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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卿本风流txt下载     卿本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 孕事

    赵俊回来时,脸上带着喜色,从妩娘手里拿了些金锭子,便坐着马车出了门。

    晚间回来时,赵俊浑身酒气中夹着胭脂粉味。

    这还只是第一晚,到得第二位,他直应酬到半晚才回来,衣襟半敞,胸口上唇印和指甲处挠得到处都是。

    第三个晚上,赵俊干脆到了凌晨才回,扶着浑身脂粉味的他步入房间时,妩娘被那一口一个心肝弄得眼泪都出来了。

    坐在房中,把赵俊侍侯睡着后,妩娘越想越不对,她忍不住来到冯宛的房门外,想了想,唤道:“夫人?”

    “什么事?”

    房中,冯宛的声音清冷自在。

    妩娘咬着唇,说道:“夫人,你跟郎主他说了什么?”感觉到这句话带着指责,现在有点不敢惹冯宛的妩娘语气缓和了些,她说道:“夫人你不知道,郎主这几天说梦话,他说,有个什么将军一定要把自己的义妹嫁给他,郎主还见过那义妹,梦中连呼‘手若柔荑,美目盼兮的’。”

    说到这里,妩娘的声音有点涩有点气急,“夫人,你到底跟郎主说了什么?他以前便是应酬,也不曾这般的”

    听起来,她似是急了?

    也是,这府中虽然有几个女人,可自己不管事,眉娘绢儿不足为虑,妩娘正过得舒服着呢。再进来一个有身份的女人,她的地位将受到严重的威胁。

    这个女人还是如前世那样,傻得可笑啊。难不成,她真以为自己可以当上赵俊的平妻?她真以为,自己全心全力助了赵俊,便能得到他的恩爱和感激?

    几乎是突然的,冯宛心神一动。

    当下,她温婉淡雅的声音传来,“妩娘,你有孕了?”

    “啊?”

    冯宛这句话,明明平淡,明明清柔,可落在妩娘耳中,直似一个炸雷。

    她猛然向后退出一步,惊疑不定地瞪着房门,那青白交加的脸色,仿佛这房里关着的,是一只可怕的怪兽。

    感觉到妩娘的异常,冯宛微微一笑:果然是有孕了。

    也是,自己嫁了这么久了,还不曾有孕。在这个时候,妩娘若是为赵俊生下一个儿子,那就是长子。育有长子,又管着家,这个赵府,她不就是比夫人还要贵重的人么?

    好一会,妩娘有点气虚的声音传来,“夫人你,怎么知道?”

    吱呀一声,冯宛拉开房门,她衣带当风,一脸娴静地看着妩娘,淡淡说道:“你说呢?”

    这三字一出,妩娘脸色一白,她不由盯向左儿,暗中忖道:我有孕这事,除了左儿,连夫主也不知道,难道是左儿?

    她不想怀疑的,可事实在此,由不得她不怀疑。

    几乎是妩娘的眼神一瞟来,左儿脸色便是大变,她急急说道:“主子,我没有”

    一连叫出几个字,左儿冲上来,又辩道:“主子,不是我,真不是我。”

    “好了”

    打断她的话的,是冯宛,冯宛静静地瞟过妩娘,淡淡说道:“区区小事,我这个主母便没有资格知道么?”

    这话很重。

    妩娘连忙道:“不是,不是这样。”

    她刚辩到这里,对上冯宛静得冷漠的眼神,剩下的话不由一噎。

    这时,冯宛的声音传来,“有了孕是好事,当少争闲气。夫主回来后,我会告知夫主。”

    说罢,她轻轻把房门带上。

    妩娘还在呆呆地看着房门,看着看着,听到旁边左儿那反反复复的解释,妩娘厌恶地说道:“够了”

    她瞪了左儿一眼,身子一转,扭向了自己房中。

    站在角落里,弗儿同情地看着欲哭无泪的左儿,好一会,她低声唤道:“左儿。”

    左儿拭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

    弗儿朝左右看了一眼,小小声地说道:“夫人可能是诈的。”

    诈的?左儿精神大振,她大力地点了点头。刚提步走出,左儿忍不住回过头来,小小声地说道:“弗儿,其实夫人她,是个好相处的。”

    她没有说下去。

    不管是弗儿还是她本人都明白,这话很清楚,比起妩娘来,夫人岂止是好相处?

    弗儿呆了呆,良久,她咬唇说道:“我也知道夫人是个好相处的。可夫人她”她不喜欢我。

    最后几字,弗儿没有说下去。

    左儿朝妩娘的房中看了几眼,终是没有勇气现在就过去。她来到弗儿身边,两人趁无人注意,缩到一侧角落里。

    躲在角落处,左儿咬着唇说道:“弗儿,你说我回去说,夫人是诈的,主子她会不会相信?”

    左儿说到这里,也不用弗儿回答,自顾自地摇着头,喃喃说道:“便是信,也不会全信吧。”

    她说到这里,感觉到身前弗儿的沉默,不由好奇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弗儿好一会才回答她,“没什么。”

    这一天,赵俊傍晚就回来了。

    归家沐浴更衣后,他穿上了家居裳服,显然不打算出去。在妩娘的欢喜中,赵俊大步走向冯宛的所在。

    “宛娘?”他推门而入,看到持笔练字的冯宛,有点紧张地说道:“宛娘,我把事情问清楚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帛纸,有点担心地说道:“这是我的条陈,宛娘看看妥当否?”

    冯宛伸手接过。

    帛上,写了几百字,都是赵俊根椐北方诸胡的现状,整理出的对战事的预测。他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这些条陈,写得条理分明,论证充足,极有说服力。

    赵俊紧张地看着冯宛,见她看过后很久都没有吭声,不由小心地唤道:“宛娘,你怎么说?”

    慢慢的,冯宛放下帛纸,道:“夫主写得甚好,连妾这个妇人看了,也觉得大有道理。”

    赵俊自来都城后,一直有着心事无人分担的痛苦,这也是他总是不自觉的前来与冯宛说话的原因。

    此次,听到冯宛对自己的肯定,赵俊大为欢喜,他哈哈一乐,朝冯宛深深一揖,挤眉弄眼地嘻笑道:“夫人盛赞,为夫愧不敢当。”

    冯宛一笑。

    透射而入的缕缕夕阳光中,冯宛笑靥如花,星辰般美丽神秘的眼眸中,映射着美好和安详。

    看着看着,赵俊直看呆了去。

    痴痴地望着她,赵俊突然说道:“宛娘。”

    冯宛回头。

    此刻,赵俊的眼眸深情而温柔,他认真地看着冯宛,轻声说道:“宛娘,为我生一个孩子吧。”

    走上一步,伸手握着她的手,也许是因为期待,也许是一时冲动,赵俊的声音直有点颤,他低声说道:“宛娘,你入门也快两年了。这两年,你心性如何,为夫还是明白的。你我生一个孩子吧。我们的孩子,一定聪慧如你,一定会有大成就的。”

    孩子么?

    冯宛怔怔抬头。

    她怀过的。

    好象也是陛下大寿不久,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然后告诉了赵俊。不过当时的他,因事务繁忙,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然后,那一次她与他一道出门,在路上遇到了大公主等贵人。也不知因为什么小事,大公主突然怒了,一巴掌便把她扇下了马车。

    便是那一下,她腹痛如绞,鲜血染红了下裳。请来的大夫告诉她,说是孩子没有了时,赵俊曾经气得咬牙切齿地痛骂大公主,还说这一世都不会原谅那个毒妇。

    ……所以,直到最后最后,她都不知道,赵俊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大公主的。

    赵俊见到冯宛怔怔出神,以为她在想别的事,俊脸一沉,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好声好气地说道:“宛娘,那卫子扬便是个真有才的,因他的美貌而盯着他的殿下公主也太多了。你可知道,那些人若是知道你与他真有牵扯,只要伸手便可把你掐死?还有,大寿那天发生的事,也是那姓卫任性惯了,再加上你又是个长得普通的妇人,他自己又说了不会喜欢你,众人这才没有在意。”

    他说的是实情。前一世时,在卫子扬权势熏天前,呆在他身边,与他稍有些暧昧传闻的人,都被莫名其妙的中了毒手。便说五殿下吧,他就是对卫子扬上了心的,也是敢下毒手的。

    冯宛一听赵俊这口气,便知道,这些必是他这几天一并查探回来的。

    也是,卫子扬任性惯了,他那天的举动虽然轻佻,可哪里值得那些人真正在意?不管怎么说,自己一个已婚妇人,长相与卫子扬相比,又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世人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相信他与她真有暧昧。

    这几天,却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冯宛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只湿滑的手搂到了她的腰间。

    接着,赵俊的呼吸也扑到了她的脸颊上。便这般从背后搂着冯宛,赵俊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喃喃说道:“宛娘,为夫真是累啊。太累了,宛娘,我们还是如以前一样好不好?你伴我读书,用心帮我经营。我呢,我给你一个孩儿,以后,不管这府中来了多少人,你永远是主母,永远都是我最看重的那个,可好?”

    声音温柔诚挚,发自肺腑。

    直过了良久良久,冯宛才低低地说道:“卫子扬,他不会允的。”

    她慢慢拉开赵俊的手,慢慢抽身退离。黑暗中,她侧对着赵俊,语气平静而冷漠,“他便是把我视作玩物,这玩物若是怀孕生子,他也是断断不能忍的。”

    安静,良久良久的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俊有点软弱的声音传来,“宛娘,他,真的没有碰过你?”

    这话一出,冯宛嘴角轻扬。

    看吧,便是这个时候,他还记着这事。应该说,他这人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能在与你温柔缠绵时,冷不丁地探问着他想知道的内容。

    他永远清醒若斯。

    听着赵俊软弱深情的问话,冯宛温柔地回道:“没有。”

    她静静地说道:“他看不上我。”

    房中又恢复了安静。

    好一会,赵俊轻软的声音传来,“宛娘,这般没有孩儿,你便不怕么?”

    声音柔软,含着万千体贴。

    冯宛微笑,她终于回头看向赵俊,轻声道:“夫主的孩儿,不都是我的孩儿?喜欢哪个,我把他养在身边便是。”

    这话是赵俊爱听的,他点了点头,笑道:“这样也不错。”

    想了想,他说道:“宛娘可知,妩娘怀孕了?”

    冯宛点头,含笑道:“我知。”

    赵俊呵呵一笑,道:“这可是我第一个孩子呢,宛娘,你身为主母,可得照顾一二。”顿了顿,他说道:“便是妩娘有无礼处,也不要太在意。”

    听这语气,妩娘还到他面前告状了?

    冯宛一笑,道:“好。”

    得到她的肯定,赵俊点了点头,他再次掏出那帛纸。

    又细细看了一遍,赵俊踱了开来,“宛娘你不知道,那些兵老粗们,可真是难伺侯,这几天可把我折腾够了。”

    伸手弹了弹帛纸,赵俊问道:“宛娘,你觉得这东西,什么时候呈给五殿下的好?”

    冯宛微笑,道:“这个夫主自有主张,何必问我这个妇人?”

    赵俊哈哈一笑,道:“主张是有,可我的宛娘聪慧啊。”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就着阳光看向冯宛。

    夕阳下,冯宛那白瓷般的脸上,散发着静谧红润的光芒。

    不知不觉中,赵俊看呆了去。

    很多时候,他都有一种感觉,面对宛娘时,心会变得特别安静,人也不再那么浮躁。

    因此,有很多时候,他环顾着房中众女,会有一种满足感。世人都说娇妻美妾,他赵俊现在是一样也不少,男人至此,也算是一种成就吧?

    当然,娇妻如果再贤惠些,再一心一意地对他,美妾再多几个,那就更完美了。

    感觉到赵俊在发呆,冯宛提步走到塌前。

    她持起毛笔,稳稳地写了一个静字。

    几乎是静字一落下,妩娘的声音便从外面娇滴滴地传来,“夫主,夫主?”

    她的声音既软且绵,情意无限,“夫人,夫主可在?”

    声音一落,冯宛一笑,她淡淡说道:“妩娘娇声轻唤,不正是知道夫主在么?”说罢,她转向赵俊,温柔说道:“夫主,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眉娘绢儿那里,你还得多去几次。”

    这话是个贤惠的,赵俊爱听。他哈哈一笑,道:“谨遵夫人之令”说罢,衣袖一扬,乐颠颠地走了出去。

    新书上架。我知道,要大伙完全不看盗,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想大伙与几天一样,慢点上传,慢点,好不好?。

第七十章 还手

    

    第二天,赵俊一大早便出去了,一直忙到夜深也不见回家。

    转眼又一天过去了,又到了傍晚,可赵俊还是没有回府。

    妩娘在院中转了又转,还是忍不住来到冯婉房外,小声唤道:“夫人?”

    “恩。”

    “郎主一直不归……以前可曾这样?”

    房中了过了一阵,才传来冯婉淡漠的声音,“妩娘,你逾越了。”

    你预约了!

    一个妾室,没有资格这般盯着夫主的去向,没有资格缠着夫人询问夫主之事!

    妩娘一怔,一张脸时青时白。

    咬着唇,妩娘突然冷笑道:“夫人可时间我有孕,妒忌了?”

    脚步声轻响,“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晋裳广袖,连带淡雅微笑的冯婉出现在妩娘面前。

    随时笑着,冯婉的眼神很冷。眼角瞟过府外驶来的那辆眼熟的马车,她冷冷地盯着妩娘,盯着她,几乎是突然间,冯婉右手一扬,“啪”地一个巴掌扇在了妩娘脸上。

    妩娘哪里料得到她会动手?当下一阵尖叫,左右捂上脸颊,又气又惊间,泪水都溢了出来。

    她瞪着冯婉,尖叫道:“你敢打我?”

    这个夫人,不是一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么?不是一直任人嘲笑取闹连硬话也不多说几句的么?她怎么能,怎么可以打自己?

    妩娘又惊又怒,嘶叫到:“你打我?你敢打我?别以为你是夫人,你就是只下不了蛋的鸡,在夫主眼力,什么都不是!”

    嘶叫声中,婢妾们纷纷冲了出来。

    “打你?”

    冯婉冷笑一声,她上前一步,在妩娘自嘶骂不休时,右手再一扬,又是一个耳光狠狠扇去!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当真清脆之极,响亮之极!

    没有想到她还敢动手,妩娘捂着脸嘶声尖叫起来。

    在她凄厉愤怒的尖叫声中,一辆马车停在了院里子,同时,赵俊的声音传来,“发生了什么事?”

    夫主回来了?

    妩娘大喜,她急忙转身,捂着脸泪流满面地冲到赵军面前,哇哇哭道:“夫主夫主,你要给我一个公道啊。”

    叫到这里,她向地下一软,捂着肚子痛叫到:“夫主,我好痛,我肚子好痛,我的孩子只怕保不住了。“

    孩子保不住了?

    赵俊一怔,他盯着妩娘喝道:”怎么回事?“

    见他上心,妩娘大喜,她泪水汪汪地回过头,朝着冯婉指去。”是夫人夫人打我。她妒忌我怀了夫主的孩子,趁夫主不在欺悔于我!“

    婉娘?

    赵俊蹙起了眉头。他提步走到冯婉面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声音中,竟有着客气和温柔。

    几乎是赵俊这声音一出,高兴着的妩娘,就嚎啕大哭声便是一顿。她睁大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赵俊,看着冯婉。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明明夫主在知道自己怀了身孕时是无比开怀的,明明天下的男人,在这个时候都是很得意很小心的。

    赵俊的小意,妩娘的震惊,都被冯婉收入眼底。

    她淡淡一笑:“如果不是料到赵俊会有这个反应,她怎么可能挥出那两巴掌?这个男人啊,刚刚因为自己的主意,得到了五殿下的夸奖和肯定,正是欣喜得意对自己感激之时,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得罪违逆自己?”

    垂着眸冯婉依然是一派温婉恬静,她问道:“妩娘说我:别以为你是夫人你就是指的鸡,在夫主眼里什么也不是!我听了这话,边给了她二耳光。”

    冯婉的声音一落,妩娘便在那里尖叫道:“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你乱说什么?”

    对她的尖叫,冯婉置之不理,她对赵俊说道:“夫主不信的话,可以问过眉娘她们。”

    赵俊没有问,他转向妩娘,蹙眉道:“好了,起来吧,别在这里又哭又闹的,成何体统!”

    妩娘闻言,有事伤心又是愤怒,她也不起来,便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叫痛,这般流着泪,一声赛一声凄厉的叫痛声,还真让赵俊露出了一缕担忧。

    这是,眉娘的声音传来,“哎呦哎呦,妩娘你这是怎么啦?明明夫人只是扇了你巴掌,你怎么痛到肚子里去了?”

    娟儿也在一旁说道:“是呀,夫人是个没理道的,连扇了你两下,连个印子也没有留下。你一直好好地,怎么夫主一来,有事肚子痛有事什么的?”

    两女的尖讽声中,冯婉摇头,她温和地说道:“去请大夫来吧。”

    “是”

    她抬起头,见到赵俊眉头微蹙,淡淡一笑,温柔地说道:“夫主忙了两日,成效如何?”

    她这话可提醒了赵俊,当下他呵呵一乐,眉开眼笑地说道:“很有成效。”大步走到冯婉面前,他牵着冯婉的手,一边朝书房走去一边低声说道:“殿下很看重我呢,他直接带这我见过了陛下。昨晚上,我便宿在了宫中。”

    说道得意处,他心中实是开怀,有事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他一边看着冯婉,感慨地说道:“幸好有婉娘。”

    赵俊前面的话,众女听不懂的,可后面几个字,妩娘还是清清楚楚听明白了。

    这时,冯婉的声音轻缓地传来,“妩娘为夫主怀了孩子,本是天大的喜事。可她的性子,太不能容人了,实非后院之福。夫主,这阵子你就多去眉娘和娟儿房中,让她们也为夫主添子添福。”

    她这话说得十分直白。

    她的声音不小,不但妩娘听得清楚,便是眉娘和娟儿也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之间,三女齐刷刷抬头看向两人,只听得赵俊含笑的声音传来,“夫人所言极是。”

    语气虽是漫不经心的,可她是实实在在的赞同和肯定。

    夫主竟然一点也不在意刚被伤害了的自己!

    妩娘只感觉到,一股浊气一冲,不知不觉中她脸色一白,真正地软到在地。

    软坐在地上,她甚至不敢抬头。她知道,此刻的眉娘等人必是在嘲笑着自己,感激地望着夫人,便是最忠实于自己的左儿,说不定心里也有了想法。

    也是,世人都说母以子贵,自己好不容易怀了夫主的孩子明明应该得到他全心德呵护和温柔,明明自己可以借这个势头,一举把夫人的威风打压下去,逼得眉娘等人对自己唯唯诺诺。

    可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夫主竟然连孩子也不顾了,只顾着对夫人温柔讨好?

    想着想着,一缕怨怼之情悄悄无声洗涤安乐根。

    赵俊和冯婉在书房呆了大半个时辰后,赵俊再辞作者马车出来房门。

    他一出去,冯婉便出来了。几乎是他一露面,眉娘和娟儿便连忙上前请安问好。

    望着两女感激欢喜额模样,冯婉淡淡一笑,她瞟向妩娘的房中,目光中,有这显而易见的冷漠和不喜。

    眉娘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忖到:现在连夫人也嫌恶她了,夫主又是个听夫人话的。看来,我也不必害怕那个贱女人了。

    冯婉只是一眼,变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她盈盈提步,也坐上了马车。

    一出府门,她隐约的,仿佛听到了眉娘等人对妩娘的尖酸叫骂。

    伸出手,她搓揉着眉心。

    这种妇人之间的争斗,她本事不喜的。可是,她更不喜欢被人欺负。

    重活一回,她只是想,不再让任何人可以欺凌到她头上!

    马车稳稳地走向西郊周府。

    冯婉到时,周府府门大开,曾老叔正与一个大汉说着话,目送着那大汉离去,他一转眼便看到了含笑而立的冯婉。

    “女郎!”

    曾老叔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老叔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曾老叔欢喜地应了一声,说道:“就是女郎孤零零的,身边没有一个可用的人,老叔实是担心。”

    冯婉与他不如府中,道:“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来到一个偏静所在,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曾老叔,冯婉认真地说道:“老叔,你再去取六十片金叶子出来,购置个可食用两年的粮草和八匹骏马,四辆好车。对了,顺便给曾秀他们购一些兵器。”

    “夫人,要这么多?”

    冯婉点头。刚才一路问来,果然和她记忆中一样,洪灾虽然毁了不少秋粮,可更多的粮食,已从别的地方送到都城。都城这个时候的粮价,比秋收是没有高。

    不过马上就要大战了,到的那是,粮草会比现在翻五六倍不止,骏马铁器等军用品,更是市场上见也见不到了。

    可以这么说,这几天出手,是最好的时机。得了这一笔,她至少二年中可进可退,不忧衣食,便是有个万一又要远迁,她也是富足的。

    曾老叔见她这么肯定,马上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办。”他咧嘴一笑,开怀地说道:“秀儿正好从建康回来了,要是他知道夫人给他们添置兵器,指不定又要说夫人仁义了。对了,刚才他还说要见见夫人呢。”

    见我么?肯定是为了那个他一路护送到建康去的妇人。

    冯婉微笑,道:“不急。”

    是不急,那个妇人是什么身份,她太清楚了。

    老叔点头。

    主仆两人有唠了一阵,冯婉转生离开,上了马车。

    西郊是比较偏静得所在,一路上,无数插着稻草,卖儿卖女的庶民排成了队,跪在道路两侧。

    ……这些人,多数是那场洪灾的受害者。

    在冯婉望去时,一双双饥寒交迫的眼睛,变得急迫而火热起来,他们呐喊着,不停地磕着头,向冯婉哭着求着。

    冯婉没理会。

    这种情景,终他一生,几乎每日都可以看到:胡人治下,卖儿卖女只是庶民们最平常不过的情况。

    冯婉回到府中,与驶夫略略交代几句,无非就是要他闭嘴,什么也不说外,便回到房中。

    夜深了。

    冯婉是在一阵嘤嘤地哭泣声中惊醒耳朵。

    她腾地坐直身子,伸手摸来一件外袍套上,刚准备起塌,听打一个极低极低的悉悉索索声传来。

    那声音来到了哭泣的所在。

    安静中,传来一个弱弱地安慰声,“弗儿,你怎么啦?”

    是左儿的声音。

    弗儿抽噎着,她哭得太多,声音含着泪意,急沙哑。“我,我母亲不行了。”

    左儿呐呐地说道:“你别伤心,人都是这样的,都会死的。”

    弗儿摇头,梗咽到:“大夫说过,我母亲的病,只要有钱,舍得花钱就要好。可是我家没有钱。”

    她的语气中带着袁怪,到时左儿,理所当然地说道:“穷人都这样啊。都是没有钱才生了病也不治,才死的。”

    弗儿梗咽到:“我母亲不行了,我父亲很伤心。他跟我说,家里那些田地,为了给母亲治病,都卖的差不多了,眼看着他们连饭也吃不上了。”

    是了,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伸手帮着弗儿的母亲治好了病,见他们没有田地可耕,便想着好人做到底,吧他们都收为雇农,种植自己给赵府购置的田产。

    当时的弗儿,感激涕零的表情,她现在还记忆尤深。当时自己想着,自己对弗儿有那么大的恩,看他这情形,这一生是肯定会忠实自己的了。

    可笑的是,事情却偏偏不是这样。

    左儿沉默了。

    这时,弗儿恨苦地说道:“老天太无情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声音中,满满都是不甘。

    左儿能体谅他的不甘,弗儿这人,识得很多字,在这个时代,能识字的至少家境以前都不差,有的甚至是实价贵族背景。

    好一会,左儿呐呐地说道:“没法子的,我们太穷了。”

    顿了顿,她喃喃说道:“我第四个妹妹,三岁时得了一场病,我家里穷没有办法给她治病,她就死了。后来第五个弟弟也生了病,我母亲就把我卖到了赵府。”

    弗儿听到这里,突然说道:“我与你们不同。”

    她忙压低声音,只是抽噎到:“我不甘心,不甘心!”

    一阵沉默。

    好一会,弗儿喃喃说道:“我还是想求过夫人,可,可不知怎么的,看到她那样子,又不敢。”

    左儿呐呐地说道:“可是,夫人她也穷啊。”

    弗儿摇头了,她低声说道:“不知怎么的,我就是相信她不穷。她那神态,不像个穷得。”说到这里,她苦涩地说道:“可是,夫人就是不喜欢我,不愿意帮我。她若是帮了我,我便是做牛做马也愿意啊。”这话说得干脆,冯婉甚至怀疑,她故意在深夜里这般哭泣,就是想让自己听见,想引起自己的同情心。

    好一会,左儿才傻傻地说道:“弗儿你一开口就向夫人要那么多金叶子,夫人便有,她也不稀罕你给她做牛做马呢,恩,愿意给她做牛做马的,满大街多的是,她们只求有一顿饱饭吃。”

    这话当真犀利!

    静静倾听这得冯婉,也给怔了怔,良久,她暗叹一声,直觉得自己上一世,是真有点愚蠢了。

第七十一章 摸他欺他?

    

    卿本风流

    冯宛听到这里,感慨一阵,突然生出一种厌烦来,她翻转身,咳嗽了一下。

    静夜中她这么一咳,响亮得很,左儿弗儿同时一静,好一会,弗儿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夫人?”

    冯宛含着睡意的声音传出,“倒杯水来。”

    “是。”

    西西索索声传来,弗儿先点燃了灯,然后倒上一杯水。她走到冯宛面前时,低着头,额际几络乱发垂下,掩住了她带着泪意的眼。

    不等她伸手来扶,冯宛自己坐直,她把水一口饮尽,便自顾自地背转身躺下,不一会,细细地呼吸声在夜中响起,却是睡着了。

    弗儿呆呆地站了一阵,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出去后,左儿低语了一句,走了开来。

    下半夜,再也没有听到弗儿的哭泣声。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一天,冯宛呆在房中,突然间一辆马车冲了进来,接着一个护卫唤道:“赵夫人可在?我家将军有找。”

    是卫子扬的人

    此时赵俊不在,冯宛在婢妾们紧盯的眼神中走出,坐上马车跟上那人。

    外面的街道中,一切如常,侧耳听去,笑语声不断传来。

    冯宛倾听着,慢慢一笑。

    这时,卫子扬的府第到了。

    他虽升了将军,可陛下并没有赐下府第,现在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这个原本简陋的院落里,多了几列全副盔甲的精悍护卫,里面,也多了来来往往的婢女仆役。

    冯宛一下马车,便被那护卫带着直接进入了卫子扬的书房。

    “吱呀”一声,她推门而入。

    听到推门声,那个站在塌旁的男子,缓缓回头。

    他这一回头,冯宛呆了呆,直过了好一会,她才从惊艳中清醒过来,福了福,低唤一声。

    卫子扬还在盯着她。

    此刻的他,一身黑得发亮的墨甲,盔甲那深沉而刚性的线条,罩住他的全身,只露出一张脸。

    脸是绝美的,斜长的凤眼流敞着血色的媚光,盔甲却沉重而杀气森森,流敞着一种死亡之气。

    这样的卫子扬,不由自主地让冯宛想到前一世,那一世,她在街道中看到大胜得归的他。便是这样一身盔甲,便是这样死气沉沉,便是这样绝美得,仿佛盛开的血色妖花

    那时他只带着十二重骑,因一个胖子贵族的信口戏弄,他手势一挥,重骑瞬时冲出,转眼间,便把那胖子连同他的护卫,冲成了肉酱

    与他绝美的外表完全不同的是,他是可怕的,是可以任性着,把所有不喜欢的,所有厌烦的,都踩成肉酱的

    这世间,有的人千辛万苦,也只是保得一时富足,有的人却能在轻而易举间得到一切

    也许,这就是天之骄子吧。

    因为知道他注定不凡,冯宛不管自己对他做了什么,帮助了多少,从不敢居功……古往今来,功臣可杀,兔死狗烹,乃是不变的规律。如他们这样的人,习惯了狠辣,习惯了别人的服从,习惯了想要得到的,就一定会得到。久而久之,他们的字眼中,已不会出现体谅两字。

    对他尽忠,事他毕恭毕敬,这才是为臣之道,长久之路。

    在冯宛盯着卫子扬发呆时,他也在看着她。直到她的目光开始游移,少年清脆的声音才淡淡地传来,“如何?”

    冯宛垂眸微笑,“郎君威仪天生”

    少年淡淡地听着,连眉头也没有抬一下,他朝冯宛命令道:“过来。”

    “是。”

    冯宛走到他身前,在离他一臂远处,停下了脚步。

    少年盯着她,他声音有点软,“这阵子,可好?”

    “恩。”

    听到冯宛地回答,少年蹙起眉头,不高兴地说道:“直接说好还是不好”

    冯宛摇头。

    少年似是有点高兴,他挑着眉,津津有味地问道:“为什么不好?”

    真是明知故问

    冯宛暗叹一声,她苦涩地说道:“那日随夫主回府后,他甚是恼怒……”

    不等她说完,少年蹙起了眉头,“他打了你?”声音中带着薄怒。

    冯宛摇头。

    少年哧笑起来,“没有打你,又不曾把你饿瘦,算什么不好?”

    听到这里,冯宛抬起头来。她郁郁地瞪着他,好一会才说道:“家里那些婢妾,你一言我一句地说得甚是难听。”

    她说到这里,想起两世所受的苦,不知为什么有点委屈,当下泪水沁出了眼眶,连忙侧头,冯宛闷闷地说道:“哪有被打被饿才是苦的?”

    少年听到她语气中的不满,嘿嘿一笑,道:“也就是你们这些妇人心多,你看满街穷苦之人就应该知道,人只要活着,削了些颜面又算得什么?”

    他说到这里,声音转软,“好了,不是没什么事吗?这么大个人还流眼泪,你羞不羞?”

    冯宛没有理他。

    少年上前一步,他伸手掏了掏,半空却什么也没有掏出,干脆就这么伸过来,用手背帮冯宛擦去眼泪,少年低而温柔地说道:“好了,别哭了。”

    被他像哄小孩这么一哄,冯宛有点想笑,她咬着唇,当真不再流泪。

    这时,少年说道:“你那夫主有什么好?你就这么不舍得他?”声音中,满满都是埋怨。

    冯宛没有回答。

    见她不答,少年似有点恼,他声音冷了起来,“这阵子,他可有碰你?”同时,他的双眼也危险地眯了起来。

    在他如狼一样地盯迫中,冯宛连忙道:“没有。”

    两字一吐,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威迫感一下子全消失了。少年满意地点头笑道:“没有就好”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这般牵着冯宛向窗台处走去,少年的手掌温热有力。

    感觉到冯宛有点不自在,少年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说道:“你是我的人了,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这么紧张”

    我是他的人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冯宛大惊,她腾地抬头,张着樱桃小嘴不敢置信地瞪着少年。

    少年回过头来。

    对上她惊愕的眼神,他脸一冷,沉沉说道:“那一趁我中了,抱着我睡了一觉的事,你给忘了?”

    我趁他中了,抱着他睡了一觉?

    腾地一下,冯宛的小脸不知是涨红好,还是变青好。

    她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少年,还不曾开口时,少年已冷冰冰地说道:“那时我已睡着,也不知你有没有趁机亲我欺我”他还在滔滔不绝地指责,冯宛已完全变成了一只呆头鹅。

    少年瞪着她,兀自说道:“你虽是有夫之妇,长得也不怎么样,可毕竟不招人厌,那件事也就算了。只是以后可要谨记,除了我,不管是哪个男人,都不许近你碰你,可有明白?”

    最后几个字又沉又威严,完全是将军对士卒的命令。

    冯宛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其实,她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可是天下间,哪个本份保守的妇人,被一个男人这般指责,还不羞恼的?何况,明明是他把自己又舔又摸的。

    卫子扬显然没有想到冯宛会落泪,他呆了呆。

    眨了眨眼,他伸出双臂,轻轻把冯宛搂到了怀中。

    身着盔甲,这么硬梆梆地搂着她。他的声音一改先前的冷硬严厉,变得温柔而小心,隐隐中,还有些不知所适,“怎么又哭了?”他安慰道:“乖,别伤心了。”

    听到冯宛越发明显的抽噎声,他嘟囔道:“好了好了,不就是抱了摸了我吗?我都说了不计较了,你还气什么?”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冯宛气从中来,泪水流得更欢了。

    听着她越来越严重的哽咽声,卫子扬双手双脚不知放哪里的手,他呆了一会,双臂一紧,干脆把她修长丰润的身子完全搂在怀中。

    紧紧地搂着她,他苦恼地说道:“叫你别哭了”声音刚起,他连忙压下,细声细气地说道:“你这样哭,我心里也不舒服的。”

    声音绵绵,乃是十足十的甜言蜜语。

    冯宛两世为人,心智最是沉稳,要不是被这般莫名的冤枉着,要不是保守惯了,她也不会这么失控。不过失控只有一会,她便清醒过来。

    刚一清醒,她便听到卫子扬这句温柔至极的安慰话,又感觉到他搂着自己腰臀的手,在下意识地抚摸着。不由脸孔腾地涨得通红。

    伸手重重一推,冯宛把卫子扬推了开来。不顾少年不满地瞪视,她急急转头,悄悄用手帕拭了拭鼻子眼睛,说道:“你唤我来,可是有事?”

    经她提醒,卫子扬转移了注意力,他认真地说道:“思,是有事。”

    他转过身,大步走到塌前,双手摊开一本帛书,他沉声说道:“北方几族有异动,我可能要出征了。”

    他双手按在几上,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冯宛,徐徐问道:“你那个夫主,先我一天向陛下上禀北方战事。他的所知从何而来,是你助的么?”

    他盯着冯宛的眼睛瞬也不瞬。

    不等冯宛回答,他转过头去,说道:“你那夫主,不过弄臣小丑,以他之能,断断不会有这番见谅,那些事,肯定是你这人狡诈的妇人告知他的。”

    他挥了挥手,制止冯宛的解释,果断地说道:“这次战事,对我来说是期盼已久的良机,我叫你来,便是想告诉你,我明日便会请命出征。”

    他回过头来看着冯宛,他沉沉说道:“我有预感,此战归来后,一切均会不同。妇人,你可愿意伴我左右,随我出征?”

    从深圳办事归来,有点累,欠一千字和媚的番外,明天再奉上。

第七十二章 希望和失望

    

    卿本风流

    补上昨日所欠的,呵呵,继续求粉红票求订阅。

    伴他左右,随他出征?

    冯宛怔住了。

    她侧过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忖道:随他出征么?

    见到冯宛犹豫,卫子扬蹙起了眉头,他紧紧地盯着她,道:“你不愿意?”

    冯宛摇头。

    这事与愿意和不愿意无关。她只是,不能做。

    重生以来,冯宛最大的倚仗,莫过于眼前这个少年。她在等着他成长,在等着他足够强大后,小小的庇护她一下。也不要求多,只要保她平安,无人敢犯便足够了。

    眼前这少年,现在看重于她,想她陪伴左右,这些她是知道。可她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自古以来,为什么世人都说,聘则为妻奔为妾?为什么诸葛亮要刘备三顾茅庐才肯出山?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世人对于轻易得到的人和东西,从来不会珍惜。

    何况,世人不知道这世间的变化,她却是知道的。因这份知道,她游刃有余。如果冒冒失失地跟随还不够强大的卫子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将四顾茫然。

    ……经过了背叛,经过了彻底地伤害的她,已没有胆量,去把自己的将来,把自己的人生,完全赌一场。至少,在对卫子扬的人性,没有充足的了解之前,她不能孤注一掷地把自己赌上,把未来赌上。

    ……来自前世的所谓了解,毕竟是人云亦云的,是肤浅而表面的。

    卫子扬盯着她,沉声道:“怎么不说话了?”

    冯宛抬头。

    她目光明澈地看着他,低声道:“妾不能……”堪堪说到这里,卫子扬已是右手一挥打断她的话头,喝道:“不必说了”

    他腾地转身,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瓮声瓮气地说道:“舍不得你那夫主?”

    声音中含着浓浓的不满和气恼。

    冯宛道:“不是。”她的声音轻细温柔,“妾,不敢……”她垂着双眸,喃喃说道:“妾一弱质女流,若是就此跟了郎君,如何面对众位公主殿下?”

    她的话不重,可卫子扬是聪明人。他知道冯宛指的是四公主五殿下,以及那些对他有着想法的权贵。

    几乎是恍然间,他想到了,以那些人的权势地位,甚至不需要理由,便可以置眼前这妇人于死地他是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带她走

    他绝美的脸瞬时一青,转眼,他挥了挥手,闷闷地说道:“出去吧。”

    “是。”

    冯宛福了福,缓缓向后退去。

    当她退到门坎处时,卫子扬低沉的声音传来,“总有一日,这些人不足惧”

    冯宛躬身应道:“是。”她微笑道:“不过是一些泥塑土偶。”

    听到她的评价,卫子扬哈哈一笑,他挑着眉,血色媚眼目送着冯宛缓缓离去。望着那雍容佼然的背影,不知不觉中,卫子扬的眼中盛满微笑。

    坐上马车时,冯宛掏出手帕,轻轻在额头上按了按:因前世的印象太过深刻,下意识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卫子扬对自己生出半点不满的。刚才他在自己拒绝时,已是恼了的,现在他不再恼怒,这对冯宛来说,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放松的事。

    令驭夫赶到西郊周府,曾老叔正好在,略略问了问,知道粮草马车已经购置回来后,冯宛放心了。

    马车驶回了赵府。

    来到赵府外,冯宛掀开车帘,怔怔地看着赵府的大门。

    这地方,她生活得太久太久了,久得她都已习惯,久得让她想到一句话,“身在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

    想到这里,冯宛暗叹一声。

    马车驶入了赵府。

    缓步走下马车的冯宛,一眼便对上众婢妾好奇的目光:有这个节骨眼上,冯宛居然顶着风去了卫府。

    瞟了她们一眼,冯宛缓缓走近。

    也许是她的风姿太雍容,表情太自在,当她经过妩娘时,她听到一个压低的尖细声音,“背夫行那事,还这般神定气闲着……”

    声音若有若无,不是仔细听还听不见呢。

    冯宛不想在这事上与她争持,毕竟只要开口,怎么说都是丑事,便理也不理地回到自己房中。

    冯宛跨入了自己房中,房门一关,她便冷冷笑道:是啊,我就是神定气闲,别说现在与卫子扬没有什么,便是与他真有了什么,我也会这般神定气闲

    ……前一世,她曾以贤妻的最高标准来要求自己,可她得到了什么?这一世,她放不开那是被本性所拘,可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她是绝对不会自责的赵俊,他不值得她自责

    冯宛回到房中,依旧练了一会字,读了一会书。

    这个时代,书藉实在太珍贵太珍贵了,纵使冯宛把自己能看到的每一本书中的每一个字,都嚼烂了读,读烂了嚼,也总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就在冯宛轻细温柔的读书声静静响起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弗儿唤道:“夫人?”

    冯宛恩了一声。

    外面却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弗儿低着头慢慢走来,走到她面前,弗儿朝着她重重磕了一个头,泣不成声地说道:“夫人,我母亲她,过逝了。”

    相对于弗儿的悲伤,冯宛的声音是同情怜悯中,带着淡漠,她叹了一声,道:“可怜的弗儿,死者已逝,你当节哀才是。”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弗儿便是啕啕大哭起来。

    她伏在冯宛面前,这般扯着嗓子放声大哭,竟似是被冯宛一句话激起了所有的悲伤愁苦。

    她哭得这般响亮,这般声嘶力竭,这是一种把冯宛当成了最近的人,那种放无防备,毫无掩饰的真伤心。

    听着弗儿的哇哇大哭声,冯宛眨了眨眼,有点呆了。

    说真的,她还真不明白,自己倒底是哪一点让弗儿这么认真,这么放肆的相信了?

    寻思了一阵后,冯宛的眼前,恍惚间出现了她过逝多年的母亲,母亲那时已然病重,她握着她的手,不放心地说道:“宛儿,你虽然看起来聪明,奈何心太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宛儿你也是一样啊……”

    直过了良久,直听到弗儿的哽咽声渐渐止息,冯宛才温和地开了口,“弗儿,你可想回家?”

    弗儿的哽咽声一止。

    她连忙摇头,沙哑地说道:“夫人,不用。”

    说到这里,她担心夫人怪自己薄情,忙又说道:“弗儿便是回去了,也帮不上忙……幸夫人仁慈,弗儿才敢这样哭一场。”

    她拭着眼泪,听到外面传来的婢妾们地问询声,讷讷说道:“夫人,刚才弗儿放肆了。”

    你是放肆了。

    冯宛也不想安慰她,她端起浆水,慢慢抿了一口,垂眸想道:接下来,你父亲就要入狱了,还有你那两个已经成年的兄长,也处处要用钱。弗儿,这人世间的愁苦,本是无穷无尽的。你以为你应该得到我的帮助么?可在这世间,没有人帮助,才是人生常态,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灰头土脸的过活

    冯宛沉默了一阵后,把杯子轻轻一放,淡淡说道:“出去吧。”

    ……“是。”

    弗儿直到退下了,还睁大一双浮肿的泪眼,向冯宛看来。她的目光中,有着不曾死心的希翼,也许,她还在等着冯宛的不忍心。

    这一个晚上,赵俊没有回府。

    第二天,冯宛还在府中,便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她连忙坐上马车出了府门。

    一到街道上,一种紧张肃杀的气氛,便笼罩而来。街道上,不时可以看到急促奔行的军卒和全副武装的将士。

    冯宛看了一阵,说道:“去西街。”

    “是。”

    西街上,有妩娘开设的三家粮铺。此刻,粮铺铺门大开,掌柜和小二都悠然地守在柜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聊着。

    不止是他们,别的店铺也是一样。

    毕竟都城承平多年,毕竟这种时代,时不时地发生战事,那是极正常的事,没有人会大惊小怪了。

    冯宛坐在马车中游了一圈,令驭夫驾着车回到了赵府。

    一入府,她还没有下车,弗儿便叫道:“郎主,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赵俊回来了?

    冯宛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她刚走出两步,赵俊已从书房中一个箭步冲出,他冲到冯宛面前,伸手握着她的手腕,一边朝书房拖去,一边埋怨道:“怎么才回来?又跑哪里去了?”

    冯宛知道他只是信口问问,没有回答。

    赵俊一把冯宛拖入书房,便挥退凑过来看热闹的婢妾们,把房门带上,大步走到冯宛面前,他倾身向前,扶着她双肩,盯着她双眼,沉声说道:“北疆有战报了,一切如我所料陛下亲点了卫子扬和另外两个将军出征,也问起了我。”

    到得这时,倒成了‘一切如他所料’了。

    焦虑地盯着冯宛,赵俊咬牙道:“我找了个借口,过两天陛下就要我的回信……宛娘,你说我怎办才好?”

    他踱出一步,搓着双手说道:“我向陛下和五殿下,证明了我的军事才能。现在他们想让我亲上战场,想看看我的实战。”

    他狠狠打了一个寒颤,脸色苍白地说道:“宛娘,你说我怎办才好?”

    怎么办?你不就是想不冒任何风险,便能得到功劳和赞赏吗?

    见冯宛沉思,赵俊扁了扁嘴,忍不住埋怨地说道:“宛娘你应该劝我等一等的。若是我在卫子扬进言后,隔个几天再上禀。既可得到陛下的赏识,也不至于让陛下和殿下期待太高,更不至于让那些同僚又眼睁睁地盯着。”上一次招了妒忌,让他饱受流言之苦。现在他着实有点畏了。

    何况,军事那块,对赵俊来说实在太陌生太陌生了,他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

    冯宛听到他的埋怨,嘴角淡淡一掠:不错,我可以那样做,可是我却不想。树大招风,你既然想出头,就当承受这招风之虞

    赵俊踱了几步,走到冯宛面前,看着她沉声说道:“宛娘你不在那里,你不知道,当我开口推拖时,陛下和五殿下那是多么失望。宛娘,我真担心,我要是决意不去,他们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他却是说不下去。

    咬着牙,颊肉跳动几下,赵俊又踱了开来。

    这一次,他一直在沉思中,想了好久,他转向冯宛,眼巴巴地说道:“宛娘,你说我要是去了战场,我就呆在卫子扬的军中,他会不会帮我?”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握着冯宛的手,连迭声地说道:“干脆,宛娘你与我一道去。”

    一道去,当你与卫子扬之间的桥梁么?让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你一把么?

    在赵俊希翼期待的目光中,冯宛慢慢摇头。

    她一摇头,赵俊的脸色便是一冷,他急道:“为什么不行?”

    冯宛轻声细语地说道:“夫主,你忘记了卫子扬那人的性格。”她提醒他,“他可是连陛下也敢驳的,大公主也敢甩耳光的人。”

    这话一出,赵俊直似掉到了冷水中,他向后退出一步,青着脸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当如何是好?”

    恼怒地瞪着冯宛,他低吼道:“你倒给我一个章程看看”

    冯宛知道,他这火只是因为心虚,他只是在借此发泄。

    垂着眉,冯宛沉思起来。

    她一沉思,赵俊反而充满了希翼。

    在他眼巴巴地目光中,冯宛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妾,妾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这话一出,赵俊完全白了脸。他向后退出一步,猛然走出三步,他双手扶在几上,一动不动地呆站着。

    好一会,他低哑的声音传来,“这娘你再想想,再想想。你知道吗?陛下已经许了我,如果我此战有功,将封我一个四品官衔,我当了四品官,宛娘你也可以挺直腰背啊,便是对上了四姑子,你也不用低声下气的了。对了,还不止升官,五殿下说,到时他会赏我一栋宅院,一车黄金,便是美人也会多赏几……”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冯宛未必会对美人感兴趣,便连忙住了嘴。

    许的东西很多啊,看来陛下和五殿下,真的对他期待很高。

    冯宛冷冷一笑,忖道:可惜,我助你升官发财的结果,只是你住高楼,拥美人,我却什么也没有了。

    赵俊诚恳地说到这里,自认为自己说的话,够有吸引力,便转过头来看向冯宛。

    这一转头,他对上双手绞着衣角,一副不知所措模样的冯宛。

    看到她这样子,赵俊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恼,他瞪着她,正准备斥喝时,冯宛低弱的,有点颤抖的声音传来,“可,夫主,妾也只是从卫子扬那里得了这消息啊。妾一妇人,哪懂得这些朝堂之事,兵家之事?”

    她似是急了,白着脸,眼泪都在眶中转动,巴巴地看着赵俊,一脸不安中还带着自责。

    见她这样子,赵俊一怔,马上想道:她记得把这么重大的消息传递给我,应该肯定。不能逼急了她,要是她畏手畏脚了,有话也不转告我,那就大不妙了。

    想到这里,他收起急乱之心,长叹一声,挥手道:“好了好了,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瞟到冯宛的泪眼,他忍着气安慰道:“你也别放在心上,这事我再想想,再想想。”

    冯宛低头应道:“是。”

    “还不出去?”

    “是。”

    冯宛出来时,婢妾们都围在外面。看到她下了台阶,一个个围了上来。

    眉娘走在最前面,她担忧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小小声地问道:“夫人,夫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冯宛抬头。

    对上婢妾们不安的脸,冯宛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没出事,夫主好着呢。”

    “那夫主他?”

    眉娘又急急问道。

    不过这一次,冯宛明显不想回答,她推开众女,朝着自己房中走去。

    这一个晚上,赵俊一直在书房中踱来踱去,念念有词。眉娘和妩娘绢儿三女送了三次点心,那骂声便响起三次。

    坐在自己房中,望着赵俊房里的灯火,冯宛慢条斯理地倚在塌上,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一边慢慢地品,一边侧过头,欣赏着书房里的灯火,以及那时不时传来地捶打声和咒骂声。

    时间静静地流逝,可与书房中那个焦虑的人一样,冯宛一点也不累。她很自在地在欣赏着。

    赵俊就是想一步登天,他不想放弃那个四品官位,还有那些黄金美人,可他又没有那个能耐真要上战场吧,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拒绝吧,又实在不舍,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为难。

    人啊,就是这样。干脆得不到,还能熄了那个念想,还能有个一时平静。可这样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眼睁睁放走,那求不得的苦,足够让他煎熬的了。

    这样才好,这样才是她想要的。若不是早料到这样,她怎么会给他这么重要的消息?

    赵俊一夜未眠,到了夜晚,还可以听到他的咒骂声。

    第二天,赵俊借口病了,没有去上朝。一夜没睡的他,眼中充满了血丝,嘴唇也干裂着,脾性更是燥得很,一大早就去献殷勤的二妾一通房,全部被骂得哭着出来了。

    到得中午时,他更焦虑了。寻思了又寻思,赵俊总觉得,相比他自己的,宛娘也许更有法子,便把她叫到了书房。

    他也没有再逼她,只是在求她好好想想后,便烦恼地踱个不停,频频拿眼瞅向冯宛,只求她突然给出一个主意来。

第七十三章 我们和离吧!

    

    卿本风流

    冯宛哪里可能会出主意?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跪坐着,双手紧紧拢于袖中,仿佛害怕有个什么响动,就会惊醒赵俊一样,一动不敢动的。

    赵俊回头看了几次,见到冯宛这么一副胆怯气虚的表情,心下凉了半截。

    良久,他停下脚步。

    又过了一会,他衣袖一拂,冲出了书房,直到他跨上了马车,冯宛才走出书房。

    见赵俊出门,眉娘连忙扭到冯宛面前,小小声地说道:“夫人,夫主他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太多不安。从赵俊的骂声中,她感觉到事情好象不大。

    冯宛不想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便回到房中。

    赵俊出去后,很晚才回来,回来时,身上带着一股脂粉香和浓厚的酒味。

    看来,他想不出应对之策,竟跑到红楼解愁去了。他难道不知道,此刻他的态度也很重要,这般轻浮,陛下一旦知道了,会断定他不够忠心勤勉么?

    陈容自是不会提醒,而赵俊,也仿佛真不知道。接下来,他又在红楼泡了一天。

    直到那天傍晚,他才洗了一个澡,青白着脸,慢腾腾地跨上马车,向皇宫中驶去。

    赵俊很快就回来了。

    跨下马车时,他脚步有点浮,也有点沉。

    回到书房中,他直挺挺地躺在塌上,闭着双眼,疲惫地吩咐道:“叫夫人来。”

    “是。”

    不一会,冯宛那轻缓的脚步声,节奏地传入他的耳中。

    接着,冯宛温柔地唤道:“夫主,你找我?”

    赵俊慢慢睁开眼来。

    直直地看着冯宛,好一会,他干涩地唇才动了动,“宛娘,”他的声音很哑,“我拒绝了。”

    他露出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哑声说道:“我不会去战场。”

    对上赵俊那痛苦得几乎扭曲的脸,冯宛轻声说道:“夫主?”

    她才开口,赵俊沉闷的声音继续传来,“于兵家事,我实一无所知,真到了战场,只会显出无能……我找了一个借口,说不愿意出征时,五殿下恼了,他说我是舍不得都城的温柔乡,骂我怕死。”

    他脸颊的肌肉狠狠地跳了几下,艰涩地说道:“妩娘,好不容易让陛下和五殿下对我留了意,我又让他们失望了。

    冯宛沉默着。

    在她的沉默中,赵俊重重地闭上双眼。

    他一动不动,呼吸沉重,眼角湿润。

    冯宛也一动不动,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宽大的衣袖在风中轻轻飘动。

    直过了良久,他沙哑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便是胆小,便是贪图安逸,我毕竟是惊动了陛下的人,他们也都知道,我军事才能不下于卫子扬,还是可以造就的。宛娘,你说是不是?”

    他在自宽自解中,想得到冯宛的肯定。

    冯宛点了点头,轻声道:“是。”

    这一次,她的安慰,并没有解除赵俊的烦恼,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奈何,奈何”

    长叹中,他挥了挥袖,示意冯宛退下。

    接下来的几天,赵俊一直呆在府里,足不出户。

    而在他沉闷休息的当口,北方的军情是一日一变,开始还只是二三个族合击陈国,到得后来,连另外两个大族也蠢蠢欲动

    陈国开始了紧急动员,无数将士奔赴前线,宿将名帅全部领命出征。

    战争的阴影,开始笼罩在整个都城上空。

    这一天,冯宛照例从外面转了一圈才回来。马车刚到府门口,她便听到一个傲慢的声音清脆地传来,“赵俊,怎么你那妻子还不回来?本公主很想她呢。”

    是大公主的声音

    她怎么到了府中了?

    冯宛有心避开,奈何这时马车已经驶入府门,一个婢女已在欢喜地叫道:“夫人回来了。”

    声音一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盯向这边。

    马车停下,冯宛缓步走下。

    看到冯宛走来,大公主的四白眼中,露出一抹得意来。她朝赵俊使了一个眼神。

    赵俊暗叹一声。

    看到冯宛走来,他清咳一声,慢慢说道:“宛娘。”

    冯宛停下脚步。

    这时,赵俊的声音提高了些,他蹙着眉头,温言温语地说道:“宛娘啊,大公主来了,你没有看到么?怎么还不向她行礼?”

    行礼?我不是还没有来得及么?

    赵俊一开口就指责,都是做给大公主看的,所以,他不等冯宛反驳,已沉着脸继续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大公主刚才发话了,你在这里给她磕一个头,给自己甩一个巴掌,以往的事就一笔勾销,她也不想计较了。”

    说到这里,赵俊的声音有点紧张,看向冯宛的眼神也有点急迫。

    他是知道冯宛性格的,这样地屈辱,只怕他这个太过看重颜面的妻子受不了。可是,大公主的意思很明了,她真是想这样出了一口气,便把以往的事全都揭过的。

    对于赵俊来说,冯宛一个妇人,只是这样折损一下颜面,便能与一个公主和好,实是难得的好事。她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在赵俊一连串地说道中,冯宛的脚步已停了下来。

    要她给陈雅磕头,再甩自己一个巴掌,便揭去以往的恩怨?

    恩,以陈雅的性格,自己如果真这么做了,她倒有可能见好就收。毕竟,上面也有替自己说话的人不是?再说了,自己与大公主这样闹着,大公主想见赵俊也不方便,远不如和好的好。

    只是,陈雅并不知道,自己与她之间的恩怨,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揭过了赵俊也不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为了他,而折损半分颜面了

    因此,赵俊的声音一落地,众人嗖嗖盯来,妩娘掩唇暗笑中,冯宛却是一动不动。

    她衣袖当风,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白嫩的颈项挺得笔直,美丽的眼睛静静地瞅向大公主,瞅向赵俊。

    慢慢的,冯宛嫣然一笑。

    眸光荡漾着,冯宛看向大公主,淡淡地说道:“大公主亲临寒舍,便是为了此事么?”

    她嘴角一扬,眼底不见笑容,“妾于往昔,是有得罪大公主处。可是公主殿下难道不知,妾虽不才,好在也是一个主母……妾怕妾那个耳光扇下去,这赵府里,便再也没有妾的容身之地了。”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轻细缓慢,完全是在跟大公主解释。

    赵俊可不耐烦听她的解释,他眉头一蹙,声音一提,厉声喝道:“叫你跪你就跪,不过一个巴掌而已,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快点按大公主说的做。剩下的事,有为夫替你挡着”

    你趁我挡着?

    听到赵俊的话,冯宛差点失笑出声,她跟了他那么多年,还真没有见他为自己挡过什么事。

    淡淡地抬眸,冯宛似乎没有听到赵俊的大呼小叫,她静静地看着大公主,双手拢于袖中,衣带当风,飘逸无比的微笑道:“那一日,太妃娘娘曾经说,要我多到宫中走动走动。大公主若是不嫌弃,妾愿与公主一道入宫。”

    这话就不简单了,它是沉甸甸的威胁眼前这个妇人,在用太妃来威胁自己

    大公主那双过大的四白眼,这时瞪得滚圆,整个面容,越发显得凶厉

    她狠狠地瞪着冯宛,手在不知不觉中,按上了腰间的马鞭。

    感觉到大公主那无法压抑的怒火,赵府众婢妾同时退后一步。

    可出乎她们意料的是,明明愤怒到了极点,明明按在马鞭上的手,青筋都暴露了,可大公主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喘气,不见动作。

    冯宛还在微笑地看着大公主,她自是明白,大公主为什么要忍

    ……陛下圣寿后,她因自己的事,一直被关禁闭,直到现在才被放出来。一出来就找到赵府,那是想跟自己算帐了。可这口帐是不能乱算的,一不小心让太妃太后知道了,又是一场禁闭。

    更何况,上次在金弘寺中,她骄横跋扈,得罪了寺中大师的事,已传遍了贵族圈子。那些同龄的女郎们当面不说,背地里,可都是在说什么士子们提到恶妇,必有她大公主,还说她将是第一个嫁不出去的公主什么的。

    因此种种,行事任性的大公主,自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忍一忍。

    大公主直直地瞪着冯宛,瞪着冯宛。

    她眼睛本来就大,本来就有点外突,这一瞪得狠了,整个眼珠子都像要脱出来了。这时刻,连赵俊也看不得她这凶厉的模样,连忙低下了头。只是他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狠狠地瞪了冯宛一眼。

    一阵压抑的沉默中,婢妾们受不了,又向后退出一步。

    这时刻,真正自在的,只有冯宛了。她依然淡笑着,依然广袖飘拂,衣带当风,楚楚有随风而去的飘然之美。

    又过了一会,大公主磨牙的声音传来,她恨恨地说道:“很好,很好,冯氏阿宛,我记下了。”

    说罢,她恼怒地瞟了赵俊一眼,抽出马鞭,在婢妾们控制不住的低叫声中,朝着虚空狠狠一击,喝道:“我们走”

    她带头冲出,转眼间,一行人上了马车,冲出了赵府大门。

    几乎是大公主刚出府门,赵俊便暴喝道:“冯氏阿宛”他瞪着她,喘着气叫道:“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气魄啊”

    他大步走到冯宛面前,铁青着一张脸冷喝道:“敢情你宛娘还是一个金枝玉叶不成?磕头自掌这种事,你是宁死不从?”

    他伸手紧紧地扣住冯宛的手臂,刚要向里面拖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那脚步声冲入了府中。这是一个粮铺的掌柜,他的圆脸上都是大汗,一看到妩娘,便嘶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朝庭说前方粮草紧张,我们的粮食得一粒不剩地征走,以支援北军。”

    什么?

    那掌柜的满头大汗,嘶叫声也很响亮,可不管是妩娘,还是赵俊,都用了一息才消化他的话。

    妩娘最先反应过来,她急急冲出,尖声道:“怎么会有这种事?你从哪里知道的?什么时候开始征?快快,把粮食全部拉回来藏起”

    她的叫声一句比一句高,说得又急又快,直震得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那掌柜的摇了摇头,嘶哑地说道:“来不及了,士兵们就守在粮店外面,说不定现在就已开始搬粮了。”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三四个妩娘手下的掌柜小二,乱哄哄地跑了进来。他们汗流满面,脸上全是惶急。一见到妩娘,几人同时叫道:“他们拉粮了,怎么办?”“主子,你快想想办法,我们实在挡不住他们。隔壁的牛叔刚叫出不肯,一个将军长戟一挥,便刺了他一个透心凉。”“主子,怎么办,怎么办?”

    这些人的叫声,乱七八糟的同时传来,吵嚷声挤破了整个院子。

    听着听着,妩娘脸色苍白一片,她腾地转身冲向赵俊,拉着他的衣袖,急急地说道:“夫主,夫主,这可怎么办?那些粮,是我们最后的财产啊。”她说到这里,想到这半年来执家的辛酸,不由抱着赵俊的大腿,放声大哭起来。

    赵俊被那句‘是我们最后的财产’提醒了,他青着一张脸呆在当地。

    不知不觉中,他放开了锢制冯宛的手。

    双手连搓,赵俊踱了几步,走到几个掌柜面前,细细地询问起来。

    不问还好,这一问,他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来,那些军卒们已一连砍了十几颗粮商的人头了。朝庭已然下令,凡是粮草,无论店家背景如何,一律征收。便连两个殿下开的粮店,这时也乖乖的让朝庭把粮食收了去。

    连殿下也这样,那他这个小小的官员,哪里入得了那些军爷的眼?

    可是,正如妩娘所说,那三家粮铺,是赵府最后的财产啊是他所有的花销,应酬,是实现他雄心壮志的后备啊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朝庭把粮征了去啊

    想到焦头烂额处,赵俊突然想到了冯宛。他急急转头寻去。

    这一转头,他对上了腰背挺直,已无声无息地走出老远,眼看就要跨入房中的冯宛。

    看到她,赵俊连忙叫道:“宛娘”

    他几个箭步冲到她身后,叫道:“宛娘你快想想办法”

    叫着叫着,他伸手捞向她的衣袖。

    他捞了一个空。

    手放在门柄处的冯宛,停下脚步,慢慢转头。她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赵俊,对着急红了眼的他,她嘴唇轻启,优雅而冷漠地说道:“夫主,我们和离吧。”

    在赵俊急速退后一步中,冯宛抬眸定定地看着他,表情冷得出奇,“嫁君二载,不曾有孕。又因自重颜面,数次违拂君意。我们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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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害怕

    

    和离?

    宛娘竟然跟自己提到了和离?

    一时之间,赵俊又惊又怒,他急促地退后一步,脸色青灰地瞪着冯宛,沉声喝道:“宛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叫到这里,他不等冯宛开口,马上愤怒地低喝道:“现在这个时候,你添什么乱?”

    这话一出口,他便对上了冯宛的表情。

    此刻的她,脸色有点白,唇紧紧抿成一线,看向他的表情,既冷漠又悲伤,似乎受了无尽的委屈,似乎对他已经绝望。

    看到这样的冯宛,赵俊的话说不下去了。他盯着冯宛,忍着惊怒,温柔地唤道:“宛娘,你何必如此?”

    她何必如此!

    她应该知道,在这样的世道里,她一个父亲靠不住的已婚妇人,一旦和离,那是无处可去!

    她应该知道,自己对她真是好的,脱离了自己,她说不定会如外面的乞丐一样沦落无依!

    想着想着,赵俊暗叹一声。

    他朝后面瞟了一眼,见众人都在盯着自己,似乎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这热闹。

    眉头一蹙,狠狠喝道:“退后,都退后!”

    喝退众人后,他大步走到冯宛身边。

    再次伸手,他握上冯宛冰冷铁硬的手,温柔地说道:“宛娘,别任性了。”他轻柔地说道,“现在为夫有事,你别在这个时候闹脾气。”

    冯宛侧过头去。

    这时,赵俊温柔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响起,“为夫知道,你是因为大公主那事,哎,你就是个性倔的。”顿了顿,他温柔地警告道:“和离的话,可不能轻易说出的。宛娘,你想过和离后,你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吧?你没有想过吧?哎,宛娘,你呀。”

    他说不下去。

    这时的赵俊,语气是温柔的,甚至这温柔中,还有着他自己也不曾发现的绵软小意。

    这时的赵俊,也是体贴的,他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冯宛着想,他在实实在在地担心她日后的生计。

    冯宛听着听着,心下一怔,忖道:原来,他对我,还是有一点心的。

    可是,有心又怎么样?人的性格是天生注定的,也许他这样的人,本不应该为人之夫,为一家之主吧。

    侧过头,冯宛的声音于清冷中,少了份冷硬,多了份平静,她静静地说道:“妾是真心求离。”

    她转过头,目光明澈如水,那般冷静得漠然,那般平和得不在乎。

    这样的眼神!

    赵俊握着她的手一松,脸上的温柔和笑容,这时也是一僵。

    他盯着冯宛,不知不觉中,脸颊的肌肉在抖动:宛娘这表情,让他有点害怕,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一阵子,她面对他时的平和雍容,冷淡随意,莫非,她有这样的表现,不是因为她风姿出众,而是因为她本不在意?

    是了,在元城时,在她刚嫁给他时,她虽然也是风姿不凡,可没有这般超脱,这般不在意。

    她,不在意他了么?

    赵俊无力地松开冯宛的手,无力地向后退出一步。

    他艰难地看着冯宛。

    这一刻,他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既闷且沉,让他想发怒,却又想哭泣,更想开口相求。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

    就在这时,妩娘急急的叫唤声从身后传来,“夫主夫主,你快想法子啊。”她大声哭道:“都这个时候了,夫人你与夫主闹什么闹啊?”

    想法子?

    是了,是要想法子,再不想法子,他的粮食,他的财产都没了。

    赵俊猛然警醒过来,他像是逃离,也像是在害怕,当下衣袖重重一甩,再不向冯宛看来,急急叫道:“走,到店里去,迟疑什么?还不快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叫出声的。

    仆人们急急应是中,一个转眼,赵俊众人消失在府门口,空留下悄立风中的冯宛,以及眉娘和绢儿等人。

    眉娘和绢儿等人,还在盯着冯宛,一个个张着嘴,一个个错愕震惊。

    冯宛朝她们瞟了一眼,抬起头来,目送着赵俊的马车离开的方向。

    那马车,走得很快,从她这个角落看去,可以看到赵俊放在车窗上的手,一个劲地在颤抖。

    他害怕了!

    前世时,自己对他千依百顺,事事以他为先,他似乎没有这么在意过自己。这一世,自己冷了,不再在意了,他反而更加留恋了。因自己一句和离,竟惊怕成这个样子。

    他对自己,未必全然无心啊。

    可是有心又怎么样?前一世,这一世,她思了又思,竟想不出他有哪一点让她留恋,让她不舍的。

    冯宛慢慢垂眸,嘴角浮出一抹浅笑。在这个时候,她露出的这一抹笑,平静,温婉,仿佛世事洞明,他心洞彻,己心洞彻。

    这一种平静得明彻的笑,让靠近过来的眉娘和弗儿等人,打了一个寒颤。

    忍了忍,眉娘最先强笑着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啦?”

    见冯宛回过头来,眉娘嘟囔道:“夫人也真是的,和离的话,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吗?”

    她明是抱怨,实际上也是劝解。在眉娘来说,这个府中有冯宛在,比冯宛离开,妩娘一家独大,要好上十倍百倍。

    弗儿也在一旁小声劝道:“是啊,夫人怎么说这话呢,你看郎主都给吓住了。郎主对夫人,比对别人好多了些。”

    弗儿的话,博得了婢妾们一致点头。正是这样,赵俊对冯宛,确实比对任何一个婢妾都要好,都要信任尊重。

    都为他说话啊?

    冯宛微微一笑,她继续抬头,透过大门看向外面的车流,想道:真是久在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了啊。

    外面,已看不到赵俊的马车,可她的眼前,还残留着赵俊那么只颤抖的手的影像。

    他害怕了。

    害怕就好,至少这阵子,便是大公主闹,冯芸趁机挑事,他也会压制几分吧?至少这么一来,赵俊面对她时,会更小意,她的耳根子也会更清净些吧。

    其实对冯宛来说,现在并不是和离的时机,卫子扬刚刚远征,她正被大公主和冯芸死死地盯上,恨着。还有,大战刚起,都城中人心惶惶,浪荡子们不安其份。她这时成为独身,便是曾秀他们,也不一定护得住她。至少,如大公主这样的贵族他们便拦不住。

    在赵俊的情形处于不利的时候,作为他的妻子,她提出和离,这也算是落井下石吧。说出去,太妃她们也会对她不喜。没有了太妃她们的庇护,大公主是想怎么动她便可怎么动她。

    时机未到啊。

    征食的事已成定局,赵俊等人匆匆赶去,店中的粮草早就征走一半了。

    他想做些什么,可还没有开口,脸上甚至还陪着笑,便被手持长戟的士卒,举起那寒森森的戟尖,抵在了胸口。

    赵俊笑不下去了。

    妩娘拭着红肿的眼,靠过来颤声说道:“夫主,若不,跟他们提提五殿下?”

    几乎她的声音一落,赵俊便猛然回头,他狠狠的,怨恨地瞪着她,恶形恶状地低声咆哮:“蠢妇!你还想害我?”

    这时的赵俊,凶相毕露,怨恨之情毫不掩饰,妩娘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吓得向后急退两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她脸白如纸。

    没有注意到自己头发披散,妩娘睁大泪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些属于自己的粮,属于自己的梦和希望,一车又一车地拉走。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扑在地上啕啕大哭。

    街道中,痛哭流涕的,并不止是妩娘一个。这些店家,有几个不是倾尽所有在经营的?街道上,早就哭声一片了。

    听着妩娘的大哭声,赵俊脸色灰白地四下张望着。到处,都是漠然的面孔。在这条小小的街道中,贵族们依然趾高气扬,无助者啕啕大哭,两种面孔,两种人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几乎是突然间,赵俊想道:也许,我应该留在元城的。

    他刚刚想到这里,马上忆起前不久传来的,元城被屠的消息,又连忙摇头。他咬牙切齿地想道:没有退路了,搏,继续搏!苍天不会绝了我的路的。

    想到这里,他纵向跳上马车,喝道:“去皇宫。”

    驭夫一怔,马上应道:“是。”便是妩娘听了这话,也惊喜地抬起泪眼,颤声道:“夫主,夫主!”声音中充满欢喜和期待。

    赵俊听到了她的叫声,头也不回。他双唇抿成一线,忖道:便是宛娘又得罪了大公主,可大公主对我还是有好感的,四姑子也是个有心的。这花用的事,不如找她们想想法子。

    想到那两个人,赵俊突然有点气恼起冯宛来。要不是宛娘太过看重她自己的颜面,要不是她又跟自己置气,闹什么和离。现在便可以拉着她一起入宫。他相信,只要宛娘愿意伏低做小,大公主和四姑子肯定愿意出手相助自己的!现在呢,只能自己出面,那成效定会大打对折!

    想着想着,赵俊既是气恼,又是说不出的难受。想到冯宛提出和离时那冷漠绝情的神态,他的心更是堵得慌。

    直到傍晚,妩娘才回来,她说,赵俊去皇宫了。

    听到这消息,众女反应不一,只有冯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想道:果然不出所料。

    月上柳梢头时,赵俊回来了。出去时他一脸沉重,回来时,脸色好了不少。

    一看到他下车,妩娘等人急急围上,直跟着赵俊来到书房外,妩娘终于忍不住唤道:“夫主,那些粮?”

    因太过紧张,她的声音有点哆嗦。

    赵俊回头,他冷声说道:“不要再提粮食的事了。”

    什么?

    妩娘大惊,她白着脸正要再问,赵俊说道:“这次征粮,是陛下和诸位殿下拟定的,无人可以违抗,我也是一样。”他警告地瞪着妩娘,沉喝道:“粮都征走了,以后不可再提。若是有人问起,你当一脸欢喜!”

    不可再提,还要一脸欢喜?

    妩娘脸白如纸,她目光涣散地说道:“可是,那是我们最后的财产……”

    这一次,赵俊听了她的话,没有着急,他淡淡说道:“财帛的事,暂时不用操心了。”在妩娘等人瞪大的眼神中,他转向冯宛所在的房间,声音微提,清朗地说道:“冯美人知情后,赏了我财帛,这些财帛,够我们用一阵子了。”

    说了这里,赵俊瞪了妩娘一眼,道:“妩娘,你并无生财之能,也无生财之运,以后就安份一些。”

    说这些话时,他的声音都很高,目光也时不时地看向冯宛的房间。

    他就是想告诉冯宛,冯芸对她和他,并不止是有恶意,她实际上真是把他们当成一家子,愿意倾力帮助的。

    他更想冯宛走出来,含泪告诉他,上午说出那样的话,是她糊涂了,她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为了将功折罪,她愿意管理冯美人的那些财帛。

    可是,赵俊的声音虽高,脚步也刻意地缓慢,眼神更是频频瞟去,却一直不见冯宛从房中出来。

    那个妇人,难道她还铁了心不成?

    赵俊又气又怒,又有着说不出的伤心。最后,他狠狠地剜了一眼妩娘,一脚踢开书房门冲了进去。

    直到那撞得摇晃不已的房门被重重关上,妩娘才失魂落魄地走回房中。

    呆呆地坐在铜镜前,妩娘看着镜中脸色苍白浮肿的自己,喃喃问道:“左儿,你说怎么办才好?”

    这话左儿哪里能回答?

    见左儿不答,妩娘以袖掩脸,再次嘤嘤哭泣起来。

    连续几天,赵俊都没有来见冯宛。每次无意中撞上,他还像躲什么一样,急急避开。

    他朝宫中,也走得更勤了。有时冯宛都怀疑,他是怎么这么顺利地出入宫闱的。

    至于都城中,随着战事越来越紧迫,气氛也越来越沉闷。同时,城中的粮草全被朝庭征走后,存粮不多的普通家庭,也都出现了饥荒。

    这种饥荒,随着前往邻地买粮,却空手而归的人越来越多,也渐渐升级。

    一个月后,都城中的粮食足足涨了三倍,还很难买到。

    赵俊从冯芸和大公主那里借来的财帛虽多,也不会全用在买粮上。无可奈何之下,府中只好节食。原本的一日两顿,虽然还是照样,可米换成了梁,饭换成了粥。

    又过了几天,随着粮荒引发的人心慌乱,赵俊干脆规定,婢妾们一顿只可食一碗沈粥。冯宛虽是主母,可因她正与赵俊冷战,也不知是哪个人示意的,她的那一份也变得与婢妾们一致,只有一碗浓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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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变故

    其实,此时战争刚刚开始,三倍的粮价还可以接受,赵俊毕竟不是一个有大魄力的。要是冯宛,便是没有重生的优势,她也知道,这样的战争从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战争拖得越久,粮草供应就越紧张。她会趁现在粮价还没有到达最高峰时孤注一掷,把所有的钱全部用来购粮。这样不但食用无忧,粮价上涨时,凭出售粮草还可以赚上一笔。

    而他这样拖下去,只会粮食越来越买不起,钱帛也所剩无几。

    当然,这事她不会提醒赵俊。

    一大早,外面便是叽叽喳喳声不断。冯宛洗漱后,问道:“外面怎么啦?”

    弗儿低着头,乖巧地说道:“是妩娘,她说她是双身子的人,夫主短了谁的粮,也不应该短了她的。眉娘怪她说话不中听,两人吵起来了。”

    是么?

    冯宛淡淡一笑。

    她站了起来,这时,淡淡的晨光透过纱窗,静静的铺照在房中,一切显得那么安逸美好。

    冯宛微微而笑时,一侧的弗儿抬起头,目光闪烁地望着她。

    就在这时,冯宛回过头来。

    一对上冯宛的目光,弗儿谦卑地低下了头。晨光中,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子身形瘦小,同样瘦削的脸上,五官已现出精致的轮廓。

    只是这张脸青中夹着黄色,显得晦暗而憔悴,低着头时,神态也是怯怯的。看起来,她已没有初见时那般自信。

    看来,她已得到一些教训了。

    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冯宛嘴角微扬,提步朝外走去。

    弗儿见她出门,连忙跟上。

    吱呀一声,冯宛推开房门。院子里,妩娘正在阴阳怪气地叫道:“我这肚子里怀的,可是夫主的第一个孩子。若是个儿子,那可是夫主的长子了。”

    说着,她斜眼看着不远处的眉娘,笑得刻薄,“我可不像某些人,从那种地方出身,也不知还能不能有孕”

    这话很恶毒了。眉娘气得脸孔刷地涨得通红,她尖声叫道:“你这个败家的贱妇,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

    一边叫,她一边便向冲向妩娘,绢儿赶紧上前,把眉娘扯了回去。眉娘还在气愤地挣扎着,也不知绢儿说了一句什么话,眉娘突然安静下来。

    这一边,妩娘还在得意地盯着她们。

    注意冯宛出来的,只有左儿这个婢女。她小碎步地跑近,在经过冯宛时,恭敬的福了福,然后,她来到弗儿身后,扯了扯她衣袖。

    冯宛回头,对着弗儿说道:“我出外了,你不必跟上。”

    说罢,她缓步走向马车。

    看到冯宛走出院落,婢妾们的叫嚷声安静了些。这几天,夫主归家都不敢与夫人打照面,愈发让她们看到了夫主对夫人的在意。不知不觉中,便是妩娘这种尖刻的,也收敛起爪牙。

    冯宛坐上了马车。而那边,弗儿和左儿已跑到角落里说话去了。

    街道中很安静,越是战争吃紧,都城便越是不能乱。因此城里城外,都有大量的扩卫士卒守卫着。

    不一会,冯宛来到了西郊周府。

    驭夫目送着夫主进去,老实地低着头等候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浓厚的米香和菜香传来,却是一个铁塔一样,脸上还有一道刀印的壮汉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他面前,粗声粗气地说道:“吃吧,你们夫人交待的。”

    夫人交待的?

    驭夫愣愣地接过食盒。

    刚一打开,驭夫便不由自主地吸了一下口水。食盒中,是满满一格白生生的米饭。另外两格,则是炙烧得香喷喷的大块羊肉和一些煮烂的青菜。

    饭菜不见得特别丰盛,可是,天可怜见,他一个壮汉子,已足有大半个月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现在光看着这食盒里的米饭,他那口水便咽个不停。

    可他有点不敢动。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壮汉,高大健壮,神色凶戾,光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杀气,显然是个见过血的浪荡子。他杵在这里,不远处的那些乞丐和流浪汉,明明口水直流,却连正眼也不敢看一眼。

    壮汉见驭夫不动,扫帚眉一挑,恶形恶状地喝道:“愣什么?这是你家夫人所赐。”

    夫人所赐?

    驭夫自己也是个身强力壮的,倒不是怕得连话也说不出。他猛一点头,道:“多谢这位兄台了。”

    说罢,他打开食盒,狼吞虎咽起来。

    不屑地瞟了一眼饿死鬼投胎般的驭夫一眼,壮汉双手抱胸,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夫人本事大着呢,想你这堂堂汉子,又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吃一顿这样饭算什么?”

    停了停,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吃慢一点,放心,你吃不穷你家夫人”

    吃不穷我家夫人?

    驭夫狼吞虎咽的动作一僵。他悄悄地抬头,朝着面前这体肥悍勇,满面红光,显然吃得甚好的壮汉看去,惊道:听他这语气,好象很了解夫人,难道说,府里都穷成那样了,夫人却私藏甚丰?

    转眼,他又一喜:夫人不但性情宽厚,现在看来本领也胜过郎主,对她尽忠不亏。

    驭夫心中大定,便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那壮汉瞟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那妇人斯斯文文的,心眼特多,也不知叫我过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不通便不多想了,等驭夫吃完,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大摇大摆地入了周宅。

    一刻钟后,冯宛出来了。

    坐上马车,在驭夫频频回望,连连谄笑中,她清雅的声音传来,“今日之事,不可跟任何人说来。”

    驭夫早就想跟她表忠心,闻言连忙点头哈腰,“是,是,不会,绝对不会。”

    冯宛淡淡的声音继续传来,“便是以往的,凡是与我有关的事,都不可跟外人说来。”

    “是,小人省得。”

    “恩。”冯宛满意地说道:“你明白就好。这人啊,最要紧地是守本份。你守了本分,我会记得,也不会亏待于你。不过,你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声音一沉。

    这沉冷冰硬的声音,令是驭夫一惊,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那凶戾可怕壮汉的身影。他额头冷汗一冒,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小人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以往,他对眼前这总是温温和和的夫人,虽有几分客气,终谈不上敬畏。可现在,驭夫对这个深不见底的夫人,却是着着实实地敬畏了三分。

    冯宛带着驭夫,在周府中加了三天的餐后,赵府中,越发地闹得慌了。

    这一天晚上,冯宛刚刚入睡,突然的,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撕破了夜空,惊起了众人。

    冯宛坐下,一边着裳一边向急急走来掌灯的弗儿问道:“出了何事?”

    弗儿脸色有点白,她朝外面那凄然尖叫的一角望了一眼,喃喃说道:“好似是,妩娘出事了。”

    是么?终于出事了么?

    冯宛披上外袍,大步走向院落。

    当冯宛走出时,整个赵府中的人早已冲出。身着内衣的赵俊身后紧跟着秀发凌乱,脸带红霞的眉娘,早早就出来了。他急冲几步,朝着妩娘的房间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妩娘没有回答,她只是声嘶力竭的尖叫着,声音充满了绝望,痛苦,还有无穷无尽的怨恨。

    倒是左儿猛然扑出,她披散着头发,左脸上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含着泪向赵俊叫道:“郎主,是主子,主子流了好多血”

    妩娘流了很多血?

    赵俊一惊,大步冲入房间,随着他这一冲,婢妾们也跟着凑了进去。

    片刻后,赵俊的嘶吼声传来,“快,快,叫大夫”

    嘶吼到这里,他似是在摇晃着妩娘,“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里流血了?是不是孩子没了?”

    他的嘶吼,提醒了妩娘,她胡乱地叫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似乎她一边尖叫一边抓着赵俊胡乱撕扯。只听得“啪”的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传来,这巴掌声一出,妩娘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而赵俊已沉声喝道:“左儿,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左儿哽咽的,慌乱地说道:“奴,奴也不知。主子睡着睡着,就叫肚子痛。奴刚掌灯,她就从塌上摔下了,然后下裳都是血。”

    赵俊冷喝道:“睡着睡着就肚子痛?那她睡前可有吃过什么?”

    左儿寻思了一会,喃喃说道:“睡前就喝了一碗粥啊。”

    “粥是何人所做?”

    “是,是奴。”左儿刚说到这里,猛然惊醒过来,她扑到在赵俊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叫道:“郎主,不是我,不是我……”

    在她慌乱地叫声中,赵俊右手一挥,便准备令人把左儿拖走。

    这时,他眼角瞟到一个缓步走来的身影,那就要脱口而出的话便是一哑。

    走来的,正是冯宛,她衣带当风,优雅缓步地跨入房中。

    不过,她还没有开口,刚才还呆了的妩娘突然指着眉娘尖叫,“是你,一定是你,是你下的药,是你害了我的孩儿。”

    一边叫,她一边挣扎着爬起,披头散发地扑向眉娘。

    眉娘吓得尖叫一声,她连忙退到赵俊身后,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说道:“夫主,眉娘可是一直与你在一起啊,这种事,分明是那左儿做的,怎么能赖在妾身上?”

    眉娘这个晚上,倒真是与赵俊在厮磨着。

    赵俊眉头一皱,对状若疯癫的妩娘说道:“你冷静一点。”说到这里,他命令道:“把左儿押下去。”

    他实在不耐烦了,身子一转便向外走去。

    来到冯宛身边时,赵俊脚步顿了顿。艰难地看了她一眼,他丢下一句话便逃之夭夭,“这事宛娘处理吧。”

    我来处理?

    冯宛静静地站在房中,看着神色各异的婢妾们,暗暗想道:我是知道谁做的,可是,我有处理的必要么?

    想是这样想,既然赵俊开了口,她还是要做些事的。垂着眸,冯宛淡淡地说道:“左儿,你煮粥之时,身边可有别人?”

    左儿连忙说道:“还有弗儿,弗儿也在。”说罢,她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弗儿。

    冯宛也看向弗儿。

    这一瞬间,她清楚的从弗儿的脸上,看到她的不愉。

    不过只是一会,弗儿便下了决定,她低着头,不安地说道:“奴是与左儿在一起,可奴只是坐在门框上与她说说话。”

    一句话,既承认了左儿的供词,不至于让人觉得她不忠义。同时,也摘清了彼此。万一左儿被问罪,她也可以说自己隔得远,灯火又暗,没有看清她到底做了什么。

    冯宛冷冷一笑,向左儿问道:“你煮粥的梁呢?”

    “梁?啊,在这里,在这里。”

    冯宛瞟了一眼,同管事说道:“明日把这梁拿到药铺看看,可有掺杂。”

    说出这话后,她向左儿说道:“郎主之意,是令你在柴房中好好想一想。不过大夫马上就要来了,你主子身边不可无人,你先服侍她吧。”

    冯宛看向弗儿,也说道:“弗儿也好好想一想,左儿当时可有异常?”这句话,她说得随意,可不知为什么,这话一出,左儿便频频看向弗儿,而弗儿则低着头,根本不与她的目光相对。

    见状,冯宛再次冷笑起来,她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屋吧。”

    说罢,冯宛转身便走。

    她刚跨出房门,妩娘尖厉的叫声再次传来,“冯氏宛娘,你见我的孩儿没了,是不是很开心啊?明明就是眉娘那个贱妇害的我,你怎么就不处置她?”

    这尖叫声依然嚣张,毫无礼仪。看来她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啊。

    冯宛回眸,星辉下,她目光如刀,冷冷地盯了妩娘一眼。

    她的眼神冰冷,还带着一种厌烦,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

    不知为什么,妩娘一对上她这目光,便想到自己:财产全无,夫主信任不再,孩子又没了,她一无所有了,拿什么跟夫人叫板?

    想着想着,她脸白如纸,脸上的凶戾也转为灰败。无力地颓倒在地,迎向冯宛的眼神中,不知不觉中,变得躲闪,变得眼神涣散。

    冯宛收回目光,曼步走在了星光下。

    推荐老作者雕栏玉砌的一本新书。

    呵呵,这次年会在成都,雕栏的老家与她见了面。她这人啊,便与成都的山水一样,热情,还带着点悠闲自在。承蒙她热情接待,挺有点感动的。

    恩,新书如下:

第七十六章 处理

    

    卿本风流

    大半个时辰后,左儿带着鼻音的说话声从外面传来,“夫人,大夫来了。”

    ……只听得房中一阵西西索索声,然后,弗儿怯怯地唤道:“夫人,夫人?”直叫了一会,冯宛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何事?”

    “左儿说,大夫来了。”顿了顿,弗儿小小声地问道:“夫人,你要不要起塌?”赵府的第一个血脉可能保不住,她这个做主母的,是应该殷勤些,以示对这件事的看重,这样做,也许能让世人说她一句贤德。

    可惜,冯宛早就不稀罕这个贤德的称号了。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沙哑地说道:“不必。”

    声音微提,冯宛问道:“大夫怎么说?”

    左儿泣道:“大夫说,孩子保不住了。他开了几味药说是用来调养身体的。”

    孩子保不住了?

    左儿这话一出,弗儿便向冯宛看来,而冯宛,眉头也不动一下,似乎毫不惊异。她温和地说道:“恩,令管事送大夫一程。开的药,明儿令人去取。”

    “是。”

    这一晚,冯宛无梦。

    第二天醒来,待冯宛梳洗妥当,这才发现婢妾们早就起来了,她们在院子里窃窃私语着,看到冯宛走出,一个个停止了说话,转头看向她。

    冯宛却是不理,她径自坐上马车,又出了府。

    下午回来时,冯宛召来管事和婢妾,在一众肃静中向管事问道:“那些梁可有查过?”

    管事上前,恭敬地说道:“查过的,梁中并无毒物。”

    冯宛点头,她转向脸色苍白,泪水汪汪的左儿,问道:“左儿,你可有想起什么?”

    左儿摇头,她颤声说道:“奴,奴没有。”

    她的声音中带着绝望,除了说自己没有外,她不知道冯宛要她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

    冯宛蹙眉,她转向弗儿,温声道:“弗儿,昨晚你可有注意到什么?”

    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中,弗儿也是摇头,她怯怯地说道:“奴,奴亦不知。”

    “都不知么?”冯宛长叹一声,站了起来,道:“妩娘虽在临睡前服了粥,可她也是睡后腹痛的。现梁中无毒,弗儿左儿亦不曾发现异常,我这个主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的声音一落,站在角落里的眉娘两人,眼神中闪过一抹喜色。就在这时,冯宛一眼瞟来,这眸光虽清,却带着一种洞彻。眉娘大惊,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可再抬头时,夫人又一如既往,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侧的左儿还在睁大眼,巴巴地紧张地望着冯宛。

    冯宛也在向左儿看来。

    她望着左儿,温柔地说道:“左儿,你是你主子贴身侍婢,出了这样的事,便不能说是你错,失察总是有的。你还是去向你家主子和郎主认错吧,如果他们说你无过,你自是无过。”

    说到这里,冯宛无奈地说道:“都散了吧,待夫主回来看看他怎么说。”

    就这样,夫人便处理完了?

    婢妾们相互看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妩娘数次对夫人无礼,夫人不想彻查此事,也是应当。

    婢妾们地想法,冯宛哪有不知道的?她淡淡一笑,衣袖一拂,转身回房。

    果然,她刚一回房,从左儿口中听到此事的妩娘,躺在塌上一边哭泣一边咒骂着。她一会骂眉娘害了自己的孩子,做鬼也不饶了她,一会骂冯宛这个主母不管事,巴不得她倒霉。不过相比起以往,她的哭声中少了尖刻,多了几分凄厉。

    傍晚时,赵俊回来了。

    听到冯宛地判断后,他长叹一声,挥手道:“把左儿卖了吧。”他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调查这种事。再说,这事听起来简单,真要彻查,多半查不出结果。可交待还是要的,左儿服侍不力,便处置了她,了结此事吧。

    管事怔了怔,转尔应道:“是。”

    不到半个时辰,管事拖着痛哭流涕的左儿出了赵府。左儿披头散发地半截身子扑在地上,她声嘶力竭地求道:“主子,主子,救我救我。”

    她求得甚苦,可是房中病塌上的妩娘,这时却哑了声。说到底,她也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被左儿害了。

    直到被拖出府门良久,左儿那惊惶之极的哭声,还在院子里回荡:此时的都城,外面兵危,内有粮荒,便是大贵之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收奴婢。如左儿这样的弱女出了赵府,等候她的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弗儿和另一个婢女一直白着脸,直到管事带来另一个叫艳儿的婢女送到妩娘房里,她们还没有回过神来。

    好一会,弗儿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冯宛身后,她刚要离开,只听得冯宛幽幽的声音传来,“弗儿?”

    弗儿一惊,连忙应道:“是。”

    一阵静默中,慢慢品着浆水的冯宛,那温柔轻软的声音传来,“左儿向来与你交好,她走了,你可有怨?”

    怨?她怎么会

    弗儿脸色一白,她连忙说道:“不敢,奴不敢。”

    见冯宛神色不动,她讷讷地说道:“郎主如此处置,定有他的道理的。”这句话说得多好,完全迎合着她和赵俊,却又不显得突兀。

    “是么?这么说来,你认为左儿有错?”

    “不,不是。是,是……”

    听到弗儿越来越低弱的声音,冯宛微微一笑。这才是弗儿,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那不切实际的友情,轻易地得罪主母?看她昨晚那表情就知道了,她是恨不得摘清的。她心底深处,说不定还在怨恨左儿的连累呢。

    冯宛转过身来。

    就着晕暗的光线,她静静地打量着弗儿,盯着她,冯宛轻细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弗儿,那天晚上,我曾听你说起,你说,你与弗儿她们是不同的。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不同在哪里?”

    在这样的时期,弗儿听着冯宛的话,直觉得字字刺耳,句句让人恐慌。她苍白的唇哆嗦着,讷讷说道:“没,没有不同。”

    “不错,是没有不同。”冯宛站起,她优雅转身,走到纱窗前,玉颈修长腰身细细的她,有一种别样的高贵。

    头也不回,冯宛淡淡地说道:“左儿是婢,你也是婢,你们,没有任何不同。”

    说到这里,冯宛转过头来,背着光,她一双美丽的眼睛特别深邃神秘,幽深地望着弗儿,冯宛淡淡说道:“弗儿,人要守本份,你知道本份这两个字的意思么?”

    一句话落地,弗儿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在她牙齿叩叩相击中,冯宛缓步走出,留给她一个高不可攀的背影。

    冯宛一走,弗儿才发现背心已经汗透。

    她知道,冯宛是在告诉她,自己不过是个与左儿一样的奴婢,左儿今日的经历,说不定就是她明天的经历。她也是在说,自己如左儿一样被赶出去等死,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一边寻思,弗儿的脸色一边变幻着。她放在腿边的拳头更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却只是双眼涣散地软倒在墙边。

    转眼又是十天过去了。

    这十天中,赵府很安静,外面的街道中也很安静。只是粮草还是一日一价,在飞涨着。

    在这种飞涨中,赵府只能和以前一样,一日两顿粥。

    赵俊因拒战的事,明显受了五殿下的冷落,不过他从来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这些天来,倒是与大公主走得近了些。

    又一个半月过去了。

    与各条战线频频失利不同的是,只带着五千精骑,学着霍去病,在敌对各族内部频频突袭的卫子扬,善战之名渐渐传扬开来。人们都说,三月间,他身经五战,无一战不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而且这人行兵打仗,宛如天空行马,忽焉在东,忽焉在西,常捉弄得对手焦头烂额。

    与卫子扬的锋芒毕露不同,赵俊这阵子,依然是挣扎得辛苦。这一个半月中,随着粮草价格节节攀升,冯芸给他的那些财帛,越来越捉襟见肘。财力上窘迫的赵俊,整个人也郁郁寡欢。

    每一天回府,他盯着府中众人,那带着厌烦不悦的目光,直让婢妾们胆战心惊。

    因为,赵俊不止一次透露,他想清简婢仆。

    可问题是,家里的婢女只有三个,三个婢女,分别服侍冯宛和二妾一通房,和赵俊五个主子。又能裁了哪个去?

    至于二个护卫兼驭夫,一个管事,那是万万不能裁减的。

    这般思来想去,赵俊突然有点后悔起来,当初就不应该纳这么多妾室的,特别是绢儿,她在老家呆得好好的,怎么就把她叫过来了?多一个人吃闲饭,家里要多多少负担啊。还有妩娘,当初要是推了她,也不至于被她连累得得罪了五殿下。还有眉娘,这妇人风是风骚,床塌上也是个让人愉快的,可这样的妇人,红楼中不多的是吗?为什么偏要弄回来闲养着?

    因着赵俊的这种心里,这阵子,不管是妩娘还是眉娘,都安份了很多。她们只是一个妾,哪一天夫主看她们不顺眼了,令人把她们发卖了,那是分分钟的事。

    对这两女来说,她们的心里又各有不同。眉娘是无助地担忧,妩娘却是后悔不迭。她想着,要是她当初不那么糊涂,懂得把嫁妆和娘家送来的粮草都留下来,便是被赵俊赶出去了,也有一条活路。而不至于像现在一样,一无所有,生死祸福全在别人一句话中。

    整个府中,唯一自在的,只有冯宛。她依然是从前那般模样,温言笑语,雍容淡然,时不时地坐着马车在外面转上一圈,回来后对上赵俊,依然是神色淡淡,不理不睬。似乎,她一点也不在意赵俊一怒之下把她休了弃了。

    这一天,冯宛又坐着马车回府了。

    只见她提着下服的摆,缓步走下马车。在她松手时,恰好一阵微风吹来,微风吹起那层层叠叠,宛如荷叶边一样繁复美丽的晋裳,衬得她整个人,清丽如莲。

    说来也是奇怪,这阵子粮草紧张,府中人人连粥也吃不饱,至于肉食,那是很久没有沾过了。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姿色不错的眉娘和妩娘,也憔悴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只有夫人,她依然是肌肤白嫩中隐透红润,眸光黑亮又明澈,竟似是比以前还要美了。

    站在书房的台阶上,赵俊怔怔地望着亭亭而来的冯宛,一张俊朗的脸上,神色变幻着。

    犹豫一阵,他大步走下。

    直直地迎上冯宛,赵俊唤道:“宛娘”

    这是二三个月中,他第一次这般主动唤她。

    冯宛抬眸。

    她的眸光如此清澈明亮,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赵俊的面孔。

    对上妻子静静的目光,赵俊低声说道:“听说卫子扬要回来了。”

    这个她当然知道。

    冯宛依然静静地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对上她的眼神,赵俊咽了一下口水,他提到卫子扬,也只是想用这个开头,与冯宛说说话。

    喉结动了动,赵俊低头避开冯宛的目光,说道:“近来战事大顺,陛下心情不错,宫中的贵人们,想要结伴出游。”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冯宛,他语气强硬,“明天你与我一起出去凑凑热闹吧。”

    凑热闹?是了,前一世时,她便是这次游玩中被大公主害得堕胎了的。

    难道说,令赵俊带上自己,是大公主吩咐的?

    冯宛美丽的眸子闪了闪,她朝赵俊福了福,安静地应道:“是。”熟悉赵俊性格的她,知道推拒是不起作用的。再说,她也不想拒绝

    见她终于开了口,赵俊满意地一笑,他目光还在盯着冯宛。好一会,他说道:“宛娘,府中这个情形,你便不着紧么?”

    他慢慢说道:“妩娘她们都变得安静了,似乎只有夫人,无畏无惧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

    冯宛自是知道,他是在问她,她为什么不害怕?妩娘眉娘她们都怕被他卖了送了,她这个提出过要和离的妇人,到底有什么凭仗?

    说出这话的赵俊,双眼直直地盯着冯宛。

    他在等着她回答。

    冯宛没有回答,她只垂下双眸,淡淡一笑,道:“夫主若是无事,妾告退了。”

    冯宛刚刚走出两步,赵俊声音一提,说道:“你与卫子扬有约?”

    他刷地回头,瞬也不瞬地瞪着冯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不是早就与卫子扬约好了?你与我和离,然后到他身边去?”

    冯宛抬头。

    她静静地看着赵俊,有点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个?他不是与大公主走得近了吗?如果自己离开了,他正好娶了大公主啊。

    赵俊的眼眸中闪着痛苦,冯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摇头道:“不是。”

    她转过身,轻声说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夫主难道不知道,我从不会枉想的。”说罢,她飘然入房。

第七十七章 冯宛有孕?

    

    卿本风流

    赵俊目送着冯宛离去的背影,薄唇抿成一线,紧紧的。

    明月渐上柳梢头。

    冯宛读了一会书后,把书简放下,侧过头,看着窗外明月铺洒的大地。

    月光浅淡中,她雍容挺直的身影,宛如千古不变的岩石,平稳中,透着亘古的自在。

    弗儿站在角落处,似是看出了神。

    好一会,她低下头来,望着自己削瘦的阴影。弗儿的唇咬了又咬,咬了又咬。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走到冯宛身后,跪在地上,她怯怯的声音传来,“夫人,那粥里的毒,应是野儿下的。”

    野儿,是服侍眉娘和绢儿两人的婢女。

    冯宛慢慢回头。

    灯火下,她秋波如水,诧异地看着弗儿,冯宛轻缓地问道:“何出此言?”这语气中,听不到半点紧张,或者说,半点在意。

    弗儿忍不住抬起头来,狐疑地看了冯宛一眼,对上黑暗中她幽亮幽亮的双眸,弗儿吓得连忙低下头来。

    冯宛虽然不在意,可她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弗儿还是要把自己的观察所得说一说的。

    咬紧唇,弗儿压低声音说道:“刚开始煮粥时,野儿来过一次,奴看到她在煮粥的陶锅旁停留了一会。”

    说到这里,弗儿细细分析道:“煮粥前后,接触过粥的只有我,左儿,还有野儿。妩娘是左儿的主子,她不敢也不可能做出对妩娘不利的事。我是夫人的人,没有夫人的命令,我不会出手,只能是那野儿。还有夫人,你说过不再追查后,眉娘还笑了。弗儿以为,野儿就是眉娘派来的,她把郎主留在房中,便是不想让人生疑。”

    这一番话,分析得条条是道,不管是各人的立场,还是动机,都看得很准。

    月光下,这个瘦弱的,老实巴结的女孩子,一边说,一边抬着头,用她那双憨厚得朴实,又透着精灵的眼睛看着冯宛。

    特别是冯宛看来时,她的眼神纯粹干净得毫无尘垢。仿佛,冯宛在她看来,便是她的天,便是她效忠一生的主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欺瞒于她。

    弗儿这是在表现她自己。特别是那句‘我是夫人的人,没有夫人的命令,我不会出手’的话,更是在非常直接地表明了她的立场。

    她要告诉冯宛,她这人既聪明,又忠实。便有点小小的心事,那也是聪明人都有的。

    这样的弗儿啊,在前世她忙得喘不过气来时,确是最好的帮手。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完美地完成她交付的事情。她总是知道她想要什么,所言所行,无不贴心。

    想当初,她曾因为弗儿是紧跟在冯芸后来到赵府的,而起过疑心。可这疑心也罢,不安也罢,都在那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给遗忘了,放松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是乐意用一些钱财,来换取弗儿的忠心的。毕竟,这么聪明贴心又能干的婢女,并不好找是不是?

    冯宛怔忡一会,收起胡思乱想的心思。她低下头,任由一络碎发垂在额前,低而温柔地说道:“你说得有理。”

    得到冯宛的肯定,弗儿双眼大亮,一张瘦弱的脸上瞬时容光焕发。

    冯宛声音淡淡地交待道:“不过这事已经过去了,你刚才所说的话,不可再提。”

    弗儿欢喜的声音传来,“是,是,夫人想得周到。”顿了顿,弗儿哼道:“妩娘对夫人你数度不敬,这失了孩子,也算是报应。”

    这话她说得流畅,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朝冯宛看来。

    果然,冯宛神色淡淡,既不教训她,也不否定。她只是说了一句,“晚了,歇息吧。”

    “是。”

    弗儿连忙上前,帮助冯宛解下外袍,服侍她上了塌。

    直到她睡下,弗儿把帏帐放下,把烛火吹熄,才慢慢向外间退去。

    房中塌上,冯宛轻细的呼吸声,渐转为鼾声。

    听着细鼾声,弗儿伸袖拭了拭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心下松了一口大气:总算让夫人不再恼了。

    左儿走时,夫人所说的那番话,弗儿这阵子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这种惊慌让她觉得,再不在夫人面前挽回些什么,她只怕会步左儿的后路。

    第二天是个大睛天。

    捷报频传,天空放睛,实在是让人放松的大好良机。一大早,冯宛便被赵俊拉着上了马车。

    不过这一次上马车的不止她一个,除了还需要清养的妩娘,眉娘和绢儿,弗儿野儿也都来了。

    赵府的两辆马车驶出府门时,街道中到处都是马车,挤拥中,无数叫喊声混着笑语声传来。

    赵俊盯了一眼安静无语的冯宛,伸手在眉娘的腰间捏了把,笑道:“安静些,这街道中出入的多是贵人,你可不能让夫主丢了颜面。”

    眉娘满脸红晕,软软的恩了一声,顺着赵俊的目光,也向冯宛看来。

    她看得出,因夫人在这里,郎主与自己亲热时有点放不开。

    同样,因那天夫人那一眼,眉娘直到现在还胆战心惊,也不敢当着冯宛的面太过放肆。眉娘甚至在想着,夫人若有一丝不满,她就马上离郎主远些。

    被他们打量的冯宛,此时却是晕晕沉沉。

    一大早,刚刚洗漱完,她又睡着了,然后,又做梦了。

    梦中,她被那个又沉又重的耳光重重甩下了马车,直在车下滚了好几下才稳住。

    ……果然如前世一样。

    不过前世时,自己此时已怀有身孕,那个耳光还打掉了她的骨血。

    在冯宛的恍惚中,马车继续行进着,不一会功夫便出了南城门。一出城门,只见东一辆西一辆全都是马车。喧嚣声和娇笑打闹声中,到处是一簇簇的贵族子弟,官宦家属。在这些人的旁边,更扎眼的是一队队高大悍勇的护卫,以及身着盔甲,背负长弓的贵族和武将。

    望着他们,赵俊压低声音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他在朝堂上说,大战将胜,秋高气爽,你们都去野外猎猎野兽。他还说,谁猎的野兽最多最厉害,谁就代表朝庭去迎接那些归来的将卒。”

    他说到这里,想到自己无奈下放弃的机会,苦笑良久,才无力地说道:“我府中人不多,又没有精良的护卫,这猎兽一事只能罢了。”

    说到这里,他朝冯宛瞟了一眼,却向眉娘交待道:“这里到处都是贵人,你们多下去走走。记得谨记自己的身份,宁可吃亏也要多加恭敬。”

    得到他吩咐的眉娘应道:“是。”

    车队继续向前走去。

    不一会,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却是此次游猎的目的地南明山到了。

    这南明山虽然不高,却延绵上百里,起伏的山脉,参天的古树,还有幽深的山道,着实是野兽喜欢出没的所在。

    赵府的马车一停下来,得到吩咐的眉娘和绢儿便走下了马车。她们一动,冯宛也掀开车帘准备下车。

    就在这时,赵俊唤道:“宛娘”声音着实温柔。

    冯宛回头,乌黑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

    对上她的目光,赵俊清咳一下,低声说道:“眉娘她们出身低贱,上不得台面。宛娘,还得有劳你多多留心了。”

    他的话十分客气,这完全异于平素的客气,和他流露出的小心,让冯宛不知怎么的,心中一阵悲凉:前一世时,她什么都为他做了,何曾得到他半句客气?这一次,她束手旁观,还那么直接地提出和离,他却在意了,小心了。

    收回目光,冯宛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下了马车。

    见她不说话就走,赵俊刻意压下的火气,腾地向上一冒,他声音一提,粗声粗气地喝道:“宛娘你没有听到么?”

    冯宛回头。

    她安静地看着他,说道:“夫主叫妾留心,那是应当。”

    说罢,她提步朝前走去。

    坐在马车中,赵俊瞪着冯宛的背影,很久都没有说话。

    冯宛一走,弗儿马上跟了上来,她伸手欲扶,见冯宛腰背挺直,步履优雅,便收回了手。

    朝着走向左侧山道的眉娘看了一眼,弗儿恭敬地问道:“夫人,她们在那儿呢,要不要过去?”

    冯宛点了点头,道:“也可。”

    “那奴给夫人带路。”难得出门,弗儿也是心情愉快,她蹦跳着走在前面。

    不一会,冯宛便跟上了眉娘等人。

    很显然,赵俊要失望了。这一阵子,赵府二餐不继,婢妾们又是在深闺里呆惯的,个个是气虚体弱。这般转了不到二刻钟,一个个连话也不想说了。便是看到那些贵妇贵女们交谈正欢,也没有精神上前凑热闹。

    呆了一阵,冯宛挥袖道:“回吧。”

    婢妾们早就呆不住了,闻言大喜,连忙应道:“是,是。”

    冯宛等人来到马车旁时,赵俊不在。见冯宛坐上马车,有点惧她的眉娘和绢儿,借着要说话,便躲在马车旁磨蹭着不肯上来。

    她们不想上来,冯宛自不会强求。她倚着车壁,闭上双眼养起神来。

    就在这时,一阵笑语声传来。

    这笑语声中,以其中一个声音最为响亮,正是大公主的声音

    嗖地一下,冯宛睁开了双眼:来了

    前方的山道处,十几个贵族女郎骑着马,正说说笑笑地朝这边走来。

    这时,一个贵女瞟到了冯宛,她目光先是掠过,转眼迅速回头,朝着冯宛细细打量了几眼,那贵女突然笑道:“阿雅,你看那是谁?”

    她马鞭一挥指向冯宛,笑嘻嘻地说道:“阿雅,听说上次在金弘寺里,便是因为这个妇人你被人羞辱至今。现在怎么办?她又出现了哦。”

    这贵女笑嘻嘻地说着,眼中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狡赖。

    另一个贵女打量着脸色铁青,紧唇双唇的大公主陈雅,在一旁凑趣道:“嘿,你就别说阿雅了。阿雅现在变斯文了,胆小了,她才不敢报那个仇呢。嘻嘻。”

    这些贵女,虽说平素与陈雅玩得好。这阵子陈雅因冯宛这个小小的外臣妇,一再被关禁闭,被警告的事,也传到了她们耳中。

    陈雅一张脸,越来越青。那双瞪着冯宛的四白眼,也越来越凶厉。

    就在众女的笑闹中,突然间,她唇一抿,马鞭朝着坐骑重重一甩,整个人朝着冯宛直冲而来

    终于来了

    就在陈雅朝着冯宛直冲而去时,身后不远处,传来赵俊有点惊乱地叫声,“大公主手下留情”

    他的叫声很响亮,陈雅也听到了。

    可已经被激怒的她,一点也不想停下来。

    与赵俊一样惊乱的,还有赵府的婢妾们。

    冯宛没有惊乱。

    她似是不知道陈雅正朝自己冲来,她正打开车门,低头弯腰看着下面。

    说时迟那时快

    转眼间,陈雅已经一冲而近。她狠狠地瞪着冯宛,手中马鞭一挥,张嘴想要喝骂几句,奈何冯宛根本没有看她。

    这贱妇竟敢不看自己陈雅青着脸,也懒得跟她唠叨,右手一挥,那马鞭甩成一条直线,重重地击向冯宛

    马鞭甩过空气,传来阵阵呜咽声,转眼间,便重重地抽上了冯宛

    就在这时。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冯宛那握着车门的手向外推了推

    恰好就是这一推间,那沉重的马鞭重重抽来。只听得“啪”的一声闷响,它给抽到了车门上,然后,那马鞭的余力,才抽向冯宛。

    就在陈雅有点纳闷,不知道自己的马鞭有没有抽中冯宛时。只听得冯宛突然惨叫一声,滚下了马车

    她这般一头栽下,重重滚落马车,在众人地惊叫声中,冯宛滚了几下后,突然捂着肚子惨叫起来。

    而这时,所有人都看到,冯宛的下裳处,在迅速地变红,变红……

    只是一转眼,冯宛的下裳,已是触目惊心的鲜红一片

    看到这情景,陈雅一呆,随后围拥而来的众人也是一呆

    无数呆怔的目光中,捂着下腹的冯宛凄然叫道:“肚子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

    众人悚然一惊,齐刷刷地盯向大公主。

    与旁人的震惊,感喟不同的是,急冲而来的赵俊和站在一旁的弗儿,似乎惊呆过度,给傻了眼。

    特别是赵俊,他目瞪口呆着,张口结舌着喃喃说道:“孩子,宛娘有孩子?”他先是伸手在后脑壳上摸了摸,转眼,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脸色铁青。

第七十八章 知情了又怎样

    

    卿本风流

    赵俊青着脸,目眦欲裂地瞪着冯宛,直觉得眼前一阵天花乱转,胸口似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让他只能张着口喘息。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众人只是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惨叫着的冯宛,然后,看向大公主。

    便是那几个与大公主走得近的贵女,这时也在盯着她。

    终于,几个严厉的喝声同时传来,“出了什么事?”“前面怎么了,堵在那里?”“怎么回事?”

    这几个声音一出,众人马上齐刷刷向后一退,让出了被围在中间的冯宛和大公主。

    大步走来的,正是几个朝中重臣。

    重臣们一眼便看到了捂着小腹,下裳鲜血淋漓的冯宛,也看到了手中抓着马鞭的大公主。

    相国率先走出,他蹙起眉头,向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显然是个伶俐的,他恭敬地回道:“大公主突然过来,给这妇人一马鞭,妇人滚下马车,流产了。”

    相国眉头大皱。

    他回过头来。

    再朝地上呻吟叫痛的冯宛看上一眼,相国脸色微变,惊道:居然是她

    迅速的,他转头望向大公主。

    大公主还傻愣愣地站在一旁,那白多黑少的眼睛还瞪得老大,看向冯宛的眼神有点迷茫,也有点不解气。

    总之,从她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愧疚

    相国摇了摇头,有点厌恶,也有点烦躁地喝道:“阿雅”他的妻子是皇后之妹,他也是陈雅的舅舅,可以直呼其名。

    相国望着陈雅,沉声问道:“这妇人,她做了何事,令你如此恼怒?”

    相国的声音很沉,这种沉中,还带着说不出的失望。

    陈雅回过神来,她大叫道:“我没有,她……”瞪着冯宛,她想说,她那一鞭没有击中冯宛,便是击中,也没这么重。

    可这话没有半点说服力,她就算说出也没有半个人相信。事实上,连她自己也迷惑着。

    因此,陈雅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相国对她已然失望,也不想在这个骄横跋扈的大公主面前,找什么行凶的理由。盯着她,他脸色一沉,向大公主身后众人问道:“尔等可知,大公主因何鞭打这个妇人?”

    众人摇头。

    相国冷声道:“这么说,大公主行凶,乃是随意之举,并无理由了?”

    他这话就难听了。陈雅大恼,她尖声叫道:“什么叫做行凶?小小一个外臣之妇,本公主打了就打了,还需要理由不成?”她瞪着四白眼,凶狠地叫道:“你也不过是个臣子,凭什么敢对本公主无礼?”

    这一次,她的声音一落,相国手一扬,“啪”的一声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怒喝道:“你还有理?太妃怎么说的?你母后怎么交待的?这妇人贤德忠厚,你堂堂公主,怎地非要欺凌于她?”

    本来这话,便与这巴掌一样,相国是不准备说出的。可他实在被大公主目中无人,尊卑不分,愚蠢骄横的举止给激怒了,也厌恶了,又想起太妃言里言外对冯宛地看重,便顾不得给这个侄女留存颜面。

    相国这一巴掌,清脆响亮。一掌挥出,大公主的左侧脸颊,便浮出五个清楚的手指印来。

    大公主一生骄惯,哪曾被人这般打过?她尖叫出声,四白眼痛恨地瞪着相国,竟是不管不顾地,嘶吼着就要冲上前撕打。

    她当然冲不过来,刚一动,便有几人同时上前拉住了她。

    可这一幕,终是入了众人的眼。在相国毫不掩饰的失望痛心中,议论声四面而起,

    “竟是个贤德妇人,也不知怎么就冒犯了这个大公主?”“哎,谈何冒犯?你没看到吗,这大公主就是个骄横的,她哪里会在意对方贤不贤德?”“久闻大公主骄横,没有想到骄横至此”“真真让人望之生厌”“又毒又蠢,我朝生有这样的公主,真给陛下蒙羞了。”“难怪无人敢娶”

    议论声潮汹而来,丝毫不曾顾及大公主的身份。事实上,在场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真正在乎她一个公主身份的人不多。

    听着这些肆无忌惮地攻击,看着四周投来的厌恶不屑的眼神,大公主心突突急跳,直觉得一股热血向脸上涌来。

    转眼间,她一张白净的脸,给涨了一个紫红

    有所谓人言可畏,她们都是未嫁之女,若是被人看成与大公主一样的愚蠢毒妇,哪里还能找到好夫婿?

    不知不觉中,大公主的身旁身后,再无一人。

    不知不觉中,她给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这时,一口腥臊随着无边的羞怒,突然涌出胸腔,涌向咽喉。

    大公主狠狠一咽,把那口鲜血吞了下去。她目眦欲裂地瞪着冯宛,握着马鞭的手在颤抖。

    她很想尖叫,很想撕烂冯宛那蹙着眉头,呻吟叫痛的脸

    可她仅存的理智告诉她,现在最好是什么也不做。

    这时,相国已不再理会大公主,他转身看向冯宛。

    上前一步,他伸手欲扶,想起了冯宛的身份,便向左右问道:“妇人的夫婿何在?”

    “下臣在。”

    有点犹豫,也有点低弱的声音,出自赵俊。

    这时的他,神色恍惚,一会因为妻子的有孕,气怒攻心,一会又因为四周贵人们对大公主的嫌恶,而心中惶惶——整个陈朝,大公主可以说是他最有力的靠山。眼看这个靠山被贵族们排斥,地位已然不稳,他突生茫然之感。

    相国瞪了一眼畏畏缩缩的赵俊,喝道:“愣着干什么?快上前来扶起你妻子”

    赵俊被他这么一喝,连忙应道:“是,是。”

    虽然他应得干脆,可他这畏缩怯懦的样子,还是让重血气的众贵族,生出不屑之情。

    有一权贵摇了摇头,想道:怪不得陛下许了那么多,此人就是不敢出征。全无血气一懦夫,哪敢上得沙场?

    赵俊万般思绪交织,也没有注意到上官们对他的不满。他低着头走上前来,伸手扶向冯宛。

    因心中有恨,他也顾不得冯宛下裳鲜血淋漓,便这么半拉半扯地扶起她,把她塞到了马车中。

    这一行为,又引起了四周女郎们的不满。

    赵俊把冯宛扶上,自己愣了一会,才记得也要上车。回头看向相国,他蠕蠕地说道:“下臣,下臣走了?”

    这还用得着问他吗?

    相国眉头一蹙,不耐烦地一挥手,喝道:“走罢。大夫马上就会过来。”

    “是,是。”

    赵府的马车终于驶动。它们越过人群,摇摇晃晃地驶向城中。

    这时,只剩下大公主了。

    相国明显不想理她,便挥了挥手,喝道:“散了吧。”转身大步离开。

    直到众权贵离开,大公主还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她一会咬牙切齿,一会脸色青紫地抓紧马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四周异常的安静。回过头来,大公主见好友们都已不在,只有几个护卫和婢女还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不由尖叫道:“愣着干什么?过来扶着本公主”

    尖厉的,含着怨气的喝叫声,被山峰挡回,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一时之间,大公主感觉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目光,更厌恶了。

    这种目光,竟是这种目光

    大公主恨极她瞪向众人,对上的,是一众躲闪的眼神,有些身份高用不着躲闪的,迎向她的是毫不掩饰的轻鄙。

    大公主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了。

    站在原地一会,她突然嘶吼一声,手中马鞭重重一甩,在击打得树叶纷飞中,她尖叫着冲向了自己的马车。不一会,大公主的马车便冲出了人群,逃之夭夭。

    躺在马车中,冯宛似乎气力已虚,她一动不动的,只是右手抚着小腹。

    闭着眼睛,冯宛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前一世的此时此刻,那种无能为力和极度痛苦……她是个不易受孕的体质,结缡两载,好不容易怀有身孕,却被大公主莫名其妙一鞭子打掉了,那种恨,饶是事隔多年,身经两世,也清清楚楚的烙印在灵魂深处。

    可惜,前世时,她身后没有太妃等人,相国也不曾记得她。最重要的是,为了不给赵俊招祸,她选择了忍,无声地承受了大公主和她的好友们编造的指责和羞辱。

    这一世,情况不同了。

    早早地弄了一点禽血藏在身上,终于圆满地报了一半仇。

    严格说来,陈雅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前一世,她败给陈雅,实是因为她事事以赵俊为先,宁可受尽委屈,也不愿意阻他半点前程。

    饶是处处忍让,她克制下的几次还击,也曾让陈雅觉得她是个狠辣有手段的。

    至于这一世,一切本已不同。

    陈雅是身份高于她,可便是贵为公主,她的地位也需要维系的。现在,自己能做的,便是一点一点地动摇陈雅的地位,直到有一天,不管是皇室还是贵族,一提到大公主,便如提到一个跳梁小丑,一个厌物,直到陛下嫌她丢人,把她弃于冷宫,那样,她就离成功不远了。

    马车摇晃中,赵俊瞪着一动不动的冯宛,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却一直无法开口。

    直到城门在望,赵俊突然吼道:“滚都滚回那辆马车”

    他吼骂的,自然是眉娘等人。

    眉娘几人早就坐立不安了,闻言连忙缩成一团,马车一停,便仓惶跳了下去。

    她们终于走了。

    他可以开口了。

    赵俊上前,他嗖地伸手紧紧扣着冯宛的手臂,咬牙切齿地低喝道:“说是谁的孩子”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她,嘶吼道:“这是谁的孩子?”

    冯宛终于睁开眼来。

    她迎上了愤怒得无以复加的赵俊。

    望着猛烈摇晃着自己的他,冯宛坐直了身子。

    也不顾咆哮着,唾沫星子满天飞的赵俊,冯宛慢条斯理地伸手入腹。

    然后,她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牛皮袋来。

    在赵俊瞪大的双眼中,冯宛倒提着牛皮袋,倒出剩下的那点鲜血,对着目瞪口呆的赵俊说道:“我说谎了。”

    她的声音慢条斯理中透着优雅。瞟了赵俊一眼,冯宛拿过剪刀,一点一点地把牛皮袋剪烂,然后,把碎末放在香炉里,在滚出的浓烟中。她垂着眸,轻柔地说道:“我陷害了大公主。”

    赵俊直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声音艰涩粗嘎,“你早就备好了这些东西?你是有意的?”

    说着说着,他猛然清醒过来。伸手紧紧的锢制着她的手臂,赵俊急喝道:“快你回去,回去把事情说清楚你去告诉相国和众臣,说你故意陷害大公主”

    他说得激动,真是唾沫横飞。

    他声音一落,冯宛抬眸。

    她像看一个愚人一样,静静地看着赵俊。

    看着他,冯宛淡淡说道:“你要我告诉大伙,早在还没有出门时,我就料到了大公主会打我?因此备好了血袋等着她?”

    冯宛嘴角一扯,优雅的,细声细气地说道:“夫主,相国可不是傻子。”

    这话一出,赵俊张着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确实,这事说不通啊。宛娘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大公主会打她?他这话说了,只怕世人都会当成笑话听了。

    呆呆地看着冯宛,赵俊木然问道:“那你,是怎么事先知道此事的?”

    冯宛扬唇浅笑,她温言细语地解释道:“妾不知道啊。妾藏着这血袋,是听人说过,用它可以引来野兽。妾还想着替夫主捕一只狼啊野猪的呢。”

    听到冯宛话中对自己的重视,赵俊活了过来。他坐直身子,沉怒道:“你为什么要陷害大公主?”拉着脸,他痛恨地说道:“你知道你今天这个举动,对大公主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你害了她,你知道吗?”

    他说着说着,对上了冯宛的眼神,这眼神,宁静,冷漠,仿佛在看着一个愚人。

    等他说完,冯宛低低重复道:“我害了她?”她慢慢说道:“我在车上,连她的人也没有看到。是她如一条疯狗般冲过来甩我一鞭子的。”

    说到这里,冯宛突然不想解释了。她看着赵俊,声音一沉,一字一句地说道:“赵俊,今日之事,你可听好了我便是陷害了大公主,便是不曾有孕,你也得瞒着遮着。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她冷冷说道:“兹事体大,相国扇了堂堂公主一巴掌,满朝文武,后宫嫔妃都已惊动。有所谓夫妻一体。相国若是知道我欺骗了他们,恼怒之下,未必不会迁怒于你,绝你生路。毕竟,我是你妇人”

    她说到这里,才被冯宛提醒,正想着请大夫来给冯宛诊脉,证明她不曾有孕好还大公主清白的赵俊,猛然一个激淋,清醒了过来。他张着嘴,脸色青灰地看着冯宛,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被宛娘给绑上了马车。她倒,自己先倒

    他赫然发现,这件事,自己还真不能拆穿了,便是明知道不利于大公主,他也得继续下去。

    他更发现,自己不但要忍着,还得替冯宛撒谎遮掩。如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不让大夫诊出她不曾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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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事了

    

    卿本风流

    赵俊什么时候被冯宛这么算计过?在他曾经的记忆中,他娶回的宛娘,从来都是以他为先的。以前,她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对他不利,只要他有半点不高兴,她就会忍着挨着。有时候,明明被人羞辱了,她也是强忍着泪水吞下去。

    他的宛娘,有着超出一般妇人的才智,可她一直全心全意地助他,爱他。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由一个区区小吏,一步一步踏上官途。

    那么爱他,重他的宛娘,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对了,是半年前,半年前他回到小别的家中,却发现,娇妻还是那个娇妻,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添了一些什么东西。

    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卫子扬吗?

    赵俊喘着粗气,一眨不眨地盯着冯宛。可惜,在他愤恨的目光中,冯宛依然一派自在。

    赵俊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直咬得牙齿格格作响,他才嘶哑地说道:“宛娘。”唤着冯宛,他痛恨地低喝道:“你这般负我,便心中无愧么?”

    在他的低喝中,冯宛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冷奇异。

    赵俊重重地闭上双眼,借由这个动作,他把酸涩着,险些脱眶而出的泪水眨了回去。

    握着拳头,重重在车辕上一捶,赵俊恨恨地想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得到富贵,我会成为人上之人。宛娘,到了那时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你会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你的

    想到这里,他的郁恨稍减。

    这时,城门将近,赵俊掀开车帘,朝着后面的那辆马车喝道:“你们几个先别忙着回家,去金弘寺给我和夫人祈福”

    他的命令声沉而闷,脸色发青,显然心情十分不好,眉娘等人不敢反驳,连忙低着应道:“是,是。”

    呼地一下,赵俊拉下了车帘。

    他回头瞪向冯宛,愤恨地说道:“回了府,你就躲在绢儿房中,不到时机不要出来。”

    冯宛轻声应道:“是。”

    马车入了城。在赵俊的连番催促下,马车走得很快,不一会,夫妻两人便回了府。

    这时,妩娘被婢女扶持着,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瞪着她,赵俊不耐烦地喝道:“身体不好,出来干什么?”

    见妩娘白着脸想哭,他又一眼瞪去,喝道:“去我睡的房间躺着。”

    “是,是。”

    赵俊跟着妩娘走入自己的寝房,看到她在塌上倒下后,他命令道:“放下床帘。”

    “是。”

    “呆会会有大夫过来给夫人看病,我要他顺便给你诊诊。不过这大夫来自宫中,很难伺侯,你只需记着一条,不管他问什么,你不必开口,我来回答。”交待到这里,他还不放心,加重语气说道:“听到没有?不管大夫问什么,你都不必开口。如果为夫要你回答,你就含糊的‘恩,哦’两声”

    妩娘听着他的命令声,心下有点奇怪,不敢多想,便连声应是。

    得到妩娘在回应后,赵俊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房中踱起步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赵俊何在?大夫来了。”赵俊闻言,连忙迎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三个脚步声朝这边传来,脚步声中,赵俊恭敬客气地说道:“大夫,这边请。”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赵俊一入房,便看向床塌处。隔着床帘,身影模糊的妩娘正安静地躺着。见她一动不动的,婢女艳儿站在一旁,也老实地低着头,束手而立着,他轻吁了一口气。

    这时,那大夫已在床塌旁坐好,不等大夫开口,赵俊已低声说道:“快把手伸出来,大夫要诊脉呢。”

    西西索索中,妩娘伸出了手腕。

    大夫朝帏帐中的妇人瞟了一眼,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腕脉上。

    随着他的手一搭,赵俊直觉得,心口开始砰砰地跳得欢。

    这时,大夫诊过一手,又诊向另外一只手。

    片刻后,他慢慢放下手,站起身来,大夫说道:“我开一个药方吧,按这药服用,一年后便可再孕。”

    大夫的声音一落,床塌上,妩娘欢喜地坐了起来。刚刚坐下,赵俊便咳嗽两声,沉着声音说道:“快躺好”

    妩娘闻言,连忙小心地躺好。

    赵俊瞪了她一眼,转向大夫,笑容可掬地说道:“多谢你老吉言,请移驾书房。”一边说,他一边从衣袖中掏出一片金碇子,悄悄地塞到大夫手中。

    大夫大方接过,转过身朝外走去。见他离开,旁边的小太监,也急步跟上。

    这一次,冯宛被马鞭抽下马车,又是在地上滚了几滚,又是下裳处鲜血淋漓。在场的所有权贵,包括大公主内,都没有怀疑过,她这怀孕有假。因此,他们派大夫来时,并没有刻意交待要注意什么,便连那个太监也是如此。

    对他们来说,冯宛流产是铁定的事,他们派大夫来,只是表示对她的**。

    赵俊领着两人来到书房,在大夫开出药方后,他又恭恭敬敬地把两人送上马车。

    直到马车驶出了,赵俊才猛然吐出一口长气。他伸出长袖,在额头上重重拭了几把。

    直过了一刻钟,赵俊才回到自己寝房,他对着还老老实实躺在塌上的妩娘说道:“可以起来了。”

    艳儿连忙上前,扶起了妩娘。

    赵俊坐在塌上,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说道:“刚才那大夫是宫中圣手,是过来给夫人诊病的。我求了又求,他才应允给你也诊一诊。”

    赵俊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妩娘,柔声说道:“前阵子你为了府中生计,也是受了苦的。这次又流了产,为夫心中甚是难安。不过刚才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再过一年,你依然可以受孕,妩娘,这下你心里舒畅了吧?”

    他这温和的表情,温柔的语话,正是现在的妩娘最需要的。她**泪,哽咽地应道:“是,是。”

    “回去吧。”

    “是。”

    目送着妩娘欢喜地离开,赵俊的脸迅速地变得阴沉。他在房中踱出两步,越是寻思,心下越是气愤。

    这种气愤中,**说不出道不明的伤心痛苦滋味,以前的赵俊,哪里尝受过?

    大夫一走,冯宛便回到自己房间。

    在马车中,听到了赵俊对妩娘两人所说的话后,冯宛便想道:得在塌上躺两日了。

    很显然,赵俊是不想让府中任何人知道此事,因此他使开了眉娘等人,便是那个驭夫,他也使开了。对着妩娘和婢女艳儿,他也是巧言以饰。

    这样也好,过不了几天,她的身体就完全‘康复’了,那时便是婢妾们起了疑心,这件事也说不清道不明了。婢妾们身家性命系于赵俊,她们自是不会为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去告密。

    二个时辰后,眉娘等人回来了。

    这时天已入晚。

    弗儿端着食盒,轻步跨入冯宛的寝房。寝房中,冯宛没有如赵俊要求的那样躺在塌上,而是倚着塌,就着阳光翻着竹简,表情宁静,一派轻松自在。

    “夫人,该用餐了。”

    轻轻说出,弗儿躬身把食盒摆在冯宛面前。

    然后,她低头束手地站在冯宛身后。

    冯宛慢慢地放下竹简。

    她端起热浆,轻轻抿了一口。又拿起筷子,挟了两口青菜吞下后,冯宛温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弗儿?”

    夫人叫到她了。

    弗儿一凛,连忙应道:“在。”

    冯宛垂眸,她的手指抚着酒杯,却又沉默了。

    她不曾有孕的事,除了她本人和赵俊外,还有一人知晓。

    这人便是弗儿。这半年中,弗儿一直跟随在她左右,她从来没有与赵俊共过塌的事,她是知道的。再说,冯宛便是真跟了卫子扬,有了身孕,弗儿也会是第一个知情的人。毕竟,她每个月有没有来天癸,瞒不过贴身服侍的弗儿。

    弗儿低着头,她悄悄地看向冯宛。刚对上她冷漠的脸,弗儿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她的心,砰砰地跳得飞快。

    见冯宛还是沉吟不语,弗儿一咬牙,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冯宛面前。

    她以头点地,压低的声音清脆坚定,“夫人放心,弗儿定当全心全意服侍夫人。直到夫人痊愈。”

    她重重地说道:“夫人痛失孩儿,体弱不支,弗儿定当忠心为主,不辞劳苦。”

    她这话说得很好。‘痛失孩儿,体弱不支’这八个字,是表明她的立场。也就是说,她不管面对什么人,都会一口咬定夫人是真流了产的。‘忠心为主’四个字,是在告诉冯宛,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出卖冯宛

    果然是个聪明人啊。

    冯宛看着她,垂下双眸,暗暗想道:弗儿和前世一样,很聪明,很擅于察颜观色。是啊,我担心什么?以她的性格,我便是不敲打,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卖我的。

    她不会蠢到去做毁人不利己的事。

    微笑着,冯宛说道:“好孩子,起来吧,说就说呗,用不着下跪的。”

    她什么时候用这么亲厚的语气对弗儿说过话?当下,弗儿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她朝冯宛瞅了一眼,欢喜地应道:“是,奴马上起来。”

    连忙站起,恭敬地退到冯宛身后,弗儿扬着唇,开心地想道:夫人应该不会嫌我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弗儿连忙走出,她朝外面看了看,欢喜地回头叫道:“夫人,宫中来人了,是太妃给你送了补品来。”

    又看了一会,她喜笑颜开,“不止太妃呢,连相国也给夫人送来东西了。好象是些山参灵芝。”

    一边说,弗儿一边看向冯宛,暗暗忖道:夫人果然是个有能耐的。她今天那样对付大公主,当真手段狠辣,令人畏惧。

    让赵府中人欢喜的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太妃又络续送来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中,除了补品外,还有金帛等物。这些足可帮助普通家庭支撑一年二载的财物,大大的缓解了赵俊的困境。直让他在阴沉的脸,终于绽放出一丝半缕笑容。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几天中,赵俊没有想对处罚冯宛的法子,而据他所知,大公主一回去,便再次被皇后关了禁闭。

    这一天,天气睛好,久病于塌的冯宛终于出门了。下午时,另一个消息惊动了整个都城。

    此次大战的第一功臣卫子扬,凯旋归朝

    卫子扬回来了

    想起那个别扭绝美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冯宛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容来。这笑容不同于惯常挂在她脸上的微笑,它格外灿烂。

    冯宛这时才发现,自己还真有点想念那个家伙。

    赵俊望着站在院落里,脸带浅笑神思飘飞的冯宛,脸颊的肌肉狠狠**了几下。这个妇人,果然对卫子扬有情

    光是想着这一点,他就愤恨莫名。可他的拳头刚刚握紧,便又慢慢松了开来。

    他慢步走向冯宛。

    来到冯宛身后,盯着她娉婷美好的身姿,赵俊的心又狠狠地抽了一下。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后,赵俊轻声唤道:“宛娘。”

    冯宛回过头来。

    对上她明澈依然,恬淡依然的表情,赵俊又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她,低声说道:“卫子扬回朝了。”

    “恩。”

    “他这次战功卓著,怕是无人再以娈童轻他。按他所立的功劳,升官发财是免不了的。”

    这个冯宛当然知道。

    她明澈的双眸静静地看着赵俊,等他说下去。

    赵俊脸上的肌肉狠狠跳动了一下,咬了咬牙,终于在她地等待中开了口,“我因他来到都城,本是他的嫡系。宛娘,今天晚上,你随我一道去拜见他”

    他说,他是卫子扬的嫡系

    他要求与冯宛一起去拜见,拜见两字用在这里,是下属见过上司之意。

    这个男人,在感觉到五殿下和大公主靠不住后,又想投靠卫子扬了

    前不久他还语气轻鄙地提到卫子扬呢。

    冯宛慢慢转头,她看着远处的青山,眼前仿佛看到了卫子扬那似笑非笑的俊脸。轻轻的,她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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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卫子扬的愤怒

    卿本风流

    卫子扬回来了。

    他的归来,让整个都城的人期待太久。这一场战役并不顺利,不管是敌人出人意料的数量剧增,还是粮草兵器的短缺,都让陈朝陷入了绝对困境。

    可是,因为有了卫子扬,一切便有了变化。卫子扬这个人,与时下的所有知名战将不同,他打起仗来,极其大胆,而且变化莫测,如同天兵行马。

    敌方虽然做了最充足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会出现卫子扬这样的对手。

    在卫子扬神出鬼没地攻击下,敌方的布局数番打乱,明明布好的陷阱,也总是被意外的破坏。

    短短三个月不到,卫子扬便打乱了敌人全部的算盘,逼得他们步步后退,直到今日,双方势均力敌,战争进入胶着状态。

    战争胶着了,前方便可由稳重老成的宿将镇守,而卫子扬,也许是害怕他立的功劳太多太大,陛下断然下令把他调回。

    饶是如此,被收回了兵权的卫子扬,也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这时代,不止是陈朝,几乎所有胡人建立的国度,都讲究一个亲兵制。也就是说,一个有着独立兵权的将领,他有权厮养二千到八千内的亲兵。这些亲兵完全属于那个将领的麾下,连皇帝都只能建议,而没有指挥他们的权利。

    卫子扬这次大胜,据说最重要的原因,是收服一个胡地部落,那部落有六千精卒,人人悍勇非常,也不知卫子扬用了什么法子,他们全部奉卫子扬为主,对他毕恭毕敬,誓死效力。

    这六千精卫,加上卫子扬在大战中,精挑出来的二千亲兵,一共八千人,组成了一只锐不可挡的铁军。现在,这八千铁军,便是卫子扬的硬实力了。

    不过此次回到都城,卫子扬没有把他们都带回来。他的身边,只有二百不到的亲卫。

    饶是宿在宅院里,卫子扬进入都城时,那一种欢呼和呐喊声,也清楚地激荡着她的心。

    冯宛没有出去迎接,她只是这般站在院落里,倾听着外面的鼓躁和喧嚣。

    赵府中,人人都知道她在倾听着卫子扬的动静,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她一句。不知不觉中,婢妾们看向她的眼神中,甚至有了些许敬畏——卫子扬发达了,夫人她,也风光了。

    傍晚到了。

    弗儿碎步跑来,对着冯宛说道:“夫人,郎主说时候不早了,你准备妥当没有?”

    冯宛回头,淡淡说道:“可以了。”

    她转过身,朝停放的马车走去。当她坐上马车时,赵俊也大步走来。他坐上马车,朝冯宛瞟了一眼,命令道:“走吧。”

    “是。”

    马车驶出了赵府。

    夜色浅浅的笼罩在天地间,举目望去,都城里外似乎都笼罩着一层烟雾。烟雾中的都城,檐角勾梁,都晕染了几分古朴苍劲。

    马车不是朝五殿下的府第所在的方向驶去,而是转过一个巷道,走入一条陌生的街道。

    见到冯宛看来,赵俊低声说道:“陛下新赐了一座府第给卫将军。”

    冯宛恩了一声。

    赵俊沉默了一会,唤道:“宛娘。”

    冯宛抬头看向他。

    暮色中,赵俊欲言又止,好一会,他沉声说道:“卫将军如今也是一方大将,行事不可再如以往那般轻狂。若有机会,你劝他一劝。”

    冯宛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在卫子扬面前表忠心。只是又不确定卫子扬的脾性,想她从中周旋一二。

    冯宛垂眸,温柔应道:“恩。”

    卫子扬的府第到了。

    高大巍峨的铁门上,卫府两个巨大的金字,在夜色中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府门外,停满了马车,因马车太多,几乎堵塞了整个巷道。

    见赵俊盯着卫府两字怔怔出神,冯宛在一侧唤道:“夫主。”

    赵俊回过头来。

    冯宛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此时卫府中贵人甚多,夫主贺他大胜,份所应当。妾这个妇人此时出现,却是不妥。”冯宛说道:“不如,夫主进去,妾改日再来求见。”

    说到这里,冯宛见到赵俊似有不愉,忙解释道:“夫主你看看四周的马车便知,各位大人,都不曾带有家眷。”

    经她提醒,赵俊这才四下观望起来。果然,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停下,走出的,都是一些丈夫,不要说是家眷,连个婢女都不曾带。

    赵俊说道:“宛娘所虑甚是,那你回去吧。”

    “是。”

    冯宛回府后,那驭夫再次赶着马车去了卫府。

    夜色已深。

    冯宛坐在寝房中,呆呆地望着外面一轮明月,发起呆来。

    不知为什么,刚才在卫府外面,看着卫府那空前的繁体,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也许,不管她付出多少,等候她的,将是这般冷清的月,孤寂的夜。

    也许,不管那个少年的笑容是如何灿烂,随着他一步步踏向辉煌,她,也将一点点沉寂在黑暗中。

    举起酒樽,冯宛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一边轻抿,她一边望着那轮越来越明亮的圆月出神。

    沙漏不停地流逝,四周越来越安静。

    渐渐的,喧嚣声似已远去,婢妾们也安静了。

    仰头饮干第三杯酒,冯宛垂下头时,发现这个夜,当真孤寂得让人害怕。

    这时,吱呀一声,却是房门被人推开。

    冯宛甩了甩头,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弗儿吗?出去。”

    没有声音传来。

    冯宛伏在几上,有点不耐烦地低喝道:“叫你出去,听到没有?”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此孤寂的时刻,她可不耐烦与这个背叛过她的人做戏。

    依然没有人回答。

    冯宛撑着脸,慢慢坐直。

    她伸过手去,捧起酒樽,再给自己倒了一杯。也许是醉意上头,她的手有点不稳,捧着酒樽的手不停地摇晃着,使得酒水都洒到了几上。

    这时,一只大手接过。

    它拿起那酒樽,利落地倒在她那酒杯上。就是倒着倒着,大手的主人不知在想什么,竟任由那酒水汩汩地淋了一几,流了一地。

    冯宛转过头,轻声责怪,“你怎么了?”

    这一转头,她便呆在了当地。

    愕愕的,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冯宛咽了咽口水。

    然后,她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按了按,恩,不曾发热。于是,她又伸手揉搓着双眼。

    这时,一个清冷微靡的声音沉沉传来,“不必惊异。”说出这四个字,他重重一哼,冰硬如铁地说道:“那些人太吵,我实是不耐,又想起你这个妇人欠我一个解释,便过来问上一问。”

    几乎是声音一落,他把酒樽重重朝几上一放,然后,他右手一伸,从下巴处扼住了冯宛的颈。

    五指收紧,令得冯宛不得不仰头看着他,张着嘴喘息中,卫子扬盯着她,森寒地问道:“听说你刚流了赵俊的孩子?不错,很不错。我说过的话,那就是一个屁哈哈,我卫子扬这一生,真真第一次碰到你这么一个妇人”

    他声音冰冷,扼着她颈的手也是冰冷一片,只有那斜挑的凤眼,有一抹湿意在闪耀。月色太淡,他又背着光,那湿意冯宛还不曾看明白,便在她的眼前消失了。

    卫子扬冷得木然的声音森森地传荡着,“你知道吗,五岁那一年,我亲手杀了我的养父,十四岁那年,我这般扼死了伴我二载的同伴”

    他五指收紧,徐徐的,低低的,沙哑地说道:“我那养父曾经说过,世人都可恨,世人都可杀我曾经深以为然。可在与你这个妇人相遇后,我便想着,也许养父错了。”他哑声低笑,声音无尽沧凉,“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错的不是养父,是我。这世间,无人不可杀”

    这声音,冰寒彻骨。

    这是一种被伤了的痛,一种被背叛的恨,一种被遗忘的苦。

    这是一只孤独行走在世间的狼,当它习惯了孤独和背叛后,对着那一个让它重新记起温暖,却又最终背叛它的同伙,发出地攻击

    他的手还在收紧。

    冯宛惊醒过来,她迅速地扣住他的手腕,急急的,认真地解释道:“不是那样,我是假装怀孕的。赵俊他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还气得想杀了我呢”

    她的声音虽然急促,却依然温柔。

    卫子扬的动作一僵。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冯宛,冷冷问道:“你说什么?”

    冯宛望着他的眼,温柔的,认真地说道:“我说,我怀孕是假的,流产也是假的。赵俊还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呢。”

    ‘赵俊还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呢’,这句话,轻轻的,温柔的,如春风般刮入卫子扬的耳中。

    他呆了呆,低下头看向她的小腹。

    便这般伸出手,他摸向她的肚子,摸着摸着,他把她下裳一掀,便想登堂入室。

    冯宛连忙双手按在了他的手掌上。

    月光下,她白晰的脸变得火红,美丽如星辰的眸子,又羞又恼地瞪着卫子扬,冯宛气恼地低喝道:“我与赵俊半年都没有在一起过了。你,”冯宛又恨又苦,很想骂他,你又是我什么人,管得也太多了,可她终是不敢。

    她只得咬着唇,含着泪,委屈的,却又认真地解释起来,“那大公主欺我太甚,我也是报仇心切。我……”颠三倒四中,冯宛还是把自己的计划,和那天的经历跟卫子扬说了一遍。

    直到她解释完毕,卫子扬那只扼在她颈上的手才完全移开。

    他瞪着她,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侧过头,他的耳际浮出一抹可疑地晕红,双手负于背后,卫子扬哼哼道:“算你还守妇道”

    我守妇道?

    冯宛欲哭无泪,看来他已认定,她与她的夫主亲热,那就是不守妇道

    还欠一千字,明天奉上。

第八十一章 教训

    

    就在这时,弗儿轻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夫人?”

    冯宛应道:“什么事?”

    ……弗儿小心地问道:“夫人,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冯宛淡淡说道:“没有。”说出这两个字,她连忙看向卫子扬,见他负着双手,表情有点不耐,似乎一点也没有想到,他此刻是在别人家里,幽会别人的妻子。

    冯宛连忙向他靠近一些,口中向外面的弗儿说道l:“你下去吧。”

    弗儿嗯了一声。

    倾听她慢慢离开的脚步声,不用想,冯宛也感觉到,弗儿还在向这里张望,还有着疑惑。

    就在这时,旁边的卫子扬蹙起了眉头,嘴一张便想说话。

    早就靠在他旁边的冯宛一惊,连忙手一伸,捂在他的嘴上。

    她仰头望着卫子扬,美丽如星辰的眼睛尽是嗔怪。月色下,她白瓷般的脸如染了一层光辉,双眸深邃神秘中,荡漾着让人心动的潋滟华光。便连那略显苍白的唇,在月光下也倍加润泽。

    卫子扬被她捂着嘴,本是不耐的,可对着月色下她的脸,那丝不耐却在飞速地消去。

    低下头看着她,也不等冯宛反应过来,卫子扬飞快地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然后,他头一低,唇覆上了她的唇!

    这个动作,他做得想也不想,似是本能!

    可就在他的手扣上冯宛的下巴时,冯宛马上感觉到不妥。她急急侧头,于是他一吻覆来,只罩上了她的唇角。

    见没有吻中,卫子扬蹙着眉头,低低命令道:“转过来!”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冯宛的脸便刷地涨得火红,感觉到他唇的温热,她又向一旁侧了侧,闷闷地说道:“偏不!”

    两个字刚刚吐出,突然间,脸上一痛!却是卫子扬狠狠张嘴,一口咬上她的唇角处。冯宛的下唇略薄,他咬上时一滑,只叨住了翘着的上唇!

    没有想到他二话不说便开咬,冯宛又气又急又羞,上一次那个牙印,她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通的,现在唇角上再添一牙印,她可没词儿了。

    臊红着脸,她斜睨着他,伸手推着他的胸膛,恨恨地叫道:“放开。”因唇被咬,这两个含糊中透着软乎,倒像是在撒娇。

    卫子扬凤眼微眯,泛着血色的眸光中荡漾着笑意,他含糊应道:“不放!”

    冯宛羞恼地嚷嚷,“你这样,我会没法见人!”

    卫子扬笑得凤眼成了月牙,透着几分天真和郁闷,“你狡诈着,有的是法子!”

    两人的声音都含糊着,每说出一句话,湿热的气息便喷到对方的脸上,这是一种暖暖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气息。冯宛虽是两世为人,哪曾经受过这种阵仗,一时羞得连脚趾尖也红了,眼中更是水气氤氲,只差点哭出声来。

    卫子扬自与她相识以来,总觉得这个妇人镇定得雷打不动,便有失态,也很快就恢复正常。他哪曾见过她这个模样,直觉得眼前华光大盛,原本姿色寻常的妇人,竟是娇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弯起双眸,越发叨着她的唇不放,在不知不觉中,双手已搂上她的腰。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转眼,妩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可在?”

    声音虽然恭敬,却透着种尖利。冯宛一惊,她连忙推着卫子扬的胸膛,低低求道:“你先走,好不好?”她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温驯而乖巧地求道:“我过几日来见你,可好?”

    声音软软中,真真实实地透着某种暧昧。

    卫子扬爽快地松开了,“好。”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冯宛紧张的模样,卫子扬想了想,觉得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已经知道了,府中只怕还有不少人在等着自己呢,是不能再耽搁了。当下咧嘴一笑,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这时,妩娘的声音再次传来,“夫人,夫人??”

    冯宛一边合上窗页,一边淡淡地说道:“不早了,有话明天再说。”

    迟疑中,妩娘坚持道:“可是夫人,我不想……”不等她说完,冯宛冷然喝道:“晚了,有话明天再说!”

    好一会,妩娘才低声应了一声是,转身离开。

    她一走,冯宛便躺回塌上,一边仰睡着,她一边用手频频地揉搓着唇角,只希望这么一努力,明儿醒来时这手指都摸得出的牙印儿便消失了。

    在冯宛坚持不懈的揉搓着,时辰一点一点地流逝。她听到了赵俊回来的声音,也听到了弗儿的轻唤。

    转眼,一晚过去了。

    第二天一醒来,冯宛便爬下床塌,拿起铜镜照了又照:真好,牙印终于不在了。

    这时,门外传来弗儿小心的声音,“夫人,可是醒了?”

    “嗯,你进来吧。”

    “是。”

    弗儿端着毛巾热水,低头走了进来。来到冯宛旁边,她一边拧着毛巾,一边不自觉地打量着冯宛。

    就在她打量之际,冯宛一眼瞟去。对上她冷漠的眼神,弗儿一惊,连忙低下头来。

    冯宛在她的服侍下洗漱后,套上外袍走出了房门。

    这时,弗儿还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冯宛知道,昨晚房中的响动,弗儿肯定起了疑心。可那又怎么样?

    院落里,赵俊正负着手踱来踱去,听到脚步声,他连忙抬起头来。

    见是冯宛,他神色复杂地呆了呆,最后还是挥手道:“宛娘,过来一下。”

    冯宛应了一声,碎步走到他身前。

    赵俊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昨晚没有见到卫子扬,候了半天,他一直不曾出现。”蹙着眉,他用一种说不出滋味的口气道:“毕竟是少年郎,行事当真骄狂。那么多人候他一人,他却理也不理!”

    说到这里,赵俊长叹一声,徐徐说道:“他这人,行事太也任性。”这一次,他语气中有着失望。

    在赵俊看来,卫子扬行事如此骄狂任性,便是他有最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一孤臣,实在不是好的依附对象。

    怪不得他的脸上有着茫然,本来计划好的事又出变故,赵俊是不知适从了。

    冯宛轻应一声。

    她这敷衍的态度,令得赵俊双眉一竖。

    就在这时,被艳儿扶着的妩娘碎步走了过来,见到两人,她盈盈一福,娇柔地说道:“见过夫主,夫人。”

    垂着眸,妩娘细声细气地说道:“妩娘有一事,想禀过夫人。”

    冯宛问道:“什么事?”

    妩娘轻言细语的,“昨天傍晚,夫人和夫主不在时,宫中的四姑子派人找了妾去。她问妾流产的事,又说,文大夫可有给妾诊过脉。妾照实说了后,四姑子显得很吃惊。妾回来后想了又想,觉得事有不对便想跟夫人说说。奈何那时候,夫人正在寝房中,也不知是与什么人说着话,都没心思理会妩娘。”

    妩娘这话,说是说得细声细气,可那话中,着实有着言外之意。

    冯宛迅速地转头看向赵俊。

    此刻,赵俊正低头蹙眉着,从他的神色中,也看不出他对此事知不知情。不过,他没有吃惊。

    冯宛浅浅一笑。

    她静静地看向妩娘,对着面露得意的她淡淡说道:“我知道了。”声音微冷,冯宛轻喝,“你可以退下了。”

    妩娘吃惊地睁大眼,她看着冯宛,一时有点想不明白,陡然听到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惊?

    就在这时,赵俊冷硬的声音传来,“昨晚上宛娘与谁在寝房中说话?弗儿吗?”

    不等冯宛开口,妩娘连忙说道:“不是啦,好像是个丈夫的声音!”

    丈夫的声音?

    赵俊斯文俊朗的脸,瞬时一青,他连忙转头看向冯宛。

    冯宛正冷冷地看着妩娘,她沉着脸,低声喝道:“妩娘,你说这话可有证据?”不错,昨晚上,她的寝房中是来了男人。可那又怎么样?妩娘一个小小的,失了势的妾室,不曾捉奸在床,便这么把事情捅出来。看来是自己一惯的温和和软姿态,令得她打心眼里便不知畏惧啊。

    这般放肆地指责一个主母的名节,放在哪里,也是欠教训的。便是上一世的她,也绝不会息事宁人。

    冯宛森寒地喝道:“把替你做证的人都叫出来,我很想问一问!”

    她的声音不小,不但不小,还高昂有力。

    赵府只有这么大,冯宛这话一出,站在不远处的弗儿等人,都听了个明白。她们齐刷刷地低下对,向后缩去。

    妩娘头一昂,尖叫道:“你自己不守妇道,还怪我不成?”说到这里,她回过头张口欲叫。

    可她对上的,是一个又一个迅速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几乎是她看向哪里,哪里的人便消失了,根本还不等她开口。

    就在这时,冯宛走上一步。

    她右手一扬,“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声传来。这一巴掌极浑极沉,妩娘才伤过心流过产,体质本虚,哪禁得她这一掌?当下她被打得向后退出一步,好不容易站稳,半边脸颊已是又青又肿。

    “你!”妩娘连忙捂着脸,眼中泪汪汪地瞪着冯宛。这时,冯宛又铁青着脸向她逼来。

    妩娘尖叫道:“你要干什么?”见冯宛不依不饶,她连忙转向赵俊哭喊道:“夫主救我!夫主,我说的是真的,我明明听到了的!”

    再一次,她声音一落,“啪”的一声,冯宛在她的右脸颊,又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在打得妩娘向后一歪,扑倒在地后,冯宛高声喝道:“来人,把这个搬弄是非,毁我名声的贱妇押到柴房中关起来。”

    这一次,冯宛的命令声一出口,赵俊说话了,他沉声道:“好了。”

    他挥了挥手,“艳儿,扶着你家主子下去休息。”

    然后,他转向冯宛,神色复杂地盯着冯宛,他的薄唇动了动,好一会,才低声说道:“宛娘,你也别恼了,回屋好好休息吧。”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

    一在书房坐下,赵俊便低喝道:“把那弗儿悄悄叫过来。”

    “是。”

    不一会,弗儿过来了。

    望着低着头,双手拢于袖中,显得老实巴交的弗儿,赵俊青着脸问道:“妩娘的话可是真的?昨天晚上,夫人的寝房中进了男人?”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弗儿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颤声道:“奴不知,奴没有听到。奴那时正听了眉主子叫唤,在给她熬补身子的药。”她本想直接说没有听到的,可是想着,如果下一次又有这种事出现,她在郎主眼中,岂不成了夫人的帮凶?不行,还是给自己留个退路吧。

    赵俊不耐烦地喝道:“你是夫人的贴身婢女,你会不知情?”

    弗儿急急说道:“奴真不知,夫人平素喜静,也不怎么使唤奴。再加上府中人手少,奴忙起来,便忘记夫人了。”

    赵俊沉着脸,好一会才说道:“起来吧。”

    “是。”

    他挥了挥手,“出去吧。”

    “是。”

    “且慢。若是夫人问起,你可知道如何回话?”

    “奴,奴知道,奴不曾见过郎主。”

    “退下吧。”

    目送着弗儿离开的身影,赵俊还在沉吟着。

    妩娘嫁他多时,他也算是了解的。

    那妇人虽然不怎么聪慧,也不是一个胡乱攀诬人的性子。

    她说宛娘的房中有男人的声音,莫非,是她听错了?还是说,是曾老叔他们偷溜进府,与她密谈?

    对冯宛,赵俊也是了解的。他这个妻子,除了卫子扬,便不曾与第二个男人走得近。可就算是打破他的脑袋,也不会想到卫子扬跑到自己府中,与自己的妻子幽会。

    ……有这个必要吗?以卫子扬的地位和如今的声势,他只要张口,哪个达官贵人送来的美人,会比宛娘的姿色差?而且,再怎么说,宛娘都是一个已婚妇人。

    他相信,如果宛娘主动送上门,那卫子扬要她,是情理当中。送上门的女人,哪个男人不是不要白不要?而卫子扬主动过来与她幽会,那就不可想象了。

    想了一会,赵俊忖道:多半是妩娘听错了。

    这么一想,他便把心事按下。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不一会,一个仆人在外面说道:“郎主,冯美人派人来了。她要郎主和夫人到宫中去见她。”

    赵俊站了起来,他应了一声,道:“去转告夫人,叫她马上更衣,可别让冯美人候久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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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她怎能不惊?

    

    听到赵俊的命令,冯宛笑了笑,温柔地应道:“恩,转告夫主,请他稍侯。”

    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惊异和半点不安,尖着耳朵倾听的妩娘等人,不由疑惑地蹙起了眉。

    冯宛并没有准备多久,不一会,她便披了一袭淡蓝色的外袍,娉娉婷婷地站在院落里。

    见到她动作利落,神态悠然,赵俊也疑惑地盯向她。

    对上赵俊疑惑的眼,冯宛微笑道:“夫主,我们走罢。”

    好一会,赵俊才应道:“那就走吧。”

    夫妇俩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直到那马车随着宫婢的马车出了府门,妩娘还在伸着头瞅着。慢慢的,她缩回头,嘀咕道:“怪了,她就不惧么?”

    马车中,冯宛眉目微敛,安静而娴雅地坐在塌上。一侧的赵俊,时不时地朝她瞟上一眼。

    不知不觉中,马车入了宫门,马车停了下来。

    “下吧。”赵俊率先跳下马车,也不回头,便这么大步朝外走去。

    冯宛连忙跟上。

    冯芸所在的院落,不用那宫婢带路,他们也是熟悉的……胡人的治下,规矩混乱,冯美人召自己的亲人入宫,又是向上面请示过的,一路走来,并没有半个人向他们投来异常的目光。

    不一会,两人便来到了冯芸所在的院落。

    在另外两位美人的侧目中,他们被宫婢带入一间堂房。

    堂房梁高宽大,略显阴暗,坐在首塌上的人在这种阴暗宽敞的地方,在气势上就有一种先声夺人的威严。

    那个坐在首塌上,宫髻斜坠,华服耀眼的美人,自然便是冯芸了。

    她没有看向率先进来的赵俊,而是盯向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步履悠闲的冯宛。

    盯着她,冯芸嘴角一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后,她温声说道:“坐罢。”圆形穹顶太高大宽,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空中回响,再回响。平白的,使得冯芸更加威势逼人了。

    赵俊客气地应了一声,在塌上坐下。不等冯芸再开口,冯宛已安安静静地伴着赵俊,在他身后坐下。

    宫婢上前,为两人奉上浆和酒水。

    香炉点燃,暖香四溢。

    时已深秋,天有点凉了,冯芸接过暖好的酒杯,把它捧在手心暖着,冯芸瞬也不瞬地盯着冯宛,慢慢的,她扬唇浅笑,嘴里向赵俊说道:“都城之人尽皆饥荒,便是大姐夫也是气色不善。可现在看大姐姐,却是容光照人更胜往昔,不知何故?”

    赵俊闻言,脸色变了变,冯芸这席话,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卫子扬,想到了妩娘刚才所说的,昨晚上宛娘的房中有男人的事。他不由自主地觉得,四姑子这句话,是在指宛娘得了男人的滋润,气色鲜艳。

    转眼,他便挤出一个笑容,回道:“虽然饥寒的人多,可我们府中,正因为有四姑子相助,这才衣食无忧。”他朝着冯芸一揖,感激地说道:“正要感谢四姑子呢。”

    “不忙。”冯芸笑了笑,她径自瞬也不瞬地盯着冯宛,慢慢的,她灿笑道:“上一次大姐姐见我,还牙尖嘴利的,这会怎地如此安静?”

    她以袖掩嘴,窃笑道:“莫非,是因为流产之事,大姐姐直到今天还不高兴着?”

    她提到了流产。

    这一瞬间,赵俊低下了头,而冯芸盯着冯宛的眼神,那是目光灼灼如刀

    冯宛垂着眸,温柔的,低声地叹道:“是啊,盼了二年才有一孩儿,结果没了。”

    冯芸等的便是她这句话。

    当下,她柳眉一挑,尖声笑道:“咦,可我怎么听那文大夫说,他在赵府中,只给一个妇人诊了脉?不巧,你府中的妩娘对我说,文大夫给她开了方。”

    她有点糊涂地说道:“难不成文大夫撒了谎,他在赵府中,是给两个流产的妇人诊过脉开过方,而不是只给妩娘一人?”

    这房中回音响亮,她说话时又不加掩饰,一时之间,冯芸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空中回响了又回响,煞是让人不安——虽然这堂房中没有宫婢,可她说得那么响,难保不被别人听去

    本来,这最最不安地人应该是冯宛,可是,不管冯芸两人如何看来,她依然是神色淡淡,笑容浅浅,好不自在。

    冯宛垂着眸,她漫不经心地回道:“许是他糊涂了,记错了吧。”说到这里,冯宛抬头,她温柔而随意地说道:“冯美人若是不信,不妨叫文大夫过来,让妾身当面问上一问”

    她好大的胆

    她竟然直接说,要与文大夫对质

    不止是冯芸,便是赵俊,也嗖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冯宛。他真不知道,她的底气从何而来。明明,那文大夫只给妩娘诊过脉的,明明,宛娘自己也说了,她不曾怀孕,流产之事更是诬赖大公主之举

    冯芸张着嘴,她瞟了一眼赵俊愕然的表情,心下更洞明了。

    当下,她尖声冷笑道:“大姐姐好大的胆子”

    声音尖利,已是直白不过的讥嘲。

    冯宛垂着眸,依然温婉娴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冯芸的嘲讽。

    冯芸见她如此,气不打一处。她俏脸一沉,便喝道:“好啊,大姐姐都不怕,我怕什么?那就去叫文大夫来。”

    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声音一提便要喊人。

    就在这时,赵俊猛然站了起来,他连忙叫道:“四姑子不可”急急喊住她,他苦着脸求道:“这种家事,哪能当真了?四姑子息怒。”

    几乎是他一出口阻拦,冯芸也罢,他自己也罢,突然明白过来:冯宛的底气便在这里

    她知道,他不敢让冯芸叫文大夫来对质的他不敢把这件已经过去的事,重新撕开的。毕竟,这样做既讨好不了大公主,又重新把他自己推入困境。

    几乎是突然间,赵俊明白了,原来,宛娘一直都知道

    在赵俊嗖地转头瞪向冯宛时,冯芸的笑声清脆地传来,她鼓着掌说道:“好,好好一个冯氏阿宛,原来,你早就料到是你夫主把这事透露给我的,你也早就料到,我们投鼠忌器”

    “啪啪啪”的掌声中,冯芸忍不住朝着冯宛打量着,她的表情中不掩惊异。

    一直以来,她知道自己这个大姐风仪出众,也知道她性子温厚,可是她直到今天才知道,那些都不是她这个大姐的优点,她最大的特点,竟然是精于算计

    她竟是如此精于算计

    这时的冯芸,真有点不敢细想,因为随着她清脆的巴掌声,她感觉到,自己的背心有点发寒。

    赵俊也在瞪着冯宛。

    他也直到现在才明白,冯宛为什么会如此气定神闲。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对上这两人复杂的表情,冯宛依然垂眸敛目,娴静而淡漠地坐在那里。

    早在宛娘当着她和赵俊,说出冯芸怀疑她流产一事时,她便注意到赵俊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震惊和惧意。

    那时她便想着,没有他的示意,冯芸也罢,妩娘也罢,都不会提起此事。

    他只是被她胁迫了心有不甘,想找个机会敲打一番,甚至,也许能通过冯芸的口,可以使她妥协几步,退让几步而已。

    安静中,冯宛轻柔的声音传来,“阿芸若是无事,我想离开了。”

    语气清冷而自然,仿佛一点也不把冯芸放在眼中。

    冯芸放在几上的手扣紧,她冷笑道:“大姐姐当真无畏无惧啊。看来你打心里便认定,我会如大姐夫那样,替你瞒着遮着”

    她声音一提,厉喝道:“我凭什么要护着你?”

    这时的冯芸,那是勃然大怒,脸色都紫了。

    赵俊大惊,他急急站起,想要说些什么,对着冯芸狠狠瞪来的,警告的眼神,又不敢开口了。

    冯宛抬头看向她。

    窗外,一缕阳光卷着上下起落的浮尘,洒在冯宛的脸上,使得她的双眸,在尘埃中透着一种冷情。

    静静地看着冯芸,冯宛淡淡说道:“若不是那一日阿芸你怂恿着大公主扇我耳光,恰好被相国碰中,我与大公主之间,不会生出仇怨。”

    她说出这个赵俊从不知情的消息,在他变幻吃惊的表情中,静静地说道:“所以,我也从来不曾指望过,阿芸你会护着我。现在,阿芸若是想捅出这事,尽管前去便是。”

    她嘴角微扬,轻轻的,怜悯地说道:“只是阿芸,你太迟地知道了这事。现在你便是把这件事上达天听,可谁会相信你的话?我和妩娘的身子已然大好,那文大夫断断无法从脉像中诊出以往之事。他无法判断,我的夫主,还有府中的妾室妩娘,更不会站在你这一边,挖坑埋自己。”

    冯宛用一种轻细的语气,闲话一般说出这番道理。

    瞬时,冯芸的脸色一青。

    她清楚地从冯宛的眼中,看到她对自己的漠视和嘲讽。

    她更清楚地知道,冯宛说的是实情。现在自己怎么说,都已无用,因为没有人证物证。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冯宛的亲妹子,却行这种无凭无据的‘攀诬’之事,只怕有心人一散播一挑刺,自己那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冯芸想着想着,脸色是越来越青,特别是看到冯宛那悠然自得,平平静静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咬得牙齿格格作响,却只能叫道:“好,好好手段好算计”

    说来说去,她已词穷。

    冯宛转过头来,她平静地看向赵俊,盈盈一福,温柔地说道:“夫主,此间气闷,妾身告退了。”

    转过头,她又对冯芸说道:“冯美人,告退了。”

    丢出这两句话后,冯宛曼步转身,广袖轻甩,缓步走向堂房外。

    阳光中,她的背影笔直,优雅。

    冯芸张着嘴,想要尖声斥喝,却又不知说什么话的好。

    她眼睁睁地看着冯宛走了出去。

    赵俊也是,他怔怔地看着冯宛越去越远。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无力地坐在塌上。

    听到他坐下的声音,冯芸转头,看着处于失神中的赵俊,冯芸明白了。

    此刻的赵俊,定然是气恨不甘……不过这一次,他的气恨不甘并不是因为没有制住冯宛,而是因为,他的妻子有如此谋算,如此才智,却不能为他所用。

    就在冯芸暗中冷笑时,果然,赵俊的低喃声传来,“若是宛娘不曾变心,我定然会与元城时一样,事事顺利。”

    他的声音中有着茫然。

    冯芸见他如此说来,冷笑一声,想要开口,却又闭上了嘴。

    冯宛来到广场,令驭夫把她送出宫门后,驭夫继续回宫等侯赵俊,而冯宛,则准备好好的,安静地在这都城中走上一走。

    一直以来,她出入都是坐车,这般身边不带一人步行的时候,还真是不多。

    街道中,十分的繁华热闹。卫子扬地归来,让整个都城的人心神大定。人就是这样,心神一定,做什么事也有劲了,再加上这两日朝庭派人到各家粮店喊话,说是借走的粮食,三个月内必然归还。

    在这种种情况下,便是粮草依然紧缺,都城人也不再慌乱。

    摸了摸袖中,这里面,还有十片金叶子和一些金碇子。

    也许,可以去看看卫子扬。

    刚刚想到卫子扬,冯宛便是脸一红,她不由摸上唇角。随着她这一摸,那里似是隐隐痛了起来。

    还是再拖一拖,那个小事行事无所顾及,她可不行啊。

    胡思乱想中,冯宛用了近一个时辰,也走回了赵府。

    当她跨入府中时,府里热闹一片,一个豪爽的大笑声传来,“俊儿啊,你来都城这么多时,怎么我就不知道呢?你说你在五殿下麾下?嗯,不错不错,他马上就要继太子位了。哈哈,到时我们爷儿两个一文一武,定当辅助太子一统中原”

    这个笑声豪爽响亮,中气十足,一听便知道是武将的声音。

    赵俊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叔所言甚是,阿叔从边关回了京城,俊儿终于有靠了。”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在那梦中,她被陷害时,这个中年人曾经惋惜的,感慨地说要留她一命,交给赵俊处理。

    是了,他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这个赵俊的远房宗亲,常年驻守边关的宿将,是这个时候回到都城,正式出现在她与赵俊的生活中。

    呃,欠下的一千字,继续推到明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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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又得

    

    冯宛脚步稍沉,向府中走去。

    她一出现,一个国字脸,留着一把短须,脸给阳光晒得黝黑粗糙的中年汉子,便转头望来。

    冯宛带着浅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赵俊。

    赵俊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向那中年人说道:“阿叔,我们进屋里述述吧。”竟是不给冯宛介绍。

    那中年人看了一眼冯宛,又看了一眼赵俊,一脸疑惑。

    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冯宛提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看来,命运前进的脚步依然顽固啊。这个阿叔极为护短,对赵俊这个唯一有点能耐的远房侄子,那是看得相当的重。

    他那人性格粗中有细,是个会做人的,这些年在朝野中积了不少人脉,也博得了相当好的名声。有他极力相助,赵俊还是有机会崛起。

    转眼一天过去了。

    冯宛记到了自己与卫子扬的约定,对那人,她实在没有胆量放他鸽子了。

    于是,在略略犹豫后,一大早她便坐着马车出了府门。

    街道中,各大粮店终于重新开张了,只是那价格,比平素高出了五六倍。毕竟,现在的粮草是真吃紧。

    马车经过上次她让曾老叔买下的临街破寺时,只见寺门大开,里面不时有牛车驴车进进出出,竟是在出售干草。抬头一望,寺中干草堆成了山。

    冯宛瞅了瞅,贩售的几个汉子她在曾秀身边见过。

    曾老叔是个老实人,几乎是她说一步,他便走一步。这囤积干草,再高价出售的主意,多半是曾秀他们自己想到的。也是,自己都透露给曾老叔,说是大战将临,粮价会涨,再笨的人,也能联想到牛马食用的干草会跟着涨价。何况再过两天就要入冬,百草已经枯萎,本是涨价的时候。

    这售卖干草确是个好主意,它不像粮食那样惹人眼,不会被朝庭征走,需要的本钱又少。

    赶车的驭夫见到冯宛盯着破寺打量,感慨地说道:“这日子真没法过了,连这干草都涨了四倍的价。听二驼说,现在都城中铜铁也被朝庭征了,连家里用的菜刀都买不到。夫人你看这寺中的人,手里居然还拿着明晃晃的剑戟,也不知什么人才敢惹他们啊。”

    冯宛应了一声,她收回目光,微笑道:“走罢。”

    “好的好的。”

    走着走着,冯宛突然说道:“停一下。”

    “是。”

    冯宛走下马车,朝摆在街道两旁的小摊子走去。这些摊子,都是在地上垫一块粗布,直接在上面放几样东西,有的是农家果菜,有的是一些木制的小玩意,也有的是自家多余的东西,舍不得便宜当了,来硬硬运气的。

    冯宛一处一处地看了,来到第五个摊贩处。

    这摊子上,摆了一些家里常用的物事,有陶壶,有瓷瓶,有铜镜。

    冯宛随口问了几样物事后,朝着一个很普通的,上面的陈年污垢去也去不掉的石凳指道:“这多少钱?”

    那摊贩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生得鼠头鼠脑的,他见冯宛对自己摊子上好几样东西都感兴趣,当下眨巴着小眼睛说道:“夫人要的话,一个金碇子把这壶和铜镜都拿去,石凳也送给你。”

    他开的价很高,开完后,生怕冯宛不高兴,还眨巴着眼紧张地看着她。

    冯宛却像一个普通的官夫人一样,自恃身份,也不愿意与这种贱民多说什么,手一动便从袖中掏出一粒金碇子扔给摊贩,然后转身,朝那驭夫命令道:“把东西搬上马车。”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上得马车,冯宛把车帘一拉,便挪过石凳,细细观察起来。

    在她的梦中,依稀听到有路人说过,某某人用小半斗陈米换了一个石凳,原是可怜那摊贩的,没有想到那石凳放到灶房后,却因一次火灾溶出了里面的黄金——那么四五十斤的石凳,也不知巧匠用了什么材料,外面看起来是石头,结果里面一层中空,中心处却全是黄金,足有四十斤整。

    也不知是哪家大户为了掩人耳目,花大功夫铸成的这凳子。

    冯宛其实也不能肯定这石凳便是她记忆中的那石凳,不过刚才那一眼,心中确实有所触动,便买来试试。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看不出石凳有什么异常的冯宛,还是令驭夫转道,向西郊周府驶去。

    来到周府见过曾老叔后,冯宛把那石凳和二样器物都扔给他,把那石凳可能有的蹊跷也一并告诉曾老叔。

    曾老叔这阵子事事如意,人也长胖了不少。见到冯宛要走,搓着手说道:“女郎,我叫阿秀把粮食售出二成了。嘿嘿,光是那二成粮,我们购粮购兵器的金叶子就全部回来了。”

    冯宛抿唇而笑,“老叔随意,若老叔还是把金叶子拿在手中舒服,售出七成都可以。”

    曾老叔果然大喜,他连声说道:“好好,老奴明天继续售粮。”他皱巴巴的脸上全是欢喜,“这兵荒马乱的,我们留了足够食用的粮食就够了,金叶子拿在手中,万一女郎有个急用,还可以应急。”

    冯宛恩了一声,望着曾老叔满脸满脸的笑容,她也开心起来。说起来,前一世对她好的人也有不少,可真正对她如亲人一样,不弃不离,不因贫贱而轻侮,不因富贵而生贪心的,只有眼前的曾老叔。

    重新坐上马车,这一次,冯宛不再犹豫,直接令马车驶向新建的卫府。

    与卫子扬以前的府第不同,他现在的府第,十分豪华气派,雕梁画栋,高大的石墙,无处不在彰显着豪门大户的气派。

    前一世,赵俊最后也被陛下赐了一处相仿的府第。

    想到这里,冯宛嘴角慢慢一扬。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对前一世,已经释怀不少,可以试着放下了。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那样,一宿一宿地睡不着,白日里一闭眼,却无缘无故地做起梦来。

    马车来到门卫处,冯宛掀开车帘,正要向那青年门卫开口,只见那门卫瞅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你是冯氏阿宛?”

    冯宛一怔,应道:“是。”

    门卫呵呵一笑,道:“夫人请进,我家将军说了,如是夫人前来,不必通报就可入内。”

    “多谢了。”

    马车驶过大门。这大门两旁,站了四个全副盔甲的士卒。他们手中的长戟森寒,一个个气势彪悍,显然都是沙场悍将。冯宛真不知道,卫子扬令这些人守门,是想给前来套近乎的贵族官员一个下马威呢,还是想阻止那些因他美貌而纷纷求见的女郎们。

    驭夫一边向里面驶去,一边频频回头,见婢女仆人们隔远了些,他压低声音得意地对冯宛说道:“夫人,卫将军好生看重你啊。”

    他的表情中带着得意,似乎卫子扬看重冯宛,连他这个仆人也如有荣焉。

    冯宛瞟了驭夫一眼,淡淡一笑:这胡人的治地就是这样,笑贫不笑娼。就算她是一个有夫之妇,就算她与卫子扬之间有着暧昧,可在很多人眼中,她能得到实惠才再重要的。

    不过听说,晋人的领地不是这样的。那里的人讲究气节,讲究风骨,他们骂钱财为阿堵物,说赴炎驱势的人是小人俗物,他们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他们中,只有那些品性高洁,性格纯真的人才能得到追捧。

    千百年来,娼ji,戏子,都是下等中的下等人。这些人,任何人都可以羞辱他们,这些人,他们的子孙后代没有被举孝廉,入朝庭为官的权利。

    曾经有一个名士说过,如果有一天戏子和娼ji也成了上等人,那世间,不知颠倒混淆成什么样子了。

    建康啊,那是多么让人向往的地方。

    冯宛收回心神。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冯宛走下马车时,一婢女已侯在一旁,她悄悄地打量着冯宛,见到她向自己看来,连忙低下头恭敬地说道:“我家将军知道夫人过来,不胜欣喜,他说夫人定然不知道他住于何处,命令奴前来迎接。”

    一边说,那婢女还在一边看向冯宛。从将军的口气中,她便是个不识字的,也能听出将军对这妇人的在意。难不成,她是将军的亲人么?

    这时,冯宛温和的声音传来,“有劳了,请带路。”

    “是。”

    这府第当真巨大,院落重重,粗粗一数,约有八个。每一个院落里,都是四五栋阁楼林立。

    看这规模,已不输于五殿下的府第了。

    从来尊卑有份,主臣有别,而这种份和别,最明显的体现,是府第建筑上。虽说胡人不讲究,可它终究是不合规格的。

    冯宛暗暗忖道:五殿下虽然要被立下太子了,不过陛下短期内并没有退位的打算。说不定,他还想把卫子杨这样的兵家奇才收入自己麾下。赐这么好的府第给卫子扬,这不是要卫子扬与五殿下别苗头吗?

    这时,两女来到一个院落外。

    这院落位于中央,被群院环抱着,正是主院所在。听到里面传来的吆喝声,冯宛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她上前一步,推开了院门,跨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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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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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风流介绍:

她助他得到富贵,却在他权势滔天时,被活活逼死。
重生回到当初,她将步步为营,借那倾城男子之势,为自己谋一个富贵悠闲。
————淡淡一笑闲袖手,转眼翻覆世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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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凤华的作者孤钵携新书《保护皇上》卷土重来,书页下面有直通车,大伙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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