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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二章 长大

    一番忙乱,总算把沈国慧安顿好。小孩子吃错了东西倒牙了而已,沈爷爷笑呵呵地奚落小孙女:“小慧今天得喝粥喽!”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儿。

    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将军,当然不会把这个当一回事儿。梁晴却很紧张,马上放下碗筷去照顾女儿。

    她当然知道沈国慧的牙是吃什么倒的,就怕沈爷爷问到,赶紧带着她下桌子了。

    “妈!我的舌头疼!”沈国慧伸出舌头,吓得梁晴啊一声惊叫。

    沈国慧的舌头上裂了几道大口子,正在往外渗血,半条舌头都染红了。

    周晚晚很无辜地眨眨眼睛,这可不是我干的。

    沈国慧自己非把猕猴桃当苹果啃,本来就是半熟的,含有大量蛋白酶,吃多了当然会分解舌头和口腔粘膜的蛋白质,出几个口子是正常的。

    盐水漱漱口,明天就好了。至于哭那么惨吗?

    几个人围着沈国慧又是一番折腾,等再坐下来吃饭,大部分饭菜都要凉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过来喂她吃鱼,根本不搭理沈国慧的一惊一乍,眼里明明暗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周晚晚能猜个差不多,沈国栋很可能也知道沈国慧的舌头是怎么回事了。

    这小子竟然没当场发作,还真是难得地沉得住气。

    大家刚要开始吃饭,沈国青又开始抓着周阳和墩子几个,让他们给她准备的演讲提意见。

    “就是要讲给社员同志们听的,正好遇上你们了,你们听一下,看能不能听懂。”

    周阳几个只好又礼貌地放下碗筷,听沈国青的演讲。

    “沈国青,”沈国栋沉着嗓子叫她,他只比沈国青小两个月,从小就看这个缺根筋的堂姐不顺眼,从来不叫她姐姐,“你有没有点眼力见儿?让客人好好吃饭!”

    “他们吃他们的,我说我的,互不耽误。”沈国青全身心地投入到她的革命工作中,根本就没发现周阳几个人都放下碗筷听她说呢。

    “听你在旁边墨迹,谁能吃下去饭?!再说了,别人跟你说话,你就闷头儿在那吃饭?你的教养呢?谁教你这么没礼貌的?”

    沈国栋最后的两句话说得梁晴的脸一下就红了。他们家每天在食堂吃饭,身边吵吵嚷嚷说话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停下筷子听人说,那俩小时也吃不完一顿饭。

    你们每天坐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又有保姆伺候着,当然能装模做样地说什么教养了!我们每天在食堂抢稀汤,拿什么谈教养!

    梁晴怨恨地看了一眼沈源,你整天讲什么艰苦朴素两袖清风,可是你看看自己的儿女,因为你被人瞧不起!

    沈国青可没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田间地头、工厂车间哪都是饭桌,说说笑笑亲亲热热地吃饭,讲那些资产阶级的臭规矩就把自己跟人民群众隔离开了!

    这是封建糟粕,得抛弃!你一个军人家庭出来的子弟,怎么能整天把那些小资情调挂在嘴边?这是对自己出身的背叛和侮辱!必须深刻检讨,马上改正!否则就有可能被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生活方式腐蚀,你的革命前途就彻底毁了!

    我看你明天还是跟我去学农吧!跟社员同志们打成一片,干干活,流流汗,让你的思想得到净化和升华!革命意志得到锻炼!让艰苦朴素的无产阶级革命作风深深扎根到你的灵魂深处,你就能彻底看清自己思想里的糟粕和渣滓,然后狠狠地甩掉他们!”

    沈国青挺脖甩头,做一个目视远方的结束动作,如果此时有掌声响起来就是一场完美的演讲了。

    可惜,大家都瞪着眼睛看着她,没一个捧场的。

    “社员同志们,你们听懂了吗?”沈国青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只关注周阳几个听懂了没。

    “你说的那是人话吗?不是人话谁能听懂?!”沈国栋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不吃饭就下去,吃你就给我消停点。”

    “你这是……”沈国青被激怒了,不是因为沈国栋的无礼,而是他对革命道理的油盐不进,正要再长篇大论地教育他一番,被沈源打断了:

    “小青,先吃饭吧,别让客人笑话。”

    沈国青还是不肯罢休,抓着周阳嘱咐:“吃完饭你们听听我准备的演讲,给我提点意见。”

    “没那闲工夫!”沈国栋直接替周阳回绝她。

    大家好容易能消停地吃饭了,可也都没了最初的兴致,都闷头吃饭,不像刚才那样谈笑风生了。

    “爸,你明天不用车的话,让小张送国青去一趟农村。他们要去小集场大队学农,离县里二十多里地呢。几个孩子这么走一个来回,实在太累了。”

    “行,你们跟小张定时间,让他给你们安排。”沈爷爷从不介意让家里的孩子享受点特权。只要不过分,他都很好说话。

    沈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插嘴,“别麻烦小张了,我明天上班前骑自行车送小青去,下班再去把她接回来。”

    父亲的车那是国家财产,怎么能随便用来给他们家接送孩子呢。

    “他们一个学农小组里六个孩子,你一辆自行车能带得了?”对沈源的反对,梁晴早有准备。

    沈源一下被问住了,沈国青对母亲的好意却丝毫不领情,“不用!走路也是锻炼革命意志的一种方式,这对我们几个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青青啊,”沈爷爷看沈国栋的眉毛一扬,赶紧抢先打断沈国青,“你自己决定,要是需要用车,就去跟小张叔叔说。要是觉得不需要,就注意身体。锻炼革命意志也得适当,你还小,身体累坏了以后还怎么为革命建设做贡献,你说是吧?”

    沈国青点头,明确表示,不用车,二十里地他们能走过去。

    梁晴气得牙根儿痒痒。这个傻孩子!有车不坐,有福不会享!全都便宜了外人!

    “小马!给我爸爸盛饭!”沈国慧一直关注着饭桌上的动静,偶尔过去给沈爷爷或者沈源倒杯酒,美滋滋地得到两句夸奖。

    一顿饭,她虽然没吃,却在饭桌上活跃着。现在看沈源不喝酒了,马上就喊马淑兰来盛饭。

    直觉的,沈国慧就是知道,折腾马淑兰,不让她好好吃饭,母亲会很高兴。

    “小马坐着好好吃饭吧,小梁去盛。”沈爷爷阻止了放下碗筷去盛饭的马淑兰,转身吩咐梁晴。

    因为要照顾生病的沈国慧,梁晴早早就放下碗筷坐在沙发上喝茶了。

    “让她给我爸爸盛饭!她是保姆!就得干活!”这些话梁晴私下里说过不少遍,沈国慧早就听会了。

    今天梁晴的情绪严重影响了她,不会控制言行的孩子把这些话脱口而出。

    沈爷爷啪地一声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满脸严肃,所有人也都赶紧跟着放下碗筷。

    “马淑兰同志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役中士军官,是解放军总政治部后勤处派来的正式工作人员,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保姆了?”

    沈源夫妻都是一愣。马淑兰这个农村妇女,给父亲做了几年家务,就能成为正式军人,而且竟然还做了中士?!

    这是走后门!太影响父亲的声誉了!

    让一个农村妇女沾这么大的便宜!真是太气人了!

    夫妻俩各怀心思,沈爷爷完全不理会,只严肃地盯着沈源的几个孩子,“你们是我的孙子,以势压人,是我最不愿意在你们身上看到的。

    一个人的身份那就是这个人的衣裳,今天是这件,明天就可能是那件,完全代表不了一个人的本质。”

    沈爷爷生平最不愿意讲大道理,说了两句就没兴致了,只挥了挥手,“以后要尊重小张叔叔和马阿姨的劳动,更要尊重他们本人。”

    一顿饭被这么三番五次地打断,沈爷爷完全没兴致喝酒了,孩子们也都匆匆吃完离席。

    沈源跟着沈爷爷去书房说话,沈国栋带着周阳兄妹几个去他的房间研究新得来的勃朗宁M1911去了。

    “有话就说吧,憋了一晚上不累吗?”沈爷爷让沈源做到自己旁边的沙发上,做好了听他长篇大论的准备。

    “爸,国栋的事,您是怎么想的?”沈源说的是沈国栋当兵的事。今天去靶场,当地驻军的领导一眼就看中沈国栋了,托他来问问,看能不能特招进去。

    沈源自己是军人出身,却并不喜欢当兵,所以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当兵。可是沈国栋的条件太适合当兵了,而且去部队还能约束一下他的脾气,沈源倒是很赞成沈国栋去部队发展。

    “国栋不爱学习,以后考大学是不可能了。去部队也能有个好前程。”这是沈源考虑的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孩子不想去,就不要勉强他了。考大学还早着呢,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看看再说吧。”沈爷爷不想说这件事了,那是沈国栋自己的事,他们俩在这说什么都没用,得他自己决定。

    沈源无奈叹气。他当然听得出来父亲这是在敷衍他。

    他又想起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只能先把沈国栋当兵的事放一放,以后再说。

    “爸,您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县委大院就两栋独立的小二楼,其它都是平房,父亲住了一栋,另一栋做接待重要领导用。

    虽然父亲无论从级别还是从工作关系上,都有资格住在这里,可是这么一住好几年,那也太扎眼了。他跟父亲说了好几次,父亲都没接茬,沈源觉得自己有必要再郑重地提一次。

    “不搬。老子住这不合国家政策?越制了?”沈爷爷有点不耐烦了。

    “爸,你得搬。搬了才能体现您的高风亮节,才符合您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身份!您得为自己的声誉着想!”沈源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苦口婆心了。

    沈爷爷气笑了,“老子要什么高风亮节!不稀罕!”

    等沈爷爷结束这场堵心的谈话,周阳几个已经准备好要回家了。就等着跟他告别呢。

    沈国栋背着个大书包,也准备一起走。

    厨房里沈国慧又哭又叫,听着惨极了。

    “我弄的。”沈国栋对着沈爷爷说得理直气壮“她抢囡囡的水果,我吓唬了她一顿。”

    沈爷爷在心里叹气,让这小子吓唬一顿,别说五岁的小姑娘,就是成年人估计都得做好几天噩梦!

    “又在她漱口的盐水里放了泡辣椒水。”沈国栋补充一句。

    泡的辣椒是周晨种的小火炬,指甲盖大小一个,吃半个辣得他都在地上直蹦,他给沈国慧的半杯水里泡了五个,泡了整整一顿饭,然后倒进了她漱口的杯子里。

    “又在她的擦脸毛巾上涂了辣椒水。”沈国栋接着补充。

    喝了那杯辣椒水肯定辣哭了,再用毛巾一擦眼睛,哎呦!一定爽死了!

    沈爷爷气得直瞪眼睛,最后也只能冲这个坏小子使劲儿挥手,“闯了祸你还不赶紧走!?等着我踢你呐!?”

    几个孩子当然不怕沈爷爷踢,都笑嘻嘻地跟沈爷爷告别,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几个人让小张叔叔送到家门口,礼貌地跟他告别,目送他的车子开走,才开门进屋。

    最先进去的周晨踏进里屋的门,呆了一下,一转身又出来了。

    “怎么了?”走在他身后的周阳赶紧问。

    “我想先出去静一静。”周晨说完转身就走了。

    周阳和墩子紧走几步进屋,也愣住了。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从两人身后挤进去,也不说话了。

    周晚晚看了一眼基本已经被小汪毁掉的屋子,慢慢捂上眼睛,“小汪!闯了祸你还不赶紧跑!等着二哥踢你呀?!”

    1966年9月

    “小汪!你又闯祸了!快跑啊!沈哥哥马上就回来踢你了!”

    周晚晚声音未落,小汪已经从屋里冲了出来。已经成年的小汪跑起来威风凛凛,两只耳朵迎风立着,四肢矫健有力,只一个纵身,就越过将近两米高的障子和花墙,消失在旁边的一大片玉米地里。

    周晨从窗户里伸出头,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然后关好窗户招呼周晚晚:“骗走了!快!赶紧吃!等它回来咱们又不得消停了!”

第一八三章 家园

    周晚晚看着周晨把沈国栋的皮鞋收起来,开始担心小汪的智商。

    每次想要把小汪支走,都拿这双被它啃坏过的皮鞋吓唬它,一吓一个准儿……

    它真的是喝过灵液受过空间里最科学的宠物训练的狗吗?怎么觉得脑容量有点不够的样子呢?

    小汪被吓跑了,周晚晚和周晨开始吃午饭。

    桌子上是肉骨头、酸辣小黄瓜和菠菜汤。肉骨头是小汪的最爱,没有沈国栋在这里坐镇,是谁都阻止不了小汪在桌子下面折腾着要骨头的。

    它会先拿毛茸茸的大脑袋顶你,你不搭理它,它就把大大的嘴巴放你腿上,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你,你还是不搭理它,它就用两只后腿站起来,把前爪子搭在你腿上,用每隔两秒钟轻轻挠一下的频率骚扰你。

    要是这招儿还不能成功,它就开始围着你哽哽唧唧地叫了,那叫声委屈极了,好像你不给它吃一块,就是虐待它一样。

    如果这些都不能让它如愿,它还会在地上打滚儿,在你面前跳来跳去,拿肉呼呼的大爪子一边揉眼睛一边叹气,反正只要不吃到肉骨头,它是绝对不会有一刻消停的。

    即使你给了它,它也不会自己叼着去好好吃。它会兴奋地在你面前跳来跳去,抽风式地拿油乎乎的大嘴巴添你几口,或者直接扑到你身上撒个娇。

    让你万分后悔,真不应该给它。

    周晚晚觉得,小汪所有的智商都用在琢磨吃上了。所以平时表现得总是很傻,甚至两年前闯得祸现在还能吓唬住它。

    今天中午家里只有周晨和周晚晚两个人吃饭。周阳和墩子被派去公社搭万人批斗大会的台子了,中午回不来。

    沈国栋响应号召,“放下书本走出课堂,到社会上去,到全国去”,轰轰烈烈地投入到*卫兵“革命大串联”的浪潮中去了。

    沈国栋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前几天小张叔叔特意过来一趟,告诉大家,他打电话回来,说已经到北京了,再玩儿几天就回来,还会给他们带京八件和果脯、茯苓饼。

    是的,沈国栋是去玩儿的。人家都是大串联闹革命,他明目张胆地浑水摸鱼去凑热闹,享受着坐车吃饭不花钱的免费旅游。

    沈国栋今年十六岁,上高一,身高已经长到一米八了,这几年在周晚晚的暗暗引导下又一直科学锻炼,体质非常好,几次去部队跟人比试,都大胜而归。

    所以,现在他折腾着去哪儿大家都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相反,大家更担心的是别人的安全问题。

    周晨今年十五岁,上初二,虽然没有沈国栋长得那么高,但是也有一米七十出头了,挺拔俊秀,是个真正的翩翩美少年。

    从五月份学校停课闹革命开始,周晨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做起了他的“逍遥派”。

    照顾妹妹、做家务,一个夏天他把家里的鸡由三十只发展到八十只,养的猴头、木耳多了几倍,猪也多喂了两头,再加上去山里抓的野物,几个月的时间,周晨不声不响地给家里赚了近千块钱。

    当然,这些都是偷偷进行的。现在的形式越来越紧张,割资本主义尾巴也越来越激烈,几个人早就商量好了,下次再来检查,就毫不手软地把这些都处理掉,什么都没有家里人安全重要。

    周晨忙着钻空子赚钱,却也没放下功课和自己的爱好。每天读书写字、做手工,他房间柜子的暗格里,摆着十几件微型古代兵器模型,都是他自己用手工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破四旧的风潮早已经席卷全国,在这种时候还敢琢磨古代兵器模型,那绝对是顶风作案,被发现了很可能被安上“黑帮分子”的大帽子。

    可是周晨忍不住,他太爱研究制作这些冷兵器了。破四旧开始的时候,他怕连累家人,想过要把这几年他陆续制作的模型都扔掉,被大家阻止了下来。

    那都是周晨的心血,精致漂亮得像艺术品,谁都不觉得这跟封建糟粕有什么关系。

    最后大家决定,严守秘密,留下它们。

    所幸周晨是藏东西的小能手,用一天时间就在柜子里做好了暗格,不知道的人怎么都不会怀疑到那里去。

    而且还有周晚晚这个双保险。她在柜子上做了点机关,这个暗格只有他们家几个人能打开,其他人,就是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工具都无能为力。

    周晨每天在家赚钱、做手工,再跟妹妹逗逗趣儿,真是再逍遥没有的“逍遥派”了。

    周晨把骨头上的肉和骨髓拆下来,一块一块地放到周晚晚的碗里,她吃完一块再放一块,一直保持她碗里有三块肉的样子。

    这是这小丫头能接受的底线,再多了就可能会皱眉头。根据周晨这些年来喂养妹妹的经验,这项工作必须在不知不觉中做完,在她皱眉头之前见好就收,否则她腻味了,可能半个月一口肉都不吃,让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晚晚六岁了,婴儿肥渐收,五官更加精致漂亮,特别是一对大眼睛,水润明亮,睫毛卷翘浓密,再加上那一头蓬松柔亮的小卷毛儿,比小时候看着更加让人眼前一亮。

    “家里还有一大块肉呢,晚上大哥他们回来,咱们包饺子吃吧?”周晨慢条斯理地拆着脊骨,手法利落优雅,行云流水一般,手指灵巧有力,一看就非常有做手工的天赋。

    他们前天在小寒山打到了一头大狍子,直接在山里就收拾好了,大部分肉都让曲保健拉走了,周晨特意留下了一些骨头和几大块肉自己吃。

    他们现在是真的不缺钱了,房子盖好以后手里还有不少存款,要不是因为天气热,怕肉放不住,他都不想卖了。马上就要秋收了,留着那个大袍子给大哥和墩子补补身体多好。

    他们的房子是去年秋天盖好的,宽敞明亮的五大间砖房,都安着玻璃窗,成为整个公社,甚至是整个绥林县农民里的头一份儿。

    最后沈国栋还是如愿了,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当然,他也信守承诺,考上了初中,每次考试也都及格了。今年甚至还考上了高中,简直出乎沈爷爷的意料之外。

    现在周晚晚兄妹几个的家已经和以前那两间小茅草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五大间镶着玻璃窗的砖房,院子里一棵大榆树,经过周晚晚的空间改良,树干一年就长到三米,第二年树冠开始快速横向生长,现在已经形成一个特别漂亮的天然凉亭。

    树旁又栽了几株紫藤,两年的时间就爬满了树冠,从初春到深秋,绿伞一样的树冠上垂下一串串紫藤花,让在树下长桌上吃饭的兄妹几人心情无端就温柔宁静起来。

    四周的障子也都换过了,周晨和周晚晚又找了很多野蔷薇插在障子空,本来只是栽着玩儿,没想到它们栽下就开始疯长,现在已经爬上并超过将近两米高的障子,形成了一圈繁花似锦的花墙。

    现在别人要是想从花墙外往院子里看,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它们起到了很好的保护隐私的作用。

    这些野蔷薇当然也都是周晚晚空间改良的品种,又浇了灵泉水,就是想利用他们的刺来保护家里安全的。

    周晨两人刚吃过午饭,小汪的大脑袋就出现在了玻璃窗上,正就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小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沈国栋。平时只要一提沈国栋的名字,它无论疯成什么样,都能马上老实几分钟。今天被周晚晚这么一吓唬,估计一两天不会惹什么祸了。

    “小汪,你饿了吧?快进来!不要怕,沈哥哥不在!”周晚晚笑眯眯地装好人,好像刚才把人家吓跑了的不是她一样。

    狗肖其主,小汪也是个忘性大的,马上摇着尾巴跑进来了。

    周晨把给它准备好的骨头端出来,放到它面前。

    小汪看了看骨头,又看了看站在它面前不走的周晨,竟然没有马上扑过去吃,而是警惕地看着他,然后用爪子慢慢地把装骨头的盆子往后拖,一直拖到离周晨很远的门边,才显露本性,扑到盆子上开始狂啃。

    “它这是什么意思?”周晨板着脸问周晚晚,简直要被这只笨蛋狗给气笑了,难道他还会去抢它的骨头不成?

    周晚晚笑得肚子都疼了,很不厚道地肯定地告诉周晨:“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它在防着你跟它抢骨头呢!”

第一八四章 惜福

    兄妹俩吃过午饭又逗了一会儿小汪生产队才放工。

    周晚晚的婴儿肥渐褪以后,周阳几个着急了好长一段时间,妹妹怎么忽然就瘦了呢?!

    几个半大小子没有一点养孩子的经验,马淑兰指导他们:“没事儿!小孩子水膘下去了就该长实肉了,是好事儿!”

    可周阳几个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儿!胖乎乎的妹妹忽然就瘦了,怎么可能是好事?!几个人折腾了好长时间,就琢摸着怎么能让妹妹多长点肉。

    周晨索性把每天的午饭、晚饭时间都提前,挤出一顿夜宵时间,平时见缝插针地往妹妹嘴里塞东西,就盼着她能胖回原来那个肉嘟嘟的样子。

    几个人还怕妹妹一个人吃饭不热闹,她不爱吃,全家一起陪吃。

    这让他们家成为全屯子甚至全公社第一个常年一天吃四顿饭的人家。当然,这都是秘密进行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们家搞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大帽子可定就扣上了。

    两三年下来,周晚晚的肉没长二两,四个哥哥倒是长得俞加挺拔伟岸,结实强壮。

    沈国栋甚至还专程带周晚晚去了一趟干休所,让那里最出名的一位老中医给她把把脉。

    老中医望闻问切了一番,捏着胡子自言自语:“先天不足,后天失养;心脾两虚,肝肾不足;气血不充,清阳不升……”

    沈爷爷和沈国栋听得脸色煞白,这一套一套的,好像特别严重的样子啊!

    “郭老,这孩子的病很严重?”你说几句正常人能听懂的不行吗!沈爷爷急得都要揪郭老先生的脖领子了。

    “未现阴血不足、气陷、血瘀之变,但还是要识微知著,识其所因,制其所变,益补心脾之气以固本,兼以养血、温阳,升举清阳,行血通脉……”

    “郭爷爷,我听不懂,你不要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好不好?”周晚晚及时打断老头摇头晃脑地掉书袋。

    沈国栋已经忍到极限了,下一秒就有可能对这位大国手动手了。这可是国宝级的人物,周晚晚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国家财产不受沈国栋的摧残。

    郭老哈哈大笑,摸摸周晚晚虽然瘦了点,但还是圆润莹白的小脸儿,“不严重,爷爷说的都是以后可能会有的症状,你现在的身体健康着呢。”

    “沈爷爷和沈哥哥都不用担心,是不是?”你倒是给他们一句肯定的答复啊!没看两人都要跟你急了吗?

    “小丫头先天禀赋不足,后天调养不当,以后不好好养着,我刚才说的症状一样不少都得出现。”郭老认真地看着沈爷爷,终于说了一句让人能听懂的话。

    “那该怎么调养?都听您老的!您老给开方子吧!”沈国栋抢着说道,脸上没有一丝刚才的不耐烦,太过专注的神情让他的五官显得锐利冷硬,像一把闪着寒气的刀。

    “‘劳者温之,损者益之’,‘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以益补心脾之气治其根本,养血,温阳,升举清阳,以行血通脉治其标……”郭老先生的职业病又犯了。

    “郭爷爷,听不懂。”周晚晚不得不没礼貌地打断他老人家,要不沈爷爷头上的青筋都给急得蹦起来了。

    “吃好,睡好,不操心,不累体,高高兴兴的,多出去晒晒太阳,多去外面跑跑。”郭老先生对这几个没文化的彻底没脾气了。

    “就这么简单?!”那你刚才说那么严重!这老头是故意耍他们吧?沈国栋真想把他那几根白胡子拔下来出出气。

    “简单,也不简单,”郭老先生捏着他的宝贝胡子高深莫测地笑,总算有点大国手仙风道骨的意思了,“一天、一月甚至一年,都容易,要做到一辈子这样,就难了。”

    沈爷爷眸光变深,若有所思地点头。

    沈国栋却不以为然,“对别人难,我们家囡囡本来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有什么难的!?”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都笑而不语,人这一辈子可能遇到的事多着呢,哪能轻易就看到头,只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才会这样轻言一辈子吧!

    “就这样,不用吃药吗?”沈国栋还是不放心。

    “现在不用,以后每隔三个月来一次,我看看脉象再说。”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这老头一定是故意的,说话一段一段的,不问他就不说全了。

    临走前,郭老先生拍着周晚晚的小卷毛儿,笑眯眯地嘱咐她:“忌思虑,少劳神。小丫头长了副大福之象,万事不用操心,以后就安安心心享福!心胸放开天地自然宽阔,得惜福啊!”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就走,这老头不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也让人听不懂!我们家囡囡当然是有大福气的,还用你说!

    郭老先生一点都不介意沈国栋的无礼,微笑着转头找沈爷爷,“这孩子肝阳亢盛,七情过急,肝阳化火,暴躁易怒……”

    “别一张嘴就掉书袋,你说点我能听懂的!”沈爷爷和郭老先生相识于战争年代,彼此都救过对方的命,私下里说话非常随便。

    现在孩子们走了,沈爷爷也不用给后辈做榜样尊医敬老了,不耐烦马上就表现到了脸上。

    郭老先生捏捏胡子,“你们祖孙俩这脾气不好都是病,得治!”

    “看谁都有病才是病!”沈爷爷摔门走了。

    这老小子一辈子云山雾罩地,就是个江湖骗子!脾气不好是病?!老子病得痛快着呢!你给治了老子还不乐意呢!

    郭老先生看着震动的门板坏笑:“肝为刚脏,喜条达而恶抑郁,在志为怒。善怒伤肝呐!”

    郭老先生一番让人听不懂的话沈国栋一句没记住,只记住了得让周晚晚吃好睡好高高兴兴地去外面玩儿,所以,这就成了全家人的首要任务。

    连小汪都知道,吃完饭得陪着周晚晚去晒太阳。这家伙也不管自己刚啃完骨头,用油乎乎的大嘴巴叼着周晚晚的衣角就把她往外面拉。

    小汪的生物钟准着呢,每天分秒不差地监督周晚晚出去玩儿。

    不知道的人一定认为它是一条认真负责爱护小主人的好狗狗,实际上是它喜欢让周晚晚陪着它出去玩儿。有人陪着总比自己一只狗傻蹦跶有意思嘛。

    周晚晚坐在院子大树下的桌子旁,拿一只小皮球扔出去让小汪捡。从它会跑开始,这个游戏他们玩儿了三年了,小汪好像就没有玩儿够的时候。

    而且,很可能在它以后六七十年的漫长狗生中都不会玩儿够……

    院子里的桌子和长凳是周晚晚设计样子,几个哥哥自己动手做的。线条圆润,样子厚朴,很有小矮人们森林小木屋里家具的味道。

    四周的花墙上蔷薇花盛放如一面锦缎,头上的紫藤花也开得正好,秋天清澈的阳光和高远的蓝天让这个懒洋洋的中午显得美好而宁静,所以隔壁刘二叔家“早请示,晚汇报”的声音就听得特别清楚。

    坐在桌边看书的周晨皱了一下眉头,合上了手里的书。

    所谓“早请示,晚汇报”,就是每天早上起来向主席像请示当天的工作,晚上汇报一天的工作,条件不允许的话对着“红宝书”也是可以的。

    刘二叔还在这个基础上加了午饭前学习主席语录的节目,每天全家严格执行,没有一丝懈怠。

    “快把卫红抓下来!”狗剩焦急地喊,“没学习*主席语录不能吃饭!”

    卫红是刘二婶去年生的小丫头,刚会扶着墙走路。

    “饭前,让我们先学习一段*主席语录。”刘二叔带着大家一句一句念了起来:

    “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她对工作的极端地负责,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地热忱……”

    全家整齐响亮地跟刘二叔念完*主席语录,周晚晚和周晨也松了一口气。花墙挡得住视线,却挡不住声音,这样每天早中晚三遍的来,真是佩服他们的自律精神。

    “抓住卫红!现在还不能吃饭!”本以为念完语录就消停了,谁想到刘二叔今天还有事儿。

    “今天饭前要先对葛大华同志提出批评。”刘二叔严肃地对全家说道,葛大华是刘老奶的名字,“她没看好家里的鸡,让鸡跑到生产队的地里吃了粮食,占了集体的便宜。这种行为是要严肃批判的!葛大华同志,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我错了,我让家里的鸡占了集体的便宜,我以后一定改正。”刘老奶赶紧认错,“卫红拉裤子里了,我这一忙活,就忘了关鸡架门,让一只芦花老母鸡跑了出去。我以后一定看好鸡,先集体后个人,先管鸡再管卫红,绝不占集体一丝便宜!”

    “好,葛大华同志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虚心接受批评,这是很好的现象。今天我们结合实际学习*主席语录,学得很成功!用得也好!现在开始吃饭吧!”

    刘二叔终于放过了全家,也放过了隔壁不得不每天三遍地受他噪音骚扰的兄妹俩。

第一八五章 无奈

    readx;下午,周晚晚睡醒午觉正坐在院子里醒神儿,小汪把毛茸茸的大脑袋搭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发呆。

    周晨把架子上晒得半干的茄子干和豆角片儿、辣椒片儿翻过来继续晒,这是他们冬天的储备蔬菜。

    仓房的房梁上已经吊了好几面口袋的各式菜干,土豆干,角瓜干,黄瓜干,几乎所有能晒成干的蔬菜周晨都晒了不少。他们家看着人口不多,可是几个男孩子都能吃,不多准备点干菜,冬天就只能吃白菜、酸菜、土豆和萝卜,太单调了。

    当让,很多人家就是再勤快也晒不了这么多菜干的,园子里的菜鲜菜都不够吃,哪还有多余的晒菜干。

    周晨没有这个顾虑,他们家的蔬菜从来都是产量过剩,他想晒多少就有多少。

    “夜饭咱们吃茄子干肉包子,好不好?”周晨笑眯眯地问迷蒙着一双大眼睛发愣的妹妹。

    小家伙还没怎么睡够就让他给叫起来了,现在还有点迷糊。周晨不敢让妹妹白天睡得太多,要不影响晚上的睡眠。

    郭老先生说了,晚上睡得好身体才能好。所以周晨都是白天让妹妹适当运动,午觉更不会让她可着性子睡。

    周晚晚点头,夜宵对青春期正长个子的几个哥哥来说太重要了,一定要吃好,“还要酸辣小黄瓜。”

    周晨做的酸辣小黄瓜鲜香脆嫩,酸辣开胃,整个夏天周晚晚几乎每天都要吃一次。

    “好,还要什么?蒸个鸡蛋羹好不好?”晚饭还没吃,周晨就开始诱惑妹妹吃夜宵了。

    学校停课这几个月,他为了照顾妹妹的身体,一天也没去生产队干活,每天都绞尽脑汁地研究着怎么能让她多吃几口饭。

    两人刚敲定夜宵的菜单,周阳和墩子就回来了。

    十八岁的周阳和十七岁的墩子,已经完全褪去少年青涩的样子。长成两个挺拔伟岸的青年了。

    周阳已经长到一米八五了,个子拔得太快,看着有点消瘦,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是全大队甚至全公社都出名的有力气。

    掰手腕几乎没有对手,一只胳膊夹起一麻袋黄豆,一点劲儿都不费地就能扔到两米高的粮食堆上。

    墩子更是出人意料,他的个子拔得竟然比周阳还高,足有一米八八。而且看样子他还能长。

    周晚晚给他做的身高评估里,他成年以后的身高是一米九零,比沈国栋还高两三厘米。

    墩子不只长得高,身形也比周阳壮,所以看着比周阳更像成年人。

    他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跟外人话非常少,回到家也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妹妹笑闹。

    墩子话不多,心却非常细,总是在大家不知不觉中就把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已经超过周阳。成为周晨最得力的家务帮手了。

    两人去公社搭万人批斗大会的台子,都下午三点多了,还没吃上饭呢。

    周晨赶紧把给他们留的肉骨头和小米大米两掺的二米干饭端出来,又去做了个凉拌蕨菜和菠菜鸡蛋汤,再配上他早就腌好的小咸菜,摆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馋得小汪围着桌子直转圈。

    周晚晚小尾巴一样跟在周阳和墩子身后,给他们递毛巾,倒水,拿家里穿的干净鞋子。最后又一人嘴里塞了一块奶糖,让他们先垫垫胃。

    周阳和墩子被妹妹哄得眉开眼笑,眉宇间的郁色一扫而空,眼里又有了温柔明亮的光。

    周晨盛饭、盛汤。然后端端正正地摆在两个哥哥面前,示意他们可以吃了。

    自从周晨不上学了,大家虽然都在担心他的学业,可不得不承认,他们家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幸福无比。

    他一个人事无巨细地承包了家里所有的活儿,周阳几个人回家。周晨饭都不让他们自己盛,都是他盛好了端端正正地放到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你吃,那种舒心和妥帖真是让人幸福得想叹气。

    “去你们学校搬桌子,看着肖老师被剃了阴阳头,让人抓着‘坐飞机’游校。”周阳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周晨。

    肖老师是周晨的音乐老师,今年二十五岁,对乐感非常好的周晨很欣赏,教会了他吹口琴和弹管风琴。

    周阳兄妹几个也很喜欢这个才华横溢又风趣幽默的年轻老师,还曾经请他来家里吃过饭。

    他喝了沈国栋拿来的五粮液,即兴唱了十几首歌,甚至还特意为在场唯一的女士——五岁的周晚晚小朋友唱了两首儿歌。

    肖老师不只是周晨的老师,还是他们全家人的朋友。

    当周阳和墩子看着平时潇洒帅气的肖老师被剃成阴阳头,两个学生压着他,一个抓着他的胳膊,使劲往上掀,一个揪着他的头发,死命往下按,他们第一次觉得这种被称为“坐飞机”的批斗方式是那么的残忍而可恶!

    肖老师也看见了他们,他甚至还努力仰起头冲他们俩微微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就被一群疯狂的学生喊着口号押走了。

    他胸前晃荡着的大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肖劲,被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周晨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之所以躲在家里不肯出去,就是不想去批斗老师,那些在课堂上让他觉得几乎是在发着光的老师,现在已经被全校的学生踩在了泥里。

    学校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批斗会,先是校长和几个学校领导被揪斗,后来各个班的班主任也被打倒了。现在,连平时清高孤傲万事不管的肖老师也在劫难逃……

    这场狂潮刚席卷开来的时候,周晨也曾经想过要去为老师们说话,可是当先他一步的同学被造反派头目呵斥成“革命立场不坚定,对阶级敌人发慈悲”,“背叛无产阶级”以后,周晨退缩了。

    他还有家人,任何时候,周晨最先要考虑的都是家里的哥哥和妹妹,他必须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们。

    所以。当学校里的革命造反派们宣扬着自己的伟大理想,在学校里闹得天翻地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砸烂旧世界。誓要把这场无产阶级的红色革命进行到底时,周晨静悄悄地回家了,做起了被轰轰烈烈闹革命的同学们诟病的“逍遥派”。

    现在,在他的心里,只有家里这一方世界是安全宁静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保护好它不被污染和颠覆了。

    傍晚六点,挂在大队书记郑卫东家门口大树上的高音喇叭准时响起。

    郑卫东是郑满仓新改的名字。现在改名成风,很多人都在这场红色革命开始的时候去改了名字,卫东,向东,红卫,这些名字非常热门,走到哪都能遇到重名的人。

    甚至三家屯的名字都不让叫了。因为那场被抛到风口浪尖的“三家村”大批判,三家屯被迫更名为向阳屯。

    《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响了大半年。刘二婶家话还说不全的卫红都学会跟着哼哼了。而且小家伙知道,一响起这个曲子就到吃饭的时候了。

    “大海航行靠舵手”高音喇叭唱一句,卫红就在后面跟一句,“饭饭饭!”

    高音喇叭:“万物生长靠太阳,”

    卫红:“饭饭饭!”

    高音喇叭:“雨露滋润禾苗壮。”

    卫红:“饭饭饭!”

    ……

    小汪是听不得“吃”、“饭”、“肉”这些词的,所以每当卫红在那边跟着高音喇叭“饭饭饭”的时候,它就在花墙这一边“嗷呜”、“嗷呜”委屈地叫,催着家里的人快点给它开饭。

    周晚晚偷偷扔给它一块牛肉干,让这家伙闭嘴。今天家里的几个人都因为肖劲的事心情不好,你就别添乱了。

    革命歌曲放完了。郑满仓,不,应该叫郑卫东了。郑卫东开始讲话,先念了一段语录。又读了一篇几个星期之前的人民日报重要文章,才开始说正题。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小农经济是资本主义的温床,必须割掉资本主义的尾巴!”

    郑卫东开始他的每日一讲,洋洋洒洒旁征博引说了十多分钟。隔壁院子里的春丫只能哄着生物钟跟小汪一样准的卫红:“马上就好了,他说完了我们就吃饭。他不说完爹不能跟*主席晚汇报,你哭也不能吃饭,不许哭!”

    郑卫东又说了好一会儿才讲到正题,又有工作组要来了,这次是严查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小农经济行为,各家先进行自查自检,要敢于亮私斗私,争取自己割掉一切资本主义的尾巴!

    一说到工作组,谁都没有周阳兄妹几个重视。一个工作组就让母亲付出了生命,他们每次听到这个词,心里都会跟着一翻。

    “明天我去找队长问清楚,猪、鸡到底让养多少,不让咱养的就都处理了吧,这种时候,别招灾比啥都强。”

    周阳心疼弟弟忙活了一个夏天,给家里养了这么多的家畜,最后可能都白养了。

    “嗯,不让养就不养了。”周晨却没当一回事儿。他心里在乎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这些,他还能反过来跟周阳开玩笑,“这回能多杀几只鸡,省得鸡腿不够分,囡囡总让你吃鸡屁股!”

    周阳也笑了,“等国栋回来,鸡屁股都没有了!”

    自从有了沈国栋,周阳基本已经不用吃鸡屁股了。这小子嘴欠,总想去招惹妹妹,几乎每次分鸡腿都没他的份儿。

    周阳兄妹几个在想着怎么处理家里的鸡和猪,却想不到,他们家里的这些家畜早就有人惦记上了。

    第二天下午,李淑华带着古杏、李庆云的媳妇王立芹带着两岁的儿子喜旺来到了兄妹几人的家。

    “唉呀妈呀!每回一进他家的院子,我这心里就敞亮!”王立芹羡慕地看着一字排开的五间宽敞的大砖房,还有一眼就能看清屋里头的明亮玻璃窗。

    王立芹是个俏丽的小媳妇,头发整齐地梳成两个大辫子盘在脑后,还用嫩榆树皮泡了水,把头发抹得溜光水滑,身上的花布衫和黑裤子洗得干干净净,布鞋上的白芽边一个泥点子都没有。

    她怀里抱着的喜旺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小男孩皮肤白皙眉清目秀,轮廓上一看就是李家的孩子。

    “可不是。这几个孩子可能耐了!”李淑华在院子里认真地扫了一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看看!就几个孩子过日子,还养了这么老些鸡!那还晒了干菜!哎呀!大姑,你看看他们这园子是咋伺候地!咋都长地这么好?!”王立芹一惊一乍地对着家里指指点点。看见什么都要感叹一番。

    “他们家周晚晚这么大了还每天喝牛奶呢!”古杏插嘴道。

    “我听我娘说过!半大小子就是不会过日子!晚晚都六岁了吧?这么大孩子还给喝奶?!我们家喜旺长这么大一口牛奶都没给喝过!你看长地不也挺壮实!”王立芹颠了颠她怀里的喜旺。

    “周晚晚从小就病病歪歪地,能跟喜旺比吗?”古杏从障子空伸手,摘了一个小嫩黄瓜,也不洗,拿手捋了一把上面的嫩刺儿。就开始咔嚓咔嚓地咬。

    “我也要!我也要!”喜旺冲她伸手。

    “一边儿拉去!”古杏咬了又一大口,冲着喜旺笑,就是不给他。

    “你这孩子,那老些呢,又不是你家地!给喜旺摘一个!”王立芹呼喝着古杏。

    “吃这老破黄瓜干啥!?他们家养了那老些鸡,晚上给喜旺吃鸡蛋,可够儿吃!”古杏溜溜达达地去看别的地方了,留下王立芹和李淑华站在原地说话。

    两个人也不进屋,也不招呼家里的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旁若无人地开始指指点点。聊得热火朝天。

    周晨抱着周晚晚在仓房里听着,两人脸上满满都是无奈。

    麻烦来了。这是两个人现在共同的心声。

    他们俩正在仓房里清点晒干的木耳和猴头,没想到这几个人就这么不见外地自己推门进来了。

    这几个人一来,他们的日子就消停不了了。别看王立芹长得秀秀气气说话细声细气,那是一句话能气死人的主儿。

    他们家那个喜旺,不动不说话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小孩儿,可惜,从来没有消停的时候,破坏力堪比一岁以前的小汪,一眼看不住就给你弄个天翻地覆。

    而李淑华母女……兄妹两人只能在心里接着叹气。

    兄妹两人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出去招待客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几个舅舅和姥姥姥爷对他们掏心掏肺地好,他们忍忍这几个人,就当回报姥姥他们吧!

    小汪先两人一步无声无息地冲了出去。

    刚把手伸到周晚晚画架上的古杏啊地尖叫一声。大家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大树下的长桌边了。

    周晚晚的画具、衣服、水杯用具,这些都是小汪的守护范围,它从小就知道不让别人碰这些。

    古杏也不只一次被警告过,没有兄妹几个人在身边,千万别碰周晚晚的东西。否则神出鬼没的小汪嘴下可不留情。

    去年他们搬新家的时候,李淑华一家过来给他们燎锅底,古杏就差点因为偷拿周晚晚的发卡而被小汪按在地上撕了。

    当时情况的紧急程度,现在想想都让人冒冷汗,要不是墩子反应快,估计古杏的坟头现在都长草了。

    可惜有人就是记吃不记打,永远管不住自己的手。

    古杏叫得太晚了,小汪平时又贪吃又好骗,可身体非常强壮,反应特别迅速。它基因好,再加上周晚晚从小的科学喂养和体能增强剂的作用,对付两只老虎黑熊都不是多困难的事。

    所以,被小汪一口咬住的古杏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地就被拽到了。

    小汪平时要吃的或者傻扑腾的时候特别能叫,可要动真格的,咬人时是从来不叫的,它不声不响地张开布满尖利牙齿的大嘴,冲着古杏的胳膊就狠狠地咬去。(未完待续。)

第一八六章 保护

    “小汪!回来!”周晨叫得还是慢了半拍,小汪已经咬住了古杏的胳膊,血瞬间就从她的衣服里渗了出来。

    小汪的眼睛一动不动,钢针一样盯着古杏,如一只见了血的凶兽,眼里都是凶残嗜血的**。

    有那么一瞬间,古杏觉得小汪下一秒就会把她撕了。是真正的撕了,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小汪一直保持着尖牙扎进古杏胳膊里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周晨走过来,轻轻拍拍它的头,它才松开古杏,慢悠悠地走到周晚晚身边。

    周晚晚远远地站在仓房边上,看着院子里李淑华和王立芹尖叫,哭嚎,惊慌失措。

    小汪笔直地坐在周晚晚身旁,脊背挺直,威风凛凛,如古战场上任风沙刮过脸庞,心中坚硬如铁的战士,不动如山,气势压人。

    周晨走过去的时候就吩咐了周晚晚,“让小汪快跑。”

    所以周晚晚虽然觉得小汪难得威风一回,最好给它机会好好表现一下,可是又怕待会儿李淑华来欺负它,只好劝它先出去避避风头。

    “小汪,出去玩儿吧!”小汪一个月就会听这句话了,一说出去玩儿,就是让它自由活动了。

    说“我们出去玩儿吧”,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出去探险了,这是周晚晚和小汪的秘密,连周晨都听不懂的。

    平时非常听话的小汪今天只看了周晚晚一眼,就维持着它端坐如山的姿态,不肯再搭理她了。

    “小汪,吃!”周晚晚从空间拿出一大块小汪平时最喜欢吃的牛肉干,跑到障子边,丢到障子外面去了。

    这么大一块,够它慢慢享受一个小时的,先把它支走了再说。

    小汪看都没看牛肉干一眼,跟着周晚晚来到障子边,看她不动了,就又坐在她身边,眼睛一直不离李淑华那一伙人。

    古杏已经被扶起来了,胳膊上被小汪咬了深深的八个大血窟窿,血流不止。

    小汪绝对健康,咬了也不会有得狂犬病的危险,细菌感染的可能性都不大,就是受点罪,疼几天而已。

    所以周晚晚一点上前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小汪,沈哥哥一会儿回来了哦!”周晚晚抱着小汪的脖子吓唬它。

    小汪坐在地上挺直脊背,比六岁的周晚晚高出大半个头。周晚晚平时搂着它的脖子说悄悄话的时候,它还得向下偏一点头才能让周晚晚够着自己的耳朵。

    小汪偏了偏头,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周晚晚蓬松的小卷毛和甜美的笑脸,然后就又恢复成刀枪不入的坚强战士了。

    周晚晚感动极了,这个吃货加笨蛋,关键时刻竟然为了她舍弃了自己最喜欢的牛肉干,连沈国栋都可以不怕了。

    周晨把古杏扶进屋,给他们打了水,又找了自己的干净衬衫,交代了几句,就出来了。

    “没事儿,别怕。”周晨抱起周晚晚,又揉了揉小汪的大脑袋夸奖它,“干得好!明天给你做肉包子!”

    小汪紧紧地盯着屋门,没有像平时一样扑到周晨身上去撒娇。

    “我们去找大哥回来,让他送古杏去公社卫生所看看。”周晨一边抱着周晚晚去推自行车,一边跟她解释。

    家里现在有两辆自行车了,都是上海永久牌的二八型大自行车。周晨推出一辆,找出周晚晚坐自行车专用的小椅子,把它固定到前大梁上,然后又去拿了个棉垫,垫好了才把周晚晚放上去。

    “唉呀妈呀!小二你这是磨蹭啥呢!咋还不赶紧接大夫去呀!”李淑华出来倒水,看见周晨还没走,竟然还有闲心带着周晚晚,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

    “我马上就去,大姨。”周晨能理解她着急的心情,可是让他把妹妹扔在家里,跟这几个人在一块儿待着,那绝对不可能。

    “妈!妈!!”古杏在屋里尖利地叫着,李淑华扔了盆子就往屋里跑。

    周晨也骑上自行车,带着周晚晚和小汪出门了。

    “二哥是故意的。”周晚晚刚才就想明白了,在仓房里的时候,她被周晨抱着,小汪在她视线的死角。可是周晨的角度是一定能看见它的,不可能没发现小汪要去咬人了。

    所以,小汪是周晨故意放过去的。

    “嗯,就是想吓唬古杏一下,没想到小汪下嘴那么快,我叫慢了一声。”周晨非常后悔,“以后你可别学我,今天是赶巧了,要是万一叫不住它,它就得把古杏胳膊上的肉撕下来一大块,太危险了。”

    周晚晚点头,这确实是冒险了。

    到了六队的谷子地,周阳他们正在割大草。夏天铲地漏掉的草现在已经长得比谷子还高了,马上就要打籽了,要是不赶紧割下来,明年春天地里会长出很多新的小草。

    周阳和墩子一听周晨说完情况,赶紧要去跟队长请假回家。

    “墩子哥去宋屯我姥姥家送信,让我姥爷或者我姥姥来一趟,就说古杏让狗咬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办,让他们来看看,送完信儿你就回生产队干活吧。”省得回去了李淑华几个又对墩子阴阳怪气地说话。

    “让老人来干啥?来了也是跟着着急,咱们把她送卫生所去就行了。”墩子心地纯善,最不想让老人跟着操心。

    周晨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姥姥、姥爷不来,谁能把他们整走啊!”

    周阳也笑了,拍了拍墩子的肩膀,“去吧!”

    大姨他们每次来,不敢招惹沈国栋,都只欺负墩子,可是墩子却从来不当一回事儿,竟然还肯为家里的老人着想,只这份善良和心胸,就让周阳肃然起敬。

    安排好了,兄妹几个分头行动。墩子去送信,周阳带着周晨和周晚晚回家。

    兄妹三人走进家门,王立芹坐在大树下的长凳上抱着一个向日葵头在嗑瓜子,一看就是从障子边还没成好的向日葵上割下来的。

    瓜子皮磕得到处都是,桌子上凳子上都有,甚至还吐到了桌上的水杯里。

    喜旺手里拿着一个小蛋饼,那是周晨给周晚晚准备的下午加餐。

    此刻,那四五块小饼都被喜旺揣在兜里,手里还拿着一块,啃得脸上都是渣渣。

    他一边啃着饼,一边站在长桌上够树上的紫藤花,够不着就在桌子上发脾气,把桌子上的东西到处乱扔,脚上的泥都糊到了桌子上。

    插着鲜花的陶罐被推倒了,水洒了一桌子,周晨看了一半的书被水打湿了一块,好几个杯子都掉到了地上。

    周晨什么都顾不上,赶紧跑过去把那几个竹筒做的杯子捡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才长出一口气,幸好没摔坏。

    这是沈国栋托人从南方给囡囡带回来的青竹桶,囡囡让他给截成杯子,小丫头自己在上面画了几个人的头像,他用小刀一笔一笔给描刻出来的。

    这是他们兄妹俩送给全家人搬到新家的礼物,此刻就被这么扔到地上,周晨心疼得几乎想把这母子俩扔出去。

    “还别说,这几个竹筒绿汪汪的还挺好看,小二,给我几个,我还没用过这竹子做的水杯呢!”王立芹根本就没把这几个竹筒当回事儿,说完也不等周晨回答,就叫喜旺:

    “快叫姑姑,让你姑带你玩儿!你姑可多好吃的了!那蛋饼算啥,你姑都不稀罕吃,就你当好东西!”

    “大嫂,古杏怎么样了?”周阳赶紧转移话题,怕周晨说话太冲伤了亲戚情面,更不愿意让那个淘小子喜旺接近妹妹。

    最好把这母子俩跟妹妹隔离开来。这是周阳兄弟俩现在共同的心声。

    “小二,你们可回来了!咋这么磨蹭!就说不是你自个家妹子你不心疼,也不能这么祸害人呐!等这么老半天,你看把小杏给疼的!那可是你家狗给咬的!你们可不能丧良心……”

    李淑华袖子上还沾着古杏的血,眼圈通红,口不择言地开始数落周晨。

    “大姨,赶紧带古杏去卫生所吧!有啥话回来再说!”周阳截住李淑华的话,把弟弟妹妹挡在自己身后。

    “小杏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整啊!”李淑华一边跟着周阳往屋里跑,一边开始哭嚎。

    周阳把李淑华母女带走了,周晨和周晚晚刚要松口气,一回头,看见喜旺竟然蹲在桌子上,脸憋得通红,跟小汪小时候要拉粑粑的样子如出一辙。

    周晨一个箭步冲过去,拎着喜旺的后脖领子就把他给扯了下来。

    “小二!你这是干啥呀!?小小子拉屎撒尿的时候最不能吓唬了,这要是给吓出毛病来,以后可咋整?!”

    喜旺要在人家饭桌上拉屎的时候,王立芹笑嘻嘻地坐在旁边看着,现在竟然还能振振有词。

    “大嫂,你还知道喜旺要拉屎?有让孩子在人家饭桌上拉屎的吗?这是你家的规矩?”

    “小孩子的屎尿,也不埋汰,看你这孩子,跟个两岁娃娃计较啥?”让王立芹这么一说,反倒是周晨不懂事了。

    周晨深吸一口气,抱起周晚晚就走,反正一会儿姥姥家就来人把他们接走了,先忍他们一会儿吧。

    他们盖了新房子不久,李老头马上就看出家里几个不安分的在打几个孩子的主意,给全家下了命令,不许随便去后屯几个孩子家,有事儿问他和三个儿子,不经他们同意,谁都不许去。

    这是兄妹几个听叶儿说的。自那以后,大舅妈和大姨几个还真没来过,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两个人凑一块儿来了。

    周晨和周晚晚敢肯定,姥爷一定不知道他们来。所以他们决定先忍耐一会儿,等姥爷来了,带他们走了就好了。

    “小二,赶紧过来给喜旺擦擦屁股!”周晨刚把周晚晚放进屋里,王立芹就在外面喊。

    喜旺已经拉在了院子里,就在饭桌旁。王立芹坐在她旁边,稳稳当当地磕着瓜子,扯着脖子喊周晨。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了一眼,一起被气笑了。

    大表哥沉稳善良有担当,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媳妇?

    “小二!快点啊!再给喜旺拿点好吃的,你家囡囡不是每天喝牛奶吗?给我们拿两碗来,让我们这些穷亲戚也尝尝那牛奶是啥滋味儿!”

    周晨让周晚晚好好待在屋里别出去,又让小汪不要跟出来,才拿了手纸出去。

    “大嫂!喜旺在玩儿粑粑呢!你快点儿收拾出去!”

    “收拾啥,你家不是有狗吗?叫来让它吃了得了。”

    “大嫂,别怪我没告诉你,我家的狗不****,惹急了它吃人。刚才你也看着了,我要是不拦着,古杏就得让它给撕巴了。”

    王立芹消停了。

    周晚晚在屋里摸着小汪的大脑袋笑,没想到小汪还有这么威风的一天呢!

    可是,消停没一会儿的王立芹又出幺蛾子了,这回是直接扔给兄妹俩一个大炸弹:

    “小二,我和你哥要跟你大舅分家了,分了家我们一家三口就没地方住了,反正你们家房子多,借给我们一间住,到时候嫂子还能给你们照看着家里,再帮你们做个饭啥地。”

第一八七章 得失

    “大嫂,我们家的房子一人一间,没有多余的,你还是找别的地方住去吧。”周晨的脸一下就绷了起来,严肃地看着王立芹。

    “都是一家子亲戚,不得互相照应着?你姥姥、舅舅那么疼你们,你这孩子咋这么没良心呢?”王立芹一点都没把周晨的话当回事儿,“你小孩子不懂事儿,我不跟你说,等你大哥回来我跟他说。”

    周晨要再反驳她,一抬眼,就看见喜旺半个身子爬上了周晚晚的秋千椅。他人小腿短,椅子一晃他就掉了下来,荡出去的椅子又荡回来,眼看就要重重地磕到他的头了。

    周晨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挡住了椅子。那椅子堪堪停住,离喜旺的小脑袋只有两拳的距离了。

    喜旺一点都没害怕,还就着周晨的手往椅子上爬。

    “大嫂!喜旺这么小,你怎么不看着他?磕着碰着可咋整?!”周晨就是再生气,也还是个心软善良的孩子,怎么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受伤而不管。

    可是王立芹的一句话就让周晨的心硬了起来。

    “囡囡!囡囡哪去了?”王立芹还是稳稳地坐在大树下嗑瓜子,扯着脖子叫周晚晚,“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呢?这么大丫头了,也不知道看着孩子,一天好吃好喝地养着,啥用没有!”

    周晨眼睛一眯,扶着喜旺的手马上就松开了,喜旺爬到一半又掉了下来,坐在地上生气地用小手啪啪地打周晨的小腿。

    “我们家囡囡凭什么给你看孩子?你算老几?她吃什么穿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妹妹用着你一分钱了?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吗?!”周晨冷冷地看着王立芹,把她看得手指僵硬,瓜子也不磕了。

    “再对我妹妹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你们就走吧!我们家不欢迎你这种亲戚!”周晨毫不留情地说完,不再管这对母子,直接走进屋门,把毕提珠(一种有花纹的草珠子,比黄豆粒略大,坚硬耐磨,有花纹)串的门帘摔得啪啪作响。

    周晚晚正在厨房按着小汪的脑袋给它刷牙。刚咬了一嘴血,不赶紧刷干净了一定有细菌滋生,所以它不愿意也得刷。

    小汪刚被教育了一次,知道躲也躲不掉,正皱着眉头努力忍受,看见周晨进来以为来了救星,尾巴摇得几乎让人眼晕。

    周晨看着妹妹白嫩的小手揪着小汪黑色的大耳朵,粉嫩的小脸上小大人一般认真严肃,看得周晨心里软乎乎的,他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小汪可怜兮兮地向周晨求救,周晨笑嘻嘻地拍拍它的大头,“老实点!”

    小汪求救失败,挫败地低头,周晚晚一个不防备,牙膏沫涂到了它的大鼻头上。

    阿嚏!!小汪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喷了周晚晚满身满脸的牙膏沫。

    周晚晚傻了,顶着满头满脸的牙膏沫张着嘴僵硬地站在那里。周晨和小汪都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一个哈哈大笑,一个跳出去好几米,警惕地防备着周晚晚打击报复。

    等周晨把小汪和周晚晚都收拾好,已经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了。

    院子里,王立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园子摘了好几个大西红柿和两根小黄瓜,竟然还找到了甜瓜,红红绿绿地摆在桌子上,正吃得起劲。

    喜旺嘴里叼着一个蛋饼,手里拿着一个长木杆,正在追打一群半大的小鸡崽,吓得它们东躲西藏满院子乱窜。

    这些小鸡崽是八月初刚孵出来的,周晨本来把他们圈在障子边的一小块草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喜旺给放了出来,把窗台下的两盆小花苗新出的叶子都给叨秃了,干干净净的红砖地上也被拉了好几滩鸡屎。

    “喜旺!”周晨跑过去抓住喜旺手里的长木杆,“小鸡好好地待着,你打它们干什么?”

    “二哥,杀了鸡吃肉!”喜旺一把抱住周晨的腿,“我要吃肉!吃鸡蛋!喝牛奶!”

    王立芹笑嘻嘻地坐在桌子边,好像早忘了周晨刚才已经对他们下了逐客令,“小二,该做饭了吧?你们家这么老些鸡,杀几只给喜旺吃!再煮几个鸡蛋!都说你们家日子过得好,有钱,我们家喜旺从会吃饭还没吃过你们家一口东西呢!每回你们给你姥家送东西,送得也太少了,那老些人一分,到我们喜旺这儿就啥都不剩了。”

    “我们家过得怎么样关喜旺啥事儿?他爹妈给挣来啥他就吃啥,挣不来那是他命不好,跟我们可没关系。”

    周晨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在周阳的影响下,他说话从来都会给人留三分余地。可这不代表他好欺负,那个尖锐冷清的周晨一直都在他的骨子里,遇到王立芹这样的人,马上就会张开尖牙利齿反驳回去。

    “看你这孩子说地!喜旺不是你亲侄子呀!?”王立芹咔嚓咬一口甜瓜,好像根本没听懂周晨话里的意思,若无其事地跟周晨讨论晚上的菜:

    “这小鸡是小了点,这老些人,得多杀几只,要不可不够吃!”

    周晚晚带着小汪站在门口,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不耐烦。

    跟王立芹这种人,你跟她讲道理从来是不管用的,她的脸皮厚度正常人想都想不到,想让他们老实,就得使用暴力手段。

    就像当年沈国栋对周家人一样,让他们听见他的名字都害怕,他出手一次,就让这些人每天躲着他们兄妹走。只有这样的雷霆手段,他们的世界才能真正安静下来。

    周晚晚抱着小汪的脖子嘀咕了一会儿,又做了几个手势。

    小汪是要陪他们兄妹几个一辈子的,培养跟它的默契,让它能懂得稍微复杂一点的交流,这是周晚晚这几年来训练它的重点。

    所以小汪虽然缺点一大堆,可是关键时刻还是很能领会周晚晚的意图的。

    周阳用自行车推着古杏进院子的时候,王立芹和喜旺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大树下的凳子上,一动不敢动。

    小汪蹲坐在他们面前,严肃而专注地盯着他们,只要他们有一点点小动作,马上就在喉咙里哼哼两声,吓得喜旺脑袋痒痒了都不敢挠一下。

    小汪早就听到了周阳的脚步声,却没有像平时一样,摇着尾巴扑过去跑前跑后地撒娇,小汪的眼睛甚至都没动一下,依然死死地盯着王立芹母子,只是尾巴欢快地摇了摇。

    “阳子,阳子你可回来了。”王立芹战战兢兢地看着周阳,还是一动都不敢动,说话都不敢大声儿。

    就是这样,小汪也不允许。它冲着王立芹哼哼地叫了两声,胸腔的共鸣让那声音低沉而威严,像发出警告的雄狮。

    王立芹不敢说话了,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焦急地向周阳和李淑华求助。

    可是李淑华母女更怕小汪,小汪到底有多厉害,他们可是亲身体验过的。

    “快点进屋吧!小杏这伤口可吹不了风。”李淑华催着周阳把古杏抱屋里去。

    古杏穿着周晨的白衬衫,胳膊上包着一圈纱布,透出黄黄红红的痕迹,应该是药水混着血迹。

    周阳一看王立芹母子俩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弟弟妹妹搞的鬼,他当然不能拆他们的台,装着没看到他们的求助,打了个招呼就抱着古杏进屋了。

    周阳把古杏放到外间的椅子上,准备倒水给她吃消炎药。

    “我要上炕躺着!”古杏非常不满意,一进门这间屋子连个炕都没有,大表哥也太笨了,这让她怎么养病?

    “大夫说这胳膊不能压着,你先坐着吧,吃了药娘给你做好吃的去!你想吃啥?我看他们家养了那么老多鸡,鸡蛋肯定不少,一会儿娘给你煎鸡蛋!”李淑华哄着古杏,眼睛忍不住对这个家仔细打量着。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李淑华还是忍不住要感叹,当年真是看不出来,几个没妈的半大小子,还带着个奶娃娃,竟能把日子过得这样红红火火。

    “我要吃鸡肉!”古杏来之前就想好了,这回得吃够了肉再回去。现在她被他们家狗给咬了,吃他们更是理直气壮了!

    “大姨,先让古杏把药吃了吧。”周阳端了一杯温水从厨房走进来,“小二在做饭呢,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毕竟是小汪把古杏给咬了,所以无论是对李淑华的恶言恶语还是古杏的故意刁难,周阳的态度一直都很好。

    “我去看看!小杏要吃鸡蛋和鸡肉呢!给没给孩子做呀?这孩子今天流了不少血,可得好好给补补!”李淑华赶紧往厨房走,“那么老多血,吃多少鸡蛋能补回来呦!”

    一会儿,周晚晚从厨房出来了。

    她是被李淑华的一惊一乍给吓出来的,几乎所有不太平常、不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她和周晨都先藏起来了。

    可就是这样,李淑华还是看什么都得感叹一番,油盐酱醋,粮食蔬菜,哪样她都能跟自己家里的做个对比,再指导他们一番,连周晨做饭用的盆她都能找出毛病:

    “用这么大盆干啥?那不糟蹋粮食吗?这日子可不能这么过!哪能顿顿都吃饱了啊,早上喝粥,晚上半饱,要不粮食咋能够吃?你看我们家……”

    姥爷马上就来了,他们马上就走了。周晚晚不住地跟自己说,才忍住了没把李淑华赶出去。

    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她哪来的底气指导他们怎么过日子?

    “这为啥不是糖水?你给我冲点糖水!”刚进了客厅,古杏就冲着周晚晚嚷嚷。

    周晚晚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穿过客厅去找小汪。

    小汪正忠于职守,死死地看着王立芹母子,让他们一动都不敢动。

    听到周晚晚的脚步声,小汪的尾巴愉快地摇了摇,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它看守的目标。

    周晚晚拍了拍小汪的背,塞到它嘴里一块牛肉干,当做它辛苦工作的奖励。

    “囡囡,你把它整走吧!我,我想上厕所,喜旺都尿裤子了。”王立芹战战兢兢地看着小汪,小声求周晚晚。

    “汪!”小汪低沉地叫了一声,做了一个前扑的动作警告王立芹。

    “妈呀!!”王立芹抱着脑袋缩在凳子上,一动不敢动了。

    “娘,我又尿了。”喜旺盯着小汪,小声喊王立芹。

    周晚晚又拍了拍小汪转身走了。这俩就先在这待着吧。

    “你给那死狗吃的啥?”古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门口,堵在门边问周晚晚。

    “肉。”

    “你有肉为啥不给我吃?我来这么老半天了,你连块糖都没给我!还给那咬人的死狗吃肉?我还不如你们家一条狗?”古杏被气得肿眼泡更肿,本来就黑的脸,血气上涌,更黑了。

    “我们家狗就是吃肉的,你要吃回你自己家吃去。不回去我可不敢保证它啥时候再咬你。”周晚晚的耐心要被耗尽了,“在我们家,你就是不如一条狗。”

    “你!!”古杏拿手点着周晚晚,气得说不出话来。

    “轻点咋呼,惹急了小汪再给你一口。这回你看我还拦不拦着!”

    周晚晚已经不想跟他们周旋了,让姥爷来好好把他们带走又怎么样?亲戚情分是靠一方委曲求全得来的吗?那样的情分他们兄妹需要吗?

    她先前选择忍这些人一会儿,是想顾及大哥、二哥的感受,毕竟他们没经历过自己那样悲惨的前世,对姥姥一家人的亲情还是抱着期待和渴望的,为了让哥哥们少点遗憾,她愿意在不伤害到他们的情况下忍一忍。

    可是如果他们兄妹的隐忍换来的不是体谅和温情,反而让这些人得寸进尺,那还有忍的必要吗?早点捅破反而更能保护哥哥们少承受点失望。

    “你等着!”古杏一转身跑去厨房告状了。

    “我们这好心好意来看你们,咋就还不如一条狗了!?”一会儿的功夫,李淑华就叫嚷着从厨房跑出来向周晚晚问罪了。

    周阳和周晨越过她,几步跑过来,一个抱起周晚晚护在怀里,一个站在他们面前挡住李淑华。

    “二哥,她说要把小汪打死吃肉。”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轻轻地说道。

    周晨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看着李秀华母女的脸色一下就阴沉起来。

    站在他们身前的周阳刚叫了一声“大姨”,听到妹妹的话,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就断了。

    周阳先回头认真地看着弟弟妹妹,目光如温柔的湖水,包容温柔,里面深沉无边的关爱让周晨两人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周阳拍了一下妹妹的小脑袋安慰她:“放心吧,有大哥在呢,谁都不能再把你们的小朋友打死吃肉。”

    周晨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雪花被打死以后,周晨再没有提过一句,可是大家都知道,周晨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雪花,那是他童年最喜欢的小伙伴。

    周晚晚后悔极了,她不该为了赶走李淑华母女用雪花来刺激哥哥们。

    这是两个哥哥心里永远不能放下的心结。周晨是怀念心痛,周阳是自责懊恼,这是他们年少弱小时的无奈心酸,是这辈子永远的遗憾。

    “大姨,你和古杏收拾收拾回家吧。”周阳转过身,对弟弟妹妹的温柔关爱全然不见,语气冷淡得像对一个陌生人。

    “你,你撵我走?我可是你亲大姨!你这是要断了这门亲戚了?以后不走动了?!”李淑华指着周阳的鼻子,激动得嘴唇都抖了。

    “要是让你姥姥姥爷知道,他们不得气死!你们这仨白眼儿狼!白疼你们了!”

    “谁真心对我们好,我们就真心对谁好。敢欺负我弟弟妹妹,谁都别想进我们家的门!”

    周阳冷硬的语气一点都没变,高大挺拔的身躯如一座大山,任何时候都可以让弟弟妹妹放心依靠,随时随地都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周晚晚望着周阳虽然消瘦却已经如男人一般宽阔坚实的后背,忽然热泪盈眶,骄傲和感动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让她再无暇顾及其他。

    这个坚强的男孩子,终于长成了他自己一直渴望的样子。

    成为一个可以为弟弟妹妹撑起一片天空的男人,让他们躲在他的羽翼下不受任何伤害,安心生活,快乐成长,不用担心任何伤害与风雨。

    李淑华母女和王立芹母子很快走了。

    周阳为人善良温和,心胸宽广包容,从来都肯为人着想,所以看着很好相处。但是如果碰到他的底线,他能做到比任何人都决绝,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他的底线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伤害他的弟弟妹妹。谁敢碰,就要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

    李淑华几个以为有了亲情的保护,就可以挑战周阳的底线了。结果被干脆利落不留一丝情面地扔了出去。

    李老头来的时候,兄妹四人准备了一桌子好菜,还有一瓶沈国栋带来的五粮液,笑嘻嘻地等着姥爷一块儿吃饭。

    李老头欣慰地入席,关于李淑华和王立芹,老人家什么都没说,只是喝酒聊家常,再逗逗小外孙女。

    好像他就是来外孙家串个门儿一样,只需要高高兴兴地享受一顿孩子们孝敬的好酒好菜,然后哼着小曲被外孙送回家。

    十个指头各个连心,但是又参差不齐,所以李老头什么都不说,来一趟,算是对家里闹腾的那几个有了交代。来到外孙家什么都不提,是变相地告诉几个孩子,姥爷不怪你们,你们没错。

    周晨送李老头回来,兄妹几个一边坐在院子里吹着晚风吃西瓜,一边谈起今天的事。

    几个人都对李老头肃然起敬,不只是因为他明理公正,没有责怪他们,更是觉得要好好学习老人家的为人处世。

    有时候不说比说明白了更让人心里温暖。

    “大姨以后是不会来咱们家了。”周晨笑嘻嘻地看着周阳。他大哥难得发威一回,一发威就出人意料地强硬坚决。

    最后李淑华暗示着周阳给她个台阶下,她就不走了,亲戚情分也还在,周阳竟然一点都不接茬,非常坚决地把他们撵走了。

    “我倒是觉得轻松了。”周阳被李老头灌了半瓶白酒,虽然没醉,说话却比平时直接多了。

    “大哥以前也是在忍他们吗?”周晚晚觉得这样直接任性的周阳非常可爱,来套他的话。

    “嗯,也不算是忍,就是不太喜欢他们干的一些事儿。”周阳把妹妹抱到怀里,在她的小卷毛儿上亲了一口,眼里是让周晚晚幸福无比的暖光:

    “大哥怕走动的亲戚太少了,你们孤零零地可怜,想着他们怎么说都是实在亲戚,我忍忍,让你们的日子过得热闹一点,啥都值了。”

    周晚晚的心忽然就被扯得生疼,她一直以为是周阳放不下亲情,她在为周阳忍受这些亲戚,却从来没想到,原来大哥也是为他们在隐忍。

    在她这个傻大哥的心里,自己的感受任何时候都排在弟弟妹妹的后面……

    “我们越长大,身边的亲戚越少,”周阳望着弟弟妹妹笑得轻松坦荡,“可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惜,没了他们我们的日子反而过得更舒心了,这真是奇怪!”

    “没了他们,我们给自己找到了别的亲人啊,墩子哥哥,沈哥哥,沈爷爷!他们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亲人!”周晚晚数给周阳听。

    墩子忽然低头狂啃西瓜,好半天不敢抬头。

    周晨给墩子递过去一块手帕,“擦擦嘴。”墩子接过手帕,狠狠地按在了眼睛上。

    “那些只会给咱们添堵的算什么亲人?他们就是包袱,早扔早好。”周晨装着没看到墩子的失态,轻松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一脸轻松幸福。

    成长总是伴随着失去,可真正明智的人却从不会害怕,因为只有经历了这些失去,才能找到自己真正需要珍惜的东西。

    今天这场失去,让兄妹几个豁然开朗,对他们未来的生活看得更加清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明白最需要珍惜什么,这场失去真是太值了。

第一八八章 少年

    清早,周晚晚睁开眼睛,周晨放大的睡脸就在她的面前。

    这是连着第三天这种情况了,今天也是周晚晚搬到自己的房间独立睡觉的第三天。

    这三天,周晨每天晚上都会千叮咛万嘱咐她好半天,把周晚晚哄睡了才肯回外间睡觉,然后半夜还要起来看她几次,有时候实在不放心,就守在旁边看她一会儿,看着看着一时没忍住,最后就睡到了她身边。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周晚晚安静地躺着,看着周晨的睡颜,内心骄傲自豪又有着一股莫名的酸楚。

    她刚回来时那个瘦弱敏感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温润挺拔的少年,对外人心思敏捷,聪明内敛;对家人温柔包容,细致周到;在机械、音乐、烹饪和审美上都有非常高的天赋,心灵手巧,甚至能无师自通地把女孩子的衣服头发打理得漂漂亮亮。

    十五岁的周晨,五官精致俊朗,身材挺拔修长,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男孩子的粗糙青涩,如一块美玉一般,散发着温润的光华。

    温润如玉,少年风流。看见这个美好的男孩子,古人会说“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会说“风度翩翩美少年,皎皎玉树临风前”。现代人会想到神话故事中骄傲漂亮的美少年,会想到青竹劲树,意气风发。

    而周晚晚除此之外,还时刻不敢忘,前世的现在,周晨被骗去顶罪,最后枪决。

    一整个夏天,周晚晚的精神时刻紧绷着,就怕周晨出什么事。现在已经事九月了,前世的事都没有发生,周晚晚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她就像那个守着宝藏的巨龙,因为太过在乎而不肯稍离半步,因为她太过清楚,她承受不了让周晨出任何意外的后果。

    他们兄妹一向连心,即使不知道周晚晚在担心什么,周晨依然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恋和紧张。

    所以在周晚晚的房间磨磨蹭蹭布置了一年才弄好以后,他对妹妹要从自己身边搬走,去另一个房间睡这件事非常不适应。

    看着周晨眼下的青色,周晚晚心疼得不行。周晨这三个晚上基本都没怎么睡觉,一直来来回回地折腾着。

    “小坏蛋!醒了干嘛不说话?”周晨隔着被子拍了一下妹妹的小屁股,笑眯眯地看着她。

    “二哥,进来睡。”周晚晚掀开自己的小被子让周晨进被窝。

    九月初的天气,北方的夜晚已经微凉,周晨都让周晚晚盖上薄棉被了。

    “小懒猪!”周晨捏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子,还是钻进被窝把她抱进怀里。

    周晨先摸了一下妹妹的小手小脚,都温温热热的,看来晚上没睡冷,才放心一点。

    “昨天有没有害怕?”这三天,每天早上周晨都会先问这一句。

    周晚晚一开始非常奇怪,她平时从来没表现出胆小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们总会问她“怕不怕”。

    后来她从周晨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他们不是认为她会害怕,而是担心她会害怕。

    只有对放在心里最重要位置上的人,才会这样事无巨细地替他着想。

    所以,以后的一生中,再有人问周晚晚怕不怕,周晚晚都会温暖地笑。

    那笑意从内心最深处涌起,先到达眼睛,然后慢慢扩散开来。每个看到这笑容的人都会感受到温暖、美好这些让人舒服无比的情绪。

    所有人都说周晚晚是个笑起来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却没人知道,她能这样笑,是因为她今生得到了许多许多纯粹美好的爱。

    “二哥,闭上眼睛。”周晚晚替周晨掖好被角,学他平时哄自己睡觉的样子,慢慢地去拍他的背。

    呃……胳膊太短,只能够得着肩膀……

    “干嘛?”周晨懒洋洋地问妹妹,听话地闭上眼睛。热乎乎软绵绵的妹妹就在怀里,周晨的心踏实无比,这些天严重缺少睡眠,在小丫头轻柔的拍抚下,他舒服得马上就困了。

    “哄你睡觉。”周晚晚轻轻地在他的耳边笑。

    周晨也笑了,嘴角上翘的弧度美好得让周晚晚幸福得想落泪。

    兄妹俩又睡了一小觉,等周阳和墩子起来扫院子挑水的时候,两个人才一起醒来。

    “小二,今天我做饭,你别起来了。”周阳早就发现弟弟又跑去找妹妹了。

    他这三天也没睡踏实,担心妹妹那边的动静,也关注着隔一两个小时就跑过去看妹妹的弟弟,真是两边操心。

    “大哥,我要吃疙瘩汤。”周晚晚抢在周晨回答之前赶紧说道,偶尔一次,也让二哥懒懒床嘛。

    周阳做饭的水平实在一般,也就疙瘩汤勉强能拿得出手。

    周晚晚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偏心,因为太担心周晨了,所以总是忍不住要照顾他一些。

    “行!大哥给你做疙瘩汤!再打个荷包蛋!”周阳一点都不介意妹妹的偏心,乐呵呵地给两个小懒猪做饭去了。

    周晨抱着妹妹在被窝里滚了两下,揉着她的小卷毛逼供,“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周阳把疙瘩汤做好,每个人碗里放了两个荷包蛋,都端到客厅里收拾好,才去叫弟弟妹妹起床。

    周晨抱着笑眯眯的周晚晚从屋里出来,跟周阳和墩子两人商量:“囡囡一个人睡害怕,我再带她一年吧?”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自己很需要二哥再照顾一年。

    “那就再带一年吧!”周阳也觉得妹妹太小了,让她自己一被窝睡还担心她半夜踢被子呢,就这么一个人给放到另一个房间,他也不放心。

    “小丫头不是害怕,是舍不得小二。”墩子看着今天特别腻周晨的妹妹笑,难得奚落她一回,“昨天还说自个长大了不用喝奶了,今天怎么又变成小娃娃了?”

    “长多大都得喝奶。”周阳拿着一杯温牛奶从厨房出来,放到周晚晚面前,监督她喝掉。

    周晚晚也不矫情,咕嘟嘟一口气干了。想耍赖也不行,大哥把牛奶和麦乳精视为她身体健康的灵丹妙药,每天都得看着她喝完的。

    “你看,我就说她喜欢喝吧!”周阳高兴地给妹妹夹鸡蛋,“再吃一个鸡蛋!”

    周晚晚乖乖地跟自己每天都超量的早餐奋斗,周阳几个看妹妹吃得欢实,这才放心地吃自己的早饭。

    清晨的阳光透过干净的大玻璃窗照进来,清澈又温暖,也给他们的新家镀上了一层金边。

    新家的五间房子中间开门,一进门的一间屋子被一面火墙隔成前后两个房间前面半间作为客厅兼餐厅,正中间放了一张大方桌,平时兄妹几个在这里写字吃饭,靠窗户边放了一张更大的书案,是给周晚晚画画用的。

    书案上的陶罐里插着一大蓬今早新摘的红艳艳的蔷薇,开得热烈如火。

    靠东墙放了一个几乎占了整面墙那么大的置物架,放着周晨做的小玩意儿,铁丝拧的自行车,木头雕的小狗,奇形怪状的树根,身上有一抹好看红色的石头,有时候还会有一个好玩儿的土豆,反正,只要大家觉得好玩儿的东西,都会放上去。

    西墙贴着周晨的奖状,两三年的时间,就有十几张了。周晚晚画的全家福也被郑重地挂在那里。

    沈国栋给每一张全家福都安上了相框,还镶上了玻璃,就怕时间长了这些铅笔素描被损毁,这可是要留一辈子的。

    全家福也有七八张了,从兄妹三人到加入沈国栋,变成四个人,然后又来了墩子,变成五个人。最后,小汪也来了,在那以后的每一张全家福里就都出现了它捣乱的身影,甚至有一张还被它咬了个窟窿。

    以后每年都至少增加两张全家福,哥哥们都跟周晚晚商量好了,要一直画到老。

    周晚晚痛快地答应,她会一直给哥哥们画全家福,一直画到这个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然后她还得培养一个接班人,让他在自己死后的几十年里继续帮哥哥们画。

    这半间屋子不是很大,家具摆设也没有一点名贵的东西,可就是处处透着精致美好。

    从椅子上颜色鲜艳的坐垫,到错落有致搭配得当的花花草草,从看似简单却透着精巧的家具,到每个细节都透着珍惜和妥帖的摆设用具。

    这个家是兄妹五个人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滴布置起来的,承载着他们对家的全部美好想象,寄托着他们对生活的所有向往。

    所以处处可见灵巧的小心思和温馨的小细节。

    从隔断的火墙绕过去,后面半间就是家里的厨房了。靠东西墙各搭了一个灶台,每个灶台上都安着一大一小两口锅。

    他们一家人吃饭当然用不到这么多锅,可是烧洗澡水就用得着了。东边灶台的旁边就单独隔出一间小屋,专门洗澡用的。

    为了方便往厨房抱柴火、搬东西,又开了一个后门,直通后园子。前后出入也方便很多。

    客厅左右两边各有两个房间,从客厅旁边的门进去,东边是周晚晚和周阳的房间,周晚晚在里间,周阳在外间。

    西边是墩子和周晨的房间,因为自从入住以来,大家一直都住在周阳的房间,还没分开睡,所以哪一间是自己的房间,他们俩根本就没分清楚。

    沈国栋虽然一直闹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可是在设计新房子的时候,他主动提出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作为客厅和厨房。

    然后逼着大家答应,以后他想睡谁的房间就睡谁的房间,谁都得欢迎!

    吃完了饭,周晨才发现,今天早上怎么没见小汪来捣乱?

    “在东障子边趴着呢,不知道为啥不高兴,哄也不进来。”墩子一早就发现它趴在那了,在确定了它不是受伤生病,只是闹情绪以后,就任它在那趴着了。

    小狗也是需要独处空间的。当然了,墩子考虑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小汪欺软怕硬,对从来不打它也不欺负捉弄它的墩子非常拽,他劝是劝不回来的。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小汪一定是在那为昨天没吃到的大块牛肉干默哀呢。可能它今天或者昨晚去找没找到,正在那后悔呢。

    这就是昨天装酷的代价啊……周晚晚很不厚道地笑。

    生产队上工的钟声还没敲,忽然听到当街响起了一阵杂乱吵闹的敲锣声,隔壁刘二叔高声喊着:“割资本主义尾巴啦!大家快来看呐!”

第一八九章 沉默

    ();    兄妹几人心中都是一惊。

    虽然他们已经跟老队长确认过了,政策上说猪和鸡不限量,可以随便养。也在家里反复检查过,没有任何可能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来批判的东西,他们还是被三不五时就来一次的各种运动弄得心神不宁。

    周晚晚太明白这十年间的人和事是有多么的狂热和莫名其妙了,灾难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随时都可能砍下来。所以她心中一直警惕着,一有风吹草动整个人就紧张起来。

    几个哥哥则是完全被弄糊涂了,这场革命来得太过迅猛,他们甚至至今都没太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不定什么时候来一场什么运动,就可能会把他们本来宁静美好的生活彻底掀翻。

    而最令人无措的是,他们完全摸不清这其中的规律和准则,好像以前所有熟悉的生活和事物都被摆在一把标尺上,等着被衡量。

    对错都掌握在那只拿着标尺的大手里,他们的生活也被人捏在手里,惶惑而迷茫,没有一点自由和余地。

    几个人对视一眼,周阳和墩子起身去当街看情况,周晨心疼地把妹妹抱在怀里。小家伙刚刚还调皮捣蛋呢,一下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二哥,我想去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真有麻烦上门,周晚晚也不会怕。就算是拼尽性命,她也要保护哥哥周全。

    当然,能低调平安地渡过这十年是最好的了。所以周晚晚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谨慎,低调,安全第一。

    这次惹上麻烦的是前街赵四奶。

    赵四奶早在破四旧的时候就被揪出来过一次了,她竟然私藏了两根银簪子!

    赵四奶保媒拉纤做了半辈子,大家都传她手里有金镏子(金戒指)、银镯子,破四旧的时候去她家挖地三尺地翻了一通,却什么都没翻出来。

    后来队里的民兵和几个积极分子把她儿子、孙子找去做工作,关了一天。赵老头坐不住了,跑到南山小庙底下挖出了藏在那里的两根银簪子。

    赵四奶便成了革命不彻底的落后分子,再加上她那双半大的解放脚(裹脚裹到一半又放开),她本身就是封建余孽。身上留着封建余毒,从此后就成了大队各种革命活动的反面教材。

    儿孙为了不受她连累,早早就跟老两口划清了界限。

    二儿子受不了被革命群众隔离孤立的日子,积极揭发母亲曾经在家拜黄大仙儿,烧黄表纸。把赵四奶从一个落后分子直接定性为搞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从此成了各种批斗会的常客。

    今天刘二叔揭发的不是赵四奶搞封建迷信,而是她占集体的便宜,在防风林边种白菜。

    “你家的菜种在公家的地上,菜长得越大,私心就越大!”刘二叔带着几个民兵把赵四奶赶到屯东头的打谷场上,看人越聚越多,差不多家家都有人来了,开始揭发赵四奶“资产阶级私字当头”的反革命行为。

    “那林子边种的白菜有树荫影着(遮挡),也没指望着能长大。就是拿来喂猪……”赵四奶根本就不敢说话,低头弯腰,用标准挨批斗的姿势站着。赵老头嗫嚅着在旁边小声跟刘二叔和周围的人解释。

    “那猪是社会主义的猪!你用资本主义的白菜喂我们社会主义的猪,你是何居心?那猪长大了是姓社还是姓资?!你们这是要颠覆人民政权吗?!”

    积极分子徐二赖子一脚踹在赵四奶的腿弯儿上,她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赵老头赶紧上去挡在赵四奶面前,“别打,别打!我现在就去把白菜拔了!都拔了!全送队里去!去喂集体的猪!”

    “拔了那也是资本主义的白菜,我们社会主义的猪不能吃!”徐二赖子梗着脖子激动地喊口号:“私字不倒!江山难保!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所有围观的人都跟着激动地高喊口号。

    周晨抱着周晚晚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大树下,周阳和墩子也沉默地站在他们身边,兄妹几个人都沉默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周阳和墩子脸上有明显的不忍心,周晨却面色平静,平时黑亮的眼睛此刻暗沉沉的看不到底。

    周晚晚最心疼周晨。这个孩子太过聪明冷静。心思敏锐通透,又长了一颗善良温柔的心,在这样的年代,又是这样敏感的年纪,他的内心不知道要比别人痛苦迷茫多少倍。

    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即使是重新再活一次。周晚晚对这场狂热混乱的红色浪潮依然不知如何应对。

    那巨大疯狂的力量如一双掌握着整个世界的大手,它紧紧一拧,所有的人性和社会秩序就都随之扭曲,身在其中的人们无一能够幸免。

    即使冷漠如她,也只能选择做一个痛苦的旁观者。更不要说几个还是少年人的哥哥了。

    好几次,周晚晚都想把空间的事告诉哥哥们,然后他们躲进空间,不再问外面的混乱癫狂,安静不受任何打扰地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十年以后呢?当一切平息,历史的车轮走上正途,哥哥们却失去了正常生活的机会,那时候的他们该如何自处?就这样剥夺了他们经历多彩人生的可能吗?

    周晚晚不能替他们做这样的选择。她的内心除了亲情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寂静空荡得不起一丝波澜,可是哥哥们不能过跟她一样的人生。

    所有的经历都是人生的财富,他们都是聪明向上的人,这些经历必然会让他们的人生更丰富多彩,让他们在以后的生活中更懂得包容、克制、善意和珍惜。

    所以周晚晚决定陪伴着哥哥们,保护着哥哥们。她也羡慕着哥哥们,有一颗年少而勇敢的心,这才是生命中最大的财富。

    赵大牛也站在人群外,跟几个孩子一起望着狂热的人群。

    可是他更痛苦,当看到头发花白的赵老头为了护着赵四奶而被推倒在地时,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开始呜呜地痛哭。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开,站得离他远远的。周阳和墩子也护着弟弟妹妹走开。任他在那痛哭,根本就不搭理他。要不是他揭发,赵四奶怎么会被打倒变成牛鬼蛇神?害了自己亲爹妈,他还有脸哭?!

    “资产阶级的私字不倒。资本主义的尾巴不掉!”郑卫东拿着红宝书,衣襟上的钢笔被换成了主席像章,激动地站在当中讲话,“资产阶级的私字是社会主义的祸根!只有把这个资产阶级的私字斗倒,我们社会主义的公字才能树牢!我们才能坚定地走社会主义的道!”

    “就种了几颗白菜。咋就成了资本主义了?以后不让种白菜了?”路过打谷场的老伍头被小孙子牵着挤进人群。

    他吧唧着大烟袋锅子,两只眼睛上各有一只玻璃花(白内障),根本就找不准郑卫东的准确方向,歪着头侧着耳朵等着他的回答。

    老伍头双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十多年了,却种得一手好旱烟,这么多年来他除了种旱烟几乎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也没人会跟他较真。否则,就凭他这个问题,就得给他贴上革命立场不坚定的标签。

    “很多社员都有这种思想!你今天占集体一块地种白菜,明天就可能拿集体一把谷子。以后越做越大,就会心里只有你那个小家!没有集体的大家!”郑满仓总算找到了机会,可以借题发挥,把他从报纸上看来的话一套一套地背出来。

    “我们要把这种‘小问题’提升到两种思想、两条道路、两条斗争路线上来认识……”

    “回家吧。”周阳从周晨怀里接过妹妹,准备带着弟弟妹妹回家。

    刚走几步,老队长拿着镰刀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敲钟老半天了,咋都不下地?!”

    大伙这才发现,太阳都升起来老高了,早过了上工的时间了。大家马上四散开来。回家拿农具上地干活。

    批斗会的热闹好看,可是不上地挣工分一家老小吃啥?

    “韩老倔!你一天就知道撅着屁股在土里刨!全大队就你最不积极!要不是有个刘二帮你顶着,你们队就得被当典型批判!”郑卫东举着红宝书唾沫横飞地开始批评老队长。

    郑卫东说的刘二就是刘二叔,红色革命爆发以后。他因为表现突出,被任命为第七生产队的副队长,主管队里的革命活动。

    “老农民不在土地里刨食还能干啥去?!”老队长根本就不搭理郑卫东的慷慨陈词,“农民不种地,拿啥养活那些闹革命的?他们不吃饭?”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赶紧回家让你媳妇上地!去晚了照样扣工分!”老队长背着手走了,留下被噎得干瞪眼的郑卫东。

    “韩爷爷!”周晚晚叫住了往屯子外走的老队长。

    这老头是真的倔。大跃进的时候就不肯做假虚报粮食产量,据说那时候他们队的材料报上去,公社都派专人在大队等着,直接截住了给改好了才能上报,要不就得拖全公社的后腿。

    后来这混乱的十年,他也是能不折腾就不折腾,闷头种地,七队的各种批判会最少,到秋分到的粮食却最多。

    要不是他出身太好,解放前又偷偷给当时的地方武装运过很多年粮食,他这个队长早就被撤掉了。

    大家都说凭他的出身和功劳,咋地不得当个公社干部啥地。可是他哪都不去,就是一门心思带着大伙儿种地。

    所以无论他多倔,多让各级领导头疼,他这个生产队队长还是稳稳当当地当了几十年,直到八几年,他得了肝癌才卸任。

    老队长看到周阳兄妹几个,脸上马上就有了笑模样。这几个孩子特别勤快肯干,还聪明仁义,每回看到他们,老头的心里都觉得敞亮。

    周阳抱着周晚晚走到老队长身边。周晚晚扒开一块糖直接塞到老队长嘴里,然后就笑眯眯地不说话了。

    这个老人一生辛劳倔强,却难得地坚守住了自己内心最淳朴简单的原则,无意间救人无数,她希望他能多活几年,看一看以后那个繁华自由的世界。

    所以,不能让他死于癌症。

    糖已经塞到嘴里了,老队长也只能含笑吃了。他逗了周晚晚几句,再一次问周晨:“小晨呐,你们那学校啥时候能再上课?”

    屯子里在公社读初中的孩子有六七个,三个每天去学校闹革命,两三个在队里干活,只有周晨一直在家里待着。

    老队长这么问是关心周晨,也有催他上地干活的意思。长得老高的大小子,整天在家哄孩子,这哪是个事儿!

    他们那个爹有了等于没有,老队长觉得他得看着这孩子,可别给待懒了,那可就白瞎一个好孩子了。

    “队长,没说啥时候上课,我在家自个看书,哪天上课了才能跟上老师。”周晨笑得温和有礼,他当然听出了老队长的意思,却没有一点抵触情绪。

    他们兄妹自己的生活不用任何人指手画脚,却并不排斥任何善意的提醒。即使他们并不需要,心里也一样感激。

    “好!好!”老队长连说了好几个好,笑着拍了拍周晨的肩膀,“读书是好事!你就在家好好看书!”

    周阳几个告别了老队长,正准备往家走,赵小三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阳子哥!快回家!二赖子在你们家抓小鸡呢!”(未完待续。)

    PS: 推荐好基友的书给大家,很多人喜欢哦~

    《大神已掉线》 凌澈

    ./MMWeb/3544616.aspx

    黑我副本进度就算了,居然还一路毁我情缘。情侣去死去死团毕业的吧!

    这笔账我们好好算一把!

    等等,这个剧情怎么发展的有点儿不对?

    喂喂喂,相爱相杀出感情了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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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别的职业选手退役回游戏混的风生水起,我却混的跟网文废材流小说主角一样苦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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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零章 必然

    ();    “二赖子说你们家是坏分子家庭,不配住大砖房吃鸡蛋!他要革你们的命,打土豪分鸡蛋!他跟徐大没脸带着几个贫下中农去你们家了,说要打倒你们!”

    赵小三今年八岁了,长得比屯子里十岁的孩子还高,不用周阳问,他几句话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兄妹四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已经很仔细地排查过了,家里没有任何可以当做资本主义的东西,更别提会被当做土豪打倒的可能了。

    这些人是想趁乱打劫,打着革命的旗号来耍无赖的。兄妹几个都明白了。

    “我大哥去队长家了,我爹和我二哥去你们家先挡着他们,我娘让我过来送信儿,还让囡囡先去我们家躲躲。”

    赵小三拦住周阳,就怕他把周晚晚也一起带走,“阳子哥,囡囡给我吧!我把她先抱我们家去。”

    赵小三现在的身高和力气,已经能轻松地抱起六岁的周晚晚了。

    周阳摸了摸赵小三的头,小男孩儿又跑又急,脸蛋儿红扑扑地,眼睛黑亮有神,很是健康可爱。

    “小二,”周阳把周晚晚交到周晨怀里,“你带着囡囡站得远远的,不管出啥事儿,你只管把她看好了,知道吗?”

    “放心吧,大哥,我知道轻重。”周晨知道这时候情况紧急,不容他跟周阳争什么,干脆地点头。

    “跟着你小晨哥,帮我看好囡囡,不要乱跑。”周阳又交代了赵小三一句,才快步追上先走一步的墩子往家里跑。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想法,没有一句废话,也跟在周阳的后面往家跑。

    小汪亦步亦趋地跟在抱着周晚晚的周晨身后,它敏感地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早就急得在地上转圈圈了。

    情况越是紧急,小汪越是寸步不离周晚晚。

    县武装部一个干事退伍之前是军犬基地的训犬员。刚把小汪带来的时候,他就告诉沈国栋,一只狗一生最好只认一个主人,这样才能培养它对主人绝对的忠诚。

    小汪本来就是送给周晚晚的玩伴。当然要认她当主人。所以,别看平时它跟家里任何人都能撒娇、玩闹,一到紧急时刻,它只会守着周晚晚,一步都不会离开。

    “二哥。我下地自己走。”周晚晚跟周晨要求。

    从小养成的习惯太根深蒂固,周阳兄弟几个到现在还是到哪里都抱着妹妹,把她当小娃娃对待。这种紧急情况下,周晚晚觉得自己可以下地跟着周晨跑了。

    “二哥抱着你跑得更快。”周晨一点都没迟疑,抱着周晚晚跟在周阳的后面跑,竟然没被他拉多远。

    “囡囡,我抱你回家,等阳子哥把二赖子他们打跑你再回来。小丫头别看打架,吓着你就坏了!”

    赵小三儿跟在周晨身后跑着,还是不放弃要把周晚晚带走的打算。

    周晚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今天这件事,二赖子可能琢磨很长时间了,看着是一场偶然事件,其实从他们盖好房子就已经在酝酿了。

    怀璧其罪,这是他们兄妹必须要面对的一场硬仗,而且只能打赢!否则,他们以后的生活就会被无数次这样的麻烦环绕,再无摆脱的可能。

    所以,今天周晚晚必须在哥哥们旁边守着,必要的时候。她不介意使用非常手段收拾屯子里这几个好吃懒做的无赖。

    二赖子以为这是土改的时候打土豪分田地呢?地主家的东西贫下中农可以随便打砸抢,甚至出了人命都没事。

    这个年代是混乱,可这个混乱是对所有人而言的,他能浑水摸鱼。敢来趁乱打劫,他们兄妹也就可以趁乱狠狠地收拾他!

    黑五类坏分子家庭?他们跟周家早就断绝关系了,前几年他不敢来找茬,现在一样不可能让他欺负到头上来!

    以为纠结几个无赖就能吓唬住他们?开玩笑!不说每天早起练军体拳的周阳几个人,就是周晚晚自己,发动一场现代战争她都不怕。还能让几个无赖给欺负了?!

    所以,周晚晚虽然觉得情况紧急,却一点都不害怕。只要他们现在在政治上不犯错误,任何人来找麻烦都是小问题。

    周晨抱着周晚晚跑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家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虽然老队长叫嚷着让大伙儿赶紧上工,可是今天这个热闹可不是像批斗赵四奶一样,几天就能有一场,而且批斗一个老太太几十场,真是有些腻了。

    这个热闹太新鲜了,各式运动早就把人们的心里搅得浮躁不宁,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土地上了,所以大家宁可不要工分也得来凑这个热闹。

    周阳几个孩子从周家出来几年就过上这样红火的日子,屯子里谁不羡慕?羡慕的背后当然会有嫉妒,所以,当几个无赖来找他们麻烦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来看热闹的。

    让你们能耐!住大砖房,穿得比公社干部还干净,养了好几头大肥猪,那么老些鸡下蛋,还给个丫头片子每天喝牛奶!现在倒霉了吧!?

    再能耐又能咋地?还不是让人给打砸抢了!

    贫下中农最光荣,一穷二白才是革命群众本色,越穷革命意志越坚定,在这种扭曲的观念下,努力劳动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几个孩子就成了全屯子的异类。

    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就希望所有人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屯子里很大一部分人都是盼着这几个孩子倒霉的。

    没有对比就不会有落差,大家都穷得饿肚皮,就不会觉得自己的日子有多难过了。

    所以,除了赵五叔一家和响铃姐这些真心希望几个孩子好的人家,大部分人都是说说笑笑过来,准备抱着胳膊看热闹的。

    可是当他们来到周家大门前,都傻眼了。

    二赖子、徐大没脸几个好吃懒做的贫下中农咋呼了好大一通,竟然连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去。

    周家的障子是用两米高手臂粗的木杆子夹的,要跳进去并不难,难就难在障子和大门上密密麻麻地爬着的蔷薇上。

    这些蔷薇已经完全把障子爬满,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花墙,在锦缎般美丽的花朵和墨绿的叶子下,是手指粗的藤蔓编制成的一道大网,网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尖刺。

    这些蔷薇是周晚晚在空间里特别培育的,花叶娇美,枝条强韧粗壮,而那些尖利的刺,不止坚硬如钢针,还有微微的毒性,被刺伤会比正常的花木伤害疼痛几十倍。

    所以二赖子几个人刚扑到花墙上就如被马蜂蜇了一样尖叫着跳了下来。

    他们被刺伤的地方伤口并不大,也不肿不黑,甚至血都不流,可就是疼,钻心的疼,疼得几个人在地上直跳脚!

    “找梯子!拿砍刀来!我就不信了,贫下中农斗天斗地斗地球!还能让个障子给截住了!”

    二赖子叫嚣着让围观的人帮他们去找工具,却没有一个人动。

    让他们看着几个孩子倒霉,他们心里舒服自在,让他们参与其中,他们又放不下心里奇怪的原则。

    也许在潜意识里,很多人都觉得只要自己不动手,就可以又满足了自己的阴暗心理又能站在道德的高处来看不起二赖子他们吧。

    “二赖子!你这是干什么?他们几个孩子是怎么从老周家出来的,全屯子人谁不清楚?你现在来找几个孩子的麻烦,你亏心不亏心?”

    赵五叔直接走到周家紧闭的大门前站定,是对二赖子几个说话,更是说给围观的众人听。

    “他们是黑五类的孙子,过得那么好,比贫下中农还享福,凭啥?!我就是要革他们的命!分了他们家的东西给贫下中农!”二赖子觉得自己这么做理直气壮极了!

    “人家几个孩子过得好是自个勤快干活挣来的!”赵五叔最看不起这种好吃懒做的人了。

    “那也不行!贫下中农遭罪,他们就不能过这么好的日子!”徐大没脸眼馋周家的大砖房好长时间了,早就琢摸着自己也住上两间了。

    “舍小家,顾大家!他们家的房子人人有份儿!我们就是要革他们的命!”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的狡辩让徐大没脸说得还挺得意,看看,人家国家都说他能住砖房!

    徐大没脸话音未落,墩子如一道影子一样迅速穿过人群,来到他的面前,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一拳就把他揍晕在地。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好多人甚至都没发现墩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样无声无息而又迅捷凶狠的一拳比赵五叔说了那么多话有用多了,大家马上安静了,不敢再轻易发声了。

    “二赖子,你们凭什么来革我们的命?”周阳从人群外语气沉沉地问道,“谁敢动我们家一下试试?!你们不是来革命,你们这是流氓打砸抢!是对革命事业的污蔑和抹黑!”

    周阳一边说一边往人群里走,围观的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通道,都吃惊地看着这个虽然只有十八岁,面对这种场面却丝毫不见慌乱的孩子。

    不,现在的周阳,沉着稳健,持重担当,必须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看了。而且还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得郑重对待不敢小窥的男人。

    “周阳!你们家的花扎伤了贫下中农,你赶紧给我把它给刨了!”二赖子先发制人,冲着周阳就来了,“我给扎坏了!不能干活了!就得上你们家来养着!一家老小都上你们家来吃饭!”

    “呦呵!扎得这么严重啊!要我看直接扎死你我们家反倒省事儿了!”周阳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外沈国栋吊儿郎当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九一章 教训

    沈国栋骑在自行车上,两只脚抵在地面上,抱着胳膊看着二赖子。那么随随便便的一个姿势,甚至脸上还带着一点点笑,却让二赖子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所有人都看着忽然出现的沈国栋,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小麦色的手臂,劲瘦而有力。

    像北方空旷原野上挺立着的一棵笔直向上的白杨树,自由而肆意地在广阔天地间生长着,散发着清新而蓬勃的生机。

    这样的一个少年,正常情况下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并且愿意亲近的。可是沈国栋却恰恰相反。

    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第六感提醒着所有人,尽量不要去招惹这个男孩子。因为他看你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即使他是经常笑着的。

    今天沈国栋看着二赖子几个人依然是笑着的,可是那笑容却让周晚晚心里一紧,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

    沈国栋走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他都经历了一些什么现在还无从得知,可这一个月的时间却把他身上的很多东西又唤醒了。

    他又开始冰冷淡漠地看人,深褐色的眼眸愈加深邃,却也如无机质一般没有任何感情。

    沈国栋五官深邃俊朗,一边嘴角上翘坏坏痞痞地笑的时候,鼻子上甚至还有几道调皮的笑纹,阳光健康,青春无敌,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初见时那个凶兽般冷血凶残的男孩子又回来了。

    “我,我我,我是贫下中农!你不,不,不能打我!”二赖子强撑着冲沈国栋叫嚷,如被饿虎盯上的那头蠢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和无能。

    “贫下中农不能打!你不能打贫下中农!你这是犯法!”二赖子把贫下中农的身份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不放。

    不是二赖子天真,而是这个年代,贫下中农的身份真的太管用了。

    同样是错误,贫下中农犯了就是人民内部矛盾,是教育一下就可以给机会改正的,而黑五类或是其他出身不好的人犯了同样的错误,那就是阶级矛盾,是阶级敌人处心积虑要破坏人民政权,就得严惩不贷。

    所以二赖子说贫下中农不能打绝对不是吓唬人,打了贫下中农那可是非常大的事,严重了是要上纲上线被开批斗会甚至蹲监狱的。

    这场红色浪潮开始几个月以来,已经发生了好几起贫下中农与黑五类、阶级敌人、****分子发生冲突的事件,最后无论事情真相如何,敢对贫下中农动手的几个成分不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柳林大队一个老贫农把地主家的姑娘拉进苞米地,被姑娘的哥哥给揍了一顿,最后那个哥哥被判劳教十年,那个姑娘因为坏了清白,被大队妇女主任做通了工作,最后嫁给了这个欺负她的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在新婚之夜吊死在了新房里……

    这个年代,造反有理,革命无罪,贫下中农这个身份就是一面万能的免罪金牌。

    可是沈国栋根本就不怕二赖子的威胁。

    “打贫下中农犯法?”沈国栋笑了一下,“那要看是谁打!”

    沈国栋支好自行车,一步一步向二赖子和几个无赖走过去。

    二赖子像是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忽然浑身发冷,感觉自己无路可逃。

    其他几个无赖看看被打晕在地至今还昏迷不醒的徐大没脸,再看看被吓得浑身哆嗦的二赖子,都知道今天这便宜是占不着了,慢慢往边上蹭,准备开溜。

    周阳和墩子两头围堵,一手一个,把他们全都截了回来。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那必然是很大的后患,这次没得到教训,他们一定不会死心,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卷土重来了。

    今天他们既然决定出手了,那就得彻底打消这些人的念头,让他们以后半点龌龊的心思都不敢起。

    而且,狠狠地收拾这几个无赖,也是给其它不安好心的人一个震慑。要占他们兄妹几个的便宜想都不要想了,都把那些小心思老老实实地收起来吧!

    几个无赖被兄弟三人圈在大门前,一时间都慌了。

    “我们是贫下中农!你们敢动我们就是破坏革命!就是不听伟大领袖*主席的话!他老人家都说了,造反有理!革命无罪!”二赖子外强中干地冲越逼越近的兄弟三人嚷嚷。

    “我******还是烈士遗孤呢!我揍你就是人民内部矛盾!你去问问,看谁管这破事儿!今天我揍死你你就是个白死!你信不信!?”沈国栋疾走几步,飞起一脚就把二赖子踹到了花墙上。

    二赖子重重地摔在满是利刺的花墙上,杀猪一般惨叫起来。

    沈国栋踹出一脚,没做任何停顿,紧接着又狠狠地连续踹出十几脚,二赖子的惨叫和嘎巴巴怪异的声响混在一起,让所有看着的人心里都刮过一阵冷风。

    那嘎巴巴的声音到底是花墙被压断的声音,还是二赖子身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没人分得清楚。

    大家只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沈国栋这十几脚踹出去,二赖子几乎如失去控制的木偶一般,四肢软塌塌地垂下来,被他用脚抵着胸口钉在花墙上,叫都叫不出来。

    围观的人们诡异地沉默着,来看热闹时的幸灾乐祸和轻松愉快全然不见了,只留下心惊胆战和暗暗庆幸。

    幸亏今天被钉在那里的不是自己,幸亏自己没有出头去收拾这几个孩子……

    “我现在就踹死你,你说,谁敢来跟我吱一声?嗯?!”沈国栋脚下用力,狠狠地碾了一下二赖子的胸口。

    接着,他又看向那些无赖,“你们也给我好好看着!我一个一个揍死你们,看看这些看热闹的谁敢来替你们说一句话!”

    二赖子大口大口地抽着气,眼睛惊恐地大睁着,如看到一头嗜血的饿狼,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恐惧占据。

    “当家的!当家的呀!”二赖子的媳妇徐二婶哭嚎着挤进人群,不顾一切地向她男人扑过来。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呀!”徐二婶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墩子单手从大门上掰下来一截木棍,直挺挺地比徐二婶脑袋前面:“再敢往前走一步我连你一起揍。”

    墩子偏头让徐二婶看看还昏迷在地上的徐大没脸,“到时候让你俩躺一块儿!”

    谁都看得出来,墩子这句话是认真的。徐二婶被墩子凌厉如刀的气势吓得退后一步,一抬头又看见被死死钉在花墙上的二赖子,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开始大哭起来。

    周阳盯着其他几个无赖,一个都不让他们离开,眼神冷硬面无表情,对徐二婶的哭嚎视而不见。

    他们的家园就要被人践踏,现在他没有任何同情心来分给别人。

    “你这杀千刀的啊!你咋就不能消停点啊!”徐大没脸的媳妇也跑了过来,冲进人群就坐在徐二婶身边,也拍着大腿嚎了起来。

    徐二赖子和徐大没脸是堂兄弟,他们家好像特别盛产无赖懒汉,堂兄弟俩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做起坏事来更加得心应手,这些年屯子里的人明明暗暗地没少受他们祸害。

    其它几个人家里的女人孩子也陆续赶来,一时间周家大门口哭闹声响成一片,凄惨无比。

    “又没咋地你们家,揍一顿就得了。”弱者总是能获得无条件的同情,一些自认为心软善良的人马上站出来,开始为他们说话了。

    “就是,邻里邻居地,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们再不对,也不能把人给逼到这份儿上,他们谁家里不是老人孩子一大堆,这一家子多可怜。”

    “周阳啊,你们家那俩孩子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赶紧劝劝吧!这闹大了对你们也没啥好处。”

    ……

    沈国栋的眼睛忽然一眯,深褐色的眼眸愈加深邃。他脚上用力,又狠狠踹了二赖子的胸口一脚,让他忽然抽搐了一下,嘴角一下涌出大量血沫,迅速染红了半边脖子和肩膀。

    徐二婶吓得连哭都忘了。

    沈国栋松开二赖子,从墩子手上拿过那根手臂粗的木棒,走到几个无赖身边,没有任何犹豫地狠狠抡起来,咔嚓一声就打断了赵福的腿,木棒也应声而断,木屑飞了好远。

    赵福跌坐在地上,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抱着被硬生生打断的腿凄惨地嚎叫起来。

    所有人都被吓得目瞪口呆。

    “放人可以,留下一条腿在这!”沈国栋的下巴微微一抬,“不愿意的,过来跟我单挑,揍死我你就走!揍不死我,我一定让你把命留在这!”

第一九二章 态度

    沈国栋是认真的。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认识到,今天这件事不会善了了。

    被周阳和墩子堵在大门口的无赖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大前街的刘永海忽然暴起,冲着一直沉默着没有出手的周阳冲了过去,“大家伙一起上啊!揍趴下这几个小崽子!”

    其他几个人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两个人冲墩子扑过去,剩下的三个人钻个空子就往人群外面蹿,试图趁乱逃跑。

    不能让他们跑了!周晚晚眸光一闪,刚要出手,却有人比她还快了一步。

    沈国栋手里的半截木棍嗖地一下就扔了出去,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声准确地砸到逃跑的二蛋头上,二蛋应声而倒,直接昏迷,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

    沈国栋的人随后就到,他两脚就把另外两个逃跑的家伙踹到,然后就地一别一踹,两个人的腿干脆利落地被踹折。

    而昏迷的二蛋也没有躲过去,沈国栋把他大腿踹折的一瞬间,剧痛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接着又疼得晕了过去。

    沈国栋这套凶狠利落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前后加起来都不到一分钟,三个无赖就都断了腿趴在地上了。

    而他那踹折人腿的动作是如此狠辣流畅,像从瓜秧上摘下一个黄瓜,轻而易举又不带一丝感情。

    他这份轻描淡写比任何凶狠愤怒的都让人脊背发凉。似乎那血肉之躯在他眼里、手里不用有任何顾忌,伤人见血在他如呼吸喝水一样再平常不过,也再随意不过。

    大门这边,周阳一脚就把刘永海踹倒在地,疼得他抱着肚子打滚。而墩子那边更利落,他直接抡起一个把另一个人给砸晕了,两个人叠罗汉一样趴在地上,他一只脚死死地踩着这两人,冷漠地扫视着围观的众人。

    电光火石间六个人就被收拾了,三个断腿,一个昏迷,一个半昏迷,一个脸色煞白地抱着肚子躺在地上冒冷汗。

    唯一一个看着伤势比较轻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叫刘锁子,他被沈国栋扯过去,死死地踩着脑袋按在地上,鼻子里不住地往出冒血。

    “说吧,你是跟老子打一场还是留下一条腿?!”沈国栋脚下用力,踩得刘锁子呜呜啊啊地叫唤,因为脸被踩着,他连话都说不了。

    “我们错了!我们知道错了!求求你放了他吧!”刘锁子的媳妇冲沈国栋这边扑过来,一边跑一边哀求着沈国栋。

    周阳拿手重重地一指她,“老实站那!你也想断腿吗?!”

    刘锁子媳妇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往前凑了。

    “要命还是要腿?!”沈国栋根本不为所动,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一眼这个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女人,又问了刘锁子一遍。

    “求求你放了他吧!我们一家老小就指望他干活呢!这要是断了腿我们一家就得饿死呀!大丫、二丫、大宝、二宝!快过来!过来磕头!”刘锁子媳妇又哭又求,把家里四个孩子也叫过来,娘几个一起给沈国栋跪了下来。

    女人和孩子的眼泪和苦求马上就让大家心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也没咋地他们家,都打折好几个人的腿了,这还不行?非得赶尽杀绝一个都不放过?

    连赵五叔和赵大壮几个眼里都有了不忍的神色。

    周阳和墩子几个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没有说话。现在所有的选择权都在沈国栋手里,他说放人,他们同意,他不说放人,他们就会一直站在他身边支持他。

    这是一个保卫他们共同家园的战场,他们必须共同进退,一致对外。

    沈国栋是在为他们所有人在战斗,他们必须做他最坚固的后盾。

    “最后问你一遍,要命还是要腿?!”沈国栋又狠狠碾了一下刘锁子的脑袋,刘锁子的五官已经全都发紫变形,四肢在地上徒劳无功地扑腾着。

    刘锁子媳妇的头发全都披散了下来,脸上眼泪鼻涕和灰尘混在一起,拉着几个孩子使劲儿给沈国栋磕头。

    场面凄惨混乱,围观的人们不敢大声劝沈国栋,互相之间嘀嘀咕咕地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看周家几个孩子的眼神满满都是排斥和责备。

    周晨抱着周晚晚转了个身,“别看了,二哥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刘锁子来砸咱们家的时候他媳妇带着孩子就在旁边看着,还笑呢,我都看见了。”周晚晚没直接回答周晨的问题。

    “我也看见了!”赵小三儿忽然就明白过来,刚才他还觉得刘锁子媳妇和孩子可怜,现在他明白了,如果阳子哥他们不那么厉害,让他们把家里给抢了,现在被欺负的就是囡囡了。

    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抓起来揍一顿,那时候囡囡就比刘锁子家的孩子可怜多了。

    刘锁子他们是做了坏事,被揍那是报应!阳子哥他们揍他,是罪有应得。

    周晨认真地看了妹妹一眼,然后就笑了,揉了揉她的小卷毛,抱着她接着在旁边看。

    沈国栋那边已经被一群女人和孩子哭得没了耐心,“不选是吧?那我就替你们选了!”

    刘锁子媳妇不敢再不管不顾地哭了。这个沈国栋全屯子人都知道,那是真的心狠手辣敢要人命的!他要是一生气,直接踩死刘锁子他们都拿人家没招儿!

    人家可是沈首长的孙子!那沈首长可是县长见了都得下小车问好的大干部!

    “我们要命!要命!”刘锁子媳妇嚎啕大哭。

    沈国栋抬脚就冲刘锁子的大腿踹过去。

    “赶紧给我住手!”老队长老远就冲这边喊。

    赵大壮去家里找他,没找着又去地里,他一路走来,已经又有好几拨人来找他了,这边的情况老队长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刘锁子媳妇终于盼来了救星,顾不得一脸的鼻涕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去迎接老队长,“队长!要出人命了!快救命啊!”

    所有人都看着老队长,终于有一个能治得了这几个小子的了!这也太不像话了!下手也太狠了!

    其他人的家属也都跑到老队长身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哭诉,好像他们才是受害人,而不是去人家打砸抢的那个。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都给我闭嘴!全都跟我去队里!把事儿说清楚了再看谁对谁错!”

    老队长手一挥,让所有围着他哭诉的女人和孩子都闭嘴,又看向一直站着没动的沈国栋三人,“你们仨也跟我来,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咋能下那么重的手!”

    沈国栋三个从老队长过来,就一直没动,也没放开刘锁子。

    现在老队长对他们说话了,周阳和墩子还是没动,也没说话。他俩在等着沈国栋表态。

    人在沈国栋手里,虽然要打折这些无赖腿的是他,可是这是他们一家人共同要面对的事,他们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面对老队长和全屯子人的指责。

    沈国栋没有回头看周阳两个,却能感觉到他们的支持。他冲人群外的周晨使了个颜色,周晨马上领会,伸手蒙住了周晚晚的眼睛。

    沈国栋冲老队长灿烂地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容不是给他的,“队长,你来晚了。”

    沈国栋说完,手上一个翻转,刘锁子的腿被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狠狠一脚,咔嚓一声,刘锁子的腿应声而断。

    这一脚,沈国栋踹得又急又狠,是几个被踹断腿的人里最严重的。其它人都是骨头断了,别的都没事,也就是个封闭性骨折。

    可刘锁子的骨头不止断了,断裂的骨头还扎透了肌肉,直接支了出来,那红红白白的断骨和模糊的血肉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一紧。

    沈国栋是故意的!所有人都明白,他这狠狠的一踹,是在向众人示威,更是宣战!

    不怕死的就来吧!以为把老队长叫来就能治得了他?!做梦!天王老子来了老子要打断你的腿也是照样打断!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他们也真正明白了,这几个孩子,平时看着温和有礼,骨子里是真正的狠辣决绝。

    当年对待周家那群亲戚是这样,现在对待二赖子几个无赖也是这样,真惹着他们,他们不会留一点余地,更不会顾及一丝情面,马上就会让你头破血流后悔不已。

    刘锁子在地上翻滚嚎叫,沈国栋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抱着胳膊看着老队长和围观的所有人

    周晨也抱着周晚晚走过去,小汪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着他们。五个孩子站在自己家大门口,与面前一众村民对峙着,身旁是被他们打残废了的一群无赖,身后是他们繁花似锦温暖宁馨的家园。

第一九三章 反骨(给妖孽的忧伤的加更)

    所有人都愣了片刻,直到刘锁子媳妇带着几个孩子扑过去哭嚎,其它受伤的无赖家属也都去哭自己的家人,大家才如同魔咒解开一般,恢复了正常。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也有几个觉得自己特别有正义感的,去跟老队长建议,这事儿必须严肃处理!这还了得!这几个孩子下手也太狠了!

    “怎么处理?要处理也是先处理这几个不务正业跑到人家家里捣乱的!不去革阶级敌人的命,跑这来折腾啥?!这几个孩子咋回事儿你们谁不知道?!装什么糊涂!?他们早好几年就跟老周家断绝关系了!以后谁都别给我拿这个说事儿!

    这几个孩子早就让我去给看过了!那家里连根资本主义的毛毛都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啥呢!我告诉你们,这革命可不是打土豪分田地!想钻空子打砸抢往自个家里划拉东西的,趁早给我歇了那些脏心思!”

    老队长黑着脸冲众人骂了一通,大部分人都躲闪着眼神不说话了,少数几个不服气的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说,只能暂时闭嘴。

    “让老丁头套车!先把受伤的都送到公社卫生所去!治好了伤再说!”

    老队长赶紧安排人带着受伤的去看病了,像忘了周阳几个一样,不再搭理他们了。

    周阳几个转身回家,对哀嚎的几个无赖没有一丝愧疚,再来一次,他们还是一样毫不留情。

    他们没有退路,退一步,就是失去家园。

    所以这场冲突看似是以他们的心狠手辣结束,实际上,他们只是几个被逼到悬崖边上拼命一战的几个孩子而已。

    周家大门口很快安静下来,只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和几点模糊的血迹。

    满墙的蔷薇花依然盛放如锦缎,偶尔飘落的花瓣很快将血迹覆盖,又是一个繁花似锦阳光明媚的明朗秋日。

    有清风吹过,花瓣随风飘舞,伴着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让刚刚那场血腥争斗忽然就有了意义。

    沈国栋带回来两个大提包,一个是给周阳兄弟几个的礼物,一个是单独给周晚晚的。

    吃穿玩具,画笔颜料小玩意儿,摆了满满一桌子,“你先拿这些玩儿着,还有一些等下回小张叔叔开车过来再拿给你!还有布料,都留给马阿姨了,做好了衣裳再拿回来!”

    沈国栋下了火车只急匆匆地回家放下东西,十分钟都没待上就自己骑自行车过来了。连二龙山沈爷爷那都没来得及去,更等不及去找小张叔叔回来送他。

    离家越近,沈国栋越能体会归心似箭的感觉。那种迫不及待的焦灼和渴望简直要把他的心熬干了,好像一个极度干渴的人,只有回到这个小院子,才能让他的心慢慢丰盈,滋润,有血有肉。

    分派完了礼物,沈国栋又拿出一个军用挎包,得意地啪啪拍着,“这回出去赚的!”

    说着,他打开那个挎包,把里面的纸币哗啦一下倒出来,十元面额的纸币散了一堆,还有几张桌子上放不下,掉到下面去了。

    大家都呆住了,这么一大堆钱,至少得有四五千块钱。

    小汪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叼着自己正啃着的果脯跑过去闻了闻,又不感兴趣地跑回周晚晚身边抱着果脯啃了。经历了刚才那场刺激,它到现在都还不放心,哪都不肯去,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周晚晚。

    “好多钱!”周晚晚睁大眼睛惊叹。

    她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红嘟嘟的小嘴巴也张得圆圆的惊讶样子让沈国栋心里畅快极了,那感觉比刚拿到这些钱的时候还有成就感。

    周晚晚惊讶的当然不是一下看到这么多钱,而是沈国栋这个家伙竟然能在这个年代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城里赚这么多钱。

    虽然没见过,但是完全可以想象,现在的北京城,已经被来自全国各地的*卫兵闹腾得多么混乱不堪,想在那样的环境下顾全自己吃饱穿暖都不容易,沈国栋却能空手套白狼短短一个月就赚这么多钱,还给家人带回那么多礼物。

    京八件,各式果脯肉干,成衣,布料,竟然还有已经列入四旧行列的笔墨纸砚和工艺品!

    他甚至还弄回来一整套特别精致齐全的雕刻用具给周晨,“琉璃厂那边儿好东西多着呢!小二要是跟我去了,准待那儿不愿意回来了!”

    周晚晚把自己又要没见识地张大的嘴努力闭上,琉璃厂那是破四旧的重灾区,现在这时候,谁还敢去?更别提从那边淘腾东西了。

    可是这对沈国栋来说真不是问题。他都能堂而皇之地把笔墨纸砚、玉料刻刀带上火车安全运回来,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他的胆子大得能包天了……

    “撑死胆儿大的!”沈国栋一指桌子上的那堆钱,“外面的钱可真好挣!”

    沈国栋走的时候,虽然说一路吃住免费,可是周阳不放心,还是硬塞给他二百块钱。

    可这二百块钱跟眼前的四五千块一比,真的可以算是空手套白狼了。

    他把周晚晚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这些都留着给囡囡上大学用!”

    周晚晚揉着被亲疼了的脸蛋和脑门儿笑,“沈哥哥好厉害!”

    “那是!”沈国栋下巴一扬,“现在沈哥哥排第几?”

    “赚钱排第一!”周晚晚实事求是,一点都不吝啬地肯定他。

    管他是什么,能排个第一沈国栋就满足了!他高兴得把周晚晚抛上抛下好几回,才在大家的催促下消停下来,开始讲他这次进京赚钱的过程。

    对别人来说是轰轰烈烈进京闹革命,在他嘴里,那就是一个凑热闹去免费旅游,外加钻空子狠赚一大笔钱的过程。

    实际上,沈国栋这次进京之行并没有他对大家说的那样简单轻松。

    作为绥林县第一批品学兼优被光荣地选为*卫兵的一百名高中生中的一员——品德如何没人敢评价沈国栋,他的好出身就能代表一切了,学习上他在周家几兄妹的带动下,已经能全部及格了——沈国栋戴着红袖标,拿着红宝书,唱着《造反歌》,挤上拥挤杂乱的火车,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进京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

    要是革命你就站出来,

    要是不革命(你)就滚******蛋!

    滚!滚!滚!滚******蛋!

    打!打!打!打他个稀巴烂!

    把他拉下马!叫他靠边站!”

    当这群热血盲目的孩子聚集成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规模,没有了任何约束,被鼓励着,畏惧着,他们骨子里最残忍暴虐的破坏力被全部激发出来,造成的后果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想象范围。

    “革命造反永不停,彻底砸烂旧世界”,沈国栋在这场混乱中如鱼得水。他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只凭自己的天性行事,就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迅速成为革命的中坚分子。

    一路他的行事语言被模仿,他的暴虐狠辣被崇拜,他的无情无感被当做典型宣传,他就像天生为这场浪潮而生的。

    “造反有理!杀!杀!杀!”,沈国栋内心的野兽被完全唤醒,一路横冲直撞痛快淋漓几欲疯狂。

    到达北京,沈国栋血液里的冷酷残暴又一次被激发出来,他被这场狂潮席卷着,被血液里叫嚣着的疯狂反骨鼓动着,参加了无数场完全以破坏和发泄为目的批斗会。

    抄家、打砸、破坏、严刑逼供,折磨人为乐。

    1966年8月,在这个被历史铭记的“红八月”中,沈国栋迷失在了北京炎热混乱的红色浪潮之中。他痛快淋漓地任本性支配着自己,做了很多很多他一辈子都不肯对亲人们提起一个字的事。

    砸烂这个世界,横扫一切束缚!沈国栋如同被激起嗜血狂性的上古凶兽,张开闪着血光的双眸,亮出锋利巨大的獠牙,准备撕碎他能接触到的一切东西,毁灭这个世界,也放弃自己内心最后一丝光明。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打砸的人群闯进颐和园,忽然想起,他走之前小丫头交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知道他要来北京,全家人都为他的远行做准备。吃穿用行,事无巨细地都为他考虑到了。

    只有那个小丫头,抖着一脑袋小卷毛,伸着白嫩嫩的小手指头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到了北京帮我去看看大学,我要挑一个长大了去读!再帮我去看看名胜古迹!你先探探路,以后我去了才不能迷路!”

    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甚至仔仔细细地为他做了一个小本子,里面详细地交代了要去什么地方,哪里要看仔细,什么时间看什么景点比较合适。又从画报上剪下来图片,让他去对比一下,真的有这么漂亮吗?

    沈国栋拿出一直贴身带着的小本子,扔下了疯狂打砸的人群,在这个小丫头一直挂在嘴边的漂亮园林转了一圈,眼里的迷茫痛悔越来越深。

    这个混乱破败几乎要被破坏殆尽的颐和园,跟小丫头向往的地方差距太大了,她知道了会是怎样的伤心失望?

    那些她用柔软细嫩的小手指头在图片上拂过很多遍的亭台楼阁、画廊拱桥现在大部分都被砸烂摧毁,她挂在嘴边念来念去想要看一看的古画瓷器很多都被毁之一炬再也回不来了,她想徜徉其中的美丽山水已经再无人打理,等她长大了来看,一定都是荒山野径哀草漫天了。

    沈国栋长到十六岁,第一次知道后悔的滋味。

    他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宝贝着的小丫头会因为他毫无理由的野蛮胡闹而失望,这让他的胸口如有巨石狠砸,憋闷疼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一九四章 归鞘

    有了痛才知道悔,这一刻,沈国栋心痛着他的小丫头,因为她喜欢的东西被破坏而替她心痛着,也为自己曾经参与这场破坏而后悔着。

    虽然他从未觉得这场红色浪潮有什么不对,更未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而愧疚,但他确实是后悔了,只因为他的小丫头会因此而看不到她喜欢的东西,会失望。

    这种后悔跟他不小心掰断了周晚晚最喜欢的发卡,却再也找不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来哄她高兴一样,虽然会比那个要深重很多,本质上却没有任何区别。

    这份后悔狭隘而不被理解,却诚恳又真实。因为他心里的痛是那么真实,是他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深刻,虽然无人能懂。

    沈国栋的心里装进去的东西太少太少,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寡情冷漠,其实,那是因为这些人从没有被他放进眼里放在心上过。

    他的寡情让他鲜少泛起的情感浓烈而专注,他自己也加倍珍视,极力爱护。所以,这份后悔能战胜在他血液里叫嚣的本性,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脱离那个疯狂混乱的群体,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沈国栋拿着周晚晚给他准备好的小本子,一个一个认真地走遍她喜欢的地方。

    他在凌晨爬上司马台金山岭,站在长城被风雨侵蚀得斑驳沧桑的古老城垛上,等待苍莽群山中的日出,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沈国栋学着周晚晚给他讲述时的样子,慢慢张开双臂,让千年的朔风吹过他的手臂和双颊;

    他在月凉如水的夜晚泛舟昆明湖上,躺在船上静静地凝望皓月银辉下的碧波荡漾,烟波浩淼,西提如荫,孔桥剪影;

    他在如血的残阳下静坐在圆明园的残垣断壁之中,任夕阳慢慢西下,把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他在微雨中静立在已经被砸烂关门的北大农园食堂门前良久,只因为小丫头曾经笑眯眯地指着书本跟他说“这上面说他们家的红烧肉很好吃,沈哥哥去吃吃看!”。

    没人知道沈国栋在做这些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他一生都不曾对人提起过这段经历。

    可是从这以后,他知道了什么是后悔心疼,知道了什么是他必须小心翼翼去珍惜,必须极力去呵护不容有一丝差错的东西。

    一方面,需要出手时他更加不留余地,因为他见识过了这个世界上最邪恶最残酷的人性,不心狠手辣,就会反受其害。

    另一方面,他每每摸到一直放在心口的那个小本本,眼里就会笼上温润的暖光,如利刃归鞘,春风初起。

    做完这些,沈国栋从*卫兵安置点搬出来,去找小张叔叔在北京军区任团政委的战友。来之前小张叔叔千叮咛万嘱咐,让沈国栋一定要去拜访他这个铁哥们。

    小张叔叔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要照顾他,可是沈国栋在这之前从没想过要去找什么小张叔叔的战友,他不需要照顾,他只觉得那是束缚。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不是那个要推翻一切规矩砸烂整个世界不管不顾的革命者了,他要做的事需要后台和身份的支持。

    沈国栋的本性决定了他对人冷漠寡情,可是他的出身环境和敏锐的直觉又让他能准确地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

    当他真的想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手段和心机绝对可以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当沈国栋骑着小张叔叔的战友借给他的军用摩托车在北京城里乱窜着找机会赚钱时,在家里的周晚晚绝对想不到,她当时不抱任何希望的一个举动,会改变沈国栋的人生轨迹。

    周晚晚从没有想过要改变沈国栋。也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任何人的本性。

    她关心沈国栋,却并不觉得他需要自己插手他的生活和人生。前世,沈国栋早早失去了沈爷爷的庇护,一样闯祸,一样平安无事,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周晚晚对沈国栋如哥哥般敬爱,如朋友般亲密,接受他的照顾和关心,却不会对他的任何行为指手画脚。

    这是对沈国栋最基本的尊重。

    她会给沈国栋做那个小本子,只是希望他能有那么几个瞬间,在那场狂热的浪潮中冷静一下。

    哪怕只有几分钟,让他停下来,看一看身边真实朴素的美景,体会一下自然的美好。

    如果能让他的头脑有一丝丝的冷静,如果能让他找到一点点的理智,周晚晚觉得那样自己所有的努力就都值得了。

    今天早上,当沈国栋刚出现那一刻,周晚晚的心翻了一翻,沈国栋还是被这场疯狂的浪潮给拖入其中了……

    可是,当他们回到自己家的小院子,当他们团团围坐在花树下的桌子旁,沈国栋身上好像有一个开关啪地一下被打开了。

    他又回到走之前那个会温暖地笑,能带着温度看人的沈国栋了。

    而且,现在的沈国栋身上好像又多了一些什么,两种至刚和至柔的东西在他身上微妙地共存着,让他狠虐起来让人脊背发冷,对他真心以待的人又更加珍视包容温暖柔软。

    “人多挣钱的机会就多!北京那一城的人,遍地挣钱的机会!”

    沈国栋数都不数,直接把所有的钱都推到周晨面前,“小二收起来,留着以后给囡囡上学!到时候我陪着她去北京上学!那地方挣钱老容易了!”

    周晨是家里的小会计,所有人挣的钱都交给他保管。

    周晨也不推辞,拿过来就开始数。随着他们挣的钱越来越多,大家已经坐在一起很严肃地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家里的钱还是放在一起,不分彼此。

    花大钱的时候得大伙儿都同意了才能动,个人要花小钱,随便到装家用的抽屉里去拿,拿完在账本上记一笔就行了。

    如果遇到亲戚来借钱,或者帮助朋友这些用途,十块以下的个人可以做决定,十块以上的还是要大家都同意了才能拿走。

    如果谁有大用处,可以随时把属于自己的那五分之一拿走。

    “我挣钱就是给囡囡留着以后上学用的。”沈国栋说得再明白不过,所以周晨给他单独记了一个账本,作为周晚晚的大学基金。

    周晚晚算了一下,以她长大以后上大学的费用水平,那些钱她读到博士都花不完。

    “革命就革命,造反就造反,这些脑子进水的*卫兵净整那些没用地!”沈国栋一点都不介意把自己也骂进去,“不过这些人要是不整这些幺蛾子,老子也挣不着这么多钱!”

    沈国栋开始比比画画地给大伙儿讲他的挣钱经过。

    一个制鞋厂被贴了大字报,说他们做的塑料凉鞋鞋底的花纹像*主席的“毛”字。把伟大领袖踩在脚底下,这是反革命行为,是对伟大领袖的不敬!

    制鞋厂的厂长要哭了,这个花纹要是非说是这个“毛”字,确实是有点像,如果说是牵强附会,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这种时候,牵涉到伟大领袖的问题怎么能让他们蒙混过关?!所以鞋厂停产整顿,做出的成品鞋子等待销毁,所有人员开学习班,必须严肃处理这个重大的整治问题。

    那边搞革命搞得轰轰烈烈,这边厂长急得几乎白了头发。厂里每个月都有生产任务,完不成照样是不支持革命事业,要受处分的!

    正当厂长急得要上吊的时候,沈国栋来了。

    他坐着军用挎斗摩托车,带着两个解放军战士。进厂的时候把摩托车的油门踩得轰轰响,跟厂长谈话的时候两个解放军笔直地在门口站岗。

    沈国栋看着年纪不大,举手投足却都是利落硬朗的军人气质,话不多,却总能切中要害,谈起军队事物和政治形势言简意赅高屋建瓴,让厂长很快就忽略了他的年龄,放下了戒心,认真听取他的提议。

    沈国栋的提议很简单,废弃要销毁的鞋子给他,他马上给他们换一批不会犯错误的鞋,保证他们完成生产任务。但换来的鞋子,材料费必须给高点。

    厂长如遇救星,如果能马上用废弃的鞋子换来一批成品鞋,那材料费当然不是问题!他们再生产一批鞋子不是一样花材料费?这么交换还省人工费了呢!

    最主要的是,他们能完成生产任务了!不用受处分了!

    可是,厂长们对沈国栋的身份和能力还是有点不放心。

    沈国栋神秘地笑笑,指了指外面的军用挎斗摩托车,让厂长们看清那摩托车上的军牌和军区大院的出入证,再指了指门口标枪一样站着的两个卫兵: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就不要乱问,问多了对你不好。你只要记住,鞋子销毁了,生产任务完成了,其他的都不用说。”

    然后,盛国栋又给厂长吃了一颗定心丸,生产材料的采购发票他会直接给开出来,他们不需要担心报账的问题。

    这批要销毁的鞋给他送进指定的仓库,原车就可以把另一批鞋拉回来。

    这就万无一失了!厂长放下所有顾虑都拍着大腿乐了。

    不过沈国栋还有一个条件,这些冒犯了伟大领袖的鞋子不能这么出厂,必须把鞋底改造一下。

    厂长马上发动全场人员,手动改造鞋底。

    全厂人员一人手里一把小刀片,“毛”子削掉上面的一撇和出头部分,下面去掉那个弯钩,变成一个“干”,比把整个花纹都削掉省了不少力气,也表达了对伟大领袖的敬爱之情。

    两天以后,一批鞋底都改造完毕,厂长亲自押车,把鞋都送到郊区的一个刷成军绿色的大仓库里。

    仓库旁边就是驻军,训练的号子喊得厂长和随车人员一步不敢乱走,一眼不敢乱看。鞋子入库,沈国栋打开另一扇仓库们,让他们装上另一批凉鞋走人。

    厂长把鞋子拉回来才想起来,他就草草清点了一下数目,让解放军响亮的号子给喊得根本就没敢仔细看鞋子,急匆匆就跑了。

    鞋子都打开,厂长松了一口气,这批鞋子样式跟他们厂的差不多,鞋底也没有那个冒犯了伟大领袖的倒霉花纹。

    “这个鞋底也用小刀削过,原来那个花纹跟咱们厂的一样,现在也是个‘干’!”有眼尖的工人马上看出来了。

第一九五章 投机

    “干!”厂长跺着脚开始骂娘。

    厂长骂完之后傻眼了,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材料款已经给人家了,去找人家要回来?那他们的生产任务怎么办?再说了,他们受骗了吗?没有啊!

    对伟大领袖不敬的鞋子本来就是要销毁的,给人和销毁对他们有什么区别?

    现在他们有了一批能抵生产任务的鞋,材料费虽然多花了一点,可人工费节省了,也不算亏。

    要是把这事儿捅出去了,生产任务完不成,他这个厂长也别想干了。

    再说了,那小子怎么看来头都不小,而且鞋子是送到部队去的,这其中有什么关窍他们完全不知道啊。万一说错做错什么,岂不是自讨苦吃?

    “干!”厂长一挥手让大家装鞋入库,准备看看情况再说。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分布在北京城里不同地方的另外两个厂长。

    这三个鞋厂是同时进的同一批鞋底成型设备,花纹也都一样。当沈国栋看到一家被贴了大字报以后,他打听了一下情况,马上就知道机会来了。

    沈国栋把那份批判鞋底花纹的大字报连夜贴到另外两家鞋厂的大门上,一夜之间,三家鞋厂遇到了一样的困境。

    事发突然,厂里的领导们自顾不暇,还没来得及关注其他厂的情况。

    沈国栋眼疾手快,就利用这几家鞋厂还没有互通消息的两天时间,把三家的鞋做了一个调换,就净赚了三批凉鞋的材料费。

    而给他站岗的卫兵,那只是他借口要帮朋友搬东西,跟小张叔叔的战友马叔叔借来的勤务兵。那两个勤务兵只接到命令,今天跟着沈国栋,给他帮忙。根本就不知道沈国栋来了这么一手。

    出了部队的门,他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就是人民解放军的形象,沈国栋让他们站在门口等一下,他们当然就得抬头挺胸立正站着,人民群众的眼睛可无时无刻盯着他们呢。

    那座仓库就更简单了。那是马叔叔手下一个连队今年新建的物资储备仓库,刚建好,还没投入使用,沈国栋要用,连马叔叔都不用惊动,跟他们团部的干事说一声就行。

    谁都模模糊糊地知道沈国栋来头不小,那仓库又位置偏僻,还紧挨着军营,一座空仓库能干什么?他要看看就给他看看呗,哪会出什么差错嘛!

    沈国栋乐呵呵地数他空手套白狼挣来的四千多块钱的时候,三家鞋厂的厂长也坐在各自的办公室里长出了一口气。

    其他两家都没动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们的生产任务完成了,国家财产也没受到损失——至少账面上是没有的。工作保住了,厂里的革命事业也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总算是逃过一劫!

    沈国栋初战告捷,开始威风凛凛地开着他的军用挎斗摩托车在北京城里乱窜。

    这边从关门的工艺品商店淘腾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囡囡会喜欢;那边跟破四旧的*卫兵打一架,抢下来一套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微型牙雕,小二会喜欢;钻进琉璃厂无人看守的古玩仓库,挑最顺眼的笔墨纸砚拿几套,给囡囡画画用……

    当然他也在时刻寻找着赚钱的契机,很快就被他找到一个。

    副食品公司磁器口门市部被贴了一墙的大字报,批判他们卖点心、蛋糕是提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要求他们只卖符合工农大众口味的食品——窝窝头!

    让整个北京城的副食品商店都只卖窝窝头,这当然不可能。

    可是这股工农大众就爱窝窝头的运动却轰轰烈烈地在*卫兵中席卷开来,一群群的*卫兵冲进副食品商店,批判他们提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重视工农大众的需求,再不悔改就是放弃阶级立场,与工农大众为敌。

    一家家副食品商店的点心、蛋糕被倾倒到大街上,疯狂的*卫兵们围着这些珍贵的食品喊着口号,然后齐齐踏上自己的脚。

    副食品公司的领导一下就慌了,现在的食物有多紧缺,根本禁不起这么糟蹋呀!

    门市部的主管经理们更慌,红卫兵们不让卖点心蛋糕,可是市民手里还捏着珍贵的点心票在眼巴巴地等着兑点心呢!

    红卫兵不好惹,难道愤怒的市民就好惹了?

    这年头哪个根正苗红的工农大众不是大爷呀!?人人一身反骨,满身躁气,惹急了市民也会跟红卫兵一样打砸抢的!

    正急得火上房,沈国栋出现了。

    他还是那个神秘的身份模糊的军方人士,告诉副食品公司的领导,他们手里这批已经制作出来短期内不敢卖正积压在仓库里等着变坏的点心他收购了。

    他还可以给他们提供一批既不让红卫兵挑出毛病,又能满足市民需求,让他们吃上好材料制作的点心。

    当然,他一定是要低价收购副食品公司的积压点心,然后高价出售自己的新式点心的。

    双方谈好了价格和细节,沈国栋带着两个战士开着一辆军用大卡车拉走了满满一大车成品点心。

    然后某食品加工厂就收到一批成品点心,用它们做原材料制作新型压缩饼干。制成的饼干有十分之一给食品厂作为加工费。

    这批点心很快被烘干、碾碎、放入机器高压压缩,变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压缩饼干。

    两天以后,沈国栋把新型压缩饼干送到副食品公司,也赚到了两千多块钱的差价。

    这批新型压缩饼干因为用料精致,味道比正常的压缩饼干好太多了。市民买回去拿水一冲,一块就是一碗香喷喷的油茶面,真是太划算了。

    而压缩饼干一直是军人食品,*卫兵当然不会挑它的毛病。甚至很多*卫兵还特别钟爱这种饼干,跟市民排长队抢购。

    一时间,新型压缩饼干成了在*卫兵中间特别受欢迎的食物,几乎人人都以自己的军绿挎包里有这样两块饼干而自豪,这可是军民一家紧跟时代脚步的象征!

    沈国栋讲完他做的大大小小十几笔生意,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周晨也早就整理完了他带回来的钱,他们目测的都有差错,沈国栋这一挎包一共装了七千六百五十六块五毛钱!

    “你们仨都去上大学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周阳难得一次因为钱财而激动。

    “连学都不让上了,还考啥大学。”墩子低声嘀咕。周晨不能上学了,全家最难过的是墩子。

    他一直盼着周晨能考出去上大学,在县城当个受人尊敬的老师或者穿得干干净净地坐办公室里看报纸,他那么聪明干净,咋能在农村受苦?

    “明年二哥就能去上学了。”周晚晚不忍心看墩子和周阳情绪低落,忍不住安慰他们,“沈爷爷跟我说的,国家建设需要有文化的人,不能总不让孩子上学。”

    大家脸上都露出喜悦,虽然这是一个模糊而没有任何实际依据的猜测,却让迷茫焦灼的几个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对太渴望太在乎的事,人们往往都愿意相信带来希望的那个消息,即使心里明白是自欺欺人,他们也渴望能给自己一个缥缈的美好的可能。

    说完正事儿就是吃中午饭时间了,沈国栋一个月没回家了,当然得做点好吃的欢迎他回家。

    “我来做!在外头吃这一个月饭,老子亏大发了!哪都没有咱们家的饭好吃!”沈国栋解开衬衫的袖扣,让周晚晚给他挽袖子,然后神秘兮兮地在周晚晚耳边保证,“全做你爱吃的,不爱吃的一样都不放!”

    周晨自从看了两本营养学书籍以后,就开始跟周晚晚的胃口较劲,小孩子挑食会营养不良的!会长不高,会生病!不爱吃也要偶尔吃一点!

    问题是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实在是多,他这个偶尔吃一点的分配方式放到很多种食物上,就变成了几乎每天都会有那么一点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

    周晨当然不忍心看妹妹不高兴,所以她不爱吃的东西都是变着花样地做,尽量做得让她能爱吃一点。

    周晚晚见周晨是认真的,也就不做无谓的反抗了,每天周晨让她吃一点的东西她不爱吃也会一声不吭地吃一点。

    可沈国栋看不下去了,不爱吃就不吃,干嘛吃饭的时候惹小丫头皱眉头呢!

    那秀气的小眉头皱一下,沈国栋的心就随着翻腾一回,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所以沈国栋只要在家,就把家里做饭的活包了。他当掌勺的,就有权决定菜单,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他碰都不碰!

    周晨当然看出来他在搞什么鬼,所以家里的厨房成了两个人暗暗较劲的地方。

    他们这么一争,让周阳和墩子完全没了增长厨艺的机会。所以墩子直到现在连面条都煮不好,周阳也一直都停留在煮疙瘩汤勉强能喝的水平。

    沈国栋从北京回来,一路拥挤中转,几乎用了四五天的时间,今天凌晨到的绥林县,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家,已经很久都没休息了,可是沈国栋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见到家人的喜悦和兴奋让他的眼睛一直亮晶晶的,“我学了好几个新菜,给你们露两手!”

    可惜沈国栋这几个新菜要推迟一会儿再面世了,老队长和几个无赖家属来找他们赔钱来了。

第一九六章 怜悯

    老队长带着人把几个被狠狠收拾的无赖送到公社卫生所,受伤的几个人一路躺在车上疼得哭爹喊娘,家属跟在车后狼哭鬼嚎,场面混乱惨烈。

    他们经过的屯子出来好多人围观,甚至还有好事儿的一路跟到公社卫生所,就为了打听到第一手的八卦,回来好四处宣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短短一个上午,周阳兄弟几个在杨树沟公社就出名了。

    红色革命爆发这这混乱的半年,他们不是第一家被无赖盯上的,更不是第一家被趁乱打劫的,却是第一家这样干脆利落地制服了他们而自己毫发无伤的。

    有多少朴实胆小的乡邻被吓到了不肯再跟他们接触,又有多少在暗处盯着他们伺机下手的人被震慑住不敢再起龌龊的心思,他们都不知道,但肯定的是,没人敢再打抢他们家东西的注意了。

    这样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周晚晚把空间里的药物收拾好,很容易满足地快乐着。

    她暗暗做了手脚,让这几个无赖的伤死命地疼,不疼怎么哀嚎一路?这就是对所有人实实在在的震慑。

    但周晚晚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让他们疼痛加倍,却把伤给他们治了。疼痛,恢复期延长,却不会留下残疾和后遗症。

    周晚晚必须为哥哥们考虑周到,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不能因为几个无赖而背上一辈子的污点。

    出手狠辣和把人揍成残废这是两个概念,前一个让人不敢招惹,后一个会被贴上残忍暴虐没有人性的标签。

    人们都是会同情弱者的,同样是做了坏事,被狠揍一顿,吃了苦头,那是活该;如果他拖着一条残疾的腿生活潦倒妻儿受苦,那就是揍他的人不够善良甚至残忍邪恶了。

    哥哥们以后还要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周晚晚不能让他们被当做异类来看待。

    而且,还有一个周晚晚不愿意承认的原因,那就是她是有一些同情这些人的。

    她冷静地鄙视自己这份同情,也冷静地在不伤害自己亲人的前提下小小地照顾他们一些。

    这些无赖懒汉,除了少数那么一两个是自甘堕落无药可救,大多数都有这样那样的可怜之处,如果换一个大环境,也许他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个时代,没有谁是真正的无辜,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可也有很多让人无奈心酸的地方,让周晚晚觉得莫名心软,把高高抬起的手默默放下。

    除了开放性骨折的刘锁子,其它几个人的伤虽然诡异地疼痛难忍,公社卫生所的催大夫却还是能治的。

    崔大夫利落地给这几个人的腿打好夹板,开一点四环素,再用土办法熬点跌打损伤的膏药贴上,院都不用住,就让家属拉回去躺在炕上养着去吧!

    可是刘锁子的伤他就不敢治了。刘锁子伤得太严重了,骨头茬子就那么扎出来,断裂的地方白色的碎骨和红红黄黄的骨髓夹杂着血迹碎肉,让他这个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看了胃里都一阵不舒服。

    “赶紧拉县医院去吧!咱们这治不了!”公社卫生所确实治不了,医术不行,药品短缺,这么重的伤,在这治疗最后一定就是感染发炎,躺在那等死。

    拉县医院去,就得有现钱。生产队除了那点马上就要被吃完了的储备粮,一毛钱也拿不出来,刘锁子家就更不用说了,粮食都没剩几碗,哪有钱去县医院?

    公社公安员杨高志被刘锁子媳妇哭嚎着拉到卫生所,盼着他能给他们做主,惩治沈国栋几个,再帮他们把医药费要出来。

    杨高志仔细问明白情况,根本就不用考虑,该支持谁他太清楚了。

    别说沈国栋是受害者自卫的那一方,就是他是找茬打人那一方,他都得尽量不让他吃亏呀!

    所以,杨高志留下一句“看在刘锁子伤这么重的份儿上,人家老周家又没告他,我就不追究了,下回要是还敢跑人家抢劫,那就是屡教不改,肯定拉去蹲监狱!”

    刘锁子媳妇和一群等着讨回公道的妇女孩子都傻眼了。那他们这打是白挨了?腿也白断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老队长叹着气,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把这事儿扛起来。他把刘锁子留在公社卫生所,身后跟着一群哭嚎不停的妇女孩子回屯子来筹钱。

    周家几个孩子手里有钱,这是全大队社员都知道的。

    当然,大家并不知道他们卖山货赚钱,大家的眼睛都盯在他们家的鸡、猪和沈国栋身上。

    那么多只鸡,据刘老奶说,一天能捡一篮子鸡蛋!那一个月得卖多少钱呐!至少得有十多块!

    他们还养了好几头大肥猪,去年交任务猪,他们家替响铃家交了一头,上称一量,二百九十多斤!再加上自个家那头三百斤的,一把就从公社食品站领回来二百多块钱!

    这几个孩子一年得攒多少钱呐!要不人家怎么三年就住上那么好的大砖房了呢!

    再说,人家还有沈首长的孙子接济呢!沈首长那是多大的官!从他老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了!

    周家有钱!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所以急需用钱的这种紧急时刻,老队长肯定第一个来找他们。再说了,人是他们打伤的,给人治伤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公社的公安没说让他们拿钱,他们也必须得拿钱出来。

    沈国栋可不这么想,“我没一脚把他脖子踹断就算好的了!还给他治伤?治好了让他再来祸害我们家?我傻啊?!”

    老队长气得直瞪眼睛,直接放弃跟他沟通,去找周阳。

    周阳看看被老队长留在大门外,站在当街冲他们家大哭的一群女人和孩子,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队长,拿不拿钱我得跟弟弟妹妹商量一下,一定赶紧给你答复。让他们先回去吧,这么跑我们家门口哭算咋回事儿?我们还得过日子呢。”

    老队长对周阳比对沈国栋理直气壮多了,“商量啥?!人不是你们打的?打了人就得给治伤!你们还能看着他死?他死了你们能得好儿?能心安理得过日子?你这孩子啥时候变得这么心狠了?!”

    “队长!我们不心狠还能过消停日子吗?别人说风凉话也就算了,您老人家是明白人,还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周晨按住冲队长瞪眼睛马上要蹿起来的墩子,平静地说道。

    “他们在我们家大门口这么一哭,让大伙看着算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们不拿钱他们就不走了?这是商量事儿的态度吗?”

    必须让这些人离开,否则他们以为以后只要跑到他们家大门口哭一通,就能拿点好处,那他们家就真不用过日子了。

    “不走也行,就这么哭去吧!反正我们吃饭睡觉该过日子过日子,就是不知道那个刘锁子等几天能咽气儿。”沈国栋慢条斯理地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送到大家手里,示意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他们怕什么呀!又不是他们家人躺在那等死。

    “对了,我们家狗脾气不好,跑出去给谁两口可别再来找我们要医药费啊!自己跑来找收拾我们可不管!”沈国栋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

    老队长看着几个在桌边坐下的孩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当时一着急,就答应带着刘锁子媳妇来周家给要医药费,其它几家一听,也都跟来了,就怕有好处给拉下。

    他当时也想着人多点,也算给刘锁子家的壮壮阵势,这几个孩子咋说最大的也才十八,又是他们打伤了人,这么一闹腾,说不定就能痛快点拿出钱来。

    没想到,适得其反。

    一个人所站的位置决定了他的态度,老队长现在不是一个公正明理的老人,而是一个队长。

    这个生产队如同一驾马车,他是那个赶车的人,他现在考虑的不是对哪匹马公不公平,而是要让所有的马往一个方向使劲儿,不能扔下一匹马。

    即使那匹马懒惰拖了后腿,即使他真的需要被狠抽几鞭子。

    用最快最节省力气的方式解决问题,让生产队正常运转,不出大事儿,不问公不公平,这是老队长站在他的位置上寻求的最好的解决方式。

    老队长去劝门外的女人们先回家了。给周阳几个留下空间商量这件事。他看出来了,这几个孩子不是他凭着年纪和经验能摆布得了的。对待他们,必须给予同等的尊重,否则别想把把这件事解决。

    欣慰又头痛,老队长的心情矛盾极了。

    “不能给,给了以后就是祸根,谁缺钱了就跑我们家找一顿揍,我们家还过不过日子了?”按沈国栋的意思,来一个打走一个,看谁还敢来要钱。

    “我也不同意给。”墩子也表态。

    周晨和周晚晚黑亮亮的眼睛信任地看着周阳,让他的心瞬间涨得满满的,沉甸甸地踏实充盈。

    “得给,咱们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那以后咱心里都得不安。收拾他时一点儿都不能手软,可咱们也不能让自个造孽。”周阳深吸一口气,肯定地说道。

    然后在弟弟妹妹的注视中又笑了,狡黠而明朗,“但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好欺负!咱们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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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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