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六章 慢慢入局
一张张桌子前,许多书生模样的人正在奋笔疾书着。
他们是文化人,字迹娟秀,家境贫穷。
各大商铺时常有抄写的活计,他们便都是被选来做假账本的。抄写一日,能得十文钱,十文钱能买一月的纸张,这对穷人家的读书人来说,是个非常划算的买卖。
掌柜的巡视一周,又急匆匆地走了,去下一个商铺发钱。
一个书生慢慢抬起头来,他早已抄写完毕,却不急于交稿,而是从袖口中拿出另一个本子,将原账本仔仔细细地抄写了一遍。
等全部完成,已经日落西山,他将两份账本全部给账房盖章按印。
那账房早已经困倦不堪,根本没有仔细看,便全部给盖上了。
书生只交了一本,另一本趁着他不注意又偷藏回了袖中。
安蓓坐在案桌前,将所有如此这般抄录的账本全部看了一遍,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一阵闷窒,是气愤。
她知道京都城是一滩浑水,可是,能贪腐到这般地步的,还真是刷新了她的三观。
乌晓慧肆无忌惮地借着采买之事敛财,所涉及到的商铺无需特殊交代,全部做了假账,一半的银钱全部流入了乌家的口袋。
乌家再讲银钱与乌晓慧半分,这钱由京都的当铺清洗干净,俨然是乌家和段景瑜的商铺得来的正经钱财。
数年来,国库始终空虚,一到边境吃紧时,国库就拿不出银子,每每都要从百姓赋税中敛取。百姓负担过重,连饿死的都有。
却不知,其实钱财早就被用这种手段,私吞了下来。国库花出流水一样的银子,能有几分真正用到了实处呢。
一次两次不被抓,他们便肆无忌惮了起来。
安蓓愤怒地将账本拍在了桌子上,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皇子妃娘娘也不必如此气愤,中饱私囊之事历代皆有,水至清则无鱼,怕是圣上也知道这点,才没有过分声张,也没有追查下去。账本只是一个记录的手段,印章也可以造假,还是说明不了什么的。”
安蓓愤怒地冷哼一声。
“是啊,区区几个账本,区区数十万两银子,算得了什么呢。大楚拿得起,乌家也赔得起。”
云歌说:“娘娘的愤怒,是因为乌家贪墨皇家银钱,克扣百姓,不过奴婢认为,圣上执政数十载,不会不知道这点,想必得到的证据会比娘娘还要多。几本账目而已,一个商铺的责任,对乌家不疼不痒。指出来了,还会对娘娘不利。”
安蓓看向云歌:“你想说什么。”
“娘娘执着查案,似乎忘了这件事的根源,为何四皇子妃能做夜宴采买的工作。”
被云歌提醒,安蓓恍然大悟。
她怎么忘了,当初,是皇后设计,让乌晓慧受了罚,也是因为皇后,乌晓慧才得了这份差事。
乌晓慧戴罪之身,还能继续这份工作,已经让人感到诧异了,现下仔细想想,皇后那日头风发作,还让她不要穿得太过显眼,只着常服入宫,就已经给了她提示了。
“原来是这样,云歌,得亏有你提醒,否则,我还揣摩不出皇后娘娘的用意。”
云歌低着头,谦卑地说:“大王准许奴婢帮助皇子妃娘娘,奴婢必定会竭尽全力的。”
安蓓点点头,有些歉意地说:“云歌啊,是我过分谨慎,才建议端王小心你。毕竟你是湘人,多少要仔细一些,你能明白我吗?”
云歌自然知道,段景毅质问她,少不了安蓓的提点。
不过,云歌并不怪她,站在安蓓的角度上,云歌的许多做法确实很是奇怪,若是她,也不会全身心地相信于她的。
“娘娘抬举奴婢了,奴婢心中没有存着一丝不快的想法,娘娘谨慎,又如此看顾大王,奴婢替大王高兴。”
安蓓叹了口气:“我对景毅本人还是十分欣赏的,当年,若不是因为夫君之死,产生了嫌隙,想来也是当亲弟弟一般看待的。还是你,解了我的心结,现下,我只想找到真凶,告慰夫君的在天之灵,再善待他留下的母亲郦妃,其他的,我也不做任何想法了。此番帮他,也是在帮我。”
“娘娘定会得偿所愿的。”云歌说:“四皇子的人能在端国企图杀害端王,就也能参与二皇子之事。只是奴婢没有证据,无法妄下断言。娘娘能信任奴婢,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必定为娘娘思虑周全。”
“其实也不是我无端信任你,既然你家大王没有摒弃你,还让你来帮我,就说明,你过了他那关了,我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安蓓拍了拍云歌的手:“现下我们最重要的是,帮助皇后娘娘。”
云歌点头,轻轻地笑了:“娘娘说的是。”
……
乌晓慧来拜见皇后,正巧看到庞美人也在。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将账册给皇后过目。
“儿臣在江南搜罗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既不浪费银子,也能让王公贵臣感到新奇。大楚名器,也各安置了一些,赏给使者,让他们感受我大楚的气派风光。至于邵琪公主,八弟的事让她折了颜面,该好好赏赐安慰。”
庞美人一脸得意,乌晓慧考虑得十分周全,既照顾到了大臣子弟,还让各国的使臣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她节省了许多银钱,这和皇后一直提倡的节俭,十分契合。
皇后点头,放下账册:“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原本想着时间上比较紧张,你一人会做不得,没想到,竟提前三日完成了任务,还面面俱到,不错不错。”
庞美人笑道:“皇后娘娘,慧儿呀就是少机会历练,她在闺阁之中就是一把管家好手,现下嫁到景瑜的府中,不管是夫人姬妾还是宅府地铺,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您将这活计给她做,算是找对人了。”
皇后点了点头,问庞美人:“夜宴之事,宫中妇人的首饰衣帛可做好了?分发到各宫没有。我这头风病始终不好,还不曾过问。”
庞美人点头:“臣妾早就按着您的指使命宫司去做了,已然分发到各宫之中。皇后娘娘这份儿,是要华贵大气的,礼制上更不能有一点错处,所以,宫人们做的久一点,今日午后,也该送来了。”
第三四七章 其中误会
“哦,是这样啊。”
皇后揉着太阳穴说。
“皇后娘娘便安心吧,宫内宫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等着后日的夜宴,咱们的大楚大放异彩呢。您这几日安心吃御医的药,早日恢复康健才是啊。”
庞美人妖娆地笑道。
皇后点头:“妹妹说的是,那,我这几日便享享福了。”
送走了庞美人,黄嬷嬷走上前来。
“娘娘可想再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吧,听她们这婆媳二人说话,我的脑子还真的疼了起来。”
“要奴婢说,娘娘其实不必这般避嫌,您是中宫之主,问上一句也是应当的。夜宴上到底还有许多使者大臣,若真的闹得过分了,丢的也是大楚的颜面啊。”
皇后笑了笑:“就是要她丢了颜面,才会方寸大乱。这庞美人平素深得圣上宠爱,宫里其他的嫔妃敢怒不敢言,这样就罢了,可是她竟怂恿自己的儿子,做出坑害皇嗣的事情,便是圣上,也容不下她。”
“你以为毅儿的事情,圣上就这轻易地放过了她和四哥儿了吗?皇位最怕的就是被歹人觊觎,疖子总有冒头的时候,本宫催一催,他们也能冒的快一些。否则等毅儿回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皇后娘娘,还是最看重九哥儿的。”
黄嬷嬷说。
“哎……”皇后叹了口气:“早知道五哥儿不中用,他的耳根子软,又心胸狭窄,本宫将他视作亲生儿子,他却反过来帮庞美人之流做下杀害兄弟的丑事。他本就是个守城之主的资质,圣上不看好他,本宫想着等他年纪再长一些,就给他求一块封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不曾想,本宫精心教养的好儿子,竟将本宫当成了杀母仇人,着实让本宫心寒。”
“皇后娘娘又不是不知道,那庞美人的嘴是最喜欢搬弄是非的。宫里的娘娘们,被她笼络不就是因为听信了她的鬼话嘛。五哥儿是个心善之人,他现下人生失意,正是娘娘好生安抚的时候。或许少了谗言,他就能改邪归正的。总不能自小教养在身边的孩子,就这么丢了,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嘛。”
皇后沉默了良久:“罢了罢了,你去将本宫收藏的马上护具给他送去吧,就说,本宫会替他向皇上求情,让他一并跟着去猎场。至于咱们的母子情分,就看这孩子怎么想的吧。”
黄嬷嬷欣慰地笑道:“奴婢就知道,娘娘是心软的,是疼五哥儿的。奴婢这就去把娘娘陪嫁的那套护具给他。五哥儿见到了,便可知娘娘的心意了。”
皇后躺在床上,想起了段景风的娘亲。
宫女王氏,曾经是她的救命恩人。
皇后叹了口气,因为她的识人不淑,才让王氏被诓骗自己的纳兰珠所害。她答应过王氏,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这个使命,她一直坚持至今。
段景风,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孩子。
她何尝不知道,这孩子自从被庞美人蛊惑,就渐渐与她疏远,表面上是十分懂事得体的孩子,其实,这份懂事大半是为了讨好她,保全自己。
她既心疼段景风,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多,又不忍心告诉他,他的母亲曾经是罪女……
皇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潜藏在她心底里最难以释怀的伤疤,那件事后,她再也没有办法怀孩子。
她还记得,王氏跪在她的膝前,真挚地说道:“娘娘不能再有孩子,奴婢为娘娘生孩子。奴婢的孩子就是娘娘的,娘娘不要伤怀。”
庞美人和乌晓慧回到了自己的宫中,庞美人喜上眉梢,指了指旁边的软塌,上乌晓慧坐下。
“这次你和瑜儿收获不小吧,听说你姨母家的弟弟帮了不少忙,本宫要好好赏他。告诉他,事成之后,我会求皇上给他一个官位的,能不能成才便看他自己的了。”
乌晓慧也很开心:“儿臣替表弟谢过母妃。”
“谢就不必了,只要他能为本宫办事,以后少不得他的好处。夜宴采买的事,你做的很好,尤其是那份账簿,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儿。江南那边你打点得如何,可都把银子送出去了?”
“儿臣都做完了。江南的商户原本就和家父以及当地官员有关联,现下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也是他们举荐的。所赚银钱,大到知府,小到亭长,全部分出去了。现下,那儿的臣子都感念夫君呢,想着什么时候找机会报销夫君的赏识之恩呢。”
“好!”庞美人得意地笑道:“只在京都城内弄权得势有什么用,像德妃那般眼界低,迟早是要吃亏的。与其故步自封,不如将注意力放在外面。这样,圣上也不会觉着咱们拉拢朝臣,外面的人心,咱们又得了,一举数得,岂不乐乎。”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得了,你也别捧着我,哄我开心了。这件事做得好,对你也有帮助。之前你贸然去动云歌,实在愚蠢,圣上恼了你还罚了你,终究是没有严惩,还将这么重要的活又给了你做。若你这次办好了,也算功过相抵,在圣上面前也算得了脸不是。”
云歌的事,可以说是乌晓慧的毕生的污点了。
现下京都城中,大家都知道,她乌晓慧表面上是一个大家小姐,其实背地里做毒药害人的勾当,认为她心狠手辣。
这也怪她,当初嘴上没有把门儿的,出了宫,就将自己在皇后宫中的见闻以及自己得了个好差事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别人。
本来是炫耀好事的,结果自己造出了声势,却全部用来欺辱自己了。
她被皇后关在皇后宫中,想来宫外的话说的多难听的都有。
乌晓慧惭愧地点点头:“母妃说的是。”
“那个叫云歌的小奴如何?”
“已经和端王搬进了旧王府。”
“我是说,她人如何,可真的有你们想的那么忠心?”
乌晓慧愣了一下:“母妃的意思是……”
“湘人,怎会给楚人办事。只要是一个人,就会有欲望,你只要满足她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难呢。”
第三四八章 最近时局
回府的路上,乌晓慧不断揣度庞美人这话的意思。
她明白庞美人是怎么想的,云歌是段景毅的心腹,时常带在身边,如果云歌成了自己人,那么解决段景毅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可是,不知怎的,乌晓慧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个云歌,她不过见了两面,已然让她心中发憷。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奴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能任由她毒死自己,却利用这件事保了她的性命。
这绝对不是自己心思单纯,巧合救了她的性命,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警告她务必离那个女奴远一点才好,越远,越好。
……
与段景毅敞开心扉,坦诚布公,云歌和他的关系缓和了许多。阿紫见段景毅态度转变,没有再对云歌表现出任何疏远的意思,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她从心底里是不希望云歌是敌人的,可是出于对段景毅的保护,她不得不说出实情。若真的是风云阁想要对段景毅不利,至少应该提前预防才好。
好在,云歌不是敌人,还是朋友。
没有外人在时,四个人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战肖向段景毅报告了许多在京都城中打听来的消息。
“南宫爠最近去了一趟矿山,身边带的都是死士,沿途不曾住过客栈驿站,而是选择在山中田间扎营,青竹的人传回消息,说他在郝府内小住了一日,又更改了许多路线回了京都城。看来,南宫府对矿山一事还是十分担忧的,竟然让南宫爠亲自跑一趟。”
段景毅说:“那南宫爠是郝家的支柱,郝夫人不得宠,却生下了南宫府唯一的后人,让他去警告郝万山,是最好不过的了。我猜想的不错,郝家注定是要成为弃子,不过南宫爠不会做绝,定会将郝家的男丁留下,此番去,大概就是安排后路。”
“南宫爠身边的人警惕性很高,青竹的人不能跟得太紧,他们具体的谈话内容,还有后路是如何安置,并未打探得到。人先回来禀告,如果大王需要,他可以即刻回去彻查,相信会有结果。”
段景毅摇头:“揪住郝家不放,就正中了右相的下怀。郝万山对他们来说无用,那座山才是最有用的。”
“我叫人回去看着?”
“不必,父皇既得知此事,他必定不会让他们行乾坤挪移之法。父皇生性多疑,我太过积极,反而会让父皇觉得,是我故意在找丞相和乌家的麻烦,于我无益。你将人调回来,重点看三哥府上的意思。”
战肖微愣,不明白,为什么段景毅忽然把重点放在了段景瑞的身上了。
云歌也看向段景毅,他面色平静地分析:“右相一直是三哥的左膀右臂,右相与乌家联合做下此事,不知三哥是否参与其中。我要你去盯着他,看他如何动向。”
战肖了然:“好,我着人去办。”
“还打听到了什么。”段景毅问。
战肖继续说:“楚上卿徐斌与丞相府交往甚密。”
段景毅地看着战肖:“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徐斌时常出入南宫家后门,敲门无应声,管家直接给开的门,一看便知是事先约定好的。臣调查了此人许多,发现他出身寒门却家宅万贯,在外只着官服,私下在府中就换上绸缎豪服。楚上卿官阶尚低,同级的官员家中只能顾一个管家一个下人,三两个婢女罢了。可这徐斌的家中,却赶上士大夫了。”
“我与蔡康拜访京都寒门,曾与他见过一面,此人学识渊博,又有远见,不像是贪墨敛财之人。”
“臣也觉得不可能,便到他的老家去查了一查,还真发现了不少的东西。他的父母早亡,是两个叔父供他读书,送他进京都。都是农民,家中不过二亩良田。可打听了村民才知道,自从这徐斌进了京都做官,徐家的情况便越来越好了。表面上,两个叔父还住在破败的房子里,其实,在百里外的屯子里早已置了宅地,转成了商籍。”
阿紫不解地问:“可是,如何做农户,又做商籍,这岂不是有了双重身份,大楚律例明确规定是不许的呀。”
“这正是古怪所在。”段景毅说。
云歌想了想说:“户部侍郎途霓,没有他的准许,下面的人应该不敢这么做。”
途家是段景瑜和段景连的支持者,途家上下全部为瑜连二人马首是瞻,再一次,南宫家和段景瑜段景连刮连上了。
云歌的话,让饭桌前的人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阿紫率先开口:“这南宫家到底是谁的人啊,他一方面对三皇子唯命是从,一方面,又暗地里和庞美人的人私相授受。如此摇摆不定,三皇子会准许吗?”
段景毅眯了眯眼:“或者说,这些都是三哥授意的。”
自从云歌说段景瑞会成为未来的大楚皇帝,段景毅就没有办法忽略他的存在。
段景瑞的表面仁善,或许只是他在权谋争斗中的伪装,说他利用南宫家,从侧面瓦解段景瑜和段景连的势力也不无可能。
乌家、途家,这样誓死效忠庞美人的世家,都和南宫家有着利益上的牵扯,那么,作为合作伙伴,南宫盛很容易就可以得到他们中饱私囊的证据。
如此,不失为一种快速有效的解决方法。
到时,南宫盛完全可以以间者的理由全身而退。
等到段景瑞登基,就没有人会再来追查此事了。
段景毅深吸一口气。
云歌的‘预言’就像一层窗纸,一下子捅开了,整个世界都变得清凉了。
对于现在的段景毅来说,段景瑜和段景连都不是最重要的了,他们只是暂时的阻碍,而段景瑞才是最终的敌人。
一个能成为帝王的人,绝不是临时起意,这般看来,也能解释为何南宫盛如此亲近段景瑜和段景连,段景瑞却不管了。
“大王,”云歌适时开口:“在没有证据之前,任何说法都为时过早。只是奴婢不懂,南宫家要徐斌做什么,还大费周章,通过途霓给他的家人改户籍。徐斌是寒门子弟,是否有大用处,才会让右相如此积极。”
第三四九章 真正所需
云歌的话一语点破了玄机。
段景毅支持寒门,蔡康也在寒门子弟中有极高的威望,徐斌这样的暗子,势必是冲着段景毅来的。
战肖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消息传出,说南宫府的二小姐最近闹得极凶。听下人们传话,说这位二小姐南宫妮喜欢上了府内管家的儿子,还私定了终身。可丞相,似乎想将二小姐许配给徐斌……”
“都到了嫁女儿的地步?”现在不止是阿紫,连云歌都极其不解了。
她记忆中,这个徐斌和丞相府扯不上一点关系,若他做了丞相府的二女婿,势必会进云祺的圈子,云祺不会不知道。
而且,这个徐斌的仕途也不好,至少官爵没有超过云家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在朝堂上有所建树,否则,云祺也不会毫无印象。
因为这点,云歌就没有在乎徐斌这个人物。
可是现在,南宫丞相动了联姻的念头,她又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南宫府是大户人家,不会随便传出嫁女儿的绯闻的,那样不仅侮辱了女子的声誉,也会让南宫府抬不起头。既然传出来了,那就说明,南宫盛是这么打算的。
南宫家的孩子本来就少,大女儿南宫妮嫁给了段景瑞做夫人,南宫爠则是至今仍未娶妻,南宫玛也是留在家中待嫁,这两子一女的人丁,在联姻盛行的大楚可不是一件好事。子女的婚配,那必须慎之又慎,不容出一点差错。
南宫盛现下竟然想将自己唯一未嫁的女儿许给徐斌……
为什么,现实和记忆出现了偏差呢……
难不成,是自己的出现,打乱了京都本来的变化,让段景毅的寒门和世家的较量升级了,所以,才会改变未来?这个徐斌以后会有大动作吗。云歌不由得开始担心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情况应该不会发生才对,毕竟她并没有主导段景毅带蔡康回京都的想法,只要蔡康回京,双方阵营的较量就一定会发生。
怎么会忽然跑出一个徐斌呢。
“再者,就是邵琪公主和江深的关系了。表面上,他们十分和气,但是似乎邵琪并不待见江深,每每回到使馆,便让江深躲远,不许与她一同用饭,也不能参加使者的聚会。至于上次的联姻之事,看起来像是江深一人的想法,邵琪因此大怒,还在使馆里公然打了江深的板子。昨日从使馆出来的御医回禀,说江深的板子伤的不轻,已经有了溃脓之势。”
“他初提出,我便送信给八哥,让他佯装出事,果然这一招还算有用。八哥家底清白,母亲罗美人也是书香门第,八哥自小勤习灵力,无意于朝廷纷争,一心为大楚。父皇十分喜欢八哥,不会让他因为一桩可有可无的婚事而白白赔上性命的。”
说起八皇子段景镇,段景毅的眼中还是有许多崇敬的。
那时他还小,与他年龄相仿的段景镇已经可以跟随云度出入战场了。他非常羡慕,却不敢提出。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
直到去了端国,初到那儿时,他还需处处仰仗母后,可是段景镇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出兵神速帮他镇压了不少次反叛。
段景毅始终记得,那个马上的少年,面容黢黑,却阳光快乐。
“到了端国好呀,你不是一直想上马吗?现下,你有的是机会了。等你的端国兵强马壮,八哥过来给你当将军。”
他豪迈地仰头,喝了半袋子的马奶酒。
浑然忘了,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从回忆中抽出,段景毅说:“也许是一出苦肉计。”
战肖点头:“臣也是这般想的。这个邵琪公主是大齐非常有经验的使臣,不仅周游五国,还对五洲大陆外的灵族十分熟悉。她的计谋和城府,绝对不是普通的人能够算计得进去的。在邵琪公主的面前,江深根本没有放肆的资格,涉及到公主的婚姻大事,他本不敢擅作主张。想来,他们这般做,必定是有深层的含义的,只是我们,暂时还没能查出。”
“只是简单的查证,当然查不出什么。母后说到邵琪,每每都有所畏惧。她虽是妃嫔所生,地位不及母后高,可却能让大齐皇室给她如嫡出公主一般的尊荣。哪怕她被流言诟病,大齐的皇室也愿意为她掩盖克夫之说,还给她一座单独的府邸居住,随意可以出入皇宫。当年如果不是母亲嫁来了大楚,她极有可能跃居母后之上,先行封号。”
段景毅说起邵琪,还是心中抗拒的。
阿紫担心:“这个人这般厉害,她与太后娘娘本就有嫌隙,若心中还存着积怨,一定会与大王为敌。那江深不就有和四皇子六皇子勾结的嫌疑嘛,若这邵琪公主也……”
接下来的话,阿紫都不敢说下去了。
云歌对邵琪不甚了解,不过,看段景毅和端箬毓对此人的评价都如此高,可见是个难缠的对手。
云歌准则,不能抵抗的人,就暂时做朋友。
邵琪是各国尊敬的使者,在大齐的地位高,在五洲大陆乃至灵族都有所涉及,这样的人,见识比她这个只有云祺视角的重生之人的眼界高上许多。
或许,她会成为云歌的一个非常有用的帮手。
“不会。”云歌说:“邵琪公主出使各国多年,这些小伎俩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是齐人,一定会为齐国谋利。大楚与齐国最近大小的战争不断,对手就是段景连带领的军队,以及乌家的边境兵,邵琪公主又怎么会和与自己对峙的势力交友呢。她是皇室之人,就会有皇室的骄傲,如此卑躬屈膝,等同于羞辱自己的国家。”
段景毅也赞同。
“不错,江深有可能,但邵琪绝对不会。”
邵琪是刁钻任性,也对端箬毓这个嫡出公主不敬,但在大是大非上面,她还是能够拎得清的。
段景连自从封为连王,前往封地多与乌家军联合与齐国边境发起冲突。
第三五零章 刺杀阴谋
齐国边境百姓受苦受难,身为齐国公主,不杀了他们泄愤已经是仁慈,又怎么可能受段景瑜一点小恩小惠就与敌人勾结呢。
“大王,”云歌说:“与其去揣测他们是否会和四皇子等人合作,不如想一想,我们能给她什么。”
“邵琪公主出使大齐也不是奇事,可是,她带上江深,就让人不得不揣测用意了。两国交使,一为互市,二为征战。这两个方面,楚齐两国都存在。她更想的,该是发展贸易,而非继续争斗。齐国大败小败数百次,现下最要紧的是恢复交战区的互市,让齐国边境的百姓能尽快走向正规,不致流离失所。这,便是邵琪公主最想要的。如果大王能给她,那么,她也不会拘泥于儿时姐妹之间的小矛盾,而置大局不顾的。如此这般,便断了有心之人的念想,或许邵琪公主还能出手帮一帮大王,作为交换。”
“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
段景毅吃了一口包子,有些沉重地说:“楚湘征战多年,齐国却总是轮番挑衅,对齐国的制裁,也是维持边境安定的一种方式。父皇没有迅速恢复交战区的贸易往来,就是因为这点。即便是一直被父皇尊重的三哥,想来也不能让父皇心意转圜。且这样做本身就是对大楚有利之事,我楚军为胜军,无需做出让步。”
云歌点头,段景毅说得也有道理。
恢复互市,让大齐的边境恢复元气,他日,他们定还是要继续骚扰大楚的边关的。只有让对方疼了,怕了,真正的伤到了,才能进一步制止战争,维持边境安定。
僵局就是这样产生的。
不过,不是难题,也不会值得去解决。
“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云歌信心满满。
战肖将京都内的情况又说了一些,包括寒门子弟主动去与蔡康联系,借着给瑞莱悼唁,蔡康已经建立了很强的人脉,足可以一呼百应。
再者就是段景瑞。
他一向以谦谦君子自居,他从不参与任何斗争,也不像庞美人和他两个孩子这般激进。在乌晓慧毒害云歌这件事上,他也是持中立的态度,将问题的影响减少到最低。
这样的做法,很符合凤昭帝的心意。
这也是为什么,凤昭帝会将春猎的事交给他处理的原因。
段景瑞一直忙于猎场上的安全,以及战马的调度,没怎么回京,亲自住在猎场上,安排大小事宜。
看似毫不在意,其实,他和皇后的做法不尽相同,都是站得远,以防惹火烧身,却期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凤昭帝容不下阴险之人,却能容下聪颖之人。
段景瑞就是这样一个,心思敏捷,为人聪慧的皇子。
他的年纪在诸位皇子中又最长,心思更为成熟,凤昭帝对他的信赖其实早已高过了段景瑜和段景连。
段景瑜心思歹毒,凤昭帝才会将那地牢交给他来看管,事实上,这就算是摒弃。
可是,庞美人之流被权势弄昏了头脑,却总以为,给段景瑜更大的权力,这是重视,才会逐渐轻敌,最后成为段景瑞的手下败将的。
段景瑞这一点,还是让云歌十分佩服的。
不过,让云歌不得不在意的是,接下来可能发生悲剧。
那,就是二哥云尔。
今年的春猎,因为湘国和齐国的战役,大楚都全胜,而变得格外盛大重要。
猎场上的人,也就复杂了许多。
段景瑞百密一疏,竟然放了一伙刺客进入围场,刺客伤了不少人,目标主要是段景瑞。
云歌记得,当时云祺正在猎兔子,就听到林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她见到负责保卫的御龙军和御龙军纷纷向林中跑去,便知道发生了不小的事故,赶忙也随着御马过去,就见到,二哥云尔倒在了血泊中,已然不成了。
云尔,是云家第一个没的人。
当时的云祺气得发晕,险些在凤昭帝的面前失仪,她非要亲自查明缘由,结果发现,那些刺客是冲着端王段景瑞来的。云尔哥哥当时与他正在一处,便缠斗了起来,最终寡不敌众,死于非命。
那时的云祺,觉得二哥哥的死,都是因为段景瑞。心里对段景瑞的好感全都没了。
还是后来,段景瑞特地去家中百般慰问父亲母亲,与云家的关系便亲近了起来,至此,云祺和段景瑞之间的感情便缓和了下来。接触之后云祺还发现了段景瑞的不少好处,入国子监后,云祺更是对他心生仰慕。
云歌想方设法来到京都,目的就是阻止云祺不要爱上段景瑞,这是一切祸端的根源,她必须制止。
但是,抛开未来会发生的悲剧,云歌不得不想,段景瑞是负责猎场安保的,又是如此盛大的盛会,又怎么会让刺客忽然闯入呢。
刺客进了猎场,一不刺杀凤昭帝,二不借机伤害使者挑拨各国关系,只是单单对段景瑞动手,这又是为何呢。
再联想到春猎之前,段景毅无端遭受数次刺杀,段景瑜已经被列为重点对象,被凤昭帝提防着。
段景毅是不受宠的皇子,凤昭帝不想闹大,惹各国耻笑,便暂时搁置没有处罚,那么,在各国使臣的面前行刺,凤昭帝便不能坐视不理了。而且选择的对象还是段景瑞,凤昭帝最看重的皇子。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冒险便不会达成目的。
假设,猎场之事都是段景瑞做的,而不是段景瑜,那么刺杀,便变得非常容易了。他只需要自导自演一个闹剧,让凤昭帝自己产生联想,前后呼应,段景瑜就不得不除了。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自从春猎之后,段景瑜就被封了藩王,直接远离京都了。
哪怕后来,凤昭帝病重,他借故探亲回京,可那时,京都上下早已物是人非。
这一切,都是凤昭帝秘密处置的,表面上,是因为段景瑜救驾有功,刺客来时拼死保护凤昭帝,就在没有战功的情况下给了藩王的封号,赐了封地。
第三五一章 保护云祺
那时的云祺将心思全部放在云尔哥哥的死上并没有在意,也没有理解父亲在刺杀事件之后,见段景瑞时十分复杂的神色。
现在想来,细思极恐。
见云歌表情不对,战肖问:“云歌,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这一瞬间,云歌下了一个决心,她要救二哥哥。
段景毅看出了云歌的神情,一定是遇到了大事,只是,在阿紫和战肖的面前,他没有追问下去。
阿紫负责旧王府内伺候人的筛查。
安蓓是个细心的人,所有的下人都是从安蓓精挑细选来的,是家底清白的,有的是从皇后的宫中退下来的,在宫外定居,有的,则是原来伺候端太后的,没能带走,就分到了宫中做事。伺候近身的,都是云府原来的院子里的人,总之,没有一个不妥帖的。
安蓓也很聪明,她选的人,都是与段景毅亲近的,却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人或是郦妃宫中的。
她与段景毅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现下暂时是合作关系,若是查到真相发现段景毅也要对段景宸的死负责,那么她也不会手软。
阿紫介绍完每一个人的情况,这顿饭也算是吃完了。
“刚才你想到了什么。”
众人散去后,段景毅才问云歌。
云歌如实地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段景毅有些惊讶:“你说什么,三哥会设计一场刺杀,云尔会死?”
云歌表情严肃地点头,只是说这是她的预感:“奴婢感觉非常强,若按着这个事态发展下去,云家与三皇子的关系会变得亲密。尤其是云七小姐……”
云歌看着段景毅,轻声说:“奴婢记得,大王曾经说过,您与七小姐有婚约?可是,在云府的时候,奴婢却不见大王与那七小姐多接触。”
段景毅也不隐瞒:“不过是长辈们的玩笑话罢了,这种指腹为婚本就不作数,而且,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
“大王不得不重视。”
云歌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给您找的这份姻亲,是极好的。云家只有一位小姐,那就是七小姐云祺。有了云家的臂助,大王才能在京都城内站稳脚跟。若让三皇子抢占先机,那以后可就麻烦了。”
“云太尉不是这种人,他会支持对的一方,而不是娶他女儿的一方。至于那七小姐的婚事,我更希望能遵从她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成为家族权势的牺牲品。若她真的喜欢三哥,我也是无所谓的。”
“大王!”云歌有些恨其不争:“大王一味纵容,会让云家遭受祸事呢,大王也要执意这么做吗?”
“什么意思”,段景毅见她言之凿凿,皱眉问:“你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她不是预感,而是亲身体验过。
那段痛苦,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亲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她却没有办法制止,她以为这是云家的命数,殊不知,全部和那个她一心相对的人有关。
直到最后,她才知道,原来云家是断送在她的手中,她没有办法改变,没有办法让坏人以血还血,只能默默地、带着肮脏死去。
那种感觉,她可全是亲身体验过的啊。
云歌眼中的恨意,让段景毅心中发颤。
他还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杀意。
他还以为,这份杀意是来自于对未来的预感。
“大王不娶云小姐也可以。”
云歌默了一会儿说:“那也定不要让三皇子娶她。三皇子是想利用云家的军权,定会刻意接近云七小姐。大王既想让她得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和美单纯的姻缘,便不要让她搅入这场浑水。如此,大王可愿意配合?”
段景毅心存善念,不想靠着联姻这样老掉牙的手段,去得到云家。云歌也知道,云度是个高洁之人,他与段景毅算是惺惺相惜,也绝对不会因为女儿嫁给了谁,就与段景毅反目成仇。
否则,后来也不会出现兵临城下,看似反叛的举动。
云歌想来想去,这样也好。
以云祺的性格,她更适合一个普通人家的男子,而非皇家子弟。否则,同样的故事很有可能再度上演,与其让她囚禁在皇宫之中,每日过着笼中之鸟的生活,不如尽她所能给云祺自由。
只要段景瑞不娶云祺,便可以避免十年后的那场杀戮,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
“当然。”
段景毅说:“这便是我的想法,如果云祺妹妹能远离权势斗争,找到可心的姻缘,我自然愿意配合。我想,这也是云太尉内心的想法,所以他才始终对求亲之人模棱两可。”
得到了段景毅的肯定,云歌放心了许多。
“此次春猎,云七小姐会与三皇子相熟,而后国子监,三皇子也会特地接近七小姐。大王需要找机会阻止,奴婢也会见机行事。”
段景毅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为何会对云家格外不同。”
他的问题让云歌一愣。
“之前在云府,我便觉得有不同,你对云府的环境熟悉,又特别针对卢婵。云祺的事情,你了如指掌,连带着她派遣了谁去给卢婵,你都十分清楚。似乎,你对云家的熟悉,大过了你对京都城的熟悉。”
段景毅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云歌那日对他说的,对他的了解,似乎都有旁人佐证。
可是当时具体还有谁在,段景毅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奴婢来到京都城之后,就住在了云府,所以预感比较多吧。”
云歌模棱两可地回答:“大王,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即便没有这份预感,也不能让三皇子得到云家这份底牌。表面上京都城内,德妃与庞美人各居一隅,其实,庞美人之流已然是强弩之末,并非大王最大的隐患。大王需要防患未然,主动出击,才能险中求胜。”
段景毅收回思绪,点头说:“你说的不错,至少,不能让云家搅进这滩浑水。”
第三五二章 他的守护
云度是段景毅非常敬重的前辈,他也是京都大世家中,少有的还保持本心的人,身处污泥之中,还能有这般心气,着实不易。
所以,段景毅十分珍惜。
……
月色朦胧,战肖坐在院子中简单地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
这是他在与青竹的人刺探丞相府时,为了避免被发现,将自己塞进墙角,擦伤的。不严重,可因为长久浸在寒冷和汗水中,有些发炎了。
云歌见状,走过去,递给战肖一瓶药。
“这是我做的,用草药磨成的干粉,混了菜籽油洒在伤口上,很快就可以痊愈的。”
战肖是段景毅的贴身亲信,他找来好药是非常容易的,不过,因为是刺探相府时留下的伤痕,他定然不会寻医问药,只是简单清理便罢了,所以,云歌见他说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抬着胳膊,就知道,他的手臂上肯定是受了伤了。
战肖接过药瓶,轻笑道:“说起来,孙亭玉一直称你有天赋,想要收你为徒呢。看来他的眼光不赖,只借你几本书,你便能处置这些小伤小痛了。”
云歌也是后来听阿紫说才知道的,孙亭玉在云歌修养的那段时间,给她的书并不是成本,而是孙亭玉自己编纂而成的,里面都是干货。尤其是对灵力者如何治疗,如何修复灵石,如何制止灵石反噬,等等诸如此类的药方,他全部记载周祥。
而这些,全部是云歌需要的,云歌在那几天的高强度背习之下,医术上大为长进。再加上,她本身就具备中医的知识,融会贯通,是轻而易举的事。
战肖想也没想,就拿过来,涂抹在了伤口上。
菜籽油减缓了药物对伤口的刺激,战肖也是一个耐得住疼痛的人,表情上,看不出有任何反应,依旧那么平静冷峻。
云歌觉得,战肖和她有些疏远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秘密。
战肖也觉得如此。
他还担心,云歌如何过得了段景毅。可是,段景毅知道她和风云阁的关系之后,非但没有对云歌避而远之,反而还更加信任了。
这让战肖感到不解。
他不知该为云歌高兴,还是该为她担心。
这一切,都超乎了风云阁的计划。
原本,他们只是想让她活着。
可是云歌现下还被封印着,主观意志不受理性的控制,她不知道,她每走一步,都会给风云阁带来多少要危险。
若是再让旁人知道,她的风云阁少主的身份,那么,风云阁就再也不是五洲大陆上中立的组织,而会被人提防诟病,这不是战肖的本意,也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他想制止她,让她简单的生活就好,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不知该如何提及。
“今天的月色,可真美啊。”
抬头,战肖看着云歌在仰头欣赏着皎洁的月色。
他也随着笑道:“是啊。”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清净悠闲的月光,杀戮在湘国境内不断蔓延。
“我是来救你的。”
一个冷峻的声音从天而降,刀锋在距离他眼眉不到一指的距离,战肖见到那人像地狱的使者一般,黑色的斗篷带着强有力的灵光,将围攻在他身旁的歹人全部掀倒在地。
伴着哀嚎声,他的后背被人猛地提上了马背,他侧头看去,发现一个小女孩儿正悠哉地看着他,仿佛周遭的杀戮,都不会影响到她的单纯可爱。
尤其是那双眼睛……战肖侧头看着云歌,她什么都变了,只有那双眼睛,一点都没有变。
“我知道你与阿紫都想帮我。”
他听到云歌恬静的声音,微愣。
“但是,接下来的路,是我必须要走的,哪怕会遇到再多的危险,我也必须这么做。”
这几日,云歌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大致明白了,段景毅为何会开始怀疑自己。阿紫忽然失踪,是去调查她的底细,再加上安蓓的有心提醒。
至于战肖在整件事里扮演者什么角色,云歌心底里也有了大概的猜想。
她还有两个身份没有解锁,这与她现下体内的禁忌有很大的关系。
战肖是否与其中一个有关,阿紫又调查出了什么,让段景毅忽然变得敏感多疑,这些,云歌暂时也还理不出头绪。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不管她的另一种身份有多么令人担忧,她都不能停止现在的脚步。
战肖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
“那,战将军会一直帮助奴婢吗?”
云歌挑眉问。
战肖再次点头:“会。”
不只因为救命之恩,还因为她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给过他家人般的温暖。
……
夜宴当日,整个京都城内都格外热闹。大街小巷里的百姓们,都纷纷上街,看官家的热闹。
午时一过,各大世家的车马纷纷前往皇宫。
大小官道上,能见到京都城里所有的官。他们有的是爵袭车马,马车的四脚露出的猛兽,头数越多越代表官阶富贵。再往上还有八角马车,这便是皇亲国戚,与皇室沾着亲戚的贵族又分许多等级,最末等的八角上全部是猛兽雕刻,最富贵的,是八个角上都挂着铃铛。铃铛上的蛇纹栩栩如生,随着马车的震荡,叮咚作响,十分好听壮观。
车马后的礼品,也能见证这户人家的官阶等级。二品以上,后面至少要跟着三十人的送礼队伍,小到首饰布匹,大到奇珍异兽,关在笼中颇为惊奇。
“娘亲,那个是什么呀。”
人群中,一个孩子兴奋地问道。
那妇人赶忙拽回孩子指出去的手指说:“乖娃,莫要指,那是猎熊,小心要吃人的。”
孩子被吓得瑟缩了一下,再也不敢看了。
达官显贵们送上的野兽,可以教化的会被放在宫中的乐园中让宫人们赏乐。实在有危险性的,便会被剥皮抽筋,做成袄子。鉴于中间状态的,被凤昭帝和嫔妃们欣赏之后,就会送到猎场,作为春猎时的彩头。
往年,献上许多野兽,都是这般处置的。只是今年是大楚的战胜年,有庆功的成分在,京都的官员们都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从各地搜罗来许多猛兽。京都城内的百姓,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但还是有很多野兽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第三五三章 大楚夜宴(1)
乌家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乌晓天。
乌晓明作为乌家的长子,已经提前进宫和乌闵镐拜见凤昭帝了,乌晓天作为嫡次子,则负责给乌家撑门面。
乌家的队伍,可以说是京都城中数一数二的壮观了。
旁人都是三十人数之多,而乌家,则足足扩了三倍。
并非是乌家故意炫耀,而是三分之二的人都用来护卫队伍中那只庞然大兽了。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阵惊呼,他们实在是被眼前的野兽惊呆了,那硕大的牢笼,比京都城里一半以上的房子都要高,手臂一般粗的牢笼外还加固了数层铁链。百姓们只能从缝隙里,看到这庞然大兽的样貌,只是冰山一角,已经让人瞠目结舌。
只见,这只野兽足足有四层楼那么高大,脚掌宽厚,指甲粗壮,锯齿獠牙目光锐利,额角的那只粗壮的角,在空中随着车轮的转动不断地上下晃着,仿佛随时都可能挑开牢笼,夺门而出。
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显然是处于半梦半醒间。野兽被进献给宫中,是需要提前用药麻痹的,可即便是麻痹的状态,它还是让人望而生畏。让人只见它一面,就不由得心生臣服之心。
这野兽还周身布满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七彩的光芒。偶尔鳞片撞击到铁笼的笼壁,坚硬的材质和铁杆碰撞,擦出巨大的声响,俨然能迸发出火星。
有眼尖的人,一眼便猜出:“我的祖师爷啊,这该不会是上古神兽吧!”
听到上古神兽这四个字,人群之中掀起了不小的骚动。
上古神兽只活在传说中,能亲眼见到的人寥寥可数,如此这般在笼子中见到上古神兽的,更是少见。
上古神兽,之所以被称为神兽,是因为它的体格超乎寻常的巨大,攻击性也是普通巨兽的数百倍之强。上古神兽非人族能够对抗,所以五洲大陆极少出现,一般都在灵族的山野之间,尚能见到一二。
传说中,神兽的血肉具有仙力,能够让人延年益寿,神兽的牙齿骨骼,也是千载难逢的药材。更加让五洲大陆灵力者垂涎的是,神兽的鳞片,是制作灵物的最好材料。用神兽鳞片做出的刀刃,削铁如泥,所向披靡,若被灵力者使用,短时间内便能做到灵、物一体,极大地加速了灵力者的修为。每多使用一次,他们的灵石都会得到很大的提升,是修炼灵力的不二之选。
这样的东西,在市面上是喊到天价的,便是宗师级别的人物,手上都未必能得到这一件神兽鳞片制成的兵刃。
如此这般看来,就可以知道乌家的这份重礼是有多么贵重了。
眼前的神兽,身形巨大,可分无数血肉,做成无数珍馐和药材。再加上它身上数不胜数的鳞片,每一片按一百金来算,这一个神兽就能让人富可敌国了。
现下,乌家竟将如此贵重的东西,当成礼物献给了宫中,这着实让人瞠目结舌,震动不已。
乌晓天骑在马上,看着周围的百姓们惊讶膜拜的神情,心中很是骄傲。
他很喜欢父亲和兄长给他的这份工作,去圣上面前拜见,他日日在朝堂上都能做得,可是护送神兽游街这件事,他可是第一次做。
这样露脸的事,怎么能少得了他呢。
乌晓天是个十分喜欢张扬,放浪不羁的性格,少了些许沉稳,这点不及乌晓明。不过,他确实是修习灵力极有天赋的少年,小小年纪,已经位列大将军,灵力突破六品上,是个难得一见的将才。
凤昭帝看中了他的勇敢无畏,给过他许多次战场历练的机会。乌晓天每次都身先士卒,立下赫赫战功,已然成为京都中为数不多的,升迁极快的将才。
其实,乌晓天只不过是好大喜功,他喜欢任何出头露脸的事,不仅仅局限于打仗。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卢婵看到。
人群之中,一双十分崇拜的双眸看起来格外显眼。不过,她不是在看那神兽,而是寸目不离地看着乌晓天。
卢婵喜欢乌晓天,她第一次见到乌晓天,是在一次比箭的赛场上。他独占鳌头,竟能将与他一般高的箭拉得圆如满月,一箭正中靶心。
那局的彩头是一根琉璃钗子,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是相府小姐陈都都亲自奉上的好彩头,上面一对并蒂花,象征着美好的爱情,是许多女子毕生所愿。
她初到这种场合,不知该如何自处,远远地看着他拿到钗子,心中满是崇拜。
乌晓天得了钗子,扫了一眼众人,最后,那双温柔的双眼,就落在了卢婵的身上。
她至今仍记得,乌晓天向她走来时,那英姿飒爽的模样。英俊的面容,高挑强壮的身材,刚劲有力的手,拿着那支女儿家才能用的钗子,显得有些笨拙。
他在她的头上比量了一下,脸上满是满意的笑容:“嗯,正合适,这首饰可真配你。你是云家的小姐吧,不如,就送给你吧。”
他本想直接戴在她的头上的,可是考虑到女儿家的名节,就交到了她的手中。
第一次,卢婵在这种场合里被人看到,乌晓天,是第一次看到她的人。
她双手捧着钗子,心中激动的心情,几乎要让她晕厥。
这种被人尊重,被人在意,被人赞美的感觉,真好啊。
卢婵看着乌晓天,骄傲地骑在马上,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
她摸了摸头上的钗子,脸颊不由得红润了起来。
“小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府吧,老爷若是见我们擅自出府了,一定会生气的。”
伺候在她身边的婢女可无心看这些,她焦急得要命,却又改变不了卢婵的心意,正四下看着如潮水般的人群。
按着这个状况,她们逆流而上,要挤出去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呢。
云度的命令是,不许卢婵出府,半年内不许她参加任何公子小姐们的活动。
今天,不是卢婵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来看乌家二公子,她可不敢擅作主张带着她出门。云家上下也是忙作一团,没有人顾及她们,她们才侥幸出府。现下见也见到了,她只想拉着卢婵尽快回院子里,再也不出门了。
第三五四章 大楚夜宴(2)
卢婵好容易出来了,哪里肯回去。
“你怕什么,乌家的游行还要好一阵子呢,我可不想现在就回去。”
“可是小姐……”
“你再说,我就将你放我出府的事情,告诉给爹爹,让他打你的板子。你不说,我也不说,谁会知道我们出府了。我告诉你,在我身边伺候,就要学乖一点,莫要学铃儿那套不中用的法子,我可是会打人的。”
卢婵做出要打人的动作,果然小婢女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卢婵跟着乌晓天的马匹,一直挤着人群前行。
她崇拜的目光,几乎要溢出双眼。
她实在太爱乌晓天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那么让人着迷。
卢婵的心花怒放,手上的力气也大的惊人,几乎毫不费力气,就能突破人群,保持和乌晓天同样的速度。
可是,卢婵身边的小婢女就做不到了,她的身材矮小,本就没什么力气,现下人挤人的,很快就和卢婵走散了。
她又害怕又担心:“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啊!”
她踮着脚尖,冲着人群喊,可是,人群里,哪里还有卢婵的影子。
“小姐……”
婢女抽泣着,整个人乱成一团。
……
相比于乌家的阵仗,云家就低调了许多,云度按着规制将礼品的队伍,限制在三十五人,马车也只有一辆,拉着的是云老夫人和长媳曹氏。
云祺的母亲是一品诰命,本该有一顶四脚八兽的轿子,可是三日前云度看着还是觉得太过奢侈,就命人一角去了一个兽头,只剩下四脚四兽。
云老夫人是个知书达理明事理的人,并没有觉得这样不合规制。她穿着诰命的服饰,没有加额外的首饰,长媳曹氏是要一起进宫拜见的,所穿的服装,也都是命妇们的礼数之内的,没有任何越矩。
曹氏本想叫人将去年圣上赏赐的项圈给云老夫人戴上,被她拒绝了。
“我这样年纪的人,还戴什么项圈。圣上赏赐,也是教我给自家孩子戴的,诰命服贵重,就不用这些俗物遮掩了。”
马车上,曹氏看了眼队伍后面的礼品,小心对云老夫人说:“母亲如此这般也太过小心了,母亲是当朝前三个被封为诰命的,该穿的体面。”
云老夫人笑道:“何为体面啊?”
“至少,圣上赏赐的东西,得戴着呀。”
“圣上赏我云家加官进爵,准许我这个老妇和你这个小妇进宫同饮,已经是体面了。尊重圣上,不止一件饰品能彰显的,反倒会引起旁人侧目。圣上隔山差五就送来东西,难不成都要戴上?那岂不是让人觉得,咱们没见过世面。”
曹氏轻轻地点头。
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觉得圣上给的东西,戴一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的心思不坏,就是有些呆笨不是很通窍,若不是必须带长子媳妇,云家也不会让她出席。不过,这也是曹氏的好处,作为长媳,身份太过贵重反而招惹麻烦。
她和云逸是旧相识,两个人是自小的玩伴,后来曹家官途末路,父亲辞官回家,母亲在路上感染疾病而死。年幼的曹氏,回到家乡,也只能嫁给一个农民的孩子草草一生。她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自然受不得农田里的活计,恰逢云逸被封为勇毅侯,路过她的故乡,便书信给了父亲,想要娶曹氏。
曹氏云度是知道的,为人老实,又十分本分,是一把持家的好手。曹家的末路,是因为直言上谏,得罪了权贵,也称得上是忠贞之士。
云度没有嫌弃曹家的事情,立刻回信准许,曹氏就这样来到了云家。
两个人两小无猜,心意相通,很是和谐,到京都边上开府之后,曹氏也是勤俭持家,没有任何骄奢淫逸之事。
其实作为勇毅侯夫人,她完全可以独自乘坐一个马车,做八个兽头的马车的,不过,百善孝为先,她虽不理解云家人为何已身居高位还要如此低调,但是父母之命总是没错的,她还是屈尊与云老夫人同乘了。
云度和云逸交代完毕,便进宫面圣了。各家带长子,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
队伍里零头的便是云尔了,他的后面是云杉、云泗、云武,云陆因为在边关戍守不能归京。
至于云祺,她是女儿家,在这样盛大的场合里,是要乘坐马车的,不能随几个兄长乘坐马匹。可是,她又不喜欢马车的拘束,便索性步行进皇宫了。
“小姐,老爷知道你又不听他的话,又该碎碎念了。其实小姐何必这般躲着游行,直接跟着老爷进宫,去陪皇后说会话不也挺好的嘛。在那里,还能见到两位少夫人,说不定还有花家、孔家和方家的小姐呢。”
朱儿欢喜地说道。
朱儿是云祺的贴身婢女,自小和云祺一同长大,她比较喜欢谁,朱儿了如指掌。
云祺喜欢的人不多,有二嫂嫂翟天书,三嫂嫂王作嬗,她们都是她的闺中密友,后来做了她的家人。再者就是礼部侍郎花垣的小女儿花凌冬,楚上卿孔昭绶的女儿孔月晴,大将军方宝宝的女儿方花和方湘。
她们都是爽朗的个性,不似旁人攀比,又和云祺同龄,所以更合得来一些。
其实还有方月的,方月的年纪稍长,是他们之中的大姐姐。不过,自从她做了五皇子妃,地位不一样了,人也总是不得不沉静下来,便与她们少有来往了。
云祺嘟着小嘴:“倒是能早些见她们,去御花园看看,不过现在这个时节,也没有多少花开,命妇们都在,皇后娘娘总喜欢与她们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听着让人犯困。不如等开席了再去,吃点东西就走,来的自在。”
云祺是玩的性子,不曾想过,这样的场合,其实是拉拢权势的最好时机,许多命妇或者小姐们,都争抢者去皇后娘娘面前露脸,生怕宴席上,再也不得空说话了。偏偏云府只有她一个小姐,她还这般怠慢惫懒。
云度知道说她也是不听的,索性就任由她去了,离开队伍也没见到有人阻拦。
第三五五章 大楚夜宴(3)
“今天可真热闹啊,如果卢婵跟我来,她肯定喜欢这里的热闹。”
对于卢婵没机会出府这件事,云祺感到非常遗憾。
朱儿撇撇嘴,说:“小姐,她不来不正好嘛。每次小姐带她出来玩,都弄得不愉快,大家都不喜欢她,小姐何必强求呢。”
朱儿作为侍婢,当然更知道卢婵的秉性了。这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时常打骂婢女,铃儿与她一起做事,少不了看到铃儿身上的伤痕,朱儿看在云祺单纯的性子上面,没有告诉她罢了。
“并非我强求,她呀,父母双亡,心思敏感。多带她见一见那些人,她便也能磨练出好性格了。的确是有些人,我看不惯的,可是生活在京都城内,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有些就必须忍耐啊。卢婵和大家不熟,是因为她没有改姓氏的缘故,总有些嘴坏的说她是父亲在外面的孩子,我听了也很生气的。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卢婵和我一样,也是云家的小姐,他们嫉妒也是没有用的。”
朱儿叹口气,有些无奈:“小姐这话,卢婵小姐听进去了算奴婢输。”
她十分可惜自家小姐的心意,卢婵可能根本没她想的那般脆弱,也不是她想的那样愿意将人往好处去想。
单看她每次参加京都小姐少爷们的聚会,都回去抱怨几日,就知道了。
“朱儿,怎么你也对她这么大的意见啊。卢婵是敏感多疑了一些,她自小在外面流浪,经历了许多咱们都不曾经历过的痛苦,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我们真心待她,她会慢慢变好的。不适应是正常,总不能因为她不适应府内的生活,大家便都要欺负她吧,这样是不对的。”
云祺义正言辞。
朱儿无奈地点头:“是,小姐,我错了。”
云祺转过头去,看着周边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有些不满地说:“父亲这般罚她,还不是因为端王那伙人。说来也是,他们不过是寄主在府内,怎的还将自己当成主人了。那个蔡夫人,她的心脏原本就不好,总不能因为卢婵之前和端王的婢女闹了矛盾,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得罪了端王,就连蔡夫人的死也算在了她头上吧。不是有翠儿自首了嘛,何苦连着她受罚呢。”
云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只知道,在查到了翠儿偷了菜之后,又去了卢婵的院子里送花,父亲便更加恼火,将卢婵封死在院子里,不许她再出门。
云祺本身就对端王段景毅没什么好印象,从小到大,母亲都将自己与他的婚约挂在嘴上,她与段景毅不过数面之缘,可是听到他的传闻却是一大堆。
比如,他如何不好好学习,得罪了圣上,再比如,他在端国如何贪恋美色,连湘人红楼里的女子都能纳入后宫做美人。就连这次,与卢婵发生矛盾的婢女,都是他从端国带来的湘奴,天天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还不惜为了这歹毒的女子和萧院判发生冲突。到最后,终究是萧院判做出了让步。
这些罪状,比比皆是,让云祺对段景毅的好感全无。
“表面上看那端王倒是个明事理的人,长得也还算周正,可是,他却纵着他的小奴胡来,我看那个叫云歌的小奴也是个坏人,否则,怎么会刚到府里就和卢婵发生冲突呢。”
朱儿再翻了好几次白眼,她心中无奈,自家小姐纯熟被卢婵给洗脑了,已然是非不分了。
不过也怪不得云祺,卢婵的嘴最会颠倒是非黑白了,她几句话,就能哄得人开开心心,云祺又是这样单纯的性格,自然是会被骗的。
“你说是不是啊朱儿?”
云祺还想争取朱儿的战队。
“小姐……”朱儿不忍心打碎云祺对美好的向往,只能说:“凡事也不能听信卢婵小姐的一面之词,老爷是最公正的了,如果不是卢婵小姐太过分了,老爷又怎么会罚她呢。单单只因端王的势力大,老爷得罪不得?那四少爷的话,小姐总该信了吧。他可是最嫉恶如仇的,就算丞相府的人在面前,他也是不给面子的。我看着,他和那个女奴的关系非常好,见她落水,还亲自去请郎中呢。若真是个挑拨离间的人,四少爷怎么可能会那么做呢。”
朱儿觉得,自己的劝说理由找的非常好。
一则能劝说小姐不要被卢婵欺骗,冤枉好人,二来,还能利用云泗起到佐证事实的力度,简直完美。
然而,云祺理解的角度却是:“你说什么,四哥哥还做这种事?他没病吧!他难不成是看上那个女奴了,这怎么可以,那月晴怎么办啊。”
朱儿满脸黑线。
“小姐……奴婢说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行,”云祺说:“她已经是端王的宠奴了,四哥哥这算怎么回事啊,这样的女子,连妾室都做不了,再说了,父亲明确规定,咱们云家不纳妾,他的脑子坏掉了吧……我得去找四哥哥,让他好生想想,可千万不能被一时的美色迷昏头了。”
朱儿一阵无语,云祺说做就做,直接奔着皇宫去了。
“小姐!”
朱儿叫不住她,只能跟在单纯的云祺后面,乞求云祺能分得清楚场合,千万不要在今天闹事呀。
……
段景毅如其他皇子一般,先进宫去拜见凤昭帝了。云歌留在院子里,本来以为今日没有她出场的机会了,没想到,段景毅和战肖进宫不久,云歌便受到了皇后的口谕,说让她直接入宫回话。
“皇后娘娘的话,也许就是圣上的意思吧。可是皇后娘娘负责朝中女眷,该是邀请朝中命妇才是,怎么会忽然叫上姑娘你呢。”
这样的待遇,对于一个奴籍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云歌壮着胆子问前来回话的內侍:“请问这位大人,奴婢,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入宫觐见呢。”
以奴籍的身份,云歌可以接受。如果,是以端王宠奴的身份,那么,她的出现就是对段景毅的羞辱,她就算冒着违抗皇后命令的死罪,也是不能去的。
第三五六章 大楚夜宴(4)
来传话的公公笑了。
“姑娘,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客人了。姑娘平息了梁大人的怒气,使得圣上舒心,夜宴正常举行,这都是姑娘的功劳。既然如此,这席上怎么会没有姑娘的位置呢。”
云歌和阿紫互视一眼。
阿紫客气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奴婢与云歌一同去如何?是这样的,云歌她毕竟不是楚人,不知道楚人的规矩,若是在宫里错了规矩,打扰到了其他的主子,岂不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美意……”
公公想了想,点点头:“那就劳烦二位姑娘准备吧,时间紧迫,皇后娘娘急着见云歌姑娘呢。”
“是。”
回到房间,阿紫紧张得不行。
“云歌,你说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啊,这话早不传晚不传,非要在大王和战将军走后才传。这是打算背着大王,让你入宫?你身份尴尬,入了宫之后,必是要和四皇子六皇子等人见面的,最主要的,是庞美人。这次的事情,他们多少吃了亏,就等着找你麻烦呢,你若是吹现在夜宴上,那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心意,他们定会在圣上面前找让你好看的。”
相比于阿紫的慌乱,云歌却十分沉着。
“你能想到的,皇后娘娘怎会想不到。”
“那咱们还要不要去啊。”
“当然,皇后娘娘的命令,不从就是死罪。”
云歌安慰阿紫说:“既然皇后娘娘希望我们去和他们发生冲突,那么,我们就去。方才那位公公也说了,我是皇后娘娘的客人,既是客人,又有那么多使臣在场,总不会让人杀了我泄愤吧。”
这场夜宴,凤昭帝非常重视,一般是不会有人轻举妄动的。
而且,云歌观皇后的这几个动作,是打算有大动作了,许是自己不好动手,指望着她来吧。
“可是……”
“没有可是了,阿紫,你还有没有相对朴素一点的衣服,就是婢女平时穿着的那种,我的衣服不是太艳丽,就是奴籍的服装,都不合适。”
“有啊,稍等我一下。”
阿紫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她一直没舍得穿的衣服,不是高级的料子,但是十分整洁干净。
“这件可以吗?”
云歌看着这间淡粉色的婢女装扮,满意地点头:“非常可以。”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云歌和阿紫就收拾妥当了。她们本就是婢女,不必浓妆艳抹,也不必花团点缀,只要打扮的整齐得体就好。
公公简单打量她们一番,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让她们上轿子。
云歌和阿紫看着这四人抬的锦缎轿子,有些犹豫了。
“姑娘们快上去吧,到宫里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这是皇后娘娘特许的轿子,能直接入娘娘的宫中。”
“奴婢们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云歌和阿紫得体地行了礼后,才慢慢上了轿子。
今天的京都城好不热闹,大街小巷,到处是欢声笑语。
云歌和阿紫在轿子内没有任何交流,只是担忧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声音从安静变得嘈杂,又从嘈杂重新变得安静。
到了宫门口,看守的侍卫检查了两人,这才放行。她们是顺着皇后的后门进去的,没有和各大世家的礼仪队伍撞在一起,所以相对进宫的程序能简单一些。
直到外面的公公说:“皇后娘娘的宫殿到了,二位姑娘请下轿。”
云歌和阿紫才快速走了下来。
阿紫坐得两腿发麻,原本是一人坐的轿子,她不放心云歌一个人进宫,便也跟着来了。拥挤再加上紧张,她的双腿都快不听使唤了,揉捏了好一会儿才不再跛脚。
相比于阿紫,云歌像是更见过世面一些。
公公引领,她便只管在后面走着。
脚下都是熟悉的路。还是云祺的时候,她时常到皇后的宫中小坐,听皇后的训话,皇后宫中的每一条路,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反倒是阿紫,不仅对路不熟悉,对这里的人也不是十分熟悉。
低着头走路的时候,听到旁边的太监在唤旁人,还以为叫自己,险些没有跟上队伍。
越走,云歌心中的忐忑越小了。
这是通往皇后内室的道路,也就是皇后接见亲密之人的地方。
她尚未见到皇后,就已经理解她的意图了。
惩治庞美人,只差最后一击,云歌要做的,就是成为皇后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利刃。
不过,做利刃归做利刃,云歌也不想反伤了自己。
她的出现也不会让庞美人之流彻底消失在皇权之路上的,皇后的做法,更像是急于拉着段景毅战队。
来的路上,云歌就一直在想,怎样才能不波及到段景毅的法子,直到,她看到皇后的脚尖停留在她头顶的石阶上。
“谁是云歌。”
云歌跪身上前,伏在地上行了大礼:“奴籍云歌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身体康健长乐永驻。”
“进来吧。”
前院还是热闹非凡的样子,充满了说笑声,该是妃嫔和命妇在和皇后说话,皇后听了云歌来了,便找了个借口回到内室。
云歌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这时,皇后的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
“你站起身回话吧。”
云歌一路跪着进入内室,礼仪上毫无错处,皇后见她如此谦卑有礼,就知道,那些关于她的传闻都不是真的,段景毅并非贪恋她的美貌才留她在身边的带入京都城内的。再加上云歌打扮肃静,相对于奴籍而言,算是盛装,却没有越过规矩,便对云歌的印象便了许多。
“母后,这就是云歌了。”
陪在皇后身边的还有安蓓,她殷切地说:“儿臣就说她是个谦卑本分的好孩子吧,现下母后见到了,也该放心了。”
皇后点点头:“是懂得礼数。你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云歌慢慢抬起头,低着眉眼,没有迎视皇后审度的目光。
眼前的云歌,算不得极美,皮肤有些黝黑粗糙,但是,她的眼睛极美,五官十分端正,简单的打扮便能提升她的气韵,可以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在美女如云的皇宫之中,忽然见到这样一张朴素恬静的面容,让皇后都觉得眼前一亮。
第三五七章 大楚夜宴(5)
“果然是好颜色,难怪,毅儿会这般喜欢你。”
“大王垂怜,是觉得奴婢可怜才多加照拂,奴婢必当细心照料大王。”
“知恩图报,是好事。”皇后看了眼黄嬷嬷,黄嬷嬷着人拿来了椅子。
云歌赶忙跪下:“奴婢是奴籍,不敢在皇后娘娘和皇子妃娘娘面前坐。”
“从前你是奴籍,现在,你是本宫的人,本宫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明白了吗?”
皇后看似温柔得体,其实语气中带着让人难以回绝的气场。
云歌瞥了眼身旁的椅子,她的意思很明白了,坐了,就是她的人了。
“奴婢实在不敢,皇后娘娘万金之躯,奴婢有了僭越,必当该死。”
云歌表面上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一副唯唯诺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其实心底里对皇后的这句话是十分抗拒的。
她不可能接受皇后娘娘这样的邀请,一奴不事二主,便是皇后曾经照看过段景毅母子,也是不行的。
“怎么,本宫命令不动你了?”
皇后的声音变得冷了起来,脸上的淡笑也都消失了。
一旁的安蓓替云歌捏了一把冷汗,寻常的婢女,叫坐着不敢跪着,哪有像云歌这般的,跪在那里龟缩不前。她想催促一句,被皇后瞪了回去,安蓓心中一惊,赶忙不做声了。
“云歌,本宫在与你说话,你可听到了?”
皇后的冰冷又加深了,仿佛是动怒了。
云歌毕恭毕敬地回答:“奴婢听到了,奴婢本该遵从皇后娘娘的命令才是。只是,奴婢学到的规矩是,在主子的面前是不能坐的。奴婢实在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否则,大王会要了奴婢的命的!”
云歌带着哭腔,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
“你搬出毅儿是何意,本宫了解那孩子,不会像你说的这般嗜血残暴,再说了,是本宫的命令,本宫要你坐,他也不会有异议的。怎么,你是觉得本宫命令不动你,只有毅儿才能教你做事吗?!”
黄嬷嬷在一旁说:“皇后娘娘好意,你这小奴怎么不知好歹。快坐,别让皇后娘娘生气。”
云歌依旧不为所动。
“皇后娘娘慈心,不与奴婢计较尊卑贵贱,还让奴婢进宫参加夜宴,已经是奴婢千载修来的福分。可是,奴婢也知道不能因为皇后娘娘的善良,就过分放肆的道理。娘娘是大王的母后,是大王心中最为尊敬的人,便是大王在皇后娘娘的面前也要跪上一跪的,奴婢只是个卑贱的奴籍,如何能不懂长幼尊卑,与皇后娘娘还有皇子妃娘娘平起平坐……这,既是对皇后娘娘和皇子妃娘娘的不敬,也是对大王的不忠。而且,这位嬷嬷看起来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了,想来是这宫中的掌事姑姑,奴婢在端国之时,也从未有过掌事姑姑站着,奴籍坐着的道理,奴婢便是坐了,也如坐针毡,还请娘娘饶恕!”
云歌的几句话,将屋子里的人全部尊敬了个遍,顺便表达了一下自己对段景毅的绝对忠心。
皇后冷着脸,冷着冷着忽然笑了。
安蓓见皇后笑了,也跟着笑。
“哈哈哈,这小丫头有几分骨气,心中也有谱,本宫还真是喜欢。”
“母后,能博您开怀一笑是云歌的福气,您瞧您把儿臣吓得,儿臣还以为您真的恼了呢。这大好的日子,母后该时常开怀才是,这小奴是第一次进宫,哪里懂得母后的心思呢。您好心想让她坐着说话,这孩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尊贵的人,腿都发软,哪里能坐得下呢。就让她跪身回话吧。”
皇后笑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你不愿坐,那便站起来吧。”
云歌想了想,慢慢地站起身来,弓着身子低着头,一副如临大赦的样子。
“方才这样很好,不矫揉造作,不卑不亢,懂得是非对错,尊卑有道,便是这满朝的官员对后宫的妃嫔,都未必能懂得这样的道理,你一个奴籍,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有这份觉悟,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黄嬷嬷撤下了椅子,回头看了眼云歌纤弱的背影。
她还从没有见过如此机灵的,端王看上的,果然是不同凡响。
“娘娘谬赞,奴婢愧不敢当。奴婢只是心中存着进端王宫时,嬷嬷教习的礼仪,不敢浑忘。”
“你的嬷嬷是?”
“回皇后娘娘的话,教习奴婢的嬷嬷叫淳于敏。”
“哦,是她。”皇后对淳于敏印象深刻:“难怪,她是个很懂规矩的人,做事一板一眼从无错处,你能被她教习,是你的福气。”
“是,奴婢心中始终感念。”
“你对端王的这份心意,本宫也知道了。人在外能有这般忠心护住的好奴,也是件难得的舒心事儿。毅儿自小就命苦,在宫中艰难度日,在端国还要受到内忧外患。身边的人,必定要仔细再仔细,现下看到你如此这般,本宫安心了许多。”
她方才没有被自己吓到,而是始终记得段景毅,这就说明,云歌是个十分忠心的奴仆。其实皇后知道云歌这个人之后,还是十分担心。她在京都城闹得这顿风波,更让皇后心中挂念,她聪明伶俐,可这聪明伶俐若被旁人所用,那对段景毅而言,可以说是致命性的。
不过现下看来,这个云歌并没有那份活心思,很是妥帖。
“端王时常与奴婢们讲,在京都城内,受到皇后娘娘照拂的事情。今日一见,大王与皇后娘娘的母子情分,果然深刻。”
皇后温柔地笑道:“是啊,本宫膝下无子,身边就这么几个孩子。毅儿是很小的时候就送到本宫这里的,本宫看着她从这么点儿的小人儿,一直长成一个可以背诵诗书兵法的少年。当年有许多不得已,让他先行前往封地,自他离宫,本宫的心就没有一日是放下的。端国那种地方,哪里是能住人的呢,随便一支冷箭,都能夺走他的性命……”
说到这里,皇后不由得哽咽了一下。
第三五八章 大楚夜宴(6)
当年,是端箬毓提出了让段景毅前往封地的想法。皇后思来想去,也是无力转圜,这才准许他们的决定,去向凤昭帝请求。
其实,在皇后的心中,是十分不忍的。
可只有让他们母子九死一生,才能抵消凤昭帝心中的刺,长久的分开,再相聚时,才能得到凤昭帝的怜惜。
皇后特地派人去保护他们母子,可是,她的母家毕竟因为她登上了后位而渐渐退出了大楚的官场,实力上根本不能保证什么。
几次险象环生,她派去的人所剩无几,她每日都要在佛堂里烧香拜佛,乞求他们母子的平安。
这些事情,皇后从来没有向人提及,但是,云歌却能看得出来,她对待段景毅的真心。
皇后的真情是真的,而非故意做做样子。
云歌暗叹了一口气。
皇家的情分就是这般脆弱,哪怕是真心相待,也会心生嫌隙。
在前来京都的路上,段景毅在燕兆府遭到刺杀时,还曾怀疑是皇后从中挑唆,让段景风以为,是端箬毓害死了他的母亲。
后来,这个怀疑在进京都和段景风正面交涉之后,得到了否定。
假设,段景毅没有这个机会见到段景风,不知道段景风同样对皇后的误会这般深刻,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段景毅也会和段景风一样的。
庞美人就是要一个一个地卸去皇后身边的皇子,让他们全部反目,这样才能巩固住她和她的儿子在京都的地位,甚至不惜让段景风的舅父以及他的爪牙在临死前还要说出错误的供词,这份歹毒的心思,简直令人发指。
“现在好了,看到毅儿没事,看到风儿也没事,本宫的心也终究能放下一些了。”
安蓓从旁劝说道:“母后,您看您又在伤怀了。从五皇子的事之后,每次见到您都是以泪洗面的,这头风的病痛,怕就是伤心思虑落下的病根。其实母后也不必忧心,凡事有儿臣在呢,您只需要将养好身子,至于他们,都是成年的大人了,又不是孩子,再大的嫌隙,也终究抵不过您悉心教养他们的恩情啊。您看,五皇子不是送来了一尊珊瑚,让您赏玩吗。”
听到珊瑚,云歌着重留意了起来。
其实珊瑚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这东西难能可贵在寓意。珊瑚象征多子多福,用来缓和母子关系最为恰当。这段景风是怎么开窍的,云歌有些不理解了。
按着那日见到段景风时,他的表现,可以看出,他心底里对皇后的芥蒂不是一点半点。没有切实的证据,他是不会转圜心意,认为皇后与他生母的死无关的。
调查发现,皇后身边的纳兰珠是杀害段景风生母的罪魁祸首。除非证明,纳兰珠有其他的操纵者,才错了主意,否则,皇后是脱不了干系的。
段景风人生失意,官场失意,母子亲情失意,又怎么会想到送这种东西给皇后呢。
云歌抬头,悄悄瞥了眼安蓓,发现她正看着她,面带笑意。
云歌赶忙低下头,顿时明白了她们的用意。
“日日看着,是觉得舒心了许多,可是本宫更盼着,风儿能来本宫这里亲自瞧上一眼。他是个憨厚正直的孩子,心肠也不坏,本宫怎么的也不相信,他能做出伤害兄弟的事情。风儿自小和毅儿的关系最好,他们每日同进同出,同吃同住,风儿将他视作亲生弟弟一般,怎么可能闹成这样……现下,圣上对风儿还是颇为恼怒,还是本宫求了许久,才让风儿今日能参加夜宴。圣上多子,许多皇子都在,唯独五皇子的桌子是空着的,这该叫那些使臣们如何去想我大楚。诸多猜测之后,与国体无益。本宫需得顾全大局,保住皇家颜面才是。”
云歌听得心中发颤。
她躲得了初一,却躲不了十五,终究是被架在了其中动弹不得了。
“云歌,此番的使臣之中,还有你湘国的大使达赖禅,他是湘国的国师,知晓湘国命脉,此番前来,算是求和,你是湘人,在席上定要敬那位使者一杯,以示两国友好。若湘国可以不再发兵,大楚也不会继续攻占,两相和平是五洲大陆所有百姓最愿意看到的,明白吗。”
云歌后背生出一层冷汗。
“奴婢……知道了……”
皇后扶了扶头顶的珠花,轻声说:“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庞美人平素里最喜欢奢华,教她和她的儿媳做夜宴之事,倒也是找对人了。本宫瞧着使馆里的安置,都十分不错,尤其是邵琪公主那边,她着重准备了许多,便是湘国的使馆,也是不差的。这大殿之上,用的都是最好的,极尽奢华,能担得起大楚的国威。”
安蓓笑道:“母后崇尚节俭,儿臣谨遵母后教导,必定不会办得如此奢靡,若是放在儿臣的手中,哪会像今日这般气派。儿臣听说,在这晚宴之前,还有一场百兽宴呢,许多世家送上了稀有的野兽作为贺礼,尤其是乌家的,那是一头上古神兽,十分稀罕。”
皇后挑眉:“哦?上古神兽?神兽乃圣物,五洲大陆内禁止进入,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哪里来的神兽呢?”
“这儿臣就不知了。”安蓓想了想说:“不过乌太尉带兵打仗,什么地方都去过,想来,遇到个神兽并抓回来也不是难事。儿臣只在古书上见过关于神兽的记载,可从未亲眼所见呢。方才夫人们讨论的就是这个,让儿臣心中又激动又期盼。”
皇后看了眼云歌,发现她的脸色已然惨白了,便知,她全部听懂了。
又对云歌说:“云歌啊,让你来呢,自有你来的作用。至于你是否能为毅儿撑起门面,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你这身儿衣服实在是太素了,蓓儿,一会儿你去亲自给她找一身好看的衣服,再打扮一下,怎么也要比宫女儿好点。稍后便让她一同去看看那神兽吧。”
安蓓点头:“是。”
第三五九章 大楚夜宴(7)
“奴婢谢皇后娘娘。”
云歌再次跪在地上。
皇后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还有,有些事情,毅儿不应该知道,你既想辅佐他,成为他的臂助,就不能事事都让他烦心。这也是本宫为什么在他离开王府后才找你的缘故,希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
云歌伏得更低了。
“奴婢遵旨。”
一阵檀香的味道从头顶掠过,皇后在黄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内室,前去正殿和夫人们说话了。
云歌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安蓓慢慢站起身:“皇后娘娘都走了,你还跪在那里做什么,起来吧。”
她的语气稍显沉重,显然也明白了皇后的用意。
云歌慢慢直起身,跪坐在地上。
“皇后娘娘想让奴婢死。”
安蓓叹了口气:“你也得理解皇后娘娘,毕竟你是湘人,她看重九弟,就不会让你这样的湘奴成为他割舍不断的累赘。你样貌姣好,将来被纳入房中也是有可能的,若是再生下孩子……他的路就更不好走了。”
“奴婢从未做过此想。”
云歌冷静地说。
她的平静让安蓓不由得打心底里佩服。
“可是,你终究是湘人。”
云歌抬头,看着安蓓:“只有证明奴婢不是湘人,才能让大家接受奴婢的存在吗。”
安蓓眸光暗了暗,她知道这背后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其实,你可以拒绝。”
“奴婢本以为,替大王解决掉麻烦,为自己解除掉危机不让大王心烦,就是对大王的忠诚,想不到,这样还不够。”
安蓓语气中带着无奈:“你需得知道,你的大王真正的麻烦并不是萧院判。”
云歌轻轻点头。
“皇子妃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安蓓的目光中带着怜惜,然而,下一刻,云歌却目光如炬地说:“但奴婢也绝对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奴婢逃得过萧院判,就逃得过皇后娘娘。”
“你打算怎么做。”
云歌深吸一口气:“还望皇子妃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去见一见,那位湘国使者。”
“好,没问题。”
云歌的心中有了打算,以她对皇后的了解,对凤昭帝的了解,对满朝文武今时今刻想法的了解,她必须果断做出应对之策。
这是十分冒险的,但也是一劳永逸的。
倘若她能逃过此劫,并完成皇后给她的任务,那么,云歌将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必须到处跪的云歌了。
云歌的表情,让安蓓感到十分的不安。
她一早就知道,云歌不是个普通的女奴,可是,这是一盘死局,她不觉得,有谁能坚持到最后,还能活下来的。
皇后是很欣赏云歌,但是正是因为欣赏,才不会允许她这般聪颖的湘人,出现在大楚的境内。
云歌表现得积极帮助了皇后,会让她的才华显露无疑,那么,她就只能等死。如果不积极,没有帮助皇后,皇后便可以以无用之名,将她赐死。
横竖都是死,没有谁能逃脱得了这样死局。
不过,云歌如此底气十足,又让安蓓心中存了一丝侥幸。
倘若她真的成功了,那么皇后,是不是就会就此原谅她,让她留在段景毅身边了呢。
阿紫见云歌初来,才松了口气。
可是看到她的脸色难看,又不解地问:“可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得罪了皇后娘娘?”
这是她想到的,最可怕的结果了。
云歌摇头。
“皇后娘娘赐沐浴更衣,还准许我去参加夜宴。”
“什么?沐浴?更衣?你是说,皇后娘娘打算让你像主子一样,参加夜宴吗?”
阿紫除了震惊,只剩下震惊。
安蓓跟了出来:“不错,云歌是皇后娘娘邀请的客人,自然是需要位列席间的。”
阿紫赶忙给安蓓行礼。
“你是端王身边的婢女吧,既是伺候端王的,就去你家主子身边伺候吧。他此时该在圣上的勤政殿上说话,你去勤政殿外等候就是。”
安蓓不允许阿紫和云歌再在一起,这更让阿紫担心。
云歌笑着安慰她:“我没关系,有皇子妃娘娘在,你无需担心。”
“可是……”
“端王那边更需要照顾。记住,”云歌谨慎地嘱咐道:“一会儿夜宴上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端王说话,明白了吗?”
阿紫讷讷地点头,云歌表情轻松地随着安蓓慢慢离开了皇后宫中。
……
湘国使臣使馆。
外面的热闹,抵不住此刻使馆内氛围的寒冷。国师亲自来做使者,结果大楚送来的回礼,就只是一些笔墨纸砚。
“国师大人,这简直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嘛。大楚表面上要议和,其实,不过是在给我们脸色看。你看看这些礼品,装在礼品的盒子里,其实连十两银子都不值,里面的东西,甚至还没有箱子值钱呢,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国师的随从很是不平。
他自幼跟在国师的身边,国师出行,到哪里都是受到别人尊重的,哪里受过这份气呢。
“这就是战败国的待遇,他能给我们体面,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你就不要要求那么多了。”
“可是,国师大人,您是一朝的国师,地位相当于半个圣上,是五洲大陆里最尊敬的五人之一,便是圣上,也不会让国师大人如此等待,可是四国使臣,唯独您是最后一个入场,这不是……”
方才宫里送来礼品的人回报,说使馆的路总共就那么宽,必须先让齐国、冥国、天都的使者先过,而湘国的使者最后前行。
这摆明了就说明了湘国的地位是最低的,活该让你们走在最后。
这是不公平的。
尤其,湘国派前来的,还是国师大人,原本应该走在天都之后。
“若什么都这般计较,我今日便不来了。湘国快没了,我还没找到天命帝女,这是湘国的命数,既然没有办法制止一国的衰亡,那么,这份屈辱就让我来替湘国承担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国师大人……”
国师笑着拿起茶盏,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第三六零章 大楚夜宴(8)
“您,怎么了?”见国师脸色不对,随从赶忙关切道。
国师摆手让他不要说话。
一种莫名的感觉,在他的周身蔓延开来。直到他感受到那份期盼已久的直觉。
“这是……”
这时,门外的侍者进来拜见:“国师大人,一位自称是您等待许久的湘国奴籍前来拜见。”
国师的眼睛瞪得老大,浑浊的双眼里,顿时有了难以掩饰的光彩。
“天佑我湘国,天佑我湘国啊。”
云歌是第一次见到国师,国师却待她如旧人。看得出,她还没开口,国师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和来意了。
云歌对这些预言者,是心存一丝好奇的。他们不是帝女,也不是灵力强悍的灵力者,只是具有这样的潜质,就成为了一国的国师。
他们算就风水运数,算无遗漏,俨然整个世界的运势都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可是偏偏,不能自救。
就像湘国的国师,看得出,他的水准不在齐国那位为万千俞死去的国师之下,可是,湘国如今的命数,却是如此惨淡。他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不得不遵循的命格。
“我一直在想,有生之年,还能遇到你吗。我十二岁启蒙,就察觉到了你这份命格的存在。在师父的带领下,我把湘国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的踪迹。你……是叫云歌吧。”
云歌心里更加佩服这位国师了,他,竟然连她的名字都知道。
“是。”云歌礼貌地回答道。
“你现在,是楚端王的侍婢?”
云歌再次点头:“是。”
国师若有所悟地捋着胡须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经做过一场梦。在梦里,我遇到了一个样貌清甜可人的姑娘,她穿着一袭红色的绸缎长裙,绵延到了我的脚下,却汇成了一道血河。我吓坏了,拼命地想要躲闪,可是,脚尖还是触及到了那条血河。我听到了无数人的哀嚎,无数痛苦的呐喊,他们都在向我求救,问我什么时候战争才能结束。”
“我说我不知道,他们便向我抛来石头,说我德不配位,说我不配做国师的弟子。”国师陷入了回忆,那一定是十分痛苦的梦境:“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我问她,你是谁,为什么要穿这人命加持的衣裳。她对我说,这是她的使命。”
“她将人生形容成蝴蝶的翅膀,一根小小的蝴蝶翅膀,就能在遥远的另一边形成惊涛骇浪。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它的原因,也都会产生随之而来的结果。只有有因才能有果。”
国师的声音苍老,带着些许几不可察的颤抖。
“湘国死伤无数,每天都有人在质问我,为何不能及早预言,为何不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地步之前,提前告知君王。有的时候,我也在怀疑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若我这辈子等不到那个人了,那继承我国师的下一任弟子,是否能够完成我的遗愿。他,是否能像我这样,任由事态发展,只等待那个结果呢。”
“国师大人,”云歌平静地说:“国师大人能保留本心,这是常人都达不到的境界。旁人若是知道您如此做的缘由,必不会怪您。”
湘国是五洲大陆的战败国,与大楚一战,算是彻底消耗了元气,没有数十年不能恢复。而这一切,其实都是在国师的预言之中的,只是,他没有说出来,或者说出来了,但是他与湘国帝王决定不靠着预言改变历史,才会有今天这般的局面。
湘国的确无辜,但是,这样做才能让一切按着命数进行,湘国会和大楚展开长达二十年的战争,不仅分散大楚相当一部分兵力,制止大楚和大齐两个强国之间的正面对抗,也能演变成后来的段景毅任端王、湘国屠城、云歌出现。
这些,国师大人无人可以讲述,唯有云歌,懂得他的良苦用心。
蝴蝶效应,这是现代人提出的理论,却同样适用于古时。随意改变其中的细节,看似毫无影响,可是,救了一个人,就会影响到一个村子,救了一个村子就会影响到一整座城池,一座城池的变化,足以撼动一个国家,乃至五洲大陆。
国师即便预言到这些,也不能妄动,除非,有一个真正能左右未来的人。
他慢慢地站起身,晃着蹒跚的身子走到云歌的面前,半跪了下来。
云歌刚要扶他,被他拒绝:“我等了一辈子,忍受子民怨毒一辈子,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是未来的指引,就将我当成你的奴仆,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被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跪礼,云歌觉得承受不起,可是云歌能看得出,在这位老国师的眼中,她已然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了。她是他的信仰,也是他奋斗一生的目标。
“国师大人,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完成,但是,我需要您的预言,一个可以救我性命的预言。”
“何事,你说!”国师满眼的期待。
“是有关于,乌家进献的神兽……”云歌蹲下身来,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
着人送走阿紫,安蓓往前院走去。路过西暖阁的时候,看到乌晓慧正亲自送来皇后的宴会首饰。
她走了进去,见黄嬷嬷正在亲自打点。
“这些,都是四皇子妃送来的?”
安蓓问道。
黄嬷嬷行了礼,轻轻点头:“正是,刚刚送来,皇后娘娘让奴婢仔细查看,挑几件能用的戴上,其他的都放在阁中藏着,留着以后赏人。”
安蓓查看了一圈,在一派盒子之中,看到了两个步摇。
“夕颜,我曾在闺阁之中见到过这种花朵,当真是美极了。”
她慢慢拿起两支步摇,说:“尊卑必须有别,旁人知道,可有些人,却不知道。”
黄嬷嬷结果步摇,立刻明白了用意。
“奴婢,立刻就去办。”
“别,”安蓓说:“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你亲自动手呢。谁与她亲近,便让那人去做,否则不喜欢,反倒要来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