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厚颜
姜零染心里沉了沉。
她只是说了太子有可能心怀善意,他就气的要爆炸,可在燕辜这里,他却满口的敬爱。
也是,在燕柒的心里,没有什么是比真诚的去尊敬他的母亲与外公的行为更让他心生好感的了,燕辜确实会做人做事!
再加上路上月余的相处,燕辜在与燕柒交好一事上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观其种种,燕辜也会揣摩人心,京城之中认为他淡泊名利的人不止燕柒一个,怕是太子与另几位亲王也没能看穿他的野心吧!
可伪装的再好,也有揭开面具的一日,当燕辜真正的凌驾所有人之上时,他的真面目就露了出来!
冷血残忍又刻薄。
姜零染不想让前世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提醒道:“公子好像忘了,京城是个追逐名利的大染缸。”
这染缸里的人,谁又能真的保持身心澄净呢?
“姜零染!”燕柒错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饱含警告的叫着她的名字。
姜零染没有拔虎须的爱好,点到为止,看他着怒,立刻告罪。
她的乖顺告罪像是一只手掌,温柔的抚在了炸了毛的燕柒的脑袋上,怒气顿消。
廊下一声轻唤:“姑娘。”
姜零染扬声问道:“何事?”
厢竹道:“文叔来了。”
若无紧急之事,文叔是不会在这个时辰来找她的!姜零染皱了皱眉,听到文叔的声音传来:“姑娘,平肃侯府的马车在庄子外,他说要见您。”
姜零染侧目看了眼角落里的更漏,此刻距离他们在天星山分开已经近三个时辰,这孟致沛莫非没回去?
燕柒看她要起身,抬手就按在了她胳膊上,沉声道:“做什么去!”
好巧不巧,按的正是右胳膊。
他一按,她一起身,扯动了右肩的伤,姜零染疼的嘶了声。
燕柒惊慌道:“怎么了?”
语气又急又重。
文叔习武,耳力比寻常人要灵敏许多,姜零染唯恐被他听到,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燕柒的嘴。
柔软的掌心贴在嘴唇上,二人都是怔住了。
姜零染率先回神,立刻收回了手,忐忑告罪道:“公子赎罪。”
燕柒脸皮滚烫,颇为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抬眼快速的瞥她一眼,虚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佯作镇定站起身,左右看了眼,往内间走去。
姜零染想叫住他,可也唯有内间能藏藏人。
文叔皱眉看向厢竹:“姑娘在做什么?你怎么在外面候着?”
厢竹被文叔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的舌头打结,说辞还没想出来,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内姜零染披着斗篷,头发松散挽在脑后,面上带着倦意,掩嘴打了个哈欠。
文叔不着痕迹的将房内看了一遍,微皱的眉头舒散开来,垂首道:“打扰姑娘休息了。”
“无碍。”姜零染拢了拢斗篷,道:“你去告诉他,我没空见他。”说着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道:“他若敢耍横,您不必手下留情!”
文叔点头应是,转身去了。
内室里,燕柒站在窗下,听到姜零染的话,脸上带了些笑。
忽而看到了桌上的药瓶,他皱了皱眉,拿起看了看,又闻了闻,发现是金疮药。
想起木捷中说马车内有血迹,再想到她刚刚吃痛的模样,燕柒就明白了。
姜零染目送着文叔出了院子,折身回来,看到窗下椅子上坐着的人,道:“雪已停了,公子快些离开吧。”
燕柒晃了晃手里的药瓶,问她:“你受伤了?”
姜零染当他是日常寒暄一问,随口答道:“小伤而已,多谢公子关心。”
燕柒觉得在某些方面这小丫头着实可恨。
没什么笑意的勾了勾唇,捏起另一个药瓶,道:“这是止血散。”
都要靠止血散来止血了,能是小伤?
他什么时候让这小丫头产生了他好敷衍的错觉?
姜零染无语撇他一眼。
这人怎么这么难缠呢?
燕柒放下药瓶。
瓶底和桌面相撞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咚”的脆响。
姜零染不明白他又在气什么。
对视片刻,燕柒拧眉诘问:“你看我干什么?我问你话呢。”
哈!
这语气,合着她成犯人了是吧!
一股子气从胸口顶了上来,姜零染没好气道:“公子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亲了吧?等您有了孩子,再拿出这严父的做派可好?”
燕柒噎的哑口无言。
姜零染扳回了局面,心有得意的舒了口气。
燕柒看到她的微表情,一时好笑又好气。
顺着她的话想了想,道:“孩子生出来是疼爱的,我可端不出严厉之色。”
姜零染觉得他们之间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没接话。
看了眼更漏,道:“快酉时了。”
言外之意是:你还不走?!
燕柒跟着看了眼更漏,点头道:“是啊,快酉时了。”
“...”姜零染瞪大了眼,这人不会这么没眼力价吧?
燕柒看着她瞪大的眼,忍笑问道:“我折扇是不是落你这儿?”
姜零染怎会看不出他眼底的戏谑,气的咬牙。
“六百两银子做的,你若喜欢,我便宜点卖给你。”燕柒总有办法让她搭理他的。
姜零染暗骂他奸商。
转身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他的折扇,看他伸手要接,姜零染又收回了手,道:“我的匕首公子也该还回来吧?”上次她让百香捎话讨要,这两次他来却没提及过。
燕柒摊手:“我没带,下次给你。”
姜零染度着他的神色,把折扇收在了袖子里:“我不放心公子。”
“您若想要折扇,拿我的匕首来换吧。”
燕柒看她这样,一个绷不住笑了出来。
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
姜零染被他笑的浑身不自在,白他一眼,转身去了外间。
燕柒跟了出去,不客气道:“我喜欢那匕首,你送给我吧。”
姜零染被他这厚脸皮的样子惊住了,忍不住道:“凭什么啊!”
燕柒黯然伤神道:“我记得有人说过,一定会把我的恩情铭记在心,还说只要我有吩咐,她都会答应。”
梭了眼她气闷的模样,燕柒痛心疾首的发出感慨:“心口不一,人心不古啊!”
第七十七章 做媒
姜零染败下阵来。
“...公子喜欢,自当双手奉上。”
燕柒笑的得逞,目光落在了她的袖子上。
姜零染乖乖的递上折扇。
燕柒展开折扇,摇了摇风。
忽而嗅到风中夹杂着一抹浅幽的药香,他微怔,恍然明白什么似的看向她藏折扇的右手袖子。
姜零染撇开眼,害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动手揍他!
燕柒瞧她吃瘪的模样实在可怜,忍不住安抚道:“你一个姑娘,身上藏着匕首不安全。改日我送你一套袖箭,方便又好用。”
说着想到什么,脸上笑意微敛:“不过,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姜零染疑惑他这话的意思,就看他神色凝重道:“那混蛋屡次三番动手犯浑,实在可恨。”
“可在我看来,他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你和离后寻一个威严魁梧的人成亲,他绝对不敢再找你麻烦。”
姜零染愕然的瞪大了眼,他说什么呢?
话说到这,燕柒决定再当一次好人,笑问:“需要我给你介绍吗?”
姜零染气笑了:“公子何时领了月老的差事啊?”
“生气了?”燕柒度着她的神色,诚恳道:“这有什么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无须害羞。”
姜零染冷哼一声,讥讽道:“公子今年二十有四了吧?说别人的时候先瞧瞧自己好吗?”
燕柒:“...”
这小丫头牙尖嘴利的,说出的话直扎心窝子。
越想越不能想,姜零染也顾不上身份体统,伸手把人推出门去了:“走走走,别处当媒婆去!”
燕柒只当她是害羞,还要再说,却被突然扣上的门给堵了回去。
厢竹不知发生了什么,眨眼看着燕柒,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燕柒立刻端正了神色,瞅了眼天,嘟囔道:“雪停了。”说完摇着折扇施施然的走到墙根下,翻身越出了院墙。
躺在床榻上,姜零染仍气的不行,忿忿的砸了下床榻,暗骂一声混蛋。
厢竹看着姜零染鲜明的神色,抿笑道:“姑娘自打来了庄子,便鲜少把喜怒挂在脸上。”
“就连平肃侯府的人来了,姑娘也是淡然以对。今日竟被柒公子气成这般,也是奇事一桩了。”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姜零染怔住。
恍然意识到她与燕柒的关系太近了。
且今日的一番对话,着实交浅言深了。
她有意套话,燕柒不可能察觉不到,可他还是从头到尾的讲给她听了。
他对她是不是信任的过了头了?
越想眉头皱的越深。
几乎一夜没合眼。
次日是三司公布安禄伯府案子的日子,文叔一早就进了京。
燕宅,七泽轩。
燕柒捏着根描笔,眉眼专注,落笔细致的伏案作画。
百香走了进来,一看这架势,忙站住了脚。
等了会儿也不见燕柒停笔,有些焦急的踮了踮脚,想要看清楚他在画什么。
画纸上圆圆的一个图样,带着花纹,像是女子的手环?
百香看的皱眉,燕柒久不捏画笔,这破天荒的一遭竟是给姑娘画东西,莫非这燕宅要有女主人了?!
又等了小半刻钟,燕柒才搁下了笔,两手捏起素纸一角,吹干了纸上的墨,又仔细端摩一遍,满意点头。
短暂抬头看了眼百香:“怎么样?”
百香忙上前几步,躬身禀道:“公子,布告已经贴出来了。”
燕柒小心将素纸卷起,头也没抬道:“说。”
百香清了清嗓子,微扬下巴,朗声念起了布告内容:“安禄伯世子单志远强占民女九人,残暴虐杀府中婢女一十六人,视法度与无物,现褫夺世子尊爵,流放丹州。”
“安禄伯单逸安纵子行凶,知法犯法,现免去兵部尚书一职,褫夺尊爵封号,贬为庶民。”
“且此后单家三代子孙不得参加科考。”
燕柒听完淡淡的点了点头,未作点评。
转而道:“你去找铁大师,让他赶紧把这东西给我打出来,再去选七颗鱼目大小的红宝石,要成色最好的。”
百香接过燕柒递来的画纸,点头应是,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没忍住,打开看了一眼。
果然是一个手环...咦,双层镂空暗藏机括的,竟是袖箭。
再数一数画在纸上的宝石,不多不少,正好是鱼目大小的七颗。
百香大惑不解,这若是手环还可做定情之物,讨女子欢心。
可袖箭...这不是杀人兵器吗?用来做定情之物,是不是太血腥了点?
这边,文叔回到庄子,把京中的情况告诉了姜零染。
厢竹听完哼道:“竟都没死,便宜他们了。”
姜零染笑着摇了摇头:“这可不算便宜他们。”
厢竹不解。
姜零染道:“丹州苦寒,单志远居高位享乐惯了,此一去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而在单逸安的眼里,官爵和单志远就是他的命。如今他不仅要承受丢爵失官的打击,更要日夜担忧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双重折磨,比死还难受。”
厢竹听完,后脊背冒起了凉意,但想到单志远的行径,又心生畅快,道:“这一切都要感谢柒公子。”
文叔一旁听着点了点头:“柒公子于咱们确实有大恩。”
提起燕柒,姜零染就想到了他昨晚的浑话,气的哼了声。
文叔和厢竹看了过来,疑惑道:“难道姑娘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姜零染对上二人略带质问谴责的眼神,不自觉的气弱:“...你们说得对。”
文季一早就被燕柒派出去了。
这会儿抱着一摞名帖回来,往燕柒桌上一放,道:“京城中符合您要求的都在这儿了。”
燕柒放下账本,拿起了名帖。
第一遍看长相,摘去了大半。
第二遍看家世,又扔了一多半。
没等到看人品,手里已经没东西了。
大半日的成果在他手里竟没捱的过半盏茶,文季捶胸顿足,心头滴血。
对上燕柒平静的眼睛,文季会意道:“许是有漏网之鱼,您稍等,我再去筛一遍。”
元诚伯府。
伯夫人李氏神色肃正,看着下首的姜婉瑜,淡声道:“听说你明日要参加平肃侯府的宴会?”
姜婉瑜闻言一怔,旋即就皱起了眉。
这是谁背后告她黑状!?
第七十八章 争吵
郑明蕴前日给她传了话儿,说让她带着姜诗韵去参加平肃侯府的宴会。
她这些日子被李氏看的严,早闷的不行,得了这消息就欣喜若狂起来,可转头一想李氏必然不答应,又泄了气。
世子言抒恛看她闷闷不乐,问起了因由,听她说完,笑道:“既是亲戚之间的走动,那便去吧。若母亲问起,我去与她说。”
姜婉瑜得了言抒恛的允准,这才给家里传了信儿。
现在李氏问起,是怪罪自己没问过她的意思便私自做了主?
还是说言抒恛嘴上答应的好,转头却在李氏这里告了一状,自己这才被审问?
看着李氏刻薄的脸,姜婉瑜怒恼的同时又有些发怯,低声道:“原也是不打算去,可世子说在府里也是空耗时间,不如亲戚间多走动走动。儿媳听了世子之言,这才答应了。”
李氏抬眼瞥了姜婉瑜一眼,又淡淡的垂下眼,音调中多了几分的克制感:“恛儿每日房中养病,能知道外面的什么消息情况?”
安禄伯父子行为不端,致使丢官失爵,赫赫扬扬的望族眨眼就没了。
一个月前,姜家大房与平肃侯府自私凉薄的面具还没被撕扯下来时,对外自称家风清明,秉承温良。
可如今在路上随便拉住一个黄口小儿,他都能将这两府的恶行说上半日。
连孩子都唾骂的府邸,这往后百年的名声能好?
这种种难道还不能警醒她谨言慎行,对那两府敬而远之?还是说她非要把元诚伯府的名声带的和那两府一样臭才甘心?!
李氏看着这个儿媳,一时心口像是着了把火。
匀了匀气息,才又道:“明日别去了。恛儿哪里我去说。”
姜婉瑜一听就急了:“为什么啊!”
李氏的太阳穴嚯嚯直跳。
她悔啊,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近一个月来,她是一日都没安眠过。
若早知姜婉瑜是这等性情,姜家大房如此无情市侩,她决计不会结这门亲的。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氏的贴身丫鬟芸娘瞧出了李氏面色不对,借着奉茶的机会,低声劝道:“世子夫人年纪轻,言行多是直来直去,您别生气,教导着就是。”
媳妇进了门,那就是自家人,家和才能万事兴!李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悔恨怒怨。
姜婉瑜何时受过这种冷脸怠慢?
暗骂李氏该死,故意磋磨她,让她在一众丫鬟婆子面前没脸。
李氏装作没看到姜婉瑜尖冷的眼神,淡声问道:“平肃侯府宴客,为的是什么?”
姜婉瑜道:“郑姨娘进门的时候没办宴,说是要给她全礼。”
李氏又问:“那你告诉我,平肃侯夫人是谁?”
姜婉瑜一滞,张口无言。
李氏替她回道:“是你堂妹,姜家二房的姑娘。”
说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平肃侯府对也好,错也好,都不是由咱们判定的。”
“但你堂妹在平肃侯府受了委屈,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觉得,这场宴会你该参加吗?”
姜婉瑜眼底浮现鄙夷。
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姜零染算什么姜家人,早晚都要在姜家族谱上除名!
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怨得了谁?
睃了眼李氏,道:“京城之中谁不是努力的制造人脉?我家与平肃侯府有亲,往来参加宴会再平常不过,没有母亲说的这般严重。”
“再说我四妹妹也并未受过什么委屈,是外面瞎传罢了。她在庄子上养几日也就会回来的。”
李氏本以为她把这利害关系纷掰开了揉碎了的说给姜婉瑜听,她会明白,不曾想,她竟这般糊涂。
又或者说,她与姜家大房一样,只图利,不念情!
李氏恶心透了姜家大房,连带着浸淫了姜家大房行事作风的姜婉瑜也难让她喜爱。
再看她满脸不逊,歪言诡辩,李氏彻底没了耐心,沉声道:“姜家大房参加与否,我管不着。”
“但你现在是元诚伯府的世子夫人,一言一行皆代表了元诚伯府的意思,更该谨言慎行。”
“你记住,元诚伯府在京城立足百年,做不来那起子同室操戈,唯利是图之事。”
这是在骂姜家?!姜婉瑜怒火直冲天灵盖,一摔帕子站起了身:“我们家虽不如伯府,但我父亲好歹也是四品户部侍郎,我叔父死后更是被追封了一品护国将军,举国难出其右的尊荣!”
“还有,我还没嫌言抒恛病秧子呢,您倒两天一小嫌,五天一大嫌!”
“得了便宜还卖乖,臭不要脸!”
环视厅中丫鬟婆子看笑的嘴脸,冷哼道:“这世子夫人,我还不乐意做了呢!”说完一把扫了桌上的茶盏器皿,在一片乒铃乓啷的碎响中扬长而去。
李氏看着姜婉瑜张狂疯癫的样子,心口猛地揪痛,她痛苦的按在了心口上,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姜婉瑜则收拾行李直接回了姜家,将李氏的谩骂与侮辱一通转述,气的郑明蕴和姜老夫人破口大骂。
姜冼木被紧急的找回了府。
路上便听管家讲了事情的经过,回府一看老娘、媳妇、女儿委屈痛哭的模样,哪里能忍?带着姜钰与一众家仆便去元诚伯府讨要说法了!
姜婉瑜有了祖母与父母的撑腰,更是不惧起来。
而郑明蕴则想着言抒恛明日会带什么珍稀贵重之物来做赔礼?
又想着不能让姜婉瑜轻易的就被请回去,不然惯得李氏愈发肆无忌惮的磋磨姜婉瑜了。
多吊他们几日,既能多得赔礼,又能让他们明白姜家的姑娘不是好欺负的,一举两得!
可一想到明日平肃侯府的宴会,郑明蕴又发起了愁。
这宴会姜家本不该出面,但老侯夫人直言他们必须参加,他们哪敢不从?平肃侯府可是捏着姜钰的前途的!
可若一脚踏进平肃侯府,那可真就坐实了他们唯利是图的名声。
夫妇二人思忖了大半夜,这才想出让姜婉瑜带着姜诗韵参宴的办法。
首先,这姊妹俩是姜家人。其次,姜婉瑜已经嫁入了元诚伯府,往来交际应酬代表的自也是元诚伯府。
妹妹去拜访姐姐,正好赶上宴会,便结伴前往,再正常不过。
若平肃侯府问起,他们大可说这姊妹俩就是代表姜家的。
若别人问起,那他们也好借着元诚伯府的名头遮掩解释。
可姜婉瑜如今回了娘家,这完美的计划就打乱了。
第七十九章 辞贴
郑明蕴让人带着哭累了的姜婉瑜去歇着,与老夫人说起了平肃侯府宴会的事情。
“...这宴会,我与老爷无论如何参加不得,而原先定下的让婉瑜带着五姑娘去,眼下看也是不成的了。”李氏明显不想让姜婉瑜掺和平肃侯府的事情,若他们还执意让姜婉瑜去,那就是故意的制造婆媳之间的隔阂了。
郑明蕴可舍不得女儿以后被婆母借机磋磨,日子坎坷。
思虑着道:“若不然就让五姑娘自己去?”
老夫人沉着脸看向郑明蕴:“这么蠢的办法你是怎么有脸说出口的?”
郑明蕴脸上一僵,讪讪笑道:“媳妇这也是急的没了章程不是。”
老夫人岂不知她的心思。
这么三翻四次的促成姜诗韵参加宴会,无非是看姜零染拖着不回,侯府里没自己人,她心里没底。
所以就想趁着这次宴会让姜诗韵和孟致沛发生点什么,好尽快的促成入府为妾与姜钰的差事。
“因着去了一趟宝山,五姑娘的名声算是彻底丢了。就算这做妾一事敲定无误,但没过明面,她就不能走马上任!”
看郑明蕴脸上带着不以为然,老夫人冷哼一声,略带警告道:“姜家的姑娘也是姜家的一份子,若行为不端丢的那也是姜家的脸!”
“你记住了,姜家都好了,姜钰才能好!”
郑明蕴的心思被老夫人看透,一时有些心虚。
又听老夫人这话中的意思是不打算让姜诗韵去参加宴会,计划再次被打乱,她不免有些急躁。
一肚子窝囊气没地方撒,暗骂平肃侯府抽风,这个节骨眼给那妓子办宴会,岂不明摆了找骂?
作死就算了,还非要拉上他们陪葬!
再想到如今的困局只要姜零染回府就能迎刃而解,她又怨起了姜零染自私:“若不是四姑娘拗着不回,咱们也不至于落入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说着心思一动,道:“这些日子侯府给台阶给的够多了,她也该退步了。不如母亲您去庄子一趟?四姑娘孝敬您,看到您亲自去,一定就跟着回来了。”
若是姜零染回到平肃侯府,那么他们去参加宴会就顺理成章了!
老夫人冷讽道:“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
因着同平肃侯府坑壑一气,姜家切实得了个凉薄寡性,唯利是图的名声。
现如今再去,是嫌被骂的不够难听吗?!
郑明蕴听着老夫人话中的责怪之意,气恼起来:“怎么倒怪起我来了?这事情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再说,这个时候收手,那这些日子做的努力,忍受的谩骂岂不枉然了?”
老夫人看着她脸上的贪念,冷笑道:“那你去宝山请人吧。”
一句话噎的郑明蕴脸色铁青。
心中暗骂道:老娘若是能请回姜零染,还用得着求你这个老虔婆?
明白再待在这里也寻不到什么好办法,闲闲的甩了甩帕子,借口去看姜婉瑜,离开了素芝斋。
老夫人盯着日光下泛着冷意的琉璃盏静坐了好一会儿,低喃道:“四姑娘,你就这么冷眼旁观的看着姜家陷入僵局吗!”
“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么冷血自私了!”
这些日子,老夫人总在琢磨姜零染的心思,可她发现,她越来越看不透了。
平肃侯府的丫鬟小厮有条不紊的布置着前院后院。
上房里气氛却沉窒。
老侯夫人单肘撑在柿红色绣五福的大引枕上,另一只手慢慢的捻着一串碧绿的翡翠佛珠,玉石珠子捻动间相撞,发出轻微的脆响。
在岑寂的暖阁里格外的清晰。
侍候在侧的几个丫鬟大气都不敢喘,屏息垂首的束手缩脚,尽量减少存在感。
冷凝如刀的目光落在桌角上几张烫金帖子上,凉凉一扯唇,语调悠悠道:“第十一家了吧?”
宋妈妈被老侯夫人身上散发的阴鸷吓的不轻,不敢多话,只恭敬的答了一个“是”字。
且这十一家还都不是寻常人家,惧是京城里能排的上号的显贵府邸,眼下集体送来辞贴,可见是私下有了沟通的。
这么多年,平肃侯府还从未这般被人落过脸面,不怪老侯夫人动怒。
瞿莲捧着本帖子走了进来,柔声禀道:“老侯夫人,这是万家送来的帖子。万夫人说明日有事,不能来了。”
第十二家!!
宋妈妈听完瞿莲的话心口猛地一跳,急速的睃了眼老侯夫人的神色,果比刚刚更加的阴郁。
老侯夫人捻佛珠的动作停了下来,碧绿色的珠子死死捏在手心里,尖锐的看着瞿莲手里的帖子,隐隐有用目光撕裂它的念头。
瞿莲在老侯夫人这种注视下逐渐的嗓子眼发紧,头皮发麻。
强忍着令人窒息的压抑,她抬眼看向老侯夫人。
消瘦的双颊微微凹陷,五官阴冷锋利,一双深邃的眼瞳充满死气,瞿莲看的心下发颤,脚下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帖子“哐”的掉在了地上。
宋妈妈亦觉的心惊胆颤。
但还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微弓着腰,和声劝道:“还有三分之二的府邸表示一定会来。您放心,明日的场面必定是热闹的...。”
“住口!”老侯夫人厉声喝止,劈手把桌上的茶点杯盏扫在地上。
稀里哗啦一通响。
一串葡萄,几个苹果,两盒子点心,滚的满屋子都是。
谁也顾不上捡,谁也不敢劝,扑通通的跪了一地。
孟致沛打着哈欠进来,看到这一幕怔了下,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老侯夫人胸膛剧烈起伏,冷冷抬眼,看孟致沛踩着虚浮的步子,顶着一张放纵过度的脸走了进来。
姜零染刚进门的时候孟致沛性情大改,足不出户不说,还每日陪着姜零染栽花看书,连着那些腌臜之事都敬而远之了。
那时老侯夫人心中虽然不舒服姜零染独占孟致沛,但却也曾暗暗欣喜过,孟致沛终于要走正道了。
可姜零染这才出府几日,他就又故态复萌了!
瞥见他脖子上不知那个下贱货咬出的印记,老侯夫人心中烦躁到了极点,克制的闭了闭眼,冷喝道:“都滚出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收拾了地上残局,趋步退了出去。
暖阁里只剩母子二人。
老侯夫人看着下首坐着的百无聊赖的人,沉声道:“你接连去了庄子几次,怎么没能把她接回来?”
孟致沛有些口渴,桌上却什么都没有,他想叫人送茶,听到老侯夫人的话,混不在意道:“她愿意住就住着,我的东西永远都是我的,跑不了。”
第八十章 指责
老侯夫人自然看出了他的惰怠藐视。
心中疑惑着,身子微微前倾,仔细的看着这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脸上的冷漠薄情。
暗暗想,他这滥情放荡的性子是随了谁?
孟致沛被她剖析分解的视线看的浑身发寒,拧眉道:“您在看什么?”
老侯夫人语气困惑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她?这才几个月,就不新鲜了?”
母子二人之间并不忌讳这个话题,孟致沛有些败兴的叹了口气道:“当初看她好看,这才娶了回来,谁知空有美貌,木讷乏味的很。”
这沉湎淫逸的嘴脸老侯夫人看的心中哀痛,提醒道:“那是你的正妻,不是以色侍人的娼妓,更不是你能随意用一用便丢掉的玩物!”
孟致沛眸光讶然,奇道:“母亲这是改了性子了?怎么忽的帮她说话。”
这是指责她以前刻薄了姜零染吗?老侯夫人心口气闷,喘着气片刻没言语。
孟致沛扬声让人上茶。
老侯夫人看他这玩世不恭的样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恨铁不成钢的斥道:“我早说过,尽早的把姜零染接回来,可你呢,半点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可知道,照着这个情形走下去,我们侯府不用被人泼粪也臭成粪坑了!”
说着一把扯住他的领子,露出脖颈上的印记,怒道:“你只知淫乐,不思进取,连侯府的危机都看不到,这祖宗家业若交到你的手上,你打算用几年败光?”
孟致沛气笑了,挥开老侯夫人的手,冷声反击道:“今雪如今僵着不回,还不是您总不消停!就像明日的宴会,您办它难道不是用来惹恼今雪的?人还没接回来,你这下马威就使上了,她能跟我回来才是怪了!”
毋庸置疑,姜零染从来都是爱他,顺从他的。
眼下他却屡在她手中吃败果,很明显,她因着母亲做的事情而迁怒了他。
他为人子,本不该置喙母亲行为,可这会儿被无端问责,也是忍不了了。
老侯夫人气了个仰倒:“你惹下的祸端,如今到来怪我!”
“我惹下的?”孟致沛尖声叫道:“母亲想想,当初是谁让今雪去倚香阁的?是谁让管家报官的?是谁下令把书院一干人等下牢的?”
“那下贱妓子我当初便说要杀死,是你非要保下,并一意孤行的把人接回了府!”
“明日的宴会也是你自作主张要办的。”
“侯府如今变成这般,错不在我,是你一手造成的!”
老侯夫人听着这番犀利的指责,看着那一双充斥着冷讽的眼睛,身上止不住的一阵阵发凉。
这就是她养出的儿子吗!
“逆子!”
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在孟致沛的脸上绽放。
“说她下贱,你别碰她啊!”
“你夜夜用着她,到头来反怨我把她接进府。”
“我这一心一意为侯府的未来殚精极虑,你一点没看在眼里,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孟致沛捂着麻痛的半张脸,气的浑身发抖。
一眼都不想多看她这尖酸刻薄,无理取闹的样子,撂下一句:“不可理喻。”转身走了。
老侯夫人脸上的尖冷慢慢的萎了下来,潸怅低喃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侯府好...。”
细想这些年的辛苦努力,她悲从中来,掩面抽泣起来。
胜券在握,京城的情况姜零染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她正研究着大虎从商行带回来的几份宅契抄本。
这庄子她想尽早的挪出来,让给燕柒使用。
厢竹走了进来,道:“姑娘,文叔已经回来了。”
文叔去姜三叔家中探望他的伤情。
姜零染闻言抬起头,道:“三叔的伤可有好转?”
这几日她每日派人去姜三叔的府上问情况,可三婶每次都只说好的。
她这一直悬着心。
这两日文叔身上的伤大有好转,骑马也是能行的,便回城去了。
厢竹含笑点了点头,道:“您请去的大夫一直在三老爷府里住着呢,每日静心照料,如今已经能下榻行走了。”
姜零染心下微安。
姜三叔因她受伤,她却还没能亲自去探望,实在心中有愧。
也不知兄长还有几日能到家?
青玉蹦跳着走进来,将一碟子洗干净的樱桃放在了姜零染的手边:“姑娘,您吃。”
姜零染看了一眼,惊讶道:“哪里来的这稀罕物?”
青玉笑道:“文叔不是去京中探望三老爷嘛,就顺道往柒公子府上走了一趟,把昨日猎到的一只鹿和几张刚剥下来的皮毛鲜亮完好的狐狸皮送了过去。”
说着指了指盘子里的樱桃:“这是柒公子的回礼。”
姜零染多看了一眼盘中之物,均与葡萄一般的大小,色泽鲜亮的比红宝石还要好看,更难得的是这个季节见到。
青玉献宝似的捧着盘子道:“姑娘,别只顾着看,尝一尝嘛。”
姜零染道:“这是给文叔的回礼,你快给文叔还回去。”
青玉道:“文叔不爱吃这些,让送来给姑娘。”
姜零染看着樱桃蹙了蹙眉,他回什么礼不好,回樱桃?文叔会吃才怪了。
“可还有剩下的?”
青玉点头:“脸盆大的竹筐,有大半筐呢。”
姜零染道:“你去多洗一些让那几个小的分着吃,再给文叔送去一份。”
青玉笑着应了,临到门槛又停下,扭头道:“姑娘,晚上吃锅子,都是您喜欢吃的菜。”
姜零染看着青玉脸上满足的笑,不觉跟着笑起来:“你就是个小馋猫,说起吃的就这么开心。”又吩咐道:“让梨子婶多准备一些,今晚集体吃锅子吧。”
青玉振臂欢呼:“有口福喽。”小跑着去厨房了。
厢竹摇头失笑:“她这会儿倒是不吵着胳膊疼了。”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厢竹掌了灯。
姜零染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到了廊下,看几个小丫鬟在挂檐下的灯笼。
冷沉的夜色里一点点昏黄的暖意,衬的人心里的那一丝彷徨怅然都减轻了。
自身上带了伤,姜零染的晚膳就摆在了外间。
炉火正旺,烧的锅子里的浓白的汤汁咕嘟咕嘟做滚,姜零染举着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肉食菜蔬,觉得少了点热闹气儿。
刚要招呼着厢竹和青玉一起吃,就听窗户上“叩叩”几声脆响。
她捏筷子的手一顿,循声望去,只见贴了高丽纸的窗格上映着一道倾长的影子。
厢竹和青玉也听到了,探头往外看了眼,顿时一脸无奈:“柒公子,您又来了。”
第八十一章 随谁
窗上的影子一动,门口就显出了真人。
燕柒看着桌上的锅子,笑道:“来的正好。”说着也不等让,撩着袍子就在姜零染对面落了座,催着厢竹道:“快给我拿副碗筷。”
自从燕柒成了恩人,厢竹青玉连着文叔对他那可是言听计从,尊敬有加。
厢竹一听这话,连姜零染的意思都没问,应和着就去了。
燕柒看到吃不到,馋的直闻蒸腾的香味,目测着锅里熬的什么汤,又将桌上的菜看了一遍。
注意到姜零染傻乎乎没动,挑眉笑道:“光看我能看饱吗?你怎么不吃?”
“你...”姜零染瞪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措词。
他们上次难道不是吵了架的吗?
没记错的话,她把他赶走了!
今日又不请自来,原来他...他是这么厚脸皮的吗?
燕柒看她瞠目结舌,一阵好笑。
伸手抽走她手里的筷子:“我先用你这副吧。”
姜零染手里一空,看他夹着肉片往嘴里送,惊道:“我已经用过了!”
燕柒烫的龇牙咧嘴,又舍不得把肉吐出来,闻言不在意的摆摆手。
姜零染脸都绿了。
这是个什么人!
等厢竹拿了新碗筷回来,燕柒已经把桌上的菜吃了一小半。
看自家姑娘一脸怨气的瞪着闷头抢食的燕柒,厢竹忙把碗筷摆好,并不着痕迹的把姜零染喜欢的菜挪到了她的手边,低声催促:“姑娘快吃。”
就这速度,她再晚回片刻,还不盘干碗净了?
燕柒正吃着碗里的肉,听到这一句,差点笑出了声,挑着眼角看向姜零染:“你这丫鬟教的不错。”
他的眉眼很好看,不笑时有种凛然端正的俊朗,笑时温柔又透着宁静的隽永。姜零染看了一眼,压下了视线,捏着筷子涮着肉吃。
锅子和炉子架在桌子上,她胳膊不如他的长,夹盘子里的菜还好,若在锅里涮菜就有些吃力。加之她胳膊又有伤,燕柒道:“你吃哪个,我帮你涮。”
姜零染淡淡道:“不敢。”
燕柒的眼角弯了下来,他支颐托腮,面朝着她,疑惑问道:“我真好奇,你的性子是随了谁?怎么会这么倔?”
姜零染涮菜的动作一顿,瞥他一眼:“我也好奇,柒公子的性子是随谁,怎么这么无聊?”
燕柒眯了眯眼,一时敛去了嬉皮笑脸,语调沉沉道:“敢这么揶揄我,你就不怕我生气?”
姜零染认真的打量他片刻,没瞧出他是真生气还是故作凶样。
抿了抿唇,将刚涮熟的肉片放在了他的碗里,问道:“吃吗?”
燕柒低头看了眼,夹起吃了。
姜零染看他吃了,就知是没生气的,放心的继续吃。
一战无果。
桌上的菜被席卷一空。
燕柒撑得直揉肚子,道:“下次别准备这么多了。”
说的好像是为他准备的一样!姜零染很想唾弃他,但又忍下了。
厢竹和青玉收拾桌子,二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了窗下的鹅颈椅上。
鹅颈椅中间的案几上摆的正是青玉端来的樱桃。
不知怎地,姜零染忽然生出了些不自在。
有点怕他看到樱桃,可这么大一盘,想不看到几乎没可能。想了想道:“这是文叔送来的。”
燕柒点点头,捏着吃了一颗:“我知道,我让他带回来的。”
姜零染看他不在意的样子,提起的心微微放下,就听他又道:“我料想文叔不会吃。”
那刚消失的不自在又冒了出来。姜零染看他翘着脚,嚼着樱桃,眉眼间带着一抹桀骜与笑意的看向她,她心口一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沉默了下来。
燕柒撑得不行,觉得连颗樱桃都塞不下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放在了案几上,道:“这个伤药效果不错,你试一试,若是还疼的厉害,我再给你拿别的用。”
姜零染看了一眼,又转回了视线,道:“多谢公子。只是我这里已有伤药,这瓶,柒公子拿回去吧。”
燕柒盯着她清冷的侧脸看了会儿,起身推开后窗,捏着瓶子作势就要扔出去。
姜零染吓了一跳,忙拽住了他的胳膊,惊道:“你做什么?!”
燕柒低头看着她,笑道:“你又不要,管我做什么?”
他身上那股子逼人的凛冽又出现了。姜零染抿了抿唇,从他手心里捏出了药瓶:“...多谢。”
燕柒觉得她别扭。
又觉得小姑娘身上的这种别扭实在有趣。
笑了笑,放下了窗子,依旧坐下,道:“元诚伯夫人病了。”
姜零染摩挲着玉瓶,闻言淡淡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燕柒有些意外她的反应:“我以为你想知道。”
姜零染道:“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不想费神。”
明明是一句无比凉薄的话,燕柒却听出了她心中的寂寥。
看着她身上透出的比垂暮之人还要浓重几分的敛静,燕柒心里有起了个结。
那些垂暮之人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所以对万事万物没有惊喜,没有好奇,没有期盼,心灰意懒的等死。
可她这绚丽人生才刚铺展开来,虽说短暂的时运不济那么一回,导致遇人不淑,可谁还能一直倒霉不成?
“这人啊,不能总待在屋子里,要时常出去看一看,才能知道这天地有多么辽阔。”
“万物皆渺小,人心中的那一点不足挂齿的事情就更渺小了。”
姜零染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要她放下心中的事情。
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只知吼间哽重,她转开视线,淡淡道:“听说公子被皇上禁在了京城多年,这是把自身的期许放在了我身上吗?”
燕柒被她的话噎的脸通红,瞪着她,气道:“你这小丫头,说话专戳我心窝子是不是。”
难得看他跳脚,姜零染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当真是冰雪消融了,燕柒愣了愣,轻咳一声转开了眼。
“是我言语不当,公子莫怪。”姜零染歪头看他板正着脸,气呼呼的模样,忍笑赔罪。
燕柒听出她话中的笑意,气的起身要走。
姜零染一看忙拽住了他:“我错了嘛,你别生气,我不笑了还不行吗。”
第八十二章 置气
燕柒扭头看她。
霜白的脸色因笑闹而轻染了绯红,明亮澄澈的眼底是压不住的笑意灼灼。
“你...你道歉的时候有点诚意行不行...。”没说完就看她又笑,燕柒气的张口结舌,半晌憋出三个字:“你还笑!”
姜零染如梦初醒,忙肃颜垂首,做受教状:“我知错了。”说完抬眼看他:“这样行吗?”
这刁钻狡黠的样子着实彰显与表!燕柒看着,莫名的就消了气。
想气,气不来。
想笑,又不能笑。
无奈叹了口气:“你这么淘,又是随了谁?”
姜零染歪头,认真的想了想,颇有些骄傲道:“不随谁,我哥宠出来的。”
燕柒挑了挑眉,会意的“哦”了一声,弯下腰与她对视,笑道:“原来想让你活泼起来,宠就行了。”
这么一句话落在耳中,姜零染像是从温煦的房间骤然走到了冰天雪地里,头脑清明起来。
苦恼自己的言行,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心。
她敛了笑,看他一眼道:“这也分人。”
燕柒站直了,有些遗憾道:“看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荣幸的。”
姜零染低眉嗪首,微微笑:“像我这样的人,能得到和颜悦色已是庆幸,不敢奢求所有人都能像我兄长一般。”说着看了眼更漏,提醒道:“时辰不早了,公子该走了。”
燕柒哪有不明白的。这小丫头每次不想聊,都会给他一道逐客令。
也不问问他还想不想聊?什么坏习惯。
记着她身子弱又带着伤,他也不敢久留让她费神,道:“你记得用药,我改日来看你。”
姜零染紧了紧手中的药瓶:“多谢公子赠药。公子事务冗繁,且已经帮了我许多,不敢再让公子劳神费力。”
燕柒脚下一滞,转身看她。
毫无意外的,看到的又是那副恭顺到有些温吞的模样。
燕柒的胸口瞬间卷起了一团粗糙的气,他张口想说什么,可看着她的发顶,又没了再说的兴致。
姜零染垂着眼睫,看着视线内的那双蜀锦暗绣云纹的靴子停留片刻,脚尖一转,朝着门外走去,她这才抬起了头。
他的背影将要融进夜色时,姜零染走了几步来到了廊下,还没看清他是蹦的还是跳的,人就已经蹲在了墙头。
姜零染正感叹着他的好身手都用来翻墙时,翻墙的人却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她心口一紧,像个做坏事被当场揪住的小孩子一般张惶无措。
燕柒身上的烦躁被冷风一吹,就散了几分,蹲在墙头上不禁想,和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
可不得不说,这小丫头忒能气人!
不就是来蹭了两顿饭?就这么不待见他!
若心疼饭菜,提醒他少吃点嘛!
委屈腹诽着,很有再回去找她论辩一番的念头。
可一想到她嗪首低眉,温顺呆板的样子,他就泄了气。
就她那副模样,他单方面气炸了,她也能平淡如水,他不想自讨苦吃。
带着些气恼的扭头暗瞪一眼,谁知就看到一抹单薄的身影立在廊下。
檐上一盏灯笼空悬,暖黄的光影照在她身上,柔软又温暖。
他看着顿时没了气,张口刚要说话,就看那身影恭敬一福,转身进了屋子。
燕柒一句话没说出口又咽不下去,气的咬了咬牙,纵身跳下了墙头。
庄子外,百香拢紧了身上的兽皮斗篷,吸了吸鼻子,哀怨的望着夜色中宝山那一座庞然大物。
这可倒好,每日一趟,成了必修的课目了!
把裹在怀里的手探出来,抹了把鼻涕,暗暗想,明日要再多穿一件棉的。
寂静夜色里,“咔”的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
百香循声望去,看到了沉着脸走过来的燕柒,他疑惑道:“公子和四姑娘吵架了?”
燕柒没说话,翻身上了马。
百香跟了上去,忍不住道:“四姑娘多不容易啊,您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也不知道谦让着点?”
燕柒气道:“她用得着我谦让吗?回回都能气的人吐血!”
百香被他这么一吼,有些气弱的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您冲我吼什么啊,也不是我气的您。”
“这话您该和四姑娘说。”
燕柒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他倒是想说,奈何没人听啊。
目光沉沉的睃了眼嘴皮子利索的百香:“信不信我把你扔宝山和野狼玩去?”
百香拨浪鼓似的摇头,拍着胸脯表着真心:“比起野狼,属下还是愿意跟着您。”
......
京中收到平肃侯府宴贴的五品以上的府邸都递了辞贴。
可宴会还是照常举办了。
他们觉得平肃侯为了这么一个妓子已经疯魔了,更庆幸没去参加宴会是明智之举。
看着一院子的小门小户,老侯夫人气的片刻不愿多呆,调头就回了上房。
侯夫人姜零染被撵去了宝山,老侯夫人若再不出面,谁招待女客?宋妈妈急的一头汗,陪着小心劝着。
老侯夫人神色阴冷,蔑声道:“那些个小喽啰也配我亲自招待?”
宋妈妈愕住,想怼她说,你既不招待,下帖子做什么?
可有心没胆。
老侯夫人喘着粗气,冷道:“姜家大房来人了吗?”
宋妈妈摇头:“人没来,也没送辞贴,不知是不是迟了。”
老侯夫人冷笑:“扫听着京中的风向,就变了主意。”
宋妈妈实在不敢看老侯夫人再树敌,看她这阴恻恻的模样,顿时道:“听说元诚伯世子夫人和元诚伯夫人闹了起来,姜家大房带着家仆去砸门找说法,把元诚伯夫人给气病了。如今两府乱作一团,想必是顾不上来捧场。”
老侯夫人听着可乐起来,笑道:“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宋妈妈闻言皱眉。
这宴会还没个着落,她竟有心思听家长里短!?
再说,这满京城,谁家的笑话比得过平肃侯府劲爆可乐?她用得着听别府的吗?!
前院的情形不比后院强。
打眼望去,尽是破落户。
宰相门前三品官,侯门爵府更要高贵上两分,这样的客人,管家都懒得给正眼。
满府上下为这宴会轰轰烈烈的准备了数日,眼下凄惨二字已能概括。
第八十三章 二更奉上
郑清仪不知这些。
梳妆台前端坐着,娉婷和知霜正一左一右的敷粉描眉。
看着满当当的四个首饰盒子,她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这都是这些日子她冲孟致沛讨要来的。
从匣子里挑出一只白玉镯子,套在了手腕上。
端详了片刻,觉得太过素净,与她这一袭撒了金粉的玫瑰茜红色绣海棠的衣裙不相衬,而后换了个赤金累丝连珠纹的镯子,这才满意点头。
瞥见镜中二人一脸木然晦气的样子,冷声道:“今日是我露脸的大日子,仔细着些,不然,我扒了你们的皮。”
自打那次郑清仪一打二后,娉婷和知霜便有些怕她,闻言凛然点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小半个时辰后,郑清仪通身富贵的站在了人前。
面对众人的打量,她矜贵的扬起了下巴,眉眼睥睨的扫视一圈。
作为宴会的正主,她精心准备的不止衣着,还有致词。
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后,她心生得志,微微一颔首,张口刚要说,衣领却倏的收紧,背后一股子大力气拖着她往外走。
郑清仪大惊失色,营造出雍容富贵之态全无,仓踉倒退间鞋子还掉了一只,她又怒又惊:“是谁!”
没人回应她。
一路到了偏院,宋妈妈狠狠一掼,推开了郑清仪。
郑清仪这才知道是谁背后作怪,咬牙大骂:“你这该死的婆子,竟敢以下犯上,看我不宰了你!”说着拔了头上的金钗,冲着宋妈妈就要扎去。
宋妈妈在侯府呆了大半辈子,岂能折在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手里?
眼明手快,轮着胳膊一挡,反手就给了一个巴掌。
郑清仪被打翻在地,懵怔又震惊。
宋妈妈走到郑清仪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冷哼道:“郑姨娘好大的胆子,这样的场合你也敢放肆?也不瞧瞧够不够格!”
姜零染不在府,最有资格出面招待的人是老侯夫人。
而这个时候郑清仪偷偷跑出来,被不知情的人看到,定然误以为她已经能行使女主人的权利了?
京城里对孟致沛抬举郑清仪本就说辞颇多,若再传出这个,更是雪上加霜了!
郑清仪捂着脸站起身。
目光锐利且毫不退缩的与宋妈妈对视。
胸口剧烈起伏,她压着波涛怒意,磨牙狠声道:“这宴会是为我举办的,我为何参加不得?”
“反倒是你,仗着老侯夫人的宠信,竟敢奴大欺主!”
“我一定会告诉侯爷的!”
宋妈妈丝毫不惧,笑意讥讽:“真当自己是姨娘了?不自量力的下贱货色!”说完朝地上啐了口。
侯门似海!郑清仪自知身份低,也知道进了侯府必然会遭遇捧高踩低,阳奉阴违,欺辱慢待等情况。
若是一味的退让,得到的定然是更惨无人道的欺压,所以她一早就做好了强势反击的准备。
听着宋妈妈的辱骂,她一个箭步就扑了上去。
宋妈妈不防备,被扑了个正着。
二人滚做一团。
郑清仪占了出其不意的好处,成功的压制了宋妈妈。
有仇报仇,双手不留余地的朝着宋妈妈脸上招呼,口里也没停,把刚刚得的难听话尽数还了回去。
宋妈妈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亏,气的咬牙切齿!
一个折身就把人掀翻下去,捡起地上的金钗朝她的胳膊上就狠扎了下去,接连几下,郑清仪疼的嘶嚎大哭。
宋妈妈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忌惮着她有孕在身,且孟致沛晚上离不得她,也不敢太过分。
郑清仪不是吃亏的主儿,见武力不敌,立刻捂着肚子哀嚎起来:“我的肚子...快去找老侯夫人来,她的金孙要被这恶毒婆子打死了...。”
宋妈妈冷笑一阵,在她面前玩起聊斋了。
她虽然动了手,可都避开了郑清仪的肚子,防的就是她这一套。
再说,孟致沛夜夜折腾,这胎都没事,可见是坐稳了的。
“娉婷,给郑姨娘请大夫来!”说着抚了抚微乱的发髻,慢条斯理的叮嘱道:“郑姨娘身上不爽利,这两日就劝着侯爷别处就寝吧。”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娉婷和知霜胆颤心惊的应下。
这几日,郑清仪予那几个通房的关系宛如针尖对麦芒,一日都不消停。
可若真论起来,到底是郑清仪占了上风。
这若是被关上几日,那几个通房还不翻了天?郑清仪若吃了败果,受苦的不还是她们房里伺候的?
娉婷和知霜满心苦涩,相互对视一眼,几乎要哭。
郑清仪没想到宋妈妈竟使出这阴招,跳起来就要再打。
娉婷和知霜一看,忙上前拦住了,劝道:“姨娘,身子重要,别动了胎气。”
郑清仪怒吼:“给我放手!”
娉婷和知霜不敢与之对视,却也不敢放手让她去打宋妈妈,只好低下了头。
郑清仪气的浑身发抖,咬牙骂道:“好啊,我竟是养了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宋妈妈凉凉笑着走到她面前,抬手在她脸上拍了几下:“今日事忙,改日我亲去绡月阁听姨娘教训。”说完咬牙狠掴了一巴掌,扬长而去了。
这边,随着宋妈妈和郑清仪的离场,肃静的院落像是滚开了的沸水一般,喧腾起来。
众人交头接耳,猜测着这华服女子的身份。
有聪明的打发了自己的婢女去向院子里伺候着茶水点心的平肃侯府的丫鬟打听,得知是郑清仪。
消息散开,也没人看戏了,尽讨论起侯府的可乐事情来。
这场宴会孟致沛虽然不同意办,但作为主人,他不得不出面走走过场。
居在主位,他清润一笑,遥遥举杯,音朗声和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得到了众人的附和,他满意的喝了酒。
本打着酒过三巡就借故离去的主意,可第二杯酒刚端起来,外面就乱哄哄的闹了起来。
孟致沛皱眉不悦,瞥了眼一旁的王路。
王路会意点头,就要出去看情况,却见一高挑精壮的男子阔步走了进来。
这人身着宝蓝色净面的箭袖锦衣,肤色黝黑,胡子拉碴,打眼一看很是不修边幅的邋里邋遢。
第八十四章 人呢
王路暗骂门房不得用,什么人都往府里放。
正要把人赶出去,他却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这人虽然蓬头垢面,可肩背却英挺,就那么随意一站,也能瞧出几分正气凛然的贵气来。
眯眼细瞧,此人剑眉入鬓,五官硬朗,撇去黝黑的肤色,样貌竟是极其英武俊朗的,却是有些熟悉感...脑中灵光一闪,王路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惊慌道:“姜...是姜家二公子回来了!”
这一腔儿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尖锐的变了调。
惊呼落入众人耳中,宴客厅内“轰”的一下便炸了锅。
姜霁十五岁便去了阳南关,这三年间,也只有姜零染成亲时回京待过几日,孟致沛也只见过寥寥数面,有些认不清。
正觉这人眼熟,就听到王路这话,心中悚然,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从凳子上窜了起来,神色慌乱。
姜霁站在入口处,没着急进来。
目光闲适的望着宴客厅,听到背后追来的脚步声,他随手抄起一盆修裁精美的黑松盆景砸了过去。
“哐”的一声,正正砸在一个持着棍棒追来的小厮的脑袋上。
喧腾起的宴客厅内因这一幕骤然沉寂下来。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厮脑袋开了瓢,眼睛一翻萎在了地上。
跟在这小厮身后的众小厮一看这架势,吓得脸色惨白,再对上姜霁冷窒的像是无底空洞一般的眼睛,一颗心都像是坠入了冰窟窿里,冷的打颤,脚下也扎了钉一般的不敢前行半步。
姜霁看他们这般,也不做理会,转身往厅里走去。
孟致沛一看姜霁走过来,顿时汗毛倒竖,双脚发软,可逃跑起来却异常敏捷。
还没跑出宴客厅,耳边炸开一道犹如夺命般的语声:“侯爷要去哪?”
音调十足的悠闲,甚至带了些和煦的笑意。
孟致沛脚下一顿,扭头看去。
就看刚刚还在厅外的姜霁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孟致沛觉得毛骨悚然,甚至怀疑姜霁已经死在了边关,眼前的是鬼魂。
不然怎么做到瞬间飘移的?
姜霁把玩着手里的鞭子,没抬头,又问道:“侯爷,我妹妹呢?怎么不见她?”
孟致沛听姜霁这么问,心中惧怕更甚。
捂着心口,脚下退了两步,磕磕绊绊道:“今...今雪她她...她在后院。”
说着咽了咽口水,冲着缩在角落里,已经吓傻的王路使了个眼色。
王路恨不得孟致沛立刻死了。
可若就这么死了,到底太便宜他。
想了想,他悄步出了宴客厅。
孟致沛看王路去搬救兵,心中稍定。
深吸了一口气,故作从容道:“舅兄怎么突然回京了?也没提前写信告知一声儿,我和今雪好去城门口接你。”
为今之计是要拖延时间。
姜霁轻轻笑了笑。
瞥了眼桌上的美酒佳肴,又扫视着吓得犹如耗子偷粮般小心翼翼从厅中撤走的人,不解道:“侯府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何故办宴?”
孟致沛心口一滞。
这话怎么听都有一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绷味道。
可看着姜霁那闲适悠哉的模样,又不像。
而且,若姜霁为了姜零染的事情回京,那么姜家大房怎么也要提前给个信儿。
可若不是为了姜零染,他何故一进府就伤人?
孟致沛看着姜霁脸上慈爱的笑,有些摸不准他是否知情。
故而也不敢随意回答他的问题。
思忖着姜霁的问题,孟致沛额头上冒了汗,成亲那日姜霁可是让他做了保证,说定要如珍视自身一般的去珍视姜零染。
他答应了。
现在若是告知办宴的原因,只怕那根嵌着倒刺的鞭子就要落在身上了。
姜霁将鞭子卷了数圈,捏在手心里,闲闲道:“侯爷哑巴了吗?”
孟致沛看着那鞭子上的倒刺儿在日光下泛着尖锐的冷光,又看他丝毫不惧的捏着,只觉头皮发麻。
闻言脸皮一僵。
自动将这句不怎么好听的话想成是姜霁的玩笑。
他陪着小心道:“没...没什么大事,寻常宴会罢了。”
姜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道:“妹妹既然在后院,侯爷便陪我去寻她吧。”
孟致沛心中大慌,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行,宴会还没结束...。”话没说完就对上了姜霁乌沉的眼睛,他心底一寒,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道:“...好,咱们这就去。”
老侯夫人刚得到王路的禀报,正要派他去京兆府,就听丫鬟一路通传:姜家二公子往上房来了。
她失手跌了茶盏,惶惶道:“怎么领后院来了?”
说着急声催促王路:“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京兆府找人来!”
王路连声应着,跌撞着出了上房。
老侯夫人心中忐忑。
这姜霁忽然回京,莫不是知道了什么?来给姜零染撑腰的?!
想起上次成亲前姜霁上门拜访时那一身的煞气,老侯夫人心底发颤。
那可是真正杀人如麻的主儿!
与从文的姜家大房不同!
想到什么又吩咐道:“快去姜家,告诉他们姜霁来了,让姜冼木立刻过来!”
瞿莲知道事态严重,连声应着,扭身便出去了。
片刻,一个身着枣红色革丝绣岁寒三友的样貌清润的男子引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走了进来。
正是孟致沛和姜霁。
孟致沛神色紧绷,浑身冷汗淋漓。
而姜霁却神态舒展,步伐轻盈。
在厅中站定,姜霁看着上位的老侯夫人,含笑着执了个晚辈礼:“打搅了侯府的宴会,实在抱歉的很。”
老侯夫人嘴角抽了抽。
可真没从他身上看出歉意。
但现在已经不是计较宴会和歉意的时候了,老侯夫人看姜霁满脸的笑,猜想他就算知道姜零染的事情也必然打算小事化无了。
也是,他们侯门富贵,愿意接纳那么一个孤女,姜霁还不偷着乐?
受了些末委屈,哪里值得提在话下!
想到此,老侯夫人微微舒展了神色,雍容笑道:“姜小将军怎么忽然回京了?”
姜霁笑笑没答话,看向身侧避鬼一般避着他的孟致沛,道:“侯爷,人呢?”
孟致沛知道他要找的是谁。
刚刚他为了脱身,所以才说了谎。
现在让他去哪里找一个姜零染出来。
第八十五章 血偿
老侯夫人简直没眼去看孟致沛哆嗦畏惧的窝囊样子。
笑着把话头接了过去:“姜小将军是要找今雪吧?”
“你有所不知,这两日姜老夫人身上不爽利,今雪她有孝心,回去侍疾了。”
“难道你还没回家看看吗?”
是啊,只要把姜霁诓回姜家,那危机就解除了!孟致沛心中大赞老侯夫人机警睿智。
附和点头道:“是啊是啊,今雪她在姜家,舅兄赶紧回去看看吧。”
姜霁听着这话,发出一声轻笑。
百无聊赖的甩了甩手里的鞭子,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上房吗?”
老侯夫人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好的感觉,她撑着扶手站起了身,目光警惕的看着姜霁:“你想干什么!”
姜霁负手,闲散的渡着步子。
笑意尽敛,空荡荡的脸上,一双冷邃的眼睛不容忽视的锋利。
那闲庭信步的表皮下裹的是凶恶嗜血的内瓤。
一步一步,宛如一只不动声色的大虎,而那根散开的鞭子像极了一条尾巴,懒洋洋的拖在身后。
“听说侯爷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您就怕的什么似的,特特请了御医来诊治。”
“我妹妹呢?被打的小产,无家可归,孤苦一人的蜷缩在那小庄子上舔舐伤口。”
姜霁说红了眼睛,握鞭子的手紧了紧,筋皮紧绷,骨节分明。
“亲疏远近,我懂!”
“可人啊,不是这么当的!”
他知道了!
他都知道了!
他刚刚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他是回来寻仇的!
孟致沛的头皮都炸了。
片刻不迟疑,转身就往厅外跑。
姜霁倏然转身,握鞭的手一动,拖地的鞭尾灵活如蛇从地上腾起,快如闪电似的燎在孟致沛的后背上。
嵌着倒钩的鞭子撕开衣帛,切切实实的舔在皮肉上。
鞭子收回,带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肉。
孟致沛后背剧烈一灼,伴随着钻心似的疼。
他仓踉倒地,脊背上的血淌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血腥味瞬间盖过了香炉里飘出的香料味道。
老侯夫人吓得的心都停了。
须臾回神,尖声大叫:“杀人了,姜霁杀人了,来人,快来人啊!”
姜霁单手抹去溅在眼皮上的血滴,似笑非笑的看着地上打滚的人,淡声问:“这鞭子是特意给侯爷制的,滋味儿如何?”
孟致沛脸色惨白,浑身打着哆嗦,半坐着身,两手撑地,不住的往后挪动。
姜霁抬眼看着涌进来的丫鬟小厮,警告道:“想活命就别掺和!”
丫鬟一看这情形,吓得尖声逃窜。
小厮倒也想跟着逃,可他们职责所在,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孟致沛丧命!
但一想到那皮开肉绽的十几个门房,他们就双腿发软。
相互推搡着,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
老侯夫人看这一帮怂包,磨牙恨道:“死活不论,只要擒住他,赏银百两!”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接连两个魁梧小厮冲了进去。
孟致沛趁机爬起。
姜霁下盘不动,手臂一扬,柔软又充斥着力量的鞭尾落在了冲在最前的小厮的面门上。
鞭子一落,一收,揭去了半张面皮。
小厮捂着脸疼的打滚,血液顺着指缝流了满地。
另一个小厮一看这情形,哪还敢逞勇?
保命要紧啊!
脚下一转,就要逃跑。
姜霁飞起一脚,直踹在他的后心上。
小厮被踹的飞出丈远,不偏不倚的砸在刚站起身,还没能逃出大厅的孟致沛的身上。
老侯夫人低估了姜霁的胆子,更低估了他的身手。
眼看厅外众小厮双腿颤栗,皆有不战而退的架势,老侯夫人急道:“擒住他,赏银一千两!”
姜霁对着厅门,空甩了一鞭。
“唰”的一声,令人牙酸的细响在风中炸开。
厅外跃跃欲试的人轰的一下全散了。
老侯夫人彻底恐慌起来。
没这些小厮拖延时间,就凭她和孟致沛,拖不到京兆府的人来就命丧鞭下了!
“警告你别乱来!”
“真伤了侯爷,你以为你能活?!”老侯夫人先声夺人,想要以此震慑住嚣张毒辣的姜霁。
话落就对上姜霁瞥来的视线,老侯夫人心底一寒,脚下后退着跌坐回了椅子里。
姜霁冷笑一声,转开了眼,看向改为匍匐前进的孟致沛。
“侯爷别总急着走,咱们之间的事儿还没了呢。”
孟致沛脸色蜡白,听了这话,逃的更快。
可地上尽是血液,他又惊慌失措,手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老侯夫人怕姜霁真把孟致沛打死了。
强压着惊惧,冷喝道:“姜霁,你最好想清楚了!”
“你今日所施的暴行,日后可是要尽数还在姜零染身上的!”
“我就是磋磨死她,对外照样能宣称她是病死的。”
“你还能永远在京城里护着她不成?”
“做事留一线,没坏处!”
姜霁一滞,扭头看着老侯夫人脸上阴恻的笑。
他也笑了:“老侯夫人想威胁我?”
老侯夫人冷笑不语。
姜霁点头:“威胁可以,但你用错了方式!”话落,重重一鞭抽在孟致沛的右腿上,怒骂道:“狗东西,我让你踹我妹妹。”
“狗胆包了天你,打我妹妹,我让你打....狗东西...。”
孟致沛被打的毫无反击之力,嘶声大吼:“舅...舅兄饶命,我...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没人回应他的求饶。
“唰唰唰——”
接连十几鞭子,每一鞭都能带出血沫来。
只把孟致沛抽的浑身浴血,有出气没进气,姜霁这才收了鞭子。
一边慢慢的卷着满是鲜血的鞭子,一边看着老泪纵横,哭的没了音儿的,悲伤的仿若去了半条命的老侯夫人。
“只有我一个人品尝心如油煎的滋味,未免太令人委屈了。”
“所以我来了上房!”
“特意费了这大力气,给您带来了这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不知您看的可还满意?”
老侯夫人想着他的残忍居心,恨得咬牙,目如毒针一般的盯着他道:“我一定会杀了你!”
姜霁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说过这句话的人,最后都死在了我手里!”
说话间他把卷好的鞭子挂在了腰上,施施然一揖手:“叨扰了,告辞。”
第八十六章 重逢
老侯夫人回想他的两次执礼,胸腔溢出一股子血气。
好一个奸猾刁钻的杂碎!
离开平肃侯府,姜霁去了万府。
借着万家大公子万景东的地方把自己收拾干净了。
万景东看他穿自己的衣服竟还有些宽松,皱眉道:“你这是瘦了多少?”
姜霁把腰带收的紧了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
闻言头也没抬,满不在乎道:“路上赶得及,没好好吃饭,养两日就胖回来了。”
万景东叹了口气。
姜霁道:“伯父可在家?”
万景东明白他的意思,道:“皇上召见,父亲一早就进宫去了。”
“不过我娘在家,你与她说也是一样的。”
姜霁随着万景东去见万夫人。
进门就跪下了,一头磕在地上,郑重道:“多谢伯娘照顾我妹妹,大恩大德此生不敢忘,但凡有吩咐,粉身碎骨不敢辞。”
“这是做什么?”万夫人忙上前去扶,气的呵斥他:“快站起来!”
姜霁抬头露了个敦厚的笑脸,就这万夫人的搀扶站起了身。
算着姜零染书信送出京的时间,再看着瘦脱了相的姜霁,万夫人揪心道:“你这一路是怎么赶回来的?”
收到姜零染的书信,他必是归心似箭,可从阳南关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到京城。
赶上冰雪天气更是要耽搁上数日。
可他却只用了二十四日!
路上艰辛不言而喻了。
姜霁笑道:“伯娘知道的,我骑术自来比旁的人要好,路上快个几天,也是正常的。”
万夫人笑不出来。
撇开脸压了压眼角的泪意。
万景东忙活络气氛。
各自落座,喝了半杯茶,万夫人道:“我知道你的想法。”
“我与你伯父原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今雪她不同意,便只好作罢了。”
姜霁想到妹妹,一时笑意温软又酸涩:“我妹妹温厚,眼下为了顾全两府的体面,她就是担下所有的委屈也不会有丝毫怨言的。”
说着自嘲一笑,有些混不吝道:“不过我妹妹的温厚我却半分没学会,向来睚眦必报!”
万夫人听着这话,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松了松。
他们虽心疼姜零染,想要替她出头,奈何是局外人,师出无名。
不过若姜霁出面,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想到及平肃侯府的所作所为,一时笑意冰凉,意味深长道:“你伯父身在其位,必谋其职!你放心。”
姜霁眼角湿润,起身,掀袍跪地,又磕了个头。
眼泪从眼角流出来,划过眉毛,掉入花团锦簇的织锦地毯里。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危难之时至亲却作壁上观,反倒是万家鼎力护佑,成了妹妹在京城的最后的一点温暖。
万夫人看他这般,又气又无奈,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
“上跪天子,下跪父母,我如何能让你跪了又跪?”
“还不快起来!”
至交好友,万景东懂姜霁的心情。
等他跪实了,这才扶他起身。
故意当做没看到他掉泪的样子,打趣道:“一个头接一个头的磕,当我娘是那庙里塑的金身不成?”
万夫人嗔瞪万景东一眼,轻斥道:“别胡说八道,当心菩萨怪罪。”
万景东忙闭了嘴。
姜霁归心似箭,勉强又寒暄了几句,起身提出了告辞:“改日再来拜访伯娘与伯父。”
万夫人知道他心里记挂着姜零染,也不留他,让人把准备送去宝山的补品拿了出来,让他顺带捎回去。
姜霁道谢后收下了。
万景东送到了府门口,道:“娇娇说四妹妹在找宅子,想必不日之后你们便能搬回城住了。”
说着有些哀愁的叹了口气:“苦了我的荷包,又要吐出一大笔银子去置办乔迁礼喽。”
姜霁知道他是有意逗他开心。
非常给面子的笑了笑,在他肩膀上捶了下:“太寒酸的我可不收。”
万景东皱巴着脸哭穷。
姜霁忍俊不禁,笑道:“到时候请你喝酒。”
万景东眼睛一亮,满口应允:“求之不得!”
“你不在家,我连个正经喝酒的人都找不到。”
姜霁笑着走了。
庄子上,姜零染正看陪嫁铺子上送来的月账。
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连做假都做的如此明显,真当她什么都不懂了!
看来她想要把铺子真正握在手里,还要大清洗一番才行。
厢竹探头瞧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人头疼。
又瞧着姜零染脸色不好,忙端了一杯茶,顺势抽走了账本子,笑道:“姑娘看了许久了,喝杯茶歇一歇吧。”
姜零染正看到关键处,眼前忽然空了。
抬头看到一杯茶,无奈道:“你别闹,我还没看完呢,快给我。”
“不给!”厢竹抱着账本子走远了几步,道:“再有几日就出月子了,到时候您怎么费神我都不管,现在不行。”
姜零染气的瞪眼:“你给不给!”
厢竹不想给,却又不敢真正的逆她的意思,正踌躇着,就看青玉一蹦三尺高的跑了进来,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手舞足蹈道:“姑娘,姑娘,公子回来了!”
姜零染猛地站起身,急切问:“你说真的?我哥回来了?”
这才二十四日,怎么可能呢?姜零染难以置信,却又害怕青玉真的说出在开玩笑的话。
一息之内,一颗心揪紧,高悬。
青玉点头,笑道:“真的真的,我瞧见了,正下马呢!”
姜零染咧嘴就笑了。
同时却又红了眼。
她心头酸楚,抑不住的嘴角下撇,吸着鼻子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泪,绕过书桌就奔门口去了。
厢竹急道:“姑娘,您没穿斗篷呢!”
姜零染哪还顾得上冷不冷,她只想赶快见到兄长。
脚步又快又急,迈门槛的时候被绊了脚,忙扶着门框站稳了,就听一声润朗含笑的调侃:“急什么?我又不跑。”
姜零染抬眼望去。
就看一个身着藏青色衣衫的男子负手站在院门外,一脸宠溺的笑。
不是姜霁又是谁。
前世的遗憾,思念,愧疚,悔恨都在这一刻都崩发出来。
姜零染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个不停,她哽咽的唤了声“哥”就跑过去扑在了姜霁的怀里。
第八十七章 震惊
姜霁赶在她跑近之时张开手臂,用力的抱住了她。
看她能跑能跳,能哭能笑,他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原位。
姜零染哭的喘不上气,抽抽噎噎道:“哥,我好想你。”
“我怕你赶路赶得太急,又怕你总不回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担心你。”
记忆里这是姜零染第四次抱着他哭,两次是父母辞世,第三次是他去边关。
姜霁的心都揪在一起了,疼的他抑不住的皱眉。
眼前一阵模糊,笑的越发勉强。
手掌贴在她背上一下下的顺着气,等吼间不那么哽咽了,才出声安抚道:“没事了,哥回来了。”
“哥向你保证,以后绝不把你一个人留下了,好吗?”
姜零染也不想再和姜霁分开了。
听他这么说,在他怀里猛点头,又觉得他衣下的骨头硌手。
从怀里钻出来,仰头看着他黑瘦的似刀削的脸,又是心疼的哭了出来。
“哎呦。”姜霁无奈的笑:“本来就丑,这一哭更是没眼看了。”
“我可不敢领你出门了。”
嘴上嫌弃,手却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姜零染不依,在他背上捶了下:“丑也是你妹妹。”
囔声囔气的娇憨,姜霁一时笑的窝心:“是是是,我最漂亮的丑妹妹。”
姜零染“噗嗤”一声乐了。
抹着泪从他怀里钻出来,嗔道:“哪有你这样夸人的。”
姜霁笑着把她在他怀里蹭乱的头发抿在耳后,捧着她的小脸端详片刻,正色道:“逗你玩儿呢,我妹妹最好看。”
姜零染顿时笑弯了眼,骄傲一仰头:“咱们是兄妹,我好看,哥哥自然也不差。”
姜霁笑道:“你这样说,我以后岂不是只能夸你了?”
“当然!”姜零染一脸得逞。
看厢竹捧着斗篷追出来,姜霁注意到她衣着单薄,知道她现在受不得寒,忙单手揽住了她的肩,拥着她道:“走,咱们回屋去。”
姜家大房便不似宝山那般温馨了。
乍闻姜霁回京的消息,所有人的震惊了!
回过神又犯起了嘀咕,这不太可能啊,谁也没往边关送消息,姜霁怎么会知道的?!
老夫人目光沉沉,凝思片刻,低声道:“是四姑娘。”
姜冼木惊愕的瞪大了眼:“她...她怎么敢?”
郑明蕴眸光锋利,冷冷一笑道:“我道是四姑娘如何敢这般强硬,屡次拒绝平肃侯府的示好与咱们的劝诫,原来是背有靠山。”
装的委委屈屈,潜身远祸,博了整个儿京城的同情。
哼,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
姜冼木愣了会神,扭头问郑明蕴:“她一向都这么有主意的吗?”
姜零染是在她手底下长大的。
她也早就说过,把姜零染吃得死死的,绝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以此为前提,他才会做了后续的这诸多事情。
今日一看,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郑明蕴脸上很难看。
她的印象里姜零染完全就是个面团,什么时候变成刺猬的,她竟半点没察觉!
被姜冼木这么一问,她脸上火热,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
姜冼木看她露出吃瘪的样子,心中气恼,暗骂一声无用废物。
又听了老夫人沉吟着道:“四姑娘把姜霁叫回来做什么?她当真要和离不成?”
姜冼木觉得匪夷所思,摊手道:“怎么可能,谁会放着侯夫人不做,去做一个下堂妇呢?”
郑明蕴冷哼道:“可若不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早在孟致沛第一次去庄子,她就该回来的。”
丧门星,败家精,这么好的婚事落她头上,不感恩戴德的度日,竟敢存了和离的心思!
实在可恨!
“真是疯了!”姜冼木怒不可遏:“姜家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离经叛道,叛逆狂妄之人!”
郑明蕴恨恨的剜了眼老夫人,几不可闻的嘟囔:“还不是有些人惯得...。”
老夫人拧眉深思。
从姜霁一声不吭的回京,又直奔平肃侯府的这两桩事情就可以看出,他心里是怨着姜家,并且存了断了这门亲的打算的!
姜零染固然可以忽视,可姜霁却是二房的根苗,又有四品的将军衔,在阳南关领着副将的差事,一举一动都要重而视之的。
叹了口气道:“派人把他们接回来吧。”
郑明蕴惊呼:“母亲!”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依着姜霁的性子,此次回京还不把平肃侯府搅个底朝天?
若两府到了反目成仇的局面上,姜零染就是反过头跪求,老侯夫人也绝不会再接纳她!
一旦和离,必然要归家!
姜零染一脚踏进来,还会愿意挪窝吗?!
更不用说好脾性的面团早已不受拿捏,郑明蕴可没有自找麻烦的喜好。
姜冼木收到郑明蕴的眼色,皱了皱眉,斟酌着道:“母亲,再有几日四姑娘就出月子了,届时再把人接回来也不迟。”
“为今之计还是要先稳住姜霁,别鲁莽之下做了不可弥补的错事。”说着站起了身:“我这就去一趟平肃侯府。”
老夫人知道姜冼木舍不得侯府这门姻亲带来的好处。
也知道姜钰的差事马上就能敲定,这个节骨眼不宜和平肃侯府闹掰。
更知道姜冼木指望着孟致沛帮他翻身。
可一想到孝顺的姜霁怨恼了他们,她这心里就不踏实。
只是,大房的仕途也着实重要,关乎着姜家在京城立足!
心累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姜霁向来敬重你,你的意见他都是会考虑的,你好好劝他,争取让他去把四姑娘劝回来,往后好好的过日子。”
姜冼木点头就要去,却听外面有小厮求见。
听了瞿莲的话,姜冼木难以置信,当即便派了小厮去平肃侯府打探情况。
姜冼木让小厮进来回话。
小厮满脸的汗,也顾不得整理仪态就进了素芝斋,急的一嗓子吼道:“出大事了!二公子把平肃侯打了!”
“什么!!”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人惧是悚然的大叫出来。
姜冼木一把揪住了小厮的领子,厉声道:“你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小厮吓得哆嗦,跪地道:“小的句句属实,老爷不信可以再派人去打探。”
老夫人急切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小厮就把姜霁在平肃侯府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第八十八章 分家
花厅里静了好一会儿,姜冼木才神魂归壳,惊恐道:“人呢?死没死!”
小厮摇头:“倒是没死!”
说着又道:“不过咱家公子那身手您也是知道的,带倒钩的鞭子抽了十几下,听说平肃侯浑身上下没好肉。”
姜冼木听得一颗心都沉入了深渊。
脸色蜡白,低喃道:“完了,完了,彻底的完了...。”
他的高升,钰儿的差事,砸下的那么多的疏通银子,全都打了水漂了!
老夫人胆颤心惊,捂着心口道:“二哥儿呢?是被擒住了,还是跑了?”
小厮道:“二公子没跑,也没被擒住,听说是自己大摇大摆离开的,奔宝山去了。”
“老侯夫人派人去京兆衙门报了官,小的去的时候,衙门的人还没走。”
“听说老侯夫人正和那京兆府的夏大人讨论明日进宫之事。”
报了官不说,竟还打算告御状!
这是要姜霁的命啊!
老夫人心口一窒,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郑明蕴看这会子老虔婆丝毫不担忧大房的死活,只顾念着姜霁的安危,气的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冷道:“这个时候你们还想着顾念亲情吗?”
二人疑惑不解。
“殴打侯爷那可是大罪,要坐牢的!”郑明蕴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恶声道:“我早就说她是丧门星,你们还不信,现在你们可信了我了?”
说着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决绝:“为避免被他们连累,也为了保存姜家,咱们现在必须与他们划清界限,恩断义绝!”
同姜零染一样,姜霁也是腐肉,剜了也不可惜!
老夫人浑身一颤。
姜冼木却听得浑身发热。
是啊,只要分了家,那二人怎么作死,都牵连不到他们了!
届时风波平息,把五姑娘送过去,依旧是亲亲热热的姻亲。
甚至还近了许多。
毕竟孟致沛要随着五姑娘,叫自己一声父亲了!
老夫人对上姜冼木期许的目光,目光沉了沉。
郑明蕴看老夫人不表态,有些阴阳怪气的警告道:“二房已经没了,如今是大方担着姜家的荣辱,母亲不能意气用事,也要为家里的这几个孩子考虑考虑啊。”
老夫人皱眉,忧忡道:“可这个时候若提出分家,是不是太过凉薄了?怕是要落人话柄!”
郑明蕴可不认为老夫人是担心声名,倒觉得她是在为那兄妹二人做争取。
心中冷然,老夫人不舍姜霁无非是心怀期望,期望着姜霁有朝一日能像姜浮杭一样,挣下了不得的军功。
真是想瞎了心了。
那阳南关的将军正值壮年,而近几年边关也风平浪静,姜霁一个副将,无人脉,无机遇,想要出头,简直难如登天!
也就这老虔婆做着将军梦,把一个废物捧在心里当个宝。
冷道:“生死存亡面前,谁还管的了议论不议论?”
“再说,家里几个孩子都是有出息的,等到他们功成名就,还愁名声回不来吗?”
两利相权取其重!老夫人终被说动,点了头。
姜冼木当即去准备分家事宜了。
这边平肃侯府里,姜霁离开后过了两刻钟,京兆府的人才赶到。
夏恽极看不上平肃侯府,听说是他们府上报官,本打算随意支呼几个衙差来瞧看情况,却听说是姜霁杀回来了。
那必然是有大热闹看的!
夏恽立刻改了主意,紧赶慢赶的到了侯府,姜霁却已离去,他大觉无趣。
可就算极不愿管孟致沛的事情,奈何职责所在。
再者来都来了,若掉头就走,终是不妥。
问了情况,一路往上房去。
远远的就听到鬼哭狼嚎的哭声,夏恽心中咯噔一下,暗道,难道姜霁把人打死了?
紧走几步进了上房,一眼瞧见厅中的情景,夏恽着实吓了一跳。
只见老侯夫人伸着两条腿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血泊中的孟致沛嚎啕。
夏恽忖度着上前,几次张口欲言,都被老侯夫人一腔高过一腔的哭声给堵了回来。
又看孟致沛被紧紧的捂在老侯夫人的怀里,夏恽怕没打死反倒捂死了,忙示意跟来的衙役把孟致沛解救出来。
一个衙役上前探了探鼻息,扭头对夏恽点了点头。
夏恽松了口气。
没死就成!
这若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死了个侯爷,那他这年度考核上怕是要多红叉。
可看着这浑身浴血的模样,夏恽不能安心,示意衙役再看伤势。
衙役会意,揭开已成烂成布条的华服,查看一番后退到夏恽身旁,低声禀道:“这伤,足以让人尝到剥皮的痛苦,却又不至于伤了筋骨,危急性命。是个练家子所为。”
夏恽哼笑一声,姜霁那是正经的行伍出身,又在军营里历练了三年,动起手来自然有分寸。
又过了小半刻钟,祁御医赶到。
老侯夫人提着心等着祁御医的诊断。
祁御医将孟致沛身上十二处鞭伤全都看了一遍,最重的在右腿上。
“侯爷年轻,养个十天半月就能行走了。”
老侯夫人忧心了这半日,眼下听了这话,心神松懈的同时又是忍不住悲伤的抽泣起来。
瞿莲和宋妈妈忙劝解。
老侯夫人慢慢的止了泪,问夏恽:“夏大人,行凶者可抓到了!”
夏恽揖了揖手,道:“伤了侯爷的人是姜小将军,老侯夫人确定要让在下去抓人吗?”
老侯夫人眉眼挑剔的瞥了眼夏恽,冷斥道:“不抓人,我请你们来干嘛?”
话不怎么客气!
但夏恽早就了解了这一家子的德行,闻言也不做恼。
只是这案子却让他头疼起来。
两方都不是省事儿的,一个不好连他自己都要栽进去!
想了想,夏恽又开始发挥他的大才,和事佬!
“若论起来,原是侯爷先打的侯夫人小产,姜小将军这才为妹妹出气的。算起来是家事。真要闹到了衙门公堂,谁也落不着好。”
“笑话!”老侯夫人勃然大怒:“姜零染小产那是她自己没坐稳胎,怎能怨沛儿?”
“今日这莽夫是打定了主意要杀人的,行为恶劣阴毒,死不足惜!”
夏恽暗暗皱眉。
这婆子不管别人死活,但对孟致沛的一根头发丝都看的极重。
他若再劝下去,指不定她要误会他和姜霁是一伙的。
话头一转,开始往别处劝。
这次成效不错,老侯夫人决定明日一早进宫。
管他祸水往哪流,不流进京兆府就行!夏恽施施然的回了衙门。
第八十九章 面圣(求首订!)
宝山庄子上,姜霁收到了姜冼木的信。
文叔看他脸色不好,低声问:“公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姜霁摇头,将信收好,道:“你接着说,燕柒翻墙进来后,做了什么!”
文叔道:“姑娘被单志远算计,中了毒。解药是柒公子拿回来的。”
“我大意之下落入赌坊圈套,柒公子知道后,施以援手把我救了出来。”
“而且那件事情后,柒公子把单逸安父子给惩治了。”
姜霁听完沉默下来。
片刻又问:“他翻了几次墙?今雪对他什么态度?他又是什么态度?”
文叔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凛然了神色:“据我所知,只有那一次。姑娘提起他多是敬畏。”
“我两次去他府上,他都没有提到过姑娘。”
“公子怀疑他图谋不轨吗?”文叔问的小心。
虽没见过燕柒,但姜霁却听过他远播的浪名。
京城头一号的纨绔!
很难想象一个常年流连花楼酒坊的轻浮男人会无缘无故的去帮助一个非亲非故的姑娘!
姜霁想到了孟致沛,他是觉得妹妹好欺负。
那么燕柒呢?他是否觉得妹妹能欺负?!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姜霁胸腔里就像是着了一把火。
“没有。随便问问。”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姜霁不想恶意评判这个曾救了妹妹和文叔性命的人。
可一个男人翻墙跳入一个独居姑娘的院子,终究是太过轻狂了。
“怎么聊这么久?”姜零染推门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绣娘和捧着衣料的厢竹青玉。
看到神色凝重的二人,姜零染敛了笑,紧张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什么事都没有。”姜霁唇角一勾,挂了个闲适的笑,起身道:“你怎么过来了?”
姜零染指了指绣娘和衣料。
姜霁笑她成了姐姐,开始操心他的衣食住行,说着对上她瞪来的眼神,立马正色起来,乖乖的让绣娘量了身,又选了衣料。
晚膳在姜零染的监督下,姜霁用了一顿滋补盛宴。
次日早朝,皇上一手捏着一本折子,没什么笑意的扯着唇角,目视文武百官,不怒自威道:“朕手上这两本折子,一本是吏部呈上的举荐平肃侯入仕的折子,另一本是督察院递来的弹劾平肃侯宠妾灭妻的折子。”
“众卿说,朕应该先阅那一本?”
殿中微微骚动,目光乱飞。
特别是吏部与督察院,两部官员对瞪的那是火花四溅。
万冗出列,愤慨细数孟致沛的无耻行径。
而吏部只是收了孟致沛的银子,要举荐他入仕,却并不包括要帮他洗清身上的污垢。
再者说,孟致沛的荒唐行止早就传了个遍,谁敢为他辩驳?万一被质疑与他物以类聚,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故而万冗说完,殿中鸦雀无声,无一人出言替孟致沛进言。
皇上便看向了吏部尚书程止。
真是鬼迷心窍的答应了孟致沛,程止悔不当初啊!
更要命的是他的折子竟然与万冗的同时到了皇上的案牍上,这不是倒霉催的嘛!
眼下被皇上看的如芒在背,出列就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微臣失查,失职,请皇上责罚。”
皇上冷笑着哼了哼:“认罪倒快。”
程止心中更惧。
这四字不辨喜怒,难测吉凶!
可皇上这么说,那便是认同了万冗的话,恶心了孟致沛的品格。
故而他的举荐便是“罪”了!
程止惶惧之时又庆幸自己没做辩解。
皇上环视众人,沉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此身不齐,家不平,心不正者,你那来的脸把举荐折子送到朕的案牍上!”话落,一本折子砸在了程止的面前。
程止吓得心都碎了,额头贴在地上,哭喊道:“皇上息怒,微臣知罪!”
哗啦啦,文武百官跪了一地,齐呼:“皇上息怒。”
皇上默了片刻,道:“君子,当知矩之道!”
“希望你们能时刻警醒自己,做正确的事,走坦荡的路!”
浑厚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荡。
与其说皇上是在评判孟致沛的德行,不如说连带着他们一起敲打了。
文武百官心底震颤,战战兢兢,齐声应是。
孟致沛无官无职,单靠德行之失,治不了他的罪。
但有了今日朝堂之言,孟致沛再想入仕,可就难了。
最后程止罚俸一年,记了大过,若有下次,直接免职。
而孟致沛罚奉三年,却也给了赏。
两本书!
一本礼记,一本佛经。
意在戒他修德,向善。
下了朝,皇上召见了姜霁。
特意没在勤政殿见他,而是氛围轻松的御花园。
远远看一人走来,身姿笔挺,气质明锐,犹如一把出鞘宝剑。
皇上微微笑,感慨道:“子肖父啊!”
姜霁猜到了督察院弹劾折子递上去后皇上会贬责孟致沛。
他也正是想要以此震慑孟致沛,让他不敢在和离一事上耍花招。
可他却没想到皇上会召见他。
难道是为了他打孟致沛的事情?
亦或者说打算从中劝和?
怀揣着不管皇上怎么劝和,也绝不让姜零染再入平肃侯府半步的决心,姜霁进了宫。
到了御花园远远就看到了天子仪仗,他心下一肃,恭谨上前,行了跪行大礼。
皇上虚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声音和煦,有点和事佬的味道!姜霁心口压了块大石般,神情紧绷的谢恩站起了身。
皇上问了些家常与边关的军务。
皇上问的随意,姜霁却不敢答的随意。
琢磨着每一个问题,谨小慎微的给了回答。
皇上想着传入他耳中的平肃侯府的后院事,再想到他只用了二十四日就赶回京城,心中略感悲凉,道:“既回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吧,营里让兵部传个消息过去。”
姜霁一怔,旋即大喜,忙躬身谢恩。
皇上看他这般,笑着揶揄:“是不是想家了?觉得边关清苦了?”
姜霁惶恐道:“皇上明察,末将绝不敢存了懈怠之心!”
“只是...。”他实在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决定先发制人,恭声道:“只是家中还有些事情需要末将处理,时间能充足些,自然是极好的。”
第九十章 反转(求首订!)
皇上知道他要处理什么事情。
欣慰点头,这忠国爱家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放心。
“且回去吧,有什么困难便来寻朕,朕给你们做主。”
姜霁明白这话外之音,一时惊喜若狂,忙伏地谢恩。
是他多想了,皇上这一遭召他来竟是为了安抚!
而宫门口赶来求见皇后的老侯夫人就吃了闭门羹。
负责通传的宫人道:“皇后娘娘事务繁忙,不得空见老侯夫人,您请回吧。”
老侯夫人面上滞涩,心中却激起了惊涛骇浪。
她的尊爵和年纪在这摆着,皇后不可能不见她!
惊疑难安,老侯夫人轻轻拉着宫人往一旁站了站,塞了个荷包。
宫人掂了掂荷包,沉甸甸的压手,心中满意,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提点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老侯夫人顿如泥塑木雕,脸色惨白,苍老的摇摇欲坠,她忙撑手扶住了墙壁,勉强稳住了。
督察院弹劾平肃侯宠妾灭妻,德行有损!
督察院万冗...万家...是姜霁!!
万家母女与姜零染最是亲近,一定是姜霁买通了万冗!
而后宫向来看着前朝的风向办事,皇后不见她的原因已不言而喻...老侯夫人心口冰凉,湮灭了心头的火气,只剩下一腔的悲愤不甘。
都是一家子啊!
...怎么能如此不知变通!
一丁点的小矛盾就要上折弹劾,沛儿可是他的妹夫,他怎么能这么不顾情分,暗中插刀?
如此时刻,老侯夫人浑然忘了,她进宫是告御状的!
姜家,郑明蕴正为即将要分家一事而暗自窃喜。
分家自然要分财,两房的地契商铺都在她的手里,赶在姜霁找来之前,她要琢磨好,分什么,留什么。
瞧见姜冼木如丧考妣的走了进来,顿时皱眉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姜冼木行尸走肉般的在鹅颈椅上落座,空白的脸上隐隐能瞧出几分悲伤来:“平肃侯完了,皇上朝堂上替姜霁撑腰了。”
“我也完了,高升无望,银子都打了水漂了...。”
他怎么就忘了姜浮杭还留了忠义之名护着他们兄妹俩。
这种家宅之事不闹大谁都懒得过问,可一旦闹上朝堂,皇上一定会偏袒他们兄妹的!
疏忽了,真是疏忽了...。
这举国上下谁能大的过皇上?他要给那兄妹俩撑腰,便没有人敢瞧不起他们!
反之,平肃侯府真就成了粪坑了!
郑明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急道:“信可送出去了?!这家不能分!”
姜冼木悲极反笑:“昨儿就送出去了。”
郑明蕴悔的直拍大腿,埋怨他做事太急。
姜冼木反怪她为了私心而害得他错判了局势。
夫妻二人相互推诿,大吵一架。
宝山庄子上,因绣娘制衣要几日才成,姜零染让大虎去城中帮他买了几套成衣。
回来便说,昨儿姜霁把孟致沛打了个半死。
姜零染有些茫然道:“你没听错吧?兄长昨儿去平肃侯府了?他没说啊。”
大虎道:“绝不可能听错的,如今城中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当时连京兆府都惊动了。”
兄长刚打了孟致沛,皇上就把兄长召进宫了...姜零染心中悚然,白着脸道:“你现在立刻去万家打探情况。”
大虎暗恨自己蠢,听到这样的消息就该去王家打探的。
闻言立刻应下,转身就出去了。
厢竹看姜零染神色惶惶,安抚道:“姑娘放心,公子最是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
“再说,是那人不对在先,公子打他也是应该。”
姜零染白着脸摇了摇头:“你不懂。”
这一世她改变了太多的事情,会不会导致兄长的命运也受到了波及?
前世的这个时候,兄长还在阳南关...。
厢竹看她的两只手都在微微打着颤,心中也跟着惶惧起来。
青玉走了进来,道:“姑娘,柒公子在偏厅,说是有急事要见您。”
急事?是兄长?!姜零染心中一紧,疾步往偏厅赶了过去。
一眼瞧见他笑意清浅,翘脚悠哉的样子,她脚下一顿,心头油煎似的焦灼莫名缓和了大半。
她悄悄匀着气息,上前道:“公子来,是要告诉我,我兄长的事情的吗?”
“你兄长?姜霁?”燕柒被问住了,学着她瞪大眼的样子,反瞪着她,疑惑道:“他不是进宫了,有什么事情吗?”
姜零染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急事与她心中所急,并不是相同的。
怨他吓人,又看他总没个正经的模样,皱眉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这会儿可没饭吃。”
燕柒被她的话噎的脸色铁青,想到自己在她心里就是个蹭吃蹭喝的,气急败坏的拍桌道:“我是那种人嘛!”
姜零染侧目,睃他一眼,淡淡道:“嗯,您不是。”
“...”这语气听得燕柒止不住的想要磨牙。
这小丫头一定是知道气死人不用偿命,才这么下功夫的气他!
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他,燕柒不能接受!
他必须要在她心中塑造出属于他的正确形象!
心里简单的打了腹稿,他认真正色道:“你看啊,我这样的人。”他说着拍了拍胸脯,抖了抖挂在腰间的墨玉雕龙的玉佩:“我怎么可能蹭吃蹭喝呢,是吧?”
“我告诉你啊,我之前那是,是...”回想自己前几次来做过的事情,燕柒不觉理屈词穷的灭了气焰。
姜零染忍笑反问:“是什么?公子怎么不说了?”
“反正我不是!”燕柒拿出没理占三分的气势来:“我那是帮你试菜,看看好不好吃,有没有毒。”
得到这样的答案,姜零染错愕又无语。
附和着他的话应景儿的点了点头,认真道:“...说的好有道理,那我该谢谢你啊。”
燕柒挑眉浅笑,优雅一颔首:“好说,好说。”
姜零染侧目看了眼偷笑不止的厢竹和青玉。
二人顿时肃了神色。
燕柒敲了敲空空如也的桌子:“上茶!”
说着施施然的靠在了椅子里,微仰着下巴,故意瞥她一眼,道:“我和你们姑娘吵架斗嘴,你们也不能短我的茶喝不是!”
姜零染咋舌:“...”
这脸皮厚的真是无敌了!
他可真对得起他玉佩上的那条龙!
刚刚好像还有人说自己没蹭吃蹭喝...厢竹和青玉相顾无言,转身去了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