以后都没有再对人提及,可唯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独特神奇的存在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她继续述说,当听到殷据想对苍苍不利时连姨又惊又怒:“这个狼崽子,当年小姐对他不薄,他真有脸屡次伤害你!我还以为他值得投靠,原来……唉,小姐会有多寒心哪。”
而当得知永青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之后,她久久没说话,最终长长一叹:“那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当年小姐出事,他也才你这么大,却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没想到到头来……”
苍苍能体会她的心情,等她平复一些后,她说:“连姨,我们暂时不要想着要回人了,殷据多疑又狠辣,我们一动,就会有更多像永青那样的人遭遇不测。”
连姨无奈地点点头,旋即又安慰起她来:“不过你也别太失望,殷据敢用能用的都是些年轻人,可你母亲那时候最得力的部下都是成年人,到如今基本都有四五十了。那些人都是忠心耿耿的,不会被殷据洗脑,在组织中更是根基深厚轻易动不了,所以都被外放出去做别的事,有他们在殷据就不敢乱来,我们也就还有机会。”
苍苍第一次知道还有这回事,母亲没有被背叛抛弃,她心里好受许多,又跟连姨说了一会话,就道别回听潮居。
但是她们两人都没发现的是,在她们离开后,树林中走出个黑影,他向苍苍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朝某处快速跑去。
墨珩很晚才回来,神色有些疲倦,苍苍知道他们一定商策出一些对策了,他没说,她也没问,她现在一心等着商去非出现。
晚间她在自己房里拿出整理出来的资料,看着近期会发生的事、登场的人,想了许久,把事件都划掉,然后把人物写得更详细。
近来发生的事都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些,如果再感觉不出异样,她找根面条吊死算了——有意外介入到这盘棋局中了,而她完全看不见对方,也判断不出对方是有意是无意。
她“先知”的作用正逐渐减弱,这让她感到压力,同时又莫名地有些兴奋。作为曾经擅弄谋术的人,她骨子里深藏着冒险因素,对手愈强境况愈糟糕,她愈是跃跃欲试。时光荏苒历史轮回,她改变了很多,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伴随终身的。
当然,放手施为之前,她不能被所知道的那些蒙住眼睛,所以要删除一些可能成为自己障碍的东西。
她增增减减删删改改,收拾停当之后已经夜深人静。她走到窗前看着满天闪亮的星辰,轻轻舒一口气,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三皇子府内,也有一个人正引颈仰望星空。
夜风吹起他乌黑的长发和白衣,衬着他默然放空的脸容,有一种轻逸空灵的气质。
他像乘风欲飞的精灵,却被困滞于一把轮椅上,那样安静的一个身影,却让看着他的人感觉到亘古的寂寞。
﹡﹡﹡﹡﹡收藏啊,你在哪里
061麻叶桑瓜都是宝
“师兄。”一个穿着简单布衣的少年从屋子里跑出来,“师兄时候不早了,该安歇了。”
未名慢慢地收回目光,下巴轻点“嗯”了一声,少年笑着去推他的轮椅,一面冲屋里喊:“桑瓜,快去打水给师兄净面洗脚。”
又一个少年抱着只铜盆子哼哼着从里面出来:“又是我又是我,麻叶你就会差遣人。”
“哪是差遣你呀,这不是我有些路痴吗?这个什么皇子府路多房间多,现在光线又不好,我一出去准迷路,你就多担待些呗。”被叫作麻叶的少年一张甜嘴,一哄两哄就把桑瓜哄得阴转多云,说了句“你真没用”高高兴兴地就去打水了。
期中未名一言不发,静静地听两人说话。
台阶旁新砌了斜坡,门槛也已经被卸掉,轮椅顺利进门,停在床边,未名探出身子,修长秀美的右手在床沿上轻轻一撑,一瞬间人就从轮椅里坐到了床边。
他把手里的圆形木盒子放在一边。自己俯下身脱鞋除袜,鞋子袜子整整齐齐地摆好,然后才又坐正,又把圆盒子抱到手里,睁着乌黑纯粹的眼眸静静看麻叶。
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若非麻叶一直盯着他,根本听不出他有动过。他嘴角抽了抽,不要总在这些细枝末节处用强大神奇的修为来打击他们好不好?
见未名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颇了解他的麻叶立马笑着问:“师兄你有什么话要说?”
未名眨眨眼睛,轻动嘴唇:“你和桑瓜总是吵架,不觉得……”他想了想,“腻味吗?”
“腻味”是白天桑瓜看到各大饭庄酒楼里馒头面食远多于米饭时,说了一句“北方人老吃面食也不觉得腻味”,未名当时听了不太理解,追问腻味是什么意思,结果现在就懂得运用了。
学以致用现学现用,师兄一向拿手得可怕。
麻叶默默地想,师父真是英明,平时都不准大家在师兄面前乱说话,一会儿他也得提醒桑瓜,以后别说些什么不能入耳的,教坏了师兄等回去师父非得扒他们一层皮。
他解释道:“我和桑瓜不是在吵架,师兄你没看见我们都挺高兴的吗?我们在开玩笑呢,有时候打打闹闹也是增添乐趣的方式,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很多行为都得看场合看对象才能理解其中真正的用意的。”
未名若有所悟,这时桑瓜端着热气腾腾的水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咕囔:“这个鬼皇子府别的不好,就这服务态度还可以,这么晚了厨房还留有热水。”
他把水放在架上就很谦让地退到一边,麻叶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拧起毛巾。桑瓜也没离开,而是蹲到未名身前,朝他摊手,笑得一脸谄媚:“师兄,要洗脸洗脚了,然后就要睡觉,把盒子给桑瓜吧,桑瓜帮你放好。”
未名直直地看着他,动也不动,转头单手接过麻叶递来的毛巾盖到脸上。
桑瓜笑脸一僵,呷呷嘴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两人服侍未名入睡后,悄悄退了出来,麻叶瞪他一眼:“你就别肖想了,那些家伙师兄养了很多年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上次被你偷去吃掉了两只,他三天没吃饭,一个月没说话,整座钟南山乌云罩顶你都忘啦?就算你忘了这个,师父怎么罚你的总没忘吧。后来师父为了哄师兄把宝贝疙瘩化神丹都掏出来了,可师兄转手全给了那些小东西,现在那盒子里的加起来比我们两个人都厉害。你还总惦记总惦记,被咬上一口躺两个月你有意思吗你?”
桑瓜被说得一张脸紧皱,委屈得想哭出来:“我又不是想偷吃,我是真的想照顾它们将功抵过嘛。当然啦,看一看也是好的。可是师兄他老放贼似地是防着我,这多让人伤心。你说上次,上次都是五年之前了,那时我也不懂事好不好,不带记恨记这么久的!”
麻叶叹口气摇摇头,想说什么,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转开了话题:“回来之后师兄特别的沉默,你们后来在太学院里遇到什么了?”
哪有“特别”,一直不都是这样?桑瓜瞥他一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想了想:“没有什么呀……哦,对了,我们遇到个女孩。”接着把看到苍苍的事说了一遍。
“她是唯一看到我们的人,也不知道师兄怎么想的,居然会出手救她。”
“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看人家看入迷了,会泄露气息被发现吗。”
“嘿嘿,那也不能怪我,谁让她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脸上涂得一团难看。”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谁知道她感觉那么敏锐。
他回忆着说:“我看她不像普通人,明明是个侍女,但那神态气质,啧啧……而且她虽然也盯着师兄猛看,但眼里只有惊艳惊叹,很干净呢。”不像他们一路北上遇到的那些个登徒子,一个个让人作呕,搞得最后师兄出门就不得不隐匿气息。他眼珠一转,嘻嘻笑着问,“要不找个机会去会会她,反正说到底我们的任务就是帮师兄观察一切风吹草动,这也是个异样吧?”
麻叶显然是两人中拿主意的那个,他略一思索,侧耳听未名房中的动静。
两人在走廊上的谈话声未名若是愿意可以清晰听见,如果他不乐意,就会出声阻止,但他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想是未名并不反对这么做,于是对桑瓜说:“那你留意一下吧,也不用太刻意,我们现在寄人篱下,周围的环境又都不熟,精力尽量别分散。”
“知道了知道了。”
苍苍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着的白衣人身边也有人对她念念不忘,她现在每天都跟墨珩上下太学,然后考察墨记店铺情况,走访一些新老客户,侯府现在推出新的一套措施,把更多的利益出让给客户,以此来招揽生意,效果虽然不太好,但也起到一些作用。
各地矿场也统一下发了新政策。
整个侯府都投入了挽救事业的热潮中,当然表面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苍苍始终冷眼旁观,她在等商去非。很多事情脱轨了,但曾经看过侯府热火朝天辛苦挣扎的她很清楚,只要一天找不到一个大型提货商,一切都是无用功。而这个时代除了商去非,不再有人有那个魄力和能力,在商界打下半壁江山,也不再有人能完全为侯府矿场解决销售困境。
可是一天,两天,好几天过去了,商去非始终没有出现。而就在这个当口,长乐侯府左氏,放出了一个让墨氏几乎跌进谷底的消息。
062寻找商去非
“哎,听说了吗?昨个儿的大新闻?”
“什么大新闻啊?快说说快说说。”
“这你就滞后了吧?就是昨日如意楼里,墨记请了聚贤铁坊等几个掌柜谈生意,忽然有人在楼下大喊起来,说长乐侯府经营的那几个大机械厂已经和墨记谈妥,将会以比市价低两成的价格从墨记提矿石。你猜猜后来怎么了?”
“有这种事?两大侯府一直是对立的关系吧,墨记会低卖?他们难道傻了?这是假的吧?”
“事情假不假我不知道,反正当时我正在如意楼后院里送菜,看到聚贤铁坊等几个掌柜闹哄哄地摔袖子走人了,生意铁定没谈成。你没看见墨记几个当家的黑脸的样子,他们当场和楼下放话的混人吵起来。”
“后来呢后来呢?”
“这一边说低价的事根本子虚乌有,那一边说是物真价实,差点没打起来,后来那混人嚷嚷说长乐侯府一定要长安侯府求着贱卖铁矿,这事整个盛京都传遍了,听说啊,今早两位侯爷都没上朝,墨记门前那是冷情得要死……”
大清早的早点铺里,总有那么些贩夫走卒,捧着热大粥啃着葱大饼吃得满口都是还要凑着脑袋碎嘴,在忙碌的一天开始前谋点乐趣,因为今天议论的对象是高门侯府,所以他们的声音特别低,神态特别鬼祟。
苍苍咽下粗糙的馒头,舀一勺半凉的白米粥喝下,抬头看着前方忽然叹了一口气。
没来,还是没来。
前面隔了一条街就是商记开在盛京的主店。透过飘飘摇摇的雨丝可以看见,那门槛高牌匾亮,大门里面的空间开阔,摆设整齐大气,浑然便有一股气派,是寻常店铺无法比拟的。可是以往井然有序忙碌高效的场景完全不再,店铺里的坐堂掌柜也好,打下手的伙计也好,一个个不是聊天便是睡觉,散漫得不得了,平白招了来去行人的嘲笑还嘻嘻哈哈跟傻瓜一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原上司被调出盛京,而新的掌舵人迟迟未来。
苍苍扶着碗沿暗暗地想,商去非此时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想了半天,眼睛微微眯起,像下了一个决心,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递给身边正专心吃饭的年轻男子:“麻烦你了,你帮我暗中找一找纸上的这个人,主要留意京外以南方圆十里的地域,若找到人了不要惊动对方,回来把附近的环境情况告诉我。”
钟离决看看那纸,袖子一抹嘴角,接过来放进怀里,低声简洁道:“知道了。”
他打算走了,苍苍抬头看他一眼,犹豫一下示意他接着听:“我说实话吧,我并非找不到别人做这件事,但都不合适。调侯府的部下动静太大,而且他们不直接向我负责,我那位长辈倒是很可靠,但她功夫不够高,让她去我不放心,所以只能找你了。”
她平静地直视钟离决,语气和缓:“你也听出来了,我要找的人大概遇上了麻烦,你此去也许会有危险,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毕竟你没有义务帮我做事。若是愿意,就收下这个。”
她从腰畔的小锦囊里拿出一枚铜板大小的东西,那是用几色绣线在厚布帛上反反复复绣出来的,图案清新,质地坚硬厚实,中间穿着一根线便于存放,角落隐约是个“慕”字。
她抿嘴淡淡勾唇:“这是我无事时做的,以后我但凡请你做事,一件事就支付这样的一枚,你可以据此要求我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每一件就还我一枚,我们之间的债务就以此来计量。”
钟离决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收好绣板,锋利刚硬的下颌沉了沉:“成交。”他拿起桌上的竹笠戴上,在压低的帽沿下问,“介意告诉我,那人有什么特别吗?”
“特别?怎么说呢,他和你很像。”
一样地有潜力却困顿落魄,一样地是她想要合作的对象。
钟离决怔了一下,看她一眼低声道:“那我明白了。”他站起来放下一块碎银子当饭钱,眼角瞥过后头还聚在那里歪歪卿卿的市井人物,道,“你也快回去吧,这地方一个人待着不合适。”
“……”这是关心吗?苍苍看着他的背影融入人群,再看一眼四周,心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确不妥。
掀起暗灰棉质披风的兜帽盖在头上,她拢了拢前襟慢慢走进濛濛雨丝中。
三月的盛京清晨,风中还透着沁骨的寒意,路上的行人大都穿得很结实,一边挑担推车匆匆赶路,一边用浑厚而京味十足的腔调说笑。人们几乎都不撑伞,实在是细雨也撑挡不住,走不了一会儿衣服头发上全沾了一层细小水珠,衬着千姿百态的神色气貌,更具浓厚的生活气息。
苍苍一边打量,一边捕捉街头巷尾议论着“两大侯府”、“矿石风波”的交谈声,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她出侯府后就故意挑陈杂混乱处走,走了多久就听了多久的八卦,这也太不正常了,好像有人在故意散播谣言一样,弄得左氏夸口墨记贱卖的这回事无论是真是假内情如何,都没办法安静私了了。
“好巧妙的用机。”她摇头自语,心里都忍不住赞赏起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四两拨千斤地就陷墨氏于疑虑惶惶的境地,这其中一个处理不当,素来不对头的墨左两家还真能反目成仇,那时就棘手了。
不过她倒是不太担心,墨左领头人都不傻,再怎么样,唇亡齿寒的道理都懂得,面对杀伐强势的皇权他们是天然的盟友,误会再大也不可能真闹起来。退一步说他们即便水火不容了,她也有化解的办法,她真正在意的,从头到尾还是一个商去非。
他怎么还没到呢?不会真被怎么了吧?
联想到那日偷听到的殷据主仆的对话,她几乎要以为殷据对商去非出手了。可是真的没道理啊,此时的商去非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私生子,钟离决还有个名声和事迹在,可商去非,用后来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都不知道自己算哪根葱,有没有明天。
这样一个人你说有人担心他会坏事而对他如何如何,苍苍难以理解。
可是……为了谨慎起见,也为了多日来的危机感,她还是请了钟离决出马。
一边思考着,她隐隐感觉后面有人跟踪,不时地察探回去,又什么都找不到。
“又是殷据的人吧……”她默默想道,自从那日自己骗他有做梦先知之能,他明显把自己当成摇钱树,虽贪婪欲夺却不敢紧逼。这些天他也派人来跟她接触了几次,每一次都被她敷衍过去,不会按捺不住了吧?
她抬头看太学院的建筑近在眼前,心下也不慌张,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可是忽然后面有一个脚步声加速靠近过来,在将要碰上她的时候,她敏捷地往边上一让,一个人影照着她刚才站的位置倒了下去,哎呦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苍苍定睛一看,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063少年们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少年直叫唤地从地上爬起来,但好像摔着哪儿了,只是半跪着不停揉手肘,一脸的痛相。
苍苍看看他,又看看边上瞅过来的行人,问他:“你没事吧?”
少年头也没抬:“膝盖疼,没力气起来,你拉我一把。”说着伸出满是污水的手。撇去秽物,能发现这只手很整洁,指甲修得短而平整,是个爱干净的十几岁少年人应有的手。
苍苍却把眼睛一眯,上下看了看对方。清秀稚气但绝无懵懂之意的脸,衣服很质朴寻常,但腰结和袖腕的系法似乎和本地人不太一样,最后他的跪姿有些奇怪,不是摔倒后体重摊在屁股上的感觉,倒像已悄然蓄力于小腿……
苍苍眨了一下眼,忽然换上一副惊慌羞涩的表情,害羞结巴道:“男、男女授受不清,公子你还是自己起来吧。”说完掩面而去,活生生是被陌生男子的搭讪吓坏了的内向小女孩。
少年傻眼了,就这么走了?不是吧?他垂头丧气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进一家酒楼,上了二楼包厢之后,立即恢复正常,显然并无受伤。
“桑瓜你可真厉害,都把人吓跑了。”
桑瓜恨恨一瞪桌边嘲笑自己的麻叶,擦掉手上水渍郁闷地坐了下去:“白摔了一跤,我跟了她这么多天,可没发现她是那么矜持害羞的一个人,怎么扶一把都不肯?”
麻叶也觉得奇怪,他们两想了一下后就把目光投向最靠近窗户的人。
“不是害羞,是警醒。”依旧一身纯白衣衫的未名自窗边转头,视线扫过桑瓜,想着刚才苍苍目光停滞所在,轻声道,“你身上有破绽。”
“哪里?”
“手,衣,姿势。”麻叶桑瓜俱愣了一下,相视一眼,终于明白过来。
他们来自南北之交的钟南山,衣着风俗与北方颇有不同,虽然衣饰已入乡随俗,但系扣等处未免还是循了习惯来。而练武者的手形手势举止姿态,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哪怕再小心刻意,都可能流露出一丝“武者之气”,正是这些东西出卖了桑瓜。
他呆了好一会儿,抱头呻吟:“要不要看得这么这么仔细啊?平时已经小心得要死,我怎么都看不透她是什么人,想找个机会靠近号个脉探探底什么的,这很过分吗,很过分吗?一个小丫头这么警觉她累不累?”
麻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起码你也不是白费功夫,这不探出人家警觉性奇高吗?这从侧面就反应出了她很不寻常。”
桑瓜想了想,一拍手:“的确如此呀!狐狸尾巴掉出来了,嘿嘿,也不过如此……”
“不是这样的。”
空灵而略显冷清的声音打断他,未名看着他们,慢慢地说,“一开始你那么跑上去,她就意识到不对了,否则也不会避开,可那之后她没有立即走开,而是问你有没有事,说明她其实想表现得平常一点,不想引起人注意,也说明她有与陌生人周旋的自信。直到发现你会武功却企图接近,她才萌生退意,可也不是慌张跑掉,而是做了一个很自然很正常的举止。若是桑瓜你自己琢磨,会觉得她是自然而然还是故意逃避?”
一席话说得麻叶桑瓜讶异不已,未名没理会他们,一直安安静静的俊美面容上难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像是赞许,又好像孩童发现有趣事物时,那种隐隐兴奋和跃跃欲试,这使他黑浓纯然的眼眸里绽出一抹亮光。
“她很聪明,很厉害。”他低声地说,目光转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轻浅的扫视间,少了以往的淡漠和脱离,多了一份认真和投入,“而之所以得知桑瓜会武就躲避,应是有别的忌惮……”
麻叶桑瓜面面相觑,难掩震惊。他们惊的不是少女苍苍的心思缜密,也不是未名能看破这一切的通透慧达,而是,他居然肯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而且是为同一个人解释。这语言,那神态,分明将素不相识的对方看得颇重。未名生性有异常人,除了与师父亲近外,真正可说是心思漠然目无余子,就连钟南山上一同长大的师门兄弟姐妹,他只怕也未曾当真放在心里过,麻叶桑瓜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他会对哪个人上心。
桑瓜吞了口口水,试探问:“那师兄,要不我继续盯着她?”
正在寻找可疑对象的眼睛一滞,随即黯下,未名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圆木盒,声线淡淡:“不必了,布下的局对方还没有出手,这时候不宜节外生枝,就此为止好了。”
一个不知道何时就会消亡的人,还是不要有感兴趣的对象比较好。未名淡淡地想着。
苍苍快走着开到太学院门口,见没有人再跟着,整整衣容恢复了常态。
那少年到底是什么人?莫非是殷据的人,可若是那样何必这么遮遮掩掩,若不是,她还招惹了谁?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少年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摇摇头甩去诸多猜想,踏进太学院。
此时时候还早,离下学还早着,墨珩说下学后要约左清蝉谈谈两家的事,苍苍有意旁听,不然也不想过来浪费时间。她持有墨珩的身份牌证,进门很顺利,路过第一日来过的入学考试地点时,却被里面传出来的一声咆哮惊住。
“两个小兔崽子,你们是来比试的吗?要打混架给我出去打!”只见那入学考场的大门口,一个彪形大汉一手拎着一人像小鸡一样把他们丢了出来。“走,走远了去,什么侯府公子,糟心窝的东西!墨鼎臣和左梦得怎地生出你们这样的孙子。”
左梦得是长乐侯的名讳,而敢直咧咧呼喝两位侯爷名讳的人,这世上还真没多少。苍苍一眼看过去,那大汉不是高龙将军是谁?对方也一眼看到了苍苍,怔了一下咧开憨笑,爆粗口被一个女孩子听见,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苍苍却没闲功夫陪他笑,依他的叫法,被丢出来的两个就是……
“呀!左小白,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巴!看你个白痴还敢说我墨家的坏话!,”
“我就说,我就说怎么了!墨琼你就等着你家倾家荡产吧,到时你就是真正的穷光蛋!叫你横,叫你嚣张!”
两个人影摔倒地上一声痛也不叫,一咕噜扭打到了一起,你扑我我压你,你给我一拳我踹你一脚,势如水火般打得不亦乐乎,半点形象也无。苍苍看得嘴角微抽,她今天怎么净碰上不正常的小孩子。
不过,她脸色一肃,他们是因为这次低价风波而大打出手的吧?她快速地思索了一下,绕到高龙身边问出事情大致的经过,又琢磨了一阵,她转身望着打斗得两眼发红的两人,大声说道:“打吧,打得越厉害越好,反正你们两家都快完蛋了,趁现在痛快打一场,免得日后各自到了地下找不到对方,那可就遗憾了。”
064一箭三雕
“打吧,打得越厉害越好,反正你们两家都快完蛋了,趁现在痛快打一场,免得日后各自到了地下找不到对方,那可就遗憾了。”
苍苍声音不大,但格外清晰透亮,宛如平地一声雷,把地上扭打着的两条身影都钉住了。
墨琼率先认出她,顿时一瞪眼骂道:“是你!就是你这个臭女人上回害我受罚!”
上次墨琼不小心把苍苍从看台上撞下去,并且事后态度恶劣,惹怒了墨珩,虽然他最后并没有拉下脸给苍苍道歉,但一顿小小惩罚逃不过去,由此这个锦衣玉食自小横到大的贵公子把苍苍记恨上了。这时看到她,墨琼火气直冒,连她的话都没听清,只想冲上去狠狠教训她,可是一动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左百晓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喂,你居然偷袭本大爷,给我滚开!”说着又去抓左百晓的面皮。
左百晓毕竟年长一岁多,力气体格方面都要好些,既然已经占了上风怎么可能再吃亏?他用力压制着墨琼,抬头两目圆瞪看向苍苍:“你刚才说什么?”
苍苍暗暗比较了两人,确定左百晓头脑更清醒些,便将目光投向了他,一边走近一边说:“我说,你们整个家都快倒了,却不去干正经事,反而在这里打得你死我活。真是废物至极。”
“你!你懂个屁!他打上门来了我还得躲着他,那才真是窝囊!”左百晓激动地说。墨琼一听不干了,一边狂力挣扎一边骂:“别说得好像错都在我,要不是你们到处宣嚷要把我们逼上死路,我干嘛找你这个白痴。”
“你再叫一句白痴!”
“我就叫,白痴!白痴!白……”
“够了!”苍苍一声喝断他们,毫不留情地斥责道,“要说白痴,你们两个都是!上面的锋争矛盾,是不是你们两个小辈斗出个胜负,就能分出上下风?是不是你们打一架一切麻烦都能迎刃而解?这个时候不去思考做什么才对大局有利,反而在这里滚来滚去,打赢了就很风光吗?还是打输了也算英勇牺牲,给家族争了气是不是?简直幼稚!愚蠢!”
若说刚才还只是嘲讽,现在就是绝对的指责教训,左百晓和墨琼对视一眼,两人都面色红白交加,衬着青肿狼狈的脸,越发显得精彩。侯府公子,无论在家里地位处境如何,到了外面哪个敢不给他们面子,像这样被一个小女子严厉责令,那是绝对不曾有过的事。
高龙他有背景,有本事,敢给他们脸色看也就罢了,眼前这个看上去比他们还要小的家伙又是哪根葱?
两人都愤怒了,觉得自己代表着的侯府威严遭到挑衅,无须商量,两人干脆收手分开,准备先教训一下这个入侵者。
墨琼一把站起来,弹着衣服对苍苍冷笑:“你算哪个?别以为大哥对你好点,你就能飞上天去,一个下人,就凭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信不信我就是立马杀了你,别人也只会说我做得对!”
才十四岁的人,平日里纨绔惯了,说起生杀来还真有腔有调,仿佛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阴谋家。
苍苍气极反笑,又看看左百晓,后者虽然没有墨琼这么直白,但听闻脾气也是极恶劣,想来脑子里的想法也差不多。这些生来优越的权贵子弟,把特权和阶级看得如此重要,他们会乖乖听长辈乃至同辈的话,也会不计形象伤害地跟无赖一样彼此厮斗,但一旦受到底层人的挑战,那是一步都不肯让的。
苍苍知道,此时的自己还不能够得到他们的平视,这是身份地位所限,所以跟他们讲道理什么的,绝对不起作用。
她回头看了看高龙,他居然还在,挺有兴趣似地看着他们三人。她目光一闪,又扫了扫四周,顿时有了主意,当下态度冷峻不变,与墨琼针锋相对道:“不知道二公子要如何将我'立马'杀死?就凭你们两个人?”
墨琼嗤笑一声:“你哪里轮得到我亲自动手,来人,把她给我……”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人。
是的,没有人。墨琼也好,左百晓也好,这两位走到哪里必定都得被簇拥保护的人,身边皆是空荡荡的。
终于发现啦。
苍苍扯扯唇角,以一种讽刺又看笑话的语气道:“真是奇怪,怎么不见两位公子的侍从呢?莫不是你们怕打起来伤了无辜,让他们都回避了?这倒是体恤下人,可若两位有谁受伤了,不就不能及时找到人救助?”
看到两个少年怔住,她继续若无其事地说:“两位貌似势均力敌啊,想必也不会打出什么大伤来,可小伤也经不住拖,最后若因为医治不及时弄个失血过多或半身不遂,难道要叫府上的人一副担架给抬到对方府邸门前?这闹起来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哦,也不必担心,不是还有皇帝陛下吗,他岂能眼睁睁看两大臣子如此不和睦,想必届时他定当从中调停,给出令双方都心服口服的解决措施。”
边说边发现两人脸色越来越慌张难看,苍苍点点头,还好,不是无可救药,现在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吧?
这回的两家矛盾,能不放到明面上,就绝不能放到明面上,一旦事情闹大,皇帝、朝廷就有理由涉足。让他们来做和事佬?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以前是有过实例的,两大袭爵的世族关系恶劣矛盾激化,最后闹到朝堂,公正的皇帝不偏不倚,两边都酌情责罚,或收权,或财产充入国库,或世族优秀子弟外调任职,或安排联姻婚配。
当时不觉得什么,可几年过去症结出现了,人们才发现皇帝根本借着机会完完全全地伸手搅腾了一番,把两家弄得混乱不堪家宅不宁,权势日渐流逝,末了,皇帝再痛心疾首地道两家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大手一挥收回爵位。
苍苍正是用言语帮左百晓二人记忆起这一点。她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他们今天的行为实在冒险。
她想着微微拧起眉,闹到这个地步,若说是自然而然,也太巧了……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她继续不凉不热地说,转头大有深意地望着不远处的高龙,“两位公子选的这个地方虽然偏,但好在还有高龙将军,他一定不会让你们伤重,到时殿前作证,也能指出是谁更无礼过分。”她微笑着对高龙说,“将军一定会如实禀报的对不对,毕竟将军虽然无所畏惧,但惹上任何一位侯爷,对您身后的人也大为不利对吧?”
她还没说完,左百晓就反驳叫道:“他能如实说什么,刚刚他把我们丢出来后可是准备转身就走的。”
如果不是看到了苍苍,又想看看热闹,高龙此时早关门进去了,两个小屁孩打架,他真没兴趣看。
高龙这样回忆自己的想法,面对敌人千军万马亦笔挺坚硬的背脊不由微微发凉。如果真是那样,自己扭头走了,两个半大小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个什么事,事情闹大,上大殿,责任一追究起来,那自己……
不,这还不可怕,怕的是两侯府或陛下不依不饶,来一个连坐迁怒,那自家主子这几年的安宁还能维持吗?
他越想越是后怕,不由地去看苍苍,那少女立在空地上,一身的平静平凡,明明是刻薄而类似无意说出的话语,可就是给人一种先知先觉切中要害的准确凌厉感。
她乌黑的眼睛在注视了自己片刻后就微微垂下,里头凝着冷然沉着的光,像在寻思什么,然后似想通了什么,双眼倏地一亮:“一箭三雕,果然啊……”
065必须彻查
所谓一箭三雕,首先当然是激化两个侯府的矛盾。
两边的小辈私斗受伤,看似只是小事,但在当下无疑如同浇到油上的火,使表面友好实际夙怨甚深的两边家族更加仇视彼此。此为第一雕。
经济产业纠纷加上子弟不和,两边越是水火不容,皇宫里那位越高兴,到时候打着爱护少年的幌子,随便一道口喻下来将两个小家伙宣进去,吃吃茶看看戏,说是给他们和解,其实人质和干预的借口都有了,此为第二雕。
如果只是这样,苍苍不会多么惊讶,妙就妙在,左百晓墨琼的随从分明都不在,可不知为何他们不去别处打斗,偏偏来了高龙这里,于是从来置身事外的开山爵这一脉,也会被牵扯进这趟浑水里。
这就是第三雕。
高招啊。
苍苍不得不感叹,设下这局的人动用的人力物力绝对不多,怂恿左百晓二人来此是其一,消失的随从是其二,此外便是对左百晓他们会激动动武和高龙傲慢粗心由着两人的这种种行为心理的拿捏。
境界高是因为,任谁来看待这件事,都只是意外,幕后设计的痕迹近乎无迹可循。若不是苍苍把一切往最坏处想,从恶劣的结局倒推回来,分析利弊,也不会怀疑其中有鬼。
她是个很务实的人,比起认为一切是偶然和疏忽导致,更愿意相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该提醒大家都严阵戒防了。
她刚想说话,就看见远处有七八个男男女女跑过来,一边喊着“二公子”、“小少爷”。
“二公子”自然是喊墨琼,“小少爷”则大概是左百晓在他下人口中的称呼。
果然,来人分成两队,分别簇拥住了两个少年,七嘴八舌地问候着,看到他们的伤后又夸张大叫,丫鬟哭着骂自己“罪该万死”没照顾好主人,魁梧的侍卫按剑冷对对方阵营的人,于是现场便又混乱而又剑拔弩张。
苍苍算是看明白了,墨琼左百晓虽然一个作风纨绔一个脾性怪唳,但都并非没脑子,之所以一见对方就冲动开打,跟身边的人不无关系。
一个个要么哭要么横,没个顶用的,不劝着自己的主子冷静,反而令局势升温,被这样的人环绕,少年理智能不沦陷吗?
好在刚刚被苍苍冷嘲热讽过,两侯府公子正又惊又气着,左百晓甩开咿呀叫唤的丫鬟,冷着张脸问自己的侍从们:“你们刚才都去哪里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貌美丫鬟赶紧擦掉泪水:“回小少爷,当时您气冲冲走得太快,曹侍卫去报告世子,我们几个继续跟着您,可是我们太没用,一时没跟紧,路上就碰上了长安侯府的这几个人,他们蛮不讲理与我们争执,这便耽搁了……”
曹侍卫就是拦在他们最前方与墨琼的侍卫大眼瞪小眼的魁梧男子,大概通风报信后就赶了过来。苍苍粗略一看,左百晓四个随从中除了他,的确都不像能跑快的。
而围着墨琼的四人都是男子,两侍卫两小厮,其中一个小厮扶着他,看来其地位最高。
这四个人为什么没有跟住墨琼?
那个扶着墨琼的小厮在墨琼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后者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奋力往左百晓扑去,结果被众人死死按住。
左百晓也禁不起激,不肯退让,但站在原地不再动手,一帮人拉拉扯扯,难看得不得了。苍苍看了片刻转身走向高龙:“将军身为长辈,不去劝阻他们吗?”
高龙回味过来,赶紧介入到两方中间,不让他们推搡吵闹。苍苍知道这里没她的事了,最后看一眼扶着墨琼的那小厮,快速离开了。
她要到墨珩上课的地方去,结果在半道上就遇上了他和左清蝉等人,不消说,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急着赶去阻止各自弟弟的愚蠢行为。
她什么都没说,跟在后头过去,场面已经被高龙控制住,墨珩二人皆黑着脸领回弟弟,互相不冷不热地道歉几句后,一刻也不多呆,直接各自回府去了。
墨琼被墨珩带去哪里,接受什么样的教育,这些都不是苍苍关心的事。她直接钻回听潮居,拿出纸笔又开始捣弄起来。傍晚的时候,轻仪过来告诉她,左清蝉携弟弟登门道歉来了。
来得正好。苍苍眼睛一亮,折好手上刚写完的两张纸,一张递给轻仪:“大公子还在侯爷那里吧,你把这个给他,他看了就知道怎么做了。”
“这是……”轻仪有些犹豫,但苍苍明亮的眼神坚定的态度叫人无从拒绝,他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来。
苍苍等他接过纸,又问:“左世子来多久了?”
“没多久,你叫我留意着,他一来我就过来通知你了。”
“很好,辛苦你了。”
苍苍看着他走出听潮居,自己整整衣衫顶着渐浓的暮色也走出去,不过她去的是另一个方向。
这厢墨鼎臣院子里,送走了左清蝉兄弟的众人正在商论。
墨松开口道:“听左清蝉的意思,今日的事不过是两个孩子无知打闹,没什么特别之处。”
墨鼎臣轻哼了一声:“他哪是来交代事情始末的?恐怕是他那边查不出东西,想过来探探我们的口风。”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躲在长子墨柏身后的墨琼,又看看地上跪着的两侍卫两小厮,内心不由涌起淡淡的疲惫:棘手的事正多着,偏生还有些不省心的东西在这添乱。他挥挥手:“老大,这是你大房里的事,由你自己处理吧,以后我不想再看到这种事发生了。这次幸好高龙从中制止,你找个时间去谢谢他。”
“是。”墨柏立即站起来应道。墨琼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祖父没有打杀自己的四个侍从,交给父亲处理?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他想到这里又得意起来,丟给跪在那里的四人一个“没事了”的眼神。
坐在墨松下手的墨珩看到了这一幕,暗暗皱眉,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说这事有疑点应该彻查?可刚才方方面面都审问过了,并无收获,如今正值紧张时期,怎么能把人手精力浪费在这点小事上?
再跟大家说墨琼真应当好好管管了,最好把他身边的下人都换掉?可大房的人和事哪里轮得到他来插手,而且祖父也明显不想再为此事大动干戈……
一只手伸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转头便看见墨松朝自己摇了摇头。
“父亲……”
“稳中求进。”墨松轻声道,府里面问题肯定是有的,可是要把那些问题都揪出来解决掉,绝对工程浩大,而现在外有忧患,家里面,这个大后方,是如何都不能乱的。
那就再等等吧……
墨珩只能点头。
众人正要散去,这时轻仪从门边悄悄来到墨珩身后,给他看那薄薄的一张纸,墨珩顿时变了脸色:“她人呢?”
“好像有别的事情做,没过来。公子,她特意问到了左家世子。”
墨珩捏着那张纸脸色变换不定,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拿着它走到墨鼎臣身边:“祖父,今日的事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孙儿以为有必要彻查。”
066做别人不敢做之事
苍苍站在寒风里,阴沉的光线在她身后拉出一道又长又朦胧的影子,她眯着眼睛看着巷子深处,直到顺风送来一阵马蹄与车轮声,才慢慢缓和了脸部线条。
她侧首低声对身后人道:“连姨,帮我拦下那辆车。”
连姨应声出列,站在了巷子中央,巷子说窄也不窄,高官门庭之间的巷子,自然不是那些弯曲低压的野巷可比。可连姨这么一站,却是再不易令一辆宽大马车通过。
暮色里那辆马车渐渐显出轮廓,正巧就是那种体型巨大的,车夫眼力很好,远远看到有人挡道,大声说道:“前方的人让开。”
连姨恍若未闻,两手抱拳道:“请车里的贵人下车一叙,我家主人有事相商。”
对方同样不听,一人一车距离近了,那车夫直接站起来扬起鞭子就给了连姨一下:“让开!”
连姨也不是吃素的,鞭子兜头甩下的时候,她抬手抓住,用力往自己这里一拽,直接把车夫从车上给拽下来。
两人落地一滚,躲过了倾轧过来的马蹄和车轮。马车失去掌控盲目地前冲,眼看就要撞上墙壁时,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跳到车上,双手猛力一拉缰绳。“吁——”彻空的马嘶声中,马车终于在距离墙面只有十来公分时停住。
好险,又好有魄力。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车里的人居然一声没吭。
苍苍收回目光,扫视过巷子里突然出现的数个黑衣人。他们和跳到马车上的那人几乎同时出现,其中五六人围护在马车周围,两人钳制住连姨,剩下最后一个正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她稍稍动一下,那把刀也跟着动,冰凉的锋刃始终紧紧粘着她颈部皮肤。“别动!”持刀的人低喝,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车前。
连姨也被带过来,苍苍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朝着车里道:“左世子,在下慕苍苍,虽然贸然阻拦你们很失礼,但是机会难得还请见谅,不知阁下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想与你谈一谈。”
车里很安静,片刻厚戎车帘被一只漂亮的手掀开,露出左清蝉美玉一般英俊而清雅的脸庞。
经过刚才的动荡,车里的灯已经熄灭,他的身影很是模糊暗沉,但苍苍还是一眼认出那锦衣玉冠以及腰间系着的银色鱼符。
一丝不苟严于律己,这是苍苍对此人的印象,事实上她认为他的能力绝不在墨珩之下,甚至因为年龄和身份的缘故比墨珩更为的老练沉着,可惜长乐侯势力不如长安侯,前世长乐侯府没落太早,此人竟是还未大展身手便化作了一缕亡魂。
在太学院看到左清蝉的第一眼,她就生出了要接触他的念头。
左清蝉也一眼认出了她:“是你?”他转头对车里人道,“百晓,别睡了,你起来看看。”
“什么事呀……”车里传来一个咕咕囔囔的声音,苍苍眉梢跳了跳。这里距长安侯府不远,就是说左百晓一出来就睡着了?而且刚才的事故也没惊动他?
真不知该说他定力好还是没心没肺。
左清蝉身后爬起来一个黑影,一颗黑乎乎的脑袋凑过来盯着苍苍,隔了一刻他又缩回去对左清蝉点点头:“哥,就是她。我跟你转述的那些话就是这个人说的。”
语气严肃神态认真。苍苍不由地多看了左百晓两眼,比起白天的犯浑,他这个时候可乖巧懂事多了。
左清蝉听罢再次仔细地看看苍苍,低沉问道:“你想与我谈什么?”
苍苍微微笑了笑:“左世子我们要这样说话吗?”
他坐在车里,她却站在寒风呼啸的地上,不说冷得慌,单单是说话时要仰着脑袋就很难受了。
左清蝉挥手令黑衣人放开她和连姨,自己正要起身下来,苍苍却先他一步攀住车门,轻巧地跳了上去。左氏兄弟被她的大胆行为弄得张大了眼睛,她却无所谓地笑笑,对连姨道:“你等我一会儿。”说着就钻进了车里。
车里空间很大,比墨珩的马车规制还有大,应该也是侯府世子的专属型号,完全能容纳下三个人。左百晓却气急了眼:“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让你上来了吗?”
苍苍理也不理他,一坐稳手就在车壁上摸索起来,然后狠狠按下了一个藏在厚戎布下面的一个小小突起。
轻轻一声咔嚓,车的顶部周缘在最快的时间里放下四道铁板,像给车子里面穿上了一套内衣似的,将四壁都围了起来。
外界的所有声音光影都被隔绝在外,黑乎乎的车里只剩下一片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还是左百晓先开口,他的嗓音因为震惊和慌乱都微微变形了,尖锐得有些刺耳:“你,你怎么知道我们马车上的机关?”
苍苍眼前漆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到此时少年惊惧愤怒的模样,她笑笑,脸却对着左清蝉所在的方位,轻声快语道:“但凡家里有点地位底气的,出行车上都会安装机关,像这种加制铁板提高防御和隔音的,实在是平常。”
“……平常不代表随便来个人就清楚机关所在,你对我的车很熟悉。”左清蝉说,声音里已经积聚着一股威压。
说着这话时他脑中已经快速思索着苍苍的身份和意图,他以为她会立即否认,会找借口,或者进一步要挟自己,可是她却出乎意料地坦诚说道:“不错,我是很熟悉贵府的马车构造,不单单是马车,连贵府里有什么人,哪些是得力的,哪些是摆设着看的,哪些忠诚无比,又有哪些吃里扒外,这些我都有所了解。”
不理会空气里变得沉重的呼吸声,她拿出写好的另外一张纸,摇了摇,发出在黑暗中尤为清脆惊人的响声,一边说道:“世子介意点亮灯吗?我想这张东西你应该会有兴趣看一看。”
对面沉静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一些声音,片刻,一豆灯光自桌上悠悠亮起,渐渐照亮了整个车厢,也照亮了两兄弟僵硬发青的脸色。
苍苍嘴角含笑,把纸给他看,一边说道:“这上面的人名都是贵府的人,有的世子应该很熟悉,有一些大概你听都没听过。但这些都是别人安插在贵府的眼线,他们来自各方各势,潜伏的时间也有长有短,就是他们把贵府的动静一一如实地传递出去,使贵府根本没有所谓的秘密。”
左清蝉双唇紧抿眉头深锁,一目十行地看着,不知因为不敢置信还是愤怒,双手渐渐有些发抖,但一个字也没有说。左百晓凑过去一看,顿时瞪大了眼:“丁侍卫长,张叔,奶娘,还有,还有哥哥和我身边的人,这,这怎么可能……喂,你在骗我们吧!”
苍苍不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而是紧紧盯着左清蝉:“是真是假自有事实说话。相信这些人里有一部分与世子怀疑的人选相符合,至于其他的,查便是了。他们藏得虽深,但也禁不住有针对性的彻查。”
左清蝉半晌沉默,忽然一把合上纸,目光灼亮地看着苍苍:“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自有我的渠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去看看三皇子殷据在我身边放了多少人。就是因为这个渠道,他对我虎视眈眈就差动手劫人了,我此时出来见你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殷据知道他被自己拿来证实能力,会不会气得拍桌?苍苍淡淡地想着。
左清蝉脱口问:“你到底是谁?”
“如你们查到的,从小寄居在长安侯府的绣女。”她顿了一下,指指自己的脑袋,“就是头脑比平常人灵活一点。”
她向后靠在车壁上继续说:“你们不必担心,我没有恶意,这份名单当是我的诚意。”
“诚意?”
“左世子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我朝皇帝发了疯地想削爵,现如今已经把矛头指向长安侯府。长安侯府不敢说实力是'一公二候三子爵中'最强的,但唇亡齿寒,长安侯府一倒,下一个必定就是长乐侯府,这个时候我们就该做的是联合团结,而非各自为政。”
“联合团结?”左清蝉冷笑,“你是长安侯的说客?派你一个人来,这诚意够大。”
苍苍看着他摇头:“我是我他是他,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代表我个人的意志,当然了——”她迎着对方明显怀疑的眼神,“墨鼎臣也不会反对就是了。我和他是殊途同归,他做不到的事,没胆量做的事,由我来做。”
067失落的兄妹情谊
左清蝉瞳孔一缩。这个看起来才十几岁的少女直呼长安侯的名讳?而且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都建立在一种绝对平等的高度上。
墨鼎臣左右不了她,但她的所作所为却能得到支持一般。
这个人……
他定了定神,决定直接一点,问道:“你想用你的诚意跟我们换什么?”
“一个态度。”苍苍毫不犹豫地说,“不与墨氏为敌、不投靠向朝廷的态度。”
“现在外面可都在传,我长乐侯府预备弄垮墨记好低价收购铁矿,我们已经与你们为敌了,这时才来说这话你不觉得迟了吗?”
左清蝉试探着问,眼睛一瞬不瞬地注意苍苍的反应,仿佛一个不对,他就会翻脸发作。
苍苍不以为意地一笑:“都说是谣言了,那还有什么可信度?墨鼎臣他有头脑,也是不信的,毕竟你们这么说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只是他放不下脸说相信你们,你们大概也觉得解释的话有失身份,居然一声不吭背下了这个黑锅。”
都被说中了。左清蝉有些尴尬,随即道:“你的确是知道很多。不错,那些话并非我们自己放出去的,而是另有他人借长乐侯府的名义兴风作浪。”他目光一冷,在名单上扫过,说不出的凌厉。
苍苍了然:“那就把那个人揪出来,以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状况连连势必也会连累到我们。”她又摸到车壁上的那个突起,准备敲下,“既然我们达成共识了,我也该回去了,回见。”
“等等。”左清蝉叫住了她,“你要的该不止一个态度这么简单吧?”
苍苍顿住动作,盯了他一会儿才道:“当然不止。不过更多的要求,以墨氏如今前途渺茫的情形,我就是提了,你们也不会答应吧?”她略作沉吟,然后抬头说,“既然你问了,我们不妨再做个约定。我们都很清楚,铁矿这一块的大隐患不解决,墨记乃至整个墨氏总有一天会垮掉,这也是现在没有人看好墨氏的原因,如果我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两家就结成联盟真枪实马地合作如何?朝廷、皇室压制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扛得住一时还能扛得住一世?被动防御到底是挨打,那就不如,主动出击。”
且不提长乐侯府的人事大调动,单说长安侯府这里,也在进行一场不见硝烟的大规模换血行动。下至马厩掏马粪者,上至掌金库的深资历老人,但凡查出是眼线暗桩,能动的就处理掉,不能动的就严加监视防备。
这些动作虽然借着种种名义开展,但给侯府里的人们仍旧带来诸多不方便和矛盾纠纷。远的不说,发生在苍苍跟前的就有一件。
这一日一行人照旧早早起行去太学院。墨琼已经被禁足不能上学了,未免墨青染落单,墨珩须等她一起走,可左等右等阳光温度都有些高了还是不见人来。
“去看看五小姐。”墨珩有些担忧地吩咐轻仪,轻仪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墨青染带着两个侍女软香和息香扭扭捏捏地过来。
“怎么了?”墨珩一看妹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有事,墨青染捏着手帕低头支吾了一阵,咬咬牙转头对身后道:“你自己出来跟哥哥说吧。”
角门后面应声跑出一个笨重的人影,扑通一下给墨珩跪下,砰砰砰地就磕起头来:“大公子老奴是冤枉的呀,老奴跟随夫人几十年从来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监守自盗的事?这一定是有人诬陷老奴,大公子您一定要为老奴做主啊!”
苍苍站在较远的位置,定睛一看这人,顿时了然了,再看看墨珩,他正黑着一张脸看着墨青染,隐隐有发怒的前兆:“是你把她放出来的?”
墨青染本来有些忐忑害怕的,但一看向来疼爱自己的哥哥露出这种怕人的表情,怔了一下后眼眶迅速泛红,蛮气也被激发出来:“是我放的怎么了?柳妈妈跟了母亲几十年,还手把手带过我们,什么时候不是兢兢业业地为母亲为我们着想,要说她会做出偷库房的事,我绝对不相信!哥哥,柳妈妈被抓起来的这两天母亲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二房事务也没人打理,乱成了一团糟,我去问了父亲,他却拿不出证明柳妈妈有罪的证据,听说这件事还是哥哥你负责的,所以……”
“所以你就把她放出来,来跟我当面对质?”墨珩抚额,想要训斥妹妹,但想着她什么都不知道,训斥的话便说不出口,他只好看向仍然在不停磕头的柳妈妈。这才一天多,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婆子就一副的糟糕相,混合着那额头磕出来的鲜血和刺鼻的血腥味,倒真是惹人同情。
墨珩眸色逐渐变得冰冷。
做戏功夫如此高,难怪过去这么多年将他们骗得团团转。
他冷然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柳氏关回去?”
“哥哥!”
“阿染,此事你莫再插手,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你也去告诉母亲,叫她别惦念这个人了,大小事务整个二房就找不到一个人来接手?”墨珩不容置疑地一挥手,旁边的家丁立即上来连拉带拖将柳妈妈给弄下去了,远远地还能听到柳妈妈惨嚎的声音,引得远近下人都探头探脑怵不敢言。
墨青染整个呆掉了。她早就做好会惹墨珩不高兴的心理准备,可压根没料到他会如此绝,一点点的情面都不留。他不单是不给柳妈妈情面,还根本没有顾及到自己这个妹妹的感受。想到这里,她漂亮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
墨珩压抑下因柳妈妈那个细作而引发的负面情绪,转眼看到墨青染这般模样,暗暗后悔自己做得有些过了,轻声安慰她:“柳氏是罪有应得,其中缘由以后你会知道的,别为她伤心了,来,擦干眼泪,我们去上学。”
他想去拉她,却被用力地甩开,看看墨青染两个侍女也被吓住了一般,脸色发白神色畏缩,他不由叹息一声,转头见自己的人中唯有苍苍是女子,便对她道:“苍苍,麻烦你过来把阿染扶上车,就到我的车里好了,今日我们兄妹一起坐。”
我们兄妹?苍苍挑起眉梢。
她一直以一种很客观清醒的态度旁观。她当日给墨珩的纸上写的不是具体名单,而是暗示他侯府奸细甚多不得不查,才过三天他居然就能抓出柳妈妈,这一点她也是相当意外。
通过刚才的观察,她揣测墨珩应该完全没有料到柳妈妈是他人眼线,极为信任的人突然之间发现是戴着虚伪面具的敌人,任谁都一时难以接受吧,她本来还想一会儿说些什么安慰他一下,可当从他的脸上看到的是对墨青染的满满的呵护怜惜时,不知怎么,她心里竟说不出的抑闷,就好像……一样自己珍视的东西突然被人抢走了一般。
我们兄妹。她回味着这句话,嘴角扯出淡至看不见的自嘲,慢慢向墨青染走去。才刚碰到她,还没说话,她却突然爆发出来:“不要你来假惺惺的!”她控诉道,激动地指着她的鼻子,“都是你,你来了之后哥哥就变了。和哥哥出出入入有说有笑的是你,让哥哥生气担心的也是你,你挤掉了褐香雪香和华仪的位置,你还要夺走哥哥对我的关爱,他们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祸害,有你就没好事!”
“阿染!”
“她们?”苍苍抬手示意墨珩先别说话,她自己走近一步接着墨青染的话问,“她们是谁,都跟你说了什么?”
墨青染哼一声,用手帕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渍,瞪她一眼掉头就跑掉了,任墨珩怎么喊也不回头。
“这……我这妹妹被宠坏了,她的话多半不经心的,你别在意。”
苍苍远望墨青染离去的方向,笑了一下:“我当然不会跟她计较,可是墨珩,听说她是被许给四皇子的,你觉得以她这副单纯又任性的性子,能有什么下场?”
她望进墨珩的双眼,带着些微的嘲讽和警告,这话语这视线是如此的切中肯綮及直诛本心,以至于墨珩愣是失神了一下,连她直呼自己的姓名都没有注意到。
苍苍不理会他的反应,径自走开。不知是太受宠还是受到了轻忽,墨青染从小接触的环境受到的教育都太单纯,导致了她聪明但谈不上智慧,率真有余而沉稳不足,这种性子嫁入一般人家自是好说,但她要嫁的是皇家,纵然殷灏再爱护她,不出几年她也要如同花朵凋谢,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
本来她帮着提点一二也并非不可,怎么说她对墨青染还是有些好感的,但刚才她那番话牵动了她不太美好的记忆,她肯给墨珩已经提个醒算是很厚道了。
她心里憋着股若有似无的气,一会儿想到墨青染离去前丢过来的那种“你等着瞧”的目光,一会儿想到柳妈妈被拖下去前也是类似的眼神,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柳妈妈是谁的手下她已经记不得了,只隐约记得她与世子夫人罗氏有勾结,当日她在墨松房里落下的那块染血帕子被扯出来说事,就是她们联手的结果,从那时起她就明确柳妈妈有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现在她重新跳出来……
算了算了,她都已经被抓,还能做什么,就算能做点手脚,与敌人殷据和皇椅上那位一比,又算得了什么?
她摇摇头,忽然看到连姨匆匆地赶过来。若非有事连姨不会在这时来找她的。她精神一振,跟墨珩说了一声便和连姨走到角落:“有什么事吗?”
连姨附到她耳边悄声说:“钟离决来信,说是你交代的事办好了,叫你找个时间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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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被忽略的第四只雕(二更)
这是盛京之外一个小地方的府衙大牢,正是午饭时间,佝偻矮小的狱卒拖着一大一小两个木桶挨个走过一间间牢房,旁边另一个年轻些的狱卒捧着碗筷,每到一间牢房前他就从大的木桶里挖一勺白米饭,从小木桶里添一勺烂白菜在饭上,再往牢门前一摆。
“吃饭啦吃饭啦!”年轻狱卒踢着牢房的木栅栏叫喊着,满脸的不情愿:“真是晦气,今个儿施饭的几个都商量好似地集体拉肚子,把我赶过来做这种活,真是气死人了!最最要命还给我整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他嫌弃地撇一眼老狱卒,一脚踹过去,“走快点啦,慢慢吞吞哪里找来的老不死!”
老狱卒回过头对他讨好地笑笑,满脸皱纹夹起来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年轻狱卒一阵恶心,只觉得牢房里酸涩霉腐的气味一股脑往肚子里钻,险些吐出来,连忙别开眼睛低低骂个不停。
牢犯们闻到饭味就像是冬眠的动物逢春苏醒,急不可耐地爬出来,捧起饭碗就用手抓着食物往嘴里塞,活像晚一步就会被人抢去一般。一时间咀嚼声、口水声、争抢声、“饿死了饿死了”的叫声混成一片。
年轻狱卒更觉得恶心了,走得又快又急,走出一段,却见老狱卒没跟上来,顿时叉腰没好气地骂道:“老东西你在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
老狱卒停在一间牢房前正在往里面看,两只木桶快倒了也不知道,对年轻狱卒的喊话也充耳不闻,年轻狱卒气得跑过去:“你到底在磨蹭什么?”一看牢里顿时“哦”了一声,“这个人啊,他就是个怪胎,别理他就行了。”
牢房里的这个犯人靠墙而坐,一腿屈起一腿平放,手指在屈起的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闭眼哼着小调,那神态,悠闲惬意得像在自家后院葡萄架下。
年轻狱卒虽嘴里说着别理他,但看一犯人如此快意,而自己累死累活,登时心里不平衡了。
“喂,吃放了。”他扯亮嗓门想破坏对方的心情,结果对方理也不理,狱卒气乐了,哼哼一笑,猛地一脚把牢门前的饭碗踢进去,“吃饭了你没听见啊!”
狱卒这一脚很有力,直接把饭碗直踢向犯人头部,可这位闲适的犯人却跟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一般,简洁而又迅捷无比地往边上一让,那只碗摔碎在墙壁上,饭菜溅得到处都是,却甚少沾上他的身体。
他抬起头朝这里看了一眼,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张英姿勃勃的脸,两只眼睛像最精密的仪器,不带感情地扫描了一下,计算确定眼前的人既无价值又无意思,便又恢复那种散漫不羁的神色,懒洋洋地靠着,甚至打了一个哈欠:“饭?不要不要,酒倒是可以接受。”
年轻狱卒又跟个傻冒一样跳脚,:“去你的还想要酒?你当你是谁啊,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身边一直跟木头一样站着的老狱卒在衣服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只小小的水袋隔着木栅栏扔给犯人:“酒么,你看看这个可合心意?”
“这,这……”年轻狱卒惊呆了。不是说这个老家伙是哑巴吗?可他刚才听见了什么?他竟然和囚犯说话?而且,而且那个声音……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老狱卒,恍然发现他佝偻的背挺起来了,虽然整个人还是很矮小,才够到他的肩膀,可是这个气质,这个体魄,分明是个少年人。
他张嘴就要喊,可就在这时耳后一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年轻狱卒像一滩烂泥啪地摔倒在湿冷的地面,他站立过的位置后面,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
“都办好了。”他声线低沉,充满一种隐而不发的张力。
“老狱卒”回头一看,各个牢房的人都已经昏睡过去,不是被饭菜里的迷药药倒,就是给点了穴。
“嗯。”利落微沉的单音节从鼻腔溢出,男女不分但绝对年轻,脏兮兮的袖子下面伸出白皙纤细的手,在脸上抠了两下,把那张皱纹如沟壑的面皮给撕了去。
面相稚嫩五官清美,神情却是不相衬的沉着清冷,以阴沉逼仄的大牢为背景,产生难言的震慑感。
“初次见面,商去非,我叫做慕苍苍。”她微微一笑,双眼凝结着刻骨的冷静与清醒,将牢里人定定看着。
“这个时候,蒲镇的大牢应该被攻陷了吧?”桑瓜窝在大椅子里昂起脖子仰望天空,“你说这盛京人笨不笨,师兄都特意把人放在防守薄弱又好找的府衙大牢了,他还愣是找了三天。”
“钟离决不是盛京人,他来自洛阳。”好听的声音淡淡纠正他,桑瓜扭头一看自家师兄正专注地翻看一本册子。那是殷据为了讨好他亲自送来的,上面记录着盛京城里的各大势力分布、角逐情况,各个重要的值得注意的人物。师兄已经翻了很多遍了,以他的聪敏早该把上面的东西全部记住,这时不知道他还在看什么。
桑瓜挤过去问:“师兄师兄,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没有。”未名垂下长长的眼睫毛,似乎在自言自语,“没有她的记录。”
“没有谁?”桑瓜想凑到书上看个究竟,端着茶点进来的麻叶一把打开他的脑袋:“挡着师兄的光线了。”他把茶点放好,“没有的当然是那位苍苍姑娘的资料。经过这些天我们的布局和观察,余师叔口中那个造成了盛京种种变化的变数自然是慕苍苍无疑,她是殷据的敌人,殷据又希望师兄帮他铲除敌人,可这本册子上居然没有一分一毫提及她,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说完看着未名:“师兄我说得对不对?”
未名抬头看看他,点了点头,又看向册子:“殷据不想让我注意到她。”
“真是笑话!”桑瓜扔了一块糕点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当初我们刚来盛京,拜访三皇子府起初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问问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个本该运势上升的家伙靡蘼不振,是他跟见了救星一样硬拉师兄留下。想借师兄的力,又还藏着掖着,这人一定有问题。师兄,我看我们现在也找到慕苍苍这个引起星相改变的目标了,离开这里也没关系吧?”
麻叶也看向未名,等着他的决定。未名没说话,伸手从碟子里拿出桂花糕,放到册子上。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一列摆开整齐无比,然后他就凝视着它们一动不动。
麻叶桑瓜纠结地对视一眼,他们最苦恼的就是师兄忽然陷入沉默,你如果不去吵他动他,他给你沉默上一两天都不稀奇。
桑瓜灵光一闪做恍然大悟状:“啊,我明白了!这四块糕点代表四个人,钟离决,墨珩,左清蝉,商去非,慕苍苍把这四个年轻力壮……啊不,是前途大好的人都给拉到身边去了,一定要干大事了。”
麻叶脸一板,指责道:“桑瓜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又跑去监视人家了是不是?师兄都叫你别去打扰她了。”
“那不是那天我跟踪左清蝉的马车无意间看到慕苍苍……哎呀我是又对她留心了,可如果不是我早早打探来这些消息,你怎么知道她的动态?我们又怎么能现在就确定她就是要找的那个人?”
他们唱戏一般声调都提了好几档,可偷眼一看,未名不动就是不动,坐在那儿跟个白色的漂亮雕像似的。他们挫败地叹气,麻叶拍拍搭档:“走了,咱出去吧。”
别打扰师兄入定冥思了。
才走到门口,忽然一个水晶般剔透的声音响起:“第四雕。”
两人呆了一下,惊喜地折回去:“什么第四雕?”
未名眨了眨眼睛,明明神情没变,可让人看来无端就觉得他有些失望,或者说失落。
“师父说,结识一个人可以从与其较量开始,可我给她下了战书,她却没理会。”
左白晓墨琼的争斗,甚至牵强地扯上了开山爵,如此大的动静,他已经很明显地表现了自己的存在,可对方无动于衷。她会大费周章跑到遥远的地方去见那个商去非,却没有往他这里靠近哪怕一点点。
一箭三雕?
他真正想射到的从来只是第四只雕,结果偏偏被忽视。他眼光有些黯淡,拿过手边的圆形木盒子,打开一道缝,把四块桂花糕逐一放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嚓嚓的小动物啃咬一般的声音。
他把木盒抱进怀里,转动座下轮椅的轮子慢慢离开桌边,一面说:“你们请三皇子过来一下。”
069商人,信我就跟我走
商去非捏紧手中的酒袋,一股清醇甘美的酒香直扑鼻端。可此时他已无暇去享受,他坐在冰冷粗糙的稻草上,冷眼看木栅栏外的两人。
自那个小女孩报出名字后,那个年轻而英武的男人就上前一步,徒手抓住铁链一扯,拴着门的有两根手指粗细的链条没被扯断,可它却像世间最锋利的刀瞬间把木栅栏给水平切开,一点毛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商去非眼睛一眯,单这一手,他就知道他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失去束缚的牢门被轻易打开,两人都没有进来,女孩微微侧过身体:“你不打算出来吗?”
是要救他走吗?商去非思量了一下反而放松下来,稀稀拉拉地靠坐着,打开酒袋嗅了一口,双眸一亮:“剑南春?此酒醇香凛冽最为人称道,前朝诗人赞其'三日开瓮香满域'你这袋年份很长了,是剑南春中的上上品。”
“是啊,此酒产自中原盆地,据此何止千里,兼之酿造手法及材料传统地道,为了买这一小袋我可是花光了好几年的月俸。”
“月俸?”商去非抓到了要点,眼睑一掀,“你是给人当差的?”
“嗯,绣绣花草陪陪读,待遇倒是不错,但你知道,人嘛,总是争上峰的,老是被人使唤也不是回事。”苍苍踢踢脚边的稻杆,话中有话地道,“我平日里常琢磨那些主子的行事作为,觉得也不是多么了不起,就也想拼一拼,自己翻身做主人,你觉得有可能成功吗?”
笑着抬眼看商去非,眸子清亮简单,又仿佛藏着至深至大的诱惑。
商去非心口一紧,捏着酒袋的手不自觉收紧,片刻笑了笑:“没看过你的优势和劣处怎么好下定论,不过你想通过什么方法翻身?凭自己苦干那可是非常困难的,能站在上峰的人毕竟有限,上去一个就得挤下来一个,有时候一个不小心,被上头的人踩上一脚,可能就玩完了。”
“这个我赞同。”苍苍说,“不过事在人为嘛。大家都说,男子要改变地位,大多靠仕途,女子则靠婚姻,可我偏不信没有别的路。我有手有脑子,年轻有时间,最重要的是我有野心和决心,何愁不能成事?再说了,就算最终失败,再坏还能坏过现在的处境吗?”
“再坏还能坏过现在吗?坏过现在……”商去非喃喃寻思,忽而哈哈一笑,“是啊,再坏还能坏过现在吗,可是若踌躇不前,试都不试一下,那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奋起拼一把,至少还有机会,可什么都不做,到死都只能是无尽的埋怨和后悔。
他豁然开朗,或者说,终于下定了决心,肆意大笑的脸上满满是壮志豪情自信朗朗,哪怕还有着污渍与憔悴虚弱之色,亦令人不能移目。
苍苍心中轻叹,墨珩左清蝉是天之骄子,也风华慑人,但更偏向于内敛沉着,前者是鞘中剑,后者是千世玉。钟离决草根出身,实打实地肯干苦干能干,也有雄心霸志,但他一步步都谨慎踏实,磊然有渊停岳峙之气。
唯有商去非,这个为出身诟病了二十余载,空有一身才华抱负却无用武之地的商家私生子,他浪荡不羁,他散慢度日,他大胆简傲,他随波放逐,可也只有他真正当得起豪气万状。如果要具体形容,苍苍给他的评价是理智从容的性情中人。
她回头看了看钟离决,不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一抹赞赏和歆羡,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成坚定稳重的山石。
在同样优秀的人面前,人们往往愈发会突出优势,坚持一直以来的风格,而不是被同化。
苍苍会心一笑。那厢商去非畅笑完了,仰头喝了一口剑南春,赞道“好酒”,随即站起来弹弹衣襟,问苍苍,“你是代表谁来的?”
“我说得难道还不够清楚吗?我要翻身做自己的主人,当然是替我自己来的。”苍苍知道他已经被说动,加之情绪被他感染了一二,有些飞脱起来,遂环胸偏首略一挑眉,“不过将来一段时日真正会和你打交道的的确不是我,我手上可没有能供一个商人发挥的资源。”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商去非点点头,把披散下来的半边头发抛到背后,走到苍苍跟前盯着她端详了很久,“那么是谁呢,有资源的那个人?我猜一定是正'使唤'着你的人家吧,不过先说清楚,要是让我看不上眼,那一切免谈……”
“长安侯旗下墨记。”苍苍打断他,“这你知道吧?”
“墨记……”他眼光发亮,凝视着苍苍不说话。
扑面是萦绕酒气的男子气息,在如此潮湿不堪的牢里呆了好几天居然也并不会难闻,可苍苍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不着痕迹地退开些许继续道:“墨记本是你族兄商去华负责的,在你们商记位于盛京的整个分支里都能算大头。他被调走之后,商记上头派你来负责,可有人不想你去,就给你加了几条小罪名,给困在这里。”
“想必你也知道,盛京的商记现在已经被商去华挖空,留下来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你即使接手了也不能马上上手,还要费心处理和墨记的关系。在这点上我完全可以帮你,但是我也是有要求的。”
她盯着他的眼睛,平静的语气里硬是有一股抑扬顿挫的铿锵劲:“我要你拿出所有的才能和精力,在最短时间内助墨记步上正轨,同时在往后也必须和墨记保持良好且长久的合作关系。具体事项自会有专业人员与你商议。但现在你得马上给我答复,你有没有自信做到以上两点。”她几乎咄咄逼人,持续加压,“提醒你,墨记是很多人的眼中钉。”
前世墨记就是没拿到商去非开创的新商记的合作,才一直不能恢复元气,商去非的能力头脑她认同,但毕竟现时不同以往,他要是顾忌皇家势力,不能全心投入,她只好弃他不用。
不过她还是挺有信心的,现在的商记可以说有种皇商的意味,是朝廷的忠实伙伴,商去非在家族里没有地位,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另辟蹊径,而有什么途径能比投入商记势力相当的敌对阵营更好?
机遇与风险总是并存的。
光线昏暗,腐糜气味若有似无,商去非神色几经变化,终于在苍苍注视下渐渐平复下来。他很冷静地点头:“我有这个自信。”
“很好!”苍苍一拍手掌,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转身朝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等他,“那么商人,现在信我就跟我走,时间可不等人,迟上一时片刻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变故。”
070给他时间还以惊喜
回到盛京苍苍回了一趟侯府,找到墨珩把大致情况跟他说明一下,墨鼎臣也好墨记那边也好由他派人知会,两人既而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商去非落榻的客栈。
因为商去非来到盛京还是个秘密,他还不打算去商记,也不肯住进侯府,于是在钟离决介绍下找了一家各方面都很合适的客栈。
苍苍两人去时他已打理停当,一身浅褐色直长衫,外罩一件同色系深色背子,发髻高束竹扇轻挽,于八仙桌旁冲他们露齿一笑,端是俊气非凡。
苍苍心里却只冒出一个词语:骚包。
她怎么会忘了这位公子哥在发迹之后是盛京各大秦楼楚馆的常客,堪称风月场大佬人物,其中痕迹此时便可窥一斑。
她有些担心墨珩会不会由此认为此人轻浮不可靠。
她觑了一眼墨珩的脸色,见他不但没有不愉,反而在一愣之后生出股欲速速结识般的意思。
“苍苍,这位便是你说的商去非商公子了吧?”不等她回答,他便上前做了一个平辈间常用的礼,“商公子,在下长安侯府墨珩,幸会幸会。”
商去非微微吃惊,他没第一时间迎上去并非是在拿乔,而是性子使然做不出卑微姿态,更何况如今他一无所有,而对方却是侯府公子,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他如果表示过了难免有谄媚之意。
商人商人,天性追求利益最大化,又是谈判桌上的高手,一个态度该怎么摆,一句言语该怎么说,这里头讲究多了去了,他们不会疏忽任何一个细节。所以他打算待两人走进来了再起身,得个不卑不亢可攻可守的位置,可谁想金贵如对方会先行问候。
笑语晏晏,不急不徐,给足了他面子看似使自己矮人一等,实则稳赚体面尽显风度,无论稍后如何墨珩都是既不失礼也不失人。
道理简单,可谁愿意就为了一个不出差错就对一个毫无倚仗的小子好脸色?尤其商去非能感觉到墨珩的神态十分诚恳,他是真的欣赏自己。
念头一闪间,商去非收敛起所有的轻慢观望态度,拿出十分的认真对墨珩抱拳:“该说幸会的商某,近一两年可没少听闻墨大才子在南方各大书院里的事迹。”
“呵呵,一些不切实际的诗词歌赋罢了,在现时难题面前,口诵诗书百篇亦不及真正有用的一个点子,我墨记眼下的难关都得仰仗商公子了。”
苍苍不得不承认,在与人交际这方面墨珩强她百倍,一句两句话直切主题还能说得人家心情舒畅。当下两人是一拍即合,相偕着去了墨记商铺,倒是把她这个中间人落在了后头。
接下去就是商去非与墨记莫掌柜等人的互相了解与专业性会谈,苍苍和墨珩都插不上手,很有见识地远远离开,任其自由商议。
“这个人可靠吗?”当只有两人的时候,墨珩终于问出口。
“你不是很认同他吗,还问我?”
“认同的是此人的气度。”墨珩道,“我近两年在外游学,自认有些阅历,看人看事不能说多准,但也不会太差,商去非流露出来的气质风度分明显示这是一个极其自信且有傲气的人,这样的人屈折不得压迫不得,本身也值得尊重。”他笑看她一眼,“就像你一样。”
苍苍一愣,墨珩却逐渐有些凝重:“可有才是一说,若他不能为我们所用,越厉害只会越棘手,苍苍,他可是商记的人,而商记显然与我们敌对……”
苍苍摇摇头:“他不会的,我们给他一点时间和信任,他会还给我们惊喜的,我保证。”
墨珩定定注视她片刻,笑了:“好,就听你的。”
“侯爷那边还要你去做沟通工作。”
“没问题。”
商去非的问题解决了,两大侯府也在持续进行安静而又激烈的换血工程,一切都按照苍苍设想的方向在走,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修补漏洞恢复元气,这还只是第一步,唯有防御强了没有后顾之忧了,方可算是有资格与挡在前方的敌人对峙。
可是对方似乎也很清楚时间对侯府这边的重要性,在这天黄昏时候再次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来。
“饥民暴乱?”墨珩被召回去,一进院子向主座上的墨鼎臣墨松行了个礼,就迫不及待地问,“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墨鼎臣闭着眼似乎正在思考,墨松示意儿子坐下,目光瞥过后面的苍苍时,既有意外又有欣喜,那异状在发现墨珩因不解而来回看了看他和苍苍后,立即收敛起来,道:“胶州青州等矿区周围都发生了不小规模的饥民暴乱,据说是去年矿上事故中丧生的工人家属怀恨在心,故意将饥民惹怒然后引过去的。现在矿区都已经强制停工,里面的人被困无法出去,消息传来**里以举事群体为饥民为由,格外重视,准备明日便派遣军队镇压。”
“派军队镇压?”墨珩皱眉,“镇压了之后若被寻到借口,军队就一直驻守在矿区上怎么办,那样我们的矿只怕不被充公也要被一一控制住。”
好不容易这边销售的路子已有希望打通,那边源头又出了问题,麻烦怎么一个接连一个地冒出来?
墨松显然也被此事所扰,面色微凝地点头:“那位恐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可惜历任皇帝都谨防我们墨氏,军队那方面我们的影响力太小了。”
苍苍听着他们的对话,对事情有了大致的把握,也快速思索起来,忽然袖子被拉了拉,她不解地看去,墨珩正对她打眼色:“祖父喊你呢。”
果然,墨鼎臣已半睁开眼,花白的眉毛似挑非挑若有深意地看着她,好像在等一个答复,而墨松则微有压抑和担心。
苍苍想也不想自动过滤掉墨松,问墨鼎臣:“侯爷有吩咐?”
他喊她干什么?她会过来只是因为墨珩被叫唤回来时她就在旁边,而墨记那边暂时没她的事,遂搭顺风车一起回来,而进到这里是抱着能听就听的念头的。难道墨鼎臣不满要赶自己出去。
出去就出去好了。
她准备抬脚往门边移。
这时墨鼎臣又开口:“我问你,你有什么看法。”墨鼎臣六十上下年纪,之前与他交谈过两次,苍苍知道此人精力还很振作,所以声音里的中气还是很足的,很有威压感。
她愣了一下,看看墨鼎臣,随即低回头,声调平静地道:“此事虽不好办但想必还难不住侯爷,何以来问我?”
脑子里却飞快想着大概是因为她找来了商去非,墨鼎臣终于觉得她能力可以,有资格正式提出自己的意见了。
可是她该怎么说,她心底的确有处理方案的雏形,可若仅仅是提个可能被一笑置之的意见,那真没必要也不值得说出来。
可是墨鼎臣接下来一句话叫她愣住了。
“的确还难不住,此事即使放给珩儿也能拿出个应对策略,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顿了一下,他微沉着补充,“商去非的事你做得很好,你不是一向信心十足,不肯受控于人?只要你能说出个切实的措施,这回本侯便由着你全权做主。”
071军队不止一支
苍苍眼角一跳。
全权做主?
她诧异地往墨鼎臣那边看,见他神色平静不似说笑,他怎么突然间相信自己了?就因为商去非的事?
可是,全权做主啊,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之前她都是自己干自己的,在边缘小打小闹,明不正言不顺,力度还很小。而如果能取得主导地位,手上可用的人力、资源多了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很多事情她都无需再束手束脚,甚至可以借机发展下自己的基础和人脉。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机会。前不久她还屡次说服别人为了机遇顶风而上,轮到自己这里没理由退缩。如果墨鼎臣都不怕自己之前行为只是为了取得信任然后阴侯府一把,那她就更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思考只进行了片刻,她很快挺直脊背郑重地看了一眼墨鼎臣:“我想先弄清楚状况,暴乱是何时开始,消息又是何时传进盛京,还有宫里获知此事多久了?”
墨鼎臣听罢目中闪过一丝满意,直接了当毫不拖泥带水,很好。
他看看意外的长孙和有些怔忡的儿子,他们还在因为他二人的问答而一时回不过神,他提醒道:“墨松,你再说明一下,详细点。”
“啊?是,父亲。”墨松顿时有些局促,手在椅子扶手上按了按又蹭了蹭,语句险些组织不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跟苍苍直接交谈啊,竟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苍苍唇边微紧,垂眸掩去了一丝抵触,面无表情得听着。
“这次的饥民暴乱爆发得很异常,从上午巳时初(九点)开始,不过两个时辰规模便急速扩大,远一些的如胶州情况还不明,距盛京最近的青州矿区则在申时(三点到五点)以飞鹰传书的方式传来消息称,已有近万名饥民堵在矿区及附近区域,形状颇为暴烈。”墨松尽量缓慢地道,似乎想让听的人有充足时间消化,“宫里得知消息的时间比我们还早,军方已经在调动人马,说是明日出发,可根据探子回报只怕夜里就会行动。”
暴乱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却能扯上国本安定,朝廷自有其完善高效的情报系统,就是地方官也可以酌情八百里甚至千里加急上报情况。所以朝廷早早得到消息是可以理解的,得到消息因为情势严峻等不及早朝商议连夜就派兵遣将,这也是完全合理的。
墨松不说朝廷只说宫里,意思大家都明白,那位在使用国家机器合理正当的力量攻击他们,并且他们墨氏没理由阻拦——出兵可是为了镇压暴乱,这是国家大事啊。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墨氏这个哑巴亏吃定了,届时军队再以防范暴乱再起、支援当地官府整顿等借口在地方驻扎,那真要如墨珩所说的,墨记矿区会被一点一点吞食掉。
可是苍苍听着听着心里却生出一丝警醒,军队是墨氏的软肋,这一点从没变过,可为什么以前没有人针对这一点进行攻击?是还不想撕破脸皮吗?总觉得最近对方的手段风格与以往数年相差甚大,就像是……出谋划策的人换了一个。
抓捕商去非的犀利,左白晓事件的高妙,这一回的迅捷大胆,这一连串事件似乎隐隐折射出一个陌生但强大、眼界高阔、落足于制高处的身影。
那强烈的个人风格,独特迥异的气场,使苍苍终于不得不正视起来。她刚想说话,乔总管忽然匆匆进来,对墨鼎臣耳语几句,墨鼎臣眼角的皱纹便缓缓夹起来,他看了看众人,说出了刚刚得到的消息:“宫里贵妃娘娘派人传信,带兵镇压的人将是三皇子殷据。”
“三皇子?”墨松讶然,坐在椅中沉吟道,“三皇子从来没主持过什么大事,那位为何会派遣他?”
“为了制衡吧?”墨珩接着猜测道,“我墨氏扶植的是四皇子,而众位皇子中也仅有四皇子出挑,陛下或许想提一位皇子与之抗衡。”他说着又摇头,疑惑道,“可为何是三皇子,他实在……五、六皇子都比他更有条件。”
墨鼎臣又半阖上眼,似乎他在思考时都不会全睁双眼,不让情绪流露出来。突然他眼尖地捕捉到苍苍嘴边挂起一抹嘲弄,霎时记起,说起来殷据还是她的表哥,她这嘲讽有什么含义,是在嘲谁?他微开眼,饶有兴趣地问:“你有不同的见解?”
在场包括乔总管在内四个人的目光都投向苍苍,苍苍一点也不怯场,反而问:“景贵妃对此怎么表示?要我们阻止还是顺其自然?”
这一点负责传话的乔总管比较清楚,得到墨鼎臣的许可后,他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是,三皇子不顶事,他带兵对我们更有利,可以静观其变。否则明面上反对,只会使陛下将怒火迁到四皇子身上。”
不顶事?更有利?
苍苍冷笑,殷央,殷据,景贵妃,这三人根本是一伙的,现在把殷据推出来,景贵妃则抛过来颗定心丸,如果墨氏这边听信了,任由“草包”殷据去做,“静观其变”,那才会输得一塌糊涂。
可问题是,墨鼎臣等人还不知道从他们家出去的景贵妃会倒戈相向呀。
现在告诉他们吗?苍苍目光略转,很快打消这个念头,她现在对墨氏而言完全及不上景贵妃亲近可信,就是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想毕她换了个说法:“无论殷据有没有作用,殷……皇帝连军队都开动了,绝对是势在必得,那么领队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阻止。”她本习惯性地想直呼皇帝名讳,但想想未免惊世骇俗,连墨珩都只是“陛下陛下”地称呼,她不该太出格。
“怎么阻止?”墨珩摇头,“安插几个人进去倒有可能,在矿区内部做些准备也不难,但要阻止出兵,这……”
“你说的办法都太曲折,周期长效果差,还容易生出变故,对方能拖,墨记可拖不起。要做就得干脆,从源头下手。”
“怎么做?”
“皇帝不就是占了个理字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我们不阻挠他派兵,而是给他推荐一支更合适更强大的军队。”
沉默,四人都在琢磨她的意思,墨鼎臣眼里忽然精光一现:“开山军。”
“不错。”苍苍点头,“军队可不止一支。就拿开山军来说,它比中央军强是其一;驻扎在盛京外,机动性高离青州又更近,此为其二。皇帝没理由拒绝由他们出头。”
“可是开山军多年不理时事,而且与我们并无交情。”墨珩第一个不赞同。
墨松暗暗瞪儿子一眼,弄得墨珩有些莫名,他自己则温和地问苍苍:“你有办法令开山军帮我们?”
苍苍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对墨松的问话她不太感冒,但不回答也不行,便微扯着嘴角道:“要用开山军只要过了开山爵那一关,她虽被称为硬骨头,但是人都有弱点。”她转向墨鼎臣,“开山爵由我来说服,而皇帝那边还要侯爷去拖延一下,至少拖到明日早朝,到时候当庭举荐开山军镇压暴乱,当着文武百官皇帝不能不接受。”
“你有多少把握?”
“只要侯爷那句承诺算数,必不叫你失望。”
所谓承诺自然是指全权做主,该要的权利苍苍一点都不含糊。
墨鼎臣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站起来对乔总管道:“吩咐下去,即日起就由……”
“且慢。”苍苍从墨珩座位后走出来,“侯爷,我不想出面,你只要放权给我就行了,但有指令,通过大公子传下去便是。”她朝墨珩眨了下眼睛,仿佛在问:“可以吗?”
墨鼎臣怔了一下,大有深意地看了苍苍一眼,后者大大方方任他打量。他最后点头:“如此也好。”
他稍微又吩咐了几句,便预备进宫面圣,而外面对中央军的直接阻挠使其无法启程,便由墨松负责。
只剩下墨珩和苍苍两人了,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墨珩终于忍不住问道:“苍苍你……到底是什么人?”
苍苍笑了笑:“一个有点故事的平凡人罢了,至于具体身份……”她迎向他那不解惊异的目光,表情有些模糊起来,“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转身朝外走:“时间很紧,我要去准备给开山爵的礼物了,先走了。”
072寻帮手不遇
事态紧急,苍苍准备好礼物,把侍女服换成一身较体面的衣服就坐车去了开山爵府。
说起这个开山爵,苍苍也不由要感叹一声。
“一公二侯三子爵”作为大央国最后仅存的六大权贵党派,可以说各有各的独特之处,其中开山爵崛起历史最短,却也是唯一一个手握大军者。时至今日,人们提起她还都会津津乐道拍案叹息。说她是如何以一个异国人的身份,以一介妇人羸弱之躯,上战场,揽兵权,抚养幼子,独撑门户,甚至带兵径直闯朝堂,逼得皇帝不能不给她封爵。
不错,开山爵是女子。
当年央周两国迫于南北游牧民族进犯,又兼天灾连连民不聊生,遂暂且搁置宿怨,通过联姻来南北合作。
于是就有了周太后将自己唯一的妹妹,嫁给大央皇帝殷央的十一弟闵王这一被记入史册的大事。
可惜这对男才女貌的璧人果然如世人皆不看好的那样,不能有好结局。就在六年前,也即是联姻年余之后,天灾人祸在两国共同努力下逐渐过去,局势亦归于安定,周太后却突然翻脸,举兵犯境,身为大央第一大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战神,闵王义不容辞,连夜率军迎战,结果却是一去不返。
消息一传来举国同哀群情激愤,大央子民在各地起义要处死闵王妃这个敌国皇室女,大臣也联名上书,至少要废其为庶人收回闵王名下十数万大军的兵权。而就在这时,闵王妃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仅仅带了几个亲信,深入前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整丈夫的部署,痛击周国军队,保住了阵线,也赢得了丈夫一干属下的忠心。
班师回朝之际,殷央在城门口摆下接风宴,准备趁机将闵王妃治罪,闵王妃却在属下层层拱卫之下悍然抗旨,并宣告世人,道自己已怀有闵王子嗣,闵王一点一滴整治扩张出来的军队得先皇批准,三代以内可以直系承袭,无需归公,所以除了未来世子,大军绝不会交给第二个人。
六个月后遗腹子如期降生,闵王妃却做了一件备受争议的事:请旨封爵。从此世上再无闵王妃,有的只是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开山爵,闵王大军也不复存在,而是统一改番号为开山军。那之后开山爵又两度出征南周,以卓绝的军事才华和对大央的忠心奠定了在大央的地位。
苍苍回忆到这里不禁轻叹一声,很多人不能理解开山爵自请封爵的行为,从王到爵连降五阶不说,还有背弃先夫之嫌,可很少人能看明白,这大概是她做的最有魄力也最明智的一件事了。因为如果不是她自己有一个正式爵位在身,有正式掌握兵权的合法身份,光靠一个王妃的头衔,十几万大军她迟早是保不住的。
而为了做到这一点,她又是扛下了多少的非议和压力,付出了多少艰辛苦楚。
苍苍很少佩服人,开山爵是一个。因为佩服,她相信其人品,不惮向其求救。她握紧手中包装精致的礼盒,对稍后的见面充满期待。
墨珩因为不放心也跟过来了,此时坐在车里看到苍苍的神色,忍了一会儿小心问:“你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看似很确定开山爵不会拒绝我们?”
“一样她需要的东西。”苍苍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不愿多说。墨珩只好悻悻地住嘴。他是看出来了,苍苍如今有些恼他,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方才多嘴问了她的身份。
开山爵府是原来的闵王府改造而成,在郊外,马车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两人下车亲自叩门,说明来意后被礼貌地请进去,然后,约摸一刻钟后,脸色都不大好看地并肩走出来。
“开山爵竟不在,不过还好,我们把话带给高山高龙两位将军了,他们也收了礼答应酌情而为,想来不会只是说说。”墨珩有些忧心,但还是打起精神安慰苍苍。
苍苍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黑着一张脸,三月末寒凉的夜风从街头不断吹过来,刮弄她的额发,使她的神情有些幽沉莫辨。
这样的苍苍墨珩从未见过,不由有些担心:“苍苍?”
“高山说,开山爵两个时辰前出的盛京。”苍苍回望一眼开山爵府紧闭的大门,双手拢袖,拖着脚步沿清冷的街道行走,墨珩长腿快迈两步走在她身边:“你怀疑,调虎离山?”
苍苍嘴角勾起淡到不能察觉的凉薄弧度:“哪里有这么巧的,偏偏今天南边有开山爵需要的东西?那可不是好弄的。”
“就是你送出去的见面礼?那到底是什么?”
“算是也不是。开山爵的儿子有严重的眼疾,天色一暗就看不见,我便送了一张方子。”苍苍轻叹一声,闭眼揉了揉额头,“大央医术普遍不如周国,而周国却不是开山爵能伸进手去的地方,因此多年来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医治办法。”
她嘴角溢出苦笑:“一张方子并不足以打动她,我这里有一个她也许很感兴趣的情报,可惜……”
“别担心,我们刚才跟两位将军好说歹说,你又诸多暗示,”墨珩握住她的手,手心传来的冰冷而瘦削的触觉令他一阵心疼,“他们知道轻重的,说是出兵其实不过调动几千人马,他们不会不帮忙。”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苍苍试图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自己有被针对上的不祥预感吗?开山爵离京的时间实在卡得太巧,早一分,她不会多想,迟一分,便还有时间追上去,这么不早不晚的,就像是有人故意跟她作对,耀武扬威地跟她说:“看看,我就是知道你要做什么,我能破坏,还要当着你的面破坏,急死你!”
再结合上之前的事,苍苍不禁怀疑,那个可能存在的新风格敌人军师跟她有仇,根本是冲着她来的。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绕了几绕后被迅速甩开,慕苍苍,做人不要太自恋,而且怎么会有那么幼稚无聊的人,没事就要看对手跳脚?
不过……还是不踏实。
她抿抿唇,从墨珩手中抽回手:“我们速战速决吧,赶紧干完这一票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一口气说了好几条可以同时跟进的线索,却没得到应和,一抬头只见墨珩眼里亮盈盈地看着自己。
“怎么……”
墨珩摸摸她的头发:“你还是这个样子更有活力,刚才那个样子就好像……”
“像什么?”苍苍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愣,明明不习惯与人碰触,明明心里对他有些疙瘩,可就是不忍抗拒那温暖关怀的感觉,她想她是孤单太久了,有些东西,是连姨也无法给她的。
墨珩忍不住轻轻笑了,似乎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看到了某个身影,不觉流露出一分宠溺:“就好像小时候阿染缠着跟我出去玩却被母亲制止,那气鼓鼓不甘心的样子。”
“是,是么……”刚刚涌起的动容顷刻间消失一净,不知打哪儿来的寒风一直呼啸进心底最深处,她打了个冷颤,强颜一笑,扭过头继续慢慢地行走,走进茫茫夜色。
073动人伤人总是情
三月在一连串的波折与忙碌中悄然过去,可北方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晦涩多明媚少,空气里恼人的干冷饶是几场春雨亦消除不去,如同冬固执的余韵拖拖拉拉不肯抽离。
苍苍的脸色就跟那天空一样笼罩着阴霾。她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拨拉纸笔,偶尔写下几个字,更多时候是一动不动地埋首在臂间。
“哎呀,怎么还是这么凉?”连姨摸摸她的额头又抓起她冰凉的手捂着,一边喃喃念叨,“都已经好了怎么还缓不过来,平日里也没少补的……都是你那天去什么开山爵府给夜风吹的,苍苍,要不再去瞧瞧大夫开个药,你这样不行啊。”
苍苍无奈地坐起来靠着椅背笑:“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可不好,我这就是……嗯,失血过多,你帮我多炖几碗红枣汤就是了。”
“满口胡说,姑娘家也不害臊!”连姨瞪她一眼,在原地打了个转,自言自语,“还是得多穿点。”于是又跑出找棉衣。”
苍苍哭笑不得,老是被女子特有的麻烦纠缠,她也不想的好不好,还不许自我调侃一下?她低头看自己葱白纤细,青筋和骨骼都十分明显的手,暗暗叹息,前世她就身体不大好,为此自学了基础医理,可看来今世体质更差了,要是以后每个月都要有那么几天虚弱乏力,还真是大大不妙。
她站起来走了走,舒展开肢体,心里默念着要轻松要放松,身体上的不适似乎真就慢慢地没那么不能忍受了。她转头对在柜子里翻翻找找的连姨道:“连姨,午后我要进宫的,得穿合规制的侍女服,你别忙活了。”
“对呀。”连姨一拍手,“怎么把这个忘了,苍苍你这样还要去?”
“准备了那么多天,关键就在此一举了,能不去看看吗?更何况下午的宫宴,皇帝景贵妃还有各大王臣都会出席的,侯府也才得到两张请帖,能带的随从很有限,这么难得的机会怎能不去见识见识?”
连姨摇摇头,知道劝不了她又回过头去翻腾:“那地方一言一行都得小心再小心,累得人慌,而你又是侍女的身份,真是……怎么就得做侍女呢,从头到尾得一直站着不说,还见谁都要行礼,那些人也不怕折了寿。苍苍,一会你得多吃点饭,小心饿着。”
“知道知道。”苍苍只管点头,看着连姨脸上的笑没消失过。
自己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觉得有些东西是连姨不能给自己的。亲情吗?关怀吗?她是这样劳心劳力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上苍已经待她不薄,再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她还求什么?
“就是这件!”连姨的欢声拉回她的思绪,她眨眨眼快速调整情绪,就看见连姨拿着一件荷叶色镶白狐狸毛的小马甲往自己身上比划。
她衣柜里没多少东西,什么时候有这种衣服了?
连姨边比对边道:“前些天侯府里那些公子小姐们都添新衣了,我想着你衣服极少,就去给你买了些回来,你看看喜欢吗……这是外穿的,一会儿我叫冬初帮忙改小点,再把狐狸毛去掉,给你衬在里面可好?扣子也做小做紧点,外面看不出来的。”
苍苍眼睛有些发涨,把头靠在连姨肩头:“好,连姨说好就好。”
连姨搂住她的背拍了拍,声音也有点发紧:“本来呢,你母族有习俗说,未出阁的姑娘每年第一件新衣得由母亲亲手做,代表好兆头,你母亲那样不耐烦做女工的,待嫁时候还专门为了这个去学。连姨倒想为你母亲尽尽这个职责,可惜粗人一个拿不了针线,只好去买现成的,你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我好高兴呢。”苍苍抱住她的脖子蹭了蹭,眼睛微红小声地说,“以后我的衣服都要连姨买,你可得帮我买最好看的。”
今次的宫宴是为景贵妃庆生而设的,因此侯府受邀的是世子夫妇,不过为了稍后的行动,无能的世子被抛弃,由墨珩顶上,而世子夫人罗氏一颗心并不完全向着侯府,让人无法放心,在苍苍建议下,由很少露面于人前的侯夫人亲自代替。
日头才过午时,准备进宫的人马就在府门前进行最后的调整。
“长乐侯府那边也都准备好了?”
“人证物证具备,左世子偕其夫人出席。”
墨珩和苍苍站在一边,嘴巴微动不露声色地交谈着。
听了墨珩的话苍苍点点头:“中规中矩也好,免得叫人看出端倪。我要求过的,行事前任何人都不能泄露,一会景贵妃肯定会叫你和侯夫人先去叙旧,对她也不能透露半点。”
墨珩目光一闪:“我知道,祖母那祖父知会过,也不会有问题的。”他记得之前跟祖父说起这点时,他讶异了一下,随后只是略一思索便很快想通了关节一般,竟是以一种罕见的凝重神情应下,并告诉他必须这么做。这其中……有什么文章吗?还是贵妃姑姑那里……
“对了高龙将军可有来信?”
“一切安可。”说起这个墨珩露出了笑容,当日拜访开山爵而不遇,他们还担心事情会不顺利,结果第二天高龙将军主动上朝请缨,再加上支持长安侯的大臣们得到指示之后纷纷出列赞同,皇帝只好下旨命高龙带五千开山军分几路镇压各地暴乱。此时高龙已妥善解决了暴乱事件,然后就势驻守在当地,但这是受苍苍之托,替他们暂时把守矿区。
在高龙出力的同时,侯府这边也没闲着,苍苍因为某个难以宣诉的原因无力出来行使她那个主导权,但墨珩很好地代她传达指令,几条线索一把抓起,收效极大,便有了今天即将执行的计划。
苍苍点了点头,两人就稍后的事进行最后的确认,这时也有人过来说可以走了。
“那就这样吧,一会都得你们出力了。”苍苍说完就走到马车旁边,今天要去皇宫,她不能再坐进马车的。
他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随后在长随华仪的提醒下跨上马车。
道路并不长,可是以苍苍此时的状态,走起来也倍感吃力。墨珩就透过打开的车窗看她那显得有些勉强但仍旧干脆的步伐,眉头微微夹紧。
他的目光移到那张修饰过后显得平凡而不真实的脸,还是面无表情的,还是利落简洁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但他已敏锐地察觉出其中的冷漠。
是哪里出了差错?这个女孩对自己的态度疏远了很多,一个抬手一个眼神,都充斥着公事公办的味道。而这种疏远,竟让他觉得有些……失落?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可琢磨良久发现的确如此。她聪慧果决,冷静成熟,有近乎狂妄的自信和常人难及的担当,偏生年龄又是这么小,种种种种使得她身上始终萦绕着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不是那种异性间的吸引,而是莫名亲切的,令他明明无比佩服困惑警惕,却总是提防不起来,每每不自觉将她当做小妹妹来看待的感觉。
他想通了这一点,看向苍苍的目光便柔软起来:“苍苍……”
话才出口,马车便停住,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谄媚讨好的意味在前方响起:“长安侯府墨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