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 石破天惊(16)
她只在一些用禁术修炼的灵力者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情况,一般这些灵力者都活不过一年便会被自己投机取巧得来的灵力反噬。
还有一些从别人身上盗取灵力的人,因为自己的体质不能胜任如此强悍霸道的灵力,也会被反噬。
可飞鸣的灵力,已经达到了七品上,五洲大陆不过那几个人而已,他便是盗取,也无人可盗,身上也并没有看到应用禁术而留下的印记。
万千俞问他:“你这个样子多久了,还有,你身上怎么还有一个困灵锁呢。”
她在灌输灵力的过程中,发现了他脚踝上的异样,掀开他的裤脚,果然看到了那个用来约束灵力者的困灵锁。
这种东西,是用十分特殊的材质制造的,每个国家都要定期上交天都,才能换取新的,所以帝王轻易不会使用,除非遇到了十分难搞定的灵力者。
而飞鸣,不是将这种东西戴在身上当做武器,而是直接用在了自己的身上,锁住自己的灵力,这对灵力者而言,是一种压制,且压制的时间过长,习惯了一种灵力状态,便再也不能解下了。否则,就会因为骤然加强的灵力而导致反噬。
飞鸣为何要自己压制自己的灵力呢。
“飞鸣,你不说出来,我是没有办法帮到你的。”万千俞追问着:“你是个高品阶的灵力者,一旦灵石失控那绝对不是一件小事,轻者会让你自焚而死,重的,你很有可能会伤害到无辜的人的你知道吗?”
她顿了顿,一瞬间明白了什么:“这就是你想死的理由对吗。”
飞鸣惨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啊,或许,我们找到源头,就可以从根本上治疗你这种情况。我认识一个灵力大师,他很好说话的,就住在俊疾山上。若你只是单纯的控制不住灵力,可以去他的山上疗养一阵子……”
“没用的。”飞鸣沙哑着嗓音说:“能想到的办法,我都想过了,那位灵力大师,也是束手无策。”
“这怎么可能……”
万千俞喃喃地说着。
“这是钱家的诅咒,我,是钱家的义子,所以诅咒便也会落在我的身上。”
“钱家的诅咒?”
“钱明师的祖先因为盗墓而遭遇到了诅咒……”飞鸣将钱家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他在义父的密室里发现的秘密。
万千俞越听越惊恐,越听越寒战,她这么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么恶劣的家族,这么狠毒的手段。
“不知不觉,我也感觉到了自己发生了变化。”飞鸣沉沉地说:“每逢月圆之夜,我的灵力都会逆乱,起初还很轻,可随着我知道了钱家越来越多的秘密,那症状便越发重了,到了最后,我不得不向圣上索要困灵锁才能勉强抵制住自焚的风险。”
“我的手上沾染了太多的血,即便没有那份诅咒,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找到钱明师,就能进一步查到密文的下落,找到了密文,我的使命便算结束了,也就可以报圣上救命之恩了。到时,我只有去死……”
“你别这样说。”万千俞坚定地说道:“自责是没有用的,你也没有什么可自责的。就像我,手上也不免沾染了一些别人的血,这是我们这样的人的使命。或许他们死在你的手中是无辜的,可是那些一国皇帝想暗杀的人,在其他的方面必定也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所以,杀掉他们也不算害人。”
“至于钱家……想不到,钱明师这个有名的盗墓师,竟然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维护家族荣耀……”
万千俞一想到那杀人的地下密室,就觉得不寒而栗。有多少枉死的少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死自己,毫无还手之力。更可怕的是,她们的官府不会为他们声张正义,更不会去讲那恶魔抓住。
冥国皇帝知道钱家的诅咒,便是了解了钱家延续香火的秘密。他在那种时刻将飞鸣赐给钱家,不就是为了让钱家多一个猎捕少女的杀手吗。
她心底里一点都不责备飞鸣,反而更加可怜他了。
救命恩人的话,他不得不听,仁义之道让他成为了冥国皇帝手中最锋利的暗刃。冥国皇帝让他成为钱家的义子,为钱家卖命,他只能遵从。可是,从心底里他是不愿的。他只想报恩,可这份恩情,报着报着,就变了味道。
能还救命之恩的最好方式,就是将这性命归还给那人。
这,便是飞鸣最终的夙愿。
“我方才见到那些被我残害的女子,她们在质问我,为何要对她们那么做。为何不救她们。她们要向我索命,要用我的命偿还她们的命。情急之下,我便动用了灵力。许是今日已是十五,便发作了。”
在外面的时候,遇到十五之日,飞鸣都是要闭关的。可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他们被困了十几天,早就忘记了时间,直到灵石失控,他才想起日期。
万千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飞鸣是高手中的高手,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他的灵力失控时,没有人能用一己之力将他凌乱的灵力压制住。
幸而万千俞的灵力与飞鸣不相上下,再加上她研习了净化术,否则,还真的不一定能压制住飞鸣体内霸道的灵力。
“我的师父是大齐最厉害的宗师,他的灵力已经达到八品上,他不仅教我研习灵力,还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他老人家说过,遇到困难和问题,不要想办法逃避,也不能用蛮力去对抗它,要想着用最讨巧的方式,慢慢化解。”
万千俞拍在他的肩膀上。
“也许,你并不是遭受了诅咒,而是在修炼灵力的时候,因为钱家的事情心烦意乱,所以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力量。你需要的不是遏制自己的力量,也不是用死去解决一切,而应该尝试着将那部分不可控的力量控制下来。”
飞鸣看着万千俞,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见到他发作,没有特地避开,也没有出言讥讽,而是教他去慢慢解决。
第三一七章 石破天惊(17)
飞鸣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被灵石焚烧,是因为他作恶太多,受到了诅咒的惩罚。可是现在想想,灵石最开始出现问题时,他还没进钱家,或许这其中的关系并不大。
“每逢十五会发病,十五便是月圆之夜。师父说过,人的身体状况是随着月亮和潮水的运转而运转的。十五之时,你体内的灵力会上升到顶峰,超出平时的数倍,再加上你的灵石骤然被点燃,就变得不可控制了。如果能控制潮汐对你身体的影响,或者在潮汐影响到你身体之前,将你的灵石封印,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暂时稳定住你的情况了。”
关于潮汐与人体之间的关系,属于国医范畴,不过,万千俞在大齐的学习课业中,涉及到方方面面,便了解了一些。
“为什么帮我……”
飞鸣忽然问道。
“如果没有了我,密文就是你的了。”
万千俞一怔。
是啊,飞鸣是她目前最强有力的竞争者了。且不说,这里是不是密文的真正所在,即便现在找不到,将来,她在寻找密文的路上,也会时常碰到飞鸣的。
她最大的‘敌人’就是飞鸣了,她可以不去管他的。
可是,万千俞做不到。
这么多天的接触和相互帮助,让她认定了飞鸣这个朋友。她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一个可以真心托付的人,比从前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血有肉。
所以,万千俞想无条件地帮助飞鸣,哪怕他将来会从她的手里抢走密文,她也不想违背此刻的心意。
“没有对手,还有什么意思。我是很想回家不错,不过,你真能凭能力夺走密文,那也是我的命数,再努力争取回来便是了。”
万千俞洒脱地说。
飞鸣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情绪,悄然地爬进了他的心头。
从小到大,他都将自己封闭起来,很少与人交心。他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从想被人麻烦。
这样的飞鸣,是冷血的,无情的。
可是,万千俞的出现,却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飞鸣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信任这个看似弱小的小姑娘。
她的身上有股无形的力量,让人感到亲切,不由自主地接近。
“我自小研习净化术,修习的是法师的灵石,灵力可净化一切污秽之物,所谓诅咒,不过是幻术中的一种,寄予在施过法术的物品之上,钱家想必是在墓穴中遇到了这样的东西,所以才会身中幻术,以为,那便是诅咒之术。”
“至于,用那长生不老之术有用,大半是慰藉人心,坚定了被施术之人能长生不老逆转天命,借助那幻术的力量产生了实际的作用,其实,并未真的逃过诅咒。”
万千俞的话,让飞鸣有种恍然的感觉。
那时义父以为自己生了儿子,可以让自己的儿子不用再忍受着杀人取油的痛苦,便私自停了下来。停下来后,潜意识里总是认为孩子失去了这长生不老术的保护,便断送了孩子的性命。
与他刚才看到的场景一样,真实与虚幻发生碰撞,被迷惑的人很难发现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或许,他们以为的诅咒,根本就不是诅咒,而是他们在幻术之下,做出的残忍行径。
一夜之间,能屠杀那么多人,且毫无察觉,定是钱家内部人所为。
飞鸣不敢再想下去。
他从来没有往幻术这方面去想,不过,开启了这部分思路,那一切就能够说得通了。
“你是说,我身上的灵力,也是……”
“我不敢保证,但总用困灵锁也不是个办法。长时间遏制灵力,一旦你的困灵锁失去了功效,那么你的灵石将再也不受你的控制。”
飞鸣有一瞬间的失神。
困灵锁是冥国皇帝主动交给他的,在得知他有灵力失控的情况,便嘱咐他一定要戴在身上。
皇帝将冥国所有的困灵锁全部给了他,他的灵力日渐增加,困灵锁使用的便更加多了。按着五洲大陆的规矩,他应该被送往天都,进行正规的规范化修炼。可冥国皇帝没有,他将飞鸣留在了身边,用困灵锁帮他暂时解决了问题。
但这个问题,只是暂时的。
就像钱家,若义父这一代再没有子嗣,那么整个钱家就彻底没了。
钱家,也是暂时的。
万千俞也想到了这点,赶忙说道:“事情在没有证据之前,不能胡乱猜测。困灵锁对你的确是没有好处,我的净化术能够帮到你。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也许经过几次的净化治疗,你的问题就全部解决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要耽误找密文的行程了。
寿辰之期将至,这是她唯一的心愿,且用了大量净化术之后,她的灵力必定耗损飞快,需要闭关多日修养过后才能恢复如初,那时的她虚弱程度,完全不是飞鸣的对手,若发现了密文,也不可能从飞鸣的手中夺走了。
可她,也不能置飞鸣于不顾。
两难之下,万千俞选择了帮助飞鸣。
几次治疗过后,飞鸣觉得自己体内的灵力从未有过的顺畅。
这就是法师的厉害之处。
五洲大陆,灵力者分为几种。剑客,刀客,箭客,法师,能量者,向导者以及预言者。许多灵力身份都渐渐失传了,现在最多的就是前三种。
像万千俞这样,专修法师且其他灵力都具备的灵力者,已经不多了。
她的净化术,力量非常巨大,且目标非常明确,炼就到这种级别的净化术,恐怕就连宗师也未必能匹敌。
飞鸣庆幸,在此处能接受到万千俞的治疗。
“试一试吗?”
万千俞问他。
净化术已经将他体内所有的浊气全部排出,解开困灵锁,他需要面对自己庞大灵力的冲击。如果浊气完全封闭,那么,只要他的灵力等级在七品上,就完全能够控制得住,适应那部分被封印住的灵力,进而恢复正常。
可是,但凡有一点心浮气躁,就会被那污浊之气再次利用,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灵力的霸道会比十五之夜还要凶猛,飞鸣很有可能即刻就焚身而死。
第三一八章 石破天惊(18)
“左右是要死的,试一试,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飞鸣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将困灵锁扯断了。灵力瞬间迸发而出,力量之大,在一旁的万千俞竟生生地被弹开了。
万千俞平稳落地,再看飞鸣,他已经完全被灵力所包围,整个人都坠入了明亮的光晕之中。
万千俞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飞鸣,灵力竟如此强悍,这样强大的灵力,绝对不是七品上这么简单,或许,他早就已经是八品宗师了,只是因为困灵锁和那份诅咒,所以才没有成功进阶。
飞鸣咬紧牙关,一开始,他还能忍受,并且灵活地运用体内的灵力,可是灵力迸发出的实在太强了,很快,他便沦陷其中。
身体的灼热,让飞鸣不由得大叫了起来。
那痛苦的哀嚎,混着他的灵力,震耳欲聋。
岩洞在不断震动,被击碎的石块纷纷落下,砸在地上,像一阵暴雨。
此刻他们所在的环境,用地动山摇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万千俞担心地看着他,被灵力的光晕缠绕,飞鸣就像被包裹在无比坚硬的外壳之内,以她的实力,根本不能接近。
可是再这样下去,整个岩洞都会崩塌的,到时,他们便是再厉害,也不可能突破一座大山冲出去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鸣忽然张开双臂,一只手猛地向她袭来。
万千俞没有准备,就这样被他强大的力道揽在了怀中。
“你……”
万千俞还没说出下一个字,身体就被他强大的灵力吸住了。借着,身体里的经络筋脉全部被他的灵力充满了。
反应过来的她,这才明白过来,飞鸣不是想轻薄她,而是在为她灌输灵力。
那因为治愈飞鸣而耗费的灵力,顷刻间便被补充了回来,这还不算完,飞鸣多余的灵力实在太多,填满了她的灵力之后,还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
正如万千俞所料,飞鸣的灵力精纯饱满,他十五的诅咒并不是因为偷练禁术,用歪门邪道修炼的灵力,只是因为中了幻术,才导致他的灵力被潜力激发,造成了灵力焚身的后果。再加上飞鸣的灵力大半被困灵锁锁住,实力已达八品却浑然未决,这才叠加了十五之日灵力对自身的伤害。
如果不是解开了困灵锁,以他目前的进步趋势,升到八品上还不自知,那便是五洲大陆所有的宗师都到场,也不可能镇压得住他的灵力了。
万千俞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轻巧,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当到达临界时,她的目力都增进了不少,觉得眼前漆黑的岩洞格外明亮,所能见到的距离也变得远了。
飞鸣及时收住了灵力,没有让万千俞被动突破。
灵力者被动进阶,是有性命之忧的。他不想因为自己不能负担灵力,而害死万千俞。
万千俞跌落在地上,有了她的缓解,飞鸣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灵力了。他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又打坐了半日的时间,终于恢复了平静。
万千俞边吃鱼边看他完成进阶,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宗师的进阶,觉得十分新奇。
飞鸣睁开眼睛,正看着万千俞狼吞虎咽地吃着烤鱼。
“你哪儿来的火。”
万千俞指了指旁边石头上放着的十几条鱼,悠闲地说:“灵火和柴火一样,受热均匀,烤出来的鱼,最好吃。”
飞鸣抽了抽唇角。
敢情,在他和死神作斗争,差点被灵力焚身之时,她想的竟是用灵力烤鱼比较好吃?
“给我一个。”
飞鸣气呼呼地说。
万千俞笑嘻嘻,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进阶的时候,她又遭遇了另一层幻灵域,险些掉在河水里溺死。
好在,飞鸣的灵力帮助了她启动净化术,再次突破了险境,这些鱼,就是她在施法过程中,被炸上岸的。
这些,万千俞都没有说,不代表飞鸣没有感知到。
突破了八品,让飞鸣有了本质上的飞越。虽然还没达到九品以上的宗师品阶,现在的他,感官上已经十分清明。
他刚起身,就发现了周围环境的不对。
抬起手,他轻轻一触,接着,整个岩洞再次发出震耳的轰鸣。
万千俞惊坐而起。
“怎么回事。”
她没有突破八品,所以并不能感知到飞鸣看到的。
直到空间发生扭曲,她才意识到不对。
这一次,她认真开启净化术,有了灵力的叠加,她能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世界,其实也不是真实的世界。
万千俞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在这个地方,用了数次净化术,可每次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是她的灵力太低,所以,没有办法破解此处的幻术,万千俞不敢想象,如果她没有得到飞鸣的助力,或者她没有遇到飞鸣,只是自己独自前来,那么,她很有可能将永远困死在这里。
“我帮你。”
见她手腕颤抖,飞鸣握住了她的肩膀。灵力灌输到她的体内,万千俞点头,用飞鸣的灵力加上自己的净化术,一举冲破了此处的幻境。
那漆黑的岩洞,以及烤好的鱼全部像镜子一样击碎了。一股强烈的光线忽然扑面而致,让万千俞不得不遮住双眼。
飞鸣也被骤然袭来的光芒刺得不轻。
等适应了一切,再回头看周围,发现他们竟还停留在长青山脚下的那个岩洞前。
只不过这个岩洞不那狭窄,倒像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万千俞回头,她吓得赶忙往前跑了几步。只见她半个脚都悬在悬崖边,冰棱松垮,摇摇欲坠,她再往后半步,就要跌落悬崖了。
没有雪崩,或者说,雪崩已经过去,没有盗洞,或者说,那盗洞就是幻术中的一部分。
他们在这里困了一个月左右,以为已经走了很远,殊不知,竟站在入口处,根本没有任何进程。
作为资深的法师,万千俞内心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飞鸣看着眼前的岩洞,对万千俞说:“进去吧。”
万千俞抓住他:“你觉得,此处会是现实吗?”
第三一九章 石破天惊(19)
飞鸣笑了笑,对这件事丝毫没有担心:“人本来就是说在梦中的,是不是现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听说过南柯一梦吗,我们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可是,如果这也是幻术,那我们不论走多远,都不会得到结果的。”
万千俞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她一直对自己的净化术非常有信心的,却没想到,玩蛇的被蛇差点玩死。
她从来没有见过,幻灵域能够进这么多层的。
她解开了千流洞的秘密,认出了幻灵域,又帮助飞鸣拜托了幻术,结果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幻术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飞鸣扬了扬断裂开来的困灵锁,说:“至少,你帮我解开了幻术,不是吗?”
他知道万千俞的心思,因为法师是灵力者中十分短缺的种类,许多剑客或者刀客都希望能够顺便兼修法师,结果到头来,被各种幻术迷惑了神智,竟分不清现实疯掉了。
幻术可以分很多层,至今最深的是三层幻术,还没有人能破解开来。
他们经历的,就是三层幻术,也难怪,万千俞会感到恐慌。
“飞鸣……”
“帝女所在,必定不会是简单的墓穴,不仅需要劳心费力,还需要胆识和勇气。越是这种凶险的地方,就越说明,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所以,不要气馁,我们必须进去。”
说完,飞鸣先她一步走了进去,万千俞想了想,捏紧拳头,咬紧牙关,也跟着走了进去。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不仅仅是帝女的密文,还是超过她能接受范围的恐怖画面。
岩洞没有他们想象的深,不过数丈的距离,就遇到了一个石盒。
石盒上面由繁复的图案雕饰,盒子外面还用千年寒铁链层层缠绕,最中心的地方是一把寒铁锁。盒子的周围空空荡荡,并没有钥匙。
“寒铁,是封印在冰层之下数千年的铁石炼就百年而成,异常坚固。绝对不是万年前能有的技术。”
万千俞说。
飞鸣简单查看了盒子上的花纹,却说:“根据钱明师的笔记上来看,这盒子确实是装密文的盒子。”
这个答案让人欣喜又担忧。
欣喜的是,他们终于找到了密文所在,担忧的是,能用这寒铁封住石盒,说明在密文安置妥当之后,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找到此处了,很有可能拿走了密文,又用寒铁将它封印,阻止后来的人继续研究帝女之事。
“是谁。”
万千俞首先排除了齐国。
齐国如果一早就找到了密文,定不会再让历代皇帝继续为此奔波,当朝皇帝也不会精心培养万千俞,让她肩负起寻找密文的使命。
也不可能是冥国。
冥国钱家,被皇家用诅咒牵制多年,不就是为了找到密文吗。如果有了密文,他们也不必兴师动众,让其他各国对钱家和冥国皇室广为诟病。
不是齐国和冥国,那余下的三国便都有嫌疑。
这三国之中日渐强盛的,只有天都。天都已然成为五洲大陆的首领国,其他四国都需要向天都报告大小事宜,莫非,是天都?
天都帝君与天庭的联系最为频繁,他的行径远超人族,莫非,是这个缘故?
多般猜测,也只能是猜测,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石盒之中的密文是否还在。
飞鸣绕着盒子走了许多圈,都没能找到破解之法。
盒子上的图案,提及了帝女是如何将密文安置在石盒中,期待她的后人解开的,可是,对于外面的寒铁,却没有任何赘述。
这是必然的,寒铁在石盒存在之后,石盒上必然不会有关于寒铁的内容。
“寒铁的秘钥,该是由设置它的国家保存的,寒铁坚固无比,非人族用蛮力能够解开的。想要打开盒子,还需要弄明白,寒铁出自于谁,秘钥在谁的手里。”
“齐国和冥国,你我二人都可查看,该不会有。至于其他三国,也不是我们能随意去看的。”
万千俞从腰间拿出皮鞭,说:“寒铁之所以叫寒铁,是因为它沉淀数千年,所以坚固异常,不过,也不知这寒铁在风霜雨雪中吹了几百年,会不会生锈。让我试一试。”
说完,万千俞直接甩开了鞭子。
还没等飞鸣制止,她的鞭子已经落在了寒铁链上了。
结局如飞鸣猜想的一样,寒铁链就像一把刀子一样,将万千俞的鞭子整个击成两截。
因为巨大力量的反作用,万千俞的手臂被扭转了起来,接着旋转的力道侵袭了她的身体,让她不得不在空中翻转了起来。
飞鸣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脚踝,卸去了在她身上的力道。万千俞感到五脏六腑一阵翻转,然后身体被平稳地接到了地上。
“好险……”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整个人,就像那根鞭子,还好自己的灵力不弱,还有飞鸣保护,否则,必定也是拦腰折断的结局。
“你的手。”
力道在扭转她手腕的时候,伤到了她手背的皮肤,飞鸣看到她的伤口,万千俞才发现的。
“无妨,皮肉伤而已。”
万千俞惨笑了一下。
接近了这个洞穴之后,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变得弱小不堪。如果不是飞鸣在旁,她该是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寒铁链认主人,是五洲大陆,最具有灵气的东西,不是它的主人,便是有钥匙也断不会打开的。”
事实上,便是顶级宗师前来,也不可能只靠蛮力,就击开这个锁链的,更何况是万千俞呢。
然而,飞鸣话音未落,面前的石盒上边传来一阵阵巨响。
飞鸣和万千俞诧异地看去,发现寒铁链竟然自己在裂解。裂解开的锁链,化作一团灰烬,不断地消散,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里一般。
万千俞诧异地看着寒铁链消失,她可以确定,这不是幻术,而是真正的寒铁链。可是,这么厉害的守护之物,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飞鸣松开万千俞再次走上前去查看,在盒子周围,发现了血迹。
那是万千俞的血。
飞鸣猛地转头,错愕地看向她。
第三二零章 石破天惊(20)
“怎么了……”
万千俞声音有些颤抖。
她是在明知故问,她看到了,那地上,是她手腕上流出的血。
血飞溅在寒铁链上,那寒铁链就消失了。
这等神物,是认主人的,她,就是它的主人。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这怎么可能呢。我还小,如何能用这种东西。况且,如果这条寒铁链是我的,那我干嘛巴巴地过来找密文啊,早就回家找我爹娘了。”
万千俞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种强烈的,极其震撼的想法一下子涌入了她的心头。
她被自己的猜想吓住了。
“我在冥国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传说,齐国最注重国师,他是百年来预言最准的预言者,他不会为一个只是命格中长命百岁的人,就选择去死。那人,定是十分重要的人。”
飞鸣慢慢走近:“也可以说,那人,是可以继承他衣钵的人。”
万千俞被飞鸣鹰隼一样的眼睛吓住了。
“我自然是那样的人,我的学习能力一直很强的,师父都说我是他老人家见过的所有人中,资质最好的一个。”
“只是资质这么简单吗?那你为什么可以解开寒铁链?”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能解开啊。也许,它就是一块枯竭的灵石,需要人血来温养呢?你刚给我那么多灵力,我的灵力如此雄厚,催化了它也不是不可能啊。”
“寒铁链又不是普通的锁链,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催化。这样的说法,你自己相信吗?”
“我……我……”
飞鸣的质问,让万千俞无言以对。
她没有办法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个解释。”飞鸣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是帝女。”
万千俞接连后退几步,满面惊讶:“飞鸣,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是帝女呢!”
“你不是帝女,怎么可能打开装有帝女密文的锁链。你不是帝女,如何能让国师为你送命。你不是帝女,又怎么可能得到双倍于人的寿命。按着年岁算起,帝女降临之日,你,定还在世。你是帝女的可能性最大。”
“可是,帝女这么大的事,我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嘛。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是帝女。国师若是认为我是帝女,定会告诉圣上的。圣上坚信我是帝女,干嘛还命我前来寻找密文?直接让我预言不就是了嘛。”
飞鸣却没有被说服:“帝女密文,不是简单密文而已,也许,它还存在着某种激发帝女潜质的开关。就像万年前,帝女曾是长青河边的浣纱女,也是因缘巧合,才意识到她帝女的使命的。”
如此推断,飞鸣更加坚定了。
“不错,一定是这样的,帝女并不知道自己是帝女,她需要密文来激发潜质,所以,帝女降临,并不意味着,那日是她的出生之日,而是她的崛起之日……”
万千俞不想让飞鸣再猜想下去了。
“喂喂喂,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啊。就算我的命格和常人不同,那也只能说明我适合寻找密文。圣上若肯定我是帝女,定然不会让我做这么危险的活计啊,肯定是将我好生养着,让别人帮我寻找密文才对,何苦让我亲自跑一趟。万一死了,那他岂不是五洲大陆的罪人了,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帝女说过,万年之后重返人间,就一定不会半路出事。让你来寻找密文,也是因为,你是唯一能够打开密文的人,旁人便是寻得了,也不可能打开寒铁链,打开寒铁链,也不能打开石盒。”
飞鸣转过身去,走到石盒前,用手死死地搬动石盒。
可那么小的石盒,竟然纹丝未动。
飞鸣看了眼万千俞,动用自己全部的灵力,集中在手上,再次搬动石盒。
石盒依旧像是长在石头上一样。
飞鸣冲万千俞招手。
“八品上的灵力,都没能撼动,如果你能做到,那么就说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万千俞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一方面紧张,生怕自己不能得到密文,回不到父母的身边了,希望自己能够打开石盒,这样也算是她先找到的,飞鸣是个讲道义的人,便不会和她争抢,她便可以完成长久以来的愿望了。
另一方面,她却不想打开。
知道自己的命格,知道别人的命格,知道整个天下的命格,是一件十分荒凉的事情。她只是一个小小女子,还不想肩负这么大的责任。万千俞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份魄力,可以让天下太平,永葆万年。
矛盾,让万千俞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地也动弹不得。
飞鸣看出了她的迟疑,他再次走向她,一把将她推到了石盒的面前。
“验证真相的唯一方法,就是亲自去做。万千俞,你必须打开它。”
万千俞的双臂一阵颤抖。
“我,我不敢……”
“如果你不是,那么我们今天谁都没有办法打开,各自回到自己的国家,大家凭本事寻找高人,打开它便是。如果你是,我发誓今日不会将你掳回冥国,放你回齐,但是,我定会想方设法将你带到冥国,为冥国的千秋万代谋福利,这也是帝女的责任,责无旁贷。”
飞鸣说这些,本是想安慰万千俞的,可是他越这么说,万千俞心头上的责任就越大。
她不想面对这些,她只想交差了事。
飞鸣不允许她退缩,直接将她的手压在了石盒上。
万千俞退无可退,只能尝试打开。
让她意外的是,这石盒的盖子并没有多沉重,她竟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
……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熟悉的小巷,熟悉的大门,纤细白皙的手缓缓地推开门,院子里还飘散着一阵阵鸡汤的味道。
她最喜欢喝母亲的鸡汤,总是让人乔装成客人,去集市上买,回到府中大快朵颐。
她不敢去见母亲,也不敢去见父亲,哪怕,她和他们生活在一座城池之中。
今日,她终于得偿所愿了。
第三二一章 石破天惊(21)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密文,达成所愿。
院子里静悄悄的,父亲母亲没有如往常一样迎她出来,院子里也没有侍卫在看守。
定是在屋内忙活着,没顾得上吧。
得知她得到密文,可以随意回到家中,二老一定特别开心。
这样想着,她奔跑着进了屋内。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原本欣喜的心情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啊——”
她踉跄扶门,身体摇摇欲坠,呼吸几乎要停滞了。
一具尸身直挺挺地躺在外屋门前!
这尸身已然枯朽,几乎只剩下骸骨,骨骼之外的衣服中,翻滚着驱虫和虫蝇。恶臭的味道被封闭在这里多时了,万千俞打开房门,让那味道瞬间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身形,在无数次执行任务归来,都能在集市上悄悄看上一眼。
她惊恐万分,又跑进屋内。
屋子里,一个妇人装扮的女人正坐在炕上,已然露出白骨的手上还拿着春天穿的绣鞋。鞋子的布料被血污染,已然腐烂。她侧头倒在炕桌上,头发披散在面前,看不清楚容颜。
她忍住惊悚的感觉,慢慢走近,拉起她的衣领将她扶起来。
那脸上的皮肉已然与桌子粘连,瞬间形成了许多起点女生网不可描述的恐怖画面。
痛苦,恐惧,恶心,愤怒,所有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地冲上她的头颅。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会让我回家的!”
他身着团龙密纹的龙袍,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是我齐人,就要为我大齐做事。既然你拿到了帝女密文,就必须替我大齐谋划万年。家?想都别想。”
万千俞的手脚被铁链束缚,她每日被关在大齐的地牢里,由专人看守,逼迫她做出预言。她绞尽脑汁,写出一个又一个。
大齐逐渐繁荣,而后变成了五洲霸主。齐国的侵略,让百姓民不聊生,无数尸骸漫山遍野,抢劫烧杀无处不在。
身边的看守换了一个又一个,大齐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
他们都死在了她的前面,她超乎常人的性命,让她犯下了累累罪行。
直到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脚下。
“你在做什么?”
看守她的最后一个人,是第八代国师。
他佝偻着身体走进来,看到她正看着囚牢之外血一般的天空。
“不要浪费时间,圣上要你预言,近日战局走向,快点写!”
万千俞已是满脸褶皱,她苦涩一笑。
“预言?”
她的手微微抬起,冰冷的锁链限制了她的行动,她枯槁的身体,只能将将触碰到窗子的边缘。
“这,才是最真实的预言吧。”
国师颤颤巍巍地坐下。
“什么,你来说,我来写。”
他拿起笔墨,等着万千俞说话。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预言就是,绝对不能让齐国,拿到密文。”
国师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万千俞转过头来,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而清明:“绝对不能让齐国拿到密文!”
……
“绝对不能让齐国拿到密文!”
眼睛的虚影重叠,万千俞忽然大声尖叫道。
飞鸣被她的举动吓得怔了一下。
意识到她可能陷入了幻术,赶忙在灵力的保护下,将她拉开。
“万千俞,你醒醒!”
飞鸣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唤回了她,万千俞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惊恐万分地看着飞鸣,揪起他胸口的衣襟,大声说道:“千万不能让齐国拿到密文,千万不能!”
她的说法,让飞鸣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万千俞明明是齐国人,她来到此地是为了齐国来寻找密文的,怎么忽然说起,不让齐国拿密文的话。这不是自己反对自己吗。
“你先冷静一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千俞坐下来,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她将自己触碰到石盒的一瞬间,所看到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飞鸣。
“爹爹会死,阿娘也会死,他们,都会在我回家之后,死于非命。齐国要统领五洲,五洲大陆将陷入连绵战火。还有我,会被终生囚禁,暗无天日……”
这样的后果,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不怕自己吃苦,她的一条命死不足惜,可是她不能眼看着爹爹和阿娘惨死在家中,无人问津。
她承受不了那样的后果,也不想做遗臭万年的祸害。
无数人会因为她而流离失所,数以百万的性命,会因为她而丧生,她更承担不了这样的结局。
“你是说,你在碰到石盒的时候,就看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所有事?”
飞鸣快速问道:“你是怎么看到的,用灵力吗?”
万千俞摇头:“我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只是去打开它。刚才,我是被你拉着去打开的,是否动用灵力,你也该知道的呀。”
飞鸣情急之下,做出的举动,竟然意外地打开了石盒,还揭开了石盒的秘密。
飞鸣看向石盒,里面只有一张纸。
他伸出手,却不敢去打开,帝女密文,不可擅动,需有缘人才能阅读,否则,会即刻焚毁。
飞鸣怕自己的鲁莽会毁了密文,便看向万千俞。
万千俞了然地站起身,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打开那条寒铁链,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是密文的有缘人。只是触碰石盒,就能产生关于未来的幻象。
若那不是幻象呢,若那,就是密文要告诉她的未来呢。
压住心中的恐惧,万千俞去拿了那张绢纸。
绢纸和普通的纸张没什么区别,只是边角微微泛黄,那是年代久远的痕迹。绢纸的正中,绣着几朵盛开的彼岸花,花蕊璀璨夺目,仿佛日月星辰。
万千俞的目光,很快就被花蕊吸引了。
随机,她的瞳孔紧缩,整个人仿佛中了魇咒,一下子又静止在原地了。
飞鸣见状,赶忙问:“怎么了?”
万千俞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木偶。
飞鸣有些慌了。
自从进入长青山,他们就被无数的幻术缠身,莫非,这万千俞又被这张纸中保存的幻术迷住,失去了神智不成?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第三二二章 石破天惊(22)
“我明白了。”
一瞬间,万千俞就恢复了常态。她脸上的俏皮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脱释然的笑容。
“我终于明白了……”
万千俞喃喃,慢慢放下了密文。
绢纸在她放下的一刹那,竟然像寒铁链一样,化作灰烬,灰飞烟灭了。
飞鸣想要抓住绢纸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是这样……”
万千俞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出岩洞。
随着绢纸的消失,石盒也出现了风化的痕迹,再无精致雕刻后的痕迹。
飞鸣也跟着追了出去。
万千俞走到岩洞外,站在陡峭的岩壁旁,鸟瞰着眼前壮丽河山的景色。
“这才是我的使命……”
“万千俞,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
飞鸣有些急了。
万千俞打开绢纸的时候,他也从旁边看上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上面就是空荡荡的一张泛黄的绢纸而已。
可是,万千俞的表现来看,已经说明了,她看到的与他看到的截然不同。
她到底发现了什么,她明白了什么?什么是她的使命……飞鸣什么都不知道,现下,石盒和里面的绢纸都没了,他不能白白走这一遭。
万千俞看向飞鸣,她的眼圈忽然泛红了。
“国师为了让圣上知道我,宁愿以死泄露天机。道破天机,九道轮回将再无他的身影,可是,他还是那么做了。他为的不是我,也不是大齐,而是天下苍生。”
飞鸣眯了眯眼,他下意识地松开万千俞的肩膀,站直了身体。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清纯可爱,心思纯良,她侠肝义胆,心存愿望。她是天资聪颖的灵力高手,五洲大陆各行各业都有涉猎。
“你是帝女?”
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只有帝女的继承人,才能打开石盒,只有帝女的继承人,才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密文。
齐国的国师,是数千年来预言最准确的灵力者,是五洲大陆最强的预言者,他的灵力可以支配一切预言,无所谓天机,可是,他却因为说出了万千俞的秘密,而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万千俞,她的身份的能力,是足以让国师放弃自己性命的。所以,她是帝女的可能性便越发大了。
飞鸣的聪慧让万千俞欣慰地笑了笑。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飞鸣快速追问:“你看到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
万千俞转过身来,面对飞鸣。
“我说这件事,可能会让你没有办法相信,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
寒风卷着积雪呼呼飘过,长青山栾绵延而冗长,辽阔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一红一黑,立在悬崖断壁的缝隙之间。
听了万千俞讲述完全部,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飞鸣的脸颊冻得通红,内心奔腾的血液,却让他感受不到一丝的寒冷。
万千俞侧头,看着夕阳在地平线上最后一抹光辉,天地之间不再是惨白,而是沾染了夕阳的余晕,橙红淡黄,晶莹闪耀。
“从前我以为,我能活比正常人双倍的寿命,便有无限种可能。从前,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回到父母的身边,承欢膝下。从前,我以为我都能做到的。”
万千俞的眸光暗了暗:“只要我活着,这一切就都不可能发生。”
飞鸣赶忙说:“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一定还有的!”
万千俞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宿,她能通过星宿看到今日是何日。
“再有六个时辰,她就要出生了。我不能更改她的命格,就像我不能任性地更改我的命格一样。飞鸣,死于雪崩,是最好的理由。山下的村民可以为你作证,出发前,我寄宿在他家,与村长说过此事。是我任性妄为,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我的死,是我咎由自取。”
飞鸣的心开始阵阵发痛。
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他明明才认识万千俞不久,更谈不上情分,可是,他看到她决心赴死,心中总是难受得紧。
“不要这样看着我。”万千俞见他露出痛苦的神色,淡然地说:“如果我的命能换天下苍生的性命,那么,就算是凌迟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我最珍惜的人,我所向往的一切,就都能继续下去了。飞鸣,我将这些全部告知于你,是希望你能在帝女降临之日找到她,将这一切,全部告诉给她。她觉醒了身份,便可护住天下苍生了。那时,我才不是白死。”
飞鸣脸颊抽搐,忍着情绪说:“莫不是你为了让我活下去,故意编纂的借口。”
万千俞笑了:“若真是这样,那我不知有多开心。”
她的笑渐渐淡去,很郑重地托付给他:“答应我,照看我的父母。我死后,他们的日子一定不好过,甚至会有相当一段时间,被圣上盘查。他们已然年迈,禁不住更大的风浪了,你定要护他们周全,让他们可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安享晚年。”
爹爹和阿娘是万千俞唯一的牵挂,她不能做到孤身一人孑然一身,只希望自己的死不要拖累他们。
飞鸣郑重点头:“我一定做到。”
万千俞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忽然这般信任你,就在刚刚,我还在想,如何与你瓜分密文,现下,却将密文的一切全部告诉给你了。”
她垂眸:“飞鸣,事关天下苍生,无数的性命都在你我手上,务必要按着我说的,找到那人。她身怀禁忌,却不知自己为何身怀禁忌,她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记忆。她或许会不信,或许,她在觉醒之前,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小角色,但她是命中注定,逃脱不得。只有她,才能避免那场万年一次的浩劫。你必然要找到这样的人,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她。”
“我明白了。”
飞鸣再次坚定地应了下来。
再次得到他的肯定,万千俞彻底释然了。
“那好,飞鸣,时间差不多了,你走吧。”
第三二三章 石破天惊(23)
飞鸣看了看脚下的万丈深渊,这里,将是万千俞的死穴。
他不想这样一个天真浪漫,如花朵一般的女子,就这样死去。
可是,就像她说的那样,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五洲大陆,能突破这场浩劫。他必须去完成他使命。
“我们还会再见的。”飞鸣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找到你,我会成为你最忠诚的守护者,帮你一同完成使命。”
万千俞欣慰地点点头。
“我相信你。”
风雪越来越大,山脚下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飞鸣走在小路上,踩着没入大腿那般深的积雪,任由清理雪崩的村民从他的身边跑过。
一个老者,气喘吁吁,见到他从山上来,赶忙拦在前面问道:“小伙子,你见没有见过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就在那山上?”
飞鸣见他衣着不似其他村民那般破烂,头顶的发髻又是族长的标识,摇摇头,说:“没有。”
老者急坏了:“哎呦,都告诉那孩子了,今天要下暴雪,不能上山,是要没命的。可是那孩子偏不听,还非说她就是要去看雪崩。这雪崩有什么好看的呀,那么小的孩子,要是没命了,多可惜啊。”
边念叨着,他边命令身旁不断跑过的壮年。
“你们大家也小心啊,找人的时候,都拴着绳子,一个都不许有事!”
飞鸣转过身来,看着热情急切的村民们,又看向那被皑皑白雪压在下面的长青山。
他与万千俞在山中不过三四个时辰罢了,那近一月的相识相知,不过沉浸在幻术中的假象。
可就是那幻灵域内的假象,成了他毕生最温暖的所在。
那个从最开始的警惕试探,到完全信任他的小丫头,不在了,他要做的,是去找下一个她。
“千俞,等我。”
……
云歌醒来时,安蓓正坐在她的身边,担忧地看着她。
“皇子妃……”
“哎,你别动,快躺下。”
安蓓按住她,让她不要乱动。
云歌的头脑一阵眩晕,那是血亏导致的。
“有人来报,我还以为是讹传。你怎么会忽然逃出牢房,又被对面的囚犯伤害呢。狱卒发现你时,你被他咬着手腕,差点没命了。还好,那人及时松了口,你这才没有因为失血而死。我已下令,让人将你们隔开了。那人是圣上的重要囚犯,轻易斩杀不得,你又是这样敏感的身份。得亏没闹出大事……”
云歌看了眼周围,她还在牢房,心便放下许多。
她若是不明不白死在狱中,那可真是弄巧成拙,在京都城里,势必要掀起一场争斗了。
段景毅现在的实力,还没到与段景瑜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候,她的性命,就是段景毅最好的保障。
“多谢皇子妃,若不是您,此事声张出去就麻烦了。”
安蓓轻笑:“你还真是聪明,知道是我。那日我离开这里之后,便告诉狱卒,有什么事情,务必过来告诉我。那狱卒原是景宸的手下,便答应了。你放心,今日之事,段景瑜也不知情。”
云歌点头。
安蓓站起身:“那你好生休息吧,我会在你的饮食里加入补血的药膳,希望能对你有用。你若是觉得头晕难耐,便告诉管理你这里的那位狱卒,他会一应安排。此处不能久留,我先回府,外面的事情多有转圜,你留不了这里几日了。”
安蓓走后,云歌倒在床上,仰头看着头顶那黑漆漆的潮湿墙壁。
她想起了湘国的地牢,她和素问,也曾被关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等待着哪位官爷或者长官能够将她们选走,不必再有性命之忧。
在飞鸣唤出‘千俞’这个名字的一刹那,那冰封的记忆便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让云歌的灵魂瞬间与万千俞的灵魂发生了碰撞。
关于万千俞的所有记忆,通通都进入了她的脑子。她能感受到,自己就是万千俞,万千俞就是自己。
但是记忆中的万千俞和现在的自己并不是一个模样,也就是说,她不仅仅是万千俞,还有许多身份不得而知。
云歌想到那密文里的内容,就不由得浑身发冷。
在万千俞的记忆中,密文里预言了万年之后帝女降临的诸多事宜。以及帝女没有觉醒成功,五洲大陆的走向。
大楚将湘国完全吞并,进而对冥国形成了合围之势,冥国边境与大楚相交甚密,两方冲突不断。段景瑞的孙子宣布与冥国开战,那一仗两败俱伤,大楚比邻的齐国看到优势,便一举吞并二国,成为了天下霸主。
大齐的国力远远超过天都,大齐吞并三国之后,将天都死死围在其中,天都圣君用奸计诱大齐皇帝身陷险境,大齐皇帝死后,大齐诸藩王内讧,各居一隅,自此,整个五洲大陆分崩离析。
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无数家庭妻离子散,五洲大陆广袤的土地,顷刻间血流成河,无数的罪孽铺天盖地,令天地撼动。
地震、海啸、火山、水灾、旱灾、蝗灾、疫毒,接踵而至。
人族将在未来五百年内彻底毁灭。
她将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中,所以,那份恐惧,远比灾难纪录片要恐怖许多。
她能够感受到,每一个死于这些灾难的人的痛苦,他们跪在地上,祈求上苍,不要将他们陷在地狱之中。可是,那时的五洲大陆,已经充满了罪恶,没有任何神明会听他们的祷告。
五洲大陆,就此被夷为平地,走向了毁灭,帝女,是唯一能够转圜这一切的。
充满野心的帝王,会让一切按着命运的走向前进,逆转时局,就必须改帝王,杀奸臣,肃清五洲五国的朝政。
“她身怀禁忌,却不知自己为何身怀禁忌,她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记忆。她或许会不信,或许,她在觉醒之前,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小角色,但她是命中注定,逃脱不得。只有她,才能避免那场万年一次的浩劫。”
她想起,万千俞在赴死之前,对飞鸣语重心长的嘱托。
第三二四章 石破天惊(24)
“身怀禁忌的灵力者,却不知为何会身怀禁忌。”
“你没有记忆,你不知道你是谁,对吗?”
这是飞鸣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那时,她以为这大半是他被囚禁已久的疯癫之语。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飞鸣猜测出她的情况之后,为何会露出那般欣喜又紧张的表情了。
密文中,对帝女的预言,是五星连珠。
万千俞曾说,帝女不是一人。
云歌渐渐推断出了答案。
她是文歌,是云祺,又是万千俞,还差两个灵魂与身份,她便可找到完整的自己。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重生。
她也不是无缘无故重生为云歌的。
她的使命,不仅仅是帮助云祺,保护好云家这么简单。
云祺的记忆,是让她跻身大楚朝政的最好条件,是她能介入五国的机会。
她不仅仅要帮助段景毅成为皇帝,以防段景瑞的孙子与冥国的那场战役,还要将冥国、湘国、齐国以及天都,统统肃清一遍,逆该整个战局。
帝女能逆天改命,这话,云歌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常人都以为,得到帝女,就可以得到天下,想凭借帝女的超自然能力,改变他们颓然的一生。故而有得帝女者得天下之说。
这不过是自私且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而已。
如果他们知道,没有了帝女,整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短浅了吧。
得知这个身份,云歌很是诧异且有些害怕,但是,随着万千俞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越来越深刻,这种害怕和担心渐渐被一种使命感所取代。
万千俞为了让她的灵魂能够注入到云歌的体内,不惜牺牲自己。飞鸣在二十多年前,体内有万千俞的灵力,而后,他又将灵力注入到了万千俞的体内,他们已然建立了连接。在垂死之际,飞鸣阴差阳错喝了她的血,就将万千俞的一切全部输注到了她的体内。
如此,云歌就彻底成为万千俞了。
她捏了捏被包扎妥当的,飞鸣咬伤的手腕。
还好,她冒死进了京都,没有选择安于现状。
还好,她想到了让段景毅有立足之地的法子。
还好,凤昭帝权衡利弊,将她关在了这间与飞鸣相对的地牢。
还好,她没有被毒死,也没有死于非命,能安然无恙地在这间地牢里,与飞鸣完成连接。
“你想起来了,对吗?”
忽然,一阵沉稳的声音从牢房外传来。
云歌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飞鸣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七品以上的高手,而是八品上的灵力者,这间地牢里的任何一个房间,他都能毫无压力地进进出出。
得到了云歌的血,他瞬间恢复了元气,身上的伤也都好全了,如今能走过来看她,也是正常。
云歌慢慢做起,虚弱地靠在墙壁上。
“飞鸣,你下手真狠啊,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飞鸣唇角轻勾:“我就知道是你。”
飞鸣进了她的牢房细聊,云歌才知道,他被抓到此处的来龙去脉。
原来,从长青山离开之后,他辗转去了多地,按着万千俞给他的条件寻人,倒是找到了不少和她说的相似的人,但是探查下来,发现她们根本就是普通的凡人,要么痴傻癫狂,要么大病初愈。
由于线索太少,飞鸣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打听。
万千俞口中所说的下一个帝女,还是个婴儿,这加大了他寻找的难度,也让他的行为吸引到了不少坏人的目光。
飞鸣作为钱家的义子,钱明师和他的义父双双失踪,他不去打探钱氏父子的下落,却寻找一个没有记忆又身怀禁忌的婴儿,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做出遐想。他又是冥国皇帝的亲信,是否钱明师已经找到了帝女的消息?是不是,飞鸣就在调查这点?
接着,不断有人来骚扰飞鸣,刚开始只是试探,或者故意接近交好,想从他的嘴里问出点什么。后来,就演变成了抢夺和追逐。
飞鸣最后是中了大楚人的奸计,身中数条困灵锁,这才被押到这里的。
他每天都在此处忍受折磨,不是因为他逃不掉,而是打算等待那个婴孩稍微长成一些,如此,打探起来也就能方便了。
“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十分不同。”
飞鸣说:“你的气息平稳,处变不惊,举手投足,弱小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坚定稳重。这就是灵力高超者才会有的气场。那时,我便开始注意到你了。后来,你身中剧毒,却能安然归来,我便更加肯定,你的体内隐藏着大量的灵力,而你无灵石,唯有禁术能够做到这点。”
“我仔细推算时间,发现你的年岁相仿,这便更加有可能了。”
飞鸣的语气变得温柔:“我生怕误了你的大事,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即便你不出现,我也打算趁着此番各国来朝,与冥人取得联系,尽快离开。没想到,上天不负有心人。”
云歌伸手抱住了飞鸣。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到。只是,让你吃这么多的苦,是我对不住你。”
飞鸣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千俞……”
云歌松开他,开心地说:“好在,我们现在又在一起了。”
听到云歌说又在一起,飞鸣的脸颊忽然滚烫了起来。
“飞鸣,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吧。我现在的身份是湘国女奴,在京都城中地位尴尬,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你来保护我,如何?”
“飞鸣自然责无旁贷。”
云歌看着飞鸣,鼻子酸酸的。
二十多年,他的脸上添了些许皱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冷峻的少年了。
额角的伤疤那样刺眼,她轻轻一触,就知道了它的来历,那是他与围追堵截他的歹人搏斗时,为了保护一个小女孩伤到的。
那是他认为的帝女,虽然后来查证得知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痴儿,但是,飞鸣是像看守保护万千俞一样,保护着那个女孩子的。
他就是这样的。
表面上冷傲无情,其实,心底里存着一个非常温暖的地方。
是万千俞,打开了那个地方。
第三二五章 走出地牢
凤昭帝独坐在大殿之上,听取他的暗探回报的内容,脸色越发的阴冷。
“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实的吗?”
那暗探赶忙跪在地上,抱拳道:“臣誓死追随圣上,臣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荣誉向圣上起誓,所调查之事,全部属实!”
“这么说来,毅儿说的,都是真的了……”
暗探低着头:“西部百姓怨声载道,临近数村,新产幼子,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畸变情况。郝家便找来法师做法,希望能够通过念诵经文祛除邪祟。有明事理之人,认为是郝家随意丢弃废渣所致,最后结局皆不得善终,余下百姓被蒙蔽,还以郝家称功颂德,奉为父母官一般。”
“父母官?还称功颂德?”凤昭帝冷笑:“这个郝家的野心还真大啊,当年不过商贾门第,因为与世家联姻才换回了这样的前程,还不知收敛,不知感恩,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还指望着别人给他们家立个庙不成?”
“已经在做了。”暗探继续说:“郝家的祠堂搬去了圣山,日日需要朝贡香火,奉香火的是按着顺序排的,每家每户一年能轮到一到两次,香火必须是家里最贵重的东西,那功德簿的厚度,连皇家佛寺都做不到,不少人不堪重负直接搬走。真正能搬走的,却寥寥几人……”
“真正能搬走的?什么意思,那些没搬走的呢?”
“明着是搬走了,其实,郝家人在半路截着,男的进了山中做苦力,女子则被郝家变卖了,销售渠道十分通畅,附近官员一路放行,不敢阻拦。”
“放肆!”
凤昭帝拍案而起:“官员一路放行?他们还将朕放在眼中吗,竟对一个商贾人家卑躬屈膝,如此本末倒置,着实该杀!”
“臣说句不该说的,只一个郝家,如何能做到这点呢。郝家背后若没有依仗,谁人会给一个商人面子。”
凤昭帝眯了眯眼:“你说的对,只一个郝家,怎么可能有胆子私开铁矿,有胆子奴役百姓,他开采出了铁石,也无处销售,无人敢接。必定是弄到了文书。”
文书印章,都在右丞的手中掌管,而铁石的渠道也势必有乌家的参与,这点昭然若揭,不必去细查,也不必拿到证据,他便可知晓。
他派去的暗探继续调查,却什么都没有查到,只到了郝家就结束了,这就说明,后来的渠道被某些有心之人掩盖了。
其中水之深,让人不寒而栗。
凤昭帝看着跪在下面的暗探,冷冷地说:“毅儿还住在云家?他可有什么动静?”
“除了与当地父母官蔡康去拜见了几位寒门弟子,其他的,没有什么异常。现下端王的队伍已经入京,再有什么行迹,也都不必掩人耳目,我等也就不方便再查了。”
“那蔡康是他送来的证人,放在云府,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再查了。”
暗探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不明白凤昭帝是什么意思。
“水至清则无鱼。”
凤昭帝站起身,踱了几步,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浑水里生活了许久,若忽然澄清,那所有的鱼儿,便都要乱了。不如一条一条地解决,方能彻底祛除腐肉。”
暗探思忖了一会儿,明白了凤昭帝的意思。
“圣上,臣会继续盯着齐国与大楚的往来,不会放过一个钉子,一块铁皮。”
“嗯……”凤昭帝想了想,又说:“那个女奴,近况如何?”
“还在地牢,四皇子给了专人的待遇,好生看顾了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呵呵,他倒是勤勉,连一个女奴都保护得这般好。这么说来,他皇子妃的错误,全部都是乌家的问题,和他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暗探垂眸,听得出,凤昭帝心思如明镜,已经对这些人厌恶至极了,没有揭发他们,就是怕一旦处置了,就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让局势变得不可控制,这才隐忍了下来。
“罢了罢了,皇后身子不适,还要照看那么多外人的饮食起居,着实不易。都住了这么些时日,皇后思念四皇子妃之心,也安慰得差不多了,让他们走吧。至于那个女奴,也放她回去伺候毅儿吧。”
“那,萧院判那边……”一旁伺候的凤翔问道。
“萧录是个识大体的人,得知是朕亲自下令释放了那女奴,便知道朕的意思了,不会因为一个孙女之死,而不顾大局的。”
凤翔心领神会:“是,奴才这就去办。”
……
“云歌!”
地牢外,阿紫等在那里多时了,见到云歌的身影,赶忙招着手向她跑过来,等狱卒为云歌解开锁链,她死死地保住云歌,眼圈通红。
刚进京都,就得知你被关进地牢的消息,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担心死我了!
阿紫和云歌的情分算得上深厚了,现下见阿紫情绪激动,云歌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只是关在里面而已,我知道,端王不会丢弃我的,萧大人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不是放出来了吗。”
“还说呢,我听战将军说,你身中剧毒,险些丧命,幸而在三皇子府中修养多日,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我虽不知道当日情形,但草草几句,已经足够胆战心惊。云歌,你怎么胆子总是这般大啊。”
段景瑜远远地看着她们相拥在一起,丝毫不顾礼仪,目光收回,看向身旁的段景毅。
“九弟身边的人都很活泼啊。”
段景毅拱手,礼数在上面十分周到。
“四哥说笑了,端国是偏远之地,臣弟便让她们放松一些,不拘礼数,今日之后,定回去好生教导。”
“也不必了,这样挺好的。倒是你,可不要因为你嫂嫂的过错而记在心上啊。她呢,不知道那女奴与你的关系好,以为不过是个湘人,又惹得你和萧院判之间不睦,红颜祸水,那是留不得的,就想着替你解决麻烦,不想好心办坏事了。”
第三二六章 三观极正
段景毅也笑道:“是误会解开了便好,嫂嫂也是为我,我心里明白的。好在,萧大人是个宽和之人,没有过分为难我,只让云歌去萧家领了罚便是了。这些天,还多谢四哥帮助照看,为弟心中只能存着感激,不会有任何怨念,都是自家兄弟,四哥不必挂心。”
段景瑜点点头:“如此,为兄就放心了。那九弟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见二嫂特地为九弟收拾了旧王府,这几天也该完工了。九弟便尽早搬过去吧,总是住在云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叹了口气说:“说起来,二嫂嫂也是宅心仁厚了,二哥去了,她非但没有改嫁,还尽心侍奉郦娘娘身边,很得她和太后她老人家的喜欢。这么些年了,皇家的儿媳中,就属她做的最好,这不,连春猎的事宜,父皇都交给她去做。想来,给九弟住的地方,也必定是十分舒坦的。二哥的事情,你们多有误会,正好借此机会,多多走动,二哥不在了,咱们兄弟更应该照看二嫂才是,你说呢。”
段景瑜故意提及这些,就是在提醒段景毅,段景宸的死,他脱不了干系,京都住着也未必顺遂。
段景毅当然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点头说:“四哥说的是,臣弟必定会替二哥照看遗孀,不会让他在天之灵心寒的。”
……
云歌按着约定,去了萧府。
萧府没有再挂白,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出乎云歌的意料,萧府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气派,朴素异常,桌椅板凳也都是有些年头的,不少地方漆都掉了,露出了腐朽的木头。
按道理说,萧家不至如此。
萧录是宫里最高的院判,不仅是个月俸较高的职务,还能得到不少宫人们进供的好处,是个难得的肥缺。他的弟弟就更不得了了,是御医院之首,专门伺候凤昭帝皇后和太后的,医术精湛且能号令所有宫中御医。
两兄弟都这么给萧家争脸,可萧家却远没有实际那般富庶。
云歌的心中,对萧录更加敬重了许多。
来往服侍的,只有那么几个上了年纪的,一看便知是自小伺候萧录的,萧录一个眼神,他们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接引领着云歌去了祠堂。
那里,供奉着萧姬的牌位,萧录指着牌位,对云歌说。
“这,便是萧姬娘娘的牌位了。我唯一的孙女,我得不到她的尸身,总要在祖宗祠堂给她一个位置。”
看得出,萧家人丁不甚兴旺,偌大的祠堂,供奉却并不多。
萧姬闺名萧潇,是萧录唯一的孙女,虽不是男儿身,不能继承萧家,但是萧录还是十分珍惜自己唯一的后人,将她当成萧家的未来。
“她的父亲死后,我便在心中暗下决心,我萧家不必她来供养,我只求她能一生平安顺遂,找到一个差不多的男子,幸福一生就好。后来得知,我萧家也是皇家选中的联姻对象,便决定将她许给端王。他即将前往封地,将来,就是大楚的一个藩王。有自己的地盘,不参与京都的争斗,有自己的家业,不会让她饥寒交迫,是最好的选择了。”
萧录陷入了沉思。
“那日,也是春猎,她在猎场上一眼就相中了端王。她跟我说,爷爷,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个少年,他能猎熊,却将熊双手奉给了自己的兄长,他明明是最厉害的那个,却在圣上的面前说,他的骑射技巧匮乏,只能取几只兔子。她觉得,整个猎场上的所有人,都不如九皇子厉害。”
云歌轻轻笑了一下。
这是段景毅的性子。
他的骑射如何,不需要旁人评断。
只要他自己知道便好。
至于那招惹人眼的熊,和熊身上上等的皮毛,是谁的都不要紧。
“从那时起,我便认定了端王。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心思却比同龄人要缜密许多,又不争不抢,不喜欢拔尖,最是妥帖不过了。让潇儿嫁给她,我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大人,萧姬娘娘之死,绝非端王所愿。端王敬重大人,更善待萧姬娘娘。”
“这我知道。”
萧录没有在大殿上那般失去理智,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也知道,这件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是我想让她同样生活在简单之中,才没有在她出嫁前,与她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让她心中有数,这才中了歹人的奸计。”
萧录心如明镜,云歌心中佩服。
能在唯一的孙女惨死的情况下,还保持一个如此冷静的心态,着实不易。他不愧是大楚皇宫里最最公允的院判。
“自古皇家就没有兄友弟恭,也没有父子之情,即便端王再躲闪,也躲不过皇位的明争暗斗。端王的才干既威胁到了旁人,就必定会招来祸端,受人试探监视,甚至遭人暗害也是迟早的事。”
萧录慢慢捏紧了拳头:“可是老夫不甘,为何,他们要选择我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孙女。她是不够聪明,但也从来没想过害人,为什么,他们非要选中她,还以我这把老骨头做要挟。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误入歧途,去和那张御医勾结,更不会遭此祸端。”
云歌抬头,看向萧录。
“萧大人,你不怪端王没有保护好萧姬娘娘吗?”
萧录转过身来,惨笑了一声。
“他做得对,若是我,也断不会容许一个吃里扒外的留在身边的。我,总不能因为那是我的亲孙女,就认为别人可以网开一面。如果真的是那样,那端王,也必定不是栋梁之才,老夫也会觉得,当初是自己瞎了眼睛,蒙了心智的。”
云歌有些震惊了。
这萧院判,三观简直正到令人发憷的地步。
他竟然可以如此不顾私情,公正到形同一条冰冷的例法,能将所有人一视同仁。
“你莫要这般看我,我就是这么想的。”
萧录拿出一摞暗黄的纸钱,在蜡烛上点燃,然后熟练地扔进火盆里。
火盆里瞬间腾起一团,明亮的火焰。
第三二七章 断发之刑
“我该怪的不该是端王,而是那个背后怂恿我的孙女,加害端王的人。”
萧录看着火焰继续说。
“那人心思歹毒,利用我与潇儿的祖孙情谊,利用潇儿想为她死去的父亲和整个萧家争光的心思,就许诺给她萧家的荣华,让她动了贪念。她念在我平素不倚靠任何世家,不靠拢朝中势力,便觉得我一人在京都城中,势必招人冷落。若是哪一日,得罪了亲贵,连替我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才答应了那些人的要求,刺探端王的一举一动。”
原来,萧录早就知道这些。
“那,之前萧大人那般怪罪大王……”
“我若真心怪他,那日就不会答应你们和圣上的要求,帮你们演戏扯谎。潇儿死前,我曾见过四皇子的人,他对我说了许多,言语间还透漏出潇儿也参与其中。我心中担心,便书信潇儿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只可惜那孩子被我惯坏了,且不知道轻重,这才死于非命。她的死不意外,是我出手太晚,才让她陷入了危险之中。”
“至于你,”萧录看着云歌:“你是个聪明的女奴,也忠心,端王将你带在身边,必定是将你视为心腹,我又怎么可能为一个无中生有的罪名,将你处死呢。我已向圣上告求,你已受了四皇子妃的毒药惩罚,又诚心认错,我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再杀你了。湘人最重视头发,我便请求圣上,赐你落发,也算得上砍了你的头了。”
云歌感激地跪在地上:“奴婢谢大人不杀之恩。”
湘人重视头发不错,有一次在牢房之中,素问的头发与湿漉漉的草垫粘在了一起,云歌不得不选择把那部分不能解开的头发剪掉,素问心疼自闭了很久。
不过,她本就不是纯粹的湘人,有没有作为湘人的记忆,一点头发而已,她还是舍得的。
“我说过,你没有错,你本就不该死,我只是说了一句公允的话而已,你不必谢我。”
萧录象征性地剪掉云歌一撮头发,供奉在了萧潇的牌位前,这才转头问云歌。
“你是湘人,却如此看顾端王。你可知道,端王也曾参与攻打端国,且立下战功无数,这样的人,该是你的敌人,你为何会一心为他谋划呢。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化解我与端王之间的矛盾。”
云歌想了想,说:“奴婢年纪虽小,经历却多。在湘国,战士们奋勇杀敌,与楚军打得不可开交,不过是为了守护家园,保护妇女和孩子。他们战死沙场,留守在后方的孩子们得知死讯,会带着仇恨继续上战场。而对于楚军而言,他们被湘人所杀,他们的家人们便更加仇恨湘人,若是有成年的男子,便会继续上战场,为他们的家人报仇。”
“这是人心所向,并无什么特别。”
“奴婢失去了记忆,并不记得之前的仇恨,这是其一。奴婢的城池被楚人所占,大火漫天,哀嚎遍野,与奴婢同牢房的人讲述了那段经历,无不哀痛愤恨。按着常理,是楚人攻打了湘国城池,奴婢本以为,楚人会心存愧疚,可是进入了端国,奴婢站在奴籍的队伍中,所看到的,都是楚人愤恨的表情,和言语上的咒骂。有女子在哭泣,有老人砸腐烂的瓜果,还有三岁的孩子,小小年纪,牙牙学语,也知道,湘人是他们的仇人,湘人必须死。”
“你说的这些,与我问你的有何干系。”
萧录不解。
“冤冤相报何时了,暴力和仇恨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云歌轻声说。
“若奴婢心怀仇恨,去刺杀楚人,楚人便会将十倍的杀戮归还给湘人。湘人又死,就又会十倍返还回来。周而复始,一个人的恩怨,就成了一条街的恩怨,一条街的恩怨就成了一座城的恩怨,一座城的仇恨,成了一个封国的仇恨,几座封国的仇恨,就会蔓延成两个国家的仇恨。若是真有人能活到最后,并且目睹整场战争的来龙去脉,便会觉得无比荒唐。没有人会想到,数十万人刀剑相搏,数以万计的战士浴血沙场,其实,只是因为那几个人之间的矛盾。小恨变大恨,小仇变大仇,冤冤相报,终成悲剧。”
云歌的话,十分撼动,让萧录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他捋着胡须,细细揣摩,便发现了其中的深意。
“奴婢知道,身为湘人,不应该与楚人亲近,甚至为楚人出谋划策。这往小了说,是自私,往大了说,就是叛国,是要遭天诛地灭的。可奴婢亲身体会,便知道恨是不能传递的,奴婢传递的恨,将来会发展成什么,不得而知。每一种感情,都是能够得到传承的,仇恨是如此,爱护与尊重也是如此。”
“奴婢在端王宫,本想做苦活累活草草一生便好,却不想,遇到端王宽以待下,几次都救奴婢于水火,还这般信任奴婢。奴婢拎得清是非,端王待奴婢好,是因为端王宽和仁厚是明主,端王攻打湘国,是为了国家和自己封地的子民而战,也无可厚非。为人者,应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曾经奴婢是湘奴,所以面对楚人的羞辱,感到屈辱,感到不甘,甚至想奋起反抗,这是对的。但现在,奴婢是端王信任的奴籍,是端王的心腹,若是再有二心,那便是不忠不孝,既有悖人道,也是辜负了救命恩人的美意,这,便是错的。人要分得清楚对错,将怨念传递下去,势必会引火烧身,牵连余下的湘人,那更不是奴婢所愿意看到的。”
听了云歌的这番话,萧录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震撼。
这种震撼是发自心底的,足以让他浑身的血液快速沸腾,浑身的汗毛直立,心潮澎湃。
“你这小奴……”
萧录沉吟了半天,才说:“当真是不一般啊。”
她超乎年龄的认知和聪慧,让萧录不得不正视这个柔弱瘦小的女奴了。
她小小的身躯里藏着巨大的力量,有一种势不可挡的态势。
第三二八章 再遇卢婵
难怪,段景毅会以贪恋女色为名,力排众议地将她带在身边。
这个女子看待问题,是有她的独到之处的。有她在身边,定然弥补段景毅的许多不足,让他能够更加心思缜密地处理各种事务。
“萧大人谬赞。”
看到萧录这般表情,云歌知道,她在萧录这里,算是过关了。
……
云府内一切如旧。
阿紫拉着云歌从后门走入,脸上似有不悦。
云歌还是第一次见到阿紫不开心的样子,就问她发生了什么。
“可别提了,这云府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刁钻的小姐,让人很是恼火。说不跟她一般计较吧,这心里还难受,与她争执起来,又拂了云府的一片好意,当真让人很是不适。”
云家的小姐,云歌第一个就想到云祺。
“云家七小姐平素是刁钻任性了,你只要与她直言,她便不会再与你有嫌隙了。怎么,她们已经回府了吗?”
阿紫噘着嘴说:“昨天回来的,云家七小姐为人爽朗直率,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我说的是另一个小姐,据说是云太尉的义女,叫什么……卢……卢……”
云歌心中一沉:“卢婵。”
“对,就是卢婵。起了个虫子名儿,人也跟知了鬼儿一样聒噪,回来了就使唤府中的婢女,见我服侍不同,还以为是新来的没来得及安排服侍,便对我吆五喝六的。我一进府连大王都没有见到,便让她拦了去,好在后来遇到了四公子。”
阿紫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嘴,云歌就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了。
那卢婵此时入府五年,正是以云家小姐的身份自居的时候。
云歌不由得想起那日在段景瑞的面前,卢婵是如何陷害她和云家的,她在父亲和她的面前乖觉可爱,下人们每每诉苦,云祺都不曾在乎,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口角罢了。
奴仆们见小姐和老爷都不责备她,便也不敢冒犯她了。
云歌浅笑,卢婵早就对云家抱怨已久,对云家给她的恩惠嗤之以鼻,与其让她以后对云家造成威胁,不如趁现在,好好惩治她一番,让云家的人早日看清楚她的嘴脸。
“阿紫,她现下在哪里。”
阿紫说:“好像是在池塘那边吧,怎么了?”
“敢冒犯阿紫姑娘,是不是太没眼色了。这样的人,必定不是个好人,不如,我去替你出口气如何?”
阿紫吓得不轻:“云歌姑娘,可不敢这样,她是云府的千金小姐来着,咱们现下寄主在云家,招惹人家的小姐总是不好的,会给大王惹到麻烦的。”
“她是云家的养女,云七小姐在路边捡回来的,平日里就喜欢欺负奴婢,大家有苦难言,早就看她不惯了。咱们马上就要搬走了,不趁此机会惩罚她一下,以后就没机会了。”
阿紫瞪大了眼睛。
云歌一向谨小慎微的,怎么忽然学着主动挑起事端了。
还没等她拒绝,云歌已经拉着她冲到池塘那边了。
穿过几个院子,就是云府的小花园。花园的池塘里,养着各式各样的鲤鱼。
云太尉是个廉洁之人,平时年节,旁人都是送给高官们一些礼物,走走关系什么的,可是到了云太尉这边,他什么都不要。
门客和小官们绞尽脑汁,后来发现云太尉喜欢鱼,便争先恐后地寻找适合在池塘里养的鱼。以至于,云家的池塘里,天南海北各式各样的鲤鱼,全部都能见到,种类之全堪比皇宫。
云歌走过去,发现卢婵果然在和她的婢女在池塘边喂鱼。
说是喂鱼,她可一点都不温柔,将鱼食抓了一把,然后蛮横地扔进湖中,嘴上还碎碎念着什么。
云歌拉着满身抗拒的阿紫走到树丛边,才终于听到卢婵的抱怨。
“说是带我去骑马,骑得那叫什么马。连王家小姐都说,那是连下人们都不骑的短腿马,走路都有可能摔倒,更别提跑起来了。她让我骑那种马,不就是在当众告诉旁人,我和那匹残疾马一样低劣吗。拐着弯的骂我,还问我开不开心。我呸!鬼才开心!”
一旁的婢女低着头劝说道:“小姐不要这样想,许是七小姐见你马术不精,怕你摔了,才没让你骑大马的。您骑的马虽然只能走,但是被人牵着走起路来是稳得。左不过学会了骑小马,才能上大马,奴婢看着大家都是这么学着过来的。”
“你懂什么!”
卢婵转过身来,拧了那小奴婢一把。
婢女疼得直皱眉。
“我说一句,你有十句在那里等着。不就欺负我没骑过马吗?怎么,你要跟我说,你这个小奴婢去马场的次数比我这个小姐还多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卢婵尖酸地说:“骑破马也就算了,竟连吃饭都不能与他们同桌。将我独独辟出一个桌子来,是嫌我与她们吃饭恶心到他们不成?!”
“小姐,您误会了。那桌子上,都是皇室中人,最差的也是丞相家眷。七小姐是怕您在那桌子上说错话了,再说,您也不是自己一章桌子呀,那不是还有那么多小姐陪着您呢嘛。
“我看你是越发会当差了,怎么,是想气死我吗?几天没有打你,你便不知天高地厚,人真的是贱皮贱肉,不好好惩治,就不知道我是小姐你是奴婢的道理!”
说完,又要上手。
那个婢女云歌认识,是曾经伺候在云祺身边的小婢女,和云祺一同长大,虽不如朱儿的情分深刻,但是,也算是从小长大的情分。
当时,卢婵入府,云祺便将自己身边最妥帖的铃儿送去她的院子里照看她。那时只记得铃儿很不开心,可是问她什么,她也不说,云祺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就没有太在意。
想不到,这卢婵表面上待铃儿如同亲生姐妹一般疼爱,背地里,竟是如此动手动脚,一点都不怜惜。
“小姐……”
铃儿开始哭泣了起来。
“哭什么哭,是想去你家小姐那里打我的小报告吗?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我的婢女,是老爷定下来的,谁也不能更改,你说不想在我这儿做了,就是搬弄是非,老爷和小姐可是最不喜欢搬弄是非的奴婢的了。”
第三二九章 罚入池塘
被卢婵这般威胁,铃儿顿时不敢哭了。
她平素是云祺身边最听话的,心思单纯,又没什么主意,一心只为了云祺着想。她相信,云祺不会听信卢婵的妄言,认为她是个搬弄是非的婢女,可是,春猎在即,府中上下的主子都在忙碌着准备,她不想在此刻闹出事端,给云祺添麻烦。
“奴婢不敢……”
“不敢就对了,我虽然不姓云,但是老爷是小姐都将我当成云家的人,你们这些下贱坯子若是一味轻贱我,我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卢婵蛮横之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云家的正牌小姐,这铃儿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
“她怎么这样蛮横。”
阿紫很是看不起卢婵,第一次见她就是在刁难下人,现在,又为难自己的贴身婢女,那婢女也是好言相劝,可是到她这里,就是轻贱她,搬弄是非?
“强词夺理,简直可恶!”
卢婵的表现也在云歌的意料之中。
她能在殿前对她与云家抱怨颇多,可见平时就已经心存怨念。只是,云歌没想到,她会如此心思扭曲,一件常人眼中十分普通的事情,都会让她觉得不妥,心中的嫉妒和不平已经将她心底里为数不多的善良,消磨干净了。
云歌要走出去,阿紫再次抓住她。
“云家小姐心性如何,与大王无关。姑娘实在无需去主动挑衅。”
“并非我主动挑衅……”
云歌没有办法像阿紫解释,卢婵会成为日后云家的最大敌人,卢婵背叛云家出卖云家,整个云府上下都会死在她的手中。
想要避免这些,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还没有什么根基人脉的时候,解决掉她,让云家认出她的真面目,进而将她赶出府。
可是,这些话,云歌无从与阿紫说明。
“我们做了,蔡康与蔡夫人还要在府上住许多日,你且信我。”
云歌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阿紫还是想不通,云歌已经走过去了。
“你等等!”
卢婵正在气头上,看到一个打扮朴素却面容姣好的婢女经过,没有低眉顺目,没有向她行礼,而是自己走过去,自然是要好生说道一番的。
云歌站住脚步,看向卢婵。
“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给我过来!”
云歌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简单地行了礼,说:“奴婢云歌,不知这位姐姐是?”
“姐姐?谁是你的姐姐!”
卢婵气愤难当,大步地走了过来,她身后的婢女见状,赶忙也跟着跑过来,边跑还边解释道:“小姐不可,这是府上的客人,不是婢女,小姐您……”
“穿着奴籍的衣服,怎么就不是婢女了?什么人都能欺凌到我的头上,竟连一个奴籍都敢与我护称姐妹,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话音刚落,她便抬起手来,重重地打在了云歌的脸颊上。
云歌没有多闪,实打实地挨了这一下,原本白皙的脸颊瞬间肿胀得老高。
卢婵也没有想到,她会躲都不躲地就被她打,愣了一下,然后说:“我告诉你,我是云府的小姐,不是你随便能叫姐姐的。你是什么狗东西,敢在我的面前如此趾高气昂。”
鲜血顺着云歌的唇角流了出来。
在卢婵打她的一刹那,她将自己的唇角内里咬破,再加上她的脸颊,看上去伤势极重。
云歌只是简单地捂了一下脸颊,就跪了下来,阿紫见状,也跑过来跪下,解释道:“云小姐息怒,云歌姑娘与我都是服侍端王的,她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府内的规矩,冒犯了小姐,是我们的不是。”
“原来是你啊。”
卢婵那日看在云祺也在的份上,没有与阿紫计较,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一个端王的侍婢。
“端王可真是有趣,他身边的婢女都是这般的不知好歹,一个一个的过来冒犯我,着实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既然知道我是云家的小姐,就应该清楚,在云家有云家的规矩,你们是客人,也该客随主便,遵从主人家的习惯。奇装异服的也就算了,见到主人家还不行礼,简直不把云家放在眼里。端王怎么了,端王也不过是一个不得皇上宠爱,被丢到端国自生自灭的皇子罢了,回个京都要瑟缩在我云府之内,有什么了不起的。”
卢婵的嘴上没有把门的,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
旁边的铃儿一听,赶忙劝说道:“小姐,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啊。端王与老爷和少爷们感情极好,云家上下都十分看重端王。小姐不要因为一时置气,说出诋毁端王的话,若让人吃心听了去,会被老爷怪罪的。”
卢婵反手又给了铃儿一个巴掌。
“你越发放肆了,之前打你还不够吗!我说一句你呛白一句,是觉着你是你家小姐赏给我的,我不敢动你是吧。这贱婢明明是个奴籍,还穿着奴籍的衣裳,头发也是散乱的,一看就知道是卑贱之躯。老爷会因为一个奴籍训斥我?还是你觉得,我和一个奴籍一样,卑贱不堪!”
铃儿很是委屈:“小姐,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卢婵懒得和她继续废话,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一脸不忿的云歌。
“怎么着,我打你你不服是吧。大楚律例,任何人都能教训奴籍,奴籍犯错,更是要加倍惩罚。”
卢婵唇角一勾,一计入心。
“这样吧,我刚才呢发现我的镯子掉在这池塘里了,不如,你帮我取上来如何?”
云歌看了眼她戴在手腕上,好好的两个镯子,知道这只不过是惩罚她的借口罢了。
“本来打算让小厮去帮我取的,可是,既然你这小奴过来了,就为我去取吧。云家的饭可不能白吃呀。”
铃儿见状赶忙跪在地上:“小姐,万万不可啊。天寒地冻,这池塘里要冷死人的。这位云歌姑娘,是刚刚大病初愈的,她……”
“她再怎么身子娇贵,也娇贵不过我去吧。怎么,难道你想让我下去自己取吗?”
卢婵一脚踹开铃儿,指着云歌吼道:“给我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上来!”
第三三零章 寻找手镯
阿紫眼看着云歌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池塘,池塘里的污泥,瞬间将池水弄得混沌不堪。
卢婵还一脸得意,以为自己云家小姐的身份吓倒了云歌,让她不得不选择服从。
这种让人无条件服从的感觉,她很是享受。
阿紫看卢婵的模样,应该不会轻易松口了。而且此番,也是云歌主动招惹,只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云歌要和这个卢婵小姐过不去呢。
冰凉的池塘,像一个冰窖一样。
云歌的血虚之证还没有完全恢复,被这寒水浸饶,她整个人迅速降到了冰点,牙齿都打颤了起来。
原本池塘并不深,只能没到腰间的位置,可卢婵嫌不解气,命令云歌:“腰身蹲下去一点,才能够到池底呀,不然,你怎么替我找到那镯子呢。”
云歌特别听话地蹲下神来,在池塘底搜寻着。哪怕知道,她根本没有把手镯掉在此处。
看到云歌的嘴里满是污泥,卢婵更加开心了。
但凡冒犯她的,给她难堪的,瞧不起她的,她都要一一报复回去,这才是她的性格。
这个女奴不把她放在眼里,开口就叫她姐姐,她怎么能轻饶了她。
“对,就是这样找。好生找到,不许踩碎了我的镯子,否则,我还会要你好看的。”
卢婵切齿地说道。
云歌一边佯装找镯子,一边回忆着云祺记忆中的卢婵。
“云姐姐,你看那边的花多好看呀。”
“云姐姐,我就是看不得她们欺负你。”
“云姐姐,以后,我定要与你形影不离。”
“云姐姐,多亏了你,不然,我到现在,还是一个山间乞讨的野娃娃。”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曾让她心疼不已。于是,云祺便加倍地对她好,生怕她再回忆起当年的伤心事,想起她曾经破衣烂衫乞讨时,遭人白眼的不堪。
卢婵此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将云祺哄得像宝贝一般,可私下里却是这幅丑陋的嘴脸……
如果不是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她还不能看到卢婵在云家时,就已经是这般的恶毒。
“小姐,”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铃儿看到池塘中脸色已经发白的云歌,再次劝说道:“小姐,万不可再继续了。端王是府上的贵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万一让老爷知道,您这般惩治端王的侍婢,老爷一定会不快的。”
“你少拿老爷出来吓唬我,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你不说,她们不说,谁会知道。”
卢婵冷冷地瞪向阿紫:“我劝你们闭严实嘴巴,不要出去胡说。你们向端王告状,他也会碍于端王的面子,不会声张的。就算他知道了,谁还会为两个婢女得罪云家这样的大世家呢。你家端王需要云家的支持,所以,他会讨好云家的。你们说了也是自找没趣。”
卢婵分析得头头是道,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行人正向她们这边走过来。
“圣上释放了云歌,就说明他已经明白了原委,虽然暂时不能妄动,但据说已经暗中彻查了。郝家已经跑不掉了,就看郝万山能不能供出其他内幕,旁人会不会保他了。”
云泗背着手说道。
他有许多朋友在江南一代,凤昭帝的亲信在调查,便也察觉到了一二,就告知了他。
“其实也不必证据确凿,那么大的一座山,他们想搬都搬不走。平时是周边的官员畏惧,不敢声张,若是一旦下令彻查,他们都是证人,涉案之人一个都跑不掉。”
云杉叹口气:“这件事说来简单,可牵一发动全身,我看圣上的这几个动作,看起来是不打算深究了。右丞一族在大楚朝中根深蒂固,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撼动其根基,如果一味追根究底,非但不能彻底铲除这些贪腐之气,反而还会遭到反噬,惹火烧身。所以,圣上不急,我们便也不急。”
段景毅点点头:“如今我在朝中地位不高,不论是乌家还是南宫家,都不能应对。想来,父皇也是这般考虑的,才没有下一步的处置。春猎在即,为了大楚在各国之间的形象,他也会延后处置的。只是,这样一来,就让对方多了应对之策。当时是我着急,若是能安耐住心性,在等待一些时日就好了。”
“端王快别这么说,”云泗快速说道:“如果咱们置之不理,那蔡大人定会被迫害,他苦心收藏的证据就很可能石沉大海了。能换回蔡大人这样的忠贞之士,这比什么都重要。”
郝家忌惮蔡康已久,蔡康收集证据一事,他们也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长此以往,他们大可以给蔡康按上一个劳累暴毙的罪名,直接杀掉,避免事端。
那时,蔡康手上的所有有力证据,便都会被郝家夺去,那矿山一事,就再无考证了。
蔡康点头说:“云小将军说的对,还要多谢端王能够挺身而出,救我和夫人于水火。那时,郝家已经对我颇为忌惮,或许,不出一月,就会有所行动。当时,我也是看出来人是端王,才大胆搏命的。”
段景毅说:“你是忠贞之士,一心为大楚,这样的人才,自有上天庇佑,不会轻易殒命。”
“不过话说回来,丞相那边也太安静了,好像对此事全然不知一般,既没有采取行动,将自己撇干净,也没有过分教人监视云府内外……”
段景毅眯了眯眼:“此时越是按兵不动,越能撇清干系。南宫盛不喜欢他的第一任妻子,便连带着郝家也不是很重视。真的东窗事发,他会摒弃郝家,以求自保。相信,他定与郝万山达成了协议,他保郝家能东山再起,郝家保他一世无虞。”
郝万山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做大买卖是需要承担风险的。他之所以能做这掉脑袋的事,势必因为,其中的利益足以让他拼上全家。
想来,硬是追查下去,他们得罪了京都城内一半的世家,也就会搞垮一个商贾人家,其他的,他们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