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一章 招安2
张怀濮拧眉看向姜零染,眸光变得有几分玩味。
燕辜怎么可能不清楚外面禁军的情况?之所以这么说,是要安抚,甚至于示好姜零染?
如此的话,燕辜是要“招安”自己的弟媳?
倒是有些意思。
燕辜没听到回答,皱眉侧目看过去。
张怀濮忙收敛心神,揖手恭声应是,而后吩咐王茴。
王茴领命去了。
武德侯用舌头顶掉塞在嘴里的破布,恶视着姜零染,怒骂道:“你...你这个毒妇,枉皇后娘娘这般疼爱你,你竟要串通逆党!”
燕辜觉得刺耳,皱了皱眉,淡淡道:“杀了。”
张怀濮点头就要动手,却听姜零染道:“慢着。”
燕辜眸光微变,偏头看着她,浑身的警觉都觉醒了:“文靖侯要保他?”
姜零染蹙眉看他一眼,想笑却又忍了回去:“殿下不会这么蠢吧?”
“你放肆!”张怀濮闻言顿时呵斥出声。
姜零染淡淡扫一眼,不做理会。
燕辜被她要笑不笑的复杂神情弄得有些懵。
再听她这丝毫不客气的话,更是懵了。
片息回神,不悦瞥一眼多话的张怀濮,而后问道:“这是何意?”
这下换张怀濮懵了!
燕辜这是鬼上身了吧?
还是说他真的信了姜零染说的那些能预测未知的鬼话?所以这般礼待?
姜零染笑道:“这么好的棋子,你确定要杀了?”
燕辜闻言皱了皱眉,扭头重新看了武德侯一眼,没明白他怎么就成了好棋子了?
姜零染瞧他不明白,向他走了两步,低声提醒道:“皇上暴毙,太子和瑞湘两王接连发生意外。朝野上下的质疑一定不会少,这个时候殿下不需要一个性情秉正且在皇上和太子面前都极得信任的人出面,替你压下这些质疑的声音吗?”
燕辜恍然大悟。
再看武德侯便是香饽饽一般了。
但想到这些年对武德侯的了解,不觉冷哼道:“他岂会帮我?”
姜零染轻轻笑着:“他会的。”
燕辜听她语调笃定,眸色一喜:“你有办法?”
姜零染道:“白家人不是都活着吗?”
燕辜看着进姜零染的眼底。
内里是漫不经心的笑,可他却觉得后脊发凉。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
姜零染看燕辜发怔,疑惑道:“殿下觉得不好?”
燕辜回神,摇了下头:“没有。”
缓了口气,他道:“白府里没人,我早派人去找过了。”
姜零染好笑道:“京城就这么大,窝在洞里的耗子不好找,街上跑的人还不好捉吗?”
燕辜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笑罢道:“找处干净的地方,好好的安顿武德侯。”
“另外武德侯府的家眷也要尽快的找到。这兵荒马乱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太让人难过了。”
张怀濮心中震惊,燕辜何时是这般听话之人了?
还是说...这女人懂得拿捏人心?
短短一刻钟就能让人对她唯命是从了?!
武德侯被带走之前,姜零染道:“冒昧向武德侯借一物。”
燕辜心中疑惑,却未发问。
武德侯脚下一顿,偏头冷道:“不知武德侯要借什么?”
姜零染道:“皇后予你的玉牌。”
武德侯周身一震,烁然扭头看着姜零染,目光狠厉的似要将她撕碎。
“若早一刻知你是这般忘恩负义之辈,我一定毫不犹豫的砍断你的脖子!”
姜零染笑了笑,转眸看向燕辜,略带庆幸的道:“如此看来,是殿下救了我呢。”
自有侍卫上前去搜身,片刻捧着一块玉牌走过来。
燕辜看了一眼,发现是皇上随身佩戴的玉牌。
此物虽然比不得虎符玉玺来的贵重,但在这种时刻,亮出这玉牌几乎等同于皇上亲自现身了。
姜零染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理这剩余的禁军?”
燕辜收下玉牌,负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姜零染:“我想先听一听文靖侯的意见。”
姜零染道:“若杀,便是干脆利落,省的在不经意的时候被人捅了暗刀子。”
她说着朝身后看了眼,琢磨片息,笑意变得有些嘲讽:“但他们只是小卒,效忠谁不是效忠呢?怕也没那个胆子敢事后寻仇。”
燕辜安静听着,等着她的后话。
姜零染道:“不知殿下掌握了几个军营了?手头兵力可够?”
燕辜笑意微顿,神情又变得防备起来:“文靖侯为什么问这个?”
“苍蝇小也是肉。”姜零染笑道:“这近千精兵,杀了太过可惜了。”
燕辜不得不承认,姜零染是个聪明且心细的。
在这种时候竟还能冷静的思虑这些。
但他并不像姜零染那般乐观:“禁军的人脑子一向轴,怕是不会乖顺效忠于我的。”
姜零染道:“不是还有我哥嘛,他...。”话没说完便顿住了,她看了眼王茴离开的方向,眸光黯淡了几分,转而又恢复如常,继续道:“王统领也在,由他出面规劝,定会事半功倍的。”
燕辜惊道:“王占还没死?”
“他是统领,自然寸步不离皇上。”姜零染说着看向往湖心亭:“这湖边的人据说也都是他的心腹。”
“因此我才会有此一计。”
“不然,我也不敢拿殿下的安危开玩笑不是。”她笑看着燕辜。
燕辜点了点头,看了张怀濮一眼。
张怀濮点头上前,一言不发的砍了一个禁军。
刀刃嵌在脖颈处的骨头里,张怀濮费了些力气才把刀拔出来。
骨裂声伴着喷溅的血液。姜零染离得近,热液溅在她的脸上,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胃中忍不住的翻腾,她掩嘴克制着呕吐感,咬牙怒道:“混蛋,要杀人滚远点!”
张怀濮被骂的懵了。
回过神便怒了,举着滴血的刀指着她道:“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姜零染撤开了捂嘴的手,偏头看过去。
只见夜色里,她雪白的脸颊上点点血迹犹如红梅一般。
冬日梅花开,这人呐,自然也不会暖和。
冷厉的眼睛回视着张怀濮,一字一顿道:“我他妈让你滚远点!”
燕辜没见过这样匪气的姜零染,不觉“嗤”的笑出了声。
张怀濮在自己的兵面前把脸都丢尽了,以后还怎么带兵?
燕辜的这一声笑更是让他下不来台。
他额角嚯嚯的跳,咬牙拎刀就朝姜零染身边走了过去。
第六九二章 劝说
姜零染看着他,丝毫不惧,也丝毫未动。
燕辜见张怀濮动了真格,不悦呵斥道:“行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起内讧!”
这话倒是把两个人都捎带进去了,但张怀濮发现燕辜是盯着他一个人说的。
袒护姜零染之意一目了然!
不觉恨极!
姜零染略带感激的冲燕辜颔了颔首,温柔浅笑道:“多谢殿下,投桃报李,我就...。”他说着看向了剩余的惶惶不安、人人自危的众禁军,朗声道:“别执迷不悟了,看清楚局势才能活下去。”
原本就不闻语声的湖边因姜零染的这句话更是静谧了几分。
张怀濮看不惯姜零染这磨磨唧唧的酸臭模样,刚要出言嘲讽,却被燕辜提前看穿抬手制止了。
对比张怀濮愚蠢蛮横的武力镇压,燕辜更喜欢姜零染这种斯文却直刺人心的方式。
且新收一将,他也要看一看这将到底有几分的能耐。
四下静默良久,才有一禁军嘲弄的开了口:“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配为禁军了。”
与姜零染话落后的静默不同,此禁军说完,应者云集。
燕辜眼底杀意再现,不悦冷哼道:“执迷不悟!”
张怀濮心中一喜,动了动拎刀的手腕,抬步就要上前。
姜零染深深的看了这禁军一眼,道:“若今日之后,太子或湘王能攻打回京,杀了信王殿下,那么,你们这五千禁军或许能落个英雄的身后美名。”
“可是,已经没人能活着回来了。”
这一句,她的语调极为沉重,一字一字说的缓慢,似在提醒他们看清楚事实一般。
“你们没了能效忠的人,就不打算活了吗?”
“守住气节,不愿苟且偷生,这自然是难能可贵的,但你们可曾想过你们家中的妻儿老小?他们是愿意看到你们活着回去,还是悬尸城墙之上?”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眼下两方实力悬殊,你们就算是拼死守护又能守几时呢?等到杀光你们,信王殿下照样能得偿所愿,到那时,你们的牺牲有什么意义?此后百年又有谁会记得你们的付出?”
她说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帝位的更迭与你们没有丝毫的关系,别傻了,多替自己想想吧。”
又是静寂了良久。
一禁军发问道:“文靖侯,您的兄长也是禁军中的一员,若今日他在此位置之上,您也会这样劝他吗?”
姜零染笑了笑:“若今日他在这个位置上,他不会等我劝他的。”
似乎是前面的话奠定了基础,又似乎是这句话才点到了关键之处,众人对视着,纠结着,考量着。
“哐——”
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了手中的利刃。
这利刃落地的声音足让湖边又静了几息,紧接着“哐哐哐”丢兵弃甲的声音络绎不绝。
燕辜满眼满意的偏头看了张怀濮一眼。
张怀濮面上涨红,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
若让他兵不血刃的收服这些人,他是决计做不到的。
但这并不能代表他会承认姜零染有过人之处!
燕辜愉悦的拍了拍手掌,赞赏道:“文靖侯果然聪颖,我之前竟然没能发现你有如此大才,差点错失了明珠啊。”
姜零染不在意的笑笑,道:“殿下过誉了。”
“您该去见皇上了。”
燕辜挑挑眉:“你不去?”
姜零染摇头失笑:“我与皇后和太子妃也算有些情分,冷不下脸。”
“再者,父子之间的谈话,还是莫要有旁人在场为佳。”
她说着伸出了手掌:“漪澜殿的偏殿里还有几位重臣,是被皇后召来为皇上中毒一事出谋划策的。”
“他们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存在,若得他们拥护,您这皇位便坐稳了一多半了。”
燕辜低眸看着她伸过来的素白的手掌心,看了会儿忽的笑了笑:“文靖侯不会要逃吧?”
姜零染顿了下,面上笑意微敛。
收回掌心,她淡淡道:“我能去哪呢?九门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眼下宫中处处是厮杀鲜血,就是让我走,我也不敢走不是?”
“不过,也亏得殿下提醒了。冒昧请求殿下允我几百兵,护我平安吧。”
燕辜明白姜零染口里说的保护,实则是变相的监视。
他很满意她的识趣。
但看着她冷下来的笑脸,他又有些懊恼刚刚那一句玩笑般的试探。
眸光深沉的看她片刻,而后抬了抬手。
张怀濮愤愤不平的刮了眼姜零染,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十几人出列,嗤笑道:“这宫中的危险都清除的差不多了,哪里用的了几百人?”
姜零染扫了张怀濮一眼,与燕辜道:“我信不过他。”
“若选,便由殿下选您最信得过的人给我用吧。”
张怀濮觉得她嘴里噙了刀子了。
不然这柔软的一句话怎么就能像剔骨刀一般锋利呢?
额角嚯嚯的跳,张怀濮咬牙切齿的伸手指着她道:“你这贱妇,真是活腻歪了!”
姜零染轻哼道:“等到张将军能左右我的性命,再说这大话不迟。”
燕辜笑了起来,抬手压下了张怀濮要说出口的话:“大男人,何必与一女子计较?”
而后又安抚姜零染道:“文靖侯多想了,本王并非不信你,而是太过在意你。”
后面半句话,说的过于的缓慢,似乎夹杂了其他的意味。
姜零染眸光轻飘飘的转到他身上,看一眼,未语。
燕辜见状又是笑了笑:“还挺记仇。”看了眼被张怀濮选出来的十几人,声音低了些,道:“既是瞧不上他们,便不要委屈了自己。”
说着看向雷简道:“你陪着文靖侯去一趟,务必要确保她的安全。”
雷简闻言愣了下,全然没想到燕辜会下这样一道命令。
片息回神,他压下心中纷杂的心绪,揖手道:“殿下放心。”
“他是我的心腹,最是忠诚可靠的。”燕辜把玉牌递给她。
姜零染伸手去接,他却捏着不放。
燕辜的目光从她捏玉牌的手往上,落在她的脸上,低声笑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姜零染听着他的话,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胃里又翻腾起来。
但她强忍了下来,面色如常的接下了玉牌,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燕辜没得好脸色,却也不生气。
目送她走出几步,这才吩咐张怀濮备船。
第六九三章 真英雄
夜色之下的湖水犹如墨汁一般,几艘船安静的几乎不被察觉的从湖面划过,却搅乱了湖水,荡出层层的涟漪,破坏了倒影在墨汁之上的宫宇角檐。
燕辜站在船头上,负手在背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湖心亭。
真真奇怪。
这么多年,每一次想起都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
但眼下他胜券在握,却又内心安宁了!
张怀濮站在燕辜身边,看到湖心亭外的情况,警惕的道:“那殿门口站的是王占,都警醒着些!”
话落,一阵兵器摩擦盔甲的声音。
燕辜皱了皱眉,瞥一眼张怀濮,轻哼道:“岸边发生的事情他看在眼里,如今他一手一足,还怕他干什么?”
张怀濮讪笑道:“末将倒不是怕,就是觉得王占是块硬骨头,不好啃。”
“再者,越是两手空空的人,就越是无所畏惧。”
燕辜闻言忽的想到了姜零染的那些乍听十分在理,细品却歪到了悬崖深沟里的歪理,不觉摇头轻笑。
这女人倒是刁钻的紧。
张怀濮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好笑了?但看燕辜笑的愉悦,也就跟着一起笑了。
燕辜被他吵杂的笑声打断了所想,心中败兴,不悦的看着他道:“你笑什么!”
张怀濮闻言忙止了笑,看燕辜阴寒着脸,吓得摇头道:“末将是...是在替殿下开心。”
燕辜神色稍霖,但仍是不耐道:“以后聪明点,我最厌蠢货。”
张怀濮忙颔首称是。
心中一边感叹燕辜的喜怒无常,一边止不住的想,姜零染是否是燕辜所喜欢的聪明人呢?
船只很快停靠。
燕辜信步走到殿外,面对着单枪匹马守门的王占道:“本王来给父皇请安,劳烦王统领给个方便,此后定有重谢。”
王占看着燕辜,神情有些恍惚,又像是在纠结什么。
总之在燕辜话落后,他没能立刻给出回应。
直到殿中一阵咳嗽,王占的眼珠才稍动了动,侧目看了眼门窗紧闭的大殿。
“王统领?”张怀濮没耐心与他耗,很有威胁味道的喊了一句。
王占唇角开合几下,话没说,倒是先跪下了。
“末将年事已高,不求别的,只求信王殿下能放过末将一家老小。”
燕辜太喜欢这种被人跪拜、手握别人生死的感觉了。
他俯下身,态度亲和的将人扶起:“这是自然的。”
“王统领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快快下去休息吧。”
“这里交由本王的人守卫。”
王占借力站起了身,抹了把泪光闪闪的眼角,步伐沉痛的离开了。
张怀濮冷眼看着小船离岸,嗤笑道:“倒是个识相的。”
燕辜道:“生死、荣辱、利益面前,谁蠢?”
张怀濮笑着点头:“殿下说的是。”
燕辜没空听他拍马屁,冷声吩咐道:“没我的命令,一只耗子都不能下水。”
张怀濮点头称是,而后看着跟来的人,一挥手道:“围住!”
众人听令而动。
张怀濮上前推开了殿门,请着燕辜进去。
殿里灯火通明,静可闻针落,纱幔重重,檀香中蕴含着浓重的药香。
张怀濮一层又一层的撩着纱幔,不厌其烦的嘟囔道:“放这些东西能挡住什么?一把火全都烧尽了!”
燕辜的关注点却不在这纱幔之上。
太安静了!
皇上中毒昏迷且不说了,皇后和太子妃这些个女眷,在这种生死时刻难道就真的能稳住不哭不燥不崩溃?
一股诡异感由心底蔓延升腾。
张怀濮又撩开了一层纱幔,只见地上摆放着一个红泥小炉,炉子上放着一个药罐子,正熬煮的滚腾生沸,散发出浓重的药味。
张怀濮闻不惯这味儿,上前一脚踢翻了,嘟囔道:“这也太不讲究了,皇上皇后还在呢,就这么在殿里熬药?”
“也不怕醺着贵人了?”话是好话,但语调却是嘲弄讥讽的。
燕辜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的死紧,上前又撩开了一层纱幔,疾步往里走。
终于到了内殿,却见诺大的殿中空无一人。
他的脑子懵了懵。
回神后第一反应是被骗了。
他被姜零染给骗了!
他那么信任她,甚至...甚至...她竟然骗了他!
她怎么能把谎话讲的比真话还要真呢!?
难过的情绪很快被压了下去,紧随其后的是极致的愤怒。
呵!
能骗又如何?
这宫里到处是他的人,他们又能逃去哪?
寂静的殿里忽的响起“咔咔磕磕”的声音。
张怀濮正疑惑殿中怎么没人,听见响声下意识的循声望去,瞧见挂了梅兰竹菊玉雕图的墙上,一个掌心大小银球沿着嵌在墙壁上的一条类似于田间沟渠的木道滚动。
似乎是银球分量太重,竟坠的木道咔咔磕磕的作响。
他从未见过此物,不觉看呆了。
心想这宫里又添了新鲜玩意了吧?
不知这实心的银球值多少银子?
燕辜瞧见这一幕却如临大敌,几乎是立刻就抬脚往外冲,嘴里喊道:“快跑,中计了!”
张怀濮闻言还没回过神,就瞧见那木道不堪重负,塌了。
有大量水液一般的东西从木道里漏出来,顺着墙壁绵延,在墙角下积出一片又一片的水坑。
而沉重的银球没了承托之物,咣啷坠地,砸倒了下面的一架灯架,这灯架倒了后又连累了另一架灯架。
一个倒,一个被连累。
咣啷声不歇。
张怀濮这个时候才发现这殿中竟然摆放了这么多的灯架。
怪不得亮堂的刺眼呢!
可这个时候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因为灯架倒地后,灯油洒了一地。
而灯油遇了火星儿,轰的一声,只见火龙窜地而起,瞬间就燎着了堆地的帷幔。
再细瞧,从木道里漏下,沿着墙壁流淌的也不是水渍,而是火油!!
怪不得攻破城门之时,城门兵只用弓箭,不用火攻,却原来,这些火油是用来埋葬他们的!
张怀濮震惊的瞪大了眼,一声嚎叫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尖锐的变了腔调了。
他一边踢踏着粘在脚尖上的火星,一边疾步往外逃命去了。
燕辜奔出殿门,一口气还没松,只见迎面一支羽箭,他心口一紧,喉间一窒,有一瞬是懵住的,以至于没能及时躲避。
只听身后“哐”的一声闷响。
他悚然扭头,瞧见了眉间扎着羽箭倒地的张怀濮。
燕辜木然着脸,嘴角几度开合,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口。
紧接着嗖嗖嗖嗖,箭雨从四面八方袭来。
守殿的甲兵一个接一个的倒地。
而岸边,数不清的太监面若坚冰,手持弓箭。
燕辜看到此景,喉咙里像是塞了一个冰球般,激的浑身冒冷汗,哽的心口作痛。
这些人?怎么会!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的兵呢?丰州和巡防营加起来足有五万之众,还灭不掉区区几个太监吗?!
武德侯和王占并肩站着,目光冷厉的看着湖心亭上的熊熊烈火。
王占道:“到底是侯爷足智多谋,想出让内侍和禁军换衣服的计策。”
燕辜的目标非常明确,自打攻破宫门便只杀禁军,而宫女内侍却都不做理会。
武德侯提前想到了这一点,便给出了偷梁换柱之策。
如此才得以保全了一多半的禁军。
武德侯面上并无轻松之色,远处的火光照进眼底,映出点点泪光,也清晰的照映出了他脸上纵横的沟壑。
他像是骤然苍老了数十岁般,叹气道:“我就是去十八层地狱,也难偿还这一身的人命啊。”
王占闻言神色黯然下来。
沉默片刻,他道:“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真英雄,真男人!”
“从他们自愿穿上禁军盔甲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所面临的结果是什么,但他们没有退缩。”
“所以,他们不需要侯爷的同情和内疚。”
第六九四章 万念俱灰
燕辜远远的站在岸边,仍是能感受到背后的炙烤感。
他垂眸看着脚下的黑水,神情有些发怔。
早就知道人言不可信,可他竟然还是败在这上面了。
是太过想当然了吧...以为胜券在握,所以一时忘了形。
得意过了头,让他一时忘却了,他站在的最是一处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之地。
...现下,他真的跌下去了。
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哗啦啦——
有划水的声音。
燕辜回神,抬头看过去。
是一艘小船。
船上站着两名禁军,见了他一脸凛然的揖手道:“信王殿下,请随卑职移至安全之处。”
“安全之处?”
“对我来说,这宫里有安全的地方吗?”燕辜低声喃喃着,自嘲的笑了笑:“终究还是输了。”
姜零染说错了,这人和,他到底也没能占住。
张怀濮一死,他才稍陷困境,这些人便就失了斗志,束手就擒了。
五万精兵啊....。
“哈哈哈哈。”燕辜笑的癫狂。
两个侍卫相互对视了一眼,都觉得燕辜这是得了失心疯了。
军令在身,二人没有迟疑,立刻上了岸:“信王殿下,请随卑职上船!”
燕辜笑声稍一顿,偏头看了眼岸上...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不难猜想...。
他眸中不屑,唇边是冷笑,转而看向已经完全被火光包裹的大殿,看了两息目光骤然一厉,转身直冲火光奔去。
两个侍卫惊的愣了下,回过神后立马去追。
燕辜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眼前纵是火海也未有迟疑,但两个禁军却不想跟着燕辜去死,殿门口顿住了脚,恰逢烧断的横梁砸断下来,彻底的断了二人的去路。
.....
如同巡防营没了统领杨平福后就慌得不知所措,威逼利诱之下改投瑞王一样。
岸边的这些丰州营兵在接二连三的经了瑞王、张怀濮身死后,本就不牢固的军心彻底崩塌了。
再瞧燕辜经受不住失败以及后果寻了短见,独剩的主心骨也没了。
不等武德侯等人说什么,便主动的弃械投降了。
姜霁带着善州大营的营兵抵达京城时,宫中的情况已经稳定。
而令众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太子竟然提前回京了!
皇后和太子妃都以为太子遭遇了不测,在皇上中毒后,二人自觉肩上压着重担,丝毫的不敢放松,亦不敢在朝臣面前露出怯弱的一面。
可见到太子后,她们先是笑了,笑着却又哭了。
原来离京半个月后,边虞山就收到了张怀濮的亲笔信。
但他并未依从信上所写行事,而是在纠结了两日后把信交给了太子。
太子看了信后当即便猜出了瑞王的狼子野心,心感不妙,京中怕是要闹乱子了。
他不敢犹豫,当即就做了决定。
两万人兵分两路,由边虞山和雷简带一万兵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蜀中驰援。
另由他带兵一万,回京镇贼平乱。
有太子主持大局,京中的一切事物都变得顺理成章,有条不紊起来。
张怀濮已死,丰州的三万营兵不可能全都以造反论罪处斩。
太子给了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跟随武德侯赶往汝州,解救湘王,剿灭匪寇。
巡防营暂由姜霁接手,上下好一番整饬。
而淑妃终究还是没能熬得住,皇上的情况也好不了太多。
太子一边让御医院抓紧配制解药,一边派人去找瑞王妃,猜想她或许有解药。
次日巡防营在京郊的一处农家院里找到了瑞王妃和燕君慕。
未让太子以及衙门狱卒介入,太子妃带着姜零染去见了瑞王妃。
皇上的情况不允许太子妃迂回,她开门见山的问瑞王妃手中可有解药。
瑞王妃着一件粗布衣裳,面色青白,眼底尽是红血丝,呆呆的坐在靠土墙的小杌子上,对于太子妃的话恍若未闻。
姜零染看着在她怀里安睡的燕君慕,轻声道:“你若有条件便提。”
瑞王妃给燕君慕拍背的手一顿,眼睫颤了颤,低声道:“王爷做的事情我不知情,孩子更是如此。”
“他只是把我们藏到了这院子里。”
太子妃心中失望。
看来她是不知了。
可瑞王妃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王爷离开之前给了我一个护身符,说是给孩子用的。”她说着抬眼看向太子妃,其意不言而喻了。
太子妃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怀里的燕君慕,默了会儿道:“护身符,我接了。”
瑞王妃眼底划过惊诧,但很快泪水就溢了出来,掩盖了眼眸中多余的情绪。
她低头,轻轻的在燕君慕脸颊上亲了两下,轻声说着什么。
但熟睡的燕君慕怕是一句也没听见。
盈彩看了眼太子妃的脸色,上前从瑞王妃怀中抱走了燕君慕。
瑞王妃怀中一空,顿时觉得心都碎了。
殷切的目光随着燕君慕走了很远,直到看不见,她崩溃的掩面。
太子妃也是做母亲的,见状不免眼眶微湿,无声叹息。
妇孺何错之有呢?
不过是被追逐权力的男人所累罢了。
“我相信,父皇他会给小世子一个安稳的人生的。”
瑞王妃深吸了口气,道:“那院中有块大青石,大青石往左走三步的青砖下。”
太子妃神色一震,扭头看姜霁一眼。
姜霁揖手领命,立刻去取了。
皇上服下解药后病体大有改善。
但终究是上了年纪,这一次中毒损伤了根本,醒来后精气神极差。
加之知晓了瑞王和湘王所为,更是伤心难过至极,时常在无人之处落泪。
前往汝州的武德侯传来了好消息。
其实湘王到了云驼山便察觉了不对,但彼时他已深入山林腹地,想退都没机会。
前有假恶匪,后有真敌人,湘王等人面临死境,能做的只有拼死求生了。
幸而孙然没偷懒,把善州的兵练的不错,又有熟悉汝州情况的左右两位副将临阵指挥,他们在极弱势的情况下倒也没被一击锤死。
突围后快速的占据了云驼山的一处高峰,地势上倒是暂时的压制了敌人。
就这样勉力支撑着,盼着京中尽早的发现他们这边的状况。
上苍有耳,还真听到了他们的祈求,真就派了武德侯来。
这一次皇上没有再心慈。
即刻下旨收回了汝州封地,燕崇轩等男丁斩首,女眷则判了流放。
而太子等人对于张怀濮摈弃瑞王改投燕辜一事都觉大有蹊跷,特派了人去丰州、襄州两地加以详查。
这日姜零染去请安,瞧见燕君慕在院中与一众宫女太监玩捉迷藏。
那日在农院里,瑞王妃在交代了解药后便用剪刀自戕了。
她和太子妃都没有阻拦...。
而燕君慕自被太子妃抱走后便送进了宫,暂时养在皇后宫里。
眼下暖阳烈烈,小小的人儿蒙着眼,左摸摸,右探探,噘嘴道:“人呢?怎么一个都摸不着?你们该不会在戏弄本世子吧!”
第六九五章 盗皇陵
众人闻言都是掩唇笑。
姜零染看着也是笑。
不得不说皇后和太子妃都是心胸宽广,仁善敦厚之人,经了那样的事情,也能把燕君慕养的这样好。
皇后看到姜零染,神色紧张道:“前儿不是说胎气不稳?怎么不在府里歇着?”
那日姜零染受了不小的惊吓,以至动了胎气。
皇后这心中愧疚的厉害,总觉得是愧对了燕柒出发去蜀中前偷偷来找她说下的嘱托。
洁如小心的搀住了姜零染的手臂,扶着她坐在了椅子上。
姜零染笑道:“御医说的吓人,我自个没什么感觉。”
“今日天气好,便厚着脸皮来皇后娘娘这里讨茶喝了。”
皇后闻言笑哼一声,嗔她道:“你哪里是来喝茶的?是听说了蜀中来了信儿,所以来问消息的吧?”
姜零染被皇后揶揄的目光看的脸红。
但皇后确实是说对了,他进宫就是为了打探蜀中的情况。
虽然姜霁和太子都说瑞王派去蜀中的人定然快不过边虞山等人,但姜零染这心里总是不安稳。
心中盼着他快点回来才好。
皇后看她脸红,笑了笑道:“确有消息传来,刚刚让行墨去勤政殿问消息了,就想着待会儿给你送过去,你倒是快了一步。”
说着吩咐洁如道:“再去催催。”
洁如笑着去了。
姜零染脸色羞红的微垂下了头:“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皇后笑的和善,想到什么奇道:“听说那日你在湖心亭边对燕辜说了一通话,他对你的话是深信不疑。”
姜零染闻言羞赧的笑:“我也是吓得厉害,胡言乱语一通,效果倒是出奇的好。”
“这会子再想那日说过的话,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皇后满目赞赏的点头:“你很好,那日多亏了你。”
姜零染抿笑道:“皇后娘娘莫要折煞我了。”
“您总说我们是一家人,既是家中有难,岂有缩头不出,袖手旁观的道理?”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皇后面上满意之色更甚。
很快行墨回来。
带回了蜀中一切正常,燕柒平安的话儿。
姜零染听后深深的舒了口气,这时候才有心情安安稳稳的喝一口茶。
......
十月的时候丰州和襄州两地的调查结果传回了京城。
调查结果令皇上震惊,更是不敢置信。
唯恐是有人趁着谋反一事对瑞王,信王等人肆意抹黑,又仗着人已经死了,把不属于他的黑锅都往他身上扣。
他立刻就派了太子重新去调查。
半月后太子回京,带回的调查结果与之前一模一样。
皇上怒的咬牙,将手里的折子砸在了地上。
“真真是个混账!”
“朕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败类!”
“那里面可是历代祖宗,他竟也下得去手!”
太子端着茶盏搁在皇上手边,轻声安抚道:“儿臣觉得瑞王和信王事先都不知情。”
皇上皱眉,看他一眼道:“到这个时候你就别袒护他们了!”
“这么大的事情,他张怀濮敢一人做主?”
太子摇头道:“儿臣不是袒护,更不是要宽慰父皇。”
“此前儿臣一直在想,张怀濮到底有什么把柄被燕辜抓到了?以至于被要挟利用。”
“现在看来,他应该就是查到了这件事情。”
“可若是瑞王提前知情,亦或是默许过,那张怀濮还用得着被信王要挟吗?”
皇上沉默下来。
片刻问道:“襄州可查到什么了?”
“他一向小心。”太子摇头道:“加之那次被您在书房里找到了他与汝州串通的证据,此后怕是再不敢犯同样的错误了。”
皇上又是沉默下来。
太子看着皇上的神色,感觉尚可,才敢把另一张折子递了过去。
皇上看一眼折子,又皱眉看着太子:“这又是什么?”
太子道:“父皇看看便知了。”
皇上打开看了,待到看完上面所书,气的脸色铁青,咬牙怒道:“他张怀濮死了,这盗挖皇陵的账朕与他算不上。”
“可阳南关的夏知柯还好好的活着呢!”
“立刻召他回京!”
“父皇息怒。”太子愧疚道:“是儿臣素常里疏于照料了。”
“儿臣自请去祠堂罚跪,向列祖列宗请罪。”
谁也没想到张怀濮竟然敢借着守陵之便盗取皇陵中的金银,再运送到阳南关,由夏知柯倒卖出国境。
皇上摆摆手。
这种事情说到底是他的问题。
御下太过宽慈,才让底下的人连他祖宗的坟都觊觎上了!
“若跪也是朕去跪。”说着语调骤然转厉:“这件事情继续查,每一个知情的人都要给我揪出来!”
太子揖手称是。
又过几日姜零染从姜霁口中听到了这件事情。
“因着皇陵接近丰州地界,所以一直是丰州的兵将负责看守的。”姜霁摇头叹息:“没成想会发生这种事情。”
“因是国丑亦是家丑,所以皇上的意思是私下调查处理。”
姜零染面上难掩惊骇之色。
那张怀濮看着又笨又憨,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再想到那晚燕辜杀死瑞王之时,他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心狠心硬程度,非常人能及。
胆大心狠,泯灭人性,如此之人会做出挖皇陵的事情倒也符合本性。
闻言了然的点点头,道:“兄长放心,必然会守口如瓶的。”说着又道:“我记得丰州大营账目出问题的时候,哥哥曾联想到了夏知柯有贪渎之嫌,而后给军中的兄弟写了书信询问。”
“当时回信上是如何说的?”
姜霁道:“他说军中衣食住行都极好,军饷也是按时发放的。”
姜零染皱皱眉。
这可真真是奇了,夏知柯缺银子缺的都要掘皇陵填窟窿了,军中物资会不受影响?
还是说兄长的这个朋友,在说谎?
想到什么,姜零染忽的一怔,脸色渐渐的发白,她眸色惶惶的看着姜霁。
姜霁有所察觉,蹙眉道:“怎么了?”
“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姜零染摇摇头,道:“哥哥...若是,若是哥哥现如今还在阳南关,机缘巧合之下你察觉了夏知柯贪渎军饷,盗取皇陵之事,哥哥会怎么办?”
姜霁哼道:“自然是检举揭发他!”
姜零染眸底一震,心中似有恍然之感。
难道是因为这个?
前世,兄长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这个吗?
想到夏知柯前世给哥哥定的罪名,姜零染觉得极有可能是夏知柯倒打一耙,栽赃陷害!
...真真是报应不爽,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淑妃和宜妃下葬的时间相差没几日,但下葬规格却是天壤之别。
淑妃追封淑皇贵妃,以副后之仪下葬。
而宜妃却被褫夺了封号,连皇陵都没入,埋在了京郊的一处山脚下。
第六九六章 临产
燕柒是十一月初回到京城的。
彼时姜零染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孕了,她顶着大肚子,接到了城外十余里。
厢竹一边给她披着斗篷,一边问道:“手炉可还温着吗?”
这自从经了宫变,姜零染的身子一直就不太好,又日夜的为燕柒担惊受怕,晚间安眠的时间一日的少过一日。
皇后知情后便让苏御医在燕府里住下了,随时确保姜零染和孩子的安康。
原本今日苏御医是不准姜零染出城的,但耐不住姜零染性子执拗。
姜零染点头,目光一直看着远处。
厢竹笑道:“公子说是今日回,必然是今日回的,夫人别着急。”
姜零染却笑不出,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蹙眉担忧道:“这大雪一场接着一场,河道都结冰了,他竟大着胆子骑马回来。”
“这一路不知要摔多少次呢。”
“公子身手了得,又有百香他们护着,不会摔的。”厢竹听她音调变得哽咽,忙出声安抚:“夫人别多想。”
姜零染闻言稍稍舒了口气:“但愿是这般吧。”
巳时左右开始落雪,白蓉厢竹和苏御医接连来劝。姜零染自己等多久都是可以的,但孩子不行,她看着他们,妥协道:“咱们等到午时,午时接不到,咱们就回去,行吗?”
白蓉蹙眉道:“可距离午时还要两个时辰,太久了。”
“这么冷的天,若是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姜零染接不到燕柒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委屈,但为了孩子,她不敢冒险,委屈巴巴的跟着白蓉往马车上走。
白蓉看她一眼,温声哄道:“午膳回家用吧,我让梨子婶做你喜欢吃的?”
姜零染摇摇头:“我还是回去吧,他说不定待会儿就回去了。”
白蓉看她这般失落,也是不好打趣她什么了。
无奈道:“那行吧,依着你。”
“咦,那边有人来了!”阿芙叫住了就要上马车的姜零染:“夫人快看!”
姜零染扭头看过去,果然瞧见白雪荒野的地上,一行马队正往京城的方向来。
“会是他吗?”
阿芙眯眼瞧着,可飘着细雪距离又太远,她看不清楚。
“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往前去探探。”说着翻身上马。
不多时折返回来,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
纵然是听不清楚,但看这模样,也知其意了。
姜零染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抿唇笑起来。
白蓉嗔她一眼,揶揄笑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姜零染笑着点头,娇憨的回道:“满意了。”
这回答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勤政殿里,皇上满眼欣慰的看着燕柒:“这些年你赈灾无数,我却没什么能补偿给你。”
燕柒摇头失笑。
皇上疑惑道:“笑什么?”
燕柒道:“皇上这么见外做什么?”
“虽然没入玉蝶,但我姓燕,这个姓氏让我觉得我在国难之前必须要做些什么。”
皇上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怔了下,眼眶忽的就湿润了。
有瑞信二人,皇上一度怀疑自己前世一定是行了大恶,所以这一世才会给他这样惨痛的惩罚。
现下看着燕柒,这心里总算是好受了点。
“你在蜀中耗费的银子,我会让户部尽快的结算出来。”皇上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疼惜道:“辛苦我儿了。”
“出去一趟,黑了,也瘦了。”
燕柒笑道:“养两日又是白白胖胖了。”
拒了皇上的留膳,燕柒往承乾宫去接媳妇。
刚刚小丫头瞧见他就哭了,还说从没分开这么长时间过,听的他是心如油煎。
加之她怀孕这么久,他竟都不在身边,更是愧疚自责了。
现下回来了,定要把亏欠的都补回来才行!
刚到殿外,就被一小崽子给抱住了腿。
“别说话,别动,让我挡挡。”
奶声奶气,又透着股子机灵劲儿。
燕柒脸色僵硬的扭着脖子看着藏在身后的小崽子,眉头拧的死紧。
找来的太监宫女瞧见燕柒都是驻足请安。
小崽子听到请安声,仰头往上看。
待看清楚了这人的脸,欣喜的蹦道:“叔父!”
“你是叔父!”说着便眼巴巴的往他腰间所挂之物上看。
燕柒瞧见他就上火。
更是没耐心哄他玩,拎着他的后衣领子把人给提了起来,与之对视着,音调冷硬道:“可没东西送给你,别处玩去。”
小崽子这么悬空着并不觉害怕,反而觉得好玩,咯咯的笑个不停。
笑罢又伸手去捏燕柒的鼻子。
燕柒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这是个什么妖孽?
扒拉掉他的肉手,把他丢进了一旁的太监怀里。
这不客气的一掼,小崽子终于察觉到了燕柒的情绪。
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盯着他瞧:“叔父为什么生气?”
不管怎样,孩子都是无辜的,燕柒也做不出指着他,恶骂他父王不义之行的事情。
但因着宫变而导致姜零染动了胎气,至今没养好的事情却让他耿耿于怀。
大眼瞪小眼一会,没好气道:“因为你长得太丑了!”
小崽子愣了下,“哇”的一声就哭了。
燕柒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指着发怔的太监道:“愣着干嘛,快哄哄啊!”
太监急忙应下,抱着燕君慕又是唱曲儿,又是看蝴蝶。
燕柒听他哭声稍歇,舒了口气,紧忙溜了。
晚间洗漱后,姜零染捧着他的脸,仔细的端详,神色逐渐的凝重。
燕柒紧张道:“怎么了?我破相了?”
姜零染道:“以前你总说我兄长肤色黑,现下你比他黑了。”
燕柒:“...”
姜零染看他这般,忍不住的笑。
次年二月初,这日姜零染的羊水破了。
府里稳婆御医连同一应生产所需之物准备的都非常齐全,加之近一个月的脉象都极好,所以姜零染倒还算稳得住。
但燕柒却就是另一个样子了,隔一会儿便要问一句:“生出来了吗?”
“怎么还没生出来?”
“怎么这么慢啊?”
“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啊?你们可千万不能瞒着我啊!”
诸如此类。
听着燕柒在廊下喋喋不休,稳婆和御医都极有压力。
冰雪未化的天气,愣是给燥出了一身的汗。
姜零染无奈失笑:“让他歇一会儿,别再不停的絮叨了。”
青玉听言笑着去传话了。
燕柒是不说话了,但却没离开产房外半步,盯着房门暗暗的骂道:什么狗屁规矩,他为什么不能进去?
到了午后姜零染便开始不是滋味了,一阵阵的疼痛让她再难与白蓉和太子妃二人交谈说笑。
燕柒听着产房里的动静,急的是坐立不安,拍门道:“让我进去吧,我绝计不打搅你们。”
第六九七章 卿宁(正文完)
白蓉和太子妃都在产房里忙活,顾不上门外的人,一众的丫鬟婆子看燕柒急的眼睛都红了,也是不敢拦,只敢小声的劝一劝。
还是下职赶回来的姜霁拦住了他:“别添乱,你不能进去的。”
心疼、焦躁、担忧的直捱到了深夜,燕柒才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疾步走到房门外,问道:“是不是生出来了?”
“姜零染怎么样?”
白蓉抹着汗走出来,欣喜道:“生了生了,母女平安!”
燕柒没听这些,而是抓着白蓉道:“姜零染怎么样了?我是不是能进去了?”
白蓉暗道他还算有良心,知道担忧媳妇。
笑着道:“今雪累了,在休息。”
“待会儿里面收拾干净了,你就能进去了。”
不多时太子妃抱着一个红绸的襁褓走出来,笑看着燕柒道:“快来看。”
燕柒走过去,探头往襁褓里看了一眼。
粉嫩嫩,胖嘟嘟的一团。
他看着没笑,还差点哭了:“怎么这么胖?!”
她娘生她的时候要多辛苦啊?!
太子妃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的一愕。
这...这不像是夸奖啊?
“你这做父亲的,头一句话就这么不讨喜,小心孩子以后不亲你。”姜霁无奈瞪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抱过了襁褓。
掌心内软软的手感让他不得不更加的小心,唯恐粗手铁臂的碰疼了她。
白蓉排队似的站在姜霁身边,等他抱了会儿,道:“是不是该我抱了?”
燕柒趁着几人的关注点都在孩子身上,偷偷的溜进了产房里。
一室的血腥味,燕柒的心止不住的抖了下。
往里走几步,看到床榻上的人额角尽是汗,头发黏在脸颊上,苍白孱弱的仿佛随时都要去了。
他喉间哽咽的轻唤道:“姜零染?”
姜零染闻声睁开了眼,瞧见他,笑着拍了拍身侧。
燕柒走过去坐下。
探到他微微发抖的手,姜零染轻轻握住,蹙眉道:“是不是吓着了?”
燕柒盯着她没动弹,过了会儿才帮她拭额角的汗,轻声道:“还疼吗?”
姜零染笑着摇头:“不疼了。”
“是你喜欢的女儿?你看她了吗?好看吗?”
她刚刚睡着,还没瞧见呢。
燕柒点点头,俯下身,脸颊贴着她的脸颊,低声道:“以后,不生了,好不好?”
若要她经受如此大的痛苦,他宁愿不要孩子。
这人果然是吓着了。
姜零染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偏头在他脸颊上亲了口,怏怏的撒娇道:“我累了,你上来抱着我睡会儿,好不好?”
她怎么可能不生?
这话,她绝对不能答应的!
满月宴这日,皇上赐名卿宁,封了皇郡主。
眨眼到了万寿节,燕柒抱着燕卿宁,携着姜零染进宫给皇上贺生辰。
自皇上中毒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太好,去岁年下更是把大半的朝务都交给了太子打理。
静养了许久,精气神确实有所好转,但却没有把朝政接管回去的打算。
众人都猜测,皇上这是要放权给太子了。
皇上静养,皇后便要从旁照料,原本养在承乾宫里的燕君慕便不能那么尽心尽力的照拂了。
进殿的时候正好听到皇后和太子妃在讨论燕君慕的问题。
听话意似乎是要过继给其他封地的亲王世子的名下。
姜零染蹙眉和燕柒对视了眼。
经了宫变一事,但凡曾经与信王瑞王沾过边的人便都是小心谨慎的,这眼下,谁不避嫌?又有谁敢养燕君慕?
席间燕卿宁哭闹起来,姜零染忙抱着退席了。
燕君慕却跟了过来,看着姜零染怀里的小不点道:“婶娘,她比太子伯伯家的昶哥儿还要小。”说着摸了摸燕卿宁的小脸蛋,欢喜的笑起来,瞪着乌黑的大眼睛问姜零染道:“婶娘,我能抱抱她吗?”
姜零染笑着揉揉他的头,温声道:“还不行。”
“你现在太瘦弱了,等到你强壮一点,才能抱妹妹。”
燕君慕捏了捏自己的小胳膊,煞有其事的道:“皇祖母说只要我多吃饭就能长大!”
姜零染笑着点头:“是啊。”
“等你长大,若有人欺负妹妹,你就能保护她了。”
小小的人儿却把这一句戏言记在了心里。
总觉得他妹妹此后是否会受人欺负,都取决于他高不高,壮不壮,能否保护她。
回宫的路上,姜零染向燕柒提了燕君慕的事情。
燕柒闭了闭眼,扶额叹气。
从她在承乾宫听到皇后的交谈,朝他看的那一眼开始,他就知道了她是生了这心思。
现下,果不其然!
他义正言辞的拒绝道:“别,千万别!”
“我可不养他的孩子!”
姜零染道:“孩子是无辜的。”说着捏着燕卿宁的小肉手去抓燕柒的手:“我相信,只要咱们悉心教导,他一定会长得很好的,不会步他父亲的后尘!”
燕辜想抽回手,又舍不得,攥住燕卿宁的手,凛然着神色道:“我不养!”
“谁爱养谁养去!”
姜零染道:“可只有你未入玉蝶,以后不在皇室内。”
“也只有这样,这孩子以后才能远离那些。”
燕柒“嘶”了声,咬牙在她头上敲了个脑瓜崩:“你劝起我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是不是皇后和太子妃和你说什么了?”
“威逼利诱了?”
姜零染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燕柒被瞪的怂了,又去给她揉刚刚敲了的脑门,道:“那你这么紧张一个孩子干什么?”
“就因为他是孩子,所以我才紧张的啊。”姜零染拨开他的手道:“就算他以后不好,不亲你我,咱们早早的给他立府就是了,你也不缺这个银子。”
燕柒道:“能是银子的事儿吗?”
“我是气他父亲,若不是他和燕辜勾结,你们何至于遭受那般担惊受怕,千万人又何至于丧命?”
姜零染看他着恼,不在继续谈这个话题。
改而道:“今儿你在宫里没理他,他还可怜巴巴的问我来着。”
说着指了指他腰间的荷包:“还说看中了这个,央着我帮他讨呢。”
燕柒忙捂住了荷包:“他休想!”
嘴上如此说着,但燕柒心里何尝不心疼那小崽子呢?
最终,燕柒还是同意了将燕君慕过继给他。
燕君慕离开皇宫搬到了燕府,他非常适应喜欢这儿的生活,与姜零染格外的亲昵,更是极其喜欢燕卿宁,好吃的好玩的若有两份儿便是一人一份儿,若只得一份,那定是要好好的给燕卿宁留着的。
且虽然燕柒不爱搭理他,但耐不住他喜欢燕柒,只要燕柒在府,总是巴巴的在跟前,叔父叔父的唤个不停。
燕柒不胜其扰,此后回府都是偷摸的。
但等到燕卿宁会走,会跑以后,二人便搬着小杌子并肩坐在二门口,晃荡着腿儿,翘首以盼着燕柒忙完回府。
燕君慕怀里揣着梨子婶给的炒瓜子,他一颗一颗的剥着,然后喂到燕卿宁的嘴里。
燕卿宁吧唧着嘴,吃的欢快,偶尔良心发现一次,从牙缝里省出一颗反喂给燕君慕。
燕柒被这两个宝贝疙瘩给治的死死的。
每日都要掐着时间,尽早的回府去,免得二人等的太久,生气后又不理人。
这日底下送上来的账册出了问题,燕柒核的头昏脑涨,肝火旺盛,不经意抬头看了眼更漏,吓得登时就站起身了。
一边嚷着百香不提醒他,一边着急忙慌的下楼往家里赶。
百香从账堆里抬起头,追下楼的时候人早就没影了。
他摇头叹道:又是被两个小魔头操控的一日!
…………
番外 万贯
算着时间万千千临产的日子到了,万夫人是度日如年,揪心揪肺,时刻的盼着书信快至,好知道他们兄妹的情况。
姜零染也是一个意思,接连几日往万府去。
从晨曦到暮色,又是一日空等。
她忍不住道:“这两人真真是缺心眼。”
自打他们出京,就只写了一封信回京,信上满打满算着十多个字。
路上平安,已安顿,勿念。
信上既没写何处安顿,也没写万千千的身体状况。
万姜两府盯着万景西的字迹,都是忍不住的嘟囔埋怨两句。
万夫人听着姜零染的话,轻哼一声,不满道:“可不就是缺心眼!让他们小心行事,可没说与家里断绝联系啊!缺心眼!死脑筋!”
说着又是叹一声:“这快到年下,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再想到了她未能陪伴在生产女儿身边的事情,万夫人不免心如刀绞,愧疚自责。
姜零染蹙眉上前握住她的手,温声劝道:“伯娘别担心,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思忖着又道:“他们是出京半月后送来的信,算着路上所用的时间,他们落脚之处应离京城不远。”
“这样近的距离,若有情况,二哥哥一定会及时的传消息回来的。”
万夫人擦着泪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老二虽不如老大稳妥,但他对待娇娇的事情从不敢马虎。”
“再者随行了那么多人,稳婆和大夫也在其中...。”说着深深的舒了一口气,神色有所好转:“我也是白担心。”
姜零染明白关心则乱的道理,轻轻笑了笑道:“伯娘就等着好消息吧。”
万夫人看她高挺的肚子,唯恐磕着碰着,蹙眉道:“娇娇若有消息传回来,我会让人去告诉你的。”
“明日可别再过来了,就在府里好生的歇着。”
姜零染嘴上答应的好,次日却又是过来了。
万夫人无奈,言说她再不听话,可要去找燕柒了。
姜零染笑说:“就是他送我来的。”
万夫人:“...”
好在这兄妹二人还没缺心眼到极致,年前总算是送来了信。
这次的信明显厚实了些,但信上所写多是拜年的话儿和已经知晓了宫变一事,让他们万勿保重自身,只在信的末尾写了少得可怜的四个字,母子平安。
万夫人盯着万景西的字,再也忍不住的骂了起来。
“真真是个兔崽子,我想知道什么他能不知道吗?关键的事情就写那么几个字,他是要气死谁!”
万冗笑的和颜悦色:“我要做祖父了。”
万景东笑道:“我有侄子了。”
万夫人听他们这么说,不免又觉得一根针扎在了心口。
她的宝贝外孙啊...。
.........
这新年,木捷中过的格外烦躁。
家里老爷子自初二到十六,一日两场的小宴,木捷中陪笑陪的脸皮都僵了,很有一种送走了客人,嘴角还僵着落不下来的感觉。
强忍着到了初六这日,他见了不知与他们家拐了多少个弯的表妹,终于是忍不下了。
借着去厨房催菜的话儿,偷偷的溜出了府。
苏孜沽家规矩多,大年下的更甚,木捷中不敢去叨扰。
听王荃前几日说,要跟着母亲去了外祖家小住,他这会子找过去约莫是要扑个空的。
想了想,他往国公府去了。
被门房告知秦云融昨儿去了太子府做客,还没回。
客气的婉拒了门房邀请进府喝茶的话儿,木捷中牵着马在街上溜达。
迎面遇到一个买糖人的老者,冻得夹夹缩缩,双手发青。
他看的叹息,停下脚道:“糖人我全要了,多少银子?”
燕柒看着肩扛糖人架子的人,眉头拧起来,一脸莫名的道:“改行了?”
木捷中道:“还好你在家,不然我真要流落街头了。”
“犯什么错了,都落到净身出户的田地了?”燕柒说着从架子上捏起一个小狗的糖人,咬了口,赞赏道:“味道不错,什么时候学会的?”
隋风跟着捏了一个,嚼着道:“如今在哪儿摆摊?我们带人去光顾去,保准把你捧成这几百年来最了不得的糖人大师!”
木捷中很想把架子戳在这幸灾乐祸的两人脸上。
闷了闷道:“糖人我是用毒药做的,不想死就闭嘴。”
二人:“...”
酒桌上,燕柒总算是搞明白了木捷中这般大龄男人离家出走的原因。
说起这事儿,燕柒还真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当初自己若不出头,那木捷中必然是要求娶姜零染的。
虽然姜零染一定不会同意吧。
他想了想道:“你是不想成亲,还是不喜欢那些个姑娘?”
木捷中喝了口酒,闷声道:“她们都很好,我是不想成亲。”
燕柒点点头:“若是如此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一帮。”
木捷中眼睛一亮:“你快说!”
燕柒道:“锦州我新开了些铺子,酒楼也有几间。”
“你家与那边儿还没通呢吧?不如借机出京一段时日。”
说着给他添了酒:“锦州不乏名川大河,旖旎风光,你也权当是散散心了。”
“不管怎么说,老爷子是为了你的终身打算,你就算是不愿意,也千万别怨他什么,冷了父子之情。”
木捷中叹了口气:“倒也不是怨,就是...。”他不知怎么说下去,摇摇头道:“不说也罢,喝酒喝酒。”
初八这日木捷中便出京去了,在锦州一住便是两年。
起初是为了躲个清净,不愿回家,后来是真的喜欢锦州这处地方。
加之经营这两年,生意越发的好,倒也是忙的顾不上回去了。
但一月一封家书是必不可少的。
这日他往齐家商行去,托他们把他的家书捎回去。
在商行喝了两盏茶,他起身离开了。
正值饭时,他揉着肚子道:“吃点什么好?”
酒糟看着临街两旁的酒楼,道:“上次在庆春楼吃的糟鱼不错。”
木捷中手里的折扇一合,道:“就吃糟鱼。”
庆春楼里食客众多,小二引着二人往楼上的雅间去,在楼梯的拐角处碰见一个急匆匆下楼的妇人,她把怀里的襁褓往酒糟怀里一搡,疾步下楼去了。
酒糟哪想到出趟门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懵着没回神。
等他回神,妇人早没影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儿,眨眼道:“你娘这是什么意思?不要你了?”
小孩儿看着酒糟,同样的眨巴着眼睛,似是被他的话刺痛了,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木捷中上前看了两眼,拧眉问小二道:“知道这是谁家的吗?”
木家在往庆春楼供酒,木捷中也时常往这处来用膳,所以与小二是相熟的。
故而小二并没有一推二五六,问啥啥不知。
闻言上前认真的看了两眼,摇头道:“没见过。”
说着看了眼妇人消失的方向:“就是他娘也是极面生的。”
酒糟看着木捷中,木捷中看着襁褓里的小孩儿,一时都是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小二说:“不如等一等?说不定失主就找回来了?”
酒糟被这娃娃的哭声吵的脑仁疼,急问道:“若等不来呢?”
小二道:“那只有报官了。”
木捷中和酒糟在庆春楼里等到了快子时,才抱着已经哭睡着的小娃娃回去。
次日一早,他们抱着人去找青天大老爷。
衙门不负责养孩子,在核查丢失孩子期间,这小娃娃暂且由他们养着。
酒糟看着怀里哭个不停的小孩儿,头疼道:“公子,您抱会儿吧?”
木捷中扭头看他一眼,又垂眼看他怀里的人,显然是不打算接这差事。
“你就老实交代吧,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情了?这孩子都给你送回来了!”
酒糟一听这话立马放悲声,直说是命苦,冤枉。
一大一小一齐哭,木捷中还真受不住,伸手抱住了小的,呵斥道:“噤声!”
还真是奇了,这孩子一到木捷中怀里就不哭了。
酒糟感叹道:“果然是长得好看有大用,老少皆爱啊。”
木捷中听他揶揄自己以报仇,顿时无奈摇头。
小娃娃哭的嗓子都哑了,木捷中看他在自己怀里舒服自在点,也是不好再把他递给酒糟了,抱着进了庆春楼。
先是询问了可否有人来寻孩子,被告知没有后,二人在楼里用了午膳。
期间喂了些汤羹给小娃娃。
用了膳,主仆二人研究起了这小娃娃。
酒糟道:“看起来有两岁了,指不定会说话?”
木捷中便问他家住何处。
小娃娃吃饱了,也不哭了,闻言只瞪着鼓溜溜的大眼盯着两个人看。
木捷中无奈的叹口气。
酒糟接着问道:“你是不是不清楚家在哪里啊?那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小娃娃这次有反应了,伸手扯着领口,竟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足金的平安锁。
这可惊着二人了。
酒糟道:“嚯,还是个大户人家!”
木捷中托着平安锁看了看,发现背后錾刻着万贯二字。
细想了想,这城中并无名叫“万贯”的银楼。
他把平安锁塞回小娃娃衣服里,温声问道:“难道,你叫万贯?”
小娃娃点了下头。
酒糟嗤的乐了:“这名字真喜庆。”
说着又道:“这孩子和公子有缘,名字取得还喜庆,不如公子就养了吧。”
木捷中懒得理他。
过了两三日,衙门一直无信,而万贯越来越喜欢木捷中,在他身边多是自在的。
期间木捷中从万贯时不时蹦出的字眼里猜测他不是这城里的,便让酒糟去打听打听这附近州县可有姓万的人家丢了孩子的。
这一打听还真打听出来了。
木捷中便带着人找过去了。
门房一看木捷中怀里的孩子,登时就抱了过去,欢喜的直叫菩萨。
很快府里当家做主的便出来了,这一看,木捷中不觉愣了。
“万景西!”
“你怎么在这里?”万景西看到木捷中,愣的站住了脚。
木捷中呵的笑起来:“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你什么时候来的?”说着指着他怀里的万贯:“你的儿子啊?”
万景西还没说话,木捷中就看到府里又有一人走了出来,定睛一瞧,竟是万千千。
这可让他足足呆了好一会儿。
目光在三人身上打量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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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零染听万千千不继续往下讲了,撞了撞她的胳膊,急不可待道:“然后呢?”
万千千脸上有些不自在,嗔她一眼道:“没然后了!”
姜零染好笑道:“没然后了?”
“那你和木捷中是怎么走到一块的?万贯可都喊他做爹了!”
万千千脸颊爆红,扭身去撕她的脸:“你这丫头,几年不见还是这样促狭,看我不收拾你。”
然后...。
然后隔了几日,木捷中就去找万景西提亲了,说愿意照顾他们母子。
还说愿意给万贯一个能见人的身份。
此次回京,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年前在锦州成了亲,生下了木万贯。
.....
再见梁修弘已经是多年后了,木捷中带着万千千去扬州游玩,所乘画舫与另一艘画舫擦身而过。
对面画舫上吟诗作对的众人下意识的一扫眼,独一人怔愣住了,手中的酒盏当啷的落了地。
木捷中看着万千千的神色,轻声问她道:“要去打个招呼吗?”
万千千回视他,轻摇了摇头:“没必要。”
万贯在船头叫道:“爹爹,娘亲,我的鱼咬钩了!”
二人相视一笑,起身往船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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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后来
皇上病了半年多,在天和十二年中秋宴会上提出要禅让皇位给太子,被太子以及群臣给劝住了。
念头虽是给劝住了,皇上却没有再临政的意思,朝廷诸事全权交由太子做主了。
在太子的治理下,朝野上下一派安然祥和,皇上看着很是欣慰。
寒露这日,姜零染抱着燕卿宁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燕君慕给她们采花。
忽的看院门外人影一闪,姜零染抿唇笑了起来,捏着燕卿宁的小胳膊招手道:“快看,你爹爹回来了。”
燕柒大步上前,从她怀里抱过燕卿宁,俯首在她脸颊上亲了口。
廊下院中尽是人,姜零染羞红了脸,嗔他一眼,却笑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商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燕柒道:“想你的紧,就都交给隋风了。”
姜零染有些无奈,想到什么她有些心虚的扭头看了眼厢竹。
若是他们二人一起去江南处理,或许两个月便都可回京,但若是燕柒偷懒,留隋风一个,那隋风回京怕是要明年开春了。
厢竹明白姜零染的意思,抿笑道:“他不在家,我乐的清净呢。”
瑞王燕辜带兵造反那日,厢竹和阿芙奉命带白蓉和姜三叔等人出城避险,却在城门口看到了瑞王府的人。
担心出城后会被盯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又不敢召府里的人随行,免得太过招摇,暴露了姜零染已经发现的事实。
左思右想之下,他们去了齐家商行总行。
隋风自然是极愿意帮助的。
立刻找了一辆货运马车,将几人藏匿其中,稳妥的送出了城。
所谓患难见真情,自那日后,厢竹便接受了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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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自燕卿宁后几年内,姜零染都未再怀孕。
姜零染很是着急,以为是月子没坐好伤了身子。
她几次三番的找了御医来看,都被告知一切都好。
后来她便渐渐的怀疑,是不是日常不注意,被人下了药?
不同于姜零染的着急生疑,燕柒觉得此生得老天厚爱,眼下的幸福日子已经是令他极其珍惜庆幸的了。
宽慰她不要多想,顺其自然便是。
燕府里的风吹草动都是引人注目的,见姜零染不再孕,便时常有人借着各种场合送燕柒各色美人,最后都要隐晦的说一句,好生养。
几次下来,燕柒觉得自己脾气太好了,才让他们胆敢如此。
下了次狠手,这才耳根清净,眼前干净了。
虽是燕柒瞒着,但姜零染还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这日问他是否需要纳妾?
燕柒眯眼看着她,有些愠怒道:“你是试我呢?还是真有此意?”
姜零染顿了顿,道:“两者都有。”
燕柒看她都萌生出这样的念头了,也不好再瞒着了。
都说女人生子犹如过鬼门关,燕柒看她过一次已是吓丢了半条命,哪敢让她再冒险?
故而他一直想方设法的避免着。
姜零染听他如此说,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了。
当日便抱着燕卿宁,牵着燕君慕回了娘家。
姜霁下职回府被燕柒给堵了,强拉着去了庆文街,找了间酒楼坐了下来。
听他一口一个舅兄,姜霁很是无奈道:“你找我也没用,妹妹的事情由她做主。”
燕柒自然知道姜霁宠姜零染,极少驳她的意思。
闻言也不多说,只道:“我今日找舅兄喝酒,不为别的,就是觉得舅兄可亲,是个好人。”
姜霁扶额,深觉这就喝不得,起身就要走。
燕柒忙拽住了他:“舅兄救命!”
姜霁无奈道:“你到底怎么她了?说出来,我才能帮你想办法。”
这话他已经问过姜零染几次了,不过都被她给敷衍的堵了回来。
现下燕柒送上门,他自然不可能放过。
燕柒道:“是我做下混账事情,惹她着怒了。”
“如今她不见我,还望舅兄救我。”
两府距离没多远,要说足以让他暴揍燕柒一顿的混账事,姜霁还真没发现。
听他如此说,便猜想同姜零染一样,是要守口如瓶了。
拂开他的手道:“她不见你我能有什么办法?”
“既是做了混账事情,那你也没什么可怜的,恕我不救了。”说完便甩袖离开了。
燕柒欲哭无泪。
赔罪认错许多日,姜零染才见了他,同时把一张纸拍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纸上所写的许多不平等的条款,燕柒不得不签下大名。
次年暮春之时,姜零染终于从御医口中听到了恭喜二字,一时喜笑颜开。
她“不孕”期间,太子妃和白蓉各生了两个儿子,眼下对于姜零染肚子里的宝贝便是寄托于女娃娃之上。
在她们看来,燕卿宁比这几个混小子可爱多了。
虽说是儿女都喜欢,但姜零染私心里还是奢求个儿女双全,回她们说,喜欢就自己生去。
年下之时,燕府添了男丁。
皇上赐名燕君昭,封了郡王。
次日燕柒进宫,给燕君慕也讨了个郡王的头衔来。
皇上和太子见状都笑,当初他死活不养,现下又护犊至此。
燕柒道:“入了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从前的事情再与他不相干,我这做父亲的要以身作则,把这碗水端平了。”又提醒他俩,以后若有赏赐定不要独漏了燕君慕。
多年以后,有心人把当年事告知了燕君慕。
燕君慕冷眼看着姜冼木,似笑非笑的道:“姜大人赋闲在府这两年,看来是太闲了,竟来我这里翻舌头。”
姜冼木没想到燕君慕会这样回答,一时愣住了。
回神过后觉得他是没听明白,还要再添补些话儿,燕君慕却直接起身离开了。
出了茶楼,燕君慕与身后跟着的小厮道:“卿宁这几日身上不爽快,婶娘正发愁呢,刚刚之事不要让她知道,以免烦神。”
姜冼木对他说的话他早就听说了,这些年燕柒和姜零染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能感受得到,就如燕柒和太子说过的,入了燕府他就是燕府的人了,其余人与他再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