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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逃跑

    “……这是真相中你们这家庭了,老三老实能干,老大又在基建队当会计,那是多好的差事!好几千人吃饭干活都得从老大手里头过一遍呀!”杨大脚嘴巧,把周春发得了一个肥缺说得又隐晦又好听。

    王凤英马上把头抬得高高的,看看,他家男人当了干部以后,小叔子娶媳妇都有人上赶着来了!这个家都得指望着他们两口子过日子!

    周晚晚知道,薛水芹之所以这么急着相看周春亮,看中他有一个马上就要当干部并且还没分家的大哥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在现在的人家实在呆不下去了。

    薛水芹在她男人没死之前就与婆家人相处得非常不好,她男人死了以后,他们母女就被大伯子和小叔子赶了出去。大冬天的,母女两个就住在一个小马架子里,缺吃少穿的,实在是熬不住了。

    马架子是三家屯一带特有的窝棚,用木棍和泥巴糊起来的简易小房子,薄薄的一层墙,漏风露雪的,根本说不上什么保暖,也没有窗户,建国以后基本已经没有农民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了。

    至于薛水芹的娘家人,她的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薛水芹跟嫂子处得很不好,跟娘家几乎断了联系。一个姐姐倒是想帮她,可惜自顾不暇,只能托人给她相看人家,让她早点嫁出去。

    前世,薛水芹也是这样急着嫁人,周春亮回来以后就相看,很快就定下日子,过完年正月里就把婚事给办了。

    今生,周晚晚一定不会让她这么顺利地嫁入周家。

    当然,嫁还是要嫁进来的,否则周晚晚报仇就不方便了。但在薛水芹嫁进来之前,周晚晚会想办法让她先得罪周家几个浑人,让她们母女一进门就尝尝做别人眼中钉的滋味才好。

    还有几天就是腊月二十,周平换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周晚晚抓紧时间行动起来。

    当天晚上,周兰就在睡梦中说了几句梦话,这几句话让李贵芝母女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这母女二人精神恍惚地离开了周家。

    当天晚饭的饭桌上,李贵芝几次把筷子捅到周兰的鼻孔里,周平则紧紧地盯着王凤英母女,特别是周娟,周平的眼睛几乎黏在了她身上。

    周娟最近做了几套颜色特别鲜艳的衣裳,徐卫国前几天还特意送来一件红色的华达呢上衣,说是托人花了大价钱从上海买回来的。

    这件衣服让周娟在屯子里出尽了风头,这几天王凤英她每天陪着她穿着新衣裳走西家串东家,就怕别人不知道周娟找了户好人家。

    周娟回到家,赶紧把大衣脱了下来,周军想上去摸一把,被她一巴掌拍下去,“瞎摸啥!跟屯子里那些山炮一个德行!一辈子也见不着这样的好衣裳,也不管手埋不埋汰,腆着脸就摸,摸坏了卖了他全家也赔不起!”

    周娟进了西里间,一会儿又穿着一件花棉袄出来了,这件花棉袄也是新做的,有了徐家的布票,周娟又爱美,这次一口气做了好几件衣裳。

    王凤英看周平的眼睛还是盯着周娟,忍不住又开始显摆:“当时卫国带着我们去县城的百货商店挑布料,唉呀妈呀!那么老高一大摞子布,挑得我都花眼了!我们卫国说了,拿不准就多买两块,到时候让二丫轮着穿!

    最后我做主,就挑这块做棉袄面了!这一上身儿呀,哎呦!卫国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些天,王凤英每天家里外头就这套话,大家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所以无论她说得有多热情,都没人接茬。

    她也不尴尬,停了一会儿会然撇了撇嘴,拿眼睛抹搭了一下周阳兄妹几个,怪腔怪调地又开始说,“我呀,早就寻思给我家二丫做一件这样的花棉袄了,我家二丫这长相,这腰条,穿上那得老好看了!

    以前老三媳妇有一块花布,跟二丫身上这块花样差不多,我二丫求了她好几年,她就是藏着掖着不给拿出来,你说这当婶子的,咋就那么狠心?有啥好东西净想着自个!

    后来咋样?她拿出来给五丫做了个包被!一个半死不活地丫头片子,哪用得着这么好的布?!这老娘们儿真是败家败到没边儿了!老天爷都看不下眼儿了……”

    “大伯娘!”周晨厉声打断了王凤英的话,眼睛冒火地盯着她,“我妈用自己的东西给我妹妹做包被,碍着你啥事儿了?你整天盯着我妈的东西不放干啥?我妈的东西,就是自个不用,烧了剪了谁也管不着!”

    王凤英闻言就要跳起来,周阳冰锥子一样的目光把她盯在了炕上,“我妈没了,我们几个还在呢!你再说她一句不是,老天爷不管我们也不答应!”

    王凤英这些天顺风顺水惯了,男人要当干部了,闺女也找了个好人家,哪受过这个气,被周阳吓得楞了一下,忽然像屁股坐到了钉子一样,嗷一声就跳到地上,张牙舞爪就往周阳兄弟俩身上扑过去。

    周阳兄弟俩早有准备,周晚晚被周晨放到炕里,周阳和周晨并肩站在一起,今天他俩早打算好了,拼着跟王凤英动手,也不能放任王凤英这样诋毁母亲。

    可是事情完全出乎周阳兄弟俩的意料,王凤英扑到一半,就被周娟硬生生拦了下来。周娟死死地抱住王凤英的腰,被她拖了两步,眼看就要抱不住了,赶紧叫周富和周军来帮忙。

    在周娟兄妹三人的阻拦下,王凤英骂骂咧咧地被拽进了东里间。

    周晚晚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悄悄放进空间。王凤英要是敢过来,挨不到两个哥哥的身,她就直接把她撂倒!

    今天周家所有人都有些不正常,周平母女是对换亲的事有了怀疑,可周红英今天竟然也出奇地安静,竟然没来给王凤英母女帮腔。

    自从周娟用徐家的布票又给周红英添置了一套衣裳以后,周红英就完全成为周娟的代言人了,有什么要周老太太答应的,都是她去跟周老太太交涉,说不了话就用手势,比划几下周老太太一准儿答应。

    同时,周红英还不许周家其他人有一点对周娟的不敬,否则周红英就恶狗一样扑上去。

    周晚晚觉得,周红英这样对周娟,不只是那一套衣裳的功劳,更主要的原因是周娟马上要嫁入徐家过好日子了。这就跟周家人盲目地追捧钱家人一样,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城里人,是吃供应粮,是过好日子。现在周娟也成了即将过上好日子的人了,周红英马上就摇着尾巴靠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周平没有出现在饭桌上,这要是平时,谁不来吃饭周老太太都不会问,不吃饭还省了粮食呢!只要不耽误干活就行。

    可周平不同其他人,她马上就要换亲了,这些天周老太太对她看得格外紧。每天都是周春发带着他们娘儿俩去上工,放工再带回来,去邻居家串个门子都不行。

    周平一不来吃饭,周老太太就盯上了李贵芝。李贵芝一会儿说周平先去上工了,一会儿说出去上厕所了,一会儿又不停地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一看就不对劲,马上把李贵芝给围了起来。李贵芝紧紧地抱着周兰,身子抖得筛糠一样。

    周娟一把抢过周兰,不顾她嚎啕大哭,直接把她扔到东里间,又让周军看着门,才对哭得浑身瘫软只知道发抖的李贵芝厉声道:“周平到底去哪了?不赶紧说出来,我让你这辈子俩闺女都见不着!”

    李贵芝哭得话都说不完整,吓得站也站不起来,只能靠在炕上念叨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这死丫头是不是知道了?”周老太太一拍大腿,“老大,你赶紧带着大乐二乐去沤麻坑!她别真吊死在人家老徐家大门口!”

    周春发一脸为难,周平这要真吊死了,他去了不是把脸丢尽了?那他以后还咋在全乡人面前做干部?

    “大乐,你去!”周春发赶紧支使周富,“再带上二乐!我去基建队看看,看她去没去上工。”

    周富和周军赶紧带上狗皮帽子跑了出去。周春发也随后出了门。

    “她不会是去东风乡了吧?”周娟又想到一个可能,东风乡是李桂芝的娘家,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和几个堂伯、堂兄妹。

    “那可不咋地!这死丫头可真能作妖儿!净出幺蛾子!”周老太太也想到这个可能。

    “那还不赶紧追!找两个腿脚快的,把她给我绑回来!”王凤英一听就急了。咋呼着要出门。

    “娘,东风乡离咱这三十多里地呢,还不通公路,都是大雪壳子,你能跑那么老远吗?”周娟赶紧阻止王凤英,“三乐、四乐,你俩跑得快全队都出名,你俩去,赶紧把大丫姐追回来,她要不回来,绑也得给她绑回来!”

    周阳和周晨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看都不看周娟一眼。

    “跟你俩说话呢!你俩死人呐!”周老太太急了。

    “奶,”周阳不紧不慢地问周老太太,“大丫姐去趟姥姥家,你这么着急干啥呀?要是怕基建队没人做饭,我替她做几顿也行,我也会做饭。”

    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母女被周阳噎得脸红脖子粗,他们一直都觉得给周娟换亲的事做得很隐秘,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现在又不能明着跟周阳说这件事,让他们兄弟去把周娟绑回来就成了一件不好解释的事了。

    “让你去你就去!指使不动你咋地?!”周老太太很快缓过来,理直气壮地骂周晨兄弟俩:“还能干点啥?让你俩跑个腿儿就这么多废话!赶紧去得了!耽误了事儿看我不揍死你俩!”

    周晨一边给周晚晚编小辫子,一边慢悠悠地回答周老太太:“奶,我俩不是不去,我俩也不知道道儿啊,到时候再走丢了,更耽误奶的事儿。要不我俩找找屯子里认识道儿的人,让别人带我俩去。我俩一准儿把大丫姐绑回来。就是不知道咋跟人家说,为啥要把大丫姐绑回来呀?”

    周老太太几个人这回彻底没话了。换亲可是犯法的,从建国初国家就开始宣传,破除封建糟粕,提高妇女地位,婚姻自由,包办违法,换亲更是违法。

    虽然这种事现在在农村也有不少,把换亲的女孩看紧了,最后有了孩子也就认命了。况且换亲也都是女孩的父母一手促成的,女孩咋地也不忍心让父母被抓起来,让自己的兄弟打一辈子光棍,也就只能把苦水咽了。

    大队和公社对这类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可要是真有告上去的,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就是典型,是迫害妇女,必须严惩。

    周老太太几个人急得团团转,却又毫无办法。当周老太太无意中看到正躺在炕头睡回笼觉的钱刚和钱铁时,还没等周老太太动什么心思,这俩人就跟头顶长了眼睛一样,齐齐地缩进被窝藏起来了。

    家里这几个半大小子是哪个都指望不上了,周老太太只能寄希望于周春发和周富两伙人能把周平找回来。

    在焦急地等等消息的过程中,周老太太几个人心浮气躁,把所有怨气都撒到了李贵芝身上。

    李贵芝被又骂又打又吓唬,一会儿就没了主意,最后只能断断续续地交代,原来她也不知道周平去哪了。

    他们昨天就在基建队开始打听了,知道周富腊月二十结婚,沤麻坑那个跟周平订了亲的徐大力也是腊月二十结婚,而徐大力的妹妹嫁的就是周富。母女俩前后一联系,马上就明白了,周老太太这是真的拿周平给周富换亲了。

    “……昨晚上我看大丫就不对劲儿,半夜起来给六丫把尿,大丫就没了,我也没敢吱声……这可咋整啊……大丫这要是出点啥事可咋整啊……”李贵芝哭得几乎断气。

第九十章 顶罪

    下午,周春发和周富兄弟俩先后回来了,两伙人都没找到周平。

    “她这要是冻死在哪嘎达我也就省心了!”周老太太恨恨地说。

    “大乐、二乐、三乐、四乐!你们哥四个去东风乡!把这个小**给我抓回来!还反了她了!”王凤英胳膊一挥,火气十足地指挥着。

    周富和周军坐着没动,这样去抢人,到时候咋跟人家李家说呀?李家的人但凡是有点火气的,就得直接把他们揍趴下。

    周阳和周晨索性抱着妹妹离开东屋,他们还忙着教妹妹下象棋呢,要不是王凤英非把他们叫过来,他们才懒得掺和这事儿。

    这天下午四五点钟,周家人遍寻不着的周平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李贵芝的两个娘家哥哥和一个堂弟,周家人正对忽然进屋的几个人愣神之际,乡武装部干事杨高志、大队书记郑满仓、生产队队长韩老倔、大队民兵连长乔四喜也陆续走了进来。

    周老太太一见家里进来这几个干部,刚刚还对李贵芝母女横眉竖目准备破口大骂的气势马上就没了,一言不发地盘腿坐在炕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周春发和王凤英看到这些人进来,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换亲的事败露了。但他们自诩半个公家人,还是很讲场面事儿的,硬撑着抖手抖脚地给众人让座。周春发还特意把大队书记郑满仓让到了炕头挨着周老头上座,周老头赶紧起来,蹲在了炕沿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地抽起了他的烟袋锅子。

    李贵芝的三个娘家兄弟没用周家人让,就在周平的引领下坐到了北炕沿上。李贵芝一见娘家人,哭了一天早就干涸的眼泪又出来了,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

    李贵芝的两个亲哥都是普通的农民,虽然满脸愤怒,可还是带着抹不去的憨厚老实相。

    再看李贵芝的那个堂弟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叫李得胜,是县运输公司的采购员,平时走南闯北,是李家几代人里最有见识的一个了。去年冬天周兰吃的葛根粉就是他从外省给带回来的。

    李得胜小时候妈死得早,李贵芝在家的时候给他做了几年的衣服鞋袜,所以他很记这个堂姐的情,工作以后能帮就尽量帮帮她。

    今天一大早,李家大舅、二舅就带着周平去县城找到了李得胜。李得胜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谋划了一番,一家人分头行动。忙了一小天,所有的事都弄清楚了,该请的人也都请到了,才来到周家。

    “周福堂,”公社武装部干事杨高志严肃地叫周老头,“你孙女告发你包办婚姻,拿孙女给孙子换亲,破坏婚姻自由,迫害妇女,你认不认?”

    杨高志这次来周家的身份可不是公社革委会许副主任的说客,而是杨树沟公社的公安员。

    五六十年代,我国的警察队伍还不像后来那样壮大,一个普通的县也就只有二三十个公安人员,一些小点的公社连公安局都没有,只有一个公安员,还经常是个兼职。因为处于特殊时期,各部门之间的职权极不明晰,所以就出现了像抓人、维护治安之类的工作,由公社革委会和乡武装部来做的奇怪现象。

    周老头吓得手哆嗦得烟袋锅子都拿不住,嗫嚅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啥也不知道,你问,问老大和他媳妇吧。”

    “杨同志,你可不能听这死丫头片子瞎说!”王凤英还试图胡搅蛮缠,“我们这样的干部家庭,咋能干这种事儿!”

    “来之前我们都打听清楚了,你们两家的婚事就定在腊月二十,沤麻坑老徐家啥都承认了,徐春嫁给周富,周平嫁给徐大力,这就是换亲!

    你们请得媒人是你们屯子的老赵太太,她也承认了,换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是你一句话就能抵赖掉的?你们要是还不承认,咱们当着杨公安的面把人都请来,当面对质!”李得胜沉声说道,“我们今天来可不是听你胡搅蛮缠的,换亲是封建糟粕,是迫害妇女,不经过本人同意那就是倒卖妇女!你们公社的公安也来了,今天就看看你们周家谁去担这个责任吧!”

    “唉呀妈呀!自个家孩子结婚,长辈还不能说了算了?”王凤英的声音降低了好几度,心虚地把屁股往后挪了挪。

    “婚姻自由!她亲爸亲妈都不能替她做主!你算哪头大瓣蒜!”李得胜没见识过王凤英的浑劲儿,几句话就被她搓出了火气。

    “啥换亲,我可啥都不知道!”周春发赶紧撇清自己。

    “我也不知道!”王凤英也有样学样,“我啥都不知道!”

    “你自己儿子大后天结婚,你们做爹娘的说啥都不知道谁信?”李得胜讽刺地看向周春发,“你还是大队干部呢,还管着公社基建队的帐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个会计的。”

    “我,我忙工作,忙革命建设!家里的事我啥都不知道!”一听李得胜说到他的工作,周春发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这都,都是,”周春发的眼睛快速地转着,“都是我娘操办的,我们啥都不知道。”

    “赵满桌,他说的是实话吗?”杨高志公事公办地问周老太太,“换亲这事要是你一手操办的,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咱们去公社革委会说个清楚。”

    杨高志现在对周家的态度很微妙,许副主任的儿子已经退伍了,最后也没能进县武装部,谁都拿不准是周家没替许副主任说话还是他们没那个能力说话。所以杨高志现在不会主动得罪周家人,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巴着他们。

    “我,我……”周老太太哆嗦着抖成了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要是被拉去乡革委会,蹲小黑屋、开批斗会,说不定还得像老三媳妇那样罚劳动,她以后就得把脑袋插裤裆里,再也没脸见人了。

    周红英躲在炕上的一角,吓得脸色发白,一动都不敢动。钱家的四个孩子也跟她挤在一起,连钱刚和钱铁都吓得有些坐不住。

    “周富,这是给你换亲,你知不知道这事?”杨高志又问周富。

    “我,我……”周富也害怕,就怕说知道被拉去公社审问,说不知道又怕以后查出来罪加一等。

    “我们谁都不知道这是换亲,我们家啥事儿都是我奶做主,我奶说让我哥结婚我们就给我哥张罗结婚。我们也不知道没给徐春彩礼,我结婚要的彩礼都给我奶了,光钱就有二百,就是让她给我哥娶媳妇的。不信你问我奶。”周娟赶紧抢过话头,“咱们全屯子的人都知道这事儿,钱大队书记和韩队长也能给我们做这个证。”

    “是这么回事儿,周娟可是找了个好婆家呀,就是公社徐一刀家的二小子,老徐娶儿媳妇可是舍得花钱,光彩礼就给了二百块,一点都没含糊就拿出来了!”郑满仓笑着接了周娟的话头,“老周太太攥着彩礼不撒手,就给了周娟二十块钱置办嫁妆,这全屯子都知道。”

    徐一刀在公社也算是一号人物,郑满仓当然不能得罪他未来的儿媳妇。徐家为了生男孙的事闹腾得全公社皆知,要是周娟嫁过去生了个男娃,那以后徐家就是她的天下了,现在能卖给她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杨高志点点头,问周老太太:“赵满桌,你二孙女把自己的彩礼钱给你,让你给她大哥娶媳妇,你舍不得,就想拿大孙女换亲,是不是?”

    “彩礼,彩礼钱,我,我没花……”周老太太紧张得已经语无伦次了,好容易听到一个她能反应过来的词,就想赶紧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是嘴又哆嗦得不好使,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舍得花彩礼,就拿孙女换亲。周大娘,周平不是你亲孙女吗?你可真下得去这样的狠心。”李得胜一句话坐实了周老太太换亲的罪名。

    “你们家还有谁参与了这事儿?”杨高志又问。

    “不知道!”周春发赶紧回答,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谁都不知道是咋回事!都是我娘一手操办的!”

    “赵满桌,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念在你年纪大了,乡里乡亲的,就不捆你了,等交代清楚问题了再看看公社怎么处罚吧!”杨高志说着就准备下地带周老太太走。

    周老太太吓得彻底摊在了炕上,脸上一片灰白。周家众人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的,都低着头,就怕一句话不慎惹祸上身。

    周老太太哆嗦着看了一圈屋里的人,最孝顺她的三个儿子都不在,家里剩下的人不是吓堆萎了就是恨不得赶紧把她推出去顶罪,一个都指望不上。

    “等等,”李得胜见大队和公社的人这就要走了,赶紧出言阻止,“我们今天来,还有一个事儿,就是我外甥女的婚事,今天趁大家都在,就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们今天就把周平领回去,给她相看人家,以后我外甥女的婚事周家人谁都不能插手。”李得胜扫了一圈周家众人,“你们老周家谁要是不同意,现在就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要不以后也就别插嘴。要是我们把孩子婚事定下来了,你们再起啥幺蛾子,到时候别怪我们把他告到公社去!”

    周家众人都低着头,一句话没有。

    “郑大队书记,韩队长,你们也看见今天的事了,我现在就把这孩子带走了,你们给做个见证,别以后他们周家缓过劲儿来,觉得事儿过去了,再跑我们李家胡搅蛮缠。”李得胜对从进屋就很少说话的几个大队干部说道。

    这种事,一个大队的总是要向着些的,所以二道坎大队的几个人进屋以后除非必要的表态,都是默默地坐着,在杨高志审问周家众人时什么都没说。而且,郑满仓这个大队书记是出了名的能和稀泥,谁家有啥事找他给评理,他看的都不是谁有理,而是怎么能把事儿给平了。

    周家这事儿,按他的想法,换亲的事既然被捅出去了,不换也就是了,真没必要闹到公社去。到时候谁真被判个游街、劳改,那也不值当不是,再说了,出了这样的事,这多给大队抹黑呀!周平这丫头也是,平时看着不念声,做事全凭脑子一热,都是一家人,你说你叫那个真儿干嘛!到最后闹个全家名声都臭了,不是还得在一口锅里搅马勺!

    可今天李得胜把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郑满仓也不能不表态,不管怎么说,出了这种事,也是他这个大队书记失职,要是他再和稀泥,不肯给个公道话,李得胜可不是一般农民,吃了亏也不知道怎么找补回来。他走南闯北的,人面也广,出去一宣扬,或者惹急了再把他这个大队书记举报了,说他包庇罪犯,迫害妇女,革命意志不坚定,那他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不能!今天你们就放心把孩子带走,我就托大一回,替老周家做这个主了!”郑满仓一边说一边看向周老头和周春发,看着他们忙不迭地点头表示同意,满意地笑着,接着跟李得胜说着他驾轻就熟的场面话,“*主席都说了,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咱新中国,可不兴那些迫害妇女的封建糟粕!今天有我在,谁也别想干这知法犯法没觉悟的事!你们该给孩子相看人家就相看,将来给周平找个好婆家,也算给咱二道坎大队长脸不是!”

    “都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这孩子老实能干,是把种庄稼的好手,”老队长也接过话茬,“谁也没想到能出这事儿,你们就放心吧,以前我们不知道也就不说啥了,现在知道了就不能看着这孩子往火坑里跳。”

    杨高志看事情都解决了,就要带周老太太走,周老太太摊在炕上,哆嗦成一团,动都动不了,更别说走了。

第九十一章 真相

    “你们家出个人把她背去公社吧,这么大岁数了,我也不好拿绳子捆着她。前些天柳滩大队有个地主崽子不服劳动改造,我去抓人他还敢躺地上耍赖不走,我就牵了队里的骡子,把他绑在骡子屁股后面,再带上高帽子,脖子上挂他几块砖头,一路批斗一路拖到公社大院。对付这种顽固分子,人民政府有的是招儿治他!”

    杨志高的话说得一点都不隐晦,明明白白地告诉周家人,要是没人背,就把周老太太捆上,放牲口屁股后面拖去公社。

    “三乐、四乐,你俩赶紧把奶背公社去。奶平时白疼你俩了!”周娟赶紧对周阳兄弟俩说道。

    “奶是为了给我和我哥换亲被抓走的?奶是替我顶罪去的?”周晨问周娟,狠瞪了她一眼,又看向闷头抠手指头的周富,“奶疼谁谁能不知道?要娶媳妇的时候知道傻乐,到这时候就装傻了!”

    周娟被周晨一句意有所指的顶罪给堵住了嘴,不敢再说什么了。周富也被周晨说得满脸通红,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走到周老太太面前,一把把她背了起来。

    周老太太的屁股一离开炕上,一股骚臭就散发了出来,再看周老太太湿透了的裤裆,原来是吓尿了。

    周富闻到味道时已经把周老太太背了起来,等手摸到她湿了大半的裤子,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手一松,周老太太哐当一下就被摔在了地上。

    因为离炕沿近,周老太太的头先磕在木头炕沿上,又摔在地上,两声闷响听得众人直皱眉。

    周老太太反倒被摔清醒了,趴在地上就开嚎:“我不活了!我没脸见人了啊!”

    平时骂儿孙、拿捏儿媳妇一套一套的周老太太今天只能不断重复着这两句,可能她真的觉得没脸见人了吧。

    “嚎啥嚎!还不嫌丢人呐!”一直缩在炕沿下的周老头一烟袋锅子刨过去,在周老太太脑门上刨出一个大包,也成功地让她收声。

    “大乐!赶紧把你奶背走,别耽误人家杨同志,人家可是替公家办事情!”周老头对不知道拿周老太太怎么办的周富吩咐。

    “对对!”周春发也赶紧接茬,“二乐也去!跟你哥替换着背,路上别耽误事儿!”

    周富和周军把周老太太背走了,杨高志也走了,大队民兵连长乔四喜也跟了出去。

    所有人都装着没看见周老太太湿了大半的裤子,也不提在这样的三九天她穿着这样的棉裤会不会冻坏。甚至周红英和钱家四个孩子都没想起来大冬天的周老太太出门连个围巾都没有,亏得平时周老太太当眼珠子一样疼着他们。

    郑满仓和老队长也准备走,李桂芝凄厉地一声喊叫让他们停住了脚步,“我六丫还在他们手里呐!我六丫被他们害死了呀!”

    “大姐你别着急,你好好说是咋回事。”李得胜赶紧安抚李桂芝,又叫住了郑满仓和老队长,“二位先不着急走,看来这里面还有事儿,这周家卖了我大外甥女,现在又抢了我小外甥女,还得请二位给评评理。”

    郑满仓和老队长对视一眼,只能重新坐回周家的炕沿上。

    周平这才发现周兰竟然不在炕上,见李桂芝拿手颤巍巍地指着东里间,赶紧跑过去,片刻功夫就抱着烧得脸色发紫的周兰出来。

    周兰现在还不会走,被周娟扔到东里间的地上,哭累了就趴在地上睡着了,醒了接着哭,哭迷糊了再睡。一整天就这样又惊又吓又着凉,现在已经烧糊涂了。

    “我六丫呀!我可怜的六丫呀!”李贵芝哆哆嗦嗦地接过脸上一层死色的周兰,绝望地干嚎着。

    “你这个畜生!你们都是畜生!毒蝎子!你们不得好死!”一直一言不发的周平一看周兰的样子,也是吓得直哆嗦,口不择言地冲着王凤英母女歇斯底里地怒吼,“老天爷早晚得报应你们!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大丫!你疯了!你还有点小辈的样子没有?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王凤英目光闪烁地对周平说道,一看就是心虚了,只能端长辈的架子压制周平。

    看着被周平骂得一句话都不说的周娟,王凤英又来劲儿了,“二丫就要出门子了,你当姐姐的咋能这么骂她?你还有个当姐的样儿没有?你是不是看二丫找了个好婆家眼气,就想找她的茬?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拿啥跟她比?就你这样的,就是一辈子土坷垃里刨食的命,你再眼气也没用!”

    王凤英觉得自己这番话训得精彩极了,有理有据又抓住了周平找不着好婆家的七寸,很是解气。因为有大队干部在,她顾着自己干部家属的身份,没拿出她泼妇骂街的架势,可这几句话说出来,她又觉得自己简直太有干部家属的气派了。

    “好婆家?她也配!?”周平从一开始歇斯底里的状态平复了过来,嘴角带着冷冷的笑,讽刺地看着周娟。

    有几个舅舅撑腰,又有大队干部做见证,被王凤英这样一骂,周平反而平静了,说话也平添了几分底气。“别以为谁都不知道!家里的坏事都有她的份儿!坏主意都是她出的!她从心儿里就烂透了!都是黑的臭的!徐家要是知道她是这么个毒蝎子,看人家还娶不娶她!”

    “大丫姐!”王凤英刚要反击周平的话,被周娟急促地打断,“大丫姐,我对不起你,你别生我的气。”

    周娟急急走到周平身边,冰凉汗湿的手紧紧地抓着周平的手,急切地说道:“大丫姐,换亲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咋地也不能让奶把你往火坑里推!

    大丫姐!咱们是亲姐妹呀!以后都得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可不能互相拆台让外人看笑话!

    等我出了门子,我就让卫国帮你找个好婆家,他认识人多,咱找个吃供应粮的公家人!咱是一家子姐妹,你也盼着我好是不是?”

    “二丫!你跟她说这些干啥?还给她找个吃供应粮的公家人?她配吗?真有那样的你也得帮你亲妹子找啊!就她们这样的绝户头,闺女以后也是个生不出儿子的绝户头!到哪辈儿都是生赔钱货!谁敢娶?”王凤英气得直跳脚,要不是顾忌着大队干部和李家三个膀大腰圆的舅舅在,她早就过来挠死李贵芝母女了!

    周平甩开周娟的手,嘴角的笑越来越冷,“我再不好,我娘再没生儿子,我们也比你闺女强!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遭报应!我们走夜路不怕遇着鬼!你以为你闺女就干了一件缺德事?”

    周平使劲甩开又扑过来的周娟,指着她的鼻子厉声质问:“你自个说,你还干啥缺德事了?!你敢不敢说?!”

    “大丫姐,我把我的呢子大衣给你!你还要啥,要啥我都给你!我没有的我让卫国去给你淘腾!你说,你要啥都行!”周娟疯了一样抓住周平,手指痉挛般紧扣着她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着。

    王凤英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娟这幅极不正常的样子给吓着了,把吐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大丫!你瞎说啥!给我老实坐下!”一直抱着周兰痛哭的李贵芝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凄厉,几乎是比周娟还慌张地呵斥着周平。

    被母亲这样一吼,周平忽然就激动了起来,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血管几乎爆出来,豁出去般大喊起来:“我为啥不能说?!我忍够了!我被他们糟蹋够了!我都没活路了!我还怕啥!这个毒蝎子自个要嫁个好人家,要过好日子,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就是要说出来!我看她还能不能嫁过去过好日子!”

    周娟扑上去一把拽住周平的头发,啪啪就是两耳光。接着就紧紧掐住她的脖子,一副要把她掐死的样子。

    周娟的手太快了,等李家几个舅舅反应过来,周平已经被她紧紧掐住了。李家大舅一拳砸在周娟肋骨上,周娟啊的一声尖叫捂着肚子就蹲在了地上,脸色立马煞白,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我跟你拼了!”王凤英尖叫着就要往北炕扑。

    “春发家的,你消停点吧!还不看看孩子咋样了!”老队长一声喝住了王凤英,又对屋里的人说道:“都不许动手!有事说事!都有政府给做着主呢!”

    周平咳嗽了两声,忽然对坐在地上流冷汗的周娟笑了两声,“咋地,你是怕我把你害死三婶的事说出来吧?”

    周家一瞬间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周平,周阳兄妹三个更是一瞬间被定住了一样,只有眼睛死死地盯着周平,仿佛从她嘴里吐出的不是几句话,而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不是我!不是我!是老姑去找工作组告发三婶的!不是我!”周娟满脸冷汗地坐在地上往后蹭,躲闪着众人的眼睛,慌乱地念叨着,“真的不是我!是老姑!是老姑!”

    周老太太被带走以后,周红英还是一直躲在炕角,家里有大队干部,还有几个陌生的李家舅舅,窝里横的周红英可不敢出来。

    听到周娟说是她去告发李秀华的,周红英的眼睛忽然就亮了,扒拉开扑在她身上的钱磊蹿到了炕当间儿。她挺起胸正准备说话,才忽然发现她现在口不能言,好容易有一个露脸的机会,却不能说出来,周红英急得在炕上直跳脚。

    周晚晚眯了眯眼睛,手腕一转,冲周红英轻轻扬了几下。

    周红英正双手卡着自己的脖子气急败坏地咳嗦,忽然啊地一声,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了。

    周红英又紧张又激动,扬着脖子对众人理直气壮地说道:“是我告发三嫂地,咋地?人家工作组还表扬我革命意志鉴定,大义灭亲,说革命建设就是需要我这样的好同志呢!还说让我好好努力,以后准能为国家多做贡献!人家工作组都说我是大义灭亲的大英雄!就是我娘和我姐不让我说,要不地我早说出来了!”

    周阳三兄妹被一个又一个真相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像被定在了那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乱成一团。

    “你是没去工作组告发,可坏主意都是你出的!”周平还是咬住周娟不放,她现在对周娟几乎能恨出血来,就抓住她一个人死掐,“你想要三婶的花布做棉袄,三婶没给你,你就跟老姑说那块花布给她做个布衫正好,可三婶宁可糟蹋了给个小崽子做包被也不给她,让她恨三婶恨得死死地,再鼓动她去工作组告三婶,是不是!?”周平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笑,“你以为你在背后出主意就没人知道是你干的?你以为人家工作组说匿名举报、秘密调查你就能躲在背后害人了?老天爷看着你呢!三婶没了,你俩怕担责任,躲在仓房商量,我都听着了!”

    “还有你,”周平说道激动处,完全没了平时的腼腆畏缩,拿手凌厉地一指周霞,今天她是打算一口气把所有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你也是个白眼狼!生产队给你妈分点白面,你妈偷出来一点用火盆给你们做疙瘩汤吃,你吃完一抹嘴就把这事儿告诉奶和老姑了!要不老姑能对你妈那么大的火?能让这个毒蝎子一鼓动就去工作组举报她?!”

    “我告诉我奶咋地了?她不孝顺!发了白面她不全给我奶,还往出偷,我咋就不能跟我奶说!她做疙瘩汤也不是给我一个人吃,满满一大茶缸子,我就分着半碗!”周霞理冲周平疯了一样嘶喊着,眼睛却不敢看周阳三人,现在她的神经也紧绷到了极致,估计也知道今天的事捅出来她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压在心底的话一通都喊了出来。

    “我也想要新衣裳!她有花布不给我做,都给那个小崽子了!说啥小孩生下来得有件新东西才有好命!那个死崽子半死不活地知道啥是新东西!她也配有好命?他们三个都围着那个死崽子转!眼里根本就没有我!活也不帮我干了,别人打我也看不着了,我要他们有啥用!他们不管我,我也不让他们好过!”周霞指着周晚晚,眼里的仇恨如刀,“我就后悔当时咋没掐死她!”

第九十二章 暴怒

    周阳三兄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震得几乎呆滞,被周晨抱在怀里的周晚晚感觉周晨的身体僵硬得如一块石头,当周霞指向她的时候,周晨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接着,他飞起一脚狠狠地踹了出去,直接把周霞踹飞出去一两米,重重地撞在北炕的炕沿上。

    “你就是个畜生!”周晨迅速跨过去,狠狠地踹了周霞几脚,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扑向周娟,全力地一脚踹过去,把坐在地上的周娟踹趴在地上。

    “你也是个畜生!你们都是畜生!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周晨狂暴地嘶喊着,脚下毫不留情地一脚一脚重重地踹在周娟身上,几脚下去,周娟的半边脑袋就肿了起来。周娟尖叫着抱住头,却怎么都躲不开周晨疯了一样的踢打,一瞬间就又被狠踹了好几脚。

    周晨还是不解恨,一脚接一脚疯了一样专往周娟头上踹,周娟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能尖叫着紧紧地抱住头,试图保护住她的脸。

    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紧张地搂着周晨的脖子。狂怒下的周晨还是下意识地双手死死护住妹妹的腰背和头颈,僵硬却周密地护着她。

    在周晨飞脚踹向周霞的瞬间,周阳也反应了过来,他两步跨上炕,把被周晨吓得挤在炕头墙角里的周红英拽了出来,挥起一拳重重砸下去,一下就砸掉了她一颗牙。

    接着周阳疯了一样,拳头雨点般地砸了下来,“你没良心!你不得好死!你咋不死!你咋不死!”周阳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吼着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扯着周红英的头发一拳一拳地砸在她的身上,自己却泪如雨下。

    “爹!爹!救命啊!”周红英杀猪一样地嚎叫着,“钱刚!小燕儿!救命!救命啊!”

    “二嫂也有份儿!工作组来调查,是她给做的证!咋不打她!别打我!打她!打她……”

    周红英一开始还能喊出几句,到后来已经被吓傻了,被揍蒙了,只能杀猪一样哇哇地嚎叫着。

    屋里的众人先是被周阳兄弟俩忽然的爆发吓得愣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兄弟俩已经早把周娟和周红英打倒了。

    郑满仓和老队长坐着没动,这件事他们也是刚知道,工作组当初来调查,就怕当地干部包庇纵容坏分子,明令禁止他们参与。两人联系来龙去脉,周家这一家子几个女人真是让他们无话可说,竟然就为了两把白面、一块花布,就把自己的至亲害死,这真是让人心寒呐。所以他们虽然嘴上不咸不淡地劝着,却一点都没打算出手阻止周阳兄弟俩。

    虽然去工作组举报从政策上讲没有错,可李秀华就是回家给孩子喂个奶,这事搁那儿都不值当上纲上线地拿到工作组去说,就是他们作为大队干部,在当时也没觉得这算个事儿。况且,现在他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惊了,还没意识到自己应该站在国家政策的角度看问题,现在他们在心理上只是一个普通乡邻,很是觉得这几个丫头确实该揍!这么恶毒的心肠,咋揍都不冤枉!

    李家的其他人和周平都坐在炕上一动不动,一点都没有插手的意思。他们也被周红英的话惊呆了,再看李桂芝躲闪惊恐的眼神,他们也不得不相信,这事确实是真的。

    “娘!你咋能去给工作组做这个证!”周平满眼失望和悲哀,“全家就三婶不欺负咱娘俩,三婶还给我手捂子(棉花手套)上绣过花,我小时候够不着锅台,三婶怕我做饭烫着,帮我做过多少顿饭……”周平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人家工作组来问我,说是秘密调查,谁都不知道是我说地……跟公家人我咋能不说实话……我说得都是实话……我没想害死老三媳妇……”李贵芝脸色苍白地念叨着,可北炕的众人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搭理李贵芝魔怔一样的反复念叨。

    周老头和周春发也是嘴上喊几句,却一点都不往前凑,大队干部都在这呢,这事儿是家丑啊,他们还是尽量置身事外比较好。

    至于钱家的几个孩子,早在周阳冲上炕的时候就吓得躲起来了,一声儿都不敢吱,就怕引火上身。

    全家唯一真着急的就是王凤英了,她在周娟的脸被周晨踹出血的时候就扑了过去。周晨一心只对着周娟狠踹,发现王凤英扑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只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可就这匆忙中没用上劲儿的一撞,却让王凤英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在地上打着滚嚎叫了起来。

    被周晨紧紧抱在怀里的周晚晚冷笑,谁敢过来?我不弄死你,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周阳和周晨被刺激得几乎完全失去理智了,打到最后,两个人都泪流满面嚎啕大哭起来。

    周晚晚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可她对母亲的感情没有两个哥哥深,又要一边防备他俩被别人欺负了,一边担心他们的情绪,无论愤怒还是悲伤,都没有他们来得深刻。

    见周阳兄弟俩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郑满仓和老队长才上前去把兄弟俩拉开,周晨死死地踩着周娟的头,说什么也不肯松开,最后还是老队长一句:“你看你把你妹妹吓得,都不敢哭了!”

    周晨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紧紧地抱着妹妹,这一番混乱,她一定被吓坏了。

    周晚晚其实不想哭,可当她看到两个哥哥愤恨、悲痛地哭得像受了世间最大委屈的孩子时,她的眼泪也刷地流了下来。

    周晨抱着泪流满面的妹妹,忽然崩溃了一样,把脸埋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周阳也在郑满仓的提醒下发现了大声痛哭的弟弟妹妹,他先前的眼泪都是无意识地流下来的,可当他看到弟弟妹妹的眼泪,满腔的愤怒一下都变成了委屈。

    周阳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弟弟妹妹,把脸埋在他们的身上,兄妹三人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刻,周家屋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没人去搭理满脸是血的周红英和周娟,更别提脸色苍白如鬼的周霞和李贵芝,甚至一直在地上打滚嚎叫的王凤英都被众人忽略了。

    这三个无辜的孩子太可怜了,他们失去母亲的理由是那么可笑,也是那么可悲。

    郑满仓和老队长也沉默着。这件事他们无论多同情这三个无辜可怜的孩子,都不好说什么。毕竟站在大局的角度考虑,周红英告发破坏人民公社建设的三嫂没犯错,跟工作组说了实话的李贵芝也没错,至于出卖母亲的周霞和出坏主意的周娟他们更不好说什么了。

    李家几个舅舅自从听到周红英的话,就一直沉默着。李家大舅、二舅看着抱头痛哭的几个孩子,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李得胜叹息着念叨了一句:“作孽呀!”就不再说话了。

    周平默默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抱起气息微弱的周兰就催着李家几个舅舅离开。自始至终,周平都没有再跟李贵芝说一句话。

    直到几个人马上就要走出周家,李贵芝还呆愣愣地重复着:“跟我说谁都不知道,谁都不能直到啊……我说得都是实话……”最后还是李得胜整理了一下情绪,不敢把有些魔怔的李贵芝留在一片混乱的周家,返回身来拽着她下炕,把她带走了。

    李家几个舅舅带着李贵芝母女三人沉默地走了,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他们羞愧得在屯子里都没敢抬头走路……

    周晚晚看两个哥哥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就催他们回西屋。

    三兄妹互相抱着走回西屋,甚至他们在以后的一生中,都记不起当时是如何用三个人拥抱的姿势走出那间对他们来说人间地狱一样的屋子的……

    严重的情绪和体力透支以后,周阳和周晨变得异常沉默。两个人默默地流着泪,死死地抱着彼此,兄妹三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仿佛只要他们松开一点点就会面临又一次残酷的失去。

    周晚晚清晰地感受到,这两个小男孩,在这一瞬间忽然失去了母亲去世后的所有坚强。他们努力地靠近彼此,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慰藉和力量。他们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楚地感受到对彼此的依赖,也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这般需要彼此的陪伴和支持……

    周晚晚的眼泪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只要看见哥哥们流泪,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最需要她坚强的时候。她必须承担起保护哥哥们的责任,她得帮助他们走出这次沉重的打击,让他们重新坚强起来。

    周阳和周晨的眼泪一直汹涌地流着,互相拥抱的胳膊已经僵硬,可就是不肯放松分毫。周晚晚觉得再让他们承受这种剧烈的情绪震荡可能会伤害到他们的精神和身体,只能给了他们一点点植物性安定,让他们入睡。

    睡着的周阳和周晨还是紧紧地抱着彼此,周晚晚被夹在他们中间,一动都不能动。她试图挣出去给两个哥哥拿枕头和被子,费了好大的力气刚拿出一只手,就被周阳下意识地紧紧搂住。

    周晚晚不敢再尝试,只能用意识从空间拿出微型空调把屋子里的温度升高,又拿出放松情绪和补充体力的药物给两个哥哥吃下去,才算安心一点。

    直到此时,周晚晚为两个哥哥担了一个晚上的心才算放下一些,她才有精力思考一下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报仇!这两个血色的大字在周晚晚脑海里不断闪现,折磨得她无心思考任何事情。

    周晚晚的内心在愤怒的烈火和冰冷的恨意中反复激荡,一时间让她滋生出几乎毁天灭地的孽气。她仅存的一丝理智几乎要被滔天的怒意拉扯崩断,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死死攥住拳头,咬紧嘴唇。

    周晚晚反复地告诉自己,她现在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孤魂,更不是前世那个失去一切生无可恋的可怜人。她现在有哥哥的陪伴,有新的人生,她不能让自己的一时冲动毁了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前世,他们母子四人尽毁在周家人手里,今生,她不能让自己与哥哥们全新的人生再与周家人做无谓的纠缠。

    母亲的仇要报,必须报。他们兄妹三人的人生却不能全部放在报仇上。

    他们今生重来的意义就是要摆脱前世的阴霾,周家人加之于兄妹三人身上的那些沉重、困苦、悲痛周晚晚不会让它再影响他们兄妹全新的人生。

    是的,全新的人生。周晚晚无意识地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被愤怒和仇恨侵蚀的理智慢慢回笼,眼睛也渐渐恢复清明。

    情绪上翻天覆地的震荡让周晚晚幡然醒悟,她自重生以来,理智一直在告诉她要跟哥哥们过上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生活,心理上却并没有完全摆脱前世今生对周家众人积累的愤恨。

    无论理智如何提醒,其实行为上她还是在无意识地与周家人做着纠缠,同时也受着他们的影响,让他们兄妹的生活和人生依然深深地镌刻着周家人的痕迹。

    他们兄妹三人今后的人生,要温暖、明亮,要幸福、积极,首先就是要摆脱周家对他们的影响。无论是前世今生的迫害,还是母亲的仇恨,他们要报复,却也要跳出仇恨,过上没有任何周家人痕迹的生活。

    睡梦中的周晨脸色苍白,泪痕犹在,他忽然手脚痉挛一般地抽搐几下,将周晚晚抱得更紧。周阳仿佛也感觉到了弟弟的不安,向弟弟妹妹的方向更紧地靠过来。

    周晚晚一动不动地任哥哥们把她搂紧,被压得麻木的手脚针扎一般刺痛,她却一点要动一下的意愿都没有。此时此刻,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哥哥们的不安、委屈、愤怒、痛楚……

    这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在这个晚上,在巨大的变故和打击面前忽然失去了母亲死后所有的坚强。

    他们善良的内心无法接受这样恶毒的人性,他们还稚嫩的生命也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真相。

    周晚晚知道,现在,兄妹三人的世界到了要靠她支撑起来的时候了。

    周晚晚望着漆黑的屋顶,无声地与母亲做着交流:妈妈,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你给与我力量,赐予我智慧,让我们坚强,让我们顺利跨过这场心灵上的劫难,开始真正的新生。

    妈妈,死后的世界是那么荒凉孤寂,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因为巨大的不甘和留恋而宁可忍受这些也不肯离去?所有人都说你善良、坚韧、聪明、灵秀,那么你也一定能透过仇恨的迷雾看清生命的真谛,你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背负着仇恨的枷锁生活在愤恨之中吧?

    妈妈,我现在替我们三个人的生活做了决定,请你告诉我,我这样做是对的,好不好……

    漆黑的冬夜无声无息,周晚晚久睁的眼睛慢慢疲倦,不知是困倦还是幻觉,半睡半醒间,她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他们兄妹三人,那力量是那么温柔,又那么坚韧,绵绵不绝如丰沛的母爱……

第九十三章 直面

    第二天早上,周晚晚在一股香甜的小米粥香味儿中醒来。

    周晚晚动了动手脚,早已不麻了,她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身边的哥哥也都不在。

    意识到哥哥们都不在身边,周晚晚一激灵,马上清醒过来,她刚抬起头,耳边就传来周晨还有些沙哑却故作轻快的声音:“小懒猪可醒了!我就知道,你那小狗鼻子闻着香味儿你一准儿能醒!”

    周晚晚有些愣愣地看着周晨,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眼睛也还红肿着,可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一些平日的神采,甚至还能跟周晚晚开玩笑了,只是观察着周晚晚反应的眼神小心翼翼,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周晚晚瞬间明白过来,二哥这是因为昨晚情绪失控,抱着她不管不顾地去踹周娟,然后兄妹三人又抱头痛哭,今早回想起来,担心昨晚的混乱吓着了她吧。

    “小米粥!”周晚晚拿小手一指地上火盆里煨着的大茶缸子,奶声奶气地支使她二哥:“再加个荷包蛋!”

    周晨的眼睛瞬间晶亮,欢喜地冲外面喊了一声:“大哥!囡囡要再加个蛋!”那声音是那么雀跃,好似妹妹要求在粥里加个蛋是天大的好消息一般,让他甚至忘了要顾忌周家众人,迫不及待地与哥哥分享。

    “哎哎!蛋!蛋呢!?”周阳闻声急匆匆小跑着就冲进了屋里,手里还拿着一截冒烟的木柴,很显然他刚才是在灶坑烧火,准备给煨粥的火盆再加点碳。听到弟弟的话,周阳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放下手里烧到一半的柴火。

    “囡囡,一个蛋够不?大哥再给你烧一个吧?”周阳小心翼翼的眼神与周晨如出一辙,试探着与周晚晚说话。

    “不够!”周晚晚如平时一样摇晃着小脑袋,故意扳着手指头数给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两个哥哥看,“大哥一个,二哥一个,囡囡一个,要加三个蛋!”

    “好!囡囡说加几个就加几个!”周晨看着妹妹聪明伶俐的小模样,悬了一早上的心才放了下来,扑上去抱住妹妹没头没脑地亲了好几口。

    周阳也想扑过来,被周晚晚手指一点,硬生生地制止住,“大哥身上埋汰!二哥新拆的被子,你不要过来!”

    周阳这才发现自己粘了黑灰的衣角和手里冒着青烟的木柴,只能站在原地傻笑,“哎哎!大哥不过去!囡囡最知道心疼你二哥了!”一句话没说完,周阳笑着的脸忽然泪如雨下,他急促地转身,粗声粗气地交代弟弟妹妹:“我再烧点柴火去,一会儿就回来。”

    周晚晚和周晨都装着没看见周阳的眼泪,周晨的眼里也有水光,神色却放松了下来。他手脚麻利地给妹妹洗脸穿衣,等周阳面色平静地端着一破瓦盆火红的炭火进屋时,周晚晚已经乖乖地做好,准备吃她二哥喂的小米粥和荷包蛋了。

    一个早上,周阳和周晨轮番地逗周晚晚说话,围着她玩游戏,哄着她高兴。

    周晚晚也努力地像平时一样,玩儿也不忘了带上两个哥哥,偶尔还要支使着大哥和二哥干这干那。

    周晚晚知道,她的两个哥哥吓坏了,这一早上的小心翼翼和各种试探,就是怕昨天的事给她留下阴影。现在她表现得越和平时一样,他们才会越放心。

    而周晚晚也有她的目的,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安抚这两个孩子的情绪,让他们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然后再提报仇,再筹划着离开周家,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是的,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周家了。别说周阳和周晨是两个心理还未完全成熟的少年,就是成年人,****与杀母仇人相见,甚至还要跟他们吃一口锅里的饭,那也是残酷的折磨,时间久了,性格必然受到影响。

    而且,周晚晚也不希望两个哥哥的手染上周家人肮脏的血。要报仇,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就由她一个人来好了,这两个孩子年龄太小,又天性善良,真的对周家人下了狠手,以后的一生必然会受到影响。她就不同了,就是亲手杀了他们,她也不会有任何心里负担,所以,一切都由她来动手就好了,她只求能让哥哥们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阴影地活过这一世。

    周晚晚一边在心里筹划着今后兄妹三人的生活,一边配合着两个哥哥玩耍。

    到了下午,看着咯咯笑着围着两个哥哥打转的妹妹,周阳和周晨的心才算完全放了下来。

    “囡囡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吗?怕不怕?”周晨小心地观察着妹妹的神情,试探着问道。

    “不怕!”周晚晚头都不抬地拿周晨自制的棋子当积木玩儿,“大哥、二哥揍他们,我们自个又没挨揍,我才不怕!”

    周晨和周阳之间有片刻的沉默,周晚晚强忍着没有抬头,继续搭她的积木。

    “我们囡囡真是好样儿的!大哥、二哥揍他们,囡囡不用怕!”周晨一把把周晚晚抱起来,抡了好几个圈。

    周晚晚笑眯眯地抱着周晨的脖子,用小孩子无辜而欢快的语气不经意地说道:“我还梦见妈了!”

    周阳和周晨脸上的欢喜瞬间凝结,悲痛潮水般迅速涌到脸上,这两张稚嫩的面庞瞬间让人不忍直视。两人此刻的表情如被忽然砍杀的小动物,巨大的疼痛下是无辜与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残忍的对待,却又不得不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是两个哥哥内心最深的伤口,如果现在忍直视,任他们隐藏起来,那么以后就会越来越痛,直至腐烂,后果不堪设想。

    周晚晚狠下心来,继续用她的年幼和无辜来逼迫两个哥哥面对内心的剧痛,“妈给我唱歌了,可好听了。”

    接着,周晚晚用她稚嫩软糯的声音轻轻哼唱起来:

    “月儿明,星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

    娘地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

    周晚晚的声音稚嫩甜软,完全没有母亲哼唱时的温婉慈爱,周阳和周晨却在听到这首歌的瞬间就泪流满面。

    这是他们内心最温暖的记忆,多少个夜晚,他们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听着这首歌酣睡。又是多少次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温柔地笑着给他们掖好被子,一边做活一边轻轻地哼唱着这温柔的曲调哄着他们进入安稳宁馨的梦乡……

    周晚晚不知不觉也泪流满面,对母亲,她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前世大哥的口述,可这些温暖的小细节却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是大哥困苦、辛劳的一生中最为温暖的记忆,被他拿出来反复提及。

    现在,她要用这些温暖的记忆取代哥哥们心中的痛楚,她不允许在此后漫长的一生中,每每提及母亲,哥哥们首先汹上心头的是她被害的悲愤。母亲在他们心中的印象定要如前世一样,让他们每每想起,都满心温暖,都美好得如最甜美的梦。

    美好的记忆即使带来的是泪水,那也是充满力量的甘露。周阳兄弟俩现在的哭泣不同于昨晚的发泄,昨晚他们哭到最后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泪带来的是无尽的愤恨,带走的是对人性的信任。今天,兄弟俩的泪水慢慢洗亮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的眼里又有了温暖的亮光。

    “妈还说,小太阳是个好哥哥。”看两个哥哥的情绪慢慢好转,周晚晚趁热打铁,继续争取两个哥哥对她这个梦境的认同,为她最后的目的做铺垫,“二宝以后要去上去。”

    小太阳和二宝,这是母亲在世时不知道怎么喜爱他们才好,私下里给周阳兄弟俩的起的昵称,只有他们母子三人知道。即使是周霞,因为周阳两个人要顾及做哥哥的形象,也不肯让母亲在她面前提起,更别说才三个月母亲就去世的周晚晚了。

    这两个名字被年幼无知的妹妹一说出来,周阳兄弟俩立刻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母亲真的出现在了妹妹的梦中,通过妹妹在跟他们说话。

    其实,这两个孩子现在比谁都希望妹妹这个梦境是真的。他们自母亲去世至今,内心深处一直不肯接受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他们的事实。所以他们一直保留着母亲整理好的衣箱不肯翻动一下,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去世时的样子,没有一丝改变,就是在潜意识里期待着母亲能回来,也是在下意识地迷惑自己,制造着母亲并没有离开的假象。

    现在,妹妹传递给他们的这个消息无异于溺水时的那根浮木,他们哪有不紧紧抓住的道理。

    “妈还说啥了?”周阳抹了一把眼泪,认真地盯着妹妹问道。仿佛能从妹妹稚嫩的小脸中找到一丝母亲的痕迹。

    “妈说,让咱们仨好好过日子,恶有恶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看坏人遭报应好了。”周晚晚绷着小脸儿,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都不用干,坏人就能遭报应?”周晨认真地问道。从今早醒来,他的心里一半是在担心妹妹,另一半想的就都是报仇。母亲的死固然有身体虚弱环境恶劣的原因,但根源还是在周娟几个人身上,她们必须付出代价!虽然还没有具体的报仇计划,但这一点周晨在内心深处已经认定。

    周阳也盯着妹妹看,他内心的煎熬比周晨更甚,除了要背负母亲遭亲人陷害离世的悲痛,他还要承担一份替弟弟妹妹的心痛。他的一双弟妹还那么幼小,就这样彻底失去了母亲的爱护。与母亲相处最久的周阳比谁都清楚,母亲的爱不可替代,他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像母亲那样照顾好他们。所以,周阳的心更痛,对周娟几个的恨更深。

    “嗯!”周晚晚大力点头,“我们仨好好过日子,就能看到坏人遭报应。妈说的。”

    周阳兄弟俩一时无言,眼中若有所思。

    周晚晚也不说话,给两个哥哥时间来消化这件事。也许他们短时间内不能彻底明白,但当他们的生活真的过好了,彻底与周家这个烂泥坑再无关系了,他们明不明白也都不重要了。

    “他们啥时候能遭报应?”周晨急切地追问着,周阳也用目光追问着,这两个孩子现在的内心如同昨天夜里的周晚晚一样,正被仇恨的怒火煎熬着。

    “很快。”周晚晚肯定地说,“我们很快就能看到。”

    现在不只是周阳和周晨在急切地渴望报仇,就是周晚晚也急切地渴望着用复仇来平息内心的愤恨。

    前世今生这么多年的经历让周晚晚明白,除非有一天他们兄妹离世或者彻底遁入空门,否则他们不看到迫害母亲的人遭到报应,内心永远不可能获得解脱。

    以怨报怨,周晚晚觉得太天经地义了。

    周阳和周晨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期待。对母亲的思念和信任让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了妹妹的梦境,母亲的话犹如一个出口,让他们内心横冲直撞的怒气找到了宣泄的渠道,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慢慢放松下来。

    坏人会遭到报应,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这两个孩子已经无心去思考妹妹的梦和母亲的话有多少不合常理的地方,他们现在只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我恨不得让他们死!”周晨死死地攥着拳头,“老天不报应他们我就自个给妈报仇!”

    “咱们一定会看到给妈讨回公道那天!”周阳抓住弟弟僵硬的拳头,用温暖的手包裹着,让弟弟慢慢放松。

    “妈说恶有恶报!”周晚晚赶紧强调,“谁都跑不了!”

    周阳和周晨虔诚地点头,他们现在对母亲的话,对这个世界的公道有着一种教徒般的信任和渴望,也许这也是他们十几年来形成的世界观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以后他们能抓住的唯一慰藉了。

    “除了让咱仨好好过日子,妈还说啥了?”周阳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周晚晚,与一上午的强颜欢笑和故作镇定截然不同。

    “妈说她就当只生了咱仨,她不认周霞了,让咱们也不认,就当家里没这口人。”周晚晚赶紧强调,她不知道这件事以后周阳对周霞的态度如何,如果他还是顾及与周霞一奶同胞的情分,又放不下母亲被害的愤恨,两种情绪拉扯着她大哥善良的心,那他就太痛苦了,所以周晚晚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地借母亲的口替大哥做了了断。

    “小二,”周阳看着提起周霞,周晨眼里的怒火,赶紧劝道:“她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

    周晨梗了梗脖子,周阳又赶紧安抚弟弟:“咱们以后就当不认识她,她咋地都跟咱们没关系了。她也得遭报应。”说道最后,周阳的语调还是有些沉重,却异常坚定,再没有了以往提起周霞时的犹豫和维护。

    周晚晚在心里对大哥的话极不认同,对周霞她除了恨意还有强烈的愤怒,这个白眼狼,比周娟和周红英还可恨,那可是对她掏心掏肺的亲妈呀,她就能这么理直气壮毫无愧疚地出卖,不狠狠地治她以后说不定得做出啥事儿来呢。

    周晨听着大哥的话,又想想母亲的叮嘱,心里的不甘才算散了一些,颠着怀里安安静静的妹妹问:“妈还说啥了?”

    “二宝要上学。”周晚晚故意将二宝两个字咬得很重,看着周晨被提起小名瞬间红扑扑的小脸,周晚晚心里松快了不少。

    周阳也被周晨逗得笑了一下,周晨瞪了一眼不着调的哥哥和蔫儿坏的妹妹,只能转移话题,继续追问妹妹:“妈还说啥了?”

    周晚晚指着红肿着眼睛笑的周阳,“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周晨和周阳都一愣,周晨最先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周阳也反应过来,从周晨怀里抢过弯着大眼睛坏笑的妹妹,“小坏蛋!这是谁说的?”

    “我说的!”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咯咯笑,做了坏事还得意得不得了。

第九十四章 挑衅

    这天的晚饭,周阳三兄妹还是在自己屋里吃的小米粥荷包蛋。周晚晚不知道周家的晚饭怎么解决的,周晨和周阳一整天都在西屋待着,对周家众人肆无忌惮地无视着,吃鸡蛋也没有刻意地瞒着任何人。

    现在的周阳兄弟俩对周家人再无一点顾忌,想干什么干什么,行为里甚至还有着很明显的挑衅。早上的小米粥就是周晨拿斧子砸开锁头自己拿了粮食煮的,他现在看周家谁都不顺眼,更不可能跟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周家众人不知道是自顾不暇还是于心有愧,反正是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兄妹三人,当然,也没有人来关心一下这几个突逢大变的孩子。

    “小二,过了年你就上学去。”这天晚上,周阳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决定了周晨的学业。这时候的学年还是实行春季入学,所以过完年正好是新学年的开始。

    周晨沉默着,内心的渴望和母亲的期望让他对上学充满期待,可现实却不允许他毫无顾忌地去学校。

    “你放心,大哥一个人干活也能养活得了咱仨。”周阳认真地给周晨说着他已经算好的帐,“大哥现在挣二等工分,一年能挣五十多块钱,咱仨吃两个半人的粮食,一年也就不到五十块钱,剩下的几块钱也够供你上小学。”

    看周晨的神色还是犹豫,周阳又接着给他算账,“等过两年囡囡大了,能领一个人的粮食了,大哥也能挣一等工分了,养活你俩足够!

    再说,咱们还有卖山货的钱,慢慢攒着,耽误不了囡囡上学,也够你去公社、去县里上学的。你就不用操心这些了,你不去上学,挣的钱也花不到咱仨身上。咱可不再干挣钱给别人花的傻事了。”

    周阳慢慢开导着弟弟,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他越说语气越笃定,眼里的神色也越坚毅,“咱不用谁一分钱,谁要敢说啥,咱也不怕,大不了咱们让爹分家!咱们搬出去住。”虽然对周春亮这个父亲失望,可是他们与父亲是一家人的意识一直深深埋在周阳心里,直到现在他还计划着让父亲分家,带着他们兄妹离开。

    “嗯。”周晨重重地点头,哽咽得几乎不能说话。“当年妈就想带着咱们搬出去,那时候要是真走了,也不能出以后的事……”周晨说的是当年为了让周阳上学,李秀华宁可离婚带着孩子单过也不让步的事。

    “搬出去自己过!就咱仨!”周晚晚赶紧附和周阳,他们三个搬出周家,这件事大哥和二哥在心理上还没做好准备,不能一蹴而就,但必须在周阳兄弟俩的心里种上种子,以后等周晚晚找到机会分家,两个哥哥才能主动配合她。

    “那爹呢?囡囡不要爹啦?”周阳爱怜地摸摸妹妹的头,看着她嘟着小嘴巴气哼哼的小样子。

    “爹不跟我们好。爹只跟奶和老姑好。”周晚晚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卷翘浓密,让她更像个洋娃娃,说出的话看似童言童语,却震得周阳再没了开玩笑得心情。

    “大哥、二哥跟你好,就咱仨好。”周晨赶紧哄妹妹,他情绪慢慢稳定以后,就越想越后悔,他们昨天晚上对妹妹太大意了,如果因为昨天的事让妹妹惊吓着或是出什么事,他得后悔一辈子。

    “大哥带你飞飞飞好不好?”周阳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一心一意地要逗她高兴。

    这事现在还急不来。周晚晚一边和哥哥们玩游戏一边压制住心急。如果哥哥们不能从心理上彻底斩断对周春亮的父子之情,那她做什么效果都不大。毕竟现在周春亮虽然对几个孩子冷漠不负责任,却在表面上还没做任何激烈到让他们彻底心冷的事,所以还不能心急,绝不能心急……

    最主要的是周晚晚宁可自己转再多的弯路,费再大的力气,也不想强迫两个哥哥做任何决定。她的两个哥哥太苦了,如果她这个做妹妹的都不能全心全意地为他们考虑、顾及他们的感受,那还有谁能为他们做这些呢?

    “二哥上几年级?”玩儿了一会儿,周阳又和周晨说起上学的事,周晚晚马上想到了这个实际问题,周晨辍学的时候只有二年级,现在他已经十一岁了,再上二年级怕是有点晚了。

    “小二明天啥都别干了,去找李老师给补补课,开学了让李老师给考个试,能上几年级上几年级,以后再慢慢学,不着急,你就是考到北京去大哥也供你。”周阳郑重地叮嘱弟弟,好似这些事他已经想好了很久一样,可实际上,从决定让周晨上学到计划这些事也就相隔几个小时的时间。

    周阳以他十四岁少年人单薄的肩膀,又一次在生活的磨难中坚定地扛起了作为大哥的责任。

    好似就在昨天才经历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悲痛都已被他收拾起来,然后用他对弟弟妹妹无私的爱转化成一座保护他们的壁垒,他又是那个山一样站在弟弟妹妹面前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哥了。

    可是,谁都不知道,这一刻,在周阳的内心深处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直以来不是他在照顾弟弟妹妹,而是弟弟妹妹在支撑着他,让他坚定地往前走,让他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挫折。

    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会害怕,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软弱,可弟弟妹妹的存在让他坚强,让他无暇他顾只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让他眼里再无恐惧。

    磨难与成长总是相伴而来,只有在磨难中勇敢地站起来的人才有机会体会无畏的人生。

    从这一刻起,在周阳以后的一生中,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能从容应对,因为,他在年少时已经战胜过最深重的苦难。

    “算术不用补,赵大壮四年级的数学题我都会算,”说起上学,周晨的话也多了起来,“就语文差点儿,得让李老师多教我认点字儿。”

    至于其他的体育、音乐、图画三门课程,大队的小学师资有限,基本上是上课就让孩子们放羊,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到了四年级才会有自然、历史、地理这三门课程,现在可以先不用考虑。

    “嗯,咱不急,能学多少是多少,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周阳怕弟弟一时心急累着自己,赶紧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让弟弟一直念下去了。

    “嗯,”周晨哽咽着点点头,不同于这两天的眼泪,周晨这次的哽咽带着欣喜和动力,“我一定好好学!”

    “给李老师学费!”周晚晚赶紧提醒哥哥们。李老师的情况她前世就很了解,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媳妇的身体也不好,全靠李老师微薄的工资支撑着,可他教学却非常认真,前世一直到周晚晚去世,李老师已经快七十岁高龄,还依然站在二道坎大队小学的讲台上。

    前世,李老师就非常照顾周晚晚,一次周老太太趁周阳去别的公社出工,硬是让周晚晚辍学,去县城伺候钱刚坐月子的媳妇,还是李老师硬把周晚晚从周老太太手里抢出来的。

    后来周晚晚每次升学,李老师都非常关心,考大学的时候还特意给她煮了几个鸡蛋带上……

    每年寒假,李老师都在家打麻绳卖给供销社补贴家用,教了周晨就一定会耽误他的活计,虽然李老师人好不在乎这些,可他们有能力报答还是应该报答一下的。

    好在农村孩子不重视教育,像周晨这样假期找李老师补课的学生基本没有,否则,周晚晚相信就是放下手里的活计不做,李老师也会先可着孩子们的。

    “你还知道学费?”周晨心情好了,又开始逗弄妹妹,“你说,给李老师多少学费?”

    “十个鸡蛋,打着野鸡再给李老师一只!”给钱李老师是绝对不会要的。他家劳力少,猪也养不起来,多送点肉食也能给清瘦的李老师补补身体。而且这些东西不多,不会引起别人太大的注意,李老师收起来也没有什么负担。

    先送这些,来日方长,前世的恩情周晚晚总是要找机会报答的。

    “行,就按囡囡说的送!”周阳温柔地摸了摸妹妹软软的小卷毛,心里又心酸又骄傲。他的小妹妹这么聪明漂亮,如果有母亲的爱护和教导,那得是一个多么伶俐幸福的小娃娃……

    第二天一早,周阳去东屋盛了两大碗小米粥,拿了四个杂面馒头,周晨又用火盆给周晚晚烧了一个鸡蛋,兄妹三人还是单独在西屋吃饭。

    早饭是沈玉芬做的,王凤英和周娟还躺在炕上,一个莫名其妙地全身剧痛起不来炕,一个脸肿得像猪头不敢见人,全家就剩下沈玉芬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女人。

    本来她挺着已经九个月的大肚子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周老头是要吃饭的,吃不上饭的周老头骂人比周老太太还恶毒,沈玉芬在拖了一天之后彻底败下阵来,只能笨拙地挪动着严重浮肿的腿脚给一家人做饭。

    装粮食的大柜昨天早上就被周晨一斧头砸开了,沈玉芬索性也不委屈自己了,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反正省下来粮食也是进了别人的嘴,她还节省个什么劲儿!

    周家众人看着周阳理直气壮地拿走了比平时定量多不少的食物,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再看看他挺直得如标枪一样的背影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钱磊看看盆里所剩无几的馒头,一巴掌将周霞颤颤巍巍准备往嘴边送的馒头打下来,拿到了自己手里。

    周霞啊一声尖叫,她前天晚上被周晨打伤了,昨天一天没起来炕,今早实在饿得不行才起来吃饭。现在她全身都疼,尤其是手腕,肿起好大一个包,很可能是挫伤了。被钱磊这一打,周霞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周霞一边哭一边瞄向往外走的周阳,周阳没听到一样,一丝犹豫都没有地开门走了出去。

    周家人开始闷头吃饭,即使在他们大多数人眼里心里,李秀华的死可以完全归咎于她不识相和运气不好。可他们在见识到了周晨兄弟俩暴怒后的拳头以后,都不敢再将这些话说出来了。这两个半大小子可不是吃素的,他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吃过早饭,周春发急匆匆地赶去基建队了,对炕上躺着的妻女和妹妹毫不理会。

    一个个地都不是省心的东西,就知道折腾出事儿来连累自己。周春发气哼哼出门了,家里出了这样丢脸的事,他更得积极工作、好好表现,要不然影响了他的前途可就糟了。

    而且他还得去公社给干岔河那边摇个电话,让三个兄弟赶紧回来呀,昨天线路不好,说一半就撂了,也不知道接线员听清没有。

    周老太太的事可是需要人手跑前跑后,他这做干部的也不好出面。别的不说,公社的小黑屋可是不管饭的。他们不回来,周富和周军又被杨高志吓破了胆,不肯再进公社大院,家里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再耽误几天周老太太别没交代清楚问题就给饿死了!这饿死亲娘的名声一传出来,全公社的人都得嚼他们家的舌头根子,到时候他还拿什么抖国家干部的威风!

    钱刚几个吃完碗里的饭,再看看早就空了的饭盆,气得直摔碗。太不像话了!他们还没吃完就把馒头分光了!他们还没吃饱呢!

    “回家!告诉咱妈!他们不给我留馒头!”五岁的钱磊这些天在姥姥家养出了不少肉,脸上都有了婴儿肥,“他们还偷吃鸡蛋!不给我!”虽然只有五岁,可凭着直觉,钱磊也知道周阳兄弟现在不好惹,只敢低声跟哥哥姐姐告状,说完还有些胆怯地瞄了一眼屋门。

    受钱磊影响,钱家其他三个孩子也紧张地看了一眼屋门。

    “回家!这老农村埋了咕汰地有啥好待地!”钱铁也主张回家,他早想县城的一帮朋友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又琢磨出啥好玩儿地了。要不是舍不得姥姥家的好吃食,他早走了。

    几个人心里都气得不行,这么亏待他们,他们不待了!回家!看到时候他妈来怎么收拾这些土包子!

    穿好新衣裳,钱刚又去拿了个面口袋,每回从姥姥家走他们都大包小包地带东西,现在没有姥姥给张罗,老姨又躺在炕上哼哼唧唧,他们就自己动手!

    粮食挑细粮拿,钱刚装了大半口袋麦子,又在柜角发现了一小口袋白面,马上装起来。这肯定是他姥姥准备送给他们过年包饺子吃的!

    钱家几个孩子背着一口袋粮食,又准备去仓房拿猪肉,迎面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周军。

    钱燕最压不住火气,张嘴就对周军开骂,把对周家人的火气全都撒在了周军身上。

    周军先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等弄明白他们这是要去拿猪肉,马上就不干了,“猪肉我们自个家还不够吃呢!你们拿走了我吃啥?”

    “你个农村土包子,还想吃猪肉?你有那个命吗?”不得不说,钱燕还真是得了周红英得真传,连思维都一样。

    “二乐,咱家粮食也不够吃呀,”沈玉芬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把着门框,小心翼翼地站在西屋门里对周军说道,“这要是让他们背走这么一大口袋麦子,以后咱家还得天天喝稀糊糊,像今天早上的馒头啥地,咱们可就再也吃不上了。”

    “嗯呢!麦子也别拿!”周军吸了一口大黄鼻涕,满不在乎地冲钱家几个孩子一挥手,“啥都别拿,我们自个还得吃呢!”

    “你算老几?这是我姥家!我姥地东西,给我们啥你也管不着!你等我姥回来不收拾死你!”钱燕叉着腰指着周军的鼻子骂。

    说到周老太太,周军的眼睛就不敢看钱家几个孩子了,沈玉芬也闭了嘴。

    “你姥现在给政府抓去蹲小黑屋了,过几天还得批斗,你知道她啥时候回来?”不知何时,周晨站在了西屋门口,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钱家四个孩子,“你们算哪头大瓣儿蒜?来做我们老周家的主?东西给我放下!你们要走就赶紧地!跑我们家养老爷子来了?白吃白住还上瘾了?”

    “我*你妈!你说谁白吃白住!?”钱铁被周晨说得恼羞成怒,跟县城里几个小流氓学的横劲儿马上就上来了,架着胳膊就要冲上去揍周晨。

第九十五章 善意

    钱铁咋咋呼呼刚要往上凑,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额头一阵剧痛,就有温热的液体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钱磊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你把我二哥给开瓢了!妈!妈呀!我要告诉我妈!”

    “嘴给我放干净点!再敢提我妈一个字,我今天就让你横着出去!”周晨拿着手里另一块没扔出去的木绊子指着钱铁,眼里放着冷光。

    钱家几个孩子都被周晨忽然的爆发吓傻了,想起前天晚上疯了一样踢打周娟的周晨,谁都不敢再说一个字。

    周阳开了外屋门进屋,看了一圈屋里的众人,跟周晨只交换了两个眼神,就基本弄明白了大致情况。

    周阳哐当一声把手里劈柴的斧头扔在锅台上,也冷冷地看着钱家几个孩子,对钱铁半脑袋的血视而不见,“要走就赶紧走吧!还等啥呢?”

    钱家几个孩子赶紧脚底拌蒜地往门口挤,周晨在后面讽刺地提醒他们:“粮食放下!不是自己的东西小心吃了噎死!”

    钱刚把肩上的面口袋摔在地上,愤恨地看了屋里的众人一眼,闷头向外面冲去。钱燕和钱磊哇哇哭着去追把他们拉下老远的大哥和二哥,嘴里含含糊糊地叫嚷着:“我要告诉我妈!我要告诉我姥……”

    周阳和周晨没看一眼地上的粮食,默契地一言不发,一起回到西里间。

    周晚晚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回空间,迅速从门口离开。只要两个哥哥不吃亏,她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她看到了二哥给人家开瓢儿比较好,不然他们又该担心了。

    周晚晚知道,周阳和周晨的情绪不可能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他们的理智也许已经做好建设,但情感上还是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钱家几个孩子自己往枪口上撞,那就只能说他们倒霉了。

    “行了,我看着囡囡,你去找李老师补课吧。”周阳一吃完饭就出去劈柴火了。现在周家一片混乱,周老头死盯着让沈玉芬做家务,周阳实在看不过去她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还得劈柴,就不声不响地替她干了。

    周晨拿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书包里是他保存完好的二年级课本和小百宝箱里的纸笔。周晨捏捏周晚晚的小脸蛋跟她告别:“二哥要去补课啦!”

    周晚晚用小胖手去抓周晨的书包带,仰着头认真地叮嘱他:“二哥多学几个字,回来教我和大哥。”

    “囡囡也要学习呀?”周晨实在忍不住,还是把妹妹抱起来亲了一口,她这个认真的小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学!都学!”大哥上学基本是不可能了,但这一世必须要让他能读会写,绝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大哥不上学了,以后囡囡好好学习,给大哥念字儿就行了!”周阳以为周晚晚是想让他也上学,摸着妹妹的小卷毛儿哄着她。

    “都学!”周晚晚小胳膊一挥,把兄妹三人都包括在内,娇嗔地白了她大哥一眼,“都交了学费了!不学白瞎了!”

    周阳和周晨哈哈大笑,被妹妹翻着白眼儿斤斤计较的小样子逗得心情好得不得了。

    “你这个小馋猫儿!原来是心疼鸡蛋啦!”周阳眼里的笑意碎钻一样闪着光,“放心吧!鸡蛋足够你吃!”

    “都学,大哥也学!”周晚晚也不管两个哥哥的调侃,摇晃着周阳的胳膊撒娇,“大哥也学,学会了教囡囡。”

    “行!大哥也学,学会了好教囡囡。”周阳哪里抵挡得住妹妹娇娇软软的撒娇,马上答应下来。

    周晚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扑到周阳怀里,挥着小手跟周晨告别:“二哥快去补课吧!”

    怎么说服周阳跟着学习,周晚晚想了很久,其事她完全可以打着母亲的名义要求周阳,可是她不忍心。她的大哥小小的年纪,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她想让他轻松一点。

    都是学习,可是母亲的遗言与妹妹撒娇相比,还是以后者的名义能让周阳的心里负担更轻一些吧。

    周晨嘴角带着笑出门了。周晚晚打着学习的名义让周阳找出纸笔,开始慢慢引导他复习最基础的数字和笔画。

    周阳把外屋的炕桌搬过来,仔细擦了几遍,才郑重其事地拿出纸笔,慢慢回忆着开始教妹妹。

    周晚晚坐在大哥的怀里慢慢地画着简单的数字,心里一片酸涩。她的大哥,其实内心深处是最渴望上学的,从他对待学习的态度就可以知道,如果有机会,他必然是个聪明好学的好学生。

    兄妹俩一个教得认真,一个有心引导,效率惊人,一个上午就把数字和几十个简单的汉字都复习到了。

    下午,太阳正好的的时候,赵大壮和赵二栓兄弟俩抱着棉花球似的赵小三儿来到了周家。

    赵小三儿一被他大哥放到炕上,就扑腾着从包着他的大棉袄里肉虫子一样拱出来。冬天穿得多,包着他的大棉袄又厚重,赵小三又是踢腿又是撅屁股,看得旁边的几个人忍不住笑起来。

    赵小三儿来不及顾及他小男子汉的面子,一出来就直奔周晚晚,“囡囡,他们咬你了没?”

    几个人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问愣住了。

    “我娘说了,你们家是吃人的地方,你跟我回家吧,我怕他们趁你睡觉咬你!”赵小三儿不放心地围着周晚晚转了一圈,还想去掀她的小棉袄,被赵二栓一巴掌打了回去。

    赵大壮兄弟俩被弟弟的口无遮拦说得脸红了一下,赶紧跟周阳解释:“你们家的事儿屯子里都传开了,我娘没别的意思,就是替你娘不值。”

    “这么快……”周阳被忽然提到母亲,有一瞬间的愣神,喃喃地应了一句。

    “现在全屯子都传得沸沸扬扬,谁都没想到是你们自个家里人搞的鬼!”赵二栓要比他大哥直接多了,“当时工作队来咱大队,就说秘密举报,秘密谈话啥地,捂地可严实了,你娘出事儿了大伙也猜不着是谁背后干地,可咋地也不能往你们自个家人身上想啊。这回知道了,可算老天有眼!你说吧,咋办?你说揍谁我绝不含糊!”

    “不用,”周阳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老天有眼,他们早晚得遭报应。”

    “那得等到啥时候去?”赵二栓一直是个急性子,“万一老天不报应他们呢?”

    “老天肯定得报应他们!”周阳笃定地说道,“早早晚晚地事儿,万一报应来得太晚,我们等着急了就自个动手。”

    “行!到时候你叫上我!”赵二栓豪爽地一拍周阳的肩膀。

    “囡囡,你上我们家去吧!”赵小三儿趁着哥哥们说话,把周晚晚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我怕他们吃了你。”

    周晚晚摇了摇头,看着赵小三儿养出点肉的脸露出暖暖的笑。

    “实在不行,”赵小三犹豫着瞄了一眼周阳,下了很大决心,“实在不行你大哥和二哥也去我们家,让他们跟我大哥一被窝儿。”他大哥的被窝儿可不是他想钻就能钻进去的,这个待遇对赵小三儿来说已经是很高的待客标准了。

    赵小三儿一直对周晚晚的两个哥哥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这俩人就是他认妹妹路上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啊。自从周晚晚说他还没有她大哥的大腿高,赵小三儿每次见到周阳都会下意识地去跟人家的大腿比比高,可惜每次都非常受打击……

    所以赵小三儿同学最不愿意跟周晚晚的俩亲哥哥相处一室的,今天能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已经算是牺牲很大了。

    可惜周晚晚没心没肺地不买账,一点都没因为他这巨大的牺牲而动摇。

    “这是啥?”周晚晚戳戳赵小三儿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个小布包,软软的,看样子是食物。

    “包子!大萝卜猪肉馅的白面大包子!”赵小三儿马上被转移到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地给周晚晚献宝,“可好吃了!我给你省下来两个,我娘又给我多带了六个,你吃吧!”

    赵五婶勤快,赵五叔体格好,他们家的日子在村里算是过得不错的,今年也杀了年猪,有二百斤呢。但有肉的白面包子对他们家来说也是一年都难得吃一次的好东西,赵小三儿和赵五婶这么惦记他们兄妹,周晚晚非常领情。

    “快吃吧,还热乎呢。”赵大壮拿了一个包子塞到周阳手里,“赶紧吃了,别留着了,看再留不住。”

    这个留不住,当然是指会被周家其他人抢去。

    “大点口咬!嗷呜一下,就咬着馅了!”赵小三儿不由分说,拿起一个包子就递到周晚晚嘴边,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几乎有她的脸大,都杵到周晚晚鼻尖上了。

    “你咬啊!可好吃了。”看着周晚晚盯着面前的大包子都要看出对眼儿了,可就是不下嘴咬,赵小三儿可着急了。

    “我还给你留了一个白馒头,好几块肉,还有一个糖包子,我娘不让我出来玩儿,我没法给你送来,都放雪堆里冻着呢,”赵小三儿趴在周晚晚耳朵边小声说道,“你吃吧,别舍不得,我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呢。”

    赵小三儿自认说得隐秘,其实早被一个屋子里的其他人听见了。赵二栓心直口快,一拍弟弟的后脑勺,差点把他拍个跟头。

    “这小子,吃点好东西就跟耗子似的到处挖雪盗洞藏起来,你可不是埋了那么点东西吧?不是还有姥腌的半碗山丁子(一种酸甜的小野果),一大把苦菇娘,好几根甜高粱(北方的甘蔗,比甘蔗细小,长得跟高粱相似)?”

    赵小三儿被他二哥揭了老底,气得攥紧了小拳头,“你咋知道?你是不是偷吃了?”

    “你那点东西一天换八个地方,倒腾得全家都头晕,我想不知道也不行啊。”赵二栓哈哈大笑,一看就是平时没少欺负弟弟。

    赵小三儿又丢脸又生气,眼里都泛起水光了。

    周晚晚看不下去了,赵小三儿怎么说也是为了她变成小耗子的,她再袖手旁观就太不仗义了。

    “我也给你留了好吃哒!”周晚晚拉着赵小三儿往炕梢跑,从箱子里翻出沈国栋送过来的零食。

    赵小三儿被一堆花生、糖果、糕点、葡萄干闪花了眼。这些东西好多他见都没见过呀,这可比他给囡囡留的家里出产的东西好吃多了!

    赵大壮也被周晚晚拿出来的东西惊着了,这可不是小孩子之间你吃我一口我吃你一口过家家的事了,他站起来就要过来阻止你一个我一个分糖的两个小孩。却被周阳一把按住。

    周阳笑笑地看着炕梢的两个小娃娃,对赵大壮摇摇头,“都是小孩子,我妹妹难得有个能玩儿到一起的,让他们玩儿去吧。”见赵大壮又要站起来反对,周阳又把他按了回去,“咱都别这么外道了,要不你们的包子我也不能吃了。”

    赵大壮想了想就笑了,在周阳的肩上捶了一拳,“行!谁都别外道!”

    赵二栓也笑着冲赵小三儿嚷嚷:“三儿,你这个妹妹可没白认!你是不一早就知道人家有好吃的呀!”

    赵小三儿一听就委屈了,拿糖的手马上缩了回去。

    “甜高粱甜不甜?”周晚晚赶紧转移赵小三儿的注意力,再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葡萄干。

    “甜!”赵小三儿眼睛亮晶晶地点头,也不知道说的是甜高粱还是葡萄干。

    周晚晚跟赵小三儿分完糖,跑过来往她大哥嘴里塞了一颗糖,又给赵大壮手里塞上一颗,看都不看赵二栓。

    “囡囡,咋没有我的呀?”赵二栓越看周晚晚越喜欢,忍不住就要去逗一逗,“你给我们家三儿当妹妹了,也得管我叫哥哥呀。”

    “不要你当我哥哥,我大哥、二哥从来不欺负我。”周晚晚扬着小下巴傲娇地不肯正眼看赵二栓。

    “我也没欺负你呀!”赵二栓冤枉极了,苦着脸逗周晚晚,“你不搭理我,我心里老难受了。”

    “你欺负赵小三儿了!他心里也老难受了!”周晚晚一甩满脑袋的小发卷儿,不肯再搭理目瞪口呆的赵二栓了。

    周阳和赵大壮看着吃瘪的赵二栓哈哈大笑。

    赵小三儿更是美得摇头晃脑。他妹妹太好了!给他留了这么多的好吃的,还帮着他打赢了他二哥!

    赵大壮兄弟三个在周家待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周晨回来才走。

    赵小三儿又哭又嚎甚至前所未有地耍起了驴脾气,在炕上直打滚,非要带周晚晚回家。最后被赵二栓拿大棉袄一裹,不管不顾地提溜着回家了。

    赵大壮知道周晨补课的事,主动把他用过的一到四年级的课本都给周晨送了过来。

    有了这些课本,周阳几个的学习就更有系统性了,赵大壮着实帮了他们不小的忙。

第九十六章 徐大力

    周晨拿去李老师家的十个鸡蛋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李老师说啥都不要,李大娘还抱着我哭了一通。说咱仨命苦,让我以后啥时候想学就啥时候去……”

    周晨说起这些声音低低的,从赵五婶一家到李老师和李大娘,他们从陌生人身上得到的善意越多,对周家人的冷漠、恶毒体会就越深。

    “没事儿,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谁对咱好,咱都记着,总有一天得报答人家。”周阳怕李老师不肯收东西,弟弟再去学习有负担,赶紧开导他。

    “嗯!”周晨郑重地点头,“好坏咱都记着!”

    下午周晨开始教周阳识字,周晚晚在一边听着,觉得周晨真是聪明,上午那么点时间,就学了二十多个汉字,记得特别准,组词、造句没有一点错误,给周阳讲得明明白白,俨然一副小老师的样子。

    北方的腊月天,天黑得特别早,下午五点多天就已经擦黑了。沈玉芬刚熬好小米粥,周春喜和周春来就闯了进来。

    厨房昏暗,又有蒙蒙水汽,两人穿着厚棉袄带着狗皮帽子,又用围巾包住头脸,黑乎乎两个大狗熊一样忽然出现,吓得沈玉芬妈呀一声,差点就把手里的咸菜疙瘩扔过去。

    周春喜和周春来脸色灰暗,嘴唇干裂,进屋说话都费劲。他们也不怕烫,稀里呼噜一人喝了半盆小米粥,又吃了五六个馒头总算缓过来点,这才开始用正常速度吃饭,也有力气说话了。

    原来昨天周春发打到干岔河水利基建队的电话他们接到话务员的通知了,可是线路不好,话务员也只听到家里出事儿了,至于谁出事儿了,出啥事儿了,都没弄明白。

    兄弟三人赶紧去请假,可是基建队赶工期,队长说啥都不准假,要走可以,耽误一天扣两天的工分。周春来担心要生孩子的沈玉芬,是一定得回来的,周春喜和周春亮一商量,周春喜担心妻女,最后也决定回来,周春亮怕回来周老太太不高兴,就留在了基建队继续干活。

    请下假来已经是晚上了,周春来和周春喜不敢耽误,马上就动身回家。没有顺路车,他们兄弟俩在大雪地里走了二百里地,将近一天一宿,中间只在一个供销社要了一碗凉水噎下去两个干巴饼子,这才赶在今天晚上到了家。

    等两个人一脸不可思议地弄清楚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当然,事情经过周春发的口,就变成了周老太太一手遮天私下换亲,周平嫉妒周娟找了好婆家,非要往她头上栽赃。至于周红英举报,李贵芝作证的事,与他没任何关系,他倒是实话实说了。

    “这,这真是作孽呀……”周春来长叹一声,把头深深地低了下来。谁都不知道他这声作孽说的是周平换亲还是李秀华的惨剧。

    周春喜的手神经质地在膝盖上来回蹭着,张了几回嘴都没能出声,最后终于看着周春发问出一句:“娘,咱娘现在咋样了?”

    周春发卷旱烟的手抖了一下,刚刚卷成形的纸卷又松了开来,细碎的烟叶掉了一地,“还能咋样?公社的公安都来了,这咋地也得是个批斗,说不定还得各个大队游街,整不好扣个坏分子的帽子,咱老周家的名声就算是彻底臭了!”

    周春发忽然拔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冲周春喜嚷道,好像周老太太走到今天的境地都是周春喜一手造成的一样,“你说你,儿子养不出来,整俩闺女也是糟心地货!净给家里惹祸!你闺女惹得烂摊子,你自个收拾去吧!”

    周春发一甩袖子进了东里间,谁都没发现他在看到周春喜愧疚的神色时松下的那一口气。

    周春来见周春发准备甩手不管,马上急了。家里就周春发一个人跟公家人打过交道,他这一不管,他们几个走到哪都两眼一抹黑的老农民,这事儿可咋办啊?

    沈玉芬马上拽住了周春来,“春来,孩子刚才踢了我一脚,我有点站不住了。”

    周春来赶紧先顾媳妇和孩子,饭也不吃了,手忙脚乱地把沈玉芬扶回了西屋。

    周春喜看着先后离开的大哥和四弟,茫然地张了张嘴。

    周老头在炕沿上把烟袋锅子磕得梆梆响,完全无视脑袋肿得猪头一样的周红英被镇醒,手一挥,“不早了,睡觉吧。”

    周老头一声令下,本来想走又不敢走的周富兄弟俩如蒙大赦,马上就跑了。

    周富直到躺到炕上,心还扑通扑通地跳,他是真怕他二叔回来揍他一顿。要是二叔揍他,他于情于理都啥也说不出来,就只能生受着……

    周富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南炕母亲和妹妹痛苦的哼哼声心又提了起来。二叔这一关是过了,可还有三叔那一关呢。

    不管咋说,周平换亲的事是没成,二叔最多也就揍他们一顿。三婶可是人都没了,这人命关天的大事,还不知道到时候咋跟三叔交代呢……

    周春喜在漆黑的屋里坐了半天,周围慢慢响起长长短短的鼾声,南炕上疼得睡不着的周红英翻来覆去地折腾着,最后气急败坏地朝挨着她躺着的周霞狠狠地踢了两脚。

    周霞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任周红英踢打,直到她踢完消停了,周霞才在被子里轻轻地翻了个身。

    周春喜赶了一天一宿的路,已经累极,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看着空荡荡的北炕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还被关在公社的周老太太,马上摸索着走出东屋,看见厨房的亮光楞了一下。

    周晨在煮地瓜,晚饭没带周春喜和周春来的份,他们吃了周阳兄妹三人就没得吃。周晨只能自己再重新做。

    “四乐……”周春喜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跟周晨说些什么,两人都望着对方沉默着。

    “小二,好了没?我烧火,你去逗逗囡囡,别让她犯困,要不一会儿又不好好吃饭了。”周阳走进厨房,隔着水汽,厨房又昏暗,他根本没看到沉默地站在阴影下的周春喜。

    “三乐,还有四乐,”周春喜叫了一声周阳兄弟俩,手又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抹来抹去,“你二伯娘,你二伯娘她肯定不是故意地,她没坏心……”

    “嗯。”周阳含含糊糊地应了周春喜一声,母亲已经去世了,一句没坏心就完事儿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但兄弟俩听出了周春喜话里对李贵芝的维护,也就放弃了跟周春喜说什么的打算,人家是一家人,说啥他都是向着李贵芝的,是非对错他们心里早有定论,没必要跟他争。

    周晨却应都懒得应,转身就离开了厨房,妹妹还一个人在屋里呢,他得赶紧回去看着。

    周晨走了,周春喜觉得他还应该跟周阳说点什么。周阳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沉默地烧着火。

    “你爹,你爹不知道出了这事儿,要不,要不他肯定回来。”周春喜觉得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替周春亮解释一句。

    “人家都通知说家里出事儿了,我爹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们几个?”关键时刻周阳还是对父亲有所期待的,所以才会对他有所要求。

    周春喜长叹一声,走出门去。这两个孩子,对他爹这是有了怨气呀……

    不懂事的小孩子,生养之恩大过天,咋能跟自己亲爹娘生分了呐……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周春来才起来抱完柴火,正准备打开大门往出倒灰,大门哐啷一声就被从外面撞开,黑熊一样的徐大力大踏步走了进来。

    “这咋还不张罗着迎亲呐?没见过你们家这样办喜事儿的!这是不想娶了咋地?”

    周春来被他说得完全摸不着头脑,因为换亲的事,周家都乱成这样了,这咋还要结婚?

    徐大力紧了紧腰上的草绳,单薄破旧的棉袄里悉悉索索地掉下来一堆填充御寒的麦秆,也不管愣着的周春来,大步往屋里走,粗着大嗓门儿嚷嚷:“老周家有说了算地人没有?要当国家干部了,就瞧不起我们小老百姓啊?”

    周晚晚被徐大力的大嗓门儿和哐哐地摔门声惊醒。周阳看着迷蒙着大眼睛从周晨怀里醒过来的妹妹,凑过去亲了亲她睡得粉嫩嫩的小脸蛋,又把准备起身的周晨按回被窝,把自己的被子给他们压上。

    “我去看看咋回事,再把火盆烧上,等会儿屋子暖和了你俩再起来。”自从周老太太被带走,再没人张罗着给东屋烧火盆了,周阳就把火盆端过来,每天白天、晚上都烧着,在西屋写字也不冻手了,墙上的霜都化了不少。

    “再睡一会儿不?”周晨闭着眼睛把妹妹抱到自己身上趴着,手指慢慢梳理着她的小发卷。

    周晚晚也迷迷糊糊的,一早起来更是懒得说话,就拿过周晨的手,在他手上写了个“不”字。

    周晨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妹妹,“囡囡再写一遍。”

    周晚晚用小胖手指头在他二哥的手上又一笔一划地写了一遍,写完还顽皮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周晨呼地坐了起来,把妹妹抱在自己怀里,又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围住两个人,只露出两人的手,“囡囡还会写什么?再给二哥写几个。”

    周晚晚慢慢地写了几个“人”、“上、”“下”这些简单笔画的字,又写了几个数字。她得赶紧让哥哥们接受她识字的事,要不以后想参与他们的学习就困难了。

    “还有吗?”周晨高兴得都傻了,妹妹真是太聪明了!这才教了一天,就学会好几个字了!她不只会写,她还会用!

    周晚晚苦恼地摇了摇头,“大哥教了一篇儿纸,就记住这几个。”

    “这就很厉害了!可多人学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你认得字多!”周晨抱着妹妹在炕上激动地混来滚去,吓得端着火盆进屋的周阳赶紧把他俩拽住。

    周晨赶紧给周阳献宝,把妹妹的聪明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周阳也不嫌肉麻,还在一旁添油加醋。饶是习惯了哥哥们这种作风的周晚晚都有些脸红了。

    “你俩以后啥都不用干,就好好学习!都考大学!”周阳忽然觉得浑身是劲儿,豪气地一挥手,“大哥挣钱供你俩!”

    “考大学!考大学!”周晚晚也拍着手在周晨怀里蹦跶。

    这么一打岔,等三个人想起来关注东屋发生什么事时,那边已经闹腾老半天了。

    别看徐大力一只手残废,战斗力可一点都不弱,他身材高高壮壮,再加上满脸络腮胡子,一个人对周家老老少少五个男人,竟然还占了上风。

    “定了今天结婚,你们把我妹子晾在那不声不响地是咋回事?!我妹子是你们家相看过了的,一没毛病二没臭了名声,你们凭啥悔婚?你们这一悔婚,我妹子可没脸见人了!她现在在家又哭又闹寻死呢!我告诉你们,我妹子要是真死了,就是你们老周家给逼死地!我到时候就去公社告你们迫害妇女!逼死人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看你这个干部还能不能当上!”

    “人家公社的公安都来了,换亲违法,咋还敢提结婚!”周春发一听徐大力要闹腾到公社去,马上就气短了。

    他这要是真闹腾到公社,不管最后啥结果,他都得成为全公社的笑柄,人家领导咋还能提拔他。

    本来周老太太的事就够丢人了,他还可以推脱到老人愚昧不懂法上,可这徐大力卯足了劲儿是冲着他来的,他抖搂不掉啊。

    “谁要跟你们换亲?!”徐大力牛一样的眼睛一瞪,“就你们老周家这门风,臭得全公社都有名!要不是我妹子跟你们日子都定了,我们家八辈儿贫农,能让你们家着边儿?你们家的闺女给我我都不娶!”

    “那就结婚!”王凤英虚弱地扶着墙走了出来,她全身剧烈地疼了两天,今天一早忽然就好了,可是身体还是弱得不行,走两步都打晃。

    “我不跟老娘们儿说话!”徐大力冲着王凤英的方向挥了挥手,看都不看她,就逼着周春发表态。

第九十七章 敲诈

    “结,那就结吧。”周春发也赶紧点头,只要不是换亲,不违法,他也乐得让周富娶了徐春。

    徐春这闺女虽然人才不出众,可身板子健壮能干活,人也没毛病,最重要的是徐家深挖多少辈儿,那都是清清白白的贫农,赤贫!周富以后想娶这样好成分的媳妇就难了。

    周富现在的条件跟以前比更差了,不只是人长得不行,腿瘸,闷葫芦不会说话,最主要的是他们周家的名声都被周老太太带坏了。

    有个扣着坏分子帽子的奶奶,这哪个有好成分的姑娘都不敢嫁过来呀,戴着这顶帽子,以后走到哪都得受人指指点点,有个风吹草动就得被拉出去斗一回,啥好事儿也轮不上他们,这还不知道得受多少连累呢!

    想到这里周春发就想骂人,这家子女人,没一个消停的!去年老三媳妇那事儿,要不是韩老倔看着他这个大队会计的面子,东奔西走又求情又作证,还出具了保证材料,那破坏人民公社搞个人主意的坏分子的大帽子早带上了!哪能批斗、劳教一顿就完事儿了。

    现在可好,躲过一个,又来一个!这回这帽子是板上钉钉地得给扣上了!那个抽风似的韩老倔昨天还特意去公社给做了证,连手印儿都给按了,说啥情况属实,是他没做好工作,让队里出了这种迫害妇女的事,还做了检讨。

    真是没有政治远见的老农民!他这一辈子,当个在土坷垃里刨食的生产队队长也就算到头了!

    其实周春发还漏了一项没有考虑进去,那就是以王凤英母女为首的周家女人恶毒的名声,现在周围十里八村都传遍了,老周家一窝子女人连奶孩子妈都不放过,合着伙给逼死了!这得多狠地心呐!是个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来呀!

    所以,现在别说人成分好的姑娘了,就是疼闺女的地主、富农分子,也不敢让闺女嫁过来呀,这每天不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呀!万一得罪了她们,给你饭碗里下耗子药都有可能!

    虽然国家政策说一大二公,不允许搞个人主义,可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些朴实的农民虽然嘴上不敢说出来,心里却都不以为然,回家奶个孩子,就是搞个人主义了?那能跟坏沾上边儿?真是扯淡!

    徐大力可不给周春发反应的时间,赶紧打蛇随棍上,“行!你们说要娶,那咱们就商量商量彩礼的事儿吧!”

    见周家人被提到彩礼呆愣地张大的嘴,徐大力讽刺地笑了,“咋地,你们不想出彩礼呀?你们周家是人出彩儿还是成分好啊?我们徐家的闺女还得倒贴?”

    “商量好的……”周春发的话没说完就被徐大力一巴掌啪地一声拍在炕沿上,给吓回去了。

    “商量好的那是换亲!你们还想换亲?你们愿意我还怕犯法呢!今天你们周家要是谁再敢提换亲的事儿,我马上就去公社自首去!别人不知道实情,我可是清楚!你们夫妻可是自个去沤麻坑跟我家定地婚,我证人一大把!这换亲就是你们办得事儿!跟你们家老太太啥关系都没有!到时候我最多是个从犯,我个老农民怕啥?挨顿批斗还能再不让我下地干活了?你们这干部家庭会咋样就不用我说了吧?”

    徐大力这么一说,周春发屁都不敢放一个了。这要是真给捅出去,他这个干部是彻底当不上了,说不定还得替周老太太去挨批斗。

    “那,那你们要多少彩礼?”周富盯着自己的鞋尖儿问了一句。

    他是想娶徐春的。徐春不嫌他腿瘸,也不嫌他不会说话,还能干活,他一直盼着能娶个这样的媳妇。

    “现钱给三百,再加五百斤粗粮,一百斤细粮。衣裳啥地你们就看着给吧,我们也不要求多了,就这些。”

    “不娶了!你们家闺女金子打地呀?!”王凤英气得嗷一声就从炕沿上跳了下来,身体太虚,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就这样还不忘跟徐大力吵架,“这老些钱,这老些粮食,我们家娶仨媳妇都够了!我有钱买几头老母猪也不稀罕你妹子!”

    “你说,娶不娶?我可不听一个老娘们儿瞎****(胡说)!”徐大力压根儿不肯搭理王凤英,就盯着周春发。

    “这彩礼也要地太多了……”周春发是彻底被徐大力吓住了,哪敢跟人家说个不字。

    “那行!咱们就公社见吧!”徐大力下地就走。

    “亲家大哥,有话好好说,咱这不是商量着呢嘛。”周春来赶紧拦住徐大力,他算看出来了,这主儿就是个混不吝,他是真的啥都能干出来,现在说啥都得先把他给稳住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周春来把徐大力推回炕上坐下,好言好语地跟他商量,“咱家这情况你也看着了,一时真拿不出这老些东西。咱两家都诚心让俩孩子结婚,各让一步,你把彩礼给减点,我们今年就有多少出多少,先让俩孩子赶紧把婚结了,剩下的等到秋生产队分粮分钱了再还。”

    以周春来自己的经验,只要把媳妇哄好,让她一心跟着过日子,这欠下的彩礼也就不用还了。

    “彩礼我一分都不能减,你们要真拿不出来这些,那剩下的就给我打个欠条,欠一百块钱到秋还我一百二,粮食也按这个算!别写利息啥地,到时候政府说我放高利贷,再把我当坏分子抓起来。也不用写啥彩礼不彩礼地,就是欠条,欠我的钱和粮,到秋不还我还得到公社告你们去!”

    周春来想啥徐大力门儿清着呢,想拖到最后把帐拖黄了?做梦!

    周家众人面面相觑,这简直就是敲诈!是打劫!

    可他们也只能咬着牙应承下来,要不然这个屋子里的人除了周春来都得给抓起来。

    “我们商量商量,商量妥了给你回信儿吧?”周春来试探着跟徐大力商量,他这黑乎乎地一大坨往这一坐,看着就堵心。

    “行,你们商量吧!”徐大力往炕头一靠,啪一口浓痰吐到周老头正装烟袋的烟笸箩里,抱起胳膊开始闭目养神,“赶紧商量,商量好了咱今天还得办婚礼呢!我妹子定了腊月二十出门子,这要是嫁不出去,屯邻不得嚼舌根子,不定得说我妹子咋地了呢!到时候她真寻了死,你们哭都找不着坟头!”

    周家人面面相觑,这徐大力是一点空都不容他们呀,这是逼着他们马上拿钱呢。

    徐大力当然得逼着周家人马上拿钱,这事儿要是拖久了还不知道出啥差头呢。到时候周老太太的事定了性,他再想翻扯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周家人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忽悠了。

    其实换亲的事被告发,徐大力也很恼火。他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合适的人家,周平年龄相当,人也不呆不傻还能干活,可被这么一搅合,以后他再想用妹子给自己换个这样的媳妇就难了。

    大队干部都找他好几回了,让他不要再动换亲的心思了,要是敢给大队抹黑,就直接拉出去批斗!批斗完了就扣个大帽子,说他是破坏生产的坏分子,让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不能换亲,就只能花钱娶媳妇,家里穷得都掉底儿了,他哪有钱出彩礼?还是得从妹子身上想招儿。于是徐大力决定,不能换亲,就给妹子多要点彩礼。

    可妹子就是个普通的农村闺女,长相又平平,又有他这个老光棍儿哥哥和常年有病的父母拖累,谁家会拿大把彩礼娶她呀?

    所以周家成了最好的肥羊,他们的把柄就抓在徐大力手里,不利用这个狠敲一笔才是傻子呢!

    周晨在外屋给兄妹三人做饭,饭做好了事儿也听得差不多了。

    周晨盛好高粱米粥,把烙好的土豆饼摆在小盆里。将两个给妹妹单独烙的三角形小饼放在最上面,妹妹嘴小手也小,这个形状方便她拿着,也方便她咬,还能逗引她多吃几口。

    周晨又把给妹妹烧的鸡蛋从灶坑里扒拉出来,以前他们怕烧鸡蛋味儿太香,被人发现,都不敢给妹妹烧着吃。现在,周晨一边剥蛋壳一边讽刺地笑,谁敢吱一声?

    躲在碗架子(碗柜)旁偷看的周霞对着周晨做好的饭菜狠咽了两口口水,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一开始是不能吃,现在是没得吃。她偷跑到厨房打算找点吃的,可连个米粒都没看着。

    周晨不知道是没看见周霞还是根本不想搭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剥完鸡蛋就端着饭进西屋了。

    周霞看着西屋门发呆,周阳忽然推门走了出来。看见他端着的碗里放着一个鸡蛋,周霞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周阳径直走到锅台边,往鸡蛋上舀了一点大酱,当周霞不存在般又往西屋走。

    “大哥!”周霞忽然崩溃般地大叫了一声,蹲下来抱着膝盖嚎啕大哭,“我都两天没吃饭了!我身上疼!”

    周阳一丝停顿没有地往西屋走,“别叫我大哥,我妈生不出你这样的畜生。”

    周霞蓦地一愣,瞬间过后满脸惊慌,容不得她反应过来,周阳已经毫不犹豫地开门走了,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厨房里一片死寂,周霞呆愣愣地蹲在地上,腿一会儿就麻得针扎一般地疼,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空洞地望着厨房的一角出神。

    周家东屋此时却热闹了起来。

    周家人被形势所迫,无论多不甘都得答应徐大力的要求,此时正准备翻箱倒柜找周老太太藏起来的钱。

    “这多好,咱两家都省心了!咱两家这一结亲,全公社都得说你周会计仁义!你们家老太太作孽,迫害妇女,你马上就给找补回来了,这好名声不就来了!”徐大力一脚把破棉鞋甩到周家地当间,满是冻疮裂口和泥垢的光脚毫无顾忌地伸进炕头的被窝里。

    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睡懒觉的周红英被吓得嗷一声蹿起来,顶着青紫红肿的脸披头散发地就开骂:“你要死啊!你瞎呀!你……”

    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个又黑又壮目露凶光的陌生人时,周红英一下就把口不择言的咒骂吞了回去。

    “你叫唤啥呀?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我还能咋地你呀?”徐大力对女人基本上是不正眼看的,“这都啥时候了还懒在炕上趴窝,以后也得是个懒婆娘!你想让我咋地我都看不上!”

    “你,你!”周红英被骂得面红耳赤,她已经是十三岁的姑娘了,很多事都懂了。徐大力话里的意思她也能听明白个七七八八,正因为能听明白,才更臊得说不出来一句话。

    见徐大力说得实在是不像话,周老头和周春发又装着没听着,周春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劝阻,“亲家大哥,这是我妹子,别看年纪小,辈儿可不小,以后徐春和我家大乐结了婚,还得叫她一声老姑呢!”

    周春来隐晦地提醒着徐大力,要顾及一些亲戚情分,不要做得太过分,你妹子以后还得在我们家过日子,现在就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后她也不好过。

    “她就是那个举报你三嫂的傻逼小姑子呀!我说咋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呢!”徐大力不知道是没听懂周春来的话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就是不搭他的茬,“你说你咋连连个奶孩子妈都能下得去手?你也不怕遭报应?你还破马张飞地跟我穷横啥?以后有你得是你哭地时候。”

    “爹!四哥!你看他!”周红英气急败坏,却不敢骂一脸横劲儿的徐大力,只能向家里人求助。

    正在翻箱倒柜找钱的王凤英这才注意到周红英,她本就身体虚弱又折腾了一早上,连多说几个字都嫌累,只拉着两个儿子指着周红英,“钱,她知道!”

    “我奶把钱搁那了?赶紧拿出来,我哥等着娶媳妇呢。”周军一马当先,扑到周红英面前,直勾勾地问她。

    “哪有钱给你们娶媳妇!没有!”周红英把周老太太油盐不进的样子学了个十足。

    “有钱不给家里头小子娶媳妇,还让你带婆家去呀?”徐大力咧着一嘴大黄牙戏谑地看着周红英。

    “翻!就搁这屋呢!跑不了!”周春发还是了解周老太太的,粮食都得放在炕上瞅着,钱更得放眼前时时盯着了。

    周红英一听就慌了神儿,赶紧跑到炕里坐在墙角不动了。

    王凤英眼睛一转,冲周军一挥手,“搁她屁股底下呢!”

    周军和周富饿虎一样扑上炕,不顾周红英的挣扎踢打直接把她拽了起来,王凤英一翻她屁股底下的炕席,果然有一个小布口袋,里面是家里全部的钱,一百九十八块五毛四。

    “咋少了这老些?是不是娘还往别的地方搁了?”数完钱,连周春来都觉得不对劲了。

    昨天晚上沈玉芬就已经把他走后家里的大事小情都仔细说了一遍。周老太太手里有周娟二茬礼过的一百九十块钱,拿出二十给周娟办嫁妆,还有队里分的三十块钱和卖猪的六十多块钱,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里也就买个火柴打个酱油用钱,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这有零有整地,全都搁这儿了!”周春发带着怨气唉了一声。

    “就闺女是亲地!”王凤英一想起这事儿就满肚子怨气,“自个家别过了!”

    周老太太这可不只是给钱家的几个孩子做了一套衣服的事儿了,肯定还给了钱了,而且还给了不少。

    “咋地?你们这是能给多少钱多少粮啊?”徐大力抻着脖子往周家人刻意避着他围成的圈儿里看,眼睛饿狼一样盯着那卷钱。

    “钱只能先给一半,粮我们自个家今年都不够吃……”周春发还没说完,徐大力就手一挥硬生生地打断了他。

    “别整那些没用地!想糊弄我是吧?你也不怕把自个糊弄进去?”

    ……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定了钱先给一百八十块,粗粮二百斤,细粮五十斤。

    “剩下的钱、粮先给我打个欠条。”徐大力拦住要出门找宾客准备过彩礼的周春发。

    三家屯这一带,姑娘过礼都会请几个屯子里有威望的人或者家族里辈分高的老人来做宾客,表示对这场婚姻的重视,也隐含见证的意思,毕竟彩礼对农村家庭来说是一比数目不小的钱财,总得慎重一些。

    今天周春发去找宾客,主要目的就是做个见证。怕徐大力以后耍赖,也是见证他们这场婚事不是换亲,可是给了彩礼的。

    周春发他们这边忙着给周富结婚,周阳兄妹三人却准备出门了。

第九十八章 响铃姐(给风吹玲珑响的加更)

    他们要去给李秀华上坟。

    现在不许搞封建迷信,他们没拿香烛纸钱,只拿了几张自己写了字的纸。这是周晚晚提议的,他们又开始学习了,母亲知道了一定高兴,要拿给母亲看看。

    按三家屯这边的传统,年前是要上一次坟的。给亲人烧点纸钱,也让他们在阴间过个好年。可他们兄妹没这个印象,去年是母亲去世的第一年,也没有大人指导他们。

    当然,周晚晚是知道的,可今生回来的这两年的年前都忙碌又混乱,她竟然也给忘了。

    今天他们要去看母亲,只是单纯地想她了,想跟她亲近亲近,也想跟她交代一下他们今后的生活打算。

    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他们都有好多好多心里话要对母亲说。

    周晨把周晚晚裹成一个小棉花球,又拿毛衣把她的头脸全部包,才放到周阳怀里揣着。

    兄妹三人走出西屋门,正好碰上从东屋出来去请宾客的周春发。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一会儿你大哥结婚,你们都别乱跑了,搁家干活。别一天傻不楞腾地就知道玩儿,眼里一点活都没有。”周春发一脸不耐烦,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他们。

    周阳和周晨也往外走,“这老徐家闺女还没娶回来呢,就把我奶给送进去了,还敢娶?”周晨淡淡地说道,“那个徐大力就是个沾边儿赖(无赖),娶了他妹子就更抖搂不掉了。”

    “小孩子家家地,胡咧咧啥!”周春发被周晨说中心事,顿时恼羞成怒。

    周阳拉了周晨一把,攥着弟弟的手沉默地越过周春发,往院外走去。

    “这是甩脸子给谁看呢!没规矩地玩意儿!”周春发恶狠狠地念叨两句就闷头往外走了。

    真要让他这时候找周阳兄弟的麻烦,他也有点不敢,这俩半大小子发起狠来,那眼神就跟狼崽子似的,他犯不着跟他们较那个真儿!

    周阳拉着周晨走了一段,正想着怎么劝弟弟,周晨却自己主动开口了。

    “我知道说这些都没用,我就是一时没忍住。”周晨帮周阳整理了一下棉袄,摸了摸把小脑袋扎在大哥怀里乖乖贴着的妹妹,感觉她的小脑袋依恋地蹭了蹭自己的手,眼里就有了温暖莹润的笑意。

    “不用忍,你想说啥说啥。”周阳把怀里的妹妹抱紧,感觉小小软软的一小团暖乎乎地贴着自己,心里也跟着柔软温暖了起来,“以后咱再也不忍了。”

    周晚晚听着两个哥哥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地响,心里欢快而充实。他们兄妹的新生活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最重情谊的大哥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是真的放下了对周家人的亲情了。

    周晚晚轻轻地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好像是响铃姐?”周晨看着前面一个在往前街去的小胡同口走来走去的人说道。冬天穿得厚,又都用大围巾把头脸包住,要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离远点还真认不出来。

    “是响铃姐。”周阳肯定地说道。

    响铃姐也看到了他们,赶紧冲他们走过来。

    “这老冷天,你俩干啥去?”响铃姐的声音跟她的名字一样,脆生生的,听着就让人心里透亮。

    “是我们仨。”周阳拍拍自己怀里的妹妹,跟响铃姐笑着说道。一看就知道跟她很熟。

    响铃姐也笑了,轻轻地摸着小棉花包,笑着跟周晚晚打招呼:“小囡囡,你大哥带你出来玩儿了?”

    “响铃姐,你在这儿站着干啥?”周晨问道,还得一边把要拱出来的妹妹塞回去,这么冷的天,可不能让她出来。

    响铃姐家在屯子最西头,他们要从屯东头去南山,响铃姐要不是有意过来这边,根本碰不上他们。

    “我,我,”响铃姐有点不好意思,从厚厚的棉巴掌(棉手套,只有大拇指分出来,其它四个手指套在一起,看起来像个巴掌)里拿出一节麻绳,“我寻思上你家去,给你们几个量个鞋底子,做两双鞋,起来早了,怕你们没起来,就站这儿等会儿。”

    一听响铃姐就是没说全,一个屯子住着,走到他们家也就十分钟的事,哪用得着起个大早来。很可能是孙老奶有什么顾虑,不让响铃姐来,响铃姐才起了个大早偷偷来的。

    “响铃姐,我们有鞋穿,你看,我妈早就给我们做出来了。”周晨伸了伸腿,让响铃姐看他脚上的棉鞋。

    周晨和周阳脚上的鞋样子齐整针脚细密,穿了大半个冬天了也不见变形破损,看着还有八成新。

    “你妈手巧,针线活全屯子没谁赶得上。我做鞋做衣裳都是她教的,就是没她做得好。”响铃姐有些不好意思,脸蛋儿被冻得红扑扑地,乌溜溜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

    孙老奶眼睛好几年前就不好了,响铃姐到了学针线的年纪她娘也不能教她,李秀华看着这孩子可怜,就手把手地教她裁剪、做鞋、绣花,还教会了没上过学的小响铃算工分、写自己的名字,让她在生产队算工分时不用啥都听别人的,心里也能有底了。

    所以响铃对李秀华的感情特别深,平时上地干活也对周阳兄弟俩多有照应,还几次想去看周晚晚,都被周阳兄弟俩拦下来了,就怕周老太太难为她。

    响铃现在年纪小,才十七岁,营养跟不上,又干重活,再没有好衣裳穿,就看着还是一副小丫头没长开的样子。可周晚晚前世听大哥说过,响铃姐二十多岁的时候可是全乡都有名的漂亮姑娘,唱歌跳舞都特别好,是******思想宣传队的台柱子,好多小伙子为了看她一眼,几十里地跑个来回都不当回事儿。

    漂亮女孩儿的眼泪总是最具感染力的,周阳和周晨也都跟着眼睛热热的。

    “你俩夏天的单鞋有吗?我给你俩做几双单鞋吧?”说着,响铃姐的眼睛柔柔地望向周阳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周晚晚,“再给小囡囡做两双,绣上花。”

    周晚晚几次想扑腾出来看看响铃姐,都被她大哥给镇压下去了。腊月天,冰天雪地的,周阳是怎么也不肯冒险让妹妹出来,再冻着可咋整。

    “响铃姐,我们都有,等我妈给做的穿完了,我就找你给做。”周晨赶紧跟响铃姐解释。

    “衣裳也有,我妈都做出来了,够我们穿好几年的。”周阳看响铃姐还要说话,赶紧补充一句。

    “你们几个这是要干啥去?这老冷地天,以后可别把小囡囡往出抱了,再给冻着。”响铃姐轻轻地抚了一下周阳怀里严严实实的小棉花球。

    “我们,去看看我妈。”周阳有点艰难地说道。

    在真正关心他们的人面前,周阳和周晨都是感情丰沛柔软的孩子,一说到母亲长眠地下,心里难受得不行。

    “是,要过年了,是该看看去。”响铃拿棉巴掌抹了一下脸,吸了吸鼻子,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也跟你俩一起去看看,秀华婶儿以前可喜欢我啦,看着我准高兴!”

    几个孩子刚穿过小胡同,宝成叔带着一个大大的翻毛狗皮帽子挑着两桶水走过来,“响铃啊,井沿儿上那两桶水是你打地吧?我看那桶是你家地。我把水给你倒了,要不都要冻成冰坨子了,你挑回去也麻烦。”

    “唉!得亏宝成叔了,要不我都给忘了!”响铃俏皮地一拍手,笑眯眯地跟宝成叔道谢。

    “这孩子!”宝成叔以为响铃是贪玩儿跑了,忘了水桶,也没当回事儿。

    “阳子和小晨啊,你俩这是要上哪去呀?”宝成叔看见周阳和周晨,本来不打算停下来,跟响铃打个招呼就走的,现在也放下水桶,认真地嘱咐这两个孩子:

    “你俩上我家去,你婶子包粘豆包了,给你俩留了一盖帘儿呢,就等着你俩去给你俩烙糖豆包。响铃也去,你婶子可喜欢你了!”

    宝成叔喜欢孩子,可惜宝成婶儿生了三四个,就留下一个二柱,宝贝得不得了,连带的他们对屯子里的孩子也都很和善。周阳在农田基建队干活时,宝成叔就对他多有照顾,太累的活怕他身子骨没长成累坏了筋骨,都主动帮他干。

    糖豆包是把蒸熟的豆包放在锅里用油煎得两面金黄,出锅再撒上糖,香香甜甜糯糯还带着一层酥皮,别说是在大灾荒刚过人们还普遍吃不饱的年代,就是到了八十年代,农村的很多家庭也不会轻易给孩子做这么费油费糖的吃食。

    “不用,宝成叔,留着给二柱吃吧,我俩都这么大了,咋还能吃小孩子吃地零嘴。”周阳赶紧推辞。

    “大啥大!”宝成叔眼睛一瞪,“都是孩子!今儿下晚儿(晚上,这里宝成叔是指晚饭时间)就去,别乱跑了,这死冷寒天地,再冻着!”

    宝成叔挑着水走了,嘴里还跟自己低低地念叨着:“都还是孩子呐!命苦啊!”

    “响铃姐,等开春清明的时候你再去看我妈吧,今天赶紧把水挑回去,你出来老半天了吧,看孙老奶再着急。”周阳善解人意地跟响铃姐商量着。

    响铃也想起来,她一大早吃了饭就打着出来挑水的幌子跑这儿来了,这么半天不回去,她娘说不定得急成什么样呢。她娘眼睛不好,入冬以后又有病,炕都下不来,想出来找她都不行,只能在炕上干着急。

    唉!响铃在心里叹气,她也就是想来看看几个孩子,再帮着做点针线活,那老周家真被扣上帽子,跟她又能有啥关系?她娘还非不让来,要不能整成现在这样吗……

    响铃姐去井沿儿挑水去了,说啥都不让周阳替她打水,催着他们赶紧快去快回,看再冻着。

    告别了响铃姐,周阳兄弟俩的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表。

    人与人之间善意的表达与血缘没有任何关系,只看本性好坏。周阳两兄弟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心态上也越来越平静。

    周家人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不会再因为他们是亲人而倍加痛心。他们会用更冷静更坚决的态度反击,会更加坚强,会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再伤害自己。

    他们已经不再是三兄妹的亲人。

    走到屯东头,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刘永贵媳妇粗粝的大嗓门传得老远,“……我吃那么大亏我找谁去?十只鸡崽子,八只公鸡!我今年这一年算是白挨累了!一个鸡蛋没吃到嘴!你还敢管我收鸡崽子钱?我还没让你赔钱呢!我们一家子明年连盐都吃不上了,你说咋整吧?”

    周阳兄弟俩一听就乐了,这个刘永贵媳妇又整这事儿欺负外乡人了。

    刘永贵媳妇可是全大队出名的爱占便宜,前些年为了多占邻居一垅园子,她能当众脱裤子威胁人家。

    至于赖账不给鸡崽子钱,她也不是第一年干了,估计今年春天来卖鸡崽子的外乡人是个新手,还不知道她的名声。原来那个已经不肯卖给她了。

    这个时候还没到政治形势最紧张的六六年,五十年代中后期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第一波大潮又过去了,对政策允许的家庭养鸡、养猪业就相对宽松一些,私下里卖个鸡崽、猪崽大队和公社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了。

    三家屯这边卖鸡崽子的大都是外乡人,春天来卖,到年根儿底下来收钱。而且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公鸡不收钱。

    也不用去家里验看,只要你说今年买得鸡崽里长大后有几只公鸡,他就给你把钱减下去。农家朴实的观念里,占人家一个鸡崽儿钱的便宜那是多丢人的事儿!为了这个被屯邻讲究,坏了名声,以后儿子娶媳妇闺女嫁人都得受连累。

    所以虽然生活困苦,却基本没人破坏这个规矩。

    刘永贵媳妇是个例外。

    她是每年都得闹这么一出的,赖不掉所有的钱也得少给点,反正就没有一年是痛痛快快给人家钱的。

第九十九章 路遇

    readx;“大嫂,那不能啊,俺娘看了一辈子鸡崽儿了,不能说个个保准儿,也不可能出那么多公鸡,这全屯子算上一共也没出八只公鸡,咋你家一家就出那么多咧?”

    卖鸡崽的外乡人春天时的一张笑面现在都要挤出苦水来了,这老娘们儿一看就是赖账,他又不能跟她硬吵吵,可也不能认倒霉随她不给钱,要不他后面的帐没法儿收了呀!

    “我咋知道?反正我家就这么些!”刘永贵媳妇脖子一梗,表明了就是死赖着不给了。

    “那,那咱们去你家看看,俺卖的鸡崽俺认识咧!都是俺娘和俺媳妇配的种蛋,要真是俺家的鸡,俺一分钱不收!”

    “你看不起人呐?!”刘永贵媳妇挺着鼓囊囊的大胸脯子就往外乡人的面前凑,“别人家都不看,凭啥去我家看?你这是欺负我家没人咋地?”

    外乡人吓得跑出去老远,这要是让她赖上,可不是几只鸡崽的事了,到时候再说他耍流氓,那他就得进监狱!

    这个年代的流氓罪定罪标准非常诡异,只要有妇女能豁出去名声不要去告发,男人又拿不出没耍流氓的证据,那就定罪。流氓罪在这时候可是个重罪,赶上政策,被枪毙的都有。

    “大嫂子,你,你别过来!”外乡人吓得不住往后退,脚下直拌蒜,“俺不收你钱了,不收了。”

    “永贵婶子,你不是还有两只母鸡嘛,多少给人家点,明年也好再做你生意。”

    “就是,公鸡你还能杀了吃肉呢!也不算亏。”

    “要不你跟我家换一只吧,我明年春天想抱几窝鸡崽,正缺公鸡呢。”

    围观的人们看不下去了,又不好当着外人明说她这就是在耍赖欺负人,只能隐晦地劝着。

    “给啥钱!我没让他赔钱就不错了!你们谁心好,白送我几只母鸡呀!我一定按个儿给他鸡崽钱!”刘永贵媳妇叉着腰,骄傲地挺着她的大胸脯子,话说得狠,其实却没啥底气。

    她也知道她这招儿也就是欺负一下外乡人,其实谁都骗不过去。也知道大家都在背后讲究她,心里别扭得不行。可是省下十只鸡崽儿钱就能给小儿子买一摞练习本,她家新有学习好,写字儿费纸呢。为了儿子,她啥脸都能舍出去。

    大家都不再劝了,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夯货,当臭狗屎臭着她就好了!

    外乡人接着按着他的小本本收钱,屯子里的人也都不搭理刘永贵媳妇了。她眼睛闪了闪,脸上的横肉抖了几下。

    刘永贵媳妇正讪讪地准备回家,迎面就看见了走过来的周阳兄弟俩。

    “两个小死崽子,你来瞅啥!”看见周阳兄弟俩,刘永贵媳妇马上打了鸡血一样,嗓门儿比刚才还大,气势汹汹地就冲他俩来了。

    周阳兄弟俩都是一愣,他俩好好走路,连看热闹的心都没有,跟她又没怨没仇地,这咋就冲他俩来了呢?

    周阳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妹妹,把跟他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弟弟挡在身后。

    刘永贵媳妇根本不给两个孩子反应的时间,连珠炮似地开骂:“一肚子坏水儿的小崽子!你那是啥眼神儿瞅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家子就没好东西!都是坏透气的坏胚子!你们家那个周娟更是个不积德的玩意儿!她做得缺德事都得报应在下辈儿身上!她这辈子也生不了儿子!她没那个德,享不了那么大地福气!”

    周阳兄弟俩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这人东一下西一下地到底想干什么呀?

    他们不明白,有人明白。

    刘二婶的婆婆刘老太太走过来拉了一把刘永贵媳妇,仗着自己年纪大,跟刘永贵媳妇又做了多年邻居,劝道:“行啦,挺大个人,别难为俩孩子了。这俩可是好孩子,仁义,勤快,屯子里谁不夸呀。”

    “就是,有啥事儿说啥事儿,这俩孩子多可怜。”

    “阳子,你俩这是要干啥去呀?没事儿赶紧走吧,大冷天地可别搁外边儿站着了。”

    围观的人们也帮着刘老太太劝。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人家明白人早给她看出来了,她周娟那点生儿子的福气都让她给糟蹋光了,她没那个命了!”刘永贵媳妇还是抓住周娟不积德、生不出儿子的事不放,反复强调。

    这时候搞封建迷信那可是得挨批斗的,但禁不住千百年来的积习,再加上还没到政策最紧的时候,所以农村私下还是有偷偷摸摸背地里鼓捣的。但都不敢说出来,大家私下里聊天也都管巫婆、神汉叫“明白人”。

    “那明白人是咋说你家刘秀荣的?能生不少儿子吧?”周晨马上就听明白了,笑笑地问刘永贵媳妇。

    周阳听了周晨在他耳边解释的两句话,也明白过来了,顿时满脸无奈。

    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哄笑。所有人都知道这刘永贵媳妇安的啥心,现在被一个孩子指出来了,看她还咋装。

    刘永贵家的刘秀荣一心想嫁徐卫国,就盼着过每天吃肉、坐自行车的好日子,可她长得没周娟好看,徐卫国看不上。

    前两年刘永贵媳妇还托过人给徐家递话儿,说是在彩礼上能少要点,可徐家根本就不在乎那点彩礼,还是没搭理他们。

    眼看着徐卫国和周娟已经要结婚了,他们一家已经要放弃了,老天开眼,周家传出了这样的事儿!

    刘永贵媳妇觉得他们的机会来了,心急火燎地拿上一篮子鸡蛋和五块钱去找了满大神。她早就打听好了,徐家大媳妇就是让满大神给批了命,说能生儿子,才没被逼着离婚的。这老徐家信满大神的呀!

    满大神这个“明白人”确实很明白,几句话就明白了刘永贵媳妇的来意,捏着手指一掐算,刘秀荣多子啊,旺夫啊!周娟?周娟不积德呀,福气都被她折腾没了,生不了儿子了!

    刘永贵媳妇满意了,又急着想把这事儿赶紧宣扬出去。让她自个找人直接说,那太掉价儿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看上徐卫国这个女婿了,她得拿着点身份,以后才好摆摆丈母娘的谱啊。

    所以周阳兄弟俩撞枪口上了。

    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刘永贵媳妇也不打算再在这丢人了,她又不傻,咋能不知道大伙儿都在看她的笑话。

    笑话就笑话吧,给闺女找个好女婿享一辈子福才是正事儿,别的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乎那个干啥!

    这事儿看来还得找人给徐家递个话,要不这么传来传去别再传拧巴了。

    刘永贵媳妇走了,周阳兄弟俩也往南山去了。

    周晚晚在周阳怀里冷笑,周娟这辈子还想生儿子?做梦去吧!

    这两天她都想好了,得让周娟几个人先把伤养好。

    周晚晚没疯,周娟、周红英和周霞的伤必须得养好。而且还得养得健健康康一点痕迹都没有。

    只有这样,周阳和周晨才不用背着打伤或者打残他们的名声,周晚晚也不允许以后的一生中,别人一看到这几个人身上的伤疤或者残疾就提到周阳兄弟俩。所以,这几个人的伤必须要迅速地养好,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周晚晚不允许自己的哥哥与这些人有任何形式的联系,连被放到一起说她都不舒服。

    养好了伤,就到了她们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好好珍惜养伤的这段日子吧,也许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安宁了!

    三兄妹来到南山,通往墓地的方向被年前来祭奠的人踩出了一条小路。寒风吹得干枯的树枝发出呜呜呜凄厉的声音,天空灰蒙蒙的,兄妹三人站在李秀华的墓前,心里五味陈杂,却唯独没有寒冷,只因为这里是离母亲最近的地方。

    周阳脱下外面的老棉袄铺在雪地上,把妹妹放上去,让她跟着两个哥哥一起端端正正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妈,我带着弟弟妹妹来看你了。

    树上的积雪簌簌地落在他们的身上,三个孩子却无知无觉。他们都专注地在心里跟母亲说这话。

    周晚晚不知道两个哥哥跟母亲说的是什么,她只在心里轻轻地跟母亲说了一些兄妹三人的日常琐事。

    大哥的棉裤今年短了五公分,他长得可真快呀!

    二哥每天给我梳不同的小辫儿,是跟谁学的呢?妈有教过他吗?这么心灵手巧又细心周到的二哥,妈当初是不是特别希望他是个姐姐呀?

    我今天早上又吃撑了,大哥和二哥总觉得我没吃饱,每次我说不吃了,他们都会去摸摸我的小肚子,呜呜,肚子鼓起来就是撑着了呀……我长大会不会被养成个小胖子呀……

    ……

    小女儿会跟妈妈说些什么呢?周晚晚前世今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她只按自己内心的渴望去与母亲交流。

    那种亲密中带着撒娇的倾诉,让她的心慢慢变得温暖踏实,感觉与母亲是那么亲近……

    最后,周阳把兄妹三人写的字烧给了李秀华。

    周晚晚一边看,一边念叨:“字写得有点丑,下次一定会写得更好的。”

    周晨拍拍妹妹软软的小卷毛安慰她:“囡囡写得已经很好啦。”

    “嗯,”周晚晚认真地点头,“我还是小娃娃,当然写得好啦,我是跟妈说你写得丑。”

    周晨气笑了,“你知道啥是谦虚不?”

    周晚晚认真地摇头,“不知道。大哥还没教呢!”

    周阳被弟弟妹妹逗得笑出了声儿。母亲看到这样的弟弟妹妹,也会和他一样,睡觉都是笑着的吧。

    天还是灰蒙蒙的,起风了,有细小的雪粒落下来,天气越来越冷了。

    从南山回来的路上,兄妹三人的心情一点都没受天气的影响,温馨明媚极了。走到离屯子不远的一个转弯,刘二婶和刘二叔在那等着他们。

    刘二叔看了三个孩子一眼,没说话就去旁边望风了,走之前还急促地叮嘱刘二婶:“你快着点!”

    刘二婶迎着三兄妹走过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迅速地塞到周晨手里。那布包还是温热的,带着刘二婶的体温,里面应该是吃的东西。

    “好孩子,拿着吃吧!”刘二婶的眼圈红红的,“你娘死得冤啊……”

    “别说那些没用地!”刘二叔急促地打断刘二婶的话,“人家政府办得事儿还能有错?你这是好日子过够了?”

    刘二婶紧张地闭上嘴,怜惜地看着三个孩子,“我听我家老太太说你们从这过去了,就跟你叔在这等你们半天了,就想看看你们……你们自个好好地啊,二婶儿也帮不上你们啥,本来想去看看你们,可你二叔说你奶要被扣帽子了,我们贫下中农得跟坏分子家庭彻底断绝关系……”

    “快走吧!”刘二叔还是不肯看三个孩子,一味地催刘二婶儿离开,“东西也送了,你还想咋地?咱还有一家老小呢!”

    刘二婶儿眼圈红红地跟着刘二叔抄小路走了。

    周阳抿了抿嘴,带着弟弟妹妹从另一条路回屯子。

    “刘二婶儿跟咱妈娘家是一个屯子地。”周阳想了想还是告诉弟弟妹妹,“他俩打小就好,又一起嫁到咱们屯子,以前可好了。”

    “好啥好?”周晨不以为然,“咱妈走后就没见她来过咱家一趟。”

    “刘二叔说咱妈搞个人主义,怕刘二婶儿受影响,不让她来。”就是平时在生产队干活,以前对他照顾有加的刘二叔这一年多来也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了……

    不过这些还是不要让弟弟妹妹知道的好,他们太小,有些事不懂,其实刘二叔人不坏,就是有些认死理儿,还胆小。

    周晨沉默了,他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替母亲不平。他妈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背着这样一个名声?那些人凭什么看不起她?

    三兄妹回到周家,院子里安安静静,一点都不像是办婚礼的样子。

    走进屋,厨房里雾气弥漫,几乎看不清人脸,王凤英带着周霞和周玲在锅台边忙活着,沈玉芬挺着大肚子站着切酸菜。(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扣帽子

    readx;“这又是跑哪疯去了?家里办事儿不知道啊?赶紧上前院借张桌子来!”王凤英一边把焖好的高粱米干饭盛到一个大盆里,一边支使周阳兄弟俩,“赶紧地!都等着吃饭呢!”

    “还跟老徐家换亲呐?不怕公安再来抓人?”周晨根本不搭理王凤英的叫嚷,护着妹妹就要回西屋。

    王凤英一摔锅铲子,刚要对周晨撒泼,外屋门被咣当一声打开,杨高志带着一脑袋霜花和雪沫子站在了门外。

    王凤英张大嘴,一下就吓傻了,一瞬间一动都不敢动。

    屋里其他人看见突然出现的杨高志也愣住了,几个人都吓得心里扑腾扑腾地跳。这公社的公安咋真来了?这又是来抓谁的呀?

    “老周家出来个男人!”杨高志对一屋子傻住了的女人和孩子大声说道,抹了一把胡子眉毛上的的霜,又拍打了一下身上落的雪粒子,索性不进屋就在这说了。他待会儿还得跑好几个地方呢,进屋雪一化,待会儿再一冻,那可有他受的了。

    “爹!”周玲扔下烧火棍就往屋里跑,“公安又来了!又来咱家抓人来了!”

    周春发塔拉着鞋两腿打颤地走了出来。

    “赵满桌拿孙女换亲,迫害妇女,破坏男女平等,搞封建大家长,罪名属实,公社革委会把她定为坏分子!明天在公社大院和其它黑五类分子一起开批斗大会,你们家大人都得到场陪斗!记住了啊!少一个都不行!公社批斗完再各个屯子批斗游街,你们家也得出个人陪斗,你们商量商量谁去吧!”

    杨高志说完就走了。老周家这坏分子的帽子都扣上了,就是跟沈首长有点关系,那人家也得马上跟他们划清界限了,还有啥好说地。

    周家人都傻了。以后他们就是坏分子家庭了。明天还得去公社陪斗,在全公社社员跟前丢人呐……

    杨高志刚走到院子当中,就被从外面气喘吁吁跑回来的周春喜给拦住了。

    “杨同志,我娘这就给定了坏分子了?咋这么快呀?我们不告我娘了呀!我是大丫他爹,我能做的了她的主,不告了,我都去找她了,她马上就回来,她不告了,别批斗我娘,我求求你们了!”周春喜抓住杨高志的袖子,急切地说着。

    “你以为政府是你们家的?你说告就告,说不告政府就得放人?”杨高志一把抽回自己的袖子,不耐烦地甩了一下,“带了坏分子的帽子还想摘下来?做梦!赵满桌已经被人民群众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她就老老实实改造自己赎罪吧!”

    周春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紧抱住杨高志的腿,手脚都哆嗦起来,“我求求你!别批斗我娘!我们不告了呀!她那么大岁数受不了啊!”

    “放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你娘是个坏分子,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再敢缠磨我,你们一家都抓起来!都戴帽子批斗!”杨高志冲着挤在屋门口探头探脑的周家人狠狠地一挥手。

    “大乐、二乐赶紧把你二叔拽回来!”周春发吓得声音都开始抖了。

    周富和周军磨蹭着不敢上前,周春喜自己松开了手。他脱力般地摊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我们不告了,不告还不行吗?”

    杨高志骑着自行车走了,他还有好几家新定的黑五类分子要通知。还得把全公社的老帽子都揪出来陪斗,这回公社的批斗大会由他筹划,他可是第一次承担这么重要的任务,卯足了劲儿要把它办大办好!争取把影响扩大到最大,到时候要是在县领导那里挂了号,那他说不定就能有机会调到县里工作呢!

    周家屋里坐着的寥寥几个客人也走了。本来他们就不愿意来,是周春发又拉又拽他们却不过面子才勉强来观礼的,现在婚礼也举行完了,周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还哪有心思在这吃这个饭。

    况且周家现在是戴了坏分子的帽子了,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本屯子的几个人都走了,周家彻底消停下来,安静得像个坟墓。

    沤麻坑一个人都没来,有几个本屯子的姑娘想给徐春送亲,一听徐春嫁的是三家屯老周家,五个人里有三个都改主意不肯来了,老周家这是啥人家?别去了一个没注意再给毒死。

    剩下那俩被别人一劝也不来了。徐大力自个都没来,拿着彩礼钱不知道跑哪去了。

    周春喜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浑身发软,眼发花。他前天晚上从干岔河出发,昨天晚上到家,吃了点饭就连夜去了东风乡。好容易见着了李贵芝母女,口干舌燥地劝周平去公社给说明白,他们不告了。

    周平这孩子越长大越不懂事儿,咋能告发亲奶呢!那亲又没换成,她咋就抓着这事不依不饶了呢?

    周平一直沉默地听他说着,最后问他:“爹,你都知道了?”

    周春喜心火都急出来了,周老太太还给关着呢,这孩子不赶紧跟他回去去公社说明白了,还在这问这些没用地干啥!可是他为了说服周平跟他回来,只能耐着性子哄她。

    “都知道了。你奶也不是故意地,她也是为了咱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你这不懂事儿劲儿地,咋能真去告你奶呀!赶紧跟我回去吧!”

    “我要不来找我舅,要是不告我奶,就换给那个又残废又无赖的老光棍儿了,我妹给扔地上差点没病死,现在一天还只能喝进去两口面汤,我娘差不点儿没给吓魔怔了,你真的知道?”

    “你们这不都没事儿吗?”周春喜的火蹭就起来了,“咋一点儿孝心没有呢!你奶都让人家给抓进去了!我这都急死了!你还磨蹭啥呀!啥知道不知道地,等把你奶接回来再说!”

    周平转身就走了,直到周春喜离开都没找着他们母女三人的影儿。

    他是在那实在待不住了,周老太太还关着呢,他得回来看看呀!

    说服周平的事儿改天再说吧,要不是去公社得周平自愿,他把她绑去的心都有。

    就这样,周春喜拖着两天两宿没睡觉的身体又赶回了杨树沟公社,在公社大院外转悠了好久,他才敢去问周老太太的情况。

    一见到周老太太,周春喜的眼泪就下来了。

    周老太太浑身骚臭,饿得奄奄一息,抓着他的手求他赶紧把她接回去吧,这关在小黑屋里是要把她枪毙了吧?她咋老梦见黑白无常来接她呢。

    周春喜被赶出小黑屋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他对不起他娘啊!他这是养了个啥闺女啊!他得赶紧去把周平整回来,就是绑也得把她绑来!

    可刚走出公社大院,就听到周老太太和另外几个人被扣了帽子的消息。

    周春喜的腿都吓软了,这扣帽子和批斗还不一样,这帽子一扣就是一辈子不能翻身了呀!

    杨高志刚走?不行,他得给追回来,咋地也不能让她娘扣上这个帽子!

    周春喜一路狂奔到家,幸好杨高志半路又去了别的几个屯子通知,要不然他怎么也跑不过自行车呀,可到最后还是无力回天……

    周春喜软着两条腿进屋,想让家里哪个女人做点饭给周老太太送去。可谁都不搭理他。

    这都啥时候了,谁还有那个闲心做饭、送饭呐!

    周春喜在厨房翻了一遍,闻着有高粱米饭的味儿,却找不着饭。最后只能勉强煮了两个半生不熟的地瓜给周老太太送去了。

    周阳兄妹三人受这个消息的影响没那么大。

    周阳和周晨毕竟还小,他俩并不能完全知道周老太太扣上这个黑五类坏分子的帽子对他们以后的生活会有多大的影响,而且他们在心里已经画好了一道鸿沟,完全将周家其他人阻隔在外。所以并没真正觉得周老太太成了坏分子跟他们有多大关系。

    周晚晚就更不在乎这个了。她正计划着要离开周家呢,到时候周老太太的帽子对他们兄妹的影响就不那么大了,而且她内心有着无比的笃定,只要他们兄妹好好的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倒他们。

    西屋的兄妹三人一点都没有东屋天塌下来般的愁云惨淡,正没心没肺地张罗着烤豆包吃。

    豆包是刘二婶儿给的,不管兄弟俩对他们夫妻的感情多么矛盾,吃食不能浪费。

    本来兄弟俩是商量着不要他们的东西,给他们送回去的。他们是善良,胆小也没有错,可对他们兄妹的善意是建立在对母亲的慢待上的。心意他们领了,东西却不想收。可后来一想到刘二婶儿夫妻俩唯恐被人看见与他们有来往的样子,就只能留下了。

    不得不说,这小哥俩现在在母亲的事上真是十分的敏感。因为有了周家人的前车之鉴,别人对母亲有一丝的质疑他们都会不舒服。

    把豆包烤软,外壳还有一点酥皮,大黄米的外皮韧劲儿十足,豆馅儿又香又甜,三个人围着火盆暖暖和和地吃了一顿加餐。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从周军往上的所有人就都去公社陪斗了。周春发对这场批斗会害怕之极,却又不敢不积极。这种特殊时期,可不能出一丁点儿错呀,要不他的前途就毁了!

    所以一大早他就吆喝着全家人出发了。

    徐春不用周春发吆喝,她比谁起的都早,早就烧好一大锅热水给大伙洗脸,又用昨天剩下的高粱米干饭烫了稀饭,等东屋的人陆续起来,她都把院子扫完了。

    王凤英端起饭碗看了一圈也没挑出什么毛病,阴测测地盯了徐春一眼才开始吃饭,那眼神跟周老太太看儿媳妇如出一辙。

    周娟今天也得去陪斗,周春发都说了,不是没死吗?死了抬也得抬着她去!少一个人人家公社革委会不得以为他们家不积极配合呀!

    好在从昨天晚上开始,周娟的脸有了明显好转,身上的伤也消肿了,可就是疼,比伤势严重的时候还疼。

    可是伤势明显好转,她说更疼了也没人信呐!连王凤英都偷偷劝她,躲不过去的,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徐春走在最后,路过厨房还忍不住整理了几把柴火堆杂乱的柴火才紧走几步跟上走在最后的周富。

    周富看了一眼忙活了一早上的徐春,她最后上桌,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一根咸菜都没给她留下,她也只是沉默地收拾了碗筷,啥也没跟他抱怨。

    周富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徐春跟她说的唯一的一句话:“我的彩礼都给我哥,够他娶个媳妇了,我也算报了我爹娘的恩了,以后我一心跟你过日子。”

    周富脱下自己的手捂子递给徐春,她那双手几大块冻疮红肿着,老茧比他这个男人还厚。

    徐春在手捂子里放了一个干豆腐卷大葱,又塞回周富的手里。

    干豆腐是昨天要请宾客吃饭,去生产队的豆腐坊拿黄豆换的,客人最后饭也没吃就走了。准备的菜就都剩了下来,干豆腐有一大卷呢,拿一张也看不出来。徐春今早偷了一张,卷上大葱偷偷带着。一早就喝一碗稀饭,一个大男人咋能吃饱?

    周家一向是自个顾自个,就是年幼的时候,周富也没吃过周老太太分配之外的任何一口东西。他身下有弟弟妹妹要照顾,王凤英又是个对孩子不走心的母亲,哪会注意到周富吃不吃饱。

    周富常年木讷缺乏表情的脸抖动了两下,坚决地把藏着干豆腐的手捂子塞回徐春的手里,自己一瘸一拐地挡在她的前面,让她赶紧吃了。

    周富的蛮力把徐春的手腕抓得生疼,她跟跟徐大力一样黝黑粗糙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不满,反而笑意盈盈。

    周阳三兄妹起来的时候周家众人都已经走了,东屋就留下了不用去陪斗的周红英、周霞和周玲。

    周晨在厨房做饭,周阳笨手笨脚地给妹妹洗脸梳头。

    周晚晚摇晃着小脑袋不肯让她大哥荼毒自己的头发,“我今天不梳小辫了!”

    周阳拿着那个在公社供销社买的红色发卡哄妹妹:“梳个小辫儿,再别上这个发卡,可好看了!”

    周晚晚坚决地摇头,一点都不肯心疼急得满脑门汗的大哥。她大哥这审美,梳小辫就是一个冲天炮,还把又正又直作为最高标准,别个啥样的发卡也好看不了啊!

    周阳没办法,只能去找周晨求助。小二交代的这个任务他完成不了,他还是去烧火,让弟弟来打扮妹妹吧!

    周晨进屋,拿一条红色的玻璃纱发带在妹妹头上松松一绕,就是一个蝴蝶结发箍。蓬松的小发卷里红色的蝴蝶结喜庆极了,再换上带绣花领子的小罩衫,周晨忍不住把妹妹亲了又亲,年画上的娃娃也没自个妹妹好看!(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批斗会

    readx;周阳端着热好的饭从厨房回来,看见妹妹漂亮的小模样笑得要多傻有多傻。

    周晚晚赶紧腻味过去,搂着她大哥,把小脑袋贴在他脖子上撒娇。

    周晨轻轻弹了一下妹妹的脑门儿,笑着去给小白眼儿狼蒸鸡蛋羹去了。这小家伙最近挑食,鸡蛋煮的烧的都有些吃够了,他得再想点别的招儿做出点新鲜的给她吃。

    周晚晚要是知道她二哥的脑补一定冤枉极了,她不是挑食,她是在控制体重!哥哥们每天喂小猪一样,她再不控制着点,妥妥地一个小胖子呀!小孩儿也是得注意形象的好不好?

    吃饭的时候,周阳看着摇着小脑袋不肯再吃的妹妹忽然脸色一变,“囡囡今年是不是没长个儿呀!”

    周晨和周晚晚都停下来看周阳。

    “这件小衣裳是妈去年做的,今年还能穿。”周阳指着周晚晚身上的小罩衫,手都有点抖了。妹妹不长个儿,这可咋整啊……

    周晨一看也着急了,本来他最近就担心妹妹不好好吃饭,这么一看,还真是没长多少……

    周晚晚无奈极了,她现在的身体发育水平,就是跟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以后的小孩儿比也是正常啊,两个哥哥每天看着她,要是能看出她长个儿来才怪了呢。

    周晚晚跑到炕梢,从衣箱里翻出一条裤子往自己身上比,“我长个儿了!裤子都露脚脖子了!”

    周阳兄弟俩大松了一口气,可不是,裤子短了不老少!

    “咱囡囡腿长,长大了穿衣裳好看!”周晨美滋滋地看着妹妹,咋看咋喜欢。

    “妈说腿长穿裙子最好看,就是那个,那个”周阳努力想了一下还是没想起来母亲曾经跟他说的那种裙子叫啥,“就是来咱这下乡的女干部穿的那种裙子。”

    “布拉吉!”周晨天生对这些东西记得牢,“今年夏天就给囡囡做一件布拉吉!妈说过膝盖一点,露小腿那种最好看!就给囡囡做那样的!咱囡囡腿长,穿了一准儿好看!”

    周晚晚低头看了看自己肥得如两节胖莲藕一样的腿,怎么也想象不出她能穿出母亲期待的那种飘逸……

    两个哥哥越说越起劲儿,已经开始讨论布料的花样了。周晚晚偷偷把自己碗里的高粱米干饭拨到周晨碗里点,再笑眯眯地扮演好妹妹。

    吃完饭,周晨收拾一下就准备去李老师家补课了。这几天他都是一早就去,帮身体不好的李大娘干点活再开始学习,补完课,他也不马上走,会留下来帮李老师打一会儿麻绳。

    他手巧,练两下就能打得跟李老师一样好了。李老师一边干活一边顺嘴给他说点课本上的零碎知识,或者随机考考他以前的知识,两个人相处得越来越好。不说李大娘,就连李老师家的保学和忠学也特别喜欢这个小哥哥。

    李老师结婚晚,李大娘身子骨又不好,头两个孩子没站住,两人都四十多岁了,家里的两个孩子还没到十岁。

    “咱奶给扣了帽子,李老师……”周阳有些担心地看着弟弟,怕李老师像刘二婶夫妻一样,因为周老太太的事不肯再给弟弟补课了。

    “没事儿!”周晨的眼睛里有亮亮的光,“李老师早就跟我说了,让我好好学,只要我想学,他啥时候都能教我。”

    周晨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跟哥哥和妹妹说起自己的学习进度,“再补两天,我二年级的课就能学完了,李老师说,按我这个速度,只学语文,开学能学完三年级的字儿!到时候他给我考试,要是能及格,我就能上四年级了!”周晨越说越起劲儿,“到时候我就能跟我们班的同学一起上课了!”

    周晨说的我们班,是指他辍学以前的班级。

    “那感情好!”周阳听着也高兴得不行,“你就好好学习,以后啥活都别干了!”

    周阳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囡囡的头还得你给梳。”

    周晚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二哥使劲儿点头,她不要大哥给梳头,太土了!还薅得她头皮疼。

    现在她胳膊短,手也不太好使,等再长大点,就不用麻烦她二哥了。

    周晨看着妹妹摇晃着一脑袋小发卷儿,又想起那个“卷毛儿小狗”的典故,笑得不行。

    周晨笑了一阵,揉了周晚晚几下就去补课了。走之前还说今天李老师要考他默写课文呢,李老师说默写课文能“温故知新”,可重要了。

    “大哥也教我写课文!”周晚晚捏着铅笔跟周阳要求。

    周阳翻翻小学一年级的课本,还好还好,前面学的字太少,根本没有课文。

    周阳最近压力有点大,妹妹太聪明了,每天都能学会好几个字,他这个小老师不努力点就有可能被追上了呀!

    所以周阳学习热情高涨,几乎有赶超周晨的势头。

    周阳和周晚晚在西屋认真学习,东屋的周红英几个却开始鸡飞狗跳地闹腾了。

    周红英一早起来,发现洗脸水没有,饭也没人给端上来,扯着嗓子骂了一通,周霞才磨蹭着从东里间出来。

    周玲躲在炕上一动不动,她娘可是说了,家里要变天了,以后说不定谁伺候谁呢!

    周霞被周红英扔了一笤帚疙瘩,去给她烧洗脸水了。周红英摸着明显消肿的脸纳闷,都要好了,咋更疼了?

    摸着脸上的伤,周红英几乎把周阳兄弟俩恨出了血,两个小畜生,你等我娘回来的!饿死你俩!一天揍你们一顿!把那个小崽子埋雪堆里冻死喂狗!让你俩宝贝!

    周霞伺候着周红英洗完脸,一走神的功夫就被泼了一声洗脸水。

    “你死人呐!饭呢!”周红英看周霞也是万般不顺眼,跟那几个小畜生一个娘生出来的,都不是好东西!

    “没,没有饭。”周霞顾不上湿透的棉袄,赶紧跑到北炕边站着,周红英手里还有个搪瓷盆子呢,以前她就用盆子砸过她,砸得她眼前直发黑。

    “扒瞎(撒谎)!我让你跟我扒瞎!”周红英气得一把把手里的盆子扔过去,没谁吃的都得有她的饭呐!谁敢不给她留饭?!想造反咋地?!

    “是不是你偷吃了!”周红英几乎肯定地说,这个小*子也跟那几个小畜生一样,敢跟她藏心眼子了!真是跟她那个死鬼妈一个德行!

    “没有!我今儿个早上也就喝了一小碗粥,大嫂烫稀饭剩下点高粱米干饭都让我二哥他们给吃了……”周霞的眼睛闪了闪,看着周红英又害怕又期待。

    周红英的眼睛也闪了闪,指着周霞的鼻子就骂:“你死地呀!看他们都吃了也不知道给我要出来点?要你有啥用!白吃饱!”

    周霞低着头,闷声不吭地任周红英骂。

    “赶紧给我做饭去呀!还死站在这干啥!”周红英骂了一通,又冲周霞扔了一通针线笸箩、笤帚疙瘩,心里的闷气总算是出来点了。

    周红英亲手把关,给周霞量了一碗高粱米,要吃干饭,“给我把你那爪子看住喽!少了一个饭粒儿我都知道!”

    做好了干饭周红英又要吃鸡蛋,周霞哪有鸡蛋给她?周红英就拿勺子敲她的头,还就在西屋门口敲,摆明了是让周阳听见。

    不知是周红英敲得太疼了,还是周霞愿意配合她,反正她是冲着西屋嚎啕大哭。

    可惜,西屋的周阳兄妹俩一直无声无息,任他俩折腾到下午周晨都回来了,也没有人搭理他们。

    这天晚上,天已经黑了老半天,周家去陪斗的众人才回来。

    出乎周晚晚的意料,周春喜背回了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骚臭难闻,鼻青脸肿,一副要断气的样子。

    周老太太确实是要断气了,要不公社革委会也不会答应让周家人把她背回来。

    周老太太在小黑屋里饿了两天三宿,又吓又冻又饿,早就要支撑不住了,刚吃上几口周春喜送去的地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拉去批斗大会批斗。

    他们一群几十个新、老黑五类分子被拉上台,戴着两尺五的高帽子,挂着大牌子,撅在那一动许不动,稍微直起一点腰就被狠狠地抽一鞭子。他们身后是同样撅着的一家老小,全家都在这陪着在全公社人面前丢人,以后走到哪都抬不起头来……

    高音喇叭里一个个地历数着他们的罪行,被提到的人马上被拉到最前面,接受人民群众的批判。

    历数完罪行,就是黑五类分子自己交代问题,交代不清楚的,揍!避重就轻的,揍!逃避惩罚的,接着揍!!

    台上揍完就轮到台下揍了,人民群众排着队上台,伸出劳动人民的手,狠揍阶级敌人!

    本来按照以往的批斗会程序,揍完阶级敌人再领导讲话,然后喊口号,接着就是游街了。让他们挂着牌子,带着帽子,手里拿着铜锣,一边敲一边大声喊出自己的罪行,让他们的险恶用心在人民群众面前无所遁形!

    可是今天的批斗会杨高志为了出风头,特别加了一个家人揭发的程序。

    撅在黑五类分子后面的家属,出来揭发他们的罪行,越详细越彻底越是帮助他们好好改造自己。这也是对革命事业表忠心的好时候,你大义灭亲彻底揭发了黑五类分子,并表示以后绝不与他同流合污,彻底划清界限,才算洗清自己,向革命事业表了衷心。

    轮到周老太太,周春发第一个跳了出去。人家都说了,每家都得出来揭发,早早晚晚得出去,还不如积极表现,让公社领导看看他配合政府工作的良好表现。

    周春发除了痛批周老太太破坏男女平等、迫害妇女,搞封建大家长制,拿孙女换亲之外,还揭发出了她新的罪行,她搞封禁迷信,拜黄大仙儿!

    这时候的东北农村,拜黄大仙儿的多了去了,还没到六六年以后政治形势那么紧张的时候,就是有人告发,那也就是个砸了牌位掀了香碗批评教育一通,还真没人有那个闲心跟这么点小事儿较真儿。

    可是现在不一样啊,这可是批斗大会,黑五类分子那是什么?那是阶级敌人!人民群众得时刻监视敌人的动向,有一丝风吹草动那都是天大的问题!

    坏分子搞封禁迷信,绝不能放过!接着批,继续斗!批到她的骨子里!斗到爹娘都不认识她!

    周老太太马上一枝独秀,成了整个批斗大会的主角,被拉到最前面,帽子由二尺五升到五尺!脖子上不止挂了牌子,再挂四块砖头!

    杨高志激情高涨,灵感突发,家属光揭发不行,还得揍,不狠揍不能表达与阶级敌人彻底划清界限的决心!

    周春发退缩了,看着周老太太摇摇欲坠的样子,这要是一巴掌下去她支持不住咋地了,那可就麻烦了。

    “老二,轮到你了,你上吧。”周春发赶紧把周春喜往外推。

    周家人一个推一个,最后也没人能对周老太太动手。

    “打倒欺负妇女的坏分子!反对封建迷信!”台下一个简直可以媲美高音喇叭的大嗓门嚷嚷着就跑了上来。

    徐大力跑上来,急匆匆地喊了几句口号,脱下他塔拉着的破棉鞋,冲着周老太太就是一顿扇。

    所有人都悴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周老太太的脑袋已经被扇了好几下,整张脸都迅速地肿了起来。

    徐大力觉得他发达的机会来了!土改的时候他不懂形式,也不知道积极表现,那是错过了多少好机会呀。

    现在可好了,他跟老周家也算亲戚,他积极批斗周老太太,人家政府还不看在眼里?虽然不能像土改时那样多分点地主的东西,人家政府看他表现好,说不定得给他找个活计干干,像城里人一样,月月领现钱呢!

    实在不行,那也是个积极分子呀,以后有批斗会就叫上他,也能混顿饱饭!

    想积极表现的可不只徐大力一个,几个积极分子蜂拥而上,等周老太太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

    公社卫生所的崔大夫一看,就冲杨高志摇头,这人恐怕是不中用了,抬回去吧。

    就这样,周老太太被周家几个儿子背了回来。(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退婚

    周红英一看周老太太的惨状就嚎啕大哭,周家其它几个女人回去养伤的养伤,养胎的养胎,只有徐春不声不响地烧了水,给周老太太擦洗换衣裳。

    周春喜坐在他娘身边守着,头深深地低了下来,他对不起他娘啊……

    第二天一早,周老太太还是昏迷着。

    没人提请大夫给她看病的话。

    周春喜和周春来倒是想带着周老太太去县里大医院看看,可是经过周春发的一番教训,他俩也不甘不愿地退缩了。

    大哥说得也没错,昨儿个崔大夫都给看了,折腾到县里也没啥大指望,再说周老太太现在的身份,他们也带不走她呀。人家政府可是说了,黑五类分子“不许乱说乱动,只许老老实实”,要是他们把周老太太随便带出了屯子,还跑到县里去,那他们也得摊上事儿啊!

    周春喜倒是想坚持一下,可一来他分文没有,二来孤掌难鸣,也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周老太太掉眼泪。

    周红英也守着周老太太掉眼泪。全家最怕周老太太死的估计就是她了。她娘要是死了,谁给她报仇啊?这些人都是藏心眼子的白眼儿狼,她还有什么活路啊?

    徐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承担了周家所有的家务,还能倒出空来给周老太太喂点水,再给守着周老太太哭的周春喜和周红英也倒点水喝。

    将近中午,王凤英刚吩咐完徐春拆被子,徐一刀就带着她媳妇刘荣和赵四奶进屋了。

    徐一刀夫妻俩是来退婚的。

    周家换亲和害死李秀华的丑闻刘荣是最先知道的。她跟郑满仓的媳妇姜秀琴是一个屯子的姑娘,后来又因为两家男人的关系都有心交好,这些年来处得亲姐妹一般。

    姜秀琴听郑满仓回家说了周家得事,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徐一刀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荣。

    “那李秀华可是个随和人儿,全屯子没有不夸她的,你说这周娟,这心思咋这么深,这么毒!”这徐卫国当初要是跟她娘家侄女定婚,现在哪会出这种事儿!

    其实姜秀琴跟李秀华没什么来往,但是死者为大,李秀华又没得罪过她,现在为了映衬周娟的毒辣,姜秀琴这几句好话说得还是很真诚的。

    刘荣的心里就开始翻腾了。

    周娟这闺女平时看着嘴甜手巧的,真没想到是这么个人呐。这要是娶回来,以后一起过日子,那勺子哪有不碰锅沿儿的,她这么个脾气,那就得家宅不宁。

    卫国又这么稀罕她,以后再生个儿子,等他们老两口不能动弹了,那家里还不得没有他们站脚的地方啊!

    想到这,刘荣就后悔,当初大儿子的婚事,她就是看大儿媳妇是个好生养的身板儿,硬压着不满意的大儿子结了婚。可最后还是没生出儿子来。

    到了小儿子,她算看明白了,这生儿子,还得是看顺眼了才能成。她跟老徐当年就是一个屯子的邻居,俩人打小就投脾气,这不,最后她一口气给老徐家生了俩儿子!他们家五六辈儿都没出过这么好的事儿!

    所以到了小儿子订婚的时候,刘荣就没怎么拦着他,让他定下了周娟。可这个周娟好看是好看,这心可真毒啊……

    还没等刘荣缓过劲儿来,满大神那边又传过话来了,周娟命里带煞,德行不够,托不住那么大的福气,生不出儿子了。倒是他夜观天象,三家屯上空有颗福星,是多子的命格,与徐家也有缘分,跟婆婆的名字能对上两个字呢!

    这个满大神能在众多巫婆神汉里脱颖而出还真是有自己的一套,就是他这想顾客之所想的服务意识就很超前了。所以他才能在遍地打倒封建迷信的年代成为杨树沟乡地下占卜业的领军人物。

    刘荣马上就坐不住了,他们家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儿子,这生不出儿子的媳妇咋地都不能要啊!

    退婚!必须马上退婚!

    徐一刀也觉得必须马上退婚!

    不过他想的就和刘荣不太一样了。周家马上就要成为坏分子家庭了,这周娟要是还嫁进他们家,那他们家以后在政治上就被动了!

    徐一刀比谁都明白有个好成分的重要性。要不是当年他家是贫农,他爹又因为给解放军带路打过土匪,他一个老农民也没机会在******的时候进公社大食堂做饭,后来那么多手把(手艺)好的师傅,他一个轮锅铲子的也拿不着杀猪卖肉这么好的活计,更别说吃上供应粮当上公家人了。

    现在卫国还只是公社食品站的临时工,这以后想转成正式工,必须得成分好啊。娶一个坏分子家庭的媳妇,卫国这辈子就别指望转正了。

    当然,生儿子也是徐一刀考虑的一个重要方面。他是信生儿子得靠德行的,没那个德行哪能有那么大的福气!

    夫妻俩一致决定,退婚。

    徐卫国是坚决不同意退婚的。周娟可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对他又千依百顺的,退了婚哪儿找这么好的媳妇去。

    徐卫国在家一闹腾,就让徐一刀错过了他认为的最好的退婚时机。他本打算在周老太太的帽子没扣下来之前就赶紧把婚给退了。可是没想到这回公社的动作这么快,从抓人到决定开批斗大会,只用了三天时间。

    今天是实在不能再拖了,都腊月二十二了,他们原定腊月二十六结婚的,退婚的事必须赶紧办了,也让公社领导看看,他们是多么坚决而迅速地跟坏分子划清界限的!

    徐卫国再也闹腾不起来了,他爹和他哥合力把他绑起来扔炕上了,退了婚再好好劝他吧。

    徐一刀夫妻俩进屋开门见山地就提了退婚的事,赵四奶拿出当时过礼的礼单给周春发看,让他赶紧张罗着退彩礼吧。

    本来按三家屯的老规矩,男方提出退婚,女方是可以少退或者不退彩礼的,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周家是革命对象了,是阶级敌人了,敢不退彩礼那就是骗婚,是占人民群众的便宜,够再开一场批斗会的了!

    周春发像手里的礼单烫手一样,急忙扔到了炕上。家里的钱都让周老太太和周富糟蹋了,哪还有钱退彩礼呀。

    赵四奶坐在一边沉默地抽着她的烟袋,表明了我就是个见证,具体怎么处理你们两家商量吧。

    周春发好话说尽,甚至还隐隐提到沈首长都没让徐一刀夫妻俩改变主意。

    王凤英接着出马,又哭又求,把周娟说得无辜又可怜,就差下跪了,还是没用。

    退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周家退不出彩礼呀。彩礼都拿去娶媳妇了,你们徐家看着办吧。

    亲家做不成,周春发索性什么都不顾,开始耍无赖了。

    徐一刀现在是退婚心切,对彩礼反而不太在乎了,见周家真是拿不出来,就商量着让周春发写个欠条,以后再还。

    欠条周春发也是不想写的,这两天他可是欠债欠怕了。他在屋子里踅摸了一圈,看着周老头,“爹,你是一家之主,这欠条还得你写。”

    昨天给徐大力的欠条要不是徐大力就抓住他一个人不撒手,他也想让周老头写的。这周老头写了,那就是全家人欠的债,将来分了家,那跟他欠的可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周老头把烟袋在炕沿上使劲磕打了一下,“你写吧,我也不会写字。”

    “我替爹写,爹按个手印儿就行。”周春发赶紧说道。

    “那么麻烦干啥,你就写吧。”周老头索性穿鞋下地,背着手弓着腰出去了。

    周春发无奈,又把目光落到了周富身上,“大乐,这彩礼钱都拿去给你娶媳妇了……”

    “徐卫国呢!?让他来!让他当着我的面说退婚!”周娟脸色煞白地出现在东里间的门口,她这两天脸上的伤好得特别迅速,今天早上起来已经基本消肿了,只是还有些青紫未退,现在红着眼睛盯着徐一刀夫妇,让他们忽然有种奇怪的恐惧感,想快点离开周家。

    “娟儿啊,这都是大人的事儿,你个姑娘家,就别掺和了。”刘荣试着安抚周娟,很给她留面子地没直接说你个大姑娘,被退婚了,还不赶紧躲起来哭,还有脸跑出来跟人理论,咋不知道害臊呢?

    “让徐卫国那个缩头乌龟出来!”周娟简直歇斯底里了,“让他到我跟前儿跟我说退婚!我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刘荣一下子就火儿了,这还没结婚呢就拿捏上我儿子了!等你真结婚生了儿子,还不得吃了我们一家啊!

    “徐卫国不想见你!我们来退婚就是他的主意,你也不用说啥了,退婚这事儿没得商量!”

    “行!你们老徐家这么逼我是吧?”周娟冷笑着,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一团东西迎着徐一刀夫妇的脸就扔了过去。

    徐一刀夫妇下意识地一躲,那团布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

    刘荣一看脸就白了。

    那是一条男式**,皱皱巴巴,明显已经穿过,最主要的是,上面有着几块已经干涸的白色精斑。

    这是徐卫国的**。

第一零三章 怀孕

    趁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刘荣一把把**捡起来,攥在了自己手里,戒备地看着周家众人。

    “我那还有呢,”周娟看着死死地攥住**的刘荣,“问问你儿子,占了我多少回便宜,看你能不能都抢回去!”

    徐一刀的脸也煞白。徐卫国这个臭小子,这办得叫啥事儿呀!这回可是把他们全家给拖进泥坑了!

    “彩礼我们不要了,这媳妇我们是说啥都不能娶,咱两家就这么地吧!”徐一刀快刀斩乱麻,就希望周家能还有些顾忌,能把这事就这么按下了不再提。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周娟还是不依不饶,“你们让徐卫国来!让他来跟我说!”

    “就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周春发眼睛也一亮,“光不要彩礼可不行!我们一个黄花大闺女,这以后还咋找婆家?你们得给我们家赔钱!”

    如果这时候有人有心观察就会发现,周春发现在的样子跟前天徐大力如出一辙。他甚至比徐大力还多了一分得意,可轮到他拿捏别人了!这几天的气真是受够了!

    “周娟!你还要不要脸!你就那么想当破鞋?!”

    刘荣索性也不压着自己的脾气了。她刘荣是什么人?当年她嫁到徐家,她那个婆婆可是远近闻名的恶婆娘、小算盘,公公更是抠得骨头渣子都能榨出二两油来,大家都担心她扛不过两年就得给磋磨死。

    可过了两年你再看看,她养得白白胖胖,公公婆婆瘦得皮包骨,对她服服帖帖。

    她刘荣这辈子就没吃过亏。她儿子占了周娟的便宜又咋地?真宣扬出去,徐卫国给定了流氓罪,她周娟也是个破鞋!这辈子她也别想过一天好日子了!

    这个年代,流氓罪是重罪,可妇女不正经也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了破鞋的妇女,这辈子就休想嫁人了,走到哪都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娘家更是容不下她了,还得被批斗、劳教。

    破鞋在批斗会上比黑五类还受关注,被打得最狠最凶的就是她们。有个大事小情就得被拉出去批斗一通,简直就是过着地狱一样的日子。

    所以刘荣并不怕周娟真的去告徐卫国耍流氓,她周娟除非疯了,要不就得把这事儿捂起来,哪有胆子说出去。

    “我命都不要了!我还要脸?我这辈子就让徐卫国给毁了,我还要这张脸干啥?!”周娟疯了一样往刘荣面前扑,吓得坐在旁边的赵四奶刺溜蹿出去老远。

    “我是豁出去了!你们家敢退婚,我就去公社告徐卫国耍流氓!再告你徐******骗婚!迫害妇女!骗了我的身子就不娶了,你们想得美!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了!告完我就吊死在你们家门口!你们老徐家能耐大,我看你们能不能抖搂开!”

    周娟是真豁出去了。现在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事儿捅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可也都叫着劲儿,就看谁能豁的出去不管不顾,谁就能掌握住主动权。

    周娟没退路了。她嫁不了徐卫国,就是让徐卫国占便宜的事不传出去,她以后也不能有啥好日子过了。

    他们家现在这成分,再让老徐家给退了婚,谁还愿意娶她?她以后能嫁个穷汉子就烧高香了,一辈子受穷受累,还得伺候婆婆小姑子,那不是她能过的日子。

    她周娟一直是人尖子,她就得过人上人的日子!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她还活着干啥?宁可死她也不能让自己沦落成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村妇女!

    周娟真豁出去了,徐一刀夫妻俩就做不住了。他们舍不得儿子,也真害怕被告到公社,周娟要是真去了,那他们家妥妥地一个骗婚、迫害妇女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以后啥都别想了,这吃供应粮的铁饭碗都可能保不住。

    “老周,”徐一刀见周娟这边说不通了,就去商量周春发,“有啥要求你就提,咱们都能商量。这儿女婚事是大事,强扭的瓜不甜,咱好说好商量把这事儿给办了,娟儿再出门子,我们家给办一份嫁妆!”

    周春发转着眼珠子想条件,王凤英不答应了,“没那么便宜!徐卫国就得娶了我们周娟!敢退婚咱们就公社见!”

    做老徐家的亲家,那是多风光的事啊,徐卫国这个女婿给她长了多少脸啊!这要是婚事不成,以后她还咋在屯子里走动?再说了,周娟要是嫁个穷汉子,以后还拿啥补贴家里?

    两家正僵持着,徐卫国闯了进来。

    “徐卫国!你这个没良心的!”周娟一见徐卫国,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刚才的强悍泼辣马上不见了,现在的周娟楚楚可怜,俨然一个被欺负得无路可走的小媳妇,看见了来拯救她的英雄,满脸渴望期待又幽怨。

    “娟儿,我没要退婚。我不退婚。”徐卫国心疼极了,赶紧哄她。

    “卫国!你这混小子!你看你都干了啥事儿啊!”刘荣上来就捶了儿子几拳,“你敢娶她,你就别认我这娘!”

    “卫国,你不娶我,我就得死……”周娟哭得梨花带雨。

    徐卫国左右为难。

    “卫国,爹本打算过几天有了准信儿再跟你说的,前几天我跟你赵大叔喝酒,他家琳琳还没找对象呢,她今年可能就调到咱食品站管仓库,你赵大叔一直念叨,当时琳琳年纪小,他才不让你俩接触,要不是你那么早就定了婚,现在跟琳琳多般配。”

    赵琳琳是徐卫国前些年有过朦胧好感的女孩儿,当时她还上高中,她爹怕她被徐卫国给带坏了,就看着他俩,杜绝一切接触。初恋受挫,徐卫国心里至今还有赵琳琳的影子。

    徐一刀这么一说,徐卫国就不吱声了。

    “卫国,”周娟咬了咬嘴唇,温柔而凄楚地看着他,“我例假晚了半个月了,这几天就想吃酸的,我娘说跟她怀我大哥时一个样儿。”

    刘荣马上慌神儿了,酸儿辣女呀,这咋这么快孩子就上身了!这周娟真是个好生养的!

    局势瞬间逆转,徐一刀夫妻背负着徐家延续香火的重担多年,在他们看来,啥都没有一个男孙重要啊。退婚的事被搁置一旁,周娟瞬间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徐卫国在众人的忙乱中呆愣着,嘴里迷惑地低低念叨着:“我,我没进去呀……咋能怀上孩子呢……”可惜,没人听见。

    周娟羞涩而幸福地被刘荣扶上炕,嘴角带着母性的微笑。

    只要能嫁到徐家,现在使点小手段能咋地?到时候她哄住了徐卫国,再在炕上伺候好了他,还怕怀不上孩子?

    “卫国,”周娟看徐卫国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咋还高兴傻了呢?”

    ……

    周娟的婚事继续,王凤英拖着虚弱的身体开始上下张罗起来。

    周阳兄妹三人对东屋发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却毫不关注,他们现在满脑满心都是学习。

    “这个字念门,就是咱家屋里那个门,也是大门那个门。”周晨正在教周阳今天的功课。

    “是我们的们吗?”周晚晚瞟了一眼周阳练习本上刚刚写的两个字,问周晨。

    “不是,我们的们有一个单人旁。”周晨在“门”字旁边又写了一个“们”,并组上词。

    周阳不好意思地笑了,把练习本上那个“我门”给擦掉,认真地写了两遍“我们”和“大门”。

    “大哥,你给我写‘我们仨走到大门口’。”周晚晚还得再加深一些他大哥刚学会的这两个词的印象。

    周阳拿过妹妹的小本子,在上面一笔一划地给她写了这个短句子,“到”字不会写,周晨也有点不确定怎么写,赶紧拿过课本翻找,兄妹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认真地学着这个新字。

    周晚晚在心里默念,得赶紧想办法弄一本字典。周阳的学习没有完全按照书本,他不用考试,只以实用和兴趣为主。

    在周晚晚暗暗的引导下,周阳对学习的劲头越来越足,这也带动了周晨。哥哥和妹妹不用上学都这么用功,他更得加把劲儿了!

    现在兄妹三人每天的重心都在读书写字上,两个小男孩眼里的伤痛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未来生活的笃定与向往。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有了充实的生活和希望,没人会一直沉浸在伤痛里。真正勇敢智慧的人会用美好的回忆替换伤痛的记忆,会把得到的所有善意化为动力,将那些污秽肮脏远远抛在身后。

    周晚晚相信,她的哥哥们有这样的智慧,也有这样的能力。

    腊月二十三,又是一个小年儿了。

    周家今年的小年过得惨淡无比,粮食本就不多了,再被徐大力扛走二百多斤以后,能不能对付到明年收夏粮都是个问题。所以小年也别想改善啥伙食,就是连皮带瓤子一起粉碎的苞米面糊糊,就这还不能喝稠一点的呢。

    周晨可不管周家吃啥,他去厨房盛了两大碗苞米面糊糊,一口都不让妹妹吃这个揦得嗓子眼儿疼的东西,用火盆单独给她炖鸡蛋羹,又拿出在外面烤好的一只野鸡,逼着最近挑食越来越严重的小家伙吃了一个鸡翅,才把剩下的鸡肉跟哥哥分了。

    野鸡是周晨昨天晚上趁黑去下套子套的。周晚晚还担心她不跟去周晨套不着。做套子的绳子和铁丝好久以前就被周晚晚抹上了药物,能吸引空间里的野物过去,可是时间这么久了,以前放出去的野物还有没有就难说了。

    这要是套不着,周晨得多失望。周晚晚担心了一晚上,直到今天早上周晨出去一趟后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冲她笑,她才放下心来。

    看来老天也是照顾他们的,不忍心让小周晨失望呢!

    周阳兄弟俩现在吃什么都不刻意背着周家人了。也许是无暇顾及他们,也许是不敢惹这两个狠起来不要命的半大小子,反正周家人都没来招惹他们。

    也不是全部都不来招惹他们,至少王凤英是看不过去的,可周晨两句话就让她夹起尾巴逃了,“大伯娘,我奶要是喘不上来这口气,你让我奶顶罪的事就死无对证了吧?你别盯着我看呐,二丫姐不是怀上孩子了?你赶紧去照顾着吧,再把我看毛了,不小心把这两件事儿说漏了嘴,让人家知道可咋整!”

    周红英当然也看不惯他们,周阳兄弟俩不管谁去盛饭她都死盯着看,恨不得用目光杀了他们,在周阳看过来的时候她又怕了,赶紧躲闪开。

    “看啥看?我们自个干活养活自个,谁的脸色也不用看!谁敢不让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就跟他拼命!”

    周阳的气质本来就沉稳,冷冰冰的话说出来,石头一样压在周家人心上,短时间内谁都不敢再对他们兄妹起什么心思了。

    小年夜,周晨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妹妹,兄妹俩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半天没说话的周阳忽然低低地似乎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爹今天应该回来了,咋没回来呢……”

    谁都没说话,周晚晚却知道,这个小年夜,兄妹三人都没睡好。

    腊月二十四,周春亮回来了。

    他也是自己走回来的。不是没有顺路的车,而是送各个大队社员回家的车不拉他这个坏分子家的狗崽子。

    他跟柳树沟乡二十几个黑五类分子和黑五类家属一起走了一天一宿,在冰天雪地中几乎冻僵,才筋疲力尽地走到家门口。

    周春亮狼吞虎咽地喝了两碗玉米面糊糊,拿出从基建队带回来准备路上吃的两个干巴饼子,一块给了周红英,一块自己吃下去,感觉才算活了过来。

    家里的事他早就听说了,基建队里传得沸沸扬扬。周春来又给他说了一遍,周春亮沉默地抠着手上的老茧,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先眯一觉。”看了一眼还是昏迷不醒的周老太太,周春亮晃晃悠悠地走了。

    周春亮回到西屋,一头扎在周阳早就给他铺好的被窝里,几息的功夫就鼾声震天。

    自始至终,周春亮都没看一眼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三个儿女。

    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无声地安慰着他。

    这次的伤害他们避无可避,她能为大哥做的只有陪伴,却帮不了他任何忙。周阳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再坚强地走出来。

    周晨拉过妹妹的手,在她手心写字。

    他们这些天晚上经常玩儿这个游戏,一个人在另一个人手上写字,如果对方猜出来了也不许说,把字再写给第三个人。第三个人再写给第一个人,看最后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字。

    中间谁传错了明天就得受罚,周晚晚已经因为这个被硬塞进去好几口饭了,周阳也被罚了做俯卧撑,周晨成绩最好,还没有败绩。

    晚上不点灯,这个游戏让黑暗的屋子里再不无聊,兄妹几个游戏的笑声也温暖了寒冷的冬夜。

    周晚晚在周阳手心里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我”、“们”、“仨”。

    兄妹三人一遍又一遍地传递着这三个字。

    我们仨,只有我们仨,只剩我们仨了……

    我们仨,永远我们仨,什么都分不开我们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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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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