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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新衣

    兄妹三人回到西屋,屋子被翻得一片凌乱,炕席都被掀起来了,铺在竹篾席子底下的麦秆也被扔到了地上,被子凌乱地团成一堆,箱子歪歪扭扭地放在炕梢,好在箱子里的东西被周红香翻完又收拾了一下,要不更乱。

    周阳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周晨却没什么感觉似地,马上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周阳想把妹妹放到外间周春喜家的炕上,自己也来帮忙收拾。周晨拍了拍周晚晚抱着的麦乳精盒子阻止他,“我一下就收拾好了,不用你。”

    果然,一会儿功夫,炕席整理好了,被窝也铺上了,兄妹三人很快就能躺下了。周晨把门插好,三个人把头藏在被窝里,小小声地说着话。

    “大哥,你说囡囡咋就恁聪明,她就知道把东XZ起来!”周晨首先表扬今天的大功臣周晚晚。麦乳精还好说,被发现了最多是抢走,小麦要是被找到了,那他们今天会被怎么样,可就难说了。

    “咱走时囡囡在被窝里,她咋拿到的?”周阳考虑的就比较实际。

    “是啊,炕头和炕梢那老远,她咋够着的?”周晨也想起这个问题。

    周晚晚在旁边直叹气,我就在这呢,有问题问我呀,你来瞎琢磨啥呢?

    “我爬的,爬过去。”周晚晚忍不住插话了。

    “囡囡你会爬了?”周晨惊喜地问

    周晚晚用实际行动回答他,小屁股一调,爬到哥哥们脚下,又爬了回来。

    “咱囡囡真聪敏!”周晨高兴得抱着周晚晚滚了两圈,周阳怕冻着妹妹赶紧把两人给拽了回来,周晨又小幅度地滚了两下才消停下来。

    “大哥,你说那麦乳精真是好东西啊,你看囡囡没吃之前,跟六丫一样,啥也不会,你看这才吃了几天,会说话了,会坐了,现在都会爬了!我听刘二婶说,他家狗剩子都快两岁了,才能爬,那还是小子呢。”

    “可不是,你看囡囡的小脸儿,这些日子一天比一天白胖了,多精神。”周阳也觉得这麦乳精真神奇。

    周晚晚听得直拿头撞枕头,大哥二哥你俩别盲目崇拜麦乳精了好不好?我这才是正常小孩的发育水平呢,而且都有些滞后了。你拿灾荒年里没吃过一口奶,米汤都喝不上的灾区儿童跟我比,还一脸骄傲,我都脸红啊。

    “麦乳精,藏起来。”周晚晚决定把哥哥们的谈话导入正题。

    “对,麦乳精不能再放在家里了。”周阳也发觉了问题的严重性,“还有那些麦子,咱俩赶紧吃了,放肚子里最保险。”

    于是兄妹三人躲在被窝里咯吱咯吱嚼麦粒。周晨、周阳嚼,周晚晚被两人轮流强制嘴对嘴哺喂。这些天每天被强制这样喂食,周晚晚也习惯了,想想自己小时候也是被哥哥们这样喂大的,周晚晚也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

    在六七十年代,以及更早以前的中国,很多很多人都是从小被这样喂大,再去这样喂自己的弟妹、孩子,一代又一代下来,这已经成为最为平常的事了。不卫生?你看谁这样给喂死了?再说,在活命面前,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兄弟俩一边吃,一边商量麦乳精的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吧,保证让谁都找不着。”周晨很大包大揽地说。

    周阳想想也就交给弟弟了,他整天不在家,这事儿也确实是交给周晨比较合适。而且周晨虽然年纪小,办事却很靠谱,是说一是一的性格。他说没问题,就可以很放心地交给他去办,从没让周阳操心过。

    “他们把妈理好的箱子也给翻乱了……”沉默了一会儿,周晨忽然低声说。

    “嗯……”周阳的声音也闷闷的。

    周晚晚很敏感地捕捉到有用信息,莫非母亲走后,兄弟俩没舍得翻她整理好箱子?是想多留下一些母亲的痕迹吧?那她是不是可以做点手脚,趁机夹带点东西?

    “明天你好好理理,妈不喜欢东西乱七八糟地放。”

    “嗯……”周晨好半天才应,听着声音正常,周晚晚却知道,二哥哭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周阳才道:“明天别揍小霞了。她也是被老姑逼的。”

    “你别管!我揍不死她!她自个不说老姑能知道?她跟咱们有仇啊?就见不得囡囡有一点好,你听听她说的那是啥话?她叫咱囡囡啥?”

    周阳没说话,沉沉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周霞就被周晨憋足了劲胖揍一顿。昨天信誓旦旦要给她撑腰的王凤英和周娟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周老太太母女三人也阴沉着脸,连周红英都没再说周晨兄妹什么。

    钱燕的脚依然红肿着,好在不那么疼了,抹着紫药水在炕上躺着,啃着地瓜干,得意地享受着周霞和周玲羡慕的眼神。

    周晨把周晚晚放在炕上让她爬,周晚晚刚学会一样新技能,很嘚瑟地跟她二哥显摆,爬得很欢实。

    周家众人自周晚晚被扔掉又捡回来以后,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一直无声无息的孩子。

    这一看才发现,短短一个月时间,周晚晚身上发生了几乎是脱胎换骨的变化。凹下去的两腮鼓了起来,白白嫩嫩的,饿得呆滞的眼睛变得活泛了,乌溜溜水汪汪的,原本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身板儿也有肉了,看她爬的那个顺溜,小胳膊小腿儿肯定很有劲儿。

    “哎呀妈呀!这五丫可是出息了不少!”王凤英一惊一乍地说道。早前还差点儿饿死的孩子,这才几天就白胖白胖的了,说没吃麦乳精谁信呢。

    其他人很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可昨天上天入地地翻腾,也没找到东西,现在说什么都无凭无据地,周老太太母女一时无话可说。王凤英也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拿话点着周晨。

    李贵芝看着怀里比周晚晚只小十天的小女儿,眼圈发红。周兰现在翻身都不会,脖子软得支不住脑袋,饿了都没力气哭,只能小耗子似的吭吭唧唧两声。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孩子的口粮都保不住。

    看着毫不困难地从炕里爬到炕边扑到周晨怀里的周晚晚,李贵芝又有些怨恨,同是一家人,人家沈首长给了麦乳精,那就应该有她家周兰一份,凭啥就给五丫一个人吃,她家六丫一口都捞不着?

    昨天晚上,虽然她没跟着去翻找,但其实她比谁都希望周老太太把麦乳精找到,找到了,多少能分一点给周兰,哪怕几口,也让孩子吃饱一回……

    “我们六丫命苦……”李贵芝低低地念了一句,没人听到,更没人注意她的那点小心思。

    因为空间灵液的作用,五识比别人灵敏的周晨兄妹倒是听见了,可也都不去理会。这个家里,有谁的命比他们苦?他们受苦时可有谁去照顾一点?李贵芝的葛根粉他们可是一口都没尝到过。

    “烦死了!跟个耗子似的乱窜啥?消停一会儿!”钱燕把脚垫在她妈腿上,让周老太太拿霜搓着。骂完还不解气,拿起手边的笤帚疙瘩就向周晚晚扔去。

    周晨先她一步把周晚晚抱起来,用自己的后背替妹妹挡住了这一下。好在钱燕躺着,使不上劲,冬天穿的又厚,总算没有打疼周晨。

    周晨看着挑衅地瞪着自己的钱燕没说话,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跟这个家里的其他人没话可说,甚至完全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要不是白天周老太太不让烧炕,他怕西屋冻坏了妹妹,东屋他来都不想来。

    周晚晚看着钱燕肿得又胖又大的两只脚和小腿,心里幸灾乐祸。前世钱燕的脚也是这年的冬天冻的,后来虽然没冻残废,却留下了后遗症。每年冬天和春天都会发冻疮,红肿青紫,又疼又痒,流血流水,即使是不犯冻疮的夏天和秋天,也胖胖大大,恢复不了原样,以至于她一辈子都没穿过凉鞋和裙子。

    虽然这一下没打疼周晨,但不代表周晚晚就能容忍她随便欺负自己,特别是她竟然还打了周晨!周晚晚笑眯眯地在炕梢被垛旁边的一个小坐褥上抹了一把,特制辣椒水,无色无味,附加DNA锁,只给钱燕一个人的礼物。

    看看天色,太阳升了起来,屋子里的温度也上来了,周晨抱着妹妹回了西屋。昨天被翻乱的箱子需要整理,还有几床被子没有拆洗,妹妹的小罩衫也要洗一洗了,待会儿还得去劈柴,即使不去生产队劳动,周晨一天的伙计也不轻松。

    能离开那个时刻被怨恨和算计的眼光盯着的屋子,周晚晚也很高兴。她很积极地配合周晨干活,周晨拿出一个包袱,刚打开就被她弄得乱七八糟,一边捣乱一边咯咯地笑。

    周晨没办法,掐了一下妹妹嫩嘟嘟的小脸,任命地把包袱里的衣服重新叠起来。

    周晚晚却转移了阵地,爬到炕梢箱子边去了,她现在腿已经有了力气,能偶尔站一站了。费了挺大劲,周晚晚终于扶着箱子站了起来,小手在打开的箱子里胡乱挥了挥,确认东西放好了,周晚晚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炕上。

    箱子里,多了两个包袱。一个是兄妹四人的衣服,一个是他们春天和夏天要穿的鞋子。为了不被怀疑,周晚晚很不情愿地把周霞那份也加了进去。

    眼看过了年就开春了,今年他们三个都长了个子,去年的衣服一定穿不了了,看周家的情形,没人会管他们有没有衣服穿的,更不会有人想起来给他们做鞋子。

    所以周晚晚给兄妹四人每人加了一套厚毛衣毛裤,又把春天和夏天的单衣各加了两套,想了想,又每人加了一件冬天的罩衫,过年的时候穿。衣服看着都是常见的料子,但实际上周晚晚在设置衣服属性时,都将布料设置得比普通衣料舒适耐磨很多,样子也普通,只在裁剪细节上做了点改变,穿起来会人显得更精神一些。甚至每一套衣服都会有几块补丁,这个年代,穿没有补丁的衣服才会引人注意呢。只是周晚晚将补丁设置成针脚细密、颜色搭配和谐、丝毫都不影响美观的样子。他们的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巧手媳妇,在给孩子做衣服上细致一些没人会怀疑什么。

    鞋子周晚晚给自己和两个哥哥多准备了几双,又把比现在大一码、两码的也准备出来了。前世,大哥为了求人给他们兄妹做鞋子,经常要走好几家,费很大的周折,今生,她再也不会让大哥去受这份白眼了。既然是打着母亲的旗号给兄妹几个准备东西,那就多准备点,谁羡慕、不服气都没用。

第十七章 黄豆

    周晨翻出这两包衣物时,眼睛一下就红了。他抱着周晚晚沉默了老半天,才红着鼻头给她穿小布袜子,软底小鞋子。可怜的周晚晚,大冬天的,一直光着两只小脚丫,连双袜子都没有。

    小布袜子上有几朵小花,小软底鞋上是一只滚绣球的小猫。李秀华有一双很会绣花的巧手,周晚晚在自己出生时包的小被子上看到过一圈绣工特别细致的野菊花,周晨曾经指给她看过,说那是母亲亲手绣的。

    所以周晚晚在空间的机器上给自己的衣服设置属性时,一点都不低调地加了很多小花小草小动物的刺绣花纹。就是要提醒这些一直在诋毁母亲的人,我妈妈心灵手巧勤快能干,你们谁也比不上!

    跟着周晨做了大半天的家务,下午他要出去劈柴时,问题来了。周晨是打算把周晚晚送去东屋呆着的,可周晚晚说什么都不去。她的衣服鞋子都是空间出产的特殊材料,可以调节温度,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她才不要去东屋受人白眼。周晨的衣服也早被换了,所以他也不觉得西屋多冷,既然妹妹不愿意去,他也就不强迫了。

    可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周晚晚会爬了,万一没人看着她摔着怎么办?周晚晚一再跟周晨保证:“……就在炕里待着,不往炕边儿去!”无奈周晨就是不放心,于是,周晚晚很悲惨地被栓起来了。

    是的,拴起来。这个年代,很多孩子都有被拴起来的经历。刚会爬或者还走不好时,大人拿一条布带子,一头栓窗框上,一头栓孩子腰上,就能放心地出门干活了。至于孩子被拴在炕上是哭是饿,是拉是尿,都不是大问题。其实,对这个时代的小孩子来说,只要能活下去,其它的问题都是可以忽略的。

    周晚晚满脸黑线地被拴在炕梢的箱子上,周晨一走她就把自己腰上的布带子解开了,开始探险。

    周晨劈完柴进屋时没看到妹妹,吓得一身冷汗,声儿都变了。

    周晚晚从箱子空爬出来,小脸上有几道黑灰,露着两颗刚冒头的小白牙冲周晨笑。

    周晨过来抱住她,在她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周晚晚搂着她二哥的脖子使劲儿撒娇,好半天才把惊吓过度的周晨哄回来。

    “你自己解开的绳子?”周晨这才有心情关心妹妹是怎么逃跑的。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了二哥不去炕边儿,二哥不信我。”顺便诉一下委屈,争取以后不被栓上。

    周晨被妹妹的小眼神儿看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抱着她在怀里颠了颠,“你说你咋这么精怪,啥都懂?”

    周晚晚咯咯地笑,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你不去炕边儿钻箱子空也不行啊,磕着可咋办?你说你去那干啥?”

    周晚晚就等着周晨问这句呢,挂着两道灰的小手往他面前一伸,手上是一小把黄豆。

    “黄豆!?”周晨的眼睛都圆了,意识到自己叫的太大声,赶紧压低嗓子,“你从哪弄的?”又赶紧跑去开门看了看外面,确定没人,才把们插好。

    周晚晚很利索地爬到炕梢,又要往箱子空钻,被周晨一把拽回来,问她“在箱子后面?”

    见周晚晚点头,周晨脱鞋上炕,几下把箱子上摞着的被子搬走,又把箱子挪开。箱子后面有一个碗口大小的老鼠洞,洞口散落着几粒黄豆。

    周晨把手伸进去一点,很快掏出一把黄豆,里面还混着几粒玉米。

    周晨拿过来一个包袱皮,开始一把一把地往上面掏黄豆,那个老鼠洞里面更阔大,掏到一个胳膊的距离,包袱皮上的黄豆已经有五六斤的样子了。

    周晨激动得手都抖了,把一包黄豆放到箱子里,想想不安全,又藏被子里,最后还是拿了出来,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把包袱塞进烧炕的灶坑门里,用灰盖好,才安心点。

    被妹妹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看,周晨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咱藏起来自己吃,拿给奶咱们一口都吃不着,都得给大姑。”

    “咱自己吃,谁都不给。”周晚晚很赞同地点头。认真的小样子让周晨发笑。“你说你咋这么有福气呢!淘个气都能找到粮食。”

    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颠得笑声都断断续续的,这可是她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办法。行动能力太差,现在她能开发的只有耗子洞了。

    好在东北的泥草房,每家都有几个耗子洞的,特别是靠着外墙的炕边,耗子冬天都会沿着墙和炕结合处打洞,既方便他们出入,又达到取暖的目的,还不会被烧炕的的烟呛到。所以那时候,每年七八月农闲,农村都会扒炕抹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填耗子洞。

    可是自从进入灾年,人饿得喘气都觉得累,谁还有那个体力扒炕抹墙啊,更没人去管什么耗子洞了。不过耗子的日子也不好过,据说大灾的后两年,耗子也几乎绝迹了,一半是饿死,一半被饥饿的人们抓来吃了。

    所以周晚晚很放心地利用了家里的耗子洞,本来打算放花生,生熟都好吃,还容易有饱腹感。后来一想,他们家这一带绝大多数是黑油油的黑土地,基本不种花生的,只能退而选黄豆,再掺点玉米、小麦应应景,没有只偷一种粮食的耗子吧?这不太现实。

    周晨高兴了一会儿,又开始掏耗子洞。

    先出门,把劈柴的斧头偷偷放到衣服里带进来,又拿抹布把隔断墙上的破洞给堵上,插好门,尽量放轻声音,一点一点地凿墙。忙活了老半天,又掏出大概有两三斤粮食。

    将一切都归位,兄妹俩又擦了脸和手,也到了吃晚饭时间了。

    周晨在抱周晚晚去东屋时反复叮嘱,今天的事谁都不能说,说了大哥、二哥就得挨饿了。

    周晚晚点着小脑袋让她二哥放心,“不说。像上次麦子一样,啥都不说。”

    周晨狠狠地亲亲妹妹的小脸蛋儿,哎呀!他家囡囡咋能怎么聪明这么可人疼呢!

    这天,周家的晚饭在钱燕尖利的哭号中无限期推后了。

    晚饭前,周红香把钱燕架在她腿上一天的脚放在坐褥上,准备下地上个厕所,刚放下,钱燕就“嗷”一声叫了起来,然后就扯着嗓子尖叫着喊疼,在炕上直打滚,周老太太和周红香两个人都按不住。

    仔细地检查了钱燕的脚,没再肿,也没破皮,跟之前比没有任何异样。又一寸一寸检查了给她放脚的坐褥,啥也没有,很正常。

    但钱燕的脚是真疼,瞬间眼泪鼻涕一起下来,嗓子都嚎哑了还停不住,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

    最近的卫生所在乡里,十里地,走路得一个小时。而且这个时间也早下班了,去了也白去。

    “大哥,你跟崔大夫熟,请来给燕儿看看呐!这孩子这是咋地了?这是要急死我呀!”周红香急得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大,你快去!”周老太太平时总是一丝不乱盘在脑后的花白头发也忙活得掉下来几缕来,吩咐完周春发又去抱钱燕,“哎呦!姥姥的宝贝乖孙女哟,这是咋地了呀?这是要要我老太婆地命哟!”周老太太抱不住满炕打滚的钱燕,拍着大腿也跟着干嚎起来。

    周春发很为难地看着一炕乱糟糟的女人,说是他跟崔大夫熟,可也仅限于人家崔大夫能叫出他名字的程度,别的交情那是半点没有啊。这大冷天,他连个车都不套地去请人家,让人家走来回两个小时的路,根本请不来人呐!

    “老大!你还磨蹭啥?咋还不去?”周老太太正嚎得来劲儿,被周红香拽了一把,才看见站在地当间没动的周春发。

    “娘,”周春发扶了扶他蓝布解放帽的帽檐,慢吞吞地开口,“崔大夫那天跟我说了,燕儿这脚过两天得疼起来,这不真疼起来了,请他来也没用,卫生所啥药都没有,他也只能干看着。”牛皮已经吹出去了,这要是去了请不来,太折他大队会计的面子了,周春发觉得先稳住母亲,看看情况再说。

    “那催大夫说了得疼多久没有?这就啥招儿没有了?就这么挺着?”周红香抱着钱燕胡乱踢腾的脚,心都乱了,哪还想到既然当初大夫说了,大哥回来怎么什么都没告诉他们。

    “哎呀妈呀!这城里孩子的脚就是跟咱农村地不一样,我娘家那屯子一个半大小子那脚冻地比燕儿这还严重,捂两天照样进山打柴火,也没见他喊个疼。”王凤英倒是没着急,站在炕边看着大家忙活。

    “你瞎咧咧啥!”

    “大嫂,你啥意思?”

    周春发和周红香同时带着怒气瞪向王凤英。前者是怕被抓住马脚,气急败坏。后者是觉得女儿被讽刺娇气,本能去维护。

    “我说啥了?”王凤英还真没觉得自己说啥不该说的了,她本意是奉承一下这城里孩子命好,细皮嫩肉地不用吃苦,谁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我就想说燕儿命好。”

第十八章 求医

    “大嫂,燕儿疼成这样你说她命好?你觉得这是命好你自己在咋不去冻冻?到时候全家都说你命好。”周红英最先听不下去,冲着王凤英就来了。

    “英子你咒我干啥?我冻残废了你能得啥好?”王凤英本来就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平时怕周老太太不敢得罪周红英,现在被说急了,她撒起泼来可是不管不顾。

    “我妹子说你是咒你,你说燕儿就是夸她命好了?”周红香听不下去了,“你那张嘴还是嘴不?”

    “我这嘴咋就不是嘴了?”王凤英抻着脖子就要往炕上凑,混劲儿上来她可不管周红香是不是城里人,更顾不上周老太太的积威了。

    “给我闭上你那臭嘴!”周老太太一烟笸箩砸过去,成功地把王凤英拍消停了。“你还长没长心呐?啊?燕儿疼成这样你还咒她?给我一边拉待着去,等燕儿好了我再收拾你这个糟心的婆娘!”

    “老大,燕儿这样咋行,得想个法子呀?”周老太太还是最信任大儿子的,觉得这时候他就是家里的主心骨。

    “我能有啥法子?我又不是大夫。”周春发可不想当这个主心骨,他嘀嘀咕咕地说着,只要不涉及到大队会计的面子问题,他啥都不想管。

    “大哥,还得把崔大夫请来,给看看咱心里也安呐。”周红香又去求周春发,钱燕哭得她没了主意,就想讨大夫一句话求个心安。

    周老太太也觉得这样行得通,“……总得找个明白人问清楚。”

    在周家娘仨的一力催促下,周春发没办法,实在躲不过去了,只能提议把钱燕带过去看诊。“……这一来一回就得俩小时,孩子现在疼成这样,等那么久哪受得了,还是背去给大夫看看,有个啥事儿也能让大夫及时给治。”

    周老太太和周红香都觉得这个法子好,马上决定把钱燕背上,去乡里卫生所。周春发和周红香、周老太太是一定得去的,周富、周军被周春发叫上跟他替换着背人。周老太太心疼儿孙,叫王凤英也跟着去,“……也多个替换老大的人。”

    周红香又把周娟叫上,徐家就住在乡里,万一有啥事叫周娟去求徐家也方便,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叫钱铁也跟着去了。

    周红香等人赶紧给钱燕穿戴上,用大棉被包好,这边周军磨蹭着他娘,“还没吃晚上饭呢,饿肚子咋背人呐。”

    王凤英赶紧叫李贵芝开饭。李贵芝和周平母女俩从钱燕开疼就缩在北炕没动,就怕周老太太气儿不顺找他们撒气,被王凤英大的嗓门一嚷嚷,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才跑出去准备开饭。

    周老太太看见搬上来的饭桌,指着李贵芝母女的鼻子就开骂,“……没长心呐!眼里就没别人,孩子都这样了你还就惦记着吃!你是猪托生的呀……”

    王凤英一家可不管李贵芝母女被自己连累,赶紧盛糊糊,争取走前多吃两口。今天没有周老太太的饭桌分配制,王凤英手脚麻利地把给钱家娘仨的小灶盛给了自己家几个孩子,又给自己和周春发各盛了一大碗糊糊,就开始直着脖子往嘴里倒。

    最后,在周老太太的叫骂声中,众人收拾好出发了,留下了狼藉的饭桌和只剩一个盆底儿的菜叶子糊糊。

    周老头根本没受啥影响,吩咐李贵芝,“开饭。”

    周老头和周红英盛走一碗之后,剩下的糊糊也只够李贵芝母女和周晨一人一个碗底的。周晨两口喝完了就抱着妹妹回屋了,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没心思吃饭。

    周阳回来后,知道家里人都去了镇上,还担心了一下。不过马上就被母亲留下的衣物和妹妹找到的黄豆占据了全部注意力。

    衣物可以先放一放,黑灯瞎火地也看不清楚,怎么处理黄豆是当务之急。

    周晨发现了周阳的犹豫,他知道,哥哥觉得大家都挨饿,他们两个人吃独食过意不去。他有很多道理可以讲给哥哥听,奶奶的偏心,家里人的冷漠自私,哥哥其实是都明白的。周阳虽然善良宽容,却并不傻。但现在哥哥还是犹豫了,应该是犯了所有善良的人的通病,心软。

    周晨转了转眼珠,对周阳表示,他很理解他现在的想法,他一发现黄豆也想着要给家里吃的,可后来又觉得这黄豆是囡囡发现的,应该听听她的想法,不能因为她小,就欺负她呀。

    周阳马上惭愧了。他竟然没想到这个,妹妹年纪小,自己这个当大哥的更应该维护她,怎么能这样理所当然地问也不问地就想拿她的东西送人呢。

    不得不说,周阳真的是个老实孩子,被周晨换个方向一绕,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当然,周晨能这么容易地忽悠住周阳,周阳对弟妹的毫不设防和倾心爱护也是占了主要原因的。

    这样,周晚晚成了这些黄豆去留的最终决定者。她对周晨佩服得两眼冒小星星,真是能抓住人家的软肋下手啊。算准了周阳对弟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护,只要说他们被欺负了,周阳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全力维护,哪会想到自己的弟弟在挖坑让自己跳呢。

    周晚晚张着小胳膊扑到周阳怀里,搂着她大哥的脖子可怜兮兮地告状,“奶和老姑不给我吃地瓜干,说饿死我扔南山上去就省心了。”

    周阳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抱着妹妹轻轻地拍哄,“囡囡有大哥呢,大哥挣钱养你,谁都不用。”完全忘了问她这是啥时候的事?她才这么小一个小人儿,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

    “我找到的黄豆,藏起来,只给大哥和二哥吃。”周晚晚用她倍受委屈的小样子帮周阳做了决定,瞬间让她大哥从情感到理智都站在了自己一边。

    周晨在旁边看周晚晚表演得差不多了,又给周阳加了把火,“咱家现在还没到断顿的程度,还有余粮给大姑和他们家俩孩子做小灶呢。等家里真的断顿了,我也不会就干看着,自己偷着吃独食的。”从而彻底打消了周阳心中最后一点顾忌。

    消除了周阳的心里负担,兄弟俩开始商量这黄豆得怎么吃。首先得弄熟了,而且还得保证隐秘。这几天,他俩都感觉出来了,全家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俩呢,就想找出他们藏麦乳精的蛛丝马迹。

    周晨觉得今天晚上就是个很好的机会,“……爷睡着了啥都不知道,打雷都震不醒,老姑胆小,天一黑厨房都不敢进……”

    剩下的人就不足为虑了,周玲、周霞是小孩子,睡得沉,没心机,根本不可能跟踪他们,李贵芝母女万事都往后躲,就怕惹麻烦上身,就是知道他们半夜出去,躲着还来不及,绝对不会有别的动作。

    兄弟俩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再等一会儿,周老头开始打长呼噜了就行动。先烧个火盆,然后去仓房把黄豆烧熟了,留着慢慢吃。这次周晨已经打算好了,都藏起来,一天吃多少往家拿多少,绝不能放家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周老太太又得搞突然袭击,来翻他们家的东西。

    周晚晚听着听着就迷糊了,根本不知道哥哥们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更不知道周老太太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总之,等第二天她醒了,家里已经一切落定,啥事没有了。

    周阳已经揣着一兜烤黄豆去工地了,周家众人也都坐在东屋等着吃早饭了,钱燕的脚也不那么疼了。

    本来也就是疼一夜的药量,疼完啥事没有。周晚晚根本没想过要让她落下残疾或者要她的命,对钱燕,她只有厌恶,还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就是对周红香,周晚晚每每想起都恨得不行,也没想过要让她死在自己手上。为了这种人,让自己的手染上鲜血,让自己以后的人生不得安宁,她们还不配。

    不过,周晚晚可从没想过要放过他们。死就是一切了吗?周晚晚不觉得,让他们活着,每天都活在痛苦里,那才是最好的报复。

    所以,周晚晚决定,这一世,别人敢惹她一分,她必定要回击十分。特别是前世那些迫害过他们兄妹的人。就从钱燕开始。

    钱燕昨天疼了一晚上,直到天亮剧烈的疼痛才消失。乡卫生所早关门了,他们只能去了住在乡里的崔大夫家,可崔大夫也毫无办法,肉眼检查不出任何不妥,手边又没有药,只能挺着。

    焦头烂额的周老太太忽然想起,该不是得罪了黄大仙儿吧?一行人马上急匆匆地赶回来,祭拜黄大仙儿。没有黄表纸,也没有香烛,周老太太和周红香跪在雪地里笼了一堆火,念念叨叨又是赔罪又是许愿,头磕了好几拨,折腾了一晚上,钱燕忽然就好了。

    这下周老太太更是认定,这是黄大仙儿显灵了!决定今天晚上要再请一次,拿家里的地瓜干和玉米糊糊好好答谢一下,再请它保佑家宅平安,大儿子能被升到乡里当干部,大女儿被安排上工作吃供应粮,小女儿以后能嫁到城里享福……

第十九章 救济粮

    周家这天的早饭照常进行,丝毫没有因为众人昨天一晚上的奔波而耽误。因为今天接到生产队通知,要发救济粮了。

    周春发早饭都没吃就被叫到大队部合算粮食去了,一家人的早饭也草草应付过去,坐在屋里心不在焉地说着话,耳朵都支棱着,就怕错过生产队通知领粮的敲钟声。

    太阳照到第二格窗棂时,生产队的钟声终于敲响。周家的大人全部出动去生产队大院领粮食,连不轻易出门的周红英都跟着去了。留下的周霞、周玲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嘎拉哈,平时被周红英把着碰都不让他们碰的玩具,今天也仿佛失去了吸引力。周晨一直抱着周晚晚不撒手,没像平时一样逗她说话,有些心不在焉。

    周晚晚知道,这几个孩子已经完全懂得了饥饿的可怕,更加明白救济粮对这个家的意义,所以才如此关注这件事。

    慢慢的,太阳升到头顶,补觉的钱燕都醒了,家里的大人还是没有回来。几个孩子沉默地等着,没有人有心思做别的。

    直到太阳偏西,炕上的火盆已经没有了热度,只剩下半盆冷灰,周富才率先背着半袋子高粱走了进来。他后面的周家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背着粮食陆续回来,周红香的头发明显蓬乱了很多,眼睛也发红,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放松的,跟在她身后的钱铁也背着半面口袋的粮食。

    从周家人的交谈和那天晚上周晨兄弟的谈话中,周晚晚理清了这次发救济粮的大致情况。

    这次发的救济粮每人能领到30斤带皮的高粱,核对人口,称粮食,别人家都很顺利,到了周红香这出了问题。老队长不同意把粮食发给他们母子五人,因为他们虽然户口在三家屯第七生产队,却不住在这,也没人在队里参加劳动,况且她家男人是在城里吃供应粮的,他不能同意把国家的粮食发给不符合救济规定的人。这不是占国家的便宜吗?

    周红香傻眼了,据理力争不行,周春发从中求情不行,连下跪苦苦哀求都不行,最后只能答应每年麦收前后的农忙季节回三家屯劳动不少于两个月,这才拿到粮食。

    第二天,周家和钱家分到的七百二十斤带壳的高粱被直接粉碎成了高粱粉。据去乡里的磨坊磨粮食的周家人众人回来说,幸亏他们去得早,天没亮就到磨坊了,他们磨完回来时,磨坊外面的队已经排到离镇二里外的小高屯了。还有的人家等不及,昨天晚上就把带壳的高粱煮了吃了,乡卫生所好几个被高粱壳子扎得肚子疼的,离老远就能听见他们爹一声妈一声地叫唤。

    分到手的救济粮谁都没舍得脱壳,就那么直接粉成粉,就这样的高粱粉,也还是要搀着菜叶子吃。虽然吃到明年麦收下来新粮还远远不够,但省着吃,也能对付到开春了。到了春天就好了,有个野菜树叶子啥的,也饿不死人了。被死亡越逼越近的人们终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所有人脸上都有了鲜活气,热烈地谈论着今年雪大,明年年成一定好,只要老天爷不按着庄稼人的脑袋,总是有办法活下去的……

    周红香一家三口在拿到高粱粉的当天就回去了。顾不得钱燕的脚了,他们来时家里已经基本断顿了,都不知道这几天那爷仨在家怎么熬呢。

    周春发父子三人给他们背着粮食,周红香和钱铁轮流背着钱燕上路了。本来周老太太还想让王凤英和周娟也去,路上能帮着分担一下,毕竟三十公里的路,又是这样的寒冬腊月,实在太难走了,但周红香没同意,说是不能让嫂子和侄女遭那个罪。其实她更怕的是回去以后要招待的那顿饭,多一个人去,就多一个人吃饭,就这么点粮食,还不知道要撑到哪天呢,能省点是点。

    随着周红香母子的离去,周家的日子总算恢复了平静。

    周红香走的那天晚上,周阳对着周晨几次欲言又止。周晨一开始还端着,就是装没看出来。周晚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奇得不得了。这小哥俩一向有商有量的,今天看着怎么有点像是在闹别扭呢?虽然很有可能是周晨单方面的,但还是很不正常啊。

    直到躺下睡觉了,周晨才没头没脑又有些赌气地说了一句,“明天就问。”

    周阳也没接茬,不过从他放松了的肩膀可以看出,这是放心了。

    打什么哑谜呀?周晚晚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她二哥卖萌,希望二哥能给解释一下。

    不知道天黑周晨没看到,还是在跟周阳赌气不想搭理人。反正周晚晚的好奇心是被彻底无视了。

    周晨如每天一样,搂着周晚晚拍了一会儿,开始给她顺毛摸耳朵,没几下,周晚晚就很没出息地犯困了。

    反正她是每天粘着二哥寸步不离的,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呢。所以,周晚晚决定还是先睡觉吧。

    第二天,周晚晚更加积极主动地做周晨的小尾巴,可惜,还是被甩掉了。周晚晚懊恼地抠着炕席上的竹篾,她得快点学会走路啊,要不一脱离炕上的范围她就没办法了……

    吃了早饭,周晨帮着收拾了饭桌,在厨房跟洗碗的周霞说了一会儿话,时间不长,除了周晚晚应该没人注意到。

    周晚晚急得不行,二哥到底跟周霞说了啥呀?周霞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啥都不能跟她说呀!说了她不带一点犹豫地就能马上把他们兄妹三人给卖了!

    不出周晚晚所料,还没到中午,兄妹俩刚回到西屋准备再拆洗一床被子,周老太太颠着小脚带着周红英一阵风似的就卷进了西里间。

    周晨好似早有准备,一句话都没说,抱起在炕上扶着墙练习走路的周晚晚去了东屋,给周老太太他们腾地方。周红英也半点不客气,马上就跳上炕,开始翻箱子。

    周晨经过趴在门边往屋里张望的周霞,看都没看她一眼。周晚晚却能感觉到,周晨抱着自己的胳膊异常僵硬。

    周老太太母女在西屋并没翻找多久就空手回来了,毕竟就那么点地方,他们又彻底翻过一次,真有什么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四乐,你又藏啥了?你让三丫搬西屋去干啥?是不是想偷摸给她啥?”周红英一直都是家里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指着周晨的鼻子问。

    “我要藏啥老姑能不知道?不是又翻过一变了吗?”周晨道,“老姑要是不放心,再去翻一遍。”

    周老太太可不好糊弄,她阴沉地盯着周晨兄妹,忽然走过来,开始在他们身上翻找。连周晚晚的小棉袄都没放过,甚至盯着她的小肥肚子看了两眼,吓得周晚晚一身鸡皮疙瘩,这老太太可别气狠了对她的小肚子下手啊。

    周老太太当然是一无所获,满是细纹的眼皮耷拉下来形成一个阴沉的三角,“你让三丫搬西屋跟你们住,到底想干啥?”

    “三丫是我妹妹,我让她回家住咋地了?以前是咱家没盖房子,我家那铺炕没地方,她才过来跟奶睡的,现在也有地方了,还挤着奶和爷多不好。”

    “三丫在我们炕上住这么大了,你才想起来她是你妹妹?”周老太太根本不信,“你说你不想干别的谁信呐?小小年纪就跟大人藏心眼子,你跟谁学的你?啊?!”

    看周老太太又要指桑骂槐牵扯母亲,周晚晚赶紧出言打岔,继续让周老太太说下去,母亲又要被拿出来骂一顿,周晨也得又生一次闲气,实在是不值得。“给周霞衣服。我妈给做的。”让她叫周霞姐姐,周晚晚真是叫不出来。

    “我妈给我们做的衣服,让奶翻出来了,我哥就想起我妈一直想让三丫回去住,我今天就问问她的意思。”周晨顺着妹妹的话头说道,一点都没受周老太太母女的影响,很平静地说着。

    周老太太两次翻箱子,都一心要找麦乳精或者别的周晨可能私藏的食物,还真没注意箱子里的东西。在她看来,都是一些破烂衣服,没有任何可值得注意的。而且那天翻箱子的主力是周红香,周老太太更不清楚箱子里都有什么衣服了。

    “你妈都给你们做啥衣服了?拿过来我看看。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没见过她啥针线活,给自己几个崽子捯饬她倒是勤快。”周老太太所谓的老的小的,当然是指他们老两口和周红英。

    “就是我们几个的旧衣服还有两双鞋,三丫不愿意回去,一会儿让她自己去拿吧。”周晨根本不接周老太太的话茬。

    周老太太最后用几句咒骂结束了这场审问。对周晨兄妹几个的衣服也没啥太大兴趣,做了也是旧衣服改的,这个三儿媳妇就爱穷折腾,一个小孩子,给他们拿旧衣服对付对付就过去了,还非得改合身了,合身了就能当新衣服穿了?天生的穷命。

    周霞提心吊胆地去拿她的衣服鞋子的时候,周晨很顺当地给了她,没像往常一样训斥她,更没揍她,很平静地对她说:“这是你最后一次踏进西屋的门,以后别过来了,你不认我们,我们也就当我妈没生过你,我们家没你这口人。”周晨所说的家,指的是周家三房这个小家。

    周霞拿着东西跑了,周晨抱着周晚晚,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磨蹭,“妈做的衣服,她咋还有脸穿……”

第二十章 审视

    周晚晚搂着周晨的脖子靠在他的颈窝上,用她软乎乎的小脸蛋儿无声地安慰二哥。对周霞,她上辈子就耗尽了所有的姐妹情谊,这辈子,只要她敢做一点对不起自己兄妹的事,周晚晚是一点都不会手软地整治她的。所以,她一直在烦恼,怎么让哥哥们早点看清周霞这个人,让他们早点对周霞失望,最好是绝望,就能少伤心,少受她的伤害。

    还没等周晚晚做点什么,周霞就开始自己动手破坏他们的兄妹情谊了。周晚晚冷冷地看着她作死,内心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感觉。

    是的,自重生那一刻起,周晚晚就觉得自己的心除了对两个哥哥,对其他人都是一片冷漠,甚至孽气深重。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还魂的厉鬼,张着利爪獠牙,时刻准备着报复所有曾经伤害或者准备伤害他们兄妹的人。

    要不是希望哥哥们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要融入社会,要结婚生子,她甚至想把两个哥哥带到深山老林或者任何与世隔绝的地方,杜绝一切伤害。她是真怕了,怕前世的一切重演,怕她保护不了哥哥们,怕她等待了几十年才重新得到的机会被自己一时不慎又毁了去。

    所以,周晚晚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冷漠有什么不对,为了保住哥哥们,她不惜让自己化作厉鬼修罗,对谁都不会手软,其中当然包括包括周霞。

    这天晚上,周晨把白天的事告诉了周阳。最后跟哥哥抱怨:“……我说啥了?就得防着她!这要是直接把黄豆给她吃了,她一转身就得把咱们给卖了!我算看明白了,这就是个白眼狼!跟咱仨有仇!以后就当咱妈没生这么个玩意儿!谁也不许搭理她!”

    “我当时也是寻思,她咋说也是咱亲妹妹,不能咱吃着让她挨饿,妈要是知道了也得伤心……”周阳跟弟弟解释。

    “她把咱当亲哥哥了吗?把囡囡当亲妹妹了吗?你看她干的都是啥事?”周晨越说越气,“你别说她小,再小也知道个好懒吧?你看咱囡囡,刚会说话就知道给哥哥喝水。”

    周阳把周晚晚抱进怀里搂着,叹了口气,“以后有啥事瞒着她点吧……”

    “以后就不能搭理她!”周晨还是很生气。

    ……

    周晚晚听明白了,周阳是想分给周霞点黄豆吃,周晨不同意,觉得周霞会告密。最后两人商量,让周晨先把周霞叫到西屋来睡,慢慢教好了她,再给她吃黄豆,这样也能保险点。没想到周晨一开口,就被周霞迫不及待地给卖了。

    周晚晚觉得周晨是故意的,他早就看清楚周霞不值得信任,又不能不顾大哥的想法,所以才用了这个缓兵之计。很可能他在让周霞回西屋睡时给了周霞什么暗示,很狡猾地不给她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又让她肯定周阳兄弟手里有好吃的,从而激发周霞去向周老太太告密邀功的信心。

    这样,周阳对周霞起了防备之心,也让周霞得了教训。

    周晚晚觉得周晨作为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真的是太聪明了。他这样聪明剔透的人,前世在周家一定活得很痛苦,也应该很不受周家人待见吧?

    他不像周阳,可以在亲情的掩盖下找到心里平衡点,他对人对事有着天生的敏感透彻,看得到人心最深处的肮脏,所以他还未完全成熟的心智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定会受到伤害。也正因为他的聪明,他能很好地调节自己,斩断亲情的牵绊,很理智甚至是冷漠地应对周家众人,经常一语中的,毫不留情。这让周家众人如芒在背,更加心生怨怼。正因为如此,他最后才会被周家人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向深渊,然后集体松了一口气,甚至拍手相庆。

    农历辛丑年腊月二十二,公历1962年1月27号,绥林县杨树沟乡二道坎大队的农田基建队终于停工放假了。周阳劳累的一年也终于结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其实也休息不了几天,过了正月十五就是惊蛰了。老话说,过了惊蛰节,春耕不停歇。又一年的春耕马上就开始,农民辛苦劳作的一年也随之到来了。

    腊月二十三,在二百里外的三岔河水利基地干了两个多月的周家三个儿子也回来了。

    周家老二周春喜41岁,老三周春亮34岁,老四周春来24岁,三个人带着狗皮帽子,穿着补丁罗补丁还有些地方露着棉花的黑棉袄、黑棉裤,都有着周家人标志性的高个子,黑瘦萎顿,要不是周春来比两个哥哥看着轮廓年轻一些,真是难分彼此。

    回家第一件事,先把这两个多月攒下的二十来斤红薯干交给周老太太。一家人像忽然得到一大笔财富一样热切地盯着装红薯干的面口袋,周老太太重之又重地把面口袋锁到炕上的柜子里,对几个小孩子渴望的眼神和饿得脱了形的脸视而不见。

    干岔河水利基地的待遇比大队的农田基建队好一些,每天每人发三两红薯干。三兄弟去了两个多月,才拿回这点,周老太太心里是有些不满的,哪还能再拿出来给其它的孩子糟蹋了呢。

    这点红薯干的用处,她可是盘算了很多次的,给周红香家几个孩子送去一半,给周红英留一些打牙祭。过年了周春来的岳家总是要走一走的,大灾年,拿二斤红薯干,就算很重的礼了。

    王凤英可不管周老太太做如何打算,她是见着块石头都得啃两口的脾气,哪能让周老太太就这么把东西锁起来。那一锁,就得全进她两个闺女肚子里,别人毛都看不着。

    “家里这几个孩子盼你们回来盼得眼睛都红了,一群小馋猫,就等着这地瓜干呢!呵呵!”王凤英嘴咧得老大,暗紫色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四丫!你不一直念叨你老叔吗?你老叔回来了,赶紧挨你老叔坐!往后躲啥呀?”说着就一把把周玲拽过来,按在周春来的旁边。

    “老叔,你给我带啥好吃的了?”周玲没让她娘失望,仰着脖子问周春来。

    周春来毕竟年轻,被嫂子和侄女这么一说,脸就有些红了,求助地看了看周老太太。

    “你还想吃啥?把我这把老骨头渣子给你你吃不吃?”周老太太明着是骂周玲,一句句全都冲着王凤英去了,“一天天懒得快粘炕上了,还想吃这个那个,你也有那个脸?”

    “那老些呢,给孩子吃点咋地了?”王凤英在炕沿上动了动屁股,小声嘀咕。

    王凤英对老太太还是怕的,嫁到周家这些年,她家务活不愿意干,针线活干不好,以前有老三媳妇比着,她这个大嫂显得事事不如人,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就怕周老太太一个不顺心,拿她的短处说话。现在,只有一个老二媳妇,人不出彩,又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可以扬眉吐气了,所以事事压着老二家的一头。但这也得在周老太太的默许下,否则上有婆婆下有小姑的,她哪来的底气一天天啥家务活也不干就出去串门子呢。

    周晚晚被周阳抱着坐在北炕边的长凳上,另一头坐着周晨,兄妹三人谁都没有因为父亲的归来而表现出一点的雀跃之情。周晚晚是早就死心了,周春亮这一辈子,心里除了爹娘和种地,再没别的。对周晚晚兄妹四人,从来不闻不问,死活都是与他没关系的,当然,对后来的继女周梅花和小儿子周铁柱也没有什么不同。至于周阳、周晨兄弟,周晚晚觉得他们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父亲吧,或者,是失望习惯了,也就不对他抱什么希望了。

    相比于周春亮进屋后对自家四个孩子的不闻不问,家里最为木讷寡言的周春喜还惊讶地夸了一句周晚晚“五丫可是出息了不少”,然后在看到妻子瞬间红了的眼眶和干瘦的大女儿,还有大女儿怀里脖子都抬不起来的小女儿后叹息着低下了头。

    今天是小年,又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周家的伙食有了一点改善,做了一顿高粱面疙瘩汤,虽然寡淡的汤里几乎找不到面疙瘩,但总比带着烂菜叶子味道的稀糊糊要好吃,也算难得的改善伙食了。

    饭桌上,周老太太看了看挤了九口人的炕桌,把周阳和周晨兄弟叫到了女人们吃饭的地桌上。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在炕桌上吃饭,不管伙食怎么样,哥哥们至少还能保证每顿一大碗的量,到地桌上,在周老太太的分配制下,能吃到多少只能看她的心情了。特别是周晨,三番五次地得罪周老太太,怕是要被克扣得狠了。

    果然,在给周红英和自己各盛了一整碗疙瘩汤之后,周阳和孙女中最受优待的周娟得到了大半碗,剩下的人依在周老太太心中的重视程度,各得了半碗到少半碗不等。周晚晚看着周晨手中小半碗都不到的疙瘩汤不断安抚自己,二哥有灵泉水和能量补充剂,身体亏不着,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定要忍,再忍几年,他们都平安长大离开这里就好了。

    周阳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碗里的疙瘩汤倒了一些到周晨碗里,周晨不肯要,要倒回去,周阳躲开他,几口喝掉自己碗里的,就下了桌子。

    周晚晚扶额,她的傻大哥哟,这不是明摆着对周老太太的分配不满吗?看来以后在饭桌上被周老太太制裁的人里,又多了一个傻周阳了。

第二十一章 父亲

    周阳和周晨匆匆吃完饭,就抱着周晚晚回西屋了。早在两天前,知道父亲要回来,周阳就提前把南炕烧好了。几个月没住人,得提前烘一下,要不怕第一天烧就睡人往上返潮气。

    周春亮过了很久才回来,既没关注一下已经能扶着墙走几步的小女儿,也没询问一下两个大的,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在这饥荒肆虐的几个月怎么过的。他沉默地卷了几个旱烟卷,靠在南炕炕头的隔断墙上皱着眉头狠狠地抽了起来。然后就躺下睡觉,父子三人没一句交谈。

    第二天大半天,周阳和周晨都像在踌躇着什么,不时用眼神交流一下,弄得周晚晚很是郁闷。她看得出来,这小哥俩又决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她用小手锤了一下墙,挫败地一屁股坐在了炕上,她要快点长大,哥哥们商量事情总把她排除在外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直到晚饭前,周阳走到躺在南炕抽烟的周春亮身边,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烧黄豆给周春亮。周春亮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盯着在这年月贵重无比的黄豆,又确认了一下,“黄豆?从哪来的?”

    “爹,你吃吧。”周阳又把黄豆往周春亮跟前递了递,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周春亮接了过来,“你从哪弄的?还有多少?给你奶了没有?”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周阳的眼睛暗了暗,“没多少,爹你吃吧。”

    “没给你爷你奶?那我咋能吃?”周春亮把周阳给的那把黄豆揣兜里,“还有多少?都拿出来,我给你奶送去。”

    周阳欲言又止,周晨走了过去,“大哥在农田基建队干活,别人给的,就两把,我这还有一把,想留着给爹吃的。”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一把黄豆也递给了周春亮。

    周春亮接过周晨递过去的黄豆揣兜里,然后穿鞋下地,还是那句话,“你爷你奶还没吃上呢,我咋能吃?”接着忽然又问:“那麦乳精你俩真没藏?”

    周阳眼圈忽然就红了,周晨垂下眼帘淡淡地道:“爹,说多少遍了,真没藏,我俩上哪整那金贵东西去?我奶不是也翻了好几回了,不也啥都没翻出来。”

    “你俩要是有,就赶紧给你奶拿出来,老人还没吃上呢,你俩可别大嘴马哈地就知道自个吃。”

    “爹,囡囡……”周阳说到妹妹,忽然哽咽了一下。

    “爹,囡囡都知道好吃的留给哥哥,我们这么大了还能不知道孝敬老人?我们真没藏。”周晨赶紧接过周阳的话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知道孝敬老人就行。”周春亮拿着儿子给的两把黄豆去东屋了,没给两个孩子留一颗。

    麦乳精的事他早就听周老太太说了,也问过两个儿子好几次了,刚才也没指望问出来啥,就是看见黄豆随口一说。

    周阳和周晨对视了一眼,周晨苦笑着做了一个“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周阳脸色暗淡地坐在炕沿上不说话。

    周晚晚看明白了,有了周霞的先例,周阳兄弟俩对人对事已经学会了试探迂回了。估计是想给父亲吃黄豆,又怕被全部没收,先拿出两把来探探周春亮的态度,结果,这个父亲没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一分,全拿走孝敬父母去了。

    周晚晚看着周晨,觉得二哥应该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只是想让大哥也看明白而已。她真想抱着二哥说一句他经常对自己说的话:“你咋这么聪明呢!”

    周阳应该是还对父亲抱有希望的吧,希望他能像正常的父亲一样,爱护着兄妹几个。即使要把黄豆留给爷爷奶奶,也会顾及一下他们,给他们留一点,哪怕几颗。因为大家都知道,黄豆到了周老太太的手里,最后不是被周红英吃了,就是送到周红香那里,家里其他人是看都别想看到的。

    周晨对周晚晚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周阳。周晚晚会意,爬到大哥腿上,扬着小脑袋,露出四颗雪白的小乳牙笑,“大哥,夫夫夫(飞飞飞)!”

    周阳看着妹妹可爱的小模样,暗淡的心情瞬间转好,架起她的小胳膊举过头顶,在屋子里跑着飞了起来。

    周晚晚张着小手笑,周老太太、周霞、周春亮,所有的周家人,我会让哥哥们一个个地看清你们,斩断跟你们的亲情,不再受你们的伤害,在你们影响不到的地方开始我们兄妹三人的新生活。

    晚饭桌上,周阳、周晨一人分到了少半碗清汤寡水刮盆底的菜叶子糊糊。周老太太一边分,一边骂,也不指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在骂谁,“脏心烂肺的白眼狼!天老爷咋没一个雷下来劈死他!吃我的喝我的还跟我藏心眼子!有能耐你别吃我的饭!不是能藏吗,你吃自己的去!我省下来喂狗那狗还知道跟我摇摇尾巴呢!”

    “三哥,就这样的,你咋还不大耳刮子抽他!”周红英也在旁边帮腔。“他们还藏了麦乳精呢!让他们拿出来!就这样的,还有脸吃独食儿!他那眼里哪还有个老人?”

    “三乐、四乐,还有啥赶紧给你奶拿出来。看把你奶气的。”周春亮把从他回来就反复追问兄弟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爹,真没有了。那黄豆是多金贵的东西,人家给的,能给多少?就那两把,我们都拿出来了。”周晨道,“奶总说我们藏啥麦乳精,我们真没藏,不信让奶再去咱屋里翻,再不行,就让奶去问问人家沈首长,看给没给我哥啥麦乳精。”周晨知道周老太太或是周家其他人是绝不可能去问沈首长的,他们见了大队书记都怕,哪有胆子往沈首长面前凑,怕是不小心碰上了话都吓得说不出来。要不这些天周老太太带着一家人怎么只是折腾着翻找,却不能肯定他们就是有麦乳精呢。

    “你说没有,谁信呐?”周红英气得摔了筷子,“你们看看五丫,前些日子就剩一口气在那呼哒了,这才几天,就出息成这样,不是吃麦乳精她能活到现在?”

    全家人都把目光投向周晚晚。周晚晚扶着窗台稳稳当当地走了几步,露出小乳牙笑,眼睛黑亮有光,小脸白里透红,真是个漂亮健康的小娃娃。

    周晚晚才不在乎周家人怎么想、怎么看他们兄妹呢,为了让他们心里舒服,难道还非要把自己弄成难民样?那她怎么对得起全心全意养育自己的哥哥们。再说,她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怀疑,然后做出各种极品之事,这样哥哥们,其实主要是大哥,就能更快地看清他们,早点斩断对他们的牵挂,也能少受一些伤害。

    “可不是咋地,你看那六丫,跟五丫一个月生地,都快扔南山上去了!”王凤英觉得可找着机会了,咋地也得把那啥麦乳精给要出来,尝尝这城里人吃的补品是个啥味儿。

    “三乐、四乐,你们可怜可怜六丫,给她一口吧,”李贵芝抱着从生下来就没吃饱过一次的周兰哭了起来,“咋地咱也是一家人呐!”

    周晨把碗里的菜叶子糊糊喝干净,扫了一圈盯着他们兄妹不放的周家人,再看看面露不忍的大哥,问李贵芝:“二伯母,你给六丫吃葛根粉的时候,囡囡饿得就剩一口气了,都让我奶给扔出去了,你给过她一口没有?我老姑、四丫都捧着碗喝葛根粉,囡囡就在旁边看着,你给过她一口没有?”周晨看着大哥眼中的不忍褪去,放在桌子上的拳头攥了起来,眼圈有点红地看着囡囡,嘴角隐隐地翘了一下,然后问周家众人:“再说,我们也没有麦乳精啊,谁说我们有?谁看见了?放哪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周老太太把碗一推,开始拍着大腿干嚎,“一个小崽子也要我的强啊!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到了(读liao,三声,到最后)就这么让个小崽子拿话磕打我呀!”周老太太扯开嗓子嚎得有腔有调,中气十足。

    “三哥!你还能老实坐那?还不揍四乐!你看他把咱娘给气的!”周红英指着周晨,恨不得吃了他。

    “四乐,咋说话呢?”周春亮穿鞋下地,冲周晨来了。

    “爹!我们真的没有麦乳精,非要我们交出来,我们拿啥交啊!”周阳把周晨拉倒身后护住,对冲过来要揍周晨的周春亮道。这一个多月,周阳和周晨的身体调理得很好,营养也跟上去了,褪去了干瘦萎顿,两个人站在那里,如春天的小树,挺拔清新,生机勃勃。

    周春亮自回来第一次认真看自己的两个儿子,一时有些愣怔住了,他们好像真的是忽然就长大了不少。其实不是他们长大了很多,而是身体变好,精气神也提上来了,腰背挺拔,眼睛有神,跟灰扑扑、病歪歪营养不良的周家其他人比起来,兄弟俩虽然年纪小,却很抢眼,让人再难忽略。

    “你说没有就没有?”周春发在腕沿儿上吸溜半圈,吧唧了两下嘴,道:“没有就揍!胖揍一顿就啥都揍出来了!就不信治不了这么俩崽子!”

第二十二章 年礼

    “咋没证据,”周春发被周晨的话激怒了,“三丫都看见你们吃了,你还赖啥?”

    “三丫,你看见我们吃啥了?”周晨瞪着周霞问。

    周霞真是真被周晨收拾怕了,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周晨,低着头小声道:“我没看见啥,我啥都没看清。”周霞是真不敢说什么了,她算看清楚了,别看现在大伯让她说,可她说了被周晨收拾,谁都不会帮她的。

    “那徐大没脸……”周春发又提出另外一个证人。

    “徐大没脸全乡都有名的又懒又馋、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周晨直接把周春发的话截下来,“他的话谁能信?”

    “大哥!给你!”眼看周老太太又要开嚎,逼着周春亮揍周阳兄弟,周晚晚及时伸出了小手,手上是一把混着几颗玉米的小麦。

    “唉呀妈呀!这五丫是搁哪整地?”王凤英首先冲了过去,要不是周阳反应快,她一把能把周晚晚拽掉地下去。

    “还说没藏私,这小麦哪来的?”周春发觉得自己找到证据了,终于可以挽回刚才一丢再丢的面子了。

    周阳紧紧抱着周晚晚,退后几步离开咋咋呼呼的周春发夫妇,“囡囡,告诉大哥,这是从哪拿的?”

    “炕上!”周晚晚挣扎着让周阳把她放到炕上,跑到炕里挨窗台那边的柜空旁边,小手一伸,又抓出一把小麦。

    周家人全体扔下饭碗,一窝蜂似的冲向炕里。周阳眼疾手快,及时把周晚晚抱开,要不一定得被挤倒,甚至被踩上。

    经过一番忙乱,在柜空下边和窗台外墙相连的耗子洞里,周家人掏出了二十多斤混着玉米粒的小麦,又在窗台下边的一个大裂缝里掏出几斤,几乎扒了半铺炕和一个窗台。

    周晚晚的心有些忐忑,为了转移周家人的注意力,她这次真的是冒险了,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她都顾及不到了。可是现实也容不得她多想,再犹豫一会儿,周春亮的巴掌就落下去了,她大哥和二哥这顿打是逃不掉的。

    被找到粮食的喜悦冲晕了的周家人没有周晚晚想得那么理智,他们顾不上去想在这样的荒年,怎么会在耗子洞里找到这么多饱满而保存良好的粮食,他们只顾着抓着粮食感叹,这是祖宗显灵,不让他们饿死呀。

    周晚晚虽然把粮食做成三四年的陈粮的样子,周老头还是捧着一捧小麦几乎老泪纵横地感叹:“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粮食了呀!”

    周老太太却是认定,“这是黄大仙儿显灵了!”再把前几天钱燕脚疼,她怎么拜祭的事狠狠地说了几遍才罢休。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东屋的南炕是睡不了了,好在还有一个北炕,可以对付一宿。

    大家虽然都激动得睡不着觉,可黑灯瞎火地也没有灯,只能先睡下明天再说。在听到王凤英说明天得好好翻翻周家所有的耗子洞时,周晚晚偷偷擦了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这个女人真是彪悍贪婪,别人还沉浸在发现粮食的喜悦中时,她都想起来要给人家耗子来个一网打尽了。

    当天晚上,周晨去厨房烧洗脚水时,周晚晚一改往日的乖巧,非要跟着,还要在厨房的地上探险,不许周阳抱着,扶着都不行,就得自己走。周阳怕太黑磕着碰着小妹,只能在灶膛明明灭灭的微光中跟在她后面老母鸡一样虚扶着。周晚晚第一次觉得周家晚上不点灯真是不错,她在黑暗的掩护下很顺利地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虽然弄得一脸一手灰,给她二哥添了不少麻烦。

    周晚晚这几天就在考虑给周家添点粮食的事,特别是在周阳和周晨被叫到地桌上吃饭后,这个问题更是迫在眉睫。周晚晚清楚,如果周家揭不开锅或者是粮食短缺到菜叶子糊糊都喝不上时,第一拨受到冲击的一定是周阳兄弟。

    这几天在饭桌上,周阳和周晨只能分到那么一点点吃食,不仅是因为他们得罪了周老太太。更主要的是周家的粮食真的太少了,甚至菜叶子糊糊也不能保证喝到开春了。

    去年秋天分的玉米面基本告罄,刚发没几天的救济粮又被周老太太偷偷多分给周红香一些,剩下的每人不到三十斤的口粮,在没有任何副食可以添加的隆冬,能支持到哪天谁也不敢保证。

    即使能熬到开春,还有青黄不接的三四个月才能收夏粮,如果没有一粒粮食,那也会饿死人的。而且,如果周家要饿死人,最先被选择饿死的,一定是他们姐弟三个。

    为了哥哥们能多吃点东西,周晚晚真的不介意给周家添点粮。虽然这些粮食的绝大部分进不到哥哥们嘴里。但只要哥哥们能吃到一点,能因此少挨点饿,周晚晚就觉得值得了。

    并不是对周家人的看法有了改变,更不是放弃报复他们。而是与报复这些人相比,周晚晚更在意的还是哥哥们,只要能让哥哥们少受点苦,晚报复一会儿又有什么呢?甚至,周晚晚非常清楚地知道,只要哥哥们需要,让她放弃报复这些人都没什么不可以的。她不会本末倒置,她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哥哥们拥有幸福完满的人生。其它的,都是顺手而已,全都不重要。

    第二天一早,甚至还来不及吃早饭,周家人就在微亮的晨光中开始挖耗子洞了。男人们负责外面和仓房的,女人们仔细检查屋子里,甚至墙缝和顶棚都没放过。只是在东屋和西屋都一无所获,除了王凤英在墙缝里找到的八分钱和几段红头绳。钱被周红英一把抢走,那是她的私房钱。红头绳无人认领,最后也被周红英没收。让周霞懊恼了很长时间,后悔怎么没找个好地方藏。

    不过很快,厨房就传来好消息,土豆窖旁边的耗子洞里又找到了粮食,还是小麦,有二十多斤。

    接着,不知道几年没动过的柴堆底下那堆腐土里,也发现了耗子洞,好家伙,里面足足起出三四十斤玉米和小麦。

    周家人沸腾了,比过年还高兴。即使在灾年以前的正常年月里,周家十八口人,每年分到的麦子也就二百斤左右。这几个耗子洞,就挖出周家人一年一半的麦子,在这大灾年里简直是救了一家人的命啊!这是祖坟冒青烟了!这是黄大仙儿保佑啊!周老太太已经计划做两个馒头拜祖宗、敬黄大仙儿了。

    围绕着这些小麦,一家人开始讨论,这事儿说不说出去。

    “这么好的事儿咋能不出去说说?这是咱祖上积德,给咱儿孙挣下的,说了脸上也有光,谁不得高看咱一眼。”王凤英是主张好好宣传一下这件事的,这回她出去串门子可是有嗑唠了。

    “那揭不开锅地来借咋整?”周红英一贯护食得很。

    “这年月,谁家能往外接粮食啊?”周娟道,“有也不借!谁知道这天啥时候能不旱。都得留着自己家救命呢。”

    “就这么点玩意儿,自己家还不够吃呢。”王凤英也附和着。

    “铁匠炉来也不借?”周春来讽刺地问道。王凤英动了动屁股,没接他的话茬。

    铁匠炉屯是王凤英的娘家,生产队比三家屯还穷,一年缺大半年粮,没遭灾的时候,总来周家打秋风,虽然有周老太太把着,来一次也就是带走个大南瓜一篮子土豆啥地,但还是被周家众人所诟病。

    “铁匠炉还好说,队里来借,就难办了。”周春发道。

    “队里咋地?咱又不是队长,谁家饿死人了也找不着咱。”周老太太一听要借给队里,就急了。

    “现在都讲个一大二公,老三媳妇的事你忘了?”周老头插了一句。

    周老太太闭嘴了,这例子就在眼前,她怎么会忘。

    “再说,我这工作上想要往乡里走一步,还得积极表现呢。”周春发补充道。

    “唉呀妈呀!那可别说了!”王凤英一拍大腿,赶紧说道。这要动真章了,拿家里的粮食表现可不行。在出去吹牛和挨饿之间,她还是很知道轻重的。

    “是不能说,咱自己说是耗子洞挖出来的,万一人家不信,给没收了咋整。”周春喜胆子一向小,补充了一句。

    最后,周家人一致决定,这事儿绝不能说出去。得严格保密。这个决定也让周晚晚松了一口气。以她现在的行动范围,也只能让周家耗子洞里出现粮食了。可全村就周家的耗子洞有粮食,不是太不合常理了吗。除非真的如周老太太所说,黄大仙显灵了,祖坟冒青烟了。

    既然不能说出去,这麦子也不能拿出去磨了。好在周家劳力多,一口小石磨,几个儿子轮着推,很快就把八九十斤麦子带皮磨成粉了。

    腊月二十七,周春喜和周春亮被周老太太派去了绥林县城,给周红香一家送年礼。这在灾年之前是年年都得有的事,把家里的粘豆包、冻豆腐、酸菜、瓜子、大酱这些特产装在麻袋里,人一肩扛着就上路了,一去三十公里,得走五六个小时,回来再走五六个小时,起大早去,贪大黑回来,所以只能让家里身体最好的两个儿子去。

    受灾这几年,家里实在是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可送,也就把送年礼这茬给放下了。周老太太觉得今年可以把这事儿捡起来了,首先是今年周家真是走运,得让大女儿一家跟着粘粘喜气儿。其次,大女儿一家日子实在是过得难,能帮点就得帮着点。还有就是,周老太太觉得送年礼这事儿得作为一个规矩留下来,以后还有小女儿,也得照着这个规矩来,要不空得时间长了,家里人就觉得这事儿可有可无,这可不行。

    周老太太把地瓜干给周红香拿去十斤,面粉先拿了二十斤,想了想,又放了五斤,小燕儿和小磊爱吃面条,得让孩子多吃两顿。最后把周春亮给的黄豆抓出一把,用小布口袋装好,塞在装地瓜干的口袋里。

    打发走周春喜和周春亮,周春来吃了早饭也提着两斤地瓜干和两斤面粉出门了。他是去大高屯他老丈人家,按规矩,年节新女婿是要给岳丈家送节礼的,他和沈玉芬订婚那年就是灾年,这几年实在是没啥能送的,礼节上很是不周。今年不错,虽然不能拿个果子匣子啥地四合礼,有这两样东西也算不薄的礼了。所以周春来的脚步很轻快。

第二十三章 愿望

    同一天,周娟的未婚夫徐卫国也来送年礼了。徐家的年礼是二斤白面,半斤棉籽油。

    这个时候,吃供应粮的城里人每月才有三两油的配给,而且还不一定保证能买到,粮油公司断货是常态,一年来那么几次油,大家都得通宵排长队,还不一定能买到。所以,徐家这半斤棉籽油的礼真是太贵重了。

    徐卫国长得高大黝黑,一双大眼珠子突出来,远看很有些猛张飞的气势,可他又偏偏长了个紫黑色的香肠嘴,跟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想去看他一翻一翻的大嘴唇。周晚晚记得前世的时候周家几个小的都背后叫这位姐夫“黑蛤蟆”,周军还曾经因为这件事被王凤英狠揍过一顿。

    今天这位未来的“黑蛤蟆”姐夫当然是被当做贵宾来接待着的,可是他没像其他客人一样脱鞋坐到炕头,而是在炕沿边坐了一下,跟周老太太和周老头说了两句话,就去了西里间。

    一会儿,西里间周春发一家人都出来了,只留下周娟和徐卫国在里面。

    外间的周家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但谁都没有去干涉这两个年轻人的独处。在这个年代,年轻人定了婚,彼此来家串门时接接送送还是被允许的,可是这样在长辈的眼皮底下独处,是很不符合规矩的,是要被骂不要脸的。可周家人对这件事都保持了一致的沉默,周晚晚觉得,这个跟徐卫国带来的那半斤棉籽油和这半斤油所代表的特权和富足有很大关系。

    周军一向坐不住的,进进出出了好几回,都是去看徐卫国的自行车。家里其他孩子也都去看过了,周晚晚出不了门,没看见有多威风,但从孩子们满眼的羡慕中可以想象,这个年代,在农村骑辆自行车跟后世开辆好车差不多吧?估计在有些偏远地区都能媲美奔驰了。

    腊月二十八,还有一天就是三十了,没有糖果,没有鞭炮和红灯笼,甚至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但是这个年还是得过的。有了那几十斤面粉,周家的糊糊也能稠一些了,大人孩子的身上也算是有了一点力气,开始准备迎年,首先是拆洗被子,然后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房间。没有新衣,连糊墙的报纸都买不起,可毕竟人都活着,家里甚至还有一些能将就到开春的粮食,这在这样的大灾年就算大幸了,没有人对这个简陋寒酸的新年表示不满。

    周晚晚兄妹三人也在准备过年。周晨早就把自家的被子拆洗好了,周阳几下把屋里犄角旮旯的灰扫干净,又仔细地擦了窗框和柜子,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

    周晨又分了两天顶着周老太太的骂声烧了两大锅热水,给兄妹三人彻底洗了个热水澡。虽然周晚晚总找机会在空间用灵泉水给自己洗澡,自负在当时,全国也找不出像她这么干净的小孩子了,可还是得坐在大木盆里,皱着小眉头忍受她大哥笨手笨脚的洗澡技术。没办法,她二哥在旁边一边洗衣服一边监工呢,要是洗不好,不但周晚晚被教训,就是周阳也得挨瞪。为了可怜的大哥,周晚晚虽然小眉头越皱越紧,还是忍着了。

    好容易洗完了,周阳赶紧把周晚晚擦好塞被子里捂着。周晨又给兄妹三人找出干净的衣服,虽然都是旧衣,但干净整洁还很合身,跟当时肥肥大大的衣服风格有些不同,穿着不扎眼,但是看着很是舒服。特别是周晚晚,一件红色带小花的罩衫,领子上绣着鹅黄的小鸭子,精巧的软底小鞋上一条红鲤鱼,把她衬得粉嫩嫩一团,洋娃娃一样可爱。周晨忍不住在她的小卷毛上呼噜了几下,最后又亲了亲,“囡囡咋这么好看呐!”

    周晚晚气急败坏地拿小胖手去抢自己的小卷毛,嘟着嘴生闷气。她是小卷毛!她怎么就忘了,她小时候是一头小卷毛啊……

    自从周晚晚的身体恢复好,营养也跟得上了,头发由原来的枯黄稀疏变得亮泽浓密了,然后她的小卷毛就出来了……蓬松柔软,还带着甜甜的奶香,成了周晚晚身上两个哥哥最喜欢的地方,以前总被亲被捏的小脸蛋儿都排后面了。周晨没事儿还给她修一下,让这头小卷毛一直保持在蓬松松让人一看就心里软乎乎地想去揉揉的样子。

    周晚晚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前世自己十三岁以前的样子了,也没有照片可以留念。她依稀记得,那时自己又瘦又小,头发干枯焦黄,大多时候都短短地贴在头皮上,为了节省洗头的碱面,也为了防止生虱子。直到她十三岁,才把头发留到齐肩,总算看起来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形象问题,当然,也没有这一世关于小卷毛的烦恼。

    整洁干净又健康精神的三兄妹出现在周家人面前,给周家众人带来了不小的震惊。他们好像才发现,这三个在过去的一年里丝毫不被关注的孩子,脱胎换骨般地长大了。

    两个男孩如挺拔的小树,虽然还稚嫩,却散发着挡也挡不住的朝气和生机。已经是个小小少年的周阳,身上透着少年人少有的稳重和担当,还是小男孩的周晨,眼睛幽深灵动,做事条理分明,都是第一眼就会获得肯定和好感的孩子。

    再看周晚晚,这还是不久前差点扔南山上去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孩子吗?这个有着粉嫩嫩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玫瑰花一样肉嘟嘟的小嘴巴,漂亮得几乎不真实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是周家这样的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至此,所有周家人都很肯定地相信了,周晚晚确实是吃了沈首长给的麦乳精了。你看看她的样子,哪有一点农村孩子的影子,肯定是吃了城里人才吃得上的麦乳精,才会长成现在的样子。

    周晚晚在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时也是有些忐忑的,自己小时候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周晚晚知道,长大后的自己是非常漂亮的,要不然前世赵宝生也不会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追求她,而且等她考大学一等就是三年,考上了又等了三年两人才结婚。

    但小时候的自己长成这样,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周晚晚在空间照了很久的镜子,怎么看都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点中国版秀兰.邓波儿的味道。在这样的大灾年,全国也找不出多少养成她这样白嫩健康的小孩子了吧?不过要改,也得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进行,要不然她忽然从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变成黑瘦枯干的小难民,哥哥们不得急死啊……

    周晚晚不知道,他们兄妹三人这么往周家人面前一站,几乎得罪了周家所有人。

    首先周富、周军马上被周阳、周晨比下去了。虽然年龄差很多,可周阳的稳重担当、周晨的聪明灵活马上让周富的憨厚变成笨拙、周军的懒散变成了无赖。这让周春发一家极度不爽,兄弟四人,周春发一直觉得自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比其他三个兄弟脑子灵活,还有前途,这在周家是公认的,相应的,他的孩子也应该是周家最优秀最有前途的,可经周阳、周晨这么一比,周春发的两个儿子简直不堪入目。这真是太不把他这个大队会计放在眼里了!王凤英更生气,几个没爹教没娘养的野孩子,也敢把她的儿子比下去,王凤英看周晨兄妹的眼睛几乎都是红的。

    而周晚晚与周兰之间的对比更悬殊,一个健康漂亮聪明活泼,一个半死不活无声无息,同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孩子,那个甚至还没娘,怎么就能比这一个强上这么多?李贵芝心里难受得猫挠一样。她怨自己软弱,被周老太太一逼,被王凤英一吓,为了做一个贤惠媳妇,就把女儿的救命粮送出去了;更怨周阳兄弟的狠心,咋能眼睁睁看着周兰挨饿,就是都不肯伸把手帮一帮呢?

    而对他们几乎恨得眼睛都快出血的就是周红英和周老太太了。这两个一直都是在周家说一不二,现在知道这几个孩子私藏了东西,就是找不出证据,只能干看着。两个人几乎是摩拳擦掌地准备着,只要找到机会,一定拍死这几个狼心狗肺敢跟他们藏心眼子的小崽子!

    周晚晚并没有去关注这些人的想法,或者说不用去关注她也能猜得到。她觉得这个时候心情最复杂的应该是周霞。

    周霞并没有穿上新衣服,虽然周晚晚也给她准备了,甚至比她自己身上的还精致,有绣着花草的领子和衣襟,补丁都打得很隐秘,还刻意考虑了花色搭配,又配了一条绣着同款花纹的棉布手帕。既然是打着母亲的旗号给几个孩子准备衣服,周晚晚是不会给周霞机会诋毁母亲偏心的。

    周霞的衣服和两双绣工精致的花鞋子被周老太太送给钱燕了,他们身高差不多。周老太太说了,明年钱燕就要上学了,正好穿。至于周霞,一个乡下丫头,一辈子蹲灶坑门前的货,哪配穿这么好的衣服。

    是的,周晚晚是故意的。故意将周霞的衣服做得精美,引周老太太出手。前世,是没有这件事的,周晚晚希望周霞能从周老太太抢她衣服这件事上有所醒悟,至少能知道,谁真正对她好。

    对周霞,周晚晚没什么期待,只是觉得如果她能因为这件事而看明白一些东西,不再那么死心塌地地往周老太太和周红英身边靠,从而少敌视他们兄妹三人一些就好,那样至少大哥能少伤心一点。毕竟周霞不同于周老太太,对这个奶奶,周阳从小就没有太深的感情,而对周霞,周阳一直有一份作为哥哥的责任感。

    全家对兄妹三人的变化表现得最正常的应该是周老头和周春亮,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这几个孩子有这样大的变化,或者注意到了也没往心里去。周晚晚第一次觉得这两个人的性格也有不那么讨厌的时候……

    周家除夕的晚饭是白面片汤,不限量,管够。除此之外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没有贴对联,没有放鞭炮,甚至没有守岁。不止周家,全三家屯也是这样在一片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渡过了农历辛丑年的除夕。

    周阳三兄妹回到西屋,周晨手脚麻利地做好琐事,拉上帘子,如每天一样变魔术似地拿出一碗麦乳精喂周晚晚,又顺手塞到周阳手里一把烧黄豆。

    周晚晚一直很好奇,她二哥这是把东西都藏哪里去了呢?不仅隐秘,还能拿取自如,真是人才呀。

    重生以来的第一个除夕,周晚晚兴奋得有些睡不着。“大哥,明天囡囡就长一岁了。大哥、二哥也长一岁。”周晚晚开始逗哥哥们说话。

    “囡囡现在几岁?”周阳其实根本没指望妹妹能明白长一岁的意思,只是觉得她认真的小样子好玩儿。

    “一岁,明年两岁。”周晚晚伸出一个小指头,然后又伸出一个。

    兄弟俩都被她逗笑了,又是摸她软乎乎的小卷毛,又是掐脸蛋儿,让周晚晚皱着眉头躲了好半天。“明年囡囡想能快点长成大孩子。”周晚晚努力把兄妹谈话导入正题。她非常想知道哥哥们的新年愿望,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们实现。“大哥、二哥明年最想要什么?”

    “大哥最想囡囡能吃饱。”周晚晚听得心情有些低落,一罐麦乳精无论二哥怎么省着喂她,都没有多少了。大哥最怕的就是让她挨饿吧?

    “还有呢?”周晚晚希望大哥能说一个有关于他自己的愿望。

    “囡囡不生病,好好长大。”周阳想了想又补充:“我们四个都不生病,都快点长大。”

    “还有呢?”周晚晚追问。

    “希望囡囡的牙快点长出来。”

    “还有呢?”周晚晚还是不死心。

    “希望天别再旱了。”

    “希望大哥能拿一等工分。”

    ……

    最后周晚晚终于放弃了,大哥说了那么多,没有一样是有关于他自己的,唯一一个沾点边的还是要多干活……

    周晚晚又把目标转向她二哥,周晨的愿望就具体多了,“最想囡囡能有一把铁勺子。”

    周晚晚点头,这个木勺子真是太不好用了。家里唯的铁器除了那口大锅和劈柴的斧头就是几样必不可少得农具了,其它的前两年都拿去大炼钢铁了,依周家现在的情况,想买一把铁勺子还真是个奢侈的愿望啊……

    “能刷牙。”前几年周晨小的时候,母亲是刷牙的,后来饭都吃不上,又被周老太太和王凤英讽刺了很多次,李秀华就没再刷了。

    “能给囡囡吃上白面。”

    “春天能给囡囡掏到鸟蛋。”

    “奶别再骂人。”

    ……

    周晚晚将她二哥的新年愿望一件件记在心里,除了有关于周老太太那条做不到,其它都不难办。她会帮二哥一样一样都实现,就是二哥想不到的,她也会帮着他想到,她会让自己和哥哥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第二十四章 快乐

    过完年的这半个月,是周晚晚重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两个哥哥除了做点周老太太指派的家务活,其它时间都陪着她。在周晚晚的鼓动下,兄妹三人把能想到的游戏都开发了出来。两个哥哥斗鸡、扳手腕、摔跤、弹溜溜——周晚晚从耗子洞抠出来的、甚至周晨还在一块木板上用木炭画了棋盘,又在几个小木块上画了棋子,兄弟俩像模像样地下起了象棋。

    当然,哥哥们也没忘了周晚晚,二哥教她翻花绳,很耐心地等着她,看她的小胖手指头老半天也翻不出一个花样,竟然还能很真心地夸她脑子聪明手又巧……

    周晨还在地上画了个格子,跳给周晚晚看,告诉她,以后长大了就可以跳了。接着又演示了跳皮筋、踢毽子,最后趁周红英不备还把她的宝贝嘎拉哈偷过来给周晚晚演示了一遍。周晚晚一头黑线地看着她二哥熟练地、兴致勃勃地给她演示长大后就可以玩儿的女孩子游戏,很是怀疑二哥对这些也是很感兴趣,只是碍于男孩子的面子不好意思去碰,现在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玩儿了,真是非常投入啊。

    作为一个好妹妹,就是得善解人意,想哥哥之所想。周晚晚没事儿就缠着二哥玩儿给她看,还在一边很认真地拍手,调动二哥的积极性,让他很是正大光明地玩儿了一阵子。

    其实,周晚晚最幸福的是在哥哥们下棋的时候,她可以靠在哥哥怀里,尽情地享受着放松、静谧又温馨的时刻,她能踏踏实实地体会到,他们仨在一起,很圆满很快乐地在一起,她此生所求不过如此。

    正月初八,是周晚晚的生日。除了两个哥哥,没人记得。即使哥哥们记得,也没有能力给她过生日,家里已经有三年没见过鸡蛋了,更别说说服周老太太给她做一碗面条了。可哥哥们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帮她过了生日。

    初八一早,周阳就起来扫雪,回来后找了件老棉袄穿上,又旧又破,只有一个优点就是宽大。在腰间扎了根草绳,把周晚晚往怀里一揣,也不系扣子,两个前襟左右一搭,就是一个收缩自如又保暖舒适的育儿袋。周晚晚刚从大哥袋鼠妈妈一样的育儿袋里伸出小脑袋,又被二哥拿了一件毛衣把头脸裹了个严实。出门的装备齐全了,周晚晚重生以来,第一次跨出了屋门。

    周家大院子里的雪早被周阳扫干净了,积雪被推到房前的菜园子里,只有靠近大门的木障子旁有一堆,周晚晚一眼就看见,把小脖子使劲儿往前伸,“雪人儿!”

    妹妹的惊喜让周阳很高兴,把她几乎要跑出来了的半个小身子塞进怀里,带她去看雪人。

    那是一个圆润饱满干净剔透的雪人,看得出周阳堆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甚至还在脑门儿上画了两缕小卷毛,一看就是照着周晚晚的样子来的。虽然周家贫乏得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来装饰它,周阳只简单地给雪人按了眼睛嘴巴,周晚晚还是喜欢得不行,在大哥怀里高兴得扭来扭去,还费劲地扒下二哥给她捂上的毛衣,很响亮地亲了大哥一口作为感谢。

    周阳抱着妹妹傻呵呵地笑,周晨一边给周晚晚重新包好毛衣,一边笑骂她“小马屁精”。最后,周晚晚终于获得许可,近距离地摸了几把雪人,就被带回屋子了。虽然春节就已经立春,三家屯还是在一片天寒地冻之中,周晚晚这可怜的孩子,连一个像样的围巾都没有,更别说保暖的帽子了,周阳兄弟绝对不敢带她在外面待久的,妹妹好容易养出来点肉,可不能生病。

    这个生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哥哥们没有对她说生日快乐,那个雪人过几天也会融化掉,可哥哥们的心意周晚晚收到了,并会珍藏一生。

    接下来的日子,周阳还是会隔个一两天,挑太阳晴好的中午揣着周晚晚在院子里放放风的。

    周家的院子与周晚晚印象中一样,坐北朝南四间土坯茅草房,靠东墙有一间用木板和泥巴糊出来的低矮仓房,院子四周用小孩儿手腕粗细的杂木杆夹了一圈木障子,估计夹了有些年头,这三年遭了大灾,又没有心思修缮,都已经变成黑灰色,个别地方还有腐烂和被牲畜破坏的缺口。三家屯虽然不靠大山,周围却有好几个长着杂树林的小土包,十里外还有一个方圆三四百亩大小的小寒山,虽然出不了参天古木,周围农家盖个房子、夹个障子的木头还是足够的。所以,三家屯稍微勤快点的农家,都是用木头夹障子,周家儿子多,障子夹得尤其整齐。

    大门开在正中,一条四五米宽的夹道直直地通向屋门,左右两边是南园子,加起来有半亩多地,现在正堆着一冬天扫出来的雪。再往院里靠东障子是牲口棚,西障子边是狗窝和鸡窝,猪圈在最南边的下风处,当然,现在周家除了几口人是什么牲畜都没有的。

    据周晚晚的记忆,后园也有半亩地,靠后障子是柴草垛和厕所。因为后面空旷荒凉风很硬,周阳是不会带周晚晚去的,他只是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站一会儿,指给她看看院子里的东西。

    周晚晚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周家小院,和周家墙上那一行不再清晰的标语,还能依稀辨认出是:一个萝卜千斤重,两头毛驴拉不动。前街赵五婶家的房子上画的是红薯下蛋高产的宣传画,看来也是画了很长时间了,要不是看见了旁边的标语,周晚晚根本辨认不出那红红的比脸盆还大的一团是个大红薯。这些周晚晚都一眼掠过,今世她回来,关注的从来不是这些。

    周晚晚的目光停驻在被大雪覆盖着的茅草房和柴草垛上,看了好久,感觉像看见了前世在给小孩子看的外国童话书上的插图,虽然她知道,眼前洁白的雪堆不会如童话中软绵绵甜丝丝,大雪覆盖下的房子里也没有昏黄温暖的灯光和美味的食物,但她就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在大哥的怀里,被呵护着,这种幸福温暖让她把看到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情。而且,她知道,这一世,她会牢牢抓住这幸福温暖,永不放手。

    在周晚晚和哥哥们幸福的年假时光即将过去时,出了一个小插曲。

    起因是周军连着在家里翻了几日后,很不甘心地抱怨,有耗子洞咋没耗子呢?这么多粮食,按理说周家的耗子不能饿死呀,咋没见着一只呢?

    周晚晚汗,她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存了这么多粮食,一只耗子都没有,还真是不合常理。所以,第二天中午,一只又大又肥的大耗子就在周家南墙的窗根儿下晒太阳了。周阳抱着妹妹赶紧躲到屋里,那么大一只大耗子,可别咬着妹妹!

    周军和周家其它的男人倾巢出动,扑向那只不知死活的耗子,最后,那只大耗子死在了周春来的斧头之下。

    当晚,周家人吃上了久违的肉食,炖耗子肉。虽然知道空间出品,绝对不会有任何疾病,周晚晚还是坚持不肯去东屋看他们吃饭,看了她真的会有心理阴影的……

    接下来几天,在周家人的不懈翻找下,又有几只大耗子落网,真是一个收获颇丰的正月。同时,三家屯其他人家也看到了耗子的身影,在耗子肉的刺激下,全村开始了一场很大规模的灭鼠行动,直到周晚晚从空间前后放出去的近百只大老鼠被全部打死或者逃到村外,三家屯的耗子又一次灭绝为止。

    屯子里过年一样,几乎有青壮年小伙子的家庭都吃上了耗子肉,人人见面必谈耗子。村里的老人甚至推测,灾年要过去了,耗子都回来了,证明咱这块地又能养活他们了。耗子都能养活了,人还能饿着吗?这是个好兆头啊。

    过了正月十五,天气慢慢开始回暖。北风不再刀子一样刮着人脸,太阳的光也跟着暖和了很多,积雪有了一点融化的迹象,房檐上的冰溜子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大了起来,中午的暖阳下甚至能听到它往下滴水的声音。

    在一个被透过窗纸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中午,赵四奶又一次来到了周家。如上次一样,赵四奶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被周老太太热情地推让着脱了鞋请到炕头,又把烟笸箩推到她面前,留在家里的几个人陪着唠了几句家长里短,赵四奶才说起此次来的正事。

    赵四奶此次来,是受沈家所托,来商量周春来和沈玉芬的婚事的。年前周春来的年礼对沈家来说真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沈家孩子多,而且年纪都小,沈玉芬作为家里的老大,沈家本来是不打算让她早结婚的。一来可以在家多帮帮父母,多挣点工分拉拔一下弟妹,二来也想拿捏一下周家,多要点彩礼。

    可大旱这几年,让沈家父母的算盘完全打空了。沈玉芬在家,挣了工分也不能换成粮食或者钱,还得多吃一份大人的口粮。最主要的,最后这两年,三家屯这一片几乎绝了嫁娶,一来确实拿不出彩礼,二来谁家也没能力再养一个大活人。

    所以年前沈家提议结婚被周家以周春来不在家婉拒了,年后,沈家分到的救济粮眼看越吃越少,又要熬过青黄不接的好几个月,沈家不得不旧事重提。这次沈家已经不再坚持要当初订婚时说好的一百斤麦子和一百块钱的彩礼了,只要周家拿出五十斤麦子就行,那一百块钱可以结婚以后分两年再给沈玉芬。

    这样的条件,沈家是反复衡量周家的家境,又根据周春来送的年礼提出的。不得不说沈家估计得真的很准,五十斤麦子周家没有,五十斤面粉还是能拿得出的。不过,拿出五十斤面粉,周家也离断顿不远了。

    当天晚饭前,周家针对这件事召开了家庭会议。绝大多数人,确切地说,除了周春来以外的其他人,都是不同意结婚的。粮食都给了出去自己家吃什么?又来一个大活人,拿什么养活?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周春来坐在北炕抽着旱烟卷,一言不发。他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更知道大家说的都是实话。可年后他又与沈玉芬私下里见过一面,沈家的情况实在是太糟了,沈玉芬不得不向他求助了。年前领的救济粮还以前的欠债几乎用了一多半,剩下的一点,每天喝稀得能照到人影的米汤也几乎熬不过两个月了。沈家六个孩子,沈玉芬的三个弟弟,一个十三,一个十五,一个十六,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这点吃食,对他们来说跟没吃差不多,都饿得站不住了。

    沈玉芬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也在找人家了,只要三十斤麦子的彩礼就肯嫁了。要不是最小的妹妹才八岁,估计也得找人家了,能不在家等着饿死,又能多少给家里赚点口粮,还有什么理由不嫁呢?

    在这种情况下,沈玉芬就更不能在家吃白食,说什么都得嫁过来了。否则,她这个大姐几乎没脸见家里的弟妹,更对不起父母。

    “老四,你咋想地?”大家说了那么多,周春来一言不发,周老太太就催着周春来表态。这件事,大家可以说理由反对,但不好最后下结论,都等着周春来一锤定音呢。只有他自己说出不娶,他们这些反对的家人以后才不会落下埋怨,周老太太这个当娘的都不肯担这个责任的。

    周春来依然一言不发,抽旱烟的动作却凶狠了很多。

    家人的想法他怎么会不知道,但这个“不娶”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一旦说出来,他跟沈玉芬的缘分就算尽了,沈家一定会退婚,然后马上给沈玉芬安排一个出得起彩礼的人家嫁过去的。

    周家这次家庭会议就这样在沉默中结束了。

第二十五章 衡量

    晚上,回到西屋,周晨对哥哥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我知道四叔这个媳妇娶了会操心,又想让他娶。”

    “玉芬姨人挺好的,听说可勤快了,妈还说她会来事儿,娶了咋会操心?”沈玉芬自跟周春来订婚后是来过周家几次的,周阳跟她也有过接触,最主要的是,母亲挺肯定这个未来四婶。

    “她家兄弟多,又都小,以后四叔肯定得帮衬着,咱一大家子一起过日子呢,到时候肯定得有人不消停。再说,玉芬姨的娘可是有名的‘小算盘’,咱一家都得给她算进去。”周晨很冷静地跟哥哥分析着,周晚晚很奇怪,周晨小小年纪,怎么能把问题看得那么远,是听人说的?要是自己想的,那也太早慧了吧。

    “那你还希望四叔娶玉芬姨?”

    “四叔觉得玉芬姨可心呢。”周晨说得有些腼腆。估计是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个话题。

    “那到底娶还是不娶呀?”周阳被弟弟一说,原本觉得跟自己没啥关系的一件事,变得左右为难起来。

    “看四叔自己呗。”周晨倒是轻松了。本来就没他说话的地方,他也只是跟哥哥闲聊嘛。

    周晚晚听着大哥好半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二哥却在她耳边呼吸绵长地进入梦乡,一脸黑线。二哥你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转嫁烦恼这种事很不道德的你知道不?你怎么能欺负老实人呢?

    第二天,周家的气压很低。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媳妇现在不能娶,也娶不起,可谁也不说出来,都用沉默逼着周春来自己说出“不娶”这两个字。可周春来的舌头仿佛有千斤重,他说不出来。可想娶又没有办法娶,所以,就这么僵持住了。

    又过了一天,周春来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身上的烟味儿堪比周老头了,估计这几个晚上都没睡过觉,就抽烟了。

    家里还是一片沉默,谁都没有松口的意思。周老太太和王凤英看周春来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了,带着不满与戒备,就怕他忽然提出什么让她们接受不了的要求。

    周春来依然沉默,吃过早饭忽然出门了。周晚晚看着四叔有些塌下来的腰背也沉默着。她知道,最后四叔还是娶了沈玉芬,而且就是在今年春天娶的。

    至于怎么娶成的,周晚晚不知道,也没打算插手。五十斤小麦,这对她来说真的只是抬抬小拇指的事,可她不能再有所动作了,她最近做得已经够多了,万一因为这件事而给自己惹上麻烦,甚至连累哥哥们,她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要背着,除了哥哥们,对谁,她都打算袖手旁观。特别是周家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为他们铤而走险?那绝不可能。

    傍晚,周春来回来了,带回消息,沈家同意结婚,彩礼先欠着,今年秋天补上一百五十斤玉米,明、后两年补齐一百块钱彩礼。

    周家一时又陷入一片沉默,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这个条件背后的得失。周春来却坐不住了,他把周家众人一个一个地看了一遍,最后盯着周老太太哀求地叫了声:“娘!”这一声,包含了太深的哀求与疲惫,沉重得听了让人眼眶发酸。

    周老太太屁股一调,转过身对着窗户,不看儿子。就是不要彩礼,周家也还得给他们家养个大活人呢!而且到秋还不是一样要粮要钱?

    周春来又用血红的眼睛去看周老头,看了半天,周老头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烟袋锅子,没给小儿子任何回应。周春来抱着头蹲到了地上,无声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周家的家庭会议又一次无声地结束了。不过跟前几次不同,这次大家心知肚明,无声地做了决定。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生产队已经开始上工,虽然雪未化完,地里的农活还不能开工,但堆肥、修理农具、搓草绳做草帘、挑拣种子等一些零活还是得开始做了。这个时候妇女和拿三等工分的小孩子们是不用上工的,一来没那么多活,二来妇女们也要趁没大忙,把一家人一年的鞋袜准备出来。可周阳去上工了,他现在拿二等工分,如果认真来算,也是不用去的,可是为了不受周老太太的咒骂和王凤英的白眼,他还是跟着父亲去堆肥了。虽然比周阳大两岁的周军还是安稳地歇在家里,还是心安理得地拿着三等功分。

    周晚晚在周阳去上工的早上心情很是低落了一阵,虽然她知道,大哥现在身上是暖和的,身体是强壮的,心情是愉悦的,可看着刚满十四岁的大哥跟一群青壮年劳力一样去干重体力活,她还是心疼得不行。其实周晚晚知道,大哥之所以这么积极地去干活,最主要的还是想早点能挣上一等工分,只有这样,他们兄妹在这个家里才能有一席之地,才能不时时被人欺负。正因为明白大哥的苦心,周晚晚才更难过。

    周晨的心里也不舒服,他抱着妹妹沉默了很久,然后架着她的小胳膊把她举起来,“囡囡要快点长大呀!”

    周晚晚也希望自己快点长大,比谁都迫切。哪怕能快点学会走路呢,也能多帮哥哥们一些,让他们少为她操心一些。所以她现在更努力地学走路了,而且还挺有进步,能自己走几步了。周晚晚觉得她的腿还是不够强壮,先天加后天的双重亏欠,让她无论怎么科学补养、积极锻炼,都达不到一个强壮小孩的标准。

    正月的一天,周春发从大队拿回来一张印着“贫下中农是人民公社的当家人”的宣传画,下面印着1962年的月历。从此,周晚晚每天都会瞄两眼,周家没有任何钟表,当然也不会有日历这种没用的东西,他们过日子起床睡觉看的是太阳,种地干活看的是节气,日历这种东西真是没有用处的。

    当时间进入三月份,农历壬寅年的正月也要过去了,而预示着农民忙碌的惊蛰也马上到来。

    惊蛰惊雷起,农人闲转忙。前世周晚晚就看着大哥随着节气安排农务、生活,已经很习惯这些农谚了。过了惊蛰,大地雪也快化干净,就要准备整地备耕,二哥也要忙起来了。

    没等惊蛰惊雷起,一个颇具震撼性的消息在村子里迅速传播起来——国家又要发救济粮了!据说是北边陵安县传过来的消息,谁谁谁的什么亲戚是哪里哪里的工作人员,内部消息,很准的。消息来源有好几个版本,却一点都不耽误大家对这个消息的笃信。

    据说好几家都开始吃稠粥了,马上就要有粮食了,还省着干啥?吃!

    周家也因为这个消息开始变得不平静。在周春来又一次提出结婚的要求后,周老太太把周春发派去了绥林县城,她要跟大女儿确认一下这个消息的可靠性,如果真的又要发救济粮了,那家里多一口人,就能多领一份。而且,沈玉芬嫁过来可是个好劳力,一年挣的工分也不少,如果今年年成好,到秋也能多分到不少粮食,说不定还能多分到点钱呢。再说,现在不给彩礼,等人都进了门,那给不给,给多少,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她还能再跑回去不成?再跑回去,那吃亏的可就不是自己家了!

    这笔帐一算,周老太太对现在把媳妇取回来还是比较看好的。

    周春发当天晚上就回来了。周红香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听说县里也传得挺凶,不过救济粮具体什么时候到还不清楚,所以周红香这次没跟着回来,说是要打听清楚了有了准信儿再回来。

    有了这颗定心丸,周老太太拍板,农忙前把媳妇娶进来!

    第二天,周老太太就颠着小脚行动了起来。先去请赵四奶,把周家的打算跟她说了一下,又送了二斤白面,请她从中多多周旋。

    有了这二斤白面垫底,赵四奶的行动力惊人,当天就带回消息,沈家改主意了,先给三十斤白面才能结婚,到秋再给一百斤玉米,彩礼钱照旧。周老太太气个倒仰,说好了的怎么说变就变,你们沈家卖女儿还带就地起价的?赵四奶劝了又劝,人家沈家也是知道救济粮的事的,哪能就这么白白把一口人的粮食送出去?况且人家姑娘是出嫁,哪能一点彩礼都不收,那不成了倒贴?别人不得猜这姑娘怕是有什么毛病吧?咱娶了脸上也没光啊。

    周老太太想了想,他们沈家能就地起价,她也可以坐地还钱嘛。于是周老太太胳膊一挥,十五斤白面,爱嫁不嫁!我还得替他们白养活一年闺女呢!

    赵四奶踩着双半大小脚急匆匆地去五里外的大高屯找沈家商量去了。周老太太在家坐在炕头唾沫横飞地骂了一顿沈家,卖女儿也不看看行市,就你那闺女,还想卖个千金小姐的价?不嫁拉倒!我们周家拿的是大米白面,没你家还有别家,你就留着你那闺女在家饿死吧!

    周晚晚自付对周老太太了解很深,但还是控制不住地震惊了。这么恶毒的话,是能说自己儿媳妇的吗?好吧,比这恶毒的话周老太太也是说过的,她震惊得真是没见识。可是,周老太太不是对沈玉芬印象不错吗?前一世,在四个儿媳妇当中,沈玉芬也是最受周老太太喜欢的。怎么这还没嫁过来就骂成这样?

    沈家和周家的做法谁对谁错周晚晚不想评断,可对周家来说,这二三十斤面粉还是能拿得出的,虽然拿出来一家人的口粮就要紧张,可既然周老太太自己点头要娶了,怎么到谈条件的时候反应这么大呢?她偷偷给周红香拿去的面粉也得有三十斤了吧?怎么娶个儿媳妇就不行了呢?

    周晚晚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出,在周老太太心里,自己生的女儿和别人生的女儿已经不是内外有别这么简单了,而是物种区别这种本质上的差距。她生的,必须是人上人——至少在周家所有人之上,是必须享福的;别人生的女儿,就天生是贱命,干活受苦的,敢享受一点,敢分去一点本该是她女儿享受的东西,那都是十恶不赦的!当然,这个别人,也包括她的儿媳妇,这个天生干活受苦的贱命,更包括她自己的孙女。

    这是周老太太一生都让人无法理解的逻辑,她的女儿是凌驾于所有周家人之上的,包括周家的儿孙,可她却理所当然地把别人的女儿当脚底下的泥,包括她的儿媳和孙女。

    赵四奶来回跑了几天,沈家和周家终于各让一步,周家出二十斤面粉,沈家又为女儿要了一套衣服,算是谈定了婚事。日子定得很近,就在春分过后的二月二十二,三个二,是成双成对的好日子。

第二十六章 筹备

    大日子敲定,两家开始商量细节了。问题接踵而来,周老太太和沈大娘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你来我往,差点跑断了赵四奶的腿。最后两家没办法一家出一斤面粉,才安抚住差点撂挑子不干的赵四奶。

    首先周家答应给的新衣服变成了周娟的一件旧夹袄、周平的一条旧裤子,虽然都没有补丁,可都是旧得都有些褪色了,裤子还有些瘦,沈家说什么都不答应。周老太太就坐在炕头又把沈家的祖宗十八代翻出来骂了一顿,最后结论,爱结不结,要衣服就这两件旧的,不要就把闺女留家饿死吧!

    其实这事还真不是周家故意要拿捏沈家,周家是真的拿不出一套新衣服来。布票虽然每年都发,可是村供销社已经两年没进布料了,乡供销社也没有,要买得碰运气,等。一来婚期将近,等是等不起的,二来,即使有布料周家也买不起,一尺最便宜的花布要两毛八分钱,一件上衣要七尺布,裤子五尺,一套衣服就得三块多钱。周家现在别说三块多钱,就是三毛也拿不出来。生产队已经三年没发过钱了,以前还可以卖个鸡蛋攒个几分几毛的买点盐、火柴之类的日用品,这两年鸡早吃光了,全家一年也见不到一分现钱,拿什么给新媳妇置办新衣服?

    双方又僵持了起来,眼见婚期将近,周春来嘴上起了一圈燎泡,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烟味儿,头发蓬乱油腻,眼睛血红失神,被他看一眼都让人脊梁发麻,就怕他一时控制不住做出点什么事来。

    在周老太太又一次指天指地地破口大骂之后,周春来一言不发地收拾起被沈家退回来的两件旧衣服出门了。再回来时,他后面跟着满面春风的赵四奶,沈家收下衣服了,婚期照旧。

    后来周家人才知道,是周春来找了沈玉芬,然后沈玉芬就做主收下了衣服,沈大娘在家拍着大腿哭了一大场,最后被大女儿不知道怎么劝服了,打叠起精神跟周老太太继续斗法。

    接下来就是商量新房了。周家本来打算就让周春来夫妇住东屋外间的北炕。这在当时的东北农村是很普通的事,甚至还有的人家屋子窄,儿子结婚还和父母住一铺炕,中间拉个帘子或者放个柜子一隔就算保护隐私了,谁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沈大娘不同意,凭什么四个儿子前三个都有一间房,到老四了就得跟两个老的挤一个屋子,不行!必须得给闺女争一间房!

    沈大娘的态度异常坚决,周春来没办法,只能求三个哥哥。周春发是指望不上了,他家孩子多,又都大了,一铺北炕住着就显得挤了,而且王凤英凡事掐尖习惯了,怎么都不会退让的。

    周春来把哀求的目光投向了周春喜和周春亮。周春亮抽着旱烟卷无论弟弟怎么看都不抬头,周春喜人老实脸皮又薄,最后扛不住周春来的目光,不顾李贵芝和周平红红的眼圈,点头答应了弟弟。

    商定了新房,接下来就是一些小细节了。压轿的童男定谁,给多少喜钱,送亲的人数,坐床的童男童女,给亲戚报信,等等。

    在周家忙碌地准备周春来的婚礼的时候,节气上也迎来了春分。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一个冬天储存的大雪都已化尽,雪水无声地滋润着干涸了三年的土地,孕育着农人一年的期待。

    几天干燥的春风一吹,前几天还撑不住脚的田地已经可以耕作。太阳升起的时间越来越早,春争日,夏争时,夜短日常的天时催促着世代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的人们抓紧农时。生产队已经正式上工,老队长站在生产队的大院子里,披着他那件老棉袄叉着腰吼了一大通,中心只有一件事,人民公社靠人民,大家打起精神大干一场的机会来了!

    春分前的一周左右,周晚晚已经会走了。这个会走是真的自己走,不用扶着墙,不是走几步就腿一软坐个屁墩,而是可以一直运用自如地迈着自己的小腿儿在屋子里随意走去哪里。

    这对周晚晚的意义绝不亚于人类迈上月球的第一步,她兴奋地在哥哥们放工回来后第一时间跟他们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可是由于刹车系统运作还不太成熟,被地上的一只鞋绊了个大马趴……

    这个让她在以后的一生中想起来就想挠墙的大马趴,直接导致哥哥们对她自己走路的不信任,直到她都上学了,走到哪里还都是尽量背着或者抱着她,足以见得她当时的这个跟头摔得有多惨烈,多丢人……

    在周晚晚终于靠着自己的小短腿走出周家屋门的时候,远处枯死一半的老柳树已经可以看见淡淡的绿意,后园门旁边大杨树的枝条上叶芽的包包也饱满地挂上了枝头,过不了几天,就会冒出嫩绿清新的嫩杨叶了。

    村外的田地上,各个生产队都开始春耕整地,家里的前后园子也要翻一遍准备种菜了。周霞和周玲拿着一把折了一半的废铁锹轮流翻着园子,周霞穿着她姐小时候穿的一件小夹袄,周霞还是冬天的旧棉袄,一边的袖子烧火时烧了两个洞,露出烧成黑色的棉花。

    周晚晚兄妹三人已经换上了毛衣毛裤,周霞也有,不过看样子,她的毛衣毛裤也被周老太太送给钱燕了。自从上次周晨让周霞回西屋住被她告密后,兄妹三人中对周霞最为关注的周阳也不那么热情了,几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基本是没什么交流的。

    过年时周霞的新衣服被拿走后,周晚晚仔细观察过周霞一段时间。她好像也是伤心的,但一点都没耽误她对周老太太母女的热情,更没如周晚晚所愿,唤起她对母亲的孺慕之情和对同胞兄妹的亲情。周霞面对两个哥哥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对周晚晚这个妹妹,多数时候是仇视地瞪一眼,偶尔路过她身边,会顺手推她一下,还在练习走路的周晚晚每次都被她推个跟头,好在都不太疼,周晚晚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周晚晚有时候就想,如果周霞此生对他们兄妹三人所做的只是冷淡,或者偶尔推她一下,那么她就什么都不跟她计较了,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吧,为了大哥和二哥能安心,她可以忘记前世周霞所做的一切事情,做个彼此陌路的姐妹。但如果周霞还如前世一般,那就别怪她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虽然天气转暖,到了换季的时候,但很多人还是穿着冬天的老棉袄。周晚晚很清楚地记得,直到她都上大学了,村里一些人还是一年两套衣服,一套棉衣从冬穿到春,一套单衣从夏穿到秋。但这些人要么是家里穷得粮食只够吃半年一尺布都买不起,要么是没有女人做针线,只能对付着穿。可周富和周军兄弟也没有换季的衣服就让周晚晚不理解了。

    前世,周晚晚有记忆起就记得周军一直都是这样,春天穿着穿了一冬天的老棉袄,露着棉花,衣襟和袖口沾着黑黑的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散发着说不清的味道。后来他一只手废掉了,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娶不上媳妇了,变得更邋遢了。

    可现在周军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家里有母亲,有二十多岁的姐姐,怎么还是这样邋遢呢?甚至周富也是如此,一件棉袄就这样光秃秃脏兮兮地穿着,让本来就因为沉默寡言而显得比同龄人成熟的他更显老气,再加上一条走路不利索的腿,怪不得后来娶不到媳妇只能用周平换亲。

    王凤英和周娟母女却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虽然没有新衣,夹袄外面的罩衫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补丁也补得针脚平整,周晚晚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们怎么就能放任周富兄弟俩就这么出现在人前。

    春分过后,马上就是农历二月二十二了,周春喜一家在一个傍晚搬到了东屋外间的北炕。西屋外间正式成了周春来的新房。

    说是新房,其实也没什么布置的。只把房间好好打扫了一遍,家具是没有的,请木匠打家具时间上来不及,家里也没有粮食给木匠吃,更没有钱付工钱。周春来只能在墙上钉了几个木架子,准备放两个人的衣服和零碎东西。甚至一副新铺盖都做不起,两个人的旧铺盖放一起,就算结婚了。

    看了布置完的新房,周老太太对沈家又是一顿骂。三个儿媳妇娶进来,陪嫁最少的李贵芝还是有一床新铺盖两口木箱子的。沈玉芬家竟然什么都不陪送,还讹去她二十斤白面一套衣服,这卖女儿卖得真是不要脸至极!

    至于自己一分彩礼没出,自己家一件新东西都没给小夫妻添置,周老太太是不会想得到的,她的世界里,对家里的儿子、亲家,只有别人对不起自己,只有别人为自己做贡献,从不会想到还有两好合一好、礼尚往来这回事的。

    无论两家有多少争吵和不满意,周春来和沈玉芬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农历壬寅年,二月二十二,公历1962年3月27,一大早,周家全家都没去上工,打扫好房子,烧上热水,开门迎客,举行婚礼。

第二十七章 婚礼

    按习俗,乡村娶媳妇怎么样都要招待一席酒菜的,但在这样的时候,谁家有余粮来做酒席呢。况且,来道贺的也拿不出礼金,乡村人实在,顾点脸面的人没拿礼金断不会坐下白吃人家一顿酒席的。所以,大灾这几年,三家屯这一带少有的几次婚礼都是不办酒席的,亲戚乡邻来贺个喜,喝一碗水,举行一个革命化的结婚仪式,就算是礼成了。

    一大早,第一个来的亲戚是周老太太的娘家兄弟,赵宝根。周老太太闺名赵满桌,是赵家的第四个女儿,前面三个姐姐分别叫招弟、领弟、改子,到周老太太这,第四个闺女,可以坐满一张桌子了,就叫满桌,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盼儿。

    周晚晚一直觉得周老太太对除了她两个女儿以外的所有女人都带着轻视,根源就在这里。赵家对儿子的盼望太强烈了,导致潜意识里对女儿的轻视,周老太太从小接触的就是这些,让她觉得女人低人一等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她欺负家里所有的女人;同时,她又最能体会女人被歧视的苦,所以对自己的女儿加倍爱护,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的女儿被欺负、被歧视。

    赵宝根五十岁了,拿着四姐给的地瓜干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完全无视来看热闹的几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的口水。周老太太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问起其他几个姐妹,知道要么因为路远,要么因为农忙不能来,只是撇了撇嘴,丝毫没放在心上。来了也是空手来,还得招待一顿饭,不来更好。

    周家三个媳妇的娘家也都没有来人,王凤英的娘家穷得全家人都没一件能见人的衣服,铁匠炉虽然离三家屯不远,可来了也不管饭,饿着肚子一来一回实在是不划算,就不来了。李贵芝的娘家很远,在离杨树沟乡还有三十里的东风乡,据说也很穷,更不能来。老三媳妇李秀华的娘家倒是不远,就在离三家屯不到五里的宋屯,可李秀华已经没了,当时李秀华的娘家人还来周家闹了一场,弄得关系很僵,至今都没来看过李秀华留下的四个孩子一次。这次周春来结婚,周老太太做主,不给他们送信儿,就当没这门亲戚了。

    太阳露头的时候,周老头的一个拜把子兄弟宋石头带着儿子来了,带了半斤白酒当贺礼。这可是一份大礼!这样的时候,谁家能有余钱买酒呢,也没门路买呀。村里的供销社早就脱销了,乡里的供销社也得跟售货员关系好才能买到,散装白酒六毛钱一斤,那可是将近四斤好白面的价钱!要不是宋石头的儿子在城里上班,吃供应粮,怎么买得起哟!一时间,宋石头在村里人眼里成了大人物,比来主持婚礼的老队长还要被高看一眼。

    宋石头和他儿子受到了贵宾级别的待遇,被让到东屋炕头,和老队长坐一起。周老头小时候从关内逃荒来到东北,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籍贯和家人了,孤身一人给地主扛长活,后来认识了宋石头,拜了把子,这些年就当一门亲戚走动着。

    人还没来几个的时候,周晚晚被周晨抱着出去瞧了一圈就回西屋了。然后周晨和周阳被指派去邻居家借桌凳,周晚晚就被二哥栓西屋炕上了。是的,她又被栓上了。

    自从那个倒霉的大马趴,两个哥哥对周晚晚的行走能力一直持怀疑态度,又目睹了一次她自己从炕上下地,小短腿够不着地面又摔了一次的恐怖事件后,她的行动范围就被彻底限制在两人眼皮底下了。只要两人在家,必然是留一个看着妹妹的,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去干活的时候,周晚晚已经把整个周家探索一遍了,别说自己下地,她甚至都能帮周红英干一些拿鞋子、递东西之类的小活计了。

    不过今天周晚晚一点都不介意被栓起来。刚刚出去走了一圈,她的小脸就被捏红了,现在外面那么多人,出去就是找虐啊,还是好好听话,藏屋里吧。

    眼看着太阳红红地升了起来,周春来在本村几个处得不错的小伙子的簇拥下,推着一辆小独轮车出门迎新娘子了。前几年,村里人娶媳妇还是能跟队里借两头牲口拉着车去接亲的,这两年牲口相继饿死病死,剩下的几头走路都打晃,哪能拉车。所以只能推一辆独轮车去接亲了——总不能让新娘子自己走来吧。

    大高屯离三家屯五里路,几个大小伙子半个小时用不上就能走到,所以回来得也快。独轮车推着沈玉芬,后面跟着大高屯作为送亲的娘家人的几个媳妇和年轻姑娘。没有鞭炮,没有迎亲的唢呐,甚至大门口都没有一张红喜字,婚礼就这样开始了。

    沈玉芬穿着周家送去的一套半旧的不太合身的衣服,梳着两条枯黄的辫子,新社会了,也不兴红盖头,举行仪式时她就低着头跟周春来站在一起。沈玉芬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是她最小的弟弟,十三岁,干瘦矮小,看着还没有周晨高,狼吞虎咽地啃着一个黑面馒头,那是周家给压轿的童男的礼金。

    先是老队长讲话,大概意思就是一对新人在共同的革命目标下走到一起,以后要努力劳动、积极投身到人民公社的革命建设当中去,争典型、做先进,做社会主义的好青年。然后向主席像三鞠躬,就算礼成了。

    新人礼成,来贺喜的亲友和村里人陆续都走了,大高屯送亲的娘家人也走了。下午还得上工呢,耽误一上午就是耽误四五个工分,下午可是不能再耽误了。

    沈玉芬被带进新房,坐在了铺着被子的炕上,叫坐福。本来是要有一个童男一个童女陪着坐的,可是观礼的人都走了,也没了压床的小孩,周家只好让周玲和周晨在新房的炕上坐一会儿意思一下,算是全了礼。

    沈玉芬就这样成了周家的四儿媳妇,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刷锅做饭,吃过早饭就跟着两个嫂子上工去了。

    周家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媳妇有什么太大改变。估计最不舒心的就是王凤英了,她不能再把所有的家务活推给李贵芝了,自从沈玉芬嫁过来,周老太太就宣布要三个媳妇轮流做饭、做家务,王凤英的好日子也过到头了。

    其实李贵芝的日子也不好过,搬到东屋,每天在周老太太的眼皮底下,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对他们母女来说真的是一种巨大的折磨。特别是晚上,周兰饿得直哭,哭得周红英睡不着发脾气,吓得她几乎要捂住女儿的嘴。

    春耕整地完成,麦子也播下地里去了。三家屯迎来了今年春天的第一场春雨。细细密密的春雨滋润了全村人的希望,持续了三年的大旱终于过去,春播后这场雨至少保证了今年小麦一半的收成,许多老人站在雨中老泪纵横,老天爷开恩了呀……

    春雨过后,大地本应一片生机。这个时候,柳树应该抽出了嫩芽,杨树的叶子一夜之间长成小孩的半个巴掌大,田边地头远远望去,也应该是一片青草的嫩绿。

    可今年的春天却与以往不同。三家屯的这个早春很难见到成片的绿色。村里所有的树,都在那三年的大旱中被扒去树皮,今年春天没有一棵存活。据说,因为同样的原因,离村十里的小寒山,除了不能吃的松树,今年春天也很少有活着的大树。就是地上的草,在经过三年地毯式的的挖草根撸草籽之后,也几乎没有成片长起来的。

    空气中是湿润的水汽和清新的泥土的气息,放眼望去,整个三家屯和屯外的田野大地,一片亮油油的黑土地,却没有了以往春日的杨柳依依,青翠欲滴……

    即使如此,春天的到来还是给农家的饮食带来了变化。

    大地一片生机,家里的存粮却在一点一点地减少,即使各种迹象都表明,今年会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但在粮食没收到自己的手里之前,谁都不能放松。况且,现实也不允许人们放松,年前发的那点救济粮早就捉襟见肘,好容易大地回春,人们**地扑向每一片看得见的绿色,所有无毒的植物都成了能入口的吃食,趁现在有吃的,就得赶紧吃进嘴里去。

    周家这些天最常吃的是草叶子糊糊,周晚晚有幸在重生以来第一次坐上周家饭桌就尝到了它的味道。

    周晚晚已经一岁多了,按理早应该能吃饭了。可周家除了两个哥哥没人关心她吃什么,估计她这么长时间没上饭桌也没在人前吃任何东西都没人注意。而周阳和周晨兄弟只是两个小男孩,他们并不知道还有给小孩子增加辅食这回事,他们觉得妹妹每天喝麦乳精就够了,还有什么比麦乳精更好的东西呢。所以,周晚晚每天的正餐其实都是在空间吃的,然后把二哥喂的三顿麦乳精当点心吃。

第二十八章 春来

    三月末的一天,她的麦乳精终于告罄,没有办法的周晨只能把她带上了周家的饭桌。

    周家当天晚饭吃的就是草叶子糊糊,因为周春来结婚用了周家大半粮食,周家的伙食标准又一次降了下来,糊糊做得很稀,搀着的草叶虽然还算嫩,可还是难以入口。周晚晚被周晨喂下第一口的时候没有心理准备,直接呛了出来。

    真的是没有心理准备,周晚晚没想到这个饭是这样难吃。苦涩的草叶,带皮磨的高粱面,又苦又涩还扎嘴,她吃惯了空间美食的味蕾一时间实在是受不了。

    “不能吃就别上桌子!”周老太太在周晨把周晚晚抱上桌以后就撂着脸子,可是看周晚晚规规矩矩地坐着,实在找不出茬来,才没出声,现在终于找到理由把她撵下去了。“她能吃个啥?白抱上来分我半碗粮食。”

    “奶,我抱囡囡回西屋吃。”周晨抱起周晚晚,把他们兄妹的糊糊折到一个碗里,准备回西屋。周阳过来帮他端着,又拿起自己的碗,也回西屋吃去了。

    拿着自己的碗喂周兰吃饭的李贵芝看着兄妹三人的背影欲言又止。这些日子,周兰都是吃她碗里的糊糊,她也想给周兰要一份糊糊,可又怕周老太太骂,今天周晚晚坐在了桌上,分到了少半碗糊糊。她就想,都是一样大的孩子,周兰也应该有,可周老太太没看见他们母女一样,她想要又不敢说,鼓了几次劲儿,都在最后关头放弃了。

    李贵芝看了一眼炕上沉默地吃饭的周春喜,希望他能替小女儿说句话,她已经在丈夫面前说过好几次这件事了。周春喜看着周老太太阴沉的脸色,轻轻地冲李贵芝摇头。李贵芝红着眼圈低下了头,挑着糊糊里的粮食喂周兰,都是一样大的孩子,她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周晚晚在勉强吃了几口草叶子糊糊之后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正好她最近在准备把自己弄得黑瘦一点,这正是个机会。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一些,周晚晚怕再招摇下去会惹什么麻烦,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可是两个哥哥可不这么认为,他们看着不肯吃饭的周晚晚,急得六神无主。一向沉稳的周阳在地上直转圈,周晨抱着妹妹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自从去年冬天妹妹被捡回来以后,越长越好,聪明漂亮健康活泼,现在麦乳精没了,妹妹又吃不惯家里的饭,肯定又要被饿瘦了,说不定还得生病,像去年冬天一样,慢慢地没精神,最后只剩下一口气在那吊着……

    “要不我再去找找队长,看能不能先给咱点粮食,囡囡吃不了多少……”周阳很犹豫地说,为了自己,他是怎么都不会去求人的,更别说去要东西,可是妹妹不行,他不能看着好容易养这么好的妹妹受苦。“实在不行,再去找找沈首长,咱不要,咱借,到秋加利息还上……”

    “沈首长也不总在村里,听说过完年就回县里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呢。”周晨也没反对哥哥去求人,哥哥不去,他也会去的,说什么也不能饿着妹妹,欠下的人情他们兄弟以后一定会加倍还,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饿着妹妹。

    “先跟奶说说,给囡囡单煮点麦子面糊糊吧,这草叶子的高粱面糊糊咱吃着都得抻着脖子硬吞,她那么小,咋咽得下去。”周阳又提议。

    “奶不会答应的。”周晨很肯定地告诉哥哥,“去说了除了挨一顿骂,啥事都顶不了。咱的黄豆还有一点,咱俩别吃了,以后每天嚼黄豆喂囡囡,过些天再暖和点,去大泡子里找找看有没有小鱼,给囡囡煮鱼汤喝,再看看有没有鸟蛋啥地,囡囡人小,吃不了多少,咱俩这么大人了,咋地都能把她养活了。”

    “那就先这么办,”周阳也很同意,“实在没办法了,我就去求人,咋地也不能让囡囡饿着,你看六丫那个可怜样,看了就心酸。”

    “她可怜,她就可怜在有个脑子糊涂的妈!”周晨对哥哥的话很不以为然,顺便告诫她,“你可别管他们的闲事,她有爹有妈,咋地都比咱囡囡有人疼,用不着咱们操心。”

    “我知道,”周阳痛快地答应,“我就是想说,咋地也不能让咱囡囡到那地步。”

    ……

    听了哥哥们的谈话,周晚晚更内疚了。

    她以前知道周家的伙食不好,知道那菜叶子粥一定不好吃,可从没想到,会难吃到这种程度。她对不起哥哥们那么无私地付出,她应该早点拿出粮食,应该多拿出粮食来,不应该为了怕自己暴露,就让哥哥们吃了那么久这种东西。

    当天晚上,周晚晚被哥哥们哺喂了一把黄豆,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的周晚晚毫无心理障碍地吃了。她知道,她不吃,哥哥们得急坏了,觉都睡不着。躺在二哥怀里,周晚晚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让哥哥们受苦了,以后无论多难,她都不能再让哥哥们挨饿了。

    第二天,周晚晚趁人不备,在周家的柴草垛周围绕了一圈。

    晚上周老太太抱柴火的时候,发现柴草垛下面的一个塌陷的耗子洞,洞里满满的小麦。

    周老太太高兴疯了,哆嗦着腿把周家几个儿子叫去,又派几个孙子在前后门把风,把洞里的粮食起了出来。一个大耗子洞,起了搀着少量玉米的小麦有五六十斤,还有一筐保存得特别好的大土豆。

    周家人看着这堆东西,都相信了这是祖宗显灵、黄大仙保佑着他们了。

    又过了两天,周老太太在仓房后面几个大木头墩子挡着的一块荒地上,发现了一大片长得水水灵灵的荠菜,长得密密麻麻,棵棵壮实,都挖出来得有好几筐。

    有了这些,周家得伙食虽然还是糊糊,却是小麦面加荠菜的糊糊了,偶尔还能放几块土豆。周晚晚每顿都跟着吃几口,唯一的调料就是盐,还是难吃,但不至于喷出来了。

    因为这些粮食,周春来夫妇受的白眼都少了很多。原来娶沈玉芬就是为了多领一份救济粮,可他们结婚后,救济粮就没消息了,到最后大家都知道不用指望了,也就不盼了。可周家一大家子,特别是周老太太却气愤难平,这个假消息让她损失太大了,要不是知道周春来夫妇没那个能力散布这样的消息,她甚至都要怀疑这是他们故意骗她用来结婚的手段了。可即使知道周春来夫妇无辜,也不能阻止周老太太迁怒他们。粮食就损失在他们身上,这是事实吧?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谩骂、迁怒、刁难,这些你们就默默受着吧。

    直到发现了耗子洞的粮食和周家犄角旮旯不时出现的野菜,周老太太的情绪才好点,黄大仙保佑着周家呢,连周春来夫妇这俩败家玩意儿看着都不那么可恶了。

    有了吃的,周老太太当然不会忘记周红香。周春喜又一次被打发去了县城,新磨的面粉送去十斤,荠菜起大早趁新鲜挖了一大筐,又拿了几个土豆。周家人看着为数不多的食物被分走那么多,都没说话,可眼神却是不满意的。周老太太哪里管的了他们满不满意,自己女儿和外孙吃着了才是最主要的。

    周红香在周春来结婚的时候没有回来,说是县医院有个临时工的岗位,她要在那边看着,争取能上岗。做上了临时工,以后万一有正式工的编制,争取上的可能就大了,那可就能吃上供应粮了。这么大的事,当然比周春来结婚重要,周老太太必定是全力支持大女儿的。这次让周春喜去县城,送东西是一件事,另一件事就是看看,周红香当上那个临时工没有。

    周晚晚也知道,她拿出什么都是会被分去一部分给周红香的,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不能因为这样的理由就看着哥哥们挨饿。但是,她也明白,不能一次拿出太多,一是不安全,二是拿得越多,分出去的就越多。她打算细水长流,慢慢来,能保证哥哥们不再吃那么难吃的东西就可以了,然后她可以给哥哥们加小灶嘛。

    不过这个开小灶更得谨慎,得看时机,还得配合环境。不过没关系,她慢慢琢磨着,总有机会的。

    清明过后,天气彻底暖和了,吹在脸上的风都润润的,野地里的草不那么稀稀拉拉可怜巴巴地,慢慢地也长起来了,正是挖野菜的季节。不过经过人们三年的搜刮,野地里的草都连不成片,更别说野菜了,找一上午能找到个十棵八棵就算运气好了。可即使这样,也不能打消小孩子们挖野菜的热情,在屋子里憋了一个冬天,出来在田间地头、荒坡小沟跑跑也是好的。

    周玲和周霞终于把家里那一亩多的菜园子翻好了,每天做完家务,就拿个小筐和一把小木头铲子去挖野菜。所有的铁器当年都拿去炼钢铁了,现在孩子们去挖野菜没有小刀可以拿,都用的是木头铲子。

    周晚晚也想出去走走,后来想想还是作罢。跟他俩走太不安全了,万一被扔在哪个沟沟坎坎里,或者直接把她推哪个泡子里都有可能。所以,周晚晚很乖地留在家里看周老太太种菜。

第二十九章 赵小三儿

    周家前后园子加起来得有一亩多地,好好规划一下,能解决很大的问题。

    一家人早商量过了,还是一大半种土豆,这个可以当粮食,也可以当菜,还好保存,一定得多种。

    而且土豆收回来,还可以接茬种一季白菜,不瞎地。

    剩下的地种常见的蔬菜,大葱、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辣椒等,再留几条垅种旱烟,家里周老头和四个儿子都抽旱烟,少了可不行。

    对了,还得给周红英种一垅菇娘。

    周老爷子带着几个儿子趁放工那一会儿的天光,几天就把园子的地整平,撒上粪,修好垅,剩下的就是周老太太带着几个小的在家种了。

    周老太太先带着周红英、周霞、周玲三个把土豆种上了,剩下的活不多,还都是精细活,小孩子手上不知道轻重,万一种瞎了耽误的可是全家人一年的菜,所以只能周老太太亲自来了。

    周晚晚就蹲在旁边看周老太太种菜,偶尔还能递给她个菜籽什么的,也算有眼力见了,所以周老太太破天荒地没骂人。

    当然,也一如既往地不搭理她。周晚晚觉得这样就行,咱谁也别搭理谁,平安过了这四五年,以后就各过各的日子,说不定到时候见面还可以打个招呼呢。

    这天周老太太种的是辣椒,因为种子是跟人要的,很少,所以点种时特别细心。

    周晚晚正在心里默数她走了几步,点了多少种子,当街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外乡人的吆喝声,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是“卖小鸡仔”。

    周老太太赶忙从园子里出来,往当街去。周晚晚很奇怪,周老太太一分钱没有,拿什么买小鸡仔?

    跟着到了大门口,伸着脑袋往当街看。卖鸡仔的已经把手推车停在了隔壁薛老五家门前,薛老五媳妇和她家前院的张三脖子的娘正在手推车里挑鸡仔。

    那手推车周围围了一圈席子,周晚晚看不见里面,但是能听见小鸡仔娇嫩的叫声。

    一会儿,周围几家留在家里的妇女或者老人都出来了,大多数都挑了鸡仔回去,周晚晚看了半天,他们好像都没给钱。

    卖鸡仔的也只是记账,谁家几只,然后就让人把鸡仔拿走了。

    几个邻居一边挑鸡仔一边说说笑笑,几家小一些的孩子也围着手推车转来转去地伸着脖子看,或者相互间打打闹闹,气氛很热闹。

    薛老五媳妇挑好了鸡仔,对卖鸡仔的外乡人报数,“张翠兰,十只。”

    那个外乡人长了一张笑面,笑眯眯地看着薛老五媳妇不说话。旁边的赵五婶扯着大嗓门嘎嘎地笑,“谁知道你张翠兰是谁呀?你得报你男人的名!她男人大名叫薛庆福,我们屯子都叫他薛老五。”后面一句是对外乡人说的。

    外乡人从耳朵上取下铅笔,在自己的小本子子上写写画画了一通,然后对几个人腼腆地笑,“嫂子大姐们的名,啥兰啥花地,俺也不敢满屯子叫,怕挨揍哩。”

    买鸡仔的几个人哄堂大笑,周晚晚也跟着笑。这可不是夸张,东北男人脾气火爆,听有人满大街地叫自己老婆的名字还真可能不问三七二十一地老拳相向。

    “你是周老奶家的孩子?”周晚晚正看得起劲儿,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周晚晚抬头,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好奇地望着她。小男孩长得瘦瘦的,眼睛却黑亮清澈。

    周晚晚努力辨认了一下,想从他的轮廓认出这小孩长大了会是谁。

    可惜她前世基本不出门,长大以后除了上学也不太跟村子里的人接触,怎么都认不出这个看起来挺和善的小男孩是谁。

    小男孩看着这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小姑娘眨着黑幽幽的大眼睛,歪着头看着他,一头软乎乎的小卷毛随着她歪头的动作微微地翘起来一撮,忍不住伸出手,在她嫩乎乎的小脸蛋上摸了一下。

    周晚晚一愣,继而大怒。这个小屁孩儿,谁让你捏我了!

    可惜她长了软乎乎的一张小脸,瞪起眼睛也没有一点威慑力,反而让人觉得甜丝丝地想接着捏捏或者亲亲她。

    小男孩见了她这幅样子,又伸手去捏周晚晚的脸。周晚晚一看赶紧躲开,可惜她现在不止刹车系统不好,启动也不及时,本来想转身跑开,转身是做到了,腿却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扑通一声摔了个很扭曲的大马趴。

    周晚晚气得想捶地。这个行动跟不上思维的情况什么时候能好啊!她什么时候能真的长大呀……

    小男孩赶紧过来把周晚晚抱起来,连拖带抱地拖出了周家大门。

    周晚晚一直在挣扎,她不出去,出去了就会被揉小卷毛,她不出去啊!!

    可惜小男孩听不到周晚晚的心声,瘦得皮包骨头了,还能把胖嘟嘟的周晚晚给拖出去,小猫叼着大老鼠一样一直拖到卖小鸡仔的推车旁,还不肯撒手,抱着去问他娘,“娘,她是周老奶家的小孩吗?”

    赵五婶看着儿子拖着一个年画上仙童一样漂亮的小娃娃过来,赶紧把已经被拖得小脸通红的孩子接过来。

    她儿子还不愿意撒手,被她拍了一下,吓唬他:“再不松手抱坏了!”这小子才不情不愿地松手。

    周晚晚好容易逃出小男孩的魔掌,就落入了一群女人中间。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今天脱身不易了啊……

    果然,随着赵五婶一声“小三儿!你从哪抱来的孩子”,周晚晚的小脸、小手,特别是那一头小卷毛同时被好几双粗糙的大手摩挲,她瞬间就给捏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可惜这群大婶太彪悍,看见眼泪汪汪的小娃娃,不但不住手,反而下手更重。

    等弄清楚这孩子不是赵小三儿哪里偷来的,就是周家老三的小女儿时,周围几家邻居都开始感叹,“这孩子养得这个好啊!”

    “这个俊儿,像老三媳妇了!”

    “哎呦!看这一头小卷毛,咋这么招人爱!”

    ……

    周晚晚一直躲,怎么也躲不开,恨死那个把她拖过来的小屁孩儿了。找了一圈,那小屁孩儿也在人群外面着急呢,几次想钻进来,都被挤出去,急得直跳脚。

    赵小三儿,周晚晚想起来他是谁了。

    说起来这孩子后来在村子里还非常有名,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个学霸。

    他是恢复高考以后全村,不,应该是全县第一个大学生。周晚晚清楚地记得,他是78年考上的大学,上的是省城一所化工学院,后来据说出国了。

    这个未来的著名化学家现在还是个讨厌的小屁孩儿,在几个大婶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终于找到机会钻进人群,小屁孩儿一嗓子石破天惊。

    “娘!她就是被扔到南山上去的那个周三叔家的小孩吗?他们家不要我们要吧!给我当妹妹!”

    赵五婶一巴掌拍过去,啪一声,周晚晚都替这小家伙疼,“这孩子瞎说啥呢!”

    赵五婶有些尴尬,估计背后说了不少周家的事。周老太太一听,脸也阴沉了下来,看周晚晚的眼神也冷冷的。

    “娘!我们要吧!你不用给我生妹妹了,这个就行,我就要一个这样的。”赵小三儿可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说得理直气壮。

    “哎呦!小三儿还挺会挑,你就要一个这样的,我们也想要呢,你看咋整?”薛老五媳妇逗他,也是转移话题,为赵五婶解围。

    “我先看见的,就是我的!”赵小三儿一把抱住被揉得小卷毛乱蓬蓬脸蛋儿红红的周晚晚,大声宣布。

    勒得周晚晚直翻白眼,小屁孩儿你以为你在山里捡蘑菇呐,你看见了就是你的!?

    “人家的孩子,啥是你的?”赵五婶看儿子认真起来了,赶紧给他讲道理,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倔起来可不好整。

    “他们家都不要了,都扔了,干啥不能给咱家?”赵小三儿还是不撒手,认准了检孩子跟捡蘑菇一样,看见了就是自己的,可以搬家里去。

    赵五婶有些尴尬地看着周老太太笑了笑,说了几句客气话,一手拎着儿子的后脖领子,一手提着小鸡仔回家了。

    赵小三一路跟他娘又哭又叫,娘俩都已经从后门进院子了,还能听见他闹腾的声音。

    买鸡仔的几个人也有些尴尬,毕竟被孩子当面揭穿自己背后说人家私事不太好,虽然没揭穿他们,但他们背后家长里短地也说了不少。

    乡村人朴实,心里有点事脸上就挂着了,说了几句客气话就都回家了。

    周老太太瞪了一眼周晚晚,也揪着她的后脖领子把她拎回去了。估计要不是怕她再站在当街给自己惹闲话,理都不会理她。

    自此以后周晚晚更不敢出门了。在她把自己变成一个看着普通的不那么扎眼的农村小女孩之前,她还是在家好好待着吧。

    可在无意间听到哥哥们的谈话以后,她彻底地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第三十章 决定

    那天晚上,周晚晚正用意识在空间里给哥哥们配能量补充剂,她希望能制作出一批既能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又能预防过度疲劳对身体造成伤害的药剂。

    今年的春耕,整个生产队只剩下一头骡子、两头牛和两匹马,还是去年冬天饿得倒台子得靠人抬的那几头,今年春天它们能自己站起来吃草就算不错了,根本指望不上它们干重活,甚至一些拉东西的轻活都干不了。

    全队的力气活都靠人力,周阳整个春耕期间一直在干犁地、拉土这样的重活,每天晚上的呼噜打得震天响,肩膀上红肿的痕迹今天消下去明天一定又添上新的,从没断过。

    周晨每天挖沟、抬土、刨坑、修垅,干的也都是力气活。虽然两人都吃了高剂量的能量补充剂,身体还支持得住,但疲劳却是消除不了的。周晚晚想了很多办法,趁他们睡觉的时候擦缓解肌肉疼痛的药膏,或者给他们的身体补充更多东西,虽然能保证他们的身体一直处于健康状态,但疲劳却是避免不了的。

    正当周晚晚为这件事在空间里愁眉不展的时候,她听到了两个哥哥的谈话。

    “咱囡囡越长越俊儿了!”周阳的声音。

    “那是!我就没见过比咱囡囡好看的小孩儿!”周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得意。“你看她的小眼毛,像两把小扇子。”

    “小脸儿也好看,咋长得这么白白嫩嫩地呢,越看越稀罕人儿。”

    ……

    周晚晚在空间里一边听,一边笑。这是两个傻哥哥基本每天都要来一次的例行谈话,主题就是看自己家妹妹多好,聪明漂亮贴心懂事,反正咋看咋顺眼,谁家的孩子都比不上。

    周晚晚一边笑一边做自己手里的事,等她把注意力再次转移到哥哥们的谈话上时,他们已经换了话题。

    “……要是真能长出苇子,今年端午,我想去剪点苇叶卖,多少能挣点现钱,给囡囡买块花布,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裳呢。”周阳的声音稳稳地说道。

    “我也去。要是剩了钱,再给囡囡买条发带,红色的,像纱的那种,给她扎小辫子,一定好看。”周晨也附和着。

    “是啊,咱囡囡长这么好看,得给她穿得漂漂亮亮地,让别人看看,咱囡囡没妈,也不比谁差。”周阳的声音有点哽咽。

    “比谁差了?比谁都强!”周晨有点激动,“咱囡囡又漂亮又聪明,还知道心疼人,比谁家的孩子都强!长大了,谁都比不上。”

    ……

    周晚晚听着哥哥们的谈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的大哥一直都是这样,前世今生,尽自己一切的力量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孩子,不让任何人看轻了她……

    前世,周晚晚十三岁那年夏天,生产队趁着收了麦子又没到秋忙的时候,组织队里的青壮年劳力去城里给人拉砖,想挣点现钱添置一些农具。周阳也去了,拉砖的活非常累,据一起去的人说,每天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要不停地拉着满满一平板车的砖爬一个很陡的土坡。

    那次是给城里的自来水公司修水塔,水塔建在一个高坡上,路又不好,只能靠人力。人家建筑公司的人不肯吃这个苦,才承包给了农村人。

    那时候大哥的腿已经很不好了,有时候觉都睡不好,经常半夜疼醒,但他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干活,没被拉下一趟。放工后,所有人都累得睡死在板铺上,大哥却不肯休息。他去菜市场帮蔬菜公司扛菜,每天凌晨三点到五点,扛两个小时的菜。那些菜一个大包近二百斤,大哥得把一大包的菜从车上扛到三四百米以外的菜市场里,扛一小时三毛钱。大哥就这样日夜辛劳地干了三十多天,回来的时候一条腿已经迈不动,只能拖着走了。

    他没舍得花一毛钱为自己买点止痛片,却把自己每天扛大包挣的二十多块钱给周晚晚买了一套的确良衣服。后来周晚晚才知道,那是大哥扛菜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蔬菜公司的人说的内部消息,又求了人家给了内部号,他又去百货公司门口排了整整一宿队,才抢到的布料。

    七十年代初的的确良,在大城市人的眼中也是稀有物品,不只是它的价格比别的布料贵好几倍,关键是有钱也买不到。毫不夸张地说,哪个小伙子给女朋友买件的确良衬衫,那相当于后世送一块卡地亚限量版手表了。

    这套衣服,在当时的整个杨树沟乡是头一份,甚至整个绥林县城都不多见。毕竟一尺就要一块八毛钱的贵重布料,谁舍得做了衬衫又做裙子,一个月才赚二十多块钱的工资,一家人还得吃饭呐。

    当时,整个周家也因为这件衣服炸开了。可不管周老太太怎么折腾,不管继母怎么闹,大哥都没让周晚晚受到一点波及,他一个人沉默地顶着,只有一句话,“囡囡长大了,得穿点好衣服。”

    周晚晚心疼大哥,想把衣服交出去,别让他们再为难他了。大哥笑着说没事,只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哥就高兴了,咋地都高兴。

    直到现在,想起大哥当时疲惫中温暖疼惜的眼神,周晚晚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无论什么时候,大哥最简单也是最深沉的愿望都是妹妹能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人前,获得肯定,获得喜爱,不是为了面子,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他只是想让妹妹得到一切美好的东西。

    前世,周晚晚只知道大哥对自己深沉无私的爱,今生,她又得到了二哥同样殷切的期待。既然哥哥们付出那么大的努力,倾其所有地想让她做个人见人爱聪明漂亮的孩子,她就做个让哥哥们骄傲的孩子又何妨呢?

    至于周晚晚先前的藏拙计划,在哥哥们的期待面前简直不堪一提。什么低调,什么惹麻烦,她周晚晚现在本就是个游魂厉鬼,谁敢破坏她和哥哥们的生活,她就敢毁了谁,没有任何犹豫,不留一丝余地!

    天气越来越暖和,中午的时候已经穿不住毛衣了,周晨翻柜子的时候,无意间翻出了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一些母亲以前收集的准备做鞋的破得不能穿的衣服外,竟然还有给他们兄妹新作的衣服。一件是给周晚晚的小衬衫,白底黄花绿叶,水灵得不行,只是袖口和前襟有破洞,但被母亲巧妙地绣上了小花和小鸭子,不翻到反面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两件是自己兄弟俩的棉线衣,也是用旧衣服改的,可是针脚细密,合身舒服,长袖低领,现在穿正好。

    这当然又是周晚晚的手笔。既然决定了要改善哥哥们的生活,吃是一个方面,穿也不能太委屈了。只要不超前,不出格,偶尔借着母亲的幌子做点小手脚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别人怎么想,她才不在乎。

    家里的小鸡仔在炕上养了两天后就被挪到地上了,黄黄的一小堆,周晚晚每天都去摸摸,顺手喂点灵泉水,希望他们快点长大,就可以拿它们做幌子,给哥哥们开小灶啦。

    周晚晚在为给哥哥们弄吃的发愁,哥哥们也在努力给她找吃的。自从周晚晚把那口草叶子糊糊吐出来后,她在饭桌上再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多难吃,她都吃几口。而且自从有了耗子洞里的粮食,周家的伙食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周晚晚也能对付着吃了。

    可周阳和周晨不觉得妹妹能对付,看她每天皱着小眉头硬逼着自己喝糊糊的样子,两个人都心疼的不行。每天都琢磨着给她弄点什么别的吃,让她能吃得高兴一点。

    这天晚上,周晨睡觉前神秘兮兮地给周晚晚一小把白色带点绿的类似草根一样的东西。“这是毛毛根儿,甜的,你尝尝。”

    周晚晚仔细看了看,虽然比记忆里的小,还蔫了吧唧的,但确实是记忆里的味道,带着一丝甜甜的青草香气。

    “二哥吃。”周晚晚送到周晨嘴边一棵,又送到周阳嘴边一棵,“大哥也吃。”

    两人都小小地咬掉一点点,就装着很好吃的样子让周晚晚吃,自己再不肯动一根了。

    周晚晚低头装着吃得很起劲儿,悄悄把眼里的泪水眨下去。这是哥哥们的爱,她知道,现在她表现得越高兴,越爱吃,哥哥们越高兴,比他们自己吃下去要还要高兴很多倍,所以她得好好地,珍惜地把这几根来之不易的毛毛根吃下去。

    虽然二哥不说,可周晚晚知道,这几根不起眼的毛毛根,一定得来不易,在这个青草都长不成片的时候,带着甜味的毛毛根对小孩子来说就是石头里的黄金,一根都难得得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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