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散场时分
“大人,已经照着大人的吩咐做了,很成功。”
黑巷里有人在说话,如果慕蓉府的人在,会听出这个正是黎明时哭喊“队长”的声音。
“很好。”另一个声音道,“虽然牺牲了一个人,但他是为陛下为大央牺牲的,他的名字会被牢牢记住。”
“多谢大人,不过队长也算幸运了,那毒一进入他的皮肤一息就爆裂了,他也不用痛苦太久。”
“那是当然,那毒的发作时间因人而异,越是修为强的,就越被折磨得久。好了,你回去领赏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巷子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大大的兜帽之后是一张十分斯文的脸,他抬头看看慕蓉府的方向,眼里流露出一抹不赞同,为了对付一个慕苍苍弄出这么大动静真的值得吗?
“周先生,周先生。”
一人呼喊着跑近。
“何事如此着急?”
“殿下叫你快回去,慕、慕蓉……”
……
慕蓉苍苍府里闹鬼了!
这日晨间开始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件事,对那座府邸更加敬而远之。
慕蓉苍苍搬出慕蓉府,住进三皇子府了!
到了下午消息就成了这个模样,三皇子府里数人忙进忙出,苍苍站在庭院里对殷据笑:“多谢表哥愿意收留我。”
“你都闯进朝堂当众哭求了,我能不答应吗?”殷据咬牙切齿地说,“托你的福,我也不得不从宫里搬出来。”
眼光一瞟,看到不远处静静注视这里的白衣人,殷据脸色一僵,到底没办法发泄火气,只压低声音说:“苍苍,这事没完,你等着。”
当晚,苍苍的人也好,她附近没什么关系的人也好,没有一个人死。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天,第三天,早朝上殷央流露出欲立储的意思,是夜,几大家族的人秘密汇聚商谈,散会时一人突然发狂随机全身爆裂,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头颅。
第二天秘密拜访苍苍的人多达五人。
随后,每夜某处必有一人以同样的方式死于非命。今夜是长安侯府,明晚是定远公府,这次是王修阅府上,下次是商去非铺子里,但凡与苍苍有关系的人,身边总会发生不幸,因为不知道下一个轮到哪里,不知道是亲密的人还是无辜路过的人,简直防不胜防。
几日之间盛京人心惶惶,谁都不敢接近那些可能出事的地方,暗底下的各种行动受到很大限制。
而作为事故的中心,苍苍受到各方面多次的访问,全部无法给出确切回应,新任京兆府尹亲自上门请她去协助调查,被拒之后,众怒终于爆发,无数民众聚集到三皇子府前呐喊抗议。
苍苍扶额听着外面的吵闹,放下信,轻轻一叹:“荆遇代表定远公府,墨珩代表长安侯府、左清蝉代表长乐侯府,甚至还有孟江代表大巫爵府,隐晦询问我是否能去其他地方避一避,哦,还有其他的小角色也表达了同一意思,未名,这次我是真的被将军了。”
未名但听不语,最后说道:“别太担心了,先休息吧。”
可是他自己却没有睡,在万籁俱寂之后,他坐着轮椅无声无息地出了房门,正要出院子,前方出现了一个纤丽俊气的身影。
“你要去哪里?”苍苍怒视着他,“我说过不准,你也保证过的。”
未名淡淡一笑:“毒煞这么做违反了与我之间的约定,也破坏了江湖规矩,我必须和他谈一谈。”
“是打一架吧?还是决一生死吧?未名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死多少人都抵不上你一个!我又不是圣母,人家丧心病狂拿不相干的人当威胁,所以我就要傻傻就范,就要为了去阻止而让最重要的人冒险?如果是那样,那人家随便从街上抓一个人就可以让我死一百回了,我疯了才那么做!”
她说得满脸激动,起伏的胸脯说明她生气又惶恐。
生气是如果她没察觉未名的想法是不是他真要这么去了?惶恐则是怕自己劝不了他。
毒煞太危险,哪怕未名很强,她也不要他遭受一丁点的威胁。
未名静静看着她,眸中光华流转:“好,我不去。”
苍苍白他一眼,这么轻易答应她不信!
“听好,你是不需要去,我准备离开盛京。”
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回答,未名没有表现出一点吃惊,但是他的态度也很坚决:“不需如此。”
“我决定了,与其在此当过街老鼠,害得所有人都束手束脚,害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么个联盟出现裂痕,还不如远远走开。这里一个个都是老狐狸,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再当缩头乌龟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即便我走了,他们也能联合起来成为一个坚固的阵营。
“而且我这一走,就等于煞星走了,再发生命案就是盛京治安出了问题,所以不会再有人死,也不会有人因此跟几大世家断绝往来,王修阅改革也可以照常进行,商去非生意也能好做。”
“可是你……”
“我嘛,也早就想去外面看一看了,更何况,南边前线战况很激烈,周国皇帝好像要登场了,我去瞧一瞧也好。”苍苍忽然笑笑,“这样不好吗?没有人有勇气站出来反殷央时,我做了第一人;所有人都在内斗都在国家里面忙活时,我去观望敌国情况了。永远先人一步,这种感觉很不错的。”
未名沉默。
苍苍走近,蹲下来扒拉他冰润的手指,幽幽地说:“只是毒煞如果紧抓我不放的话,他的机会就来了,你不会贪恋盛京繁华就要狠心抛弃我吧?”
未名无奈地看着她:“你说呢?”
苍苍顿时弯眼笑:“要走就趁早,就明天吧,今天晚上你陪我去见一些人好不好?”
长安侯府和墨松墨珩道别,这对父子都是一脸愧疚的样子,苍苍知道他们这是为不能保护她,还要跟着家族向她施加压力而感到自责惭愧,苍苍也没有安慰,谁都知道,她离开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接着是王修阅,苍苍和他大半年没见了,两人倒也不陌生,坐下去就谈了很久,对立储的事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并且提出对策。
“既然我们都认为最可能的人选是殷据,为何不直接阻止?虽然殷央流露出这个意图后就什么都没做,就是等着谁动作好后发制人,可是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让殷据得到那个位置,以后再想扳到他就不容易了。”
苍苍摇头笑笑:“相信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殷央立殷据必定是要从这个行为中取得好处,没有好处他自己就会把这件事搁置,甚至你可以想办法去赞同他这个主张,看他会不会顺着趋势就立了殷据。”
王修阅也是明白人,一点就透:“殷央心目中的皇位继承人另有他人?……那是谁呢?不可能是四皇子殷灏,除此之外还有三位皇子,可是……”
可是都不想可能的,那三人不是出身太低,就是资历几乎等于零,最重要的是殷央真的是一点都不在乎他们,以至于本朝子民很多人不知道还有这么三位皇子在。最出息的五皇子殷可期倒是早逝的皇贵妃之子,也有一两份军功在身,但那是跟着闵王长大的,殷央才不会看中他。
所以,皇位候选人几乎不可能在他们之间产生。
苍苍见识过十年之后的境况,推断殷央死不放权死不立储,可能是想自己长生不死,把皇帝一直当下去,这一点,她问过余辛岩了,证实那个长乐钟就是殷央叫他去研究的,为了上面时间逆转之妙法。
那就是个狂妄自我又不切实际的人,立继承人是他最大的忌讳。
不过这件事她不好说就是了。
“为什么这件事要来找我商量?你能信任的人里应该不包括我吧?”王修阅最后问。
苍苍一笑:“不包括又如何呢,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我的利益,也关系到你的生死,这种情况下信任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一点很像。”她停了停,“我们都很大胆,这件事涉及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一个我们一直都忽略其实最至关重要的问题——皇位继承。要真正逆反嘛,当然得年轻大胆的上。”
她和未名走出王府,却在门前被一个人叫下了。
“梧桐?”苍苍很惊讶,她怎么还在这里,现在都过了多少天了她应该在侯府才对。
墨梧桐一身男装,端是俊俏优雅,朝苍苍微笑:“这几日的状况,我躲在这里倒是最安全的。你真的要走了?”
“嗯,出去散散心,希望回来时尘埃已落定。”
“你这是要当甩手掌柜?”墨梧桐难道调笑,最后正色起来,将苍苍引到一边说道,“我觉得大央政治格局一旦改变,王修阅一定是最大的赢家。”
“所以?”
“所以离他近些,能得到的消息也好,利益也好,都会最大化,你不是说过吗,同一份力的付出,收获越大越成功。”
178洛阳前线
“自己沦落为阴谋家也不要把罪过推给我,我可是很无辜的。”苍苍摊摊手,望着墨梧桐的眼神却很是开心,“你知道我对自己人的第一要求是什么,别勉强。”
墨梧桐郑重点头:“保重。”
“你也是。”
墨梧桐留在王修阅这个曾经未婚夫身边,表面上直接得利的是墨家,但其实她是为苍苍看着王修阅。
和其他家族不同,王修阅最初的机会是苍苍给的,将来成就又可能最大,一旦他翻脸不认人,苍苍脸上会很难看,以后回来在京里也很难再有立足之地。
所以墨梧桐要防这一点,达到这个目标的手段,就是以她自己为一个枢纽,保持苍苍和王修阅联系也好,关系也好,能够不中断。
而苍苍对自己人的第一要求从来没变过,不是为了任务而存在,最先要确保自己的安全,人还在,一切就可以再来,可是人若没了,就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这是她在查到殷据手下的永国二支被大半清洗之后,越发清晰地认识到的东西。
人死了,过去也好未来也好,成功也好败北也好,就都如一场烟云,转眼消失无痕,这是最悲哀的。
……
之后她又去了开山爵府,一是道歉,因为她开山爵府前后一共死了四个人,无一不凄厉惨烈,那是曾经为她服务过的人,对此她心中抱歉。二是向殷晚告别,第三则是……
“闵王怎么样了?”
“具体消息不知道,但是人确定找到了。”从来冰川一般的高川激动得直搓手,忽然跪拜下去,“靠着你的提醒王爷才能被找到,你对我们开山爵府是再造之恩!”
在搬出慕蓉府的第二天,他就收到南边来的消息,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他冰冻的心瞬间澎湃不已,但他只能不动声色,因为一旦泄露可能给王爷带去巨大危险,可是他却第一时间通知慕苍苍,在那一刻,他终于是认同了这个少女,全心全意地感激。
苍苍避过这个大礼:“那这次我过去说不定能碰上呢,真是让人期待。”
“信里还说,找到了能让慕蓉氏翻盘的关键性证据,正派人往京里送,不如你等一等先别出京?”
这个提议,苍苍想了一下就拒绝了:“到时候我会安排别的人在京里为我周旋,可能还需要你的力量。”
最后高川非要拨一队可靠又得力的人给苍苍用,推来推去,两边都退一步,于是沈城沈涛五人又继续跟着她,此外还附加了沈秋这个女子——殷晚身边的侍女之一,绝对是千里挑一的。
苍苍去看了看睡得正熟的殷晚,就此离开开山爵府。
最后这个夜晚,她终于和未名一起逛盛京有名的花街,吃着小吃看过各色青楼,各色女子,各种声色犬马灯红酒绿,又蹲在潇湘楼的楼顶偷听偷窥里面种种动静,直到东方既白才歇。
随后凭着未名持有的“丹阳子与政权”再次进入朝堂,说明原因表明心迹,苍苍带着不详人的身份,驱车缓缓离开这座大央最大的城池,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离开过的城池。
商去非出来送她。
“当初你把我带进这座城,今日我却把你送出去,有没有觉得人生际遇真是奇妙?”
“没有。”苍苍无语地看着强扮一脸愁意的人,“钱赚多了人也变得多愁善感了?大财主,你非要在最后酸我一把?”
商去非翻个白眼:“你真是无趣,多少次聊天都跟你笑不到一块去。
“那是你都是半夜偷偷摸摸来,还拿着一叠烂账本来烦未名,给你好脸色看我是傻了吗?”
这话说到商去非痛脚了,他看看旁边的马车,叹息道:“都怪我发现这个人才太迟了,早点把他拉过来我就不用天天对着一些烂账头疼。慕,那是可以纵横商场当商界君王的人,你真狠心,要他跟你过腥风血雨的日子。”
“他要真的下海经商估计你哭都来不及了,商界之王嘛,你去当就好了。”苍苍说罢举杯饮尽饯行酒,踏上马车,一队数人就此缓缓开动。
商去非捉着自己的就被,潇洒无伤的脸上一抹轻嘲。
是啊,商界之王一个就够了,他去做,守在慕苍苍身边的人也一个足矣,而那个位置,早早便已坚固不催。
……
离开京城的一共有十九人,苍苍,未名,连姨,王南在内的九人,还有沈城七人,其余人被苍苍留在盛京托付给高川,等在重要证据抵达盛京之后发力所用。
不过这十九人也不是一起行动的,探路、前方安排住宿、殿后、周围探察、隐于暗处守卫,这些都需要人手,所以实际上和苍苍一起的只有未名、连姨、王南、沈城,还有一个陈冰。一行五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有惊而无险地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抵达大央前线中的洛阳。
洛阳是个历史上都很有名的古城,提到洛阳就不得不提“丝绸之路”,不得不提“洛阳牡丹”,不得不提“魏晋风流”,这是一个被历史赋予太多艳姿倩影的城池,是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来比肩的国色天香的古都,而这个传奇的土地属于大央。
数百年前大央的开国者从漠北驰入中原大陆,那是中原皇朝腐朽无能,南方还没有如今的周国,而是不满各小国连年的战火,殷氏一族和慕蓉氏等借着天时地利一举打下大半江山,成功地将洛阳——当时中原王庭的首都也纳入囊中。
可惜正要再行南征一举平定天下时,周国先辈奋起,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凭着一个人和——大央被视为北方异族入侵,而周国先辈是纯正的汉人——英勇反击,在付出巨大代价后将战线焦灼在南北之间,以洛阳为最大标志。
周国无法夺回洛阳,而大央始终不能更进一步。
这种情况对洛阳来说却是致命的,百年战火在这片土地上燃起又熄灭,熄灭再燃起,如此反复之下,曾经文化名城风流古都早已被销蚀光所有浪漫和柔情。斑驳的城门,烧焦的城墙,老旧的钟楼,辛苦奔走惶惶度日的百姓,还有风里吹来的硝烟沙尘以及冲杀声,都在诉说这座城的伤痕累累沧桑苦难。
苍苍等人是在这种氛围下走进城门的。
“小姐,前边已经定了酒楼,先歇歇脚,一会儿高龙将军就会来接我们。”
沈城接到下面的通知,汇报给苍苍。因为有大批开山军驻扎在此,所以联系很方便,打探消息和各种安排都交给沈城几人,王南这边累了一路,暂时休息。
苍苍点点头,高龙来接是高龙自己决定的,不过她也没矫情地拒绝,这里的确人生地不熟,她又是来了解战况而不是观光旅游的,有个厉害的熟人带着能省不少事。
“那就先去酒楼吧,大家应该都饿了。”
马车继续走,一路上有不少人,但大家都是行色匆匆或者只顾自己,也没怎么在意这群人,街道两边店铺什么的也不少,不至于真正萧条。
苍苍了解到这里一直以来居民还是挺多的,因为连年战争大家都习惯也麻木了,日子过得跟别处也没什么太大不同,倒是由朝廷补贴,这里物价反而比其他地方低。不过最近一两个月,迁出的百姓数量越来越多,多得仿佛全城逃难。
“听说没有,早上周军方面传话说,再有几天周皇御驾就要到了,叫我们做好投降的准备。”
“假的吧,人家真要来还会先告诉我们?偷偷摸摸搞偷袭不是更好。”
“哎呀气势你懂不懂?皇帝来了还偷袭,那会被耻笑的,通知我们说明人家很自信。”
“说起来那周皇也算勇气可嘉了,央周之战,哪个皇帝亲征哪个皇帝死,这几乎是定律了,我记得人家还没留下子嗣吧?”
“有没有子嗣能给你知道?说不定儿子都生一窝了,个个盼着老子死,周皇心胸宽广为了给儿子们让位特意赶来找死。”
“哈哈哈哈……”
听着满酒楼大声的议论,坐在二楼角落里的苍苍干笑笑:“这里的百姓还真重视战况。不过已经确定了吗?来的是周皇自己?之前不是说是哪个大人物?”
如果是周皇,这个大人物也太大了吧?
沈城点头:“应该不会错,就在今天早上,周方送来一封书函,是以周皇本身的口吻诉说着他要来的事,经核实,笔迹正是周皇自己的。”
“哦?”苍苍一挑眉,自己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一封通知单都要自己写,他想表达什么?自己很重视两国之战,还是对洛阳势在必得?
抑或是其中有什么阴谋?比如激怒大央将士之类的。
她想了想:“那封信现在在哪里?”
沈城略一思索:“在前线作为最高指挥官的除了高龙将军还有一位将军,这么重要的信应该是两国共同保存,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在送去盛京的路上了。”
179,军营深处,两将之争
也是,敌国皇帝的挑衅信当然要给自家皇帝看看。
苍苍想一睹真迹以字观人的想法是不能实现了。转眼看到未名垂着脸坐在那里很低沉的样子,不由挨过去小声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她这声音虽小,但在场几位都是好耳力的,听了都下意识看看未名,心里统一地想着:这位不一直是这种神态?哪里能看出闷闷不乐的样子?
未名自己也摇头:“我没事。”
嗯……苍苍托起下巴,联系到这些日子的种种,越靠近南边就越感觉未名奇怪,这世上有什么事能影响未名未少侠,难道……
“哈哈,我来迟啦我来迟啦。”一个洪亮的嗓门响起来,苍苍身边一暗一个壮硕的身影已落座,抽出筷子夹了好几口凉菜呱呱有声地嚼着,又海灌下两口茶水,这才长出一口气,仿佛享受至极:“可真是饿死我了,好几天没吃上一口好菜了。”
苍苍笑着看看这人:“你这么狼吞虎咽到底是饿极了,还是仅仅因为吃不好?”
“是吃不好又吃不饱。”高龙又很夹了几筷子,嘟囔着说,“前线艰苦哪,有时候忙起来随便扒拉两口了事,什么时候能真正吃饱过?你一会看看钟离就知道了,嘿嘿,只剩一把骨头了。”
说这话,忙里抽闲还不忘向未名拱拱手:“未名先生许久不见风仪是越发出众了。”
苍苍正面看清楚高龙,身材还是很以前一样,小铁塔似的,原本就黑的皮肤更是黑炭一般,眼窝有些凹陷,看样子好些天没好好睡了,不过精神头很足,一出来就没合过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别人看了你这样还以为是发赏金了呢,需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嘿嘿,这我不是太高兴了吗,掩饰不了啊。”
“他在哪里,带我去拜访一下。”
“不急不急,天黑了再去,要不先去军营看看?”
“那还说什么?快走。”
一大一小凑在一块说了会悄悄话就站起来,由高龙然后带头走下楼去。
他们这一行人,人多势众,显然有股组织的味道,带头的是个强壮孔武的,其余人个个戒备,还有未名这般一身雪白坐着轮椅又容貌绝伦的,从楼上到楼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直到坐上马车离去,全楼上下才爆发出议论。
“刚才那些人什么来头啊?”
“不久前刚进城的,从北边来的。”
“你们看见没啊,最后来的那个大汉好像是军人,巡逻时我看见他坐在马上发号施令的,他来后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应该是大官吧?难道说那群人是北边来的大人物,专门来对付周皇的?”
静了一下,所有人都觉得挺有道理的,然后议论的方向又回到刚才周皇身上。
……
苍苍一行走出民居较为密集的区域后速度就提了起来,穿过断壁残垣的战后收复地,渐渐向海拔高处行去,最后来到一片山坡上。
“洛阳如今被一分为二,北半边是我们的,南半边被周军占领,这个大平原算是双方默契的战区,大多数战斗都发生在这里。你看这里就是我们战后统略处,地势高视野好,盛夏可防积水,而且地形上易守难攻。”高龙介绍道,苍苍走出马车发现山坡的平地上就有好几座大军营,而向南向下看去,一片军营错落,几乎望不到尽头,极为壮观。
“这些都是你们的军营?”
“不错,你看最靠近我们的这几十座,是我开山军的,在最前方与周军直接对峙的也是开山军,不过这里看不到。还有更远的军队这里也看不到,不过是私人设立的。”高龙道,“就跟当年钟离决自己拉起来的军队一样。”
“哦?不是说钟离出事之后私军就自己散伙了很多吗?”
“可他这不是又回到前线有大成了吗?”高龙笑笑。
“苍苍,风大,下来吧。”未名提醒道,苍苍点头,也觉得站得太高被风吹得有些冷,就顺势撑着他伸出的手下车。
“慕!”一下车就听见人喊,一个人由远即近跑来,到了近前一看除了钟离决还有谁。
高龙当先喊起来:“你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前线不管啦?”
“现在两军相持不下,周军好像在等待什么,我军试探了好几次,进攻都被不轻不重地躲过去,只好先收兵,研究研究之后该怎么打。我先回来了,其余人稍后就到。”
钟离决一边阔步走近一边说,声音顺风送来中气饱满,分明是解释给苍苍听的,他走到苍苍面前做了一揖,转到未名则是重重拜了下去:“先生别来无恙?”
苍苍撇撇嘴角,要不要这么区别对待?
她看看他,跟高龙一样黑成炭了,一身军装笔挺威严,衬得更是身形如山岳,英挺雄浑。
“这一身很适合你啊,钟离万夫长一年不见越见气概了。”
万夫长是大央先辈自北方带来的军队官阶,也是钟离决最近再一次升职后的官职,相当于前线军团指挥官,权力极大,在特殊情况下可以直接发战,一年时间坐到这个位置,说是前所未有也不夸张。
钟离决被晒黑的脸一红,顿时竟拘谨起来。
高龙也笑道:“那是,这小子打仗跟拼命似的,现在全营里要说谁劲头最猛,非他莫属了。”
“高龙将军还说我,是谁每每坐不住赤膊上阵横冲直撞,弃帅位于不顾的?”
高龙嘿嘿装傻,钟离决转头看着苍苍。
她长高了,原本小小的一个人现在也有他耳际那么高了。眉目也舒展开了,轮廓变得成熟明朗,肤色也更健康红润,整个人焕发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
山头的风吹得她头发飘扬,发丝之后一双眼越发明亮,仿佛映满了一世的光。
他忽然遗憾,没有见证她的成长。
不过这种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他飞快调整情绪:“现在还有点时间,要到处看看吗?”
“行。”苍苍让其他人在原地自由活动,和未名一起跟着钟离决走进军营深处。
军营处处都是如标杆一般站岗的,或是穿着铠甲来去匆匆的将士,厚厚的军鞋踏得干脆有力。每隔一处就会有烧着火的火盆,他们穿行其中,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更多是只对钟离决行礼,然后就目不斜视木头人一般。
钟离决一边稍微介绍这里的布局情况等等,一边带苍苍走上另一个山头,这里地势比较陡,不适合扎营,但是视野更好,可以一直眺望到很远。
“那里就是周军的营地。”钟离决指着和大央军队隔着一个大平原遥相对望的一片营地,“一年多前才进驻进来的。”
是了,一年多前都传是因为钟离决的失误导致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南洛阳又沦陷,不过当时他一介私军头领,再厉害对全局影响也不会这么大,失南洛阳的原因很多,只不过都让他背了黑锅罢了。
钟离决顿了一下又说:“很早就传信跟你说过,敌方有行动力超强的队伍出没,从哪里出来的没有定数,每次都是突然打向我军两翼或后方,我追了几次他们都是进入敌营后消失。不过近一两个月来这种偷袭倒是少了,从昨夜开始他们更是闭营不出,像在等待什么,估计是在等周皇到来,不知道到时候有什么新招数,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在他们等到之前先给予重创。”
苍苍点点头表示理解,未名推着轮椅上前少许,眺望那边,漂亮的眼睛迎着阳光轻轻眯起,仿佛名剑在暗处翻转角度,将锐利的光芒敛成细细一束。
忽然听见山头另一边传出几个窃笑声,钟离低喝一声:“谁!”
两个穿着便服的三十来岁的男子从树丛后面出来,牵头的那个看看苍苍又看看未名,笑得一个古怪:“看来钟离万夫长迫不及待要再立一功一口气升上将位,看看,都没人商量,竟和一个小丫头一个残废说这种事,啧啧……”
两人夸张地笑起来。
残废?苍苍目光一寒倏然射向他们,两人一怔,笑得更厉害:“呦,还是个很有脾气的妞,小妹妹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说着靠近过来。
活得不耐烦了。钟离决眼中闪过煞气,一步将苍苍护在身后,正要出手教训人,下一刻却只见他们两人浑身一僵,慢慢跪倒在地捧着胸口说不出话来,额头的汗跟大豆一样滚下落,脸色惊骇煞白。
顺着他们见鬼了的目光看去,未名在轮椅上转回头,一张绝美的脸埋在阴影里,双瞳放光一般幽沉幽沉的。
见两人险些要气绝,钟离决赶紧说:“先生,这两人是王永盛王将军的参谋,如果在这里出事了未免影响不好。”
未免身势微微后敛,两人顿时压力一轻,跟两滩烂泥似的伸长舌头狂喘气。
未免平止无波地看看两人,清冷道:“有这种参谋,难怪打不赢仗。”
钟离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叫两参谋赶紧滚,苍苍却看着未名又转回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接着问钟离决:“王永盛就是那个和高龙并肩的大将军?”
“不错,高龙将军来得迟,之前洛阳前线都是由王将军负责的,现在两人可以说是分庭抗礼。你知道像洛阳这样的前线还有很多,大央将位的武官数量并不多,按理这里只能分到一位将军坐镇。”
“王永盛不愿意走?”
“洛阳,毕竟与众不同,全国的战事重心都在这里,王将军当然不愿走。”
180山谷相会
“并且眼看就要正面对上周皇,这个难得的立功机会没有人愿意放弃。”钟离决说。
在这里,可以一战成名,在这里,可以建立数十年来大央就再未出现过的特大功勋,建功立业的机会就摆在眼前,防着其他地方的将军过来硬插一脚还来不及呢,谁想退?
不过,王永盛要留在这里的原因不止这点,还因为开山军在这里,钟离决这个苍苍这边的新起之秀在这里。
因为他是殷央的人。
同样高龙和钟离决留在这里的原因也不单纯,其一自然是与殷央一方抗衡,其二则是因为……
夜深沉,马车轻晃,苍苍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毕竟赶路是很费体力的一件事,今天她还没怎么休息过。
“到了。”
连姨高兴的声音把她惊醒,她在角度硬度温度都非常舒适的肩膀上蹭了蹭,睁开眼睛:“终于到了么?”
抬眼对上的是未名形状优美的下巴和沉静温和的眼睛,她忽然不想起来,能这么一直看着他多好啊。
不过想到一会要见到的人,她精神一振坐直了:“啊,就要见到闵王了,未名你帮我看看头发有没有很乱。”
第一次见人家,又是帮了自己大忙的人,太失仪就不好了。
未名看看她,伸手将她一绺蹭到发顶的发丝拨回去,又掩了掩鬓角:“好了。”
苍苍就像一只被顺毛撸的狮子狗,眯着眼表情惬意舒坦极了,悄悄睁开一丝眼缝,果然是这样平平静静地认真温和着的未名最好看了,白天那样发作的样子,不知为何就是让她不安哪。
她抓住他的手腕:“下车下车。”
一出来可以发现这是一个山坳,藏得很深,周围都是林木,前边悠然横过一条小溪,映着天上的月光,莹莹发亮。
山坳里吹出徐徐夜风,吹乱了枝叶沙沙作响,苍苍忽然想起那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亲自过来当引路人的高龙看过一众人,沈城沈冰本来就是自己人,苍苍未名都信得过,连伯琴王南这是苍苍死忠的,也可靠,剩下一个青稞……
青稞背着手正在欣赏此间景色,接到高龙的目光微微一笑:“要不我回避?”
高龙低低眼神,丹阳子二徒弟,应该靠得住吧?况且还有未名坐镇,也不能胡来,而且他还是医术相当了得的大夫……
想罢一笑:“各位都跟我来吧。”
为了保险起见,众人都没有点灯,借着月光一步步走,山路多岩石污泥,坎坷得很,近日下了雨还有水坑,别人都还好说,对苍苍这难度就有些大了。
未名本叫她坐在自己腿上带她走,可是这么多人看着她脸皮再厚也答应不下来,最后是未名伸出一只手牵着她走。
他的手干燥光滑,带着股奇异的冰润,握着很舒服,为了配合苍苍而维持半举的高度,但是丝毫不见打颤,稳定有力得不可思议。另一只手不是转动轮椅的轮子,而是搭在扶手上,仿佛时刻准备应付苍苍摔倒的情况。
可就是这样,他却是几人中走得最平稳顺利的,旅途的不平和阻碍根本不能对他产生影响般。其他人看得满眼神奇,心中又是疑惑又是佩服,没有一个不自量力地提出为他照顾苍苍。
就这样走了一刻多钟,竟走出了这个山坳,弯弯曲曲又是一段路,出了一线天,眼前景致一变,出现一个大大的山谷。
谷口漆黑,却有人把守。
“来者是谁?”黑暗里有人问。高龙应了一声,又是对暗号又是出去让人验明正身,过了片刻回来:“守在这里的是开山军中心腹的心腹,进去的人要先搜身,各位别介意,我们也是以防万一。”
“搜身?”别人听了没反应,未名却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准确盯住了高龙,高龙一抖,又走掉了,再回来时说:“未名先生不需要搜身……当然苍苍也不需要。”
后者是即便带了什么也没有使用的能力,前者嘛,他本身就是一柄大利器,搜不搜一个样。
通过第一道关卡,再往里面走,灯光就有了,而且环境也变得适宜起来,树木掩映处,一个小湖泊的旁边坐落着三群木屋,左边那群亮着灯。
高龙指着右边黑着的那群好几间木屋说:“那是知道你们要来新搭的,里面东西都齐全,几位晚上就住那吧。”
其他人都很自觉由不知哪里冒出的人带着走过去,苍苍未名留下来,高龙搓着手乐呵呵地对两人说:“我们走吧。”
苍苍眼角瞥暼他:“你这神色不对啊,怎么看怎么猥琐。”
高龙老脸一僵:“什么叫猥琐?”他压低声音,“不是因为难得进来嘛。王爷需要静养,从来都是拒绝人来打扰,像我这样的都被当做外人拦着,算起来也才来过两次。”
这次还是沾了苍苍的光。
说话间到了木屋前面,他一整神色非常严肃地像去汇报重要军情一样上前叩了叩门:“王爷爵爷,慕容姑娘和未名先生来了。”
屋里响起脚步声,门向里打开,一个黑衣女子出现在门后,嘴角微微一勾:“好久不见了两位,请进。”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看着眼前这个黑衣如战衣,黑亮大辫子搭在一边肩头的女子,苍苍想起那日皇宫宴会她压轴而来英挺出场的场景。还要扮小侍女,还要隐晦地对付房家女儿,还在为打破墨左两家关系僵局,几乎是孤军奋战的那时,想起来真的已经好远好远了。
或许那个时候的见面,已经注定她们会有交往这么深的一天。
苍苍点点头跟着进屋。
木屋外面看着小,里面空间却不小,分了里外两套间,里间干净整洁,床头灯光下靠着一具身形瘦长的影子,开山爵向他介绍:“这位就是慕苍苍,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改名叫慕容苍苍了,这位是未名,丹阳子首徒。”
在她介绍的时候,苍苍已经看清了床上的人。
相貌很英俊,是殷家人都具备的五官深邃,眼睛仿佛能洞悉很多事情,犀利明锐,浑身上下充斥着为人将帅者的凛悍沉雄气息,哪怕是重伤躺着一脸苍白,也是稳稳当当渊停岳峙,仿佛万千人都指挥得。
不愧是慕容慷慨之后唯一的帅才。
而他的伤,苍苍探寻了一下,看到一条空荡荡的右臂袖子。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男子哑声笑了笑:“武功不济,被一只畜生啃了去,好在现在已经愈合了。”
畜生?指动物还是人?
苍苍暗自看了眼开山爵,在其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罢了,无论发生过什么都是人家自己的事,并且都已经过去了。
她坐下来,和未名并排,闵王殷翼侧头看了她一会,苍苍只觉得一股极为庞大深邃的气息迫面而来,浑然不像一个伤者能具备的能量,顿时让她感觉到压力。
未名低垂至扶手下的宽舒云袖略略一拂,空气微动,苍苍又觉得那股压力消失了。他抬起眼帘看了殷翼一眼,后者轻吸一声,闷闷咳起来,边笑说道:“不愧是丹阳子大师的徒弟啊,我曾有幸目睹过令师风姿,当真是……咳咳,举世难寻。”
“王爷过奖。”未名淡淡道。
殷翼咳嗽得更厉害,最后仰靠在床头紧闭双眼,只有胸膛一震一震的,似乎在强压什么。开山爵过去帮他顺气:“你还是老样子,看到厉害的总想一较高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殷翼忍了好一会终于平息,叹息道:“给你说的我好像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一般,客人在呢,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开山爵白他一眼,坐到一旁去,看着苍苍直接问:“听说你是被赶出来的,不过来到这个地方不止是路过游览吧?”
她和殷翼不同,她做任何事都喜欢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进入主题之前还要寒暄半天彼此试探,她不是很喜欢。
某种程度上,苍苍也是这种脾气,闻言笑了一下,也不隐瞒地说:“不错,我想要拿下洛阳这个后方,以此为起点,在军事上向大央皇帝进攻。”
话虽然是对开山爵说,但她却看向了殷翼。
向殷央进攻什么的,开山爵不会反感,顶多是会考虑有没有必要,值不值得,但殷翼不同,龙椅上那位毕竟是和他留着同样血脉的哥哥,她要对付的也是他殷氏族人。他虽然能为慕容氏找个证据而以身犯险,但那仅是为了慕容慷慨的恩情,涉及到家族皇统,却不一定一样有决心。苍苍摆明目的,就是为了先弄清楚他是怎么想的。
殷翼果然沉默了,过了一会乍然睁开眼睛,有精光闪现:“周国是欺我大央无人,周皇既然要来,我们也要好生迎接才是。我和众位将领的想法一样,反击就要趁早,以免他们准备好了我们就落了被动。”
“不过……我伤重,没办法上阵指挥,能对付周皇的只有……”
181暗水,高人
“看我做什么?”开山爵双手环胸转过脸去,“不用指望我,我不会出手的。”
“清儿……”
“你们可能不会理解,但那好歹是我的祖国,远道而来的可是我的侄子,嫁到大央就生是大央人死是大央鬼,为了大央不惜对母国刀剑相向什么的,我一概没有兴趣。”
苍苍挑眉:“那你之前……”之前在殷翼死讯传回国后还亲自披甲上阵,把周国将士打得节节败退。
开山爵脸微红,不自然地偏头:“谁叫某人那么没用,说死就死了,为了自保当时我只能那么做。”
殷翼讪讪一笑。
“况且……”开山爵一握拳,表情有些阴沉,“况且那时候对手是周太后,如果这次来的还是她,那我倒不介意一战。”
周太后,不就是她的亲生姐姐?
苍苍来了兴趣:“为什么如果来的是周太后你就愿意出战,难道你和她很大的矛盾?”
“周太后沈清旭,和其妹沈清平,也就是如今你眼前的这人,”未名忽然开口,“是周国一位权势地位极大的异姓王的女儿。异姓王没有子嗣,姐姐就从小被当做男儿养,精于权谋之道,后来嫁与周国先皇,成了全国权力最大的女子。妹妹则从小过自在无忧的生活,因为人生价值观念不同,两人一直不合,后来周太后凭着手上的权力,在妹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将她变成两国联姻的工具,因此妹妹一直心怀怨怼。”
未名抬起眼睛:“你其实是想在军事上打败她一次,出口恶气,对吗?”
开山爵沈清平一怔,环胸的手松下,目光移开声音微低:“不错,她样样比我强,我根本不是对手,可那样的人,专以操控他人人生为乐趣的人,一辈子都输给她,总是不甘心。”
未名看看她,默默低下头。殷翼也看着沈清平,然后闭上眼睛。苍苍目光扫过他们几人,最后沉沉地定格在未名脸上……
“不过景宁不同——我是说周皇。”沈清平忽然说,“那孩子和他母后性格不同,而且能力更强,我虽然只在他小时候见过他一两次,但不可否认是聪慧绝伦的人。你们不要小瞧他,既然他要来,那在那之前,该布置的一定都布置好了。周军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
沈清平说完,说了句“我去煎药”就起身到外间去了,一点都不担心留伤重的殷翼独自面对两人会不安全。
未名在原地思索了一下,朝苍苍点点头:“你们聊,我先出去。”也这么走了。
苍苍眨眨眼,回头对殷翼一笑:“如爵爷所说,在她和王爷你都不出战的情况下,高龙将军只怕应付不来。”
“是啊。”殷翼也严正起来,“高龙道行不够,那位相当出色的钟离决大概也有所欠缺。这一战莫非……”
“那我推荐一人王爷看看如何?”
“谁?”
“安行安老将军。”苍苍笑着说。
……
苍苍出来的时候外间没有人,走出木屋一看,高龙居然还呆在这里,不过已经快蹲到地上拔草了。苍苍问他看见未名没,他伸手指了个方向。
“过去有一会儿了,好像在商谈什么重要的事,你先不要打扰……喂,苍苍……”
苍苍回头朝他做个噤声的手势,慢慢靠近湖边的两人。
开山爵和未名,两人一坐一立在湖边树旁,背对着这里,苍苍慢慢靠近逐渐听到开山爵在说:“非常出色,无论什么方面,政治也好,才华也好,真正可以称得上才情无双……”
未名一边听着,月光下的背影隐约压抑,连被风吹起的长发也远不如往日的清扬。
苍苍眸光略沉,蓦然脚下一顿,睁大眼睛,这两个人的背影……
……
未名默默回来时苍苍正在自己的小木屋前摇着摇椅吹风,舒服得快睡过去。
未名一顿:“该睡了,你很早就在喊困。”
苍苍不理他,对着月亮兴叹:“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此情此景,树木,湖水,山风,兽鸣,如此空旷幽阔之地,让人心潮澎湃忍不住做点什么呀。”
未名无言,看看四周,如此平常的一切能令人有什么冲动?
不过看着苍苍很有精神兴致很高的样子,扫兴实在太无情了。
想想,他道:“等着。”说完人就不见了,片刻手上拎着个小酒坛回来。
“呀,居然真的有酒,太神奇了,你从哪弄来的?”苍苍忽然惊诧地望着未名,“刚才就那么一段时间别告诉我你出山打了一个来回。”
未名用一种看小笨蛋的眼神看看她:“风都没有这么快,你太看得起我了。”一边拍开坛子,“方才进来的时候闻到酒味,我想这里应该有人带了酒,刚才去问了问,是烹饪时用作调味的果酒,味道不错也喝不醉人,就要了一坛来。”
随着他的动作,一缕香醇的酒气弥漫在干净的空气中,简直沁人心脾。未名又变魔术般变出一只小碗,倒上半碗给苍苍。
“喝了这个就得睡了。”
苍苍笑脸一土:“刚刚才想说你好呢。……嗯,味道很好,你喝喝看。”
未名迟疑了一下,倾过身去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苍苍愣住,反应过来脸颊微微发了热:“这是我喝过的。”
“所以?”
所以你个头,不解风情的家伙。苍苍白他,心里头却像果酒一样酸酸甜甜的,捧着碗望着月亮问:“呐,未名,你是在钟南山上长大的吧?是不是夜夜都能见到这种夜景?我头一回在山里过夜,觉得很新奇,你跟我说说在钟南山上的生活吧。”
“钟南山上……日子并无不同。”
“不要这么没趣啦,就跟我说说啦,你们住在一起的都有哪些人,天天都干什么……”
两道人影站在远处看着这里。
“未名实在太惯着苍苍了。”微带忧虑的是连姨。
王南笑笑:“这样不是很好吗,小姐就是该被人惯被人疼的,也只有在未名面前她才像个孩子。”
“可是这样苍苍会越来越依赖他……”连姨心急之下脱口而出,声音稍微抬高了些,引得未名似乎朝这里侧了侧头。
她慌忙拉着王南退到未名看不见的地方。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王南问,“一路上都是这样……如果说是担心他们两人会……说句心里话,如未名这般的男子不多,优秀,又是个能一心一意的,除了一双腿,没有哪里配不上小姐。而且小姐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连姨心中发苦,暗说如果只是腿的问题她又何必担心?
王南想拍拍她的肩膀,抬起手又放下:“这里隐蔽得很,毒煞找不到的,今晚好好休息吧。”
……
最终闵王殷翼还是没有明确表示他愿不愿意帮助苍苍反殷央,苍苍倒不是很急,在外人开山军等于是和她绑在一起了,想要分开,除非殷翼明确宣布要与她为敌。但她怎么说也是个救命恩人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殷翼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换句话说,她现在完全可以狐假虎威,借着闵王开山军的名头谋点利益,拿下洛阳,在军事上对殷央进行打击,以让京中正进行火热的反攻的人有更大的底气,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而这个将领的位置,暗中由从太湖赶过来的安行担任,高龙钟离决为辅,商议了好几天之后,在苍苍到达洛阳的第四天,对周军的进攻正式发动。
……
“可恶!当真可恶!”一座主营内,一位铠甲披身的大将正大发雷霆,“高龙匹夫,这么大的行动居然不让本将参与,他以为洛阳是他一个人的?”
“正是正是,高龙根本没有把将军放在眼里。”边上两个男子连声附和。
这两人正是几日前口头调戏苍苍被未名压制得快死过去的两人,王永盛的参谋。
那日回来之后他们心怀怨愤,暗中查了一番,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心灰意冷,慕容苍苍的身份他们倒是不在意,一个被放逐出京的孤女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怕的是丹阳子收徒的那个人,单是这几个字压下来,他们就已经人生一片黑暗,这几日晚上就没有好好合过眼,深怕人家突然出现摘了自家头颅。
如今可算被他们逮到一个机会了。
他们互视一眼,像之前商量好的那样,高个子的那个犹犹豫豫地说:“将军,您是否觉得奇怪,这几日进攻的策略与之前大不相同。”
“是啊是啊,”另一个连声道,“之前明明怎么挑衅周军都不上钩,摆明要和我们死耗。可现在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计策,敌方军营时有骚动,军队一出营不是被就地伏击,就是被引诱开打个落花流水。高龙他好像没有这个手段吧?”
王永盛也觉得奇怪,想了想虽然是不甘心,还是说:“大概秘密商议出还计策了吧。”
“可是说不定是有高人相助呢?”两参谋不死心地继续说。
182内乱,外敌
“高人?”
“是啊,若非有人暗中相助,,高龙在短时间内怎么会想到这么有效的方法,如果他有这个手段,之前也不会被周军耍得团团转了。”搞个参谋继续分析。
就是这样,让王将军怀疑高龙那边有其他人,让外人插手军机大事,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忌,往严重了说形同卖国,只要把这个屎盆子扣上去……
王永盛想了很久还是挥挥手:“不可能,如果有高人,高人在哪里?本将怎么没看见?”
“诶,大人不知道吗?有人从盛京里到这里来了。”高个参谋凑近了说悄悄话。
王永盛笑了:“你是说一个女娃有这么打的能耐?”
“诶,女娃是不足为惧,可可疑就可疑在那位,丹阳子之徒,说他有点料,谁又能完全说不相信?而且啊,属下这两日叫人留心了一下,发现他们总是来返于一个很神秘的地方,一消失就是一整夜,大人,反常即妖啊。”
王永盛拍案而起:“可恶!丹阳子和周国前任皇帝交好他高龙难道不知道?用这种人的土地,他想把我大央毁了不成?不行,我的找他理论去!”
说罢要走。
两参谋连忙一左一右拉住:“将军稍安勿躁,您这时上门去问无凭无据人家必然不信,抓奸就要在床啊,我们可以这样……”
……
不得不说,参谋参谋,撇开猥琐这一点,本职工作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洞察力,行动力,都可圈可点,此后两天——
“我们今天不去山里了。”
在酒楼里吃午饭时未名忽然说。苍苍不解:“怎么了?”
“有人跟踪我们。”
“什么?”其他人都震惊了,连姨紧张问:“是不是毒煞追上来了?”
未名看看四周:“不是,没有那股杀气。”
青稞笑笑:“也没有那股毒气,怕是哪个不要命的小喽啰吧?”
“会不会是那些不知名的人?”王南说,“我们在盛京时府外不也时常出现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影?连来历都弄不清楚。”
“小心为上,为了不暴露闵王所在,沈城,我们今晚不回去了,你去跟你们自己人说一声。”未名想了想对青稞说,“你就回去吧,还要为闵王医治。”
青稞如今是殷翼的大夫,那手高明医术可以帮助殷翼早日康复,永远躲在山里不出来也不是一回事。
既然不回山里,饭后几人去了军营。现在两军频繁交战起来,不过大央这边是学之前周军的偷袭,基本上都是用冷兵器交战,大炮几乎不用,所以后方基本感觉不到。
他们呢这次去的不再是之前的后腹主营,而是直接真正意义上的前线,与周军仅遥遥相对,之间没有多少障碍物了。不过不同往日的是,这次他们去时高龙钟离决还有安行都在,营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苍苍进去后感觉不大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三人对视一眼,由安行来说:“这两日我们察觉到有人在监视这里,怀疑是不是敌军奸细混进来了。”他微眯着眼,花白的眉毛一抖擞,“而且王永盛那个小崽子没事找事,拿我从太湖带来的那些械备说事,在查来路呢。”
安行从太湖寻找并拿回很多慕容氏留下来的厉害武器装备,转眼就用到了前线上,也是靠着那些东西,这些日的杀敌才能如虎添翼,不过风险也是存在的。
当年慕容氏手下的军队实在名头太响,他们用过的械备大多非常有名,安行虽然做过改造,但只要用心查一查还能查出来的,到时候就能顺藤摸瓜摸出安行的存在。
不止是安行的,那些慕容氏尚在人间的忠心部下也有很大一部分投入到这次战斗中,一旦被抓住就麻烦了。
似乎感受到太沉闷,高龙扯开亮嗓门笑:“没想到先被王永盛摆了一道,我说,不如就把他扣起来吧,反正我看他也很不爽了,尤其是他那两个蠢货参谋,专会坏事……”
安行刚想说不行,忽然外面响起号角,有人喊道:“周皇来了,周军进攻了!”
帐内几人一惊,全部大步冲出去。安行第一个发号施令,准备立即迎敌。
未名落在最后,神情迟疑古怪,忽然仿佛察觉到什么,沉声喊道:“都站住!”
不过他这话说迟了。
外面一个小人得志的声音已经响起:“哈哈,我就说有鬼,将军你看,唬两下他们就露馅了。”
另一个雄浑些的声音道:“人赃并获啊,高龙,是不是应该向本将介绍一下这位能在你前面发号施令的老人是哪位大能?”
高龙气急败坏:“王永盛,你居然假传军情!”
“比起你私用外人已经够轻的了。来人去看看里面还有谁!”
帐帘一掀,外面一群人就发现了还留在里面的未名和苍苍,其中两参谋最高兴,哈哈,一网打尽!
不过他们没有傻到表现出这种得意。
两人被“请”出来,这时帐外已经聚集着很多人了,有原来在这里的人,也有王永盛带过来的人,他手一挥:“来人,将这些来历不明的人都绑起来,高龙钟离决收藏擅用可疑人物,也革职查办。本将立即就会将这里发生的事禀明与陛下知道,如何定夺还要有陛下来决定。”
他的人作势上前,高龙这边开山军却强强拦住,高龙上前一步冷笑道:“要查办我?王将军你还没有这个权力吧?”
“我是陛下亲旨封的正将,你只是个副将,我的命令你敢不听?”
高龙哈哈笑了,笑完了脸色狠厉凶煞:“有句老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知道王将军有没有听说过?”忽地一喝,“来人!”
“在!”
“王永盛听信奸人蛊惑,谎报军情,延误军机,严重破坏了军营秩序。身为正将如此是非不分,罪加一等,将他给我拿下!”
“是!”
“高龙你敢!”
王永盛的呼声淹没在打杀声,两边的将士顿时缠斗起来。
未名苍苍等人退到外围去。高龙既然用了“谎报军情”这个借口,那他们外人就不能动手,毕竟王永盛手下还有众多中央军,没有足够及合理的理由,服不了那些人,会酿成大祸。
“大敌当前却发生这种事。”连姨感慨。
“不过这样正好,去了王永盛这个隐患,以后行事就方便的多了。”安行道,他还是很乐见这种结局的。
王永盛毕竟是从后腹悄悄来到这里,带的人有限,在众多开山军围攻下很快不支,前后不过几息功夫,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苍苍旁观了一切,也觉得这变化太快了,王永盛简直是送上门来挨宰的。
她转过头正想找未名说话,却看见他望着远处周军的阵营出神。
她小臂撑在轮椅椅背,和他同一个高度看过去:“怎么了?老是对那里发呆,别告诉我那里有你老相好,那我可是不依的。”
半真半假的湿热吐息在耳后,未名身体微僵,看了她一眼,却对上一双莹然生动的眼眸,里面映出的点点关切温软刹那间几乎要融化他的心防。
差点就不顾一切对她说出所有事。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默默摇摇头。
“名名!”苍苍压低声音,几乎咬掉他的耳朵。
每当她生气或者要讨好他的时候,都会这么叫他,屡试不爽的招数,可真正碰上敏感问题时,他不松口就是不松口,就像现在把嘴唇抿得更紧之外没有更多表示了,真是急死人。
这件事,果然是她不能碰触的。
她冲他脑后挥挥拳头,最终颓然放下,心中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担心焦急,可是只能看着他束手无策。
忽然,听他低低说:“终究来了。”
什么终究来了?苍苍正想找找他指的是什么,忽然上方天空嘭地一声锐响。
“是谁发的信号弹?”
“那是中央军中紧急求援的信号。”
“啊,看那边,中央军的军营里有烟尘……他们动了,向、向这里冲来了!”
“该死!王永盛你居然还留了这手,要内战是不是!”
“戒备戒备!前方压制住,王永盛,跟我去解释清楚把你的人压住!”
场中一片混乱,而这个时候前线斥候队飞驰回来一骑:“报——敌军开动,正向我方杀来!”
“什么?!”正把五花大绑的王永盛摔上马的高龙大叫,“靠,专门挑着好时间来。”
“不。”安行登上高处用单目望远镜看了两眼,转头说,“是我们撞上他们的好时候了,那里辇驾晃动,看来确实是周皇来了。”
他跳下来,厉然道:“高龙,你去安抚后方!钟离决,召集你的一线军团老规矩出动!骑兵营弓箭营立刻跟上,前者勿要冲散敌方阵营掩护一线,后者高处射击!各步兵营长还愣着干什么,都动起来……”
情势汹涌,连具体的打法都不能安排,这边就要被迫迎敌了,一片混乱中如同赶鸭子上架。
未名冷眼瞧着:“开山军不比当年慕容军,恐怕跟不上安行的节奏。”
“那该怎么办?”连姨急问,“天哪,周军已经冲过来了!”
183受伤,心疼
两军最前线本来就在洛阳腹内,是一个不算开阔的平原,纵向距离只有几里地,这几里地行速快的军队冲锋起来,不过片刻之事。
此时那平原上烟尘滚滚,马蹄如雷,浪潮一般的骑兵步兵来势极其汹涌。
“糟了!”王南忽然指着那里道,“他们一定是埋伏在半路坡地背后,这样距离减半,一冲就到,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但大央的斥候队一点都没察觉,真是意想不到。
兵语有云,出奇制胜。
苍苍看着那边,她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冲锋队伍上,而是放在更后面的所谓周皇辇驾。
烟尘后头周营前方,果真有一辆车驾的飞檐,垂幔飞舞,旌旗摇摆,极其张扬霸道地停在那里,静静地看这一方的混乱,挣扎,生死。周围还簇拥着许多人,仿佛一个标志,生怕人看不到一般。
苍苍极目望进车里,以她的目力当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可刚欲收回目光,却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从车里飞出,令她心神一震。
真的,是周皇本尊来了?!
她冷声道:“他们是算好了,知道这里会出事,甚至刚才那个信号,怕就是奸细干的好事。”
亲手导演了一场戏,然后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戏是吗?好一个周景宁,一来就送了份大礼给他们。
不过看清奸计又如何,战场上用计本来就是吃饭要用筷子一样正常,而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彼此的力量抗衡。
再一看,钟离决的一线军团时刻保持机动性,这时已经杀出去了,三个骑兵营也好说,不过弓箭营就差了几步。
这样的阵容能扛得住对方有备而来的第一波冲击吗?
而如果他们扛不住,被冲散了,这里的营地就会直接暴露出来。安行正在给其他营布置任务,没有足够的时间,阵线布不起来,就是任人宰割的局面,而后方,中央军的山地里烟尘还在飞扬,看来还没平息,暂时不能指望他们了。
苍苍思索这些的时候,最前方已经交战。
“你们快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安行匆匆跑过时说了这么一句话,苍苍转头四望,他们四周都是赶来赶去的人,在布置第二道防线,大炮,奇形怪状的远程投射器械被搬上临时城垛,因为前些天天气很恶劣,这些东西都被撤下来了,现在再安回去需要许多时间。
连这一点都已经算到了吗?
“苍苍走吧,我们在这里帮不上忙还碍事,交给他们,一定能守得住的。”连姨也劝。
苍苍点头,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她喊了未名一声,转身正要走,忽然一个人撞了过来,一样坚硬的仿佛刀柄的东西猛地捅上她的腹部。
“呃!”
极致的痛楚传来,苍苍浑身一震,仿佛僵在了那里,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踉跄了两步才慢慢跪倒下去。
让身后的人看清了袭击她的人。
“苍苍!”
连姨他们惊呆了,反应过来后狂叫着冲过来。本身就不远,一伸手就能抓住袭击者,袭击者嘿嘿一笑,转身就要跑,却发现手被牢牢抓住。
被捂着腹部跪倒在地的少女抓住,指甲深深地陷进皮肉。
那人喊出一句听不懂的话,使劲拽手,眼看着自己要被抓到,猛地一抽手,白皙手背被抓出三条血痕,借着抽手的余势一横肩撞飞王南,夺路逃向周军军营方向。
没有人顾得上去追他,苍苍失去支持眼看就要摔倒,一双手臂闪电般揽住她,小心抱起。
“苍苍!苍苍!”未名惊声唤她,拿开她的手,腹部没有血,没有出血,可她冷汗直流,嘴唇都咬破了,分明是痛到极致。
“痛吗?哪里?肚子痛?是不是这里?”
苍苍吃力地看他一眼,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可身体不听使唤,画面是那么模糊,她一偏头,晕了过去。
“苍……”
未名整个僵化,怔怔地,忽然一点点颤抖起来,一点点地衣发自扬,一点点转过头。
瞳孔里映出那个逃窜的袭击者,再没有别人,只有那个,那个袭击者的背影。
……
“可恶……要是被她知道是谁偷袭的,一定要,一定要……”
迷迷糊糊中,苍苍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报仇的念头,肚子好难受,好难受,好想吐。
额头上也好像压着什么,有些沉,不过好舒服,冰冰润润的,有种草木清香的气息。
冰润?清香?
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用力地抬起眼皮。
嗯,视线有些模糊,慢慢看清之后,眼睛上方的却是……
未名的半边脸?!
她蓦地睁大眼睛。
未名好像还没察觉到她已经醒了。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双目微闭脸色苍白,似乎有些疲惫。苍苍看了看房间,这里是山谷里她的房间,应该是晚上了,因为桌上点着灯。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未名脸上,顿时柔和下来,慢慢地伸手抚上他白玉般的脸。
冰冷冰冷的,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未……”啊呀不行,一说话腹部就会疼,她皱起了眉毛。
未名抬起身惊喜地看着她:“你醒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切,激动,欢喜。
从未有过如此丰富的情绪。
“青稞快……”
苍苍两根手指放到他唇前:“我很好,不需要叫青稞。”她说得很低,只用一点点的气吐字,这样不用牵扯到腹肌就不会太疼。
她确实很好,刚才伸手摸了一下,腹部有一片区域肿了起来,应该是那时被钝物捅了之后的淤肿。一没见血二没骨折,的确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未名看了她一会,探探她的额头和脉搏,确定是很稳定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没有叫青稞进来,垂下眼睛:“对不起……”
苍苍点点头:“是啊,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失误的呢,没想到你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出错的时候。”
“苍苍我……”
“陪我躺一会好吗?”苍苍吃力地往床里面挪了挪,拍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作为你失误的补偿,我受伤的安慰。”
未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不忍拒绝,跃到床上正面躺下,规规矩矩地一动不多动。
苍苍得意地笑,笑了两声就捂着肚子笑不出来了。
“还很疼?”未名紧张地问。
“是呢,疼死我了,那一刻还以为被捅出个窟窿来了。”
未名脸色沉下来,冷骇煞人,明明白白表达了一个“他敢我就……”的意思。可事实是,那时那个偷袭者完全可以实实在在地给苍苍一刀,要了她的性命,而他来不及阻止。那样即使他将那人,将所有有关系的人都千刀万刮挫骨扬灰,又有什么意义?
大话谁都会说,事实也摆在眼前。
未名紧紧闭上眼。
苍苍默默地看着他,他在自责,在痛苦。口口声声说要保护的人在眼皮底下出事,换了谁心里都不会好受,那时她就是怕,拼命地想撑着,想笑给他看,想告诉他自己没事,结果……
真是没用哪。
这时她忽然很讨厌自己的无能,更痛恨那个可恶的偷袭者。
她握上未名紧紧成拳的手:“后来呢,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没给那人好过吧?”
这话……倒是事实。
……
看着那人得意逃脱,以极其诡异高明的步法瞬间奔至极远,还挑衅般地背朝他挥手,未名满心的怒火被挑至最高点。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好脾气的人,很多时候他只是懒得去计较,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有交集,提不起动气的冲动,所以给连姨等人造成心地好性情好的印象。
但只要去问问钟南山上的人,就可以知道醒来最初,他的性格有多恶劣,是多么偏癖古怪,多么暴躁易怒,惹了他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全身而退。
那个偷袭者,是完完全全地将他所有负面情绪都引爆了。
所以当时他什么都没有多想,根本不顾及可能会伤到无辜,对着偷袭者的背影直接一掌排出去。
盛怒之下的一掌,几乎运足了功力。他看不见其他人的反应,只看见偷袭者被轰得飞起,狂吐鲜血,料定是经脉俱损五脏移位,今后都要卧床不起,直至被耗干最后一滴力气痛苦而亡,心中才稍稍平息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他恨不得立即杀了那人,待要赶去再补一掌,忽见四个黑衣人冒出来救起偷袭者,迅速逃离。
那四个人,功夫都是一等一地好,虽然还入不了他的眼,但试想想,一个偷袭者身边就有这种高手,那么那个人呢?
他虽怒火中烧,但也清楚最要紧的是救苍苍,缠斗下去耽误了苍苍医治就是舍本逐末了。
于是没有犹豫迅速撤退,但是可气的是,后方中央军的骚动还未平息,还接连跳出兴风作浪之徒堵住去路,甚至不要命地上来动刀。
那些人,都是专冲着他们几人来的,下手又急又狠,招招致命。
他们不要命,他又岂会留情?
184亲吻,捉奸在床的感觉
“屠杀。”
“私底下他们都这么形容那天我的行为,你呢,是不是也觉得我这般行为凶残又无担当,只会把气出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未名望着屋顶,目光幽幽的,透过此处看向远方,仿佛有更深的忧愁抑郁。
苍苍静静看着他,忽然撑起身攀着他的肩靠过去,轻轻吻上他的唇角。
那弯着自嘲弧度,让人忍不住想去抚平的唇角。
就像某个夜晚她想要触碰却最终忍住的那样,柔软,冰凉,苦涩,是她能体会到的心情。
未名怔住。
唇上传来的触感真实温软,身上伏着的身体轻盈得仿佛一片温暖的羽毛。时隔多年他依然能清晰记得在冰窖的那些光阴,不能动不能说,隐约有意识又不知道到底意识着什么,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漫长的寒冷枯燥,像是有几世那么长,长得他模模糊糊生出怨恨和绝望。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醒来之后他总是一个人这么想。那个人凭什么这么做?
师父说他能活下来很难,所以是自己挣回来的,是完全只属于自己的,那么那个人有什么资格再拿回去?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温情,钟南山那么多不同年纪的孩子,可他依然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
太小的,玩着泥巴,他玩不到一块去,十来岁的,他们口中说的东西他又听不懂。
师父虽好,但他学不来怎么撒娇哭闹,有不懂,一个人关起来慢慢地学,一笔一划地写字,生涩地念书,笨拙地学习怎样用僵硬的指头扣筷子。
有苦闷,也躲起来发脾气,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之后独自沉淀。
沉静,破坏,破坏,沉静,他不懂得还有什么途径可以宣泄情绪,永远不是麻木强憋就是猛然爆发,然后回过头,是师父痛苦的眼神。
他总是说:“未名,命运已经夺去了你十年,你不能让它毁了你一辈子。”
可是该怎么做?
不是没有努力过,他也希望正常地喜笑哀乐,可是那些同样的风景事件到了自己眼中就是激不起波澜。“人之常情”这种东西,大概在那十年里被冰封掉了。
直到遇见她,看着她苦苦在命运下挣扎,抗衡,有胜有败,又甜又苦,依然充满斗志,依然认真坚持,依然对生命和人情持有期待和敬畏。
她和自己很像,却又绝不相同。看着她为死于毒煞手下的那些不认识的人沮丧愤怒自责的时候,他就醒悟,是她了。
他微微睁开眼,少女的容颜恬静安适,长发像潮水倾泻而下,身上的柔软温度是那些冰暗时光里穷极想象也不敢奢望的。
他放弃抵抗,顺从心中的渴望张臂拥抱她,偏头找到那双唇用力碾噬,本能地想从中汲取更多温暖……
“啊!……”
短促的惊叫声有如一记响雷,两人同时转头向门口看去。
门口有三人,表情一个比一个……惊恐。
苍苍愣住了,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子里轰了一声,尽平生最大速度缩回被子里,结果弄得腹部痛得抽搐,只能躲在被子底下直哆嗦。
未名看着她的反应,眼里闪过笑意,也一旋身坐回轮椅,轻咳了一声。
“你们……”
青稞醒过来笑笑说:“估摸着该醒了就过来看看,连姨和沈秋是送吃的来的。门没锁我们也没敲……”
于是就看见……
没想到啊没想到。
最初发出叫声的沈秋转眼已经镇定得目不斜视,端着托盘进门放好就静立在一侧。
只有连姨表情很沉重,一步步走过来看看未名衣衫好歹还是齐整的,苍苍也……
“苍苍,伸出手让青稞给你号一下脉。”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床上那坨被子上。
苍苍磨蹭许久才从被子里钻出两只眼睛,下面的嘴巴鼻子掩得严严实实,果断摇头:“我很好,不用号脉。”
一号脉,现在快到爆的心率不就暴露了?太丢人了!
“苍苍……”
未名连姨都不赞同。
青稞走到床前看看她,一本正经地说:“嗯,脸色红润,精神也很好,看来是真的没事了。那我就不号脉了,该注意的事项之前都已经说过,就照那个来。”他对未名说,“师兄,那我就出谷了,高龙派人催了好几次,那里的伤员等不得了。”
未名点头:“麻烦你了。”
青稞一走,连姨的语气就不客气起来了:“未名,我有些话想单独跟苍苍说,你看是不是回避一下?”
未名微显尴尬,耳根微红:“那我也先走了,苍苍你……”两人视线一接触,又狼狈分开,“好好休息。”说着向连姨欠欠身,慢慢退出去。
沈秋也是个识眼色的,找了个借口也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托盘里食物冒出的热气上升得笔直笔直的。
苍苍跟连姨大眼瞪小眼,最终败下阵来,扯下被子露出一张通红的脸,闷闷说:“连姨你别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刚才那个情况是你主动的。”
“我……啊?”苍苍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这种事情,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吗?”
“矜持?……你是说,等他来……”
连姨瞪她,还好意思说!这姑娘脸皮是怎么长的。
苍苍笑了,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一直反对?”
“反对?我的反对有用吗?”连姨气闷地说,“我也想明白了,既然反对无效阻止无效,不如就成全你,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定,但就算有阻碍也不该多上我这一条。”苍苍感激地拉着她的手:“谢谢你连姨。”
她知道要连姨接受未名并不容易。
“也不用谢我,是未名自己打动了我。”
“嗯?他说了什么?”
“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想想,也不可能。
“是白天他的反应。”连姨轻叹一声,“我起初第一念头也是怨他没保护好你,可后来,你是没看见他发狂的样子,把我们几个都吓傻了。我当时回过神来就想,如果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人愤怒得几乎要毁天灭地,那是什么感情?”
她看着若有所思的苍苍:“他待你很重啊。”
“我当初反对你们,有一点原因也是怕他什么都不懂,你的感情得不到回报,会太辛苦,可是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别看他平时冷冷清清,却也不是个麻木冰冷的,这种人对谁不好那一个眼色都不屑多给,可对谁好,那就是一辈子全心全意的。”
苍苍用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你也别得意,居然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刚才我都给你们吓了一跳。”
苍苍哑然,默默揪着被子,声音堪比蚊子叫:“我,我看他太自责了,不忍心,就想安慰他一下,谁知道……”
谁知道他忽然……苍苍捂上嘴唇,她也被吓得心跳都快停了好不好。差点以为那个未名被谁假冒了。
听她这么一说,连姨愣了愣迅速明白过来,当即跳聊:“这小子,还以为他是个老实的,居然也……”
“连姨,轻一点,小声点。”天哪,屋外有没有人,这种话被人听去她也不要见人了。啊呀,太激动,肚子又抽疼了。
连姨一想也是,忙闭嘴,但还是不放心,格外严肃地小声告诫道:“苍苍你离他远一点,就算年纪小,就算不懂风情,但到底是个成年男子的体魄,万一……”
……
寂寂山道上,木轮忽然停住,未名抬起头:“出来吧。”
一个青色的人影从树木后跳出,拍拍随身携带的医药箱:“我就知道师兄你也会出来的,所以在这等着,不然我一个人去真怕给那些被逼疯的将士撕了。”
未名看看他,低头咳了两声,继续前行:“人是我打伤的,我会去处理,你只顾治人就是。”
“真是难得,”青稞跟在他身后,“以前你无论做了什么事总是挥挥衣袖就走人,说要善后的这还是第一次,是为了那个小姑娘吧。”
未名一顿:“你太多话了。”
“不多话我每个月向师父汇报什么?”青稞斯斯文文的脸笑得满是恶意,“你说我把刚才看到的一幕原原本本地告诉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立马从钟南山上冲过来?嗯,不止他老人家,所有的师弟师妹都会迫不及待地想认识认识这位未来师嫂。你们说是吧?”
他朝路边的树林喊了一嗓子,里面沙沙作响的,仿佛只有风吹过,又好像有不同的存在。
未名看了他一眼,又朝树林里瞥去两眼,那沙沙响立即平息。他握拳抵唇又咳了一声,不期然又回忆起那缠绵于唇间的柔腻。
月光映着地上水洼,在他清美的脸上闪烁了一片,许久才回复正常,继续向前走。
“随你。”
啊呀呀,怎么会这么无趣?
青稞耸耸肩跟上去:“这次慕姑娘的事你准备怎么解决?不是师弟我多嘴,现在两边的人该打的,不该打的,你都打了,可以就这么算了吧?再计较下去万一……”
185各自乱
“哎呀什么万一,连姨你说什么呢!”
苍苍叫起来,脸上红得能滴出水来。
连姨万分严肃地摇头:“这可不是开玩笑,有太多这样的例子,谈婚论嫁的男女在婚前私会,结果擦枪走火,这种事瞒得住还好,如果瞒不住,就会成为一个圈子里的丑闻,再严重点一桩姻缘就此告吹的也不是没有。无论是哪种结果,吃亏的永远是身处弱势的女方。”
“你和未名虽然没有那么多顾忌,但你们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再说他身后有个天下第一强者的师父。都听说丹阳子眼高于顶,他认不认同你都难说呢,要真犯出个什么禁忌,你在未名那一派跟前就别想抬头挺胸。”
这,这倒真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
苍苍眯眼,片刻又泄气,无奈地看着连姨:“知道了,我向你保证你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好不好?”
连姨这才满意:“好了,说了这么多你也饿了吧,吃点东西。”她端来桌上的食物,毫不意外地是一碗粥,每一次苍苍受点伤什么的,总要吃好几天的流食。
她认命地接过来,视线无意识一瞥,忽然看到连姨袖子里露出一截白布,那是包扎伤口才会用到的。
“连姨你的手怎么了?”
连姨急忙把袖子掩住:“没什么,你快吃。”
神情闪躲,不对劲。
苍苍放下粥,直直地盯着连姨:“你不给我看我也要想办法弄清楚。你知道我现在受了伤,腹部肿了好大一块,不能跑不能跳,不能用力,说话还不能太大声……”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连姨连忙说,停了很久才叹气,“未名跟你说没,我们撤退的时候正好撞上中央军的骚乱。”
“他说他……大开杀戒了。”
“他这么说?他倒诚实。一开始的确是,基本上是来几个杀几个,谁都沾不到我们的身。可接着高龙出来求情。”连姨冷笑,却莫名红了眼眶,“说是担心错杀无辜和引起恐慌,求未名别再出手,就是那么一刻,就耽误了那么一刻。”
她撩起袖子,露出从上臂一直缠到手腕的渗血的绷带:“我和沈秋都算伤得轻了,而沈城和,和王南就……”
苍苍睁大眼睛,手足无措起来:“连姨你先别,别哭啊。”
……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未名面无表情,对出来阻拦的钟离决说,“我打伤的将士我和青稞会一个个治好,但苍苍在这里遇袭,她的人有两个重伤,如今生死难卜,你们不让我参与调查,说不过去吧?”
远处夜色下的营地一片狼籍,众多兵士坐在帐子外面低低地说着话,不时朝这里看几眼,悄悄握紧兵器,有伤者哀哀痛叫,气氛一片低迷。
钟离决头痛地揉额,他也受伤了,这伤不是敌人打的,而是在冲锋时受到后方袭击。
没错,就是未名那一掌造成的。他还算幸运,位置偏远只是受到波及,手臂骨头裂了一两道缝而已,可他的兵却一下子死了几十个,还有上百个现在处于重伤中,正痛苦不堪。
不单是他的兵马,还有部分中央军。在王南等人被暗算之后,未名第二次发怒,不分是非敌我一通横扫,只把身周清扫一净才肯罢休。那时离他最近的高龙首当其冲,若不是反应快功底好,这时就不止是多处骨折而是已经见阎罗王去了。
一旦发狂就六亲不认全无理智可言,凶残得如同那传说中的修罗,眼前这人难道不知道他一踏入军营就会被群起而攻吗?
钟离决说:“不是我们不让你参与。经过白日一役,军营里大乱,士气低迷,而身为主帅之一的高龙将军又卧床不起,周军随时可能进攻,现在前线全靠安行将军一人守着,调查的事只能交给下面的人做,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甚至或许都已经搁置在那了。”
“不调查清楚,怎么知道现在你们身边有谁是忠心的,有谁又是奸细?怎么打仗?”未名还没说话,青稞已经抱着胸嗤笑反问。
钟离决哑口无言。
“也不用个个都仇视我。”未名看看远处那些蠢蠢欲动的兵士,“既然这个局面是我造成的,这个前线我暂且代你们守着就是。”
“师兄!……”
“好大的口气!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就能守住洛阳?”一队人从远处过来,火把之下为首的壮汉赫然是王永盛。
钟离决眉头一皱,低声解释给未名听:“白天你们走之后,中央军大闹,为了安抚他们,王永盛又被放出来了。”
王永盛来到近前,左右看看未名:“白天我正好看见了,不愧是丹阳子之徒,单手一掌就掀得飞沙走石人仰马翻,可是打架和打仗是两回事。年轻人,做不到的事别逞强。”
“是不是逞强自有事实为据。”
王永盛双眼一亮,紧声逼问:“若你守不住又如何?对手可是周国皇帝本人,他就在前方五里之地虎视眈眈,”他手一指,“而这个军营里不知多少人是居心叵测的,一旦开战,情势于我们极不利啊。”
“守不住就守不住,你欲如何?”
王永盛一噎,又细细看他两眼,见他神色坦阔丝毫不见闪躲,心中定了几分。
这个出手狠辣霸道的美少年或许真有几把刷子。
他负着手挺胸:“你的目的是查今天这事的内幕吧,你有这个能耐?”
“见了被抓的人,我自有无数种方法叫他们立即说真话。”未名眼帘抬起,眸光剪剪,“第一个就从你开始。”
……
“锁骨是被袭击你的人逃脱时撞断的,后背为我挡了两掌,身前有多处刀伤,青稞说熬不熬得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连姨勉强镇定低声说着,怕吵醒昏睡中的伤者。
苍苍放下床帘,有心拍拍连姨安慰她,但手举到一半就抬不起来了,只好压回肚子上,尽量小心地坐下去。
“连姨,王南心志坚定,知道你这么为他担心会努力好起来的。”
连姨勉强笑笑,点点头。
苍苍又说:“照连姨你所说的,当时未名只是被高龙拦着说了几句话,你们就遭到了好几个军人的攻击,说明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们,否则时机不会抓得这么准。”
“是有这种感觉,可是……”
“可是很奇怪对吗?想要置我于死地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殷央父子和毒煞。殷央的确能在军中安排人,但不会跟周国扯上关系吧?而且也不该蠢得挑大敌当前的时候动手”苍苍说,“而毒煞,他应该没有能在军队里做手脚的能力。”
“不是针对你,那就是针对未名?”
苍苍摇头:“还是奇怪呢。如果是针对未名,先对我下手是可以理解,因为未名太强,很难找到破绽,而我就是他的破绽。可为什么不杀我呢?明明那个时候杀我是很容易的。”
“怕我死了,他没了顾忌会真正大开杀戒吗?”她撑着下巴自言自语,想来想去还是摇头,“应该有更强的后着才是,如果是对付未名,不布置一个天罗地网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或许他们已经布置了呢?”连姨犹豫着问,“偷袭你的人,救走偷袭者的人,以及后来窜出来的人,每一个都是绝顶高手,我们这些普通人在他们手下一招都过不了,那样的阵容,杀谁谁都死了,只不过未名的强对方也始料未及。”
……
“靠!强成这样让不让人活了?那些人去刺杀大央老皇帝都该成功了,结果呢?结果呢?”周军营地一个搭建得尤其坚固隐蔽的营帐外,几个并未穿戎装的男子围着圈讨论。
营帐内不断传出急促痛苦的低喘声,还有大夫的指挥话语。
“怎么还不好?怎么还不好?小侯爷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一个男子焦急地踱来踱去,不时张望帐里,急得满头大汗。
另外几人则浑然不关心这里,管自己说话。
“已经拿到他的数据,所有的布置都是利用了他的弱点,怎么会无功而返呢?是不是还没到时候?”一个人神经质地碎碎念。
“那么多人一个都没回来,连个信都没有,只是因为时候没到?”另一个嘲讽,阴沉着道,“等着吧,等着为他们收尸,回国之后再趁早给自己准备棺材!”
“功亏一篑,明明准备了这么久,功亏一篑啊。”起先爆粗口的人长叹。
“功亏一篑?才一篑?”嘲讽的人掉过头又阴阳怪调的讽刺他,“是还没行动就注定失败了吧。我们这些小跳蚤,经营了多少年还不够人家弯一弯指头,这时候那人还不知道躲在哪里看着我们冷笑呢!”
最后一个一直没参与说话的人喟叹一声,闭目合十,犹如寺庙里的老方丈慈悲满怀:“愧对吾国,愧对吾皇。”
话音刚落,一个低沉饱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子演情况如何?”
夜色安宁,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挺拔身影逐渐显出轮廓。
186夜袭
走来的人影身姿英挺俊逸,步履间披风起伏,便似有莫可名状的清贵威严煌然流转开,无形中传递一种威慑感。
他的声音低沉饱满,宛如钟玉相撞,极富磁性,硬靴扣击地面发出简洁有力的声响,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这是一个沉着自信富于力量的成年男子。
帐外的人纷纷望来,动作统一齐整地行叩拜礼。
“拜见陛下!”
最后出现的男子竟是周国的皇帝。
只见他快速走近,右手一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划过炫目的一道流光:“都起来吧。”
众人闻声站起,视线从贵气上乘的靴子一直往上抬,越过这具优质完美的体魄落到最上方的脸部,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张漆黑面具。
只要现于人前,陛下永远是戴着一块漆黑的面具,将面容深藏,没有人知道这么做的真实目的,但在场的人都已经习惯。
“子演如何了?”周皇又问了一遍。
几人尚来不及回答,帐帘一掀,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沉肃道:“陛下,小侯爷快不行了,想见您最后一面。”
营帐里弥漫刺鼻的血腥味,烛光在帐帘掀起的时候重重摇晃,显得更加昏暗。
床上是个奄奄一息的人影,床榻边染满了淤血。
周皇并不计较脏秽,过去俯身按住他:“子演,你感觉如何?”
“如何?”子演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惨淡而古怪,“我周子演一生,痴于武道,也算是不惜抛官弃爵,自诩颇有些造诣,终日沾沾自喜,谁知……谁知世上还有那样的人物……”
人的声音一定程度上可以传达出这个人的状态,周子演此时气弱声嘶,已是不详之兆。周皇转头问老大夫:“他什么情况?”
老大夫恭敬回答:“肺腑五脏遭到不可逆的重创,已经不足以维持正常生命活动,寻常药物无法医治,怕是拖不过今晚了。”
“用内力治疗呢?这不是内伤吗?用内力治疗如何?”
“这……恕老臣直言,伤势太重,普通内力起不到作用,至多是多拖个十来日,徒增痛苦,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丹阳子那种境界的高手,或者打伤小侯爷的人亲自施救,才有一线生机。”
说了等于没说。
周子演忽然用力抓住周皇的手臂,仰头艰难地说:“陛下,这次行动无论失败,失败与否,最终都难逃一死,臣没想过能活下去,能死在……一代高手手下,也算是上天厚待,不虚此生了。但臣是……是照着、照着您的吩咐做的,您答应过……”
“朕记得。”周皇闭闭眼,沉声道,“你心中的牵挂朕都记着,定保其一生无忧,子演你,安心去吧。”
得了保证,周子演松开手放心地躺回去,忽地侧身呕出一口黑血。
医侍有条不紊地为其擦拭,周子演却挥挥手,闭目轻轻哼起不知名的小调,帐内的血腥味更浓了。
周皇看了一会,转身出帐:“看情况,给他个痛快。”
老大夫躬身应是。
“何人擅闯军营!”
就在周皇要踏出营帐之时,一道声音厉然急喝,他能听出这是自己的终生暗卫,被称之为周国皇帝最后一道防御铁板的暗卫“重”所发出的,登时便是一惊。
既然是最后一道防御,若非生死关头是绝对不能轻易出声、现身的,甚至历代皇帝的终生暗卫终其一生都不曾出手过,怀着一身绝顶武功最后陪葬皇陵。
这就是终生暗卫的命运,就像一个强光之下亦不能现出行迹的影子,而当他出现时,往往意味着他的主人性命受到威胁,已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可是眼下没有一点征兆的情况下,重居然突然出声,这意味着什么?
周皇不退反进,一掀帘子大步踏出。
夜风如狂,席卷着满地沙尘滚滚扑面而来,仿佛暗夜的怒潮。风中送来凄厉的鸣啸,那是空气被剧烈震荡所发出的爆破声,由远及近,携着浑然杀气直逼周皇眉际。
铿!
震耳欲聋的唳响在周皇身前炸开,火星四射。
一个暗黑的影子挡在了他身前,反手斜举着一把宽刃重剑,一片青翠欲滴的树叶凝固在剑上,周围还有没来得及熄灭的火星。风一吹,叶子悠扬坠落,露出重剑上一个尖锐冒烟的凹陷。
时光仿佛凝固,帐外议论着的人们犹保持着议论的姿势和口型,目瞪眼呆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风中传来一个清冷冰润的少年声音。
“不愧是周皇的终生暗卫,不但发现了我,还能挡下我这一击。佩服。”
暗卫重晃了晃,终究支持不住,以剑柱地跪倒,一口血喷了出来,溅了一地。
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尖声大叫:“护驾!来人护驾!”
周皇没有动,面具眼洞后狭长明亮的眼眸缓缓眯起,看着前方黑暗空虚处,神色莫名。
重抹过嘴角,再次站起,对着前方颔首:“幼年时有幸曾得丹阳子大师指点。”
“那就怪不得了。”那个优质好听却冰冷的音色说着,黑暗中慢慢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白衣黑发,轮椅独行,微微抬起脸容,绝美的容颜竟恍如夜色托生的修罗,充满死亡的气息。
周皇瞳孔骤缩。
白衣少年于面前抬起修长漂亮的右手,指尖夹着一枚玉片,映着他静如止水的漆黑瞳仁,光彩夺目又冰旷慑人:“看来要动真格了,不过……”他手指一收,令人的心也跟着一跳,“家师曾有言,他日遇见他传授过一招半式的人,我需礼让一二,我让你三招,出手吧。”
……
砰!
一个重物带着劲风被重重打进营帐,撞碎整张桌子,倒地没了声息,半晌挣扎了一下,慢慢爬着起来,踉踉跄跄地再次出去。
周子演震惊地看着,看着重被打进来,每每眼看是不能再站起,却总能拼命挣两下,继续出去,去到他要保护的人面前。
“好、好强的气息。”
被打进来的人如此,打伤人的那人更是如此。
濒死的人眼睛里冒出痴迷的光芒,拼尽全力挣起来,扑通一下摔倒地上去。
老医者气得胡子一跳一跳:“小侯爷您安分点行不行!”
周子演浑然不听,也顾不上身上的痛楚,强憋着一口血急道:“扶、扶我出去,看,一看。”
“小侯爷,你这是何苦?”
周子演惨淡一笑:“左右,都是这样了。再不多看两眼,岂不是……白瞎了这双眼?白胡子,算我……求、求你的,没时间了……”
“痴儿!痴儿!”老医者长叹,挥开其他医侍,自己扶起周子演,带他来到营帐口,掀着帘子往外看。
结果这一看,两人都看到了令他们死也忘不了,多年后想起依然深感震撼的一幕。
营帐外的空地上,火把烧红了半边天,黑压压的人群围着圈,严阵以待着,中央是一个白衣少年。
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
不用看脸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那是一种清稚干净的气息,仿佛没有被世俗的浑浊污染过,像那身白衣那么简单纯粹。
高手的气场。
周子演怔怔地想。他这一生十之八九奉献在武道上,何止一个痴迷可以概括?除了自己修炼武功,他其实更渴望一睹真正的绝世强者的风姿,当初从那人手里接下这个任务,虽是被逼无奈,其实又何尝没有抱着可一见丹阳子之徒风采的念头?
结果这个徒弟本人竟能给他一种强到巅峰的感觉。
被那一掌击中的时候,他心里竟有种莫名的喜悦。仿佛吸毒的人吸到渴望已久的毒药,仿佛朝圣者终于抵达信仰所在之处。寻寻觅觅很久了,终于能找到,终于能亲身证明世间是有这种巅峰存在的。
他觉得功德圆满不过如此。
重满身鲜血摇摇晃晃挡在周皇身前,那柄重剑几乎已经举不起来,可是他还是不肯离开,不肯倒下,紧紧盯着远处的白衣少年,眼睛里是同归于尽的决心,是明知拼尽性命已无法撼动他丝毫的悲哀无力,以及下一刻就要为自己的使命献身的觉悟。
周皇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重,你已经做得很好,退下吧。”
重没有回头,因为一生几乎不说话而迟钝笨拙的舌头慢慢动着:“任何人,都可以退,但是皇的终生暗卫不能退,这是职责。”
周皇轻轻一叹,叹息未落,身前的人急哼一声,忽然倒地。周皇一惊,抬头看去,一抹白光被召唤回白衣少年的手中,化成最初的那枚玉片,他摩挲着玉片,轻轻咳两声,垂头不见神情,没有起伏的声音淡淡道:“你倒是命好,有这样的人肯为你付出性命。”
周皇没有回答,可眼睛的细微变化似乎在说明面具下的那张脸在微笑,一面叫人抬走重,好生医治。
未名阴影下的双眸看着被抬走的重,不知在想着什么,之前身上浓重得连空气都为之压抑的杀气略散,继续道:“看在他的份上,今日我不杀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187女强人的问题
“贼人休得猖狂!”
就在未名话音刚落的那刻,有人喊了一声,几人带头向未名袭去。
未名目光一凛,闪电般掠向他们,空气里竟似有电流霹雳,那几人动作一滞,维持着姿势重重扑倒。
未名收回目光,扫向其他惊骇莫名的人,目光指处,总有人
跟中邪一般,捂着脖子捂着心脏慢慢软倒下去。
最后他把目光停在对面而立的周皇身上:“你不相信我可以取你性命?周景宁。”
“信,岂能不信?”周景宁笑道,“不过身为一国之君,可以被杀死,却未必能被威胁。你叫未名是吧?的确很强,之前朕……不,我完全低估你了,可是你要知道世上有一些事不是能单纯用武力解决的。”
未名不语。
“来到这个战场的时候,我该做的准备就都做好了,你即使在这里杀了我,最多是周国少了一个皇帝,世上少了一个姓周的人,姓周的有千千万万,皇帝也可以另外再立,国民会悲痛难过,但在新一轮的出征报仇中,很快就会忘记有过我这么一个人,只会记得大央又欠了他们一笔债而已。”
周景宁不痛不痒地,仿佛说的不是自己:“没有人会真正在意,你改变不了什么。”
“杀你一个改变不了什么,我就杀你们一群。你这里的将领,你的继承人,辅佐你继承人的人,周国各个领域重要的人物,这样杀下去还改变不了什么吗?”
周子演听了摇头,这人是疯了吗?这就是高手的狂妄复仇?
未名低头咳了一声,眼睛盯着周景宁:“我一人的武力不足以改变你周国吗?”
周景宁摇摇头:“你不会。”
“为何不会?”
“我们不能谈谈别的么,我从周国远途过来可不是为了和你讨论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杀我?你为了这个准备了多久?最初通过潇湘楼确认是我,后来派无数小角色在我身边出入,是为了分析我的耳力目力等等情况,好对症下药。”未名面无表情,“你们一直在推测我有多少实力,最后很遗憾地还是推算失误,这样我不认为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周景宁苦笑一声,眼神变得有些温和:“都被你察觉了,可是你没有采取行动制止。你我都明白周国毕竟是你……”
“周国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未名第一次加重了语气,满场都能听到他的回音,在这夜里分外清晰坚决。
“不,以前是什么都不是,但现在已经是敌人了。”
……
未名还没有回来,已经一晚上过去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从最初的尴尬害羞巴不得怎么都不要见面,到现在过了一晚,苍苍的心情就变成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未名,早上醒来就坐在一棵大树边,对着清澈的湖水发呆。
“嗨……嗬!”
湖边两人正在用竹剑对练,一个是殷翼,一个则是他的某属下,据说这种方式可以加快康复速度,他们每天都会练习一二个时辰,连苍苍这个在武道上毫无天赋的人也能看出殷翼在进步,这样下去应该不出几个月就可以出谷了。
“在钻研他们的套路?”不知何时开山爵来到她身边。
苍苍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种东西一点感觉都没有,也不是没练过,甚至向未名请教过,结果还是废物一个。”
未名是多好的一个老师啊,在盛京的时候,别说左白晓殷晚,就是墨珩也常常过府请教的,看他们每次都很有收获的样子,苍苍觉得自己真是白白浪费了身边的大好资源。
她要能练武,怎么也能混成个小女侠吧。那可是她从小就幻想的。
开山爵坐在木桩上:“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像我,在武功上也是个白痴。”
白痴?
苍苍默默地看她一眼,堂堂开山爵什么时候会用这种粗糙低俗的词语了?
这一眼她愣了一下,今天开山爵的打扮有些不同,怎么说呢,感觉柔和了很多,不再像之前一副女强人、军人的硬派风范。
“怎么?看我看傻了?天天面对未名那张脸,这世上没有谁能让你看傻了吧?”
苍苍差点被呛住,这笑话太不好笑了。
开山爵挑挑眉:“我说得很没意思?”微微苦恼地,“风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苍苍古怪地瞅瞅她,她是受什么打击了?
“不用这么看着我,还不是你说和孩子相处要明媚幽默点?我想想也是,以前我太沉闷了,影响了阿晚就不好了。”她忽然笑一笑,“明天我就要起程回京了。”
“回京?那闵王这里?”
“他可不需要我,闵王回来,开山爵就该退出舞台了,从今往后我需要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个好母亲,如此而已。”
所以连打扮上都改变了。
苍苍有些意外地说:“我以为你天生就适合做女强人。”
“傻瓜,有那个女子天生愿意做强者,你愿意吗,什么都得自己扛?”开山爵嘲讽地笑笑,“所以我很羡慕你啊。”
“羡慕我?为什么?”
“……因为你能依靠的,是自己喜欢的人。”这句话极轻,如果不是苍苍耳力过人根本听不到,她诧异地抬头却见她正看着殷翼的方向,可是目光却像透过他在看更远的某处,某人。
她忽然想起,未名说过的,开山爵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的姐姐当成联姻工具。
“你和未名的事是真的吧?”她很快恢复正常,淡然说道,“女孩子一生中多少会喜欢上那么几个人,可是能将最初的好感发展为真挚的感情很不容易,最后长情厮守的更是少见,你有这个机会就一定要把握。”
“咳咳。”苍苍望天,莫非洛阳沧桑的空气会使人产生出某种忧郁多愁气息?不过……
“这算是过来人对后来者的忠告吗?”
“是祝福。”开山爵,不,现在应该说是沈清平了,转头真挚一笑:“我好像还没有谢过你吧,如果没有你我们根本找不到殷翼,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感激你的,只是有些话说出来就轻了。这次你在军营里遇袭的事,他也放在心上,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不用特意感谢啊,说起来,闵王提供的那件证据就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苍苍折下一个树枝摇着,“听说京里现在大乱,控告殷央为了当上皇帝,在先皇出征途中做手脚害死他,还让慕容氏背黑锅的流言满天飞。真想回去看看殷央现在的狼狈样。”
“嗯……要不要我回去添把火,很可能让你复爵。”
复爵?说起来,墨珩的信里提到那些大家族希望她复爵,问她能不能考虑现在赶回去。
不过,当永国公嘛,这个头衔略重,束缚也多,她没这个野心和准备。
“所以看起来你也当不了女强人。”沈清平挥挥手准备走了,苍苍叫住她:“其实你急着走,也是为了回避两国之战吧?”
沈清平无奈回头:“何必揭穿我?”
“我只是好奇能让你狠不下心为敌,周皇究竟是怎样的人。”
“同样的问题未名也问过我。”
“就是我们过来的第一晚,在湖边?”苍苍问。
“不错。我跟他说,景宁啊,记忆中是个很优秀的孩子,虽然一出生就当了皇帝,从小压力就巨大,但……”
“等等,一出生就当了皇帝?”苍苍忽问。
沈清平有些不解,接着明白过来:“是我忘了,这件事是保密的。不过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她想了一下,“周国皇帝代代短命,我那位皇帝姐夫更是死得早,说起来还是因为你外祖父。”
“我外祖父?”
“是啊,当年慷慨元帅率兵攻打周国,一度打到过国都,那一役相当惨烈,皇帝姐夫身体又从来不好,后来虽是将慷慨元帅赶出去了,可自己也是殚尽竭虑,强熬到太子出世就……”
苍苍霍地站起来:“那一天,是不是还发生了一些骚动,是丹阳子大师出面才震慑住的?”
“你怎么知道?……是未名告诉你的吧?所以说起来,有好事者称丹阳子生平的大敌中慷慨元帅也占了一份,当初看到未名在你身边我还很诧异……”
沈清平后面说了什么苍苍一概听不到了,她心里震撼极了,好像应该是这么个真相,可是真当揭晓的时候还是很震惊很震惊。
她吞了口口水,最后问:“其实,周皇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吧?”
……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连姨伸手在苍苍眼前晃了晃,“精神不好就去歇着。”
苍苍木然摇摇头:“不,我要看你熬药。”
熬药有什么好看的?
连姨心中疑问,但也没多想,她现在在厨房旁边的小木屋里熬药,给王南熬的。经过一晚上他没有更严重,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一些,至于同样伤得不轻的沈城被殷翼派人接到别的地方去了,说是自己的人不好意思给她添麻烦。
连姨打心里高兴放松,熬起药来也有劲,这药是青稞特别配的药方,加入了从终南山带来的药草,熬出来的味有种特别的草木清味,苍苍说喜欢闻,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188要断趁早
“连姨,你有兄弟姐妹吗?”苍苍看着连姨一下一下地摇着扇子煽火,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连姨是独生女,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
“哦。”苍苍又没了声响。
连姨看看她:“又是为未名的事烦恼?”
“哪有。”立即否认。
“除了未名还有谁能让我们苍苍愁眉苦脸?”
愁眉苦脸?苍苍捧着脸,只露出黑黝黝的大眼睛,眼尾带点翘,这时兴致缺缺地垂着。“我只是突然好奇,那些脱离家庭的,或者和手足之间有隔阂而独自在外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连姨摇扇一顿。
脱离家庭,和手足有隔阂而独自在外?这不正是苍苍眼下自己的写照?
不过和手足有隔阂?她和墨珩不是相处得挺好?
这孩子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她小心注意着苍苍的神情,想想说道:“脱离家庭之类的感触连姨是没有。我们连家世代为慕容氏效忠,慕容府就是我们的家,我爹娘也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倒是羡慕那些能和兄弟姐妹吵架的人,不过说到离家在外,就不得不说一个人。”
“谁?”
“我的曾祖父。”连姨慢慢摇着扇子,“连家就是在他手里从无到有的。他年轻的时候跟着慕容氏的主人南征北战,立过汗马功劳,到了元帅的时候也是老功臣一个,家臣里面地位算是很高的了。所以我连家子孙虽说是家奴,但有自己的姓名,有自己的一份体面在。曾祖父身体很健朗,我记事的时候他还在,总是逗弄我,跟我讲他小时候的事,讲起来就没完没了还老重复。除了这点其他都很好,记忆中是个很爱笑很和蔼的老人家,喜欢发呆,一发就是半天,看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有几次我看到他偷偷哭了。”
“后来有一天他忽然不见了,爹娘说他回老家去了。”她对认真听着的苍苍说,“长大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曾祖父是被遗弃的,十来岁的时候被爹娘带到集市上玩耍,一转头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也许是走散呢?”苍苍问。
“如果只是走散就好了。曾祖父后来摸摸转转了两天寻回家去,可是已经人去房空了。”
“为什么?”
“日子过不下去了呗。”连姨叹气,“家里穷,孩子多,男孩子嘛,最大的能成亲了,是顶梁柱,小的又舍不得,女孩子就不忍心,数来数去也就曾祖父不大不小,有没一个样,就算丢了也能自己过活。”
苍苍张张嘴:“怎么可以这样?”
“这件事一直是曾祖父的心结,越是老了,什么都有了,就越是不能释怀。后来留了一封信说是不回去看看,不问个清楚,这辈子就不能安心合眼。”
“他家里还有人吗?”
“有是有,但都是后辈,不认识的,曾祖父的爹娘兄弟当然都不在了,只剩下几座不能完全分辨身份的土坟。”
“后来呢?”
“后来曾祖父一直没回来,元帅派人去找的时候在水塘里发现他的浮尸。”连姨看着吃惊的苍苍,摇摇头,“有人说他是喝醉了酒失足跌落,有人说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有人说他在亲人土坟前坐到枯死,野狼看了不忍心吃他把他叼进水塘的。”
“后来我祖父总结出一个道理,人呐,有什么纠葛,牵挂,困惑,误会,种种只要是伤身伤心的感情,都要在年轻的时候都解决掉,那时候再大的挫折打击也能挺过来,人老了就经不起折腾。曾祖父要是在壮年的时候能回老家,问清楚也好,认亲也好,哭一场恩断义绝也好,只要发泄出来把心结解了,那他晚年就能安安心心舒舒坦坦地度过,何至于……”
一场叹息。
苍苍的心思却飞去了别的地方。
未名是周皇的孪生弟弟,却一直流落在外,在潇湘楼表演的口技里是这么解释的,前任皇帝弥留之际把小儿子托付给丹阳子,让他把孩子带走。
这样说来未名的流落民间没有一丁点的阴谋成分,他与周皇室,他的亲人间的关系应该是和谐良性的。可是在他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
首先,当初与周皇室有瓜葛的潇湘楼为了找出他要用口技重演上一辈的故事这种办法,说明他们并不熟悉,而未名居然会被一段往事刺激到严重失态,这也很奇怪。
其次是越到南方未名行止越奇怪,像是心事重重,而当周皇来了,他非但没有高兴,而感觉是宿敌来了一般。这是久未重逢的兄弟间应该出现的情绪吗?
最后就是昨天的袭击事件了,偷袭她、打伤连姨他们的人是周国的人吧,派出那么多高手是迎接未名之前的前奏曲?她可不信。
总之未名和周国之间有更多她不知道的故事,并且绝对不会是多么愉快的事,周皇这次远途亲征,她怀疑就是冲未名来的。
那未名不就处境堪忧?
苍苍担心地站起来,又拍拍自己的头坐下去。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没有武功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她,出去了也只能添乱,就像昨天那样,如果不是她先出事,未名也不会出手,不会跟军队搞僵,不用辛苦地出去补救。
她现在能做的,是想办法弄清楚事情的始末,帮助未名走出这个阴影,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实际上。
要解决就要趁早,她不希望未名和连姨的曾祖父一样,一辈子活在阴影里,最后还搭上一条命,那是怎样孤旷哀凉的境况?
当然最首要的是让他感觉到现在生活是美好的,让他能敞开心怀。
连姨就看苍苍坐立不安,慢慢一点点沉静下来,最后露出微笑,心中困惑:“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有。连姨你还记得我们带来的那匹雪白云锦放哪了吗?你只要说就行了,我自己去拿。”
那匹布本来说好要给未名做衣服的,不过紧接着就发生了毒煞的事,一直耽搁在那儿了。苍苍南下时把云锦带上了,不过一直没着手做。
“还说跟未名没关系。”连姨瞋她一眼,“云锦我放在……”
……
虽然以前不是专干这个的,但只要步骤苍苍还是知道的,不过为了不出错做出一件有碍观瞻的衣服坏了未名气质,她先拿了别的布来练手,一整天就没出过屋。
到天擦黑的时候,谷口传来动静,未名终于回来了。
苍苍就着灯光缝两片布料,他就出现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最后还是苍苍熬不住先说话:“回来啦。”
“嗯,晚上别做这些了,伤眼睛。”
虽然这个关心照旧一点起伏都没有,不过苍苍还是很受用,放下针线跑去左右看看他,嗯,没有受伤的痕迹,可是脸色有些发白。他本来肤色就白皙少血,也看不出那里不妥,但苍苍还是多看了好几眼。
“吃过饭没?”
意料之中的摇头。
“就知道,我也没吃晚饭,我们一起?”在灯下布盘摆筷,苍苍想起沈清平白天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能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和他一起说话,进餐,相处,眼神之间的交流,举手投足的默契,这样平凡的生活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她悄悄看向未名,却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干嘛?”
“没……”未名吃了一口饭,动作简洁优雅,苍苍看得出神,这么一注意,发现未名的涵养真的很好,别说江湖人的粗俗野蛮在他身上一点都看不到,举手投足间的礼仪气度就是大央那些皇子也比不上,不愧是……
“昨晚,抱歉了。”
“什么?”出神中完全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未名又说:“昨天,抱歉。”目光下意识地瞥过她的嘴唇,如玉脸庞染红,语气却绝对的正经,“是因为我的分心才使得你受伤,最后还造成军队的损失,经查证昨天那些人和骚动都是周国安排的,我要求周景宁一个月内不得对大央开战,一个月,足够恢复了……”
“等等!你去见了周景宁!”苍苍一把抓住未名的手。
“是啊,怎么了?”未名狐疑。苍苍咳两声:“那个,你们没打起来吧?”
那样应该不算打“起来”吧?
“还好。”
“那……”
“不吃饭吗?”
好生硬的转折,苍苍看出他是不想谈和周景宁有关的事,但也只有顺着他的意思专心吃饭。
“先别走,我有事。”吃完饭碗一推苍苍跑回房间拿了一条皮尺,“上回说要给你做衣服一直耽搁到现在,我还没有你的尺码,现在量量?”
语气是询问的,但人已经很不客气地上去量了。
未名身体僵住,又不好躲避:“照着成衣做就是了。”
“那怎么行,现成的衣服哪有直接量来得准确,说不定过了这么久你长个儿了,骨骼变粗了……”
苍苍一边唠叨一边量下他的颈围,肩宽,很认真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态度之严谨比起那些专业裁缝也不差了。
189前兆
量过手臂,量胸围腰围的时候,未名的肢体简直不能再僵了。苍苍手穿过他臂下,环过他的背,仿佛是拥抱的姿势,然后在身前扣出尺寸,一边闷闷忍笑。
太可爱了。
好像她在调戏他一样,呼吸都在压抑。
担心被这样单纯的孩子一样的人轻薄,苍苍觉得连姨想太多了,当然,她自己也想太多了。
昨天晚上某人的主动,应该是个错觉吧。
她不知道自己该放心还是叹息更深。
接着就要量腿长了,苍苍蹲下来打量未名的腿:“可以伸直吗?”屈着量会不精准吧?
她下意识手按上未名的大腿,另一手琢磨着要去扳直小腿。
完全把这个当成模型之类的东西了。
“苍苍!”
一声急喝吓了她一跳,不明所以地抬头看未名,他脸好红,像是美玉染上胭脂,滟滟不可方物,眼神却黑得吓人,仿佛两谭能吸摄人心的漩涡。
他很坚决又很用力地把她的爪子从自己腿上拿开,眼神移去别处:“我的腿只是使不上力,知觉还是在的。”
苍苍眨眨眼睛,一拍手:“这么好!”然后脸色渐渐就绿了,依稀记得自己在他腿上还坐过好几次……
她以为他是感觉不到的。
“太过分了。”她小声说。
未名忙解释:“我不是有意隐瞒,是觉得没必要特意说出来。”
苍苍抬头瞪着他。
他好像也意识到问题的重点在哪里了,曾经那些书可不是白看的,他有些无措地抵唇低咳。
这个时而精明时而单蠢的笨蛋!苍苍生了一会气忽然觉得跟他别扭是很没劲的一件事,就跟对牛弹琴一样。板起脸说:“不要老是咳嗽,学的跟殷据一样。”
未名怔住:“我刚才一直有咳嗽?”
“也不算一直,回来的时候一次,吃饭的时候有,就刚才也……”苍苍一边说着一边看出去,“他们怎么都来了?”
因为注意力都放在外面,她没发觉未名的瞳孔因惊诧而扩张,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低下头,用一只手慢慢捂上可心口。
屋里可以一直看到谷口内侧,只见青稞跟只死狗一样晃进来,趴到窗口扇着脏兮兮的前襟,有气无力地说:“苍苍姑娘,给来碗水如何?”
这人称呼苍苍喜欢带上姑娘两个字,可不是一般人的带着生疏或礼貌,相反他喊得相当熟稔,好像这是他给苍苍起的绰号。
如他所愿,苍苍给倒了一碗山里接下来的泉水,这种水她身体不算顶好不敢生喝,对青稞这样年轻健壮武功高强的来说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她狐疑地看看他:“你去哪了,累成这样?”
“还不是在军营里忙活?伤患太多了,师兄还一治完内伤就走人,都不帮我一把……”
青稞一口喝完水,眼角一瞥,恰恰看到未名低垂着面容头发散落的一幕,愣住了。
“师兄怎么了?”他小声问。
怎么怎么了?苍苍感觉到他眼神不对,刚要跟着看去,一个声音唤住了她:“苍苍你还好吧?”
安行大步走过来看着她,和安行一样目光忧切的还有他身后跟着的钟离决:“之前太忙,虽然知道你受伤了却抽不出空来看你。现在怎么样?好点没?”
苍苍出门向钟离决点头示意,不大好意思地回答安行:“也算不上什么伤,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你的声音……”
“这个,哈哈,说大声费力,所以压低点,让人听得清就行。”
安行不大放心地打量她,的确见是无碍才放下心来,随即有些低沉,“就在我眼皮底下,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老头子真是无颜去见雅小姐。”
未名就在听着呢,苍苍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忙转移说:“对了,你们怎么都来了,前线不要紧吗?”
钟离决回答说:“周皇休战了。”
“休战?”
“还是多亏了未名先生,周皇早晨派使者来表达了休战的意思,为期一个月。”
未名吗?是了,刚才饭桌上他有提到这件事,不过她听到周景宁就光顾着惊讶了。
苍苍看向屋里的未名,他跟之前一样静坐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安行两人也只是点点头,接着又移开目光,屋里不是很明亮,不能看清他的神色,但这样冷冷清清的态度已经叫人很为难了。
安行却不以为忤,提高声调:“是啊,都以为这次绝对大危机了,幸亏未名给我们夺得喘息的时间。我们想商议一下怎么布置好迎接一个月后的战斗,未名,不知可否移驾到闵王那里?”
苍苍有些诧异,居然用上了“移驾”这个词。安行的出身经历心态摆在那里,对谁基本上都是客气有余真心缺缺,更别提什么尊敬了,闵王殷翼在他眼里都是晚辈后生的角色,可是对未名他现在用了很诚恳尊重的语气。
而看未名,他好像不是很愿意答应,最后却还是略作颔首,从屋里出来。
经过苍苍面前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苍苍感觉他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身上也冷了很多……
……
军事会议苍苍没受到邀请,她也没硬凑上去,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还是晓得的,行军打仗这种事她真是一窍不通。
她躲在自己屋里把雪白云锦展开铺在床上,拿着炭笔在上面绘线。
外面有点动静,她放下笔出去,青稞已经把自己收拾得从头到脚一新,正对着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不知道发什么呆。
“喂,青稞。”
“苍苍姑娘啊,你以后叫我可以不要前面加个喂的。”
“顺口而已。”苍苍耸耸肩,她还没计较他一口一个姑娘呢。“我想问你,关于休战这件事,未名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啊。”青稞意外了一下,“师兄没告诉你吗?那我也不知道了。昨晚我们就去了大央军营,那里有几百号被师兄无意打伤的将士,都快造成众怒了。我一直留在那里给他们治伤,师兄先是去调查白天的事,后来好像离开过,到后半夜才回来,然后就一直到刚才。”
虽然这不是她要问的重点,不过,忍不住地:“未名在军营里给伤者治内伤?”
“是啊,那些人的伤要是师兄不出手治疗,一辈子都好不了,其实就跟当初的钟离决一个道理。”
苍苍皱眉:“几百号人,那未名得多辛苦?你刚才说他怎么了?”
“哈哈,没什么,看她理也不理我还以为自己又招惹他了。”青稞打了个马虎眼。
苍苍怀疑地看看他,又问:“我看他脸色不好,是不是累到了?”
青稞笑得一脸奸滑:“这也注意到啦,那就去劝他呗,虽说运个功是小意思,但几百人下来的确够呛的,明天他还要去,你劝劝他吧,我的话他不听你的话重量就不一样了。”
苍苍深有同感地点头,心里把这事排到极重要的位置。
一定要说,未名之所以救治对他来说毫不相干的人,不是因为人是自己打伤的,而是怕夹在中间的她难做吧?
可不管人家会不会由此怨恨她,现在未名给大家挣得了一个月的缓冲时间,打伤再多的人也该抵消了。
又问了几句话,一旦是涉及周皇周景宁的,青稞就是一问三不知,也不知是真一无所知还是故意在瞒她。苍苍最后也没办法,只好失望地回去继续绘制衣服。
她一走,青稞不羁的笑就落了下来,转头继续看那棵郁郁葱葱的树,抬手稍一用力,一块树皮被他揭下来,露出下面苍老干枯千疮百孔的躯干。
纵使外表年华正好,内里却可能已经从深处开始衰败。
生命这回事,最说不清楚了。
他眯眯眼睛,山谷里一声轻叹被风吹散。
……
开完秘密的军事会议已经很晚了,钟离决立即赶回前线,那里只有一个受伤的高龙和一个不算同盟的王永盛守着,着实令人担忧。
安行却没有走,他叫连姨给带着去看了看王南。
“这个孩子我很早就有印象了,是个很踏实可靠的人,哪怕是一件很小很寻常的事也会认认真真地做。”看过正在昏睡的王南,安行退出来感慨地对连姨和苍苍说,“那么鼎盛的一个府邸,如今能一起走下来的人太少了,难得他也是其中之一,这就是我们大家的缘分,小连,真要好好照顾他。”
连姨郑重点头:“安老不说我也会的,撇开其他的,王南伤得这么重,主要还是为了救我。”
苍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下定决心把安行拖到一边:“安老,关于王南,其实我有这个想法……”
“哦?你确定?”安行一挑眉,“那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自己做主就是了。”
“八九不离十吧。”苍苍看看进出屋子忙碌的连姨,“问题是他们一点意思都没有表露出来。而我,我虽然有这么个主人的身份在,但到底是个晚辈,又是这种事……但安老你不一样,你出面的话,他们一定会听的。”
190隔阂,不愿放手
安行看着她兴慰地笑,皱纹夹成了一堆:“和雅小姐一个样啊你,都喜欢为身边的人着想。不同的是她是古灵精怪,你呢,智谋就多些,考虑事情也妥当些。”他叹口气,“好,这件事老头子我包下了。”
苍苍开心地点头:“谢谢安老。……对了安老,你觉得未名……”
交托了连姨的事苍苍心里一松,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哦不,不能说了了,事成之前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
进自己的房间时苍苍听到隔了几间的未名房间里传出低低的咳嗽声,随即戛然而止,好像知道有人在注意而故意打住一般。
她皱皱眉,想了一下折步去厨房。
“未名我可以进去吗?”苍苍站在门口看着手里的小碗微笑。
门应声而开,她进去就看见未名坐在临着湖泊的床边,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毫无束缚肆意倾斜在两肩身后,被窗口吹进来的风吹拂得微微飘扬。
只看后背就让人移不开目光呐。
沈清平有句话真的说对了,天天面对未名,她的审美标准都提高了好几个档,精致程度一般的皮囊都入不了她的眼了。
不过未名情绪好像不大对劲啊。
她小心地走近:“很久没看你披着头发了。”伸手想抓住一缕飞扬得最欢畅的头发。
啪。手腕被扣住。
未名转过脸来,那眼神,苍苍心中一缩,忍不住后退小半步:“怎么了?”
未名放开她的手,又转开面容,看着窗外月光下的湖面:“没什么,你来为何事?”
真是奇怪的问题,一直是一起住的两人,她基本上天天都要跑到他那里串门的,哪里有什么有事没事的理论?
他心情不好?也是,刚见过周景宁嘛。
不对,如果是因为那个,一回来就该心情不好了,可是吃饭那会还跟往常一个样。
苍苍压住心底的疑问,送上手里的碗:“听见你又咳嗽了,我想你吃这个会好一点,百合生梨汤,清热解火的。本来应该用小火炖的,不过我怕时间太久你就睡了,改用了大火,是速成的,味道可能不大地道,能喝就是了。”
未名接过碗,默默看了一会,将它放在窗沿上,一点要喝的意思都没有:“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苍苍睁大眼睛。
这是怎么了?
昨天是突然的热情,现在是突然的冷淡,她认识的未名什么时候情绪变化弹性这么大了?
“未名你……”
话没说完,他又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真是冰冷到骨头里面去,让人错觉瞬间被冻成渣了。
而叫苍苍心寒的是,那眼神是那么陌生,从中她看不到一点熟悉的东西。就好像眼前的这个是个陌生人,而她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没有意义的桌子凳子。
她愣在那里,眼眶蓦然红了。
未名一怔:“你……”
她毫不客气地拿回百合生梨汤,动作幅度过大汤撒了两人衣服,细心凉过的温度,根本烫不到人。
她转身就走,把门带得震天响,在门外咬牙切齿站了好一会儿,稍微消了气准备去问个清楚明白,一推门却已经落闩了。
“混蛋!”她用尽力气拍了好几下门,手疼肚子疼的,里面的人也没反应,火气一上来,她一脚踹向木门。
嘭地好大声响,她差点抱着脚跳起来。天哪这是什么木头做的门,跟铁板一样。
远近有人吃惊地望过来,她恼羞成怒吼过去:“看什么……”
呀,不行,肚子好疼。
她弯腰压住腹部,怒瞪木门,磨着牙很想再踹一脚可是又怕疼,想连汤带碗砸过去又下不了手,想大吼大叫叫他开门,又厚不起这个脸皮,万般不是法,最后生着气一个人走掉了。
生气的后果就是,她恶狠狠地把一盅百合生梨汤给喝掉了。
清热解火解过头了,半夜被腹里绞痛给闹醒,连上了好几趟茅房,最后虚脱地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屈。
她好像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呢!
明早就去问清楚。
这么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再醒来天色都已大亮,她赶紧起床,出去一看,未名房里已经没有人了。
“青稞也走了,两人是去军营了。”连姨过来小心翼翼地解释,“你是不是跟未名吵架了?”
山谷就这么大,大家又基本个个会武功,昨晚这里发生的动静谁都听到了。
苍苍木然地看她一眼:“吵架,跟那种思维和神经都异于常人的人能吵的起来吗?”
她本来想这么说的,不过想到连姨早就说过未名不同于普通人,和他在一起总是要辛苦点的这种理论,就闷闷地换了一种说辞:“我倒宁愿和他吵。军营是吗,我也要去。”
“不行。”连姨断然摇头,“没有未名陪着你不能出去,忘了毒煞了?他说不定就在洛阳城里,上次我们以为他没跟着了,疏忽大意,结果那天晚上投宿的客栈就惨死了一个人。那魔头就是不可理喻的,你不能冒险。”
苍苍垂头:“好了好了我不去就是了,我去看王南总行了吧?”她丧气地走了几步,又抬起头说:“连姨,你想办法传个信吧,叫安老把受伤的那些人转移走,我跟他讨论过了,未名没必要再去给他们疗伤,我本想跟未名说的,可是……还是转移走好了。”
她的想法还是那么简单,人虽然是未名弄伤的,但他争取了一个月时间,绝对可以弥补损失了,她不希望他累到,可是这个很小的心愿也没有实现。
“你非要去?”苍苍看着未名,实在有些不能理解,“你不像同情心泛滥的人啊,那些人照你的性子应该理都不要理的吧,现在这么用心是为什么?如果是为了我你真的不需要……”
“不是为了你。”未名打断她,神色很冷淡也很故我,“我只是不想被人抓到把柄,我自己做出的事,自己会料理清楚。”
什么叫“被人抓到把柄”?
苍苍拦在他身前:“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不声不响地就好像把谁都当成陌生人,好歹说个原因吧?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未名静静地望着她。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漆黑纯粹,但已经不是那样清澈如婴孩般的样子,更是幽深的,一如暗夜静海,不起波澜。余晖映在他的瞳仁里也没有了往常的温度。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变化?哪怕是最初互不熟悉,她对他怀有极深的怀疑提防,他也没这么冷漠过,让人觉得这么遥远。苍苍毫无头绪,她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
“是不是因为周景宁?那边的事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一起解决。”
“你查过我?”未名眼光一动,忽然变得严厉,“那是我自己的事,我说过不准你介入。”
他说完就要回屋,苍苍却抓着他的轮椅不放手,深深地低着头:“今天不说清楚就不准走,你知道,我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你更知道,我们的关系不该变成这样!”
“那该变成什么样?”未名去望那些无关紧要的花花草草,神色漠然,“还记得那也你问我有没有感觉,那时我就该明确告诉你了。”
“什么?”
“我没感觉。”未名说,“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对你也好,对任何人也好,我都不会有感觉……”
“胡说!”苍苍急忙打断他,“那你为什么处处帮我?为什么一直留在我身边不走?你待我是不一样的,这瞎子都能看的出来!”
未名沉默了一下,就在苍苍期盼他会投降的时候,发出冷漠的声音:“那是因为你太弱,我一走你能扛得住毒煞吗?”
苍苍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他停了一下又说:“正好我也无处可去,等解决了毒煞的事,我就会回终南山,或者去我想去的地方。”
苍苍低着脸,看着脚下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第一次觉得黄昏时分是这样寒冷的一个时刻,她的阳光就要消失了。
“你是认真的?”
“是。”
“不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这就是真正原因。”
苍苍惨然一笑,抬头凌厉地看着他:“真是抱歉呢,耽误了你这么久。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不相干的人,死不死的都跟你没有关系。”
说完这句话,两人就没有再见面,每天未名都是早早出门,然后到天黑才回来,而苍苍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她出不去,也无所谓出不出去,天天呆在房间里,或者在附近山里走走,看看风景养养花草鸟兽,或者和连姨说话,看着殷翼和王南一点点康复,仿佛真的过上了山中不知年月的日子。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放弃,正在努力从身边仅有的资源和人身上找寻未名改变的原因。
一定有原因的!
未名再不同寻常,他也不是一个不近人情心性乖戾的人,绝不会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定有原因的。
这世上只有他,她不愿意放手。
191双喜
那晚的亲吻还仿佛留在唇畔,他的气息,他的拥抱,虽是突如其来,但她能感觉到其中的珍重在意。
绝不是他所说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哪里出了问题?
苍苍开始回忆,那晚未名回来一直到吃完饭还是好好的,对了,是安行邀他去商议事情之后,那之后她去看未名就发现他不对劲了。
她询问过殷翼,询问过连姨,甚至托人询问过安行和钟离决,得到的回答都是当时没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未名也“感觉没什么变化”。
是啊,对别人来说未名从来就是游离冷漠的,所以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没有什么不同。就算更冷漠了——那样表面安静无害的少年,一出手就是冷厉无回千人变色,比起这个,脾气差点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可能了解多一点的青稞,则是日日在外,连见到的机会都少,想问都问不了。
苍苍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甚至思考着是不是找个办法见一见周景宁,毕竟想来想去未名要隐瞒的、她完全不知道的东西,只有周国那一边了。
……
“苍苍?苍苍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苍苍从出神中回来,看见连姨伸手在眼前摇。连姨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黄历册子:“果然还是不要办了,你现在都心不在焉的,而且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忙这些实在是……”
“怎么不要办?”苍苍拉住连姨的手臂,“我等这一天可等了好久呢,难得大家都在,又比较清闲,现在不办要拖到什么什么时候?安老都急了呢。”
办不办这个问题,好吧,说的是连姨和王南的婚事。
苍苍早在前世就看出王南对连姨有情,这一世持续观察下来也发现连姨对王南也是有好感的,这样不就等于情投意合?无奈的是两人掩得跟什么似的,愣是没有表现出一丝半点征兆,让苍苍想撮合也无从下手。
这次王南是怎么为就连姨而受伤的她不知道,但她明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所以她跟安行说了这件事,毕竟长辈出面讲这事合情合理得多更有话语权,如果是苍苍去说的话,两个当事人只怕要尴尬死了。
也不知道安行怎么开解的,经过好几日的思考磨合,两人终于互相表明了心意。安行趁热打铁,说是这里不讲究,两人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互通了心意,就赶一赶,在一个月到期限过去开战之前把喜事办了。
别说连姨,苍苍也吓了一跳,这么急?她是看着王南连姨一点动静都没有,想着说能早点确立不一般的关系最好了,谁知道一上来就是成亲。
被三言两语拍板定案之后,连姨神情恍惚:“跟做梦一样。”
苍苍深深赞同:“我也觉得在做梦。”怎么说成亲就成亲了呢?只能说老前辈就是老前辈,直接准确雷厉风行的。
连姨闻言瞪她:“别拿安老说事,还不是你出的好主意!”
苍苍嘻嘻地笑:“我不是可惜连姨你这么好的年华无人相陪吗?”
两人言归正传,又对着黄历琢磨起来,最后连姨说:“也不用挑日子了,就五月二十六,你生辰那天好不好?”
苍苍一怔,是啊,她的生日又到了,十五岁的生日。
连姨高兴地说:“去年不是说多吗,你十五岁的生日要亲朋好友都在,现在咱们是在外面,人太多是请不到了,正好两件喜事一起办,庆祝一下,你看怎么样?”
“我无所谓啊。”苍苍笑笑,“别到时候把小小的生日弄得风头都盖过婚事就行。”
“话也不是这么说,十五岁生日就是及笄,这可不就是一件大事?”
连姨说着目光就爱怜起来:“我去找王南商量一下。”根本是为苍苍的生日忙活去了的感觉。苍苍直觉,他们绝对会本末倒置的。
不过生日啊,未名会回来的吧?
“……小姐?小姐?”苍苍被叫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发呆了,眼前的是沈秋,即便来了这里,她还是照样跟在她身边。
“什么事?”
“是这个您预订的胭脂,今天送来了,您看放在那里?”
沈秋手上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箱子,苍苍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胭脂水粉的盒子,这是她摇得东西,连姨要成亲了,当日自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平时她们两人基本都是不打扮的,所以女子必备的化妆用具都没有,除了镜子就是梳子了,匮乏得让人汗颜。
苍苍挑出一个盒子打开看了看成色,托曾经在长安侯府呆过的府,最初作为下人还没分配成绣女的那几年,她没少学伺候人的事,对妆扮并不陌生,一眼看出这胭脂品质极好。
“嗯,就放我房里好了。”
“是。”
五月二十六,说快很快了,几天的时间,连姨的嫁衣苍苍是坚持要亲手做的,因为对于做衣服不熟练,这时候还才完成了一半,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不分白天黑夜都呆在屋里赶工。
前夕她终于把嫁衣赶出来了,里里外外挂在衣架子上检工,最后终于是满意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才发觉自己真是困了。这几天为了这个衣服做了拆拆了做的,挫败无数次之后终于摸出门道越发顺手,几乎都在熬夜,而且还要偷偷摸摸地熬,真是累了。
做衣服,实在不是一件容易活。
她摸摸放在柜子里还一刀都没开始剪裁的雪白云锦,眼神一黯,重重把柜子一关,脸也不洗就和衣埋进被子里。
晚上睡得正沉,苍苍隐约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是不是窗户没关紧,风吹动了嫁衣?她模模糊糊地想着,接着又听到脚步声,一缕草木清香似有若无。
未名?!
脑子里只冒出这个词,可是眼皮却好像有千斤重。抬起来啊,抬起来看看清楚啊,如果他回来了,如果他回来了……
呼——
苍苍一个翻身坐起来,转头一看,室内已发亮,窗外是迷离的晨曦,还有远远的细碎的说话声。
再看窗户无论屋前的还是临湖的都关得严严实实,衣架上的嫁衣没有变化,连袖子的垂度都跟昨晚一个样。
最最重要的是,屋子里面除她意外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所以,昨晚是她的错觉?或者是在做梦?
她擦擦额头上的汗,自嘲一笑,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做梦也做错了吧,未名的话,怎么可能有脚步声,应该是轮椅滑动的声响,不,他一定一丁点的声响也不会发出。
那个人,完全可以做到悄无声息无迹可寻。
她低闷地坐了一会,打开门就是整个空旷的山谷,抬头就是郁郁苍苍的山林树木和高远荡涤的天空。正值一年当中的好时候,这里气候又适宜,山花开得正好,尤其是映山红,绚绚烂烂地开放了大片山坡,仿佛天边凝固的流霞。
有鸟儿在树丛间飞翔,震得树枝一颤一颤,然后飞快掠过湖面,留下一道残漪,欢快的鸣叫声在山谷里回荡。
更兼有晨风送爽,吹动人的衣襟,吹动一腔幽旷情怀。
她有没有跟未名说过,她很喜欢这里,在第一天来的时候,在刚进山的时候看着夜风吹动月下树林,溪水交响,想到那句“独坐幽篁里”,她就喜欢上这种感觉。在脑海中自动形成他们两人一起穿林蹚溪的画面,就向往那种隐士般的生活,若是他不喜人世浮华欲回到终南山去,她很愿意跟他走。
有没有说过呢?她高兴,她憧憬,她撒娇,她生气,她对未来抱有希望,她觉得现在的难关都不是难关,都是因为他,都是建立在他包容,维护,纵容,喜欢自己的基础上。
没有他,一切都是空。
“苍苍你醒啦?”连姨擦着手走过来,“快梳洗一下用早饭了,连姨厨房里忙就不跟你说话了。”说完真就忙去了。
苍苍稍微洗漱一下,散散扎住头发也跟着过去,远远就看见厨房里直冒烟,进来一看这里还真是忙,三个灶头上都住着东西,每个砧板上都摆着菜,还有桌子上,什么食材都有,看着就觉得丰盛。
“连姨今天要来客人吗?”苍苍看着在早前忙碌的连姨沈秋还有另外两个侍女。
“没有,这山谷里又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不过就算只有我们自己也可以办个盛宴啊。”
苍苍点点头:“王南呢?”
“他和闵王进山打野味去了。”连姨抹了抹一个盘子,把焯好的大虾倒上去,“身边都跟着人,没危险,也算是活动筋骨对伤势恢复有好处。”
苍苍伸手抓起一只虾长长的须,闻一闻,打量两眼开始剥壳,连姨正放回篮子,转头一看叫起来:“哎呀苍苍这虾才煮熟还要再处理的,现在吃没味道。”
“熟了就行,没味道才是原汁原味。这是湖里捞起来的吧?嗯,没有腥气很鲜啊。”
她往嘴里塞着虾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沈秋和两个侍女低低笑起来,连姨都不知说什么好,满脸写着丢脸,苍苍也不在意,又搜索起其他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