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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墨非     帝女策之锦绣繁华txt下载     帝女策之锦绣繁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两相试探

    “你这小妮子,是找死吗?这可是娘娘最喜欢的甜汤,炖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盛了出来。娘娘的胃口不好,指着它开胃呢,偏差点被你给毁了。毛手毛脚,进宫的时候,都是怎么学伺候人的。主子要你们,能做什么用!”

    淳于敏说完,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一个小女奴的身上。

    女奴不敢躲闪,咬牙忍受着,手上还残存着被烫伤的痕迹。方才她没有准备,用手直接拿了灶台上的甜汤,不想滚烫的温度让她一下子松了手,还好,灶台上的火炉有些深度,盛满甜汤的罐子并没有洒掉。

    云歌做完洒扫,回来时,就发现淳于敏正在教训女奴。

    小女奴泪珠滚落,淳于敏才狠声骂道:“现在给我端好了送过去,路上再出了岔子,遭娘娘责罚,别怪我保不了你!”

    “是……”

    女奴小心翼翼地拿起罐子,可原本手就被烫伤了,皮肤正是敏感的时候,这罐子又回到灶台上温了一会儿,再拿起来简直是钻心的疼。

    女奴咬着嘴唇,艰难地迈着步子,厨房距离美姬的寝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按着这个进度下去,她的这双手怕是要废了。

    “让我来吧!”

    云歌几步上前,接过了女奴手中的罐子。

    不同于女奴,双手被烫得发红,云歌的手触碰到罐子,就像没有感受到温度似的。

    淳于敏眉心一皱,云歌赶忙解释:“这位妹妹手伤到了,奴婢担心,真的出了问题,奴所又不安宁了。奴婢曾是茶奴,习惯了沸水的温度。娘娘的膳食马虎不得,还是让奴婢前去伺候吧。”

    “你倒机灵……”淳于敏收起鞭子,冷声说:“娘娘正心烦呢,你确定要去?”

    云歌点头:“伺候娘娘,本就是分内之事。”

    “那你便去吧。”

    这些活儿本应该是宫女做的,近日美姬噩梦缠身,忽觉枫天阁的园子陈设不佳,非要换风水去霉气,就让几个宫女置办了。故而将端饭食的活,交给了奴隶所。

    这是一次机会,云歌心存疑虑,却不愿错过。

    跟在送餐队伍的最后面,云歌渐渐放慢了脚步。掀开盖子,甜汤软糯,散发着阵阵甜香。指甲里,是事先研磨好的毒药粉末,只要放进汤水里,今天,就是美姬的忌日。

    云歌的指甲,慢慢靠近甜汤,犹豫不决的她,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双精明的眼睛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云歌重新盖好盖子,她也暗暗地离开了。

    内室里静悄悄的,美姬倒在软塌上,看了一眼桌子上丰盛的菜肴,没有胃口。懒得再看,她摆了摆手,身旁伺候的立刻将所有的菜肴原封不动地撤了出去。

    才几日不见,她的面容已经添了不少憔悴,段景毅甚少与她生气,这一次动怒,她俨然成了全宫的笑话。今天去晨请,在王姬等人那边又受了一肚子气,更是不想吃东西。

    云歌很能理解美姬的处境,她能进宫,脱离奴籍,得到如此珍贵的身份,都是因为段景毅的宠爱。若没了这份宠爱,她的境遇可能连宫中的奴隶都不如。世间冷暖,怕都要尝个遍了,又怎能不焦虑呢。

    揉捏着太阳穴,美姬看了看那份甜汤,补充了句:“甜汤留下吧。”

    那是她的最爱,她每次都会用上一些。

    云歌又将甜汤放回桌子上。

    美姬抬眼看她:“是云歌啊,枫天阁住的还习惯吗。”

    云歌伏地回答:“奴婢一切都好,谢娘娘关心。”

    “你看那边的鸟笼,是不是很奇怪,里面一只鸟儿都没有。”

    云歌顺势看去,果然在窗边,放了三个空空的鸟笼。不过鸟笼里还放着鸟食,还有几根小鸟的羽毛,可见里面是曾经住过小鸟儿的。

    “那是我入宫时,大王赏的八哥。一气之下,就给放了。偌大的王宫,就像这精致的鸟笼,雕栏玉砌,琉璃美珠,却不是我喜欢的。我出不去,就让它们出去吧。你说,它们得到了自由,会不会记恨关它们的人呢。”

    云歌想了想,轻声说:“奴婢并不认为鸟儿会有这样的愁绪,若是有,想必也应该感谢吧。”

    “哦?”

    “八哥那种观赏鸟类,天生羽毛艳丽,失于伪装,免不得要遭受猛兽攻击,沦为猎物。躲过了弱肉强食,也躲不过天寒地冻。野生的鸟儿都存好了过冬的食物,或是飞向南方,寻找到了栖息之地。而它们初来乍到,只知道盲目飞行,没有食物不能饱腹,没有鸟窝不能取暖,必定只有一死的。”

    美姬转眸看向她:“好一个只有一死,你是在怪我,不应该放它们出去吗?”

    云歌平静地说:“奴婢并非责怪娘娘,只是为娘娘排忧解难。王宫固然多般约束,但终究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处所。奴婢见过真正的弱肉强食,故而很珍惜此刻的境遇。”

    美姬笑了笑:“真喜欢听你说话,通透。”

    她站起身,走到桌子旁,轻轻地掀开甜汤的罐盖。

    “你说的不错,我该感谢。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吃好喝好,保存好自己的容貌。就算被人豢养,也是我的福气。”

    一旁的掌宫轻声劝道:“娘娘万不可这般神伤,大王是与大楚生气,并非真的恼了娘娘。娘娘何苦在乎旁人的话呢,大王对娘娘的好,岂是她们外人能够知晓的。更何况,大王还是念着娘娘的好的,宫中的好东西,都紧着娘娘滋补。您看,这甜汤里还选了一些上好的山参,炖够了火候端上来的,其他宫里都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美姬点点头,木勺轻轻地舀动甜汤。

    “甜汤啊,我最喜欢的。”她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唔,连味道都是熟悉的味道。这几日,我胃口不好,全靠这东西续命。”

    云歌微微抬起头。

    “因为我只喝甜汤,所以便料定了我一定会用上一些。”她从头上慢慢拔下银簪,一缕黑亮的发丝滑落,平铺在脚边。“可昨日,我梦到有人要害我,现在想想,还真是可怕。云歌,你说,我要不要验一验呢。”

第十七章 险象环生

    云歌紧紧攥起拳头:“全凭娘娘做主……”

    美姬妖娆一笑:“我做主,呵呵,我能做什么主啊。这宫中的湘人,谁不是提着脑袋过活的,自进宫那日起,我的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她放下银簪,静置在桌上,定定地盯着云歌。

    “淳于嬷嬷说你近日在奴所里,洗衣洒扫,很是勤勉,不如,这份甜汤就赏你了吧。”

    掌宫端起甜汤,送到云歌的面前。美姬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云歌顿时明白,美姬已经知晓了一切了。

    起初只是猜测,并无证据,但王后心急,以素问相要挟,每日的菊花让美姬迅速推断了一切。想必昨日素问来看她,也在美姬的监察范围内了。

    想不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美姬,心思竟是如此深沉。连奴隶房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她都格外留心。

    “娘娘……”云歌抬起头:“这是娘娘的甜汤,奴婢怎么敢用……”

    “为何不敢?”美姬快速说:“莫非这汤里真的有什么?!”

    在远处的淳于敏见状,赶忙跪在地上:“娘娘息怒,这是小厨房炖的甜汤,膳房的主厨亲自做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美姬凑近几分,将甜汤罐子推得更近了些。

    “正是因为没有问题,才要赏给奴隶所最好的女奴啊。云歌是茶奴,在我这里委屈了几天,喝点好东西也是应该的。怎么,还不喝吗?你想让掌宫一直举着?”

    如果刚才只是试探,那么现在,美姬的表现已经说明了,她非常肯定,这汤里有东西了。

    云歌看了看眼前的甜汤,醇厚的汤头,一颗山参若隐若现,几粒红得诱人的枸杞漂浮在上面,满是香甜之气。

    是怎么被发现的……

    云歌迅速将来的路上的一切,全部思考了一遍。

    各宫主子担心湘人有异心,并不敢擅自使用,除却茶奴,吃食方面,都是格外小心,不让奴籍去碰。今天,美姬找了借口,让奴隶房送膳食,可能本身就是一种试探。

    好沉的心机……

    “云歌,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喝下去。”

    美姬冷脸命令。

    云歌接过罐子,轻松地笑了笑。

    “奴婢遵命,谢娘娘赏。”

    说完,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把所有的甜汤,当着美姬的面儿全部喝光了。

    美姬微愣,她没想到,云歌会喝得如此痛快。

    一旁的淳于敏见状,不由得暗舒了一口气。

    擦了擦嘴角,云歌将罐子放在了桌子上,又重新跪伏在地:“娘娘的甜汤非常美味,云歌从未喝过如此香甜的吃食,奴所的活计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理应替娘娘打理妥当,配不得如此丰厚的赏赐。再次拜谢娘娘!”

    美姬看了看罐子,又看了看一旁的掌宫。

    掌宫面色难看,被美姬瞪了一眼,立刻怯懦地低下头去。

    “很好。”美姬微笑:“你没有让我失望,做得了茶奴的细活儿,连粗活儿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这殿中正在换风水,想必人也是要换一换的。不如,你就来我身边伺候吧。”

    云歌再次叩谢:“是,奴婢定不会辜负娘娘。”

    屏退了一行人,美姬才重新拿起甜汤的罐子,用银簪轻轻挑起一点残汤,迎在光前细看,没有发黑。

    掌宫婺虞立刻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奴婢亲眼看到,云歌在甜汤里下药的,这不可能的啊。”

    “……”

    “定是她怕娘娘发现,就不曾放毒,想着小心为上,另寻机会。娘娘,云歌是王后身边的人,断不会这般简单的,您可千万不能让这种虎狼之人伺候在身旁啊。”

    美姬低头,冷冷地看向婺虞。婺虞不敢迎视,浑身发抖。她知道,自己虚假错误的报告,已经乱了自家主子的计划。让云歌在身边伺候,也是不得已为之。

    毕竟,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在看不到的地方,让对方任意妄为强。

    “我知道姑母是为了我好的,可是,您怎么这么心急呢。”美姬笑了笑,亲手将她扶起:“我怎会怪姑母呢,姑母也是为了我好,只是那云歌太过狡猾,欺瞒了姑母罢了。”

    婺虞被搀扶起身,不解地看向美姬。

    美姬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说:“入宫第一次见姑母,就觉得你与我亲生姑母格外相似,故而认了亲,我在宫中孤苦无依,能与你相伴也是缘分。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云歌才是外人。”

    婺虞点点头,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那云歌不过是王后赏来杀我的,我又怎会不知呢。姑母替我小心提防,我感激还来不及。不说是你,就连我都没有料到,她会留有后手。这个云歌,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的。今日一事,也并非坏事,至少你我都知道,她是个劲敌不容小觑。放在身边,姑母还要替我小心留意,万不能让她伤我分毫。”

    婺虞双眼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不会让云歌伤及娘娘的。”

    云歌喘着粗气,脚步虚无地向前走着。美姬精明的双眼,以及那别有深意的话,就像蛊虫一样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

    就差一点,她差一点就将毒药放在甜汤里了。是因为时局,她没有真的那么做。

    不杀美姬,王后以素问相要挟,杀美姬,她一样难逃一死。思来想去,在没有得到脱身机会之前,就算王后那边再催促,她也不能莽撞行事。

    昌姬身边的小宫女,就是最好的例证。王后想处死昌姬,便拿主仆私仇来做理由。

    她不想做那个理由。

    所以,在最后关头,她停下了,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美姬的监视范围内。

    口中还残存着甜汤的味道,明明甜美可人,却只觉得无比恶心。

    胃中一阵翻滚,云歌快速跑到草丛中,将所有吃过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

    美姬知道她要杀她,却没有处置,反而将她留在身边。

    这人,简直阴沉得可怕。

    还有那掌宫婺虞,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这次监视云歌,向美姬通风报信的人就是她。

    身为楚人,她竟不帮助王后,而要成为美姬的耳目……看来,想在美姬身边游刃有余,这个婺虞,是个阻碍。

第十八章 众生平等

    奴所里,淳于敏正冷脸等在那里。云歌小心翼翼地走近,冲着她福了福。淳于敏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云歌侧过头去,立刻跪在了地上。旁边的女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云歌,就纷纷躲开了。

    “今天的事,你可有解释?”

    淳于敏站在院子正中,冷声质问。

    今天美姬让奴所送吃食,她就觉察不对,刚刚在殿前,她提心吊胆的。伺候美姬有一段时间了,美姬不会平白无故地怀疑甜汤有问题,并且针对云歌。

    那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云歌真的起了杀心。

    “嬷嬷还是不要问了罢。”

    云歌忍着脸上火辣的疼痛,平淡地说。

    “看的出,你是个有主意的,却不知道主意这么大。你想干什么,嗯?想拉着整个奴所给你一人陪葬吗?!”

    云歌抬起头:“正是因为不想,所以我什么都没干。”

    淳于敏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了云歌的另一边脸上。

    “最好什么都别干,否则,我不会再护你。”

    说完,转身就走。

    云歌的脸颊都肿了起来,但她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嬷嬷!”她叫住她:“多谢嬷嬷在殿上为云歌说话。”

    “我不是为你,是为了奴所里这二十条人命!”

    “嬷嬷是楚人,为何如此关切湘人?”

    淳于敏微愣,随即几个箭步走到她的面前。

    “你也知道你是湘人!我所认识的湘人,个个本分守己,可从未有过你这般大胆的。你以为你是谁?敢在主子面前多般放肆!我告诉你云歌,想死我不拦着,但若是牵连旁人,我定不容你!”

    云歌仍旧微笑。

    “在嬷嬷的心中,湘人,真的算人吗?”

    “自然算!天下众生平等,一草一木都是性命。”淳于敏快速说着。

    “不矛盾吗,嬷嬷教我安分守己,不能冒犯主子,又说众生平等。若我与美姬平等,为何不能冒犯?”

    淳于敏被气得不行:“你这小妮子,哪来这么多谬论,失心疯了不成!”

    “我没疯,嬷嬷也是对的。”

    云歌缓缓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淳于敏。

    “您说的不错,天下众生平等。来到这个世界,我所看到的,却都是三六九等,贵贱有别。湘人要对所有楚人卑躬屈膝,楚人可以决定所有湘人的生死。卑贱的人不能有思想,只能服从。高贵的人永远高高在上,享受卑贱之人的服侍。”

    “你在说什么啊。”

    淳于敏的声音有些发涩,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话,可是她听着却并没有什么不妥。

    “我在说,这个世界,有问题。”

    “有,有什么问题……”

    云歌捉住淳于敏的肩膀:“众生平等啊,就像我曾生活的那个世界,人人平等,大家各司其职,不限制想法,贫穷的人可以靠自己的奇思妙想发家致富,富有的人也可能因为一招失利而身败名裂。人的社会地位,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的,那样才是真正的平等。”

    淳于敏惊诧地看着云歌,她的目光坚定,完全没有奴籍的怯懦,更像是一宫的主子,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自信,让人很难想象,她是湘人,是一个战败国家的女奴。

    “你……你混账!”

    淳于敏再次扬起手,被云歌紧紧地捉住了。

    云歌向前,她后退。

    “嬷嬷在打之前,且听我一言。”

    “你到底想说什么!”淳于敏怒吼。

    “嬷嬷有心护奴所里这二十条命,我甚是钦佩。可是护,就能保她们周全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个小小的花瓶,或是在主子们的花园里跪错了位置,都可能丢掉性命,嬷嬷护得过来吗?”

    淳于敏又后退了几步,用力甩开云歌抓在手腕的手。

    “只有掌握了权力,才能庇护你想庇护的人。云歌觉得,婺虞的位置更适合嬷嬷。”

    “你闭嘴!”

    淳于敏气得浑身发抖:“谁给了你胆子,谁教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我知道嬷嬷不想争,可为了我等奴籍,嬷嬷必须争。”云歌重新跪在地上,郑重地说:“此番在美姬娘娘身边伺候,云歌定会为嬷嬷多般筹谋。”

    “你……”

    “那高处的位置,该适合嬷嬷这样心善之人。”

    “你……”

    淳于敏指着云歌,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云歌在来枫天阁之前,从蔡弦的口中知道了许多关于淳于嬷嬷的故事。

    她是大楚皇宫里带出来的,是伺候过端太后的,地位颇高。来到端国后,她不忍看湘人受辱,这才选择掌管后宫奴所。后来因为风云变幻,她一心为奴籍争取,才落得伺候枫天阁的地步。

    不过即便只是掌管二十人的奴所嬷嬷,她行走于后宫,也颇得各宫掌宫的敬戴,地位,还如同伺候端太后那时一般。

    婺虞是个碍手的,思来想去,淳于敏最为合适。

    云歌不信威信如此高,还能得后宫尊敬的人,是不懂权谋的人。想来她与自己一样,来这枫天阁是有别样的目的。

    在淳于敏的手下,云歌形同透明,一言一行都逃不出她的眼睛。于云歌而言,淳于敏是个危险的人物。

    不能反抗,就应该成为朋友,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心怀众生平等大愿的好人。

    在听到那个词之后,云歌便冒着杀头的危险,说了这番话。

    比起九曲迂回,她觉得,直截了当地表达一切,更能让淳于敏不能招架。

    “淳于嬷嬷,你就听云歌的吧。”

    这时,躲在一旁不敢做声的女奴们纷纷走上前来。

    “你们……”淳于敏瞪大了眼睛。

    “是啊嬷嬷,云歌方才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嬷嬷平日里对我们是十分严格的,但我们知道,嬷嬷是为了我们好。若嬷嬷能做了掌宫,那我们自会安心许多。”

    那个被甜汤烫伤小女奴将云歌扶了起来:“奴婢听闻今日殿上发生的事情了。云歌聪颖,才不至被治罪,若是我,怕是要惹怒娘娘的。美姬娘娘并非真的待奴籍好,她只是要个声名罢了。嬷嬷知道我们的苦楚,不然,也不会请命来枫天阁。既然您想护我们,那便做那能做主的人,也省得侍卫们的多番羞辱……”

第十九章 病情严重

    提到侍卫们的羞辱,女奴们都嘤嘤地哭泣起来。

    在枫天阁的奴所中,除了云歌是新来的,其他的,都曾被侍卫侮辱过。因为本着湘人卑贱,命如草芥的宿命,她们不敢反抗,不敢挣扎,只能任由其妄为。掌宫婺虞也不曾管束,一来二去,侍卫们便更加放肆起来。

    淳于敏不禁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放弃高位,来枫天阁做管事嬷嬷的缘由。

    云歌乘胜追击:“云歌不是不怕死,而是太怕死了。人总是要在绝地里适当反击的,奴婢们不奢求嬷嬷口中的众生平等,只求能在枫天阁里安心伺候主子,这并不有违宫中的规矩。还请嬷嬷答应我的请求。”

    其他的女奴颇为动容,纷纷跪倒在地:“求嬷嬷答应云歌的请求!”

    “求嬷嬷答应云歌的请求!”

    “……”

    事已至此,淳于嬷嬷不由得重新审视云歌了。

    短短五日,她轻而易举地与这二十奴籍打成一片,并抓住她们的软肋,让胆小如鼠的奴籍冒死说出这番话,又岂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你要我怎么做。”

    云歌走上前来,轻声说:“且等我些时日,定会为嬷嬷铺平道路。”

    ……

    第二天一早,云歌早早就跪在寝殿前,等待美姬梳洗更衣。

    美姬睨了一眼她,粗布麻衣,却将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挽一球状的发髻在头顶,以一根竹签束发。看起来与双髻的女奴有些不同,格外精神,颇有些男子的英姿风采。

    “你来这么早啊。”

    “伺候娘娘,不敢怠慢。”

    美姬浅笑,坐在梳妆镜前。婺虞亲自为她簪发,她手法熟练,很快就将那漆黑如瀑布的头发,全部打理得整整齐齐。

    每日晨省,美姬都会前去,一次不落。即便每次都要受些委屈,但对王后的孝敬,不可缺席。

    站起身,美姬看了眼还跪在那里的云歌,“云歌,你来枫天阁也有些时日了,该向王后问安才是。今日晨省,就与我一同前去吧。”

    “是……”云歌恭敬地应允。

    云歌低着头,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今天的天气很是晴朗,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温度也较前有所回暖,树挂摇晃,一团积雪落下,砸在雪地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姬妾们等在栖凰殿殿前,三两凑在一起,彼此寒暄着,话着家常。

    唯独美姬独自一人,她用指尖轻轻地触碰园中的寒梅,红色的梅花,殷红如血,很是喜人。

    云歌的衣着在宫人之中格外不同,不由得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奴籍怎也给带来了,这个美姬也太不懂规矩了吧。”

    “姐姐有所不知,那是王后娘娘赏的,曾在王后娘娘殿中伺候茶水的。”

    “如此说来,看着的确眼熟。这美姬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巴结王后娘娘才好,前几日姐姐说她打扮寒酸,辜负了娘娘的心意,结果,今天就把王后赏的东西都戴上了。”那人掩嘴而笑,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王姬冷眼看了眼云歌,“她以为带一个小女奴在身边就是尊敬王后娘娘了?那奴籍在王后娘娘身边是伺候茶水的,结果在枫天阁给分到了奴所里打杂,你们且看着吧,看王后娘娘怎么收拾她。”

    这时,王后身边的婢女前来召唤,姬妾们纷纷进殿行礼问安了。

    云歌在殿外跪着,听到殿内其乐融融,笑声阵阵。

    栖凰殿她是熟悉的,这里的人也与她不陌生。

    抬头,正看到几个小宫女端着果盘走了过来。

    “姐姐?”

    听到云歌开口问候,那几个人没停下,反而走得更快。

    在栖凰殿时,她们待云歌不错,知道云歌是茶奴中最优秀的,伺候王后此后得周全,偶尔还会给她几个果子吃,并没有像对待奴籍那样对待她。

    可这次,见到云歌,她们仿若不认识她,直接从她的身边走过了。

    宫人的态度,便是主子的态度。

    云歌心中了然,她没能完成王后交给的任务,这件事,让王后很不开心。

    晨省过了,各宫的主子纷纷走出正殿,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纷纷看向跪在殿前的云歌,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女奴云歌,王后娘娘命你进殿。”

    一个小宫女走了出来,冷声传话。

    云歌立刻起身,躬身走了进去。

    正殿里,只剩下王后娘娘独坐在高位之上,至于美姬,则是跪在她的脚前。云歌见了,赶忙也跪了下来。

    王后看了她一眼,继续训斥:“身为后宫姬妾,理应为大王分忧,可你呢?美姬,你让本宫失望了。你明知大王身负重伤,不能沐浴,却不加劝阻,现下大王的病情越发严重,你说该如何是好。”

    美姬声泪俱下:“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不通医理,并不知道那箭上之毒会因沐浴而扩散。大王每次来到枫天阁,都是为了去那泉汤沐浴,臣妾,臣妾……”

    “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从大楚叫来御医了。你也知道,大王在朝中的处境,现在最是应该低调的时候……若是圣上会错了意,定会认为大王称病惹眼,想以此抱怨对圣上的不满。阖宫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便是本宫想护着你,也是不能的了。”

    “娘娘,臣妾真的不知啊。”

    “让你抄写女则是太后的意思,我便罚你这段时间都不要去大王身边侍疾了,就交给本宫和王姬吧。大王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人多了反而不好。”

    美姬缓缓抬起头,娇弱的身体因为抽泣不断地颤抖着,她想为自己辩解,却也知道回天乏力。既然王后已经开口,她身为后宫的一员,就只能服从了。

    云歌默默地跪在那里,知道这又是王后打压美姬的手段了。据她所知,刺中段景毅的箭上的确有毒,但烧了几日之后,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她不解的是,只是对付美姬,用得着动用大楚的御医这么虚张声势吗?

    王后说的对,凤昭帝不让段景毅回朝论功行赏,段景毅偏巧此时遇刺病重,以至于快马加鞭去大楚请御医,这不仅仅是表达对凤昭帝的不满,也会惹朝中非议的。

    真的就只是为了一个美姬这么简单?

第二十章 正面直言

    美姬领罚离开了,王后独留了云歌。

    云歌低着头,扫了眼美姬离开的身影,又慢慢地转过头来。

    木质的地板上,一点尘土都没有,表面是打过蜡油的,光滑得像一面镜子,隐约能够看到自己的轮廓。

    留她在殿不合常理。

    她是美姬的奴隶,既然已经赏给美姬了,就该跟着一起回枫天阁才是。

    如此做,简直就是在告诉全世界,她云歌,是王后的人。

    缓缓抬起头,发现王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云歌被王后盯得头皮发麻,“王后娘娘留奴婢……有何事?”

    “何事?”王后冷笑:“你忘得可真快啊。本宫悉心培养你,又费尽心思把你送到了枫天阁,你却问本宫何事?到底是枫天阁的风水养人,从主子到奴婢,都是一样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后一改平日里的和善,她无需对云歌伪装,杀美姬是她想做的,云歌只是她手里的工具而已。

    “美姬从不留奴籍在身边伺候,你是第一个,难不成是觉着美姬那儿更好,就急着去找新主子不成?!”

    这也是美姬为什么今日要带她来拜见王后的原因,表面上是在表示对王后的谢意,其实,不过是在向王后宣布,栖凰殿所看重的人,今日已是枫天阁的人。

    大家都知道美姬不留奴籍,却堂而皇之地将云歌带在身边,如此一来,即便云歌心向王后,也会平添猜忌,最后不得不向美姬低头。

    王后的质问,让所有人心中一颤,却唯独云歌,依旧是如水一般平静。

    “王后娘娘让奴婢做何事,奴婢不知。谁问,都不知。”

    “呵……”王后站起身,走下木阶,站在云歌的面前。“别在本宫的面前耍小聪明,你的心思,本宫看得出来。”

    “奴婢只想活下去,让自己活下去,也让看重的人都能活下去。”云歌抬起头,直视王后,一如初次,毫无畏惧:“人的求生本能如此,再忠心之人,也不得不顺从的天性。”

    “你打算何时动手。”

    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恕奴婢多言,王后娘娘未曾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

    “您是一宫之主,杀死美姬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寻到奴婢为之,不过是给大王和您一个台阶,彼此相安无事。可是,如此往复,大王的心只会越来越远。您只道与大王年龄相距较远,不能琴瑟和谐,却不知,大王沉浮于父子兄弟的斗争中,根本无暇于儿女私情。一个美姬没了,还会有更多的美姬,慰藉之人而已,您杀得完吗?”

    云歌捏紧拳头,说出了所有人都不敢说出的话,大殿里鸦雀无声,宫女们面面相觑,接着全部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死多少次都不为过。她们不禁在想,这个女奴是疯了不成,竟敢如此冒犯王后娘娘。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妄议本宫与大王!”

    “娘娘!”云歌跪直了身子:“您早知美姬城府深,今日留我下来,我便深知,自己已是弃子,那就索性听奴婢一言。”

    “你想说什么!”

    “美姬是湘人,湘人,断不可能被楚人所容。她的血统,就是她最致命的软肋。大王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他不可能在一个湘人面前卸下心防。那日大王动怒,就是最好的铁证。”

    王后眯了眯眼。

    “奴婢这几日伺候在枫天阁,发现美姬在伺候大王时,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并非其他娘娘所说的那样,深受大王恩宠,嚣张跋扈。比起那些出身世家的姬妾,美姬,不足为惧。”

    云歌见过什么叫承宠,段景瑞的母妃德妃,深得凤昭帝喜爱,凤昭帝一日不见,也要重恩赏赐,维系彼此亲厚。皇后看在眼中,却不得不顺服,面上打压暗中刺杀之事定不在少数,可依旧没有撼动德妃分毫。

    王后对昌姬出手,段景毅和太后都故作不见,她明赏自己进枫天阁,段景毅也没有任何表示,就说明,美姬并非他心中最爱,只是普通受宠的姬妾而已。

    王后冷哼:“你为她求情,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奴婢并非为美姬求情,奴婢与她无交情,若说伺候,当是王后娘娘更亲些才是。说这些,都是临死前的肺腑之言。湘人多番行刺大王,大王怎会毫无提防,该不会为美姬而乱端国朝纲。至于美姬的兄长,怕是大王求贤若渴,看中了那人的才华,可碍于他庶民的身份,文采不够出众,就随意按了个名分。还望王后娘娘明鉴。”

    云歌伏在地上,极尽谦恭。

    王后不在乎她的性命,美姬也想让她死。想在夹缝中生存,她必须冒死说中王后的痛处,让王后信任她。

    王后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屏退左右。宫人们离开,殿中只有云歌和王后两人。

    “是为难你了。一人事二主,若我是你,怕也不知该如何自处。”王后浅笑:“现下只有你我二人,如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王后笑里藏刀,云歌想了想说:“奴婢是大楚的奴籍。”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王后踱步:“你聪明,机敏,懂得隐忍,也知叛逆。我进宫十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只在我的身边伺候了一年的茶水,就知道许多旁人看不清的事,可见你处处悉心观察,就待一日有用武之地。我不明白,你要将这些用在哪里呢?是用在我的身上,还是大王,亦或是整个大楚?”

    云歌慢慢抬起头,跪坐在那里。

    王后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你该知道,今日之后,你再无活路。你说的不错,湘人不会为楚人所容。你是湘人,又是个聪明的湘人,我绝对不会让你这样危险的人留在宫中的,唯有赐死才能心安。但让你死之前,我还是比较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

    “从前我只当你是湘人中的大户女子,有些见识。可现在想想,却是错了。得多广的见识,才敢与王后作对。连我都控制不得你……你,该不会是皇室吧。”

第二一章 她的软肋

    湘国国破,王室中许多都下落不明,沦为奴籍也不无可能。

    “回王后娘娘的话,奴婢不知。”

    “不知?怎会不知?”

    云歌如实地回答:“国家落难,惨遭屠城。奴婢在被囚禁途中,高热昏迷,几次活不过来。醒后就失去了那段记忆。湘国对奴婢来说,就是旁人口中的故事。奴婢不敢欺瞒王后娘娘,不知,就是不知。至于奴婢为何要悉心观察……奴婢想活下去,奴籍生死就在主子的一句话,命如草芥,想要生存下去,不免要认真仔细。奴婢不敢设计陷害他人,只想自保。”

    王后能允许她单独与自己相处,就说明,她已经开始对她的提议感兴趣了。至于她的身世,王后能调查出素问,那么她来到这世界之后的一切,就都已经了如指掌了,问她这些,不过是想从她的口中知道而已。

    “这便是你不想杀美姬的理由。”王后重新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想死,所以美姬不能死在你的手中。”

    云歌毫不掩饰地回答:“王后娘娘说的是。”

    “明明胆大包天,却又贪生怕死。美姬今日将你交在我的手中,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你。”

    “我若是娘娘,不会。”

    “为何?”

    “美姬对您早有提防,有奴婢做例,她恐不会再接受娘娘的‘美意’了。现在,她还没有理由拒绝,我一死,正给了她脱身的机会。美姬将不会再受娘娘的控制。”

    “你这是在威胁我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想活命。若娘娘信任奴婢的能力,便给奴婢一些时日,奴婢不会亲自动手,但可以将这罪名放在别人的身上。宫中想杀美姬的人不止娘娘一个,何苦脏了娘娘的手呢。”

    四目相对,王后漆黑的瞳孔近在咫尺。

    仔细端详,王后生得十分秀气。眉眼不算出众,却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韵。长期操劳,眼角已经生了些许细纹,眸光也不似其他姬妾那般机灵生动,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曾经是如何的美秀动人。

    王后是左相陈钊庶女,名为陈都都。在家中的地位算不得高,能嫁给段景毅,也是因着左丞念着宫中局势,左右逢源的结果。凤昭帝不喜欢段景毅,就将左丞的庶女赐给了他,说起来,陈都都算是段景毅的一个污点。

    陈都都在家中之时就是小心翼翼的,因为庶出的身份,没少受嫡出姐妹气。她的城府,是自小养成,就算云家最后选择支持段景瑞,成为了段景毅的劲敌,在诗会骑射场上,她依旧会善待云祺,让云祺将她视为知己。

    云歌也是直到现在才看出来,这个温柔贤惠的端王后,是如此的心机深重。

    静了一会儿,王后忽然大笑起来。

    “你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本宫开始喜欢你了。”她笑了一阵,方停了下来:“那就按着你说的做吧,你那个妹妹素问,本宫瞧着也挺乖巧的,就先在栖凰殿伺候了吧,什么时候你做成了事,什么时候,本宫再将她还给你。”

    云歌浑身一紧,拳头在袖口处紧紧攥起。

    “去吧,美姬还在等你呢。”

    说完,她摇曳着身姿,向内室走去了。

    走出栖凰殿,云歌的脸色有些惨白。

    她无心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王后将素问留在了身边,就等同于抓住了她的软肋,她以后的行动,都将无比掣肘。

    ……

    “奴婢觉着,云歌那奴该不会出来了。”婺虞轻声说道:“这花园里人多眼杂,不如奴婢扶娘娘回宫吧。”

    美姬摆手拒绝:“好容易出来一趟,能有机会赏赏花园的雪景,姑姑急什么。”

    “王后当众斥责了娘娘,阖宫都在等着看笑话,奴婢担心王姬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娘娘的。”

    “要来便来好了,栖凰殿前,我巴不得她们越放肆越好。”

    这时,云歌从侧门低着头走了出来。

    美姬唇角轻勾:“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走,咱们去迎迎她。”

    云歌方走出栖凰殿,就见到远处熟悉的两个身影。美姬微笑着,满面轻松,仿佛方才被王后训诫的人不是她一般。

    不能见段景毅,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

    段景毅负伤在身,稍有不测,都要怪罪于她的,多事之秋,能躲开些,也能少些埋怨。所以就在其他的姬妾心满意足,以为她要失宠于段景毅之时,她表面上悲痛欲哭,其实心底里还是高兴的。

    “奴婢拜见娘娘。”

    “出来就好。”美姬微笑:“王后娘娘可还安好?”

    云歌点头:“安好。”

    美姬执起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今日雪景不错,你陪我在花园里走走吧。”

    “是。”

    端王宫是旧湘国的别宫遗址改造而成的,园艺上还有些湘国的风韵,银装素裹,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行走其间,美姬不由慨叹:“做花魁的时候,有幸来过这儿,那时还是赵王府邸。管事的嬷嬷不让我们瞎逛,只能低着头草草而过,想不到如今,国破家亡,却还有机会挺起腰板欣赏这景色。”

    “大王宠爱娘娘,娘娘的福气在后头呢。”

    “宠爱?”美姬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因着姿色宠爱,就像豢养了一只羽毛艳丽的小鸟。喜欢了就逗一逗,不喜欢了,着人照看便是。之前你与我说,需心存感激,能有这一席之地。我也想啊,心意如此,却身不由己。笼子里就真的如我想的那般太平吗?就不会有危险吗?”

    美姬始终拉着云歌的手,云歌低着头,小心地伺候在身侧。美姬说这话时,云歌明显感到一旁的婺虞一脸的紧张。

    婺虞是宫中的老人儿,知道这话是多么大的罪名。紧张,也是因为她并没有真的信任于云歌,将她当成了外人。

    “娘娘……”婺虞在一旁小心提醒着:“隔墙有耳,娘娘一时灰心,可千万不能坏了规矩啊。”

    美姬却笑道:“云歌不是外人,旁人污蔑我的罪名多了,也不差这一条。”

    婺虞看了看美姬,又看了看云歌,终究是闭嘴不言了。

第二二章 出谋划策

    “奴婢谢娘娘信任,只是掌宫大人说的对,非常时期,娘娘还要珍重自己才是,切莫灰心自弃。大王能力排众议,将娘娘带回宫中,就说明心中有娘娘,身负重伤,一时失意,才会气恼娘娘。”

    “呵,一时失意……花楼既是我粗鄙不堪的来处,也是我得宠的力证,旁人都以为我深得宠爱,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迟早是要因着这卑贱的身份,而得弃于大王的……”

    美姬站定脚步,驻足远望,眼中平添了几分哀伤的情绪。

    云歌知道美姬此言非虚,只是让她颇为钦佩的是,身处宠爱之中的美姬,竟然还能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处境,不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左右判断,这是很不容易的。

    “王后让你来,是要杀我的吧。”

    忽然,美姬转头看她,直接问道。

    云歌愣了一下,“娘娘,您……何出此言。”

    “还要与我装傻吗。”美姬淡定地说:“你能从栖凰殿里走出来,又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呢。”

    “……”

    美姬叹气:“王后想杀我,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她表面上待我亲和,其实骨子里是最瞧不上我的。太后不喜我,姬妾们视我如死敌,她尽数看在眼里。若我是她,也不可能与一个树敌无数的敌国女子真心相交的,更何况那人,还是要与她分享丈夫宠爱的人。”

    “我出身卑微,却见识广博。在那三教九流之地,让自己好吃好喝,又不会被打被骂,便是我的生存之道。这王宫中的,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子,自视高贵,心思却单纯,如何能与我较量呢。”

    “自你走进枫天阁那日,我就在观察你了,你若真的下了毒,我也不会怪罪于你,都是为了活命,且你还有妹妹在王后的手中。你在竭力找机会,那我就给你机会,故而找了借口,让奴隶房给我送那碗甜汤。”

    云歌紧抿起嘴唇。

    果然,这一切都在美姬的谋划范围内。

    “可你没有动手,放弃了最好的机会。”美姬另一只手,轻轻地盖在云歌的手背上。“你没有用那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害人害己,而是打算另行谋划。王后没有即刻杀你,也是信服了你的手段吧。”

    云歌手心不由得渗出一层汗水。

    这个美姬,简直太恐怖了。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人的弱点,一击毙命。

    她处心积虑,才给了王后她想要的,顺利逃出栖凰殿,却被美姬分析对了全部,就好像美姬当时就在殿中一样。

    “你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有你在,我反而更安心些呢。”美姬声音甜美:“我特别担心你今日走不出来,那样,后宫就变得更加无趣了。”

    云歌觉得,自己有一瞬的窒息。

    她抽回手,美姬的双手悬空,也不责怪,慢慢地收了回去。

    “娘娘觉得有趣?”

    云歌挑眉而问:“云歌本以为,娘娘是湘人,该看重湘人的性命,却不想,草菅人命这个词有朝一日也会用在娘娘的身上。”

    “既然娘娘如此开诚布公,那云歌便斗胆请教娘娘,您是否早已忘了自己也是湘人,是不是有机会摒弃这个身份,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任何事,只因这是动摇你在后宫地位的最大阻碍。你不屑于去做湘人,就不在乎同胞的性命。为了活命,死一两个湘人,也不足道之。”

    “云歌,你怎能这般与娘娘说话!”

    “哎,”美姬摆手:“不要打断她,让她说下去。”

    “素问是我的妹妹,我与她不是血亲,但胜似血亲。我丢失了记忆,没丢失去人性。她在地牢中救我护我,我就不会看她无辜丧命。不错,于娘娘而言,瞧着我等奴籍在生死线上挣扎,是很有趣。因为你已经不再是湘人,而是大楚的皇子姬妾了。以娘娘的心智,若能一路顺风顺水,毫无阻碍,走上端王后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但也请娘娘不要忽略人心,人心向背才能所向披靡,若人心不稳,就算你走到那最高处,也会因为得不到大家的拥护而的跌入谷底的。”

    美姬收敛了笑容,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人心向背,所向披靡。这话,说的好啊。”

    “娘娘可知,枫天阁的奴所已经叫上三两银子了。”云歌继续说:“三两,就连栖凰殿或是太后的坤灵殿都不曾有这样的价钱,就是因为奴籍们都知道,娘娘是湘人,湘人是不会杀湘人的。旁的宫中,随便小的错误都可能丢掉性命,但唯独枫天阁不会。奴婢初来时,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娘娘,就真的不知道奴所里的二十人是如何生活的吗?”

    一旁的婺虞皱了皱眉:“云歌,你别太放肆了。你别忘了,你是奴籍,娘娘不是。岂能将美姬娘娘与你等混为一谈。”

    “是啊,娘娘已经不是奴籍,而是一宫的主子了。”云歌不由冷笑几声:“用几个奴籍换回娘娘在宫中的地位,是个划算的选择。”

    美姬看着云歌,心中泛起了波澜。

    她当然知道,枫天阁的女奴是如何被侍卫们羞辱的,淳于敏曾经告知于她,她未曾理睬,直到淳于敏亲自来到枫天阁掌管奴所,她也不敢出面制止。

    她能怎么办呢。

    枫天阁的侍卫,也是大楚的侍卫,是有官爵在身的。

    她有心去斥责,但得到的,注定是不安分和僭越之名,思来想去,只能不管。

    “宫中的地位……”美姬艰涩地开口:“我在宫中的地位,哪里是几条奴籍的性命就能换回来的……”

    “杀奴籍,自然不能,但若娘娘能得到所有奴籍的拥护……那便一定能!”

    美姬挑眉看她:“说下去。”

    “各宫的奴籍有数十人之多,阖宫上下,足有数百。分散之广,不容小觑。她们做的是最卑微的活计,平日里不起眼,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出强大的作用。倘若这些人,都拥戴美姬娘娘,视娘娘为领袖……”

    “大胆!”婺虞又擅自开口:“你这是在聚众闹事,若是大王知道了,纠结湘人,可是杀头的死罪!”

第二三章 夹缝求生

    “不必聚集,只是从心底里拥戴,让她们知道,只有维护娘娘,才能活下去。人性使然,为了生存,娘娘必定一呼百应。到时,各宫的动态,尽收眼底,还担心旁人加害不成?若想升到高位而不倒,也能填上几分心安。”

    “……”

    美姬背手走到楼阁边缘,看着楼下的雪景,静静地思考起来。

    云歌乘胜追击:“经过奴婢观察,宫中有一人能助娘娘完成大计。”

    “谁。”

    “淳于敏。”

    云歌低着头,响亮而坚定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淳于敏……”

    美姬知道她,曾经是太后宫中的,因为可怜湘人,甘愿来到她的枫天阁做事。在奴籍之中她的确很有威信,各宫的掌事,也都非常尊敬她。

    “有淳于嬷嬷在,各宫的奴籍便都是娘娘的人了。大计可成,还望娘娘认真考虑。”

    一旁的婺虞更是不满:“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那淳于敏心向奴籍不假,可她几次冒犯主子,还惹得大王动怒,这才多次贬斥。这样的罪妇,若非因曾经伺候过太后娘娘,早就被丢出宫去了。她怎么能担此重任呢。美姬娘娘若重用她,那岂不是在告诉阖宫上下,她与大王作对吗。”

    “掌宫大人此言差矣,淳于嬷嬷是自小伺候在太后宫中的,若是寻常人家,大王是该尊称一声婆婆的,又怎会真的生她的气呢。”云歌低着头,对美姬说:“云哥认为,恰恰相反,若娘娘您重用淳于嬷嬷,反而会得大王和太后的欢心。淳于嬷嬷生性执拗,与太后和大王闹僵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奴所的职位行事方便,再加上她性格使然,二人地位尊贵,舍不下脸面。此时,正需要娘娘的调和,若娘娘能做这中间之人,必是大功一件呢。”

    两人的争执,让美姬稍微冷静了一下。

    转过身来,她看向云歌:“才五六日,你便为淳于敏说了这许多话,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王后派来杀我的人,你的建议,我怎知不是要加害我的?”

    云歌跪下身来,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云歌为娘娘谋划,只求娘娘能救下素问妹妹。”

    “哦?”美姬挑眉。

    云歌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娘娘聪颖,想必能明白奴婢深陷其中的不易。奴婢无意于伤害任何人,若真能为了自己的性命抛弃一切,昨日,便会在娘娘的甜汤里放那药了。奴婢不曾做,因着不想伤及无辜。但奴婢也不想,因此而牵连到最亲近之人。素问妹妹是奴婢为唯一的亲人,不日就要入栖凰殿伺候了,奴婢左右为难,不知所以……”

    “你也知道,那是栖凰殿,我就是有心护你,也是不成啊。”

    美姬淡淡地说。

    “若奴婢能成就娘娘,让娘娘有能力与之抗衡呢。”

    云歌迫切的目光,让美姬犹豫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与那个位置相差悬殊,可是,大王已经开始疏远她了,若她能趁着大王还在宠爱她的时候,走到最高的位置,到时候,就算自己失去了宠爱,也不会沦为昌姬的下场。

    搏,她还有机会,不搏,眼前的局势不容乐观。

    而且,云歌的聪慧她都看在眼里,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扶持自己,总比当自己的敌人,每日要提防她杀自己强。

    “我真的能吗?”

    云歌点头:“奴婢愿为娘娘筹谋,定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不知为何,得到云歌的肯定,她的心也安定了许多。

    美姬亲手将云歌扶起,握着她的双臂,亲切地笑道:“起来吧,别总把死挂在嘴边。你说的对,湘人就是该帮助湘人的。若我们同族都不互相扶持,还能指望着谁呢?”

    “娘娘,这……”

    一旁的婺虞急得火烧眉毛。

    “好了姑姑,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怎么做,我自有分寸。”

    美姬语气坚定,婺虞有心再说什么,也只能暂时咽回肚子里去了。

    ……

    当日正午,素问就被调离了事花局,云歌本想趁着她进栖凰殿前嘱咐几句,可却连素问的影子都没见到。听事花局的小女奴说,素问是被王后宫中的侍卫带走的。

    因为得了在美姬身前伺候的资格,云歌可以在宫中行走,素问已进栖凰殿,她有些许的失落。

    王后雷厉风行,不给她一点机会,也不知素问心思纯良,是否能看得出王后并非真的善待她们,只是把她当做筹码。

    淳于敏走在前面,余光时不时地瞥向云歌,云歌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容,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在担心那个小奴?”

    云歌也不隐瞒:“是。”

    “担心她之前,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今日,得知云歌随美姬去拜见了王后,淳于敏本以为她不能活着回来了,还暗自可惜了很久,却不想,晨省过后,云歌非但没有被处死,还顺利地从栖凰殿里出来,并得到了美姬的重用。

    “在大楚的后宫里那么多年,我还没见过,如你这般心机弄权者,会有什么好下场。美姬也是一时失利才采信于你,有朝一日她成就了高位,第一个要处置的,便是你了。”

    淳于敏这话说得直白,却是真切的。

    她今日抛开了奴籍的身份,几次僭越犯上,直面两位宫中最炙手可热的主子,出言刺向她们最弱的痛处,方才获得一线生机。

    但事实上,她已经离掉脑袋不远了。

    她升级了双方的矛盾,抬高了自己的价值。但凡一方得势,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她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嬷嬷说的是,但云歌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云歌只能竭尽所能地自保了。”

    “自保?”淳于敏淡淡地说:“你借王后与美姬的矛盾,又利用我可怜湘人之心,做了这许多事,真的就只是为了自保吗?”

    云歌放慢了脚步,淳于敏也停下来,转身,她冷冷地看着云歌。

    “大王最恨湘人有复国之心,在大王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事,你真当自己聪明过人,旁人都是吃素的?纠集湘人是什么性质,你明白吗?”

    “复国,云歌从不敢妄想。”她轻松地回答:“但云歌清楚,宫中唯有美姬能出手保护奴籍。您随大王来到端国三年之久,处处亲力亲为却只能守护一二……该让有能力的人去做,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那人得到这份权力。”

    “刚还说要保命,现下又不怕死了?”

    “怕,但总要有人去做啊。比起独自苟活,云歌更想看到嬷嬷口中,那众生平等的世界。”

    淳于敏定定地看着云歌,一时间,却分不出她的话中,有几分真假了。

第二四章 情报网络

    三日后,枫天阁里已是另一番景象。

    云歌身着宫人的服饰,亲自伺候美姬梳妆。她对这个朝代女子的头饰并不十分熟悉,与婺虞学了些,再加上自己的创造,便增添了许多寻常姬妾不曾有过的韵味,很得美姬喜欢。

    美姬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从妆盒里随手抓了些什么,都赏给云歌。几日来,云歌的小金库都快装不下了。

    从前,都是婺虞一人伺候美姬的,可自从云歌来了,不仅分担了她的活计,分了她在主子面前的位置,还多次能讨得美姬的好东西。

    婺虞在一旁看着,总归是有些不适。

    “昨日王姬的府上送来了信件,王老将军为大王说话,遭到了斥责,他之前平定南齐边乱有功,也在此次的封赏之列,可因着大王的缘故被圣上命令不得出府,直至春猎结束。他的兄长南边侯偏还与六皇子段景连的旧部发生了争执,圣上动怒,要从重惩治,王老将军在家书中询问该如何是好,王姬便急忙跪求大王,始终未得到回应。”

    “大王的伤势未见好转,仍卧床不起,朝九晚五,卧于床榻。王后命令王姬不准再伺候床前了,由王后娘娘亲自照料。”

    美姬听了妖娆一笑:“大王现下正与圣上关系不和,偏得她父亲要往风口浪尖上去撞,圣上没有治罪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还有她那不争气的哥哥,听说从小就不学无术,喜好女色,发配到连王手下是去磨性子的,这几年过去了,怎么还不长进,说动手就动手。这个王姬,和她的父兄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去求大王什么,大王称病了这么日她不清楚吗?难不成,要大王拖着病躯亲自去大楚,再为她兄长说情不成。”

    云歌垂眸,王姬能在端王宫有今日的位置,她的母家手握兵权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再者,就是此人心思单纯,更好为王后所控制。

    这次,她的家人惹怒圣上,触碰到端国的逆鳞而不自知,的确是非常鲁莽。

    “虞姬称大王身体仍抱恙,昨日递了请呈,希望可以去城南的寺庙为大王和端国祈福。据说,她这几日窝在宫中抄写佛经,已经将祈福的佛经尽数抄写一遍了,太后娘娘很是感动,便应允了她的请求。”

    美姬用木勺轻轻舀起甜汤:“虞姬不同于王姬之流,平时只知低调处事,不惹是非。今日却能抄起了佛经,还得了太后的称赞……”

    云歌微微皱眉,大王受伤不过几日,一人之力,肯定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的。她把佛经呈上,让太后过目,就不会假借他人之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平日里就这样准备着,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找个借口拿出来呢。

    太后信佛,礼佛之人不喜金银,不爱权势,唯独喜欢诚心之人。

    “我还真是小瞧她了。”美姬粉唇轻勾。“还有什么?”

    “旁的都是些小事。上官夫人多次请见大王不得,春姬在宫中偷学骑射,还有萧姬,时常往来王姬处所,交往频繁。”

    淳于敏低着头,机械地复述着自己收集上来的情报,短短三日,各宫的奴籍就都纷纷响应,一来二去,她们主子的行踪在美姬这里,就都清晰可见了。

    “边乱残部得到控制,战肖将军不日便会回朝向大王复命……”

    “等等。”美姬面露诧异:“为何朝中之事,也打听得到。”

    淳于敏微愣,云歌在一旁解释道:“娘娘忘了,在大王的书房外也有奴籍伺候的。公公们传话,听得真切。”

    美姬点头,但还是小心地提醒道:“以后只说各宫情况便好,朝政之事,我无权干涉,也不能涉及。”

    淳于敏低着头:“是,老奴知道了。”

    屏退了左右,美姬只留了云歌一人在殿中。

    “想不到,竟能有一呼百应的效果。这奴籍平日里都是不许近身伺候的,还能打听出这么多有用的消息,真是难得啊。”

    “最不起眼的,才容易被忽略啊。”云歌边为美姬的敲背边说:“奴籍被限制了活动的范围,只能在奴所和各自做活的地方行走,又有严格的宵禁,主子们便不会在意她们,有话也不曾避讳。”

    “是这个道理。”美姬笑了笑:“她们不知,所有的奴籍都已是我的人了。”

    云歌想了想,说:“奴婢觉得有一件事,甚是蹊跷。”

    美姬侧身,“说来听听。”

    “娘娘不觉得,大王卧床的时间太长了吗?”

    “何意?”

    “据奴婢所知,大王迫切想平息湘乱,该是废寝忘食才对。他自小征战大漠,刀剑之伤定是无数的,怎会在这关键时刻,卧床于榻上,这并不符合常理。”

    美姬也若有所思:“你这么说,我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去伺候大王的时候,他身热昏睡,一日都在榻上,不过次日再去拜见,却发现他案桌上的折子少了许多,该是我不在的时候批阅的。大王病重,以至于要去大楚请御医,不该动那些折子才是。”

    “不过那毒的确是很乖张的,明明前几日都清干净了,说是因为沐浴过久,随血脉又扩散开来,这才重新复发的。”

    听美姬这般说,云歌更加觉得其中有问题了。这里面存在很多矛盾,包括王后不许美姬继续照料段景毅。

    如果她是王后,这是个难得的找美姬把柄的时候。美姬侍疾,稍有错处,亦或是段景毅的病情稍有不佳,都可将其怪在美姬的头上。

    为何要放弃这等的好机会,而要当众制止美姬和段景毅独处呢。

    ……

    寝殿之中,草药的味道经久不散。轻薄帷帐微微掀起,两根纤长刚劲的手指缓缓地伸了出来。

    夹住一叠奏折,又慢慢地收了进去。

    “这都是你调查后的结果?”

    战肖立在帐前,一身银甲宛若夜色下的长刀。

    “臣确认再三,不会出错。”

    “很好……”

    段景毅微微眯眼,一双狭长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精光。

    战肖沉着脸:“是否即刻去抓。”

    “不急,”那声音仍带着虚弱:“他们越是急不可耐,越会露出更多的马脚。清理门户,不在乎多等一阵子。”

第二五章 出宫追踪

    虞姬前去寺庙祈福,王后而后也决定一同前往,美姬不能在随行之列,只得讪讪地回来。

    “云歌,我总觉得,她们不是去礼佛祈福那么简单。”

    美姬在殿中来回踱步。

    “虞姬就算了,她性子迟钝,就懂得这些慢功夫的手段,为何王后也要一同去。不是国祭,不是大典,除夕之时才方去过的,她不该亲自前往才对。”

    云歌仔细问过,这才知道,今日晨省的时候,王后是忽然做了这个决定的。嘴上称是为了段景毅的病情,也为了太后的头痛,要亲自去上一炷香,在佛祖面前说上一说。但王宫里就有佛堂,她身为端国的王后,又在为段景毅侍疾期间,大可以在宫中的佛堂即可,怎会撇下昏迷中的段景毅,去南城小庙那么远的地方礼佛呢。

    “云歌,我效仿虞姬,想为大王抄写福祉。宫中没有那么多的佛纸了,你去出宫买些来吧。”美姬将自己的腰牌给了云歌,云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云歌在宫中脸生,是最好的跟踪人选。

    “是,云歌去去就回。”

    这是云歌第一次拿到出宫的腰牌,青铜的材质,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正中心的蛇型图腾象征着大楚至高无上的权柄。在手上掂了掂,很有分量。

    云歌穿上百姓的衣服,拿着篮子走出了宫去。

    端国百姓富足,在段景毅仁政之下,湘国之乱并没有给边关重镇造成太大的影响,三年的时间,这里已经恢复了元气,甚至更胜从前。

    寒冬皑皑,街边的小贩们早早就来到各自的摊位上叫卖了起来,通往端王宫的官道上,平日里被改造成了集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着官道的方向,分为东南西北四市。王后和虞姬的栾驾就是从南市经过的。

    看着眼前的繁荣景象,云歌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从地狱般的地方出来,才知道,曾引以为常的熙熙攘攘,却是许多垂死挣扎的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曾经的她,是云家被宠上天的七小姐。父亲云度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多般娇惯宠爱。她的个性和那脱缰的野马一样,每天出去,定会惹些祸事回来,十几个家丁都看不住,父亲不曾管她。

    后来,她灵力提升,也跟着父兄上了战场,一同平定湘国之乱。她人小,力气不如六个哥哥,但胜在鬼心思多,兵者诡道也,能赢得胜利,父亲也不在乎她用了什么手段。

    直到有一天,她率兵追击一伙湘国残兵,追至一处营地。探子摸查后发现,那不仅是残兵的军营,还是收纳了许多湘国的老幼妇孺。困兽之斗,对方求生心切,定会拼死反抗。为了减少伤亡,她下令火烧,一时间哀嚎遍野。所幸,父亲及时赶来,扑灭了大火,并无伤亡。

    她第一次见到父亲那么生气,当着众将士的面,扇了一巴掌还不算,还把她吊在了营地旁的大树上,抡起棍子打得她皮开肉绽。

    几位哥哥心疼,纷纷劝阻,父亲却说:“我必须打她,否则,她不知道怎么做人!”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得深切,只知道,父亲教训的是对的,以后她善待那些奴籍就是。而今,她重生为湘人,真正沦为奴籍才明白,维系人的底线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父亲治军严明,但到底还是占了少数。一场战役下来,多少生灵涂炭,岂是能简单计算得出来的。

    父亲的棍棒,为她划清了界限,也保住了她心底里最纯善的部分。

    为人的纯善,是她的底线,但段景瑞却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不用权谋,真心待人,可到头来,却做了他人的筹码,为人所利用,将整个云家断送了出去。

    这个世界不会善待善良的人。

    无能,就如湘奴,为人鱼肉;无权,就如父亲,为右相与段景瑞陷害,灵力散尽还要背负叛国的骂名;无势,就如云泗哥哥,幽禁极寒之地,连卢婵都能欺辱到他的头上,妻儿惨死,不得善终。

    多般痛苦的经历,让她意识到,唯有做一个有底线的歹人,才能守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人。

    为了尽快追上王后的车驾,走出宫门口侍卫的视线,她就快速奔袭了起来。无奈,这身子的主人并没有灵力,只跑了几个街区,就气喘吁吁的不行。

    一旦出了城,人烟稀少,她便不好再跟了。城内是她唯一的机会。

    正当她有些沮丧,不知是不是该回去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人一身精致的绸衣,看似商人,只是白皙的皮肤和优雅的举止,还是能让人看得出是一个女子。

    她下了马车,转身去搀扶车上的另一个人。这转身的功夫,那张熟悉的脸已经展露在了云歌的面前。

    “王后?”

    她立刻藏在了茶水摊的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马车晃动了一下,旋即下来一人。

    云歌瞪大了眼睛,呼吸不由得一滞。

    “那是……段景毅!”

    二人走下马车,径直向一个门面富贵的小店走去,云歌双眼微眯,认得出那是一个花楼。

    段景毅和王后去花楼?!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被好奇心驱使,云歌也顾不上其他,赶忙绕到了花楼的后门。

    他们借口去小庙祈福,偷偷出宫,绝对不会是来喝花酒这么简单,云歌咬了咬嘴唇,这也许是她最最难得的机遇。她今日,必须知道他们的秘密。

    王后很谨慎,再三打量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人在意到他们之后,才走了进去。与此同时,后门处,云歌也悄悄溜了进去……

    “喂喂喂,那个小姑娘,你哪儿来的,怎么什么地方都进啊!”

    后院,几个彪形大汉正在打牌,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闪了进来,立刻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指着云歌,不耐烦地说道:“给我出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云歌歪着头,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只能站起身,一阵傻笑。

    “那个……几位大哥,开门做生意,怎么还有赶客的道理。我来是消费的,不是砸场子的。”

第二六章 隐秘私会

    “你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吗,你有那东西吗就来当客人?!”

    一句话说完,几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劝你别惹事,来咱们这儿的,要么是找乐子的,要么就是找不痛快的,哥几个正好几天都没松筋骨了,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找了不痛快可不是伤着那么简单的。”

    他们冷声威胁,云歌却只是赔笑,脸上堆满了清纯可爱,没有半分恐惧的样子。

    “大哥,谁说来花楼就只能找姑娘呀,我来这儿是有重大任务的,不信,你瞧瞧我这篮子里放了什么好东西。”

    一个大汉走了过来,看了眼她空瘪的篮子。

    云歌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金豆子,偷偷放在了那人的手心里。

    “你看,这是不是好东西啊。”

    “这……”

    那大汉眼前一亮。

    “小女是商人家的,推销一点自家的货物,给条活路行个方便呗,这就给几位大哥玩儿了,就当没看见我,如何?”

    出入花楼的都是有钱人,他们也并非没有见过金豆子,但都是层层盘剥下来,到他们的手里,不过几个铜板而已。而今,直接到手一个豆子,这可是他们几年的工钱了。

    “好吧,你进去可以,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小姑娘长得不错,若是园子里的客人喜欢你,把你当成了这里的姑娘,咱们可不会救你的。”

    云歌笑嘻嘻地说:“我悄悄进悄悄出,不劳烦大哥们。”

    相比于前院的门庭若市,后院就显得安静了许多。这里是留宿的地方,店家为了营造氛围,陈设等方面都很考究。

    红木雕栏,如画山水,蜿蜒的回廊上,铺着一条鹅绒软毯,与洁白的雪融为一体。赤足行走期间,好似步履在积雪之上,很有诗意。

    云歌没来过这种地方,不过,她记忆中大楚的花楼,或是电视剧里的这种地方,都应是歌舞升平,肉林酒池,不该是这般安静的。好像被人清理过,连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云歌不敢再向前,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消走路,都能引起很大的声响,她不想引起段景毅和王后的注意。

    耐着性子,躲在假山的后面,伏在一块巨石旁。

    就在这时,段景毅和王后走了过来。

    “是这里了。”

    王后带着段景毅走上最深处小阁的二楼,从荷包里拿出银钱,对身后的小厮说:“我等要在此处休息,记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小厮点头:“公子安心,老板都交代过了,小的定不会让旁人扰了二位的清闲。”

    “下去吧。”

    小厮离开,段景毅才转过身来,他的侧颜上带着些许厌弃的神色,看来,途经的地方让他感到了不适。

    “辛苦你了,让你跟我出来,还要找这样隐秘的地方。你出宫诸多不便,战肖也回来了,以后这些事都交给他做吧。”

    王后难得露出了小女子的温婉笑容:“为了大王,妾身做什么都是不辛苦的。况且,战肖将军军务繁忙,怎好总是劳烦他呢,这点小事,臣妾还是可以做得。”

    “你去追虞姬的马车吧,午后定要在途中休息的,别让她看出端倪来。”

    段景毅的声音很低,温润好听,王后有些许的失神,不舍地点头离开。

    他们说的话,云歌听得并不真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段景毅果然是装病的。

    装病,别有目的。

    云歌不解,他已经端王了,整个端国都是他的封地,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宫中解决的,非要掩人耳目,跑到这种地方来解决?

    她不由得想起了美姬,记得师父曾经说过,美姬也是从花楼里买来的。

    难不成,和这件事也有关联?

    王后走后,段景毅打开门,只见那精致的小阁中,正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大氅,看到段景毅来,纷纷站起身,段景毅走了进去,又迅速地把门关上了。

    云歌紧张地攥紧拳头。

    段景毅在私会一些人……会是谁?

    私兵?他已是封地之王,自由养兵,无需偷偷摸摸。

    暗探?细作之间大多单线联系,为了安全起见,彼此之间是不能知道对方的存在的,段景毅不会鲁莽到一次见这么多。而且,他在宫中见会更加安全,在这种人流复杂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努力调取关于段景毅的记忆。

    在和段景瑞两权争斗的时候,段景毅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他没有云家军,但自己的军队装备齐全,训练有素,没有额外的人数,但个个都是精良所在。

    莫非,他早在十年前就有了要斗上一斗的准备,于是蓄势待发,打算暗中培养精良将士?可即便如此,自己的兵想怎么练就怎么练,端国在楚湘边界,本就是祸乱频发之地,他每日操练也不会惹人怀疑的。反倒是现在这样,倒让人觉得,很有问题。

    非常时期,段景毅那么精明,不会做出这般惹人怀疑的事才对啊。

    “段景毅,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云歌默念着,忽然,身后突如其来一阵沉闷的声音。她心中一惊,一转身,就见一个大汉被敲晕,倒在了地上。那声音,正是他从假山坠落至地面的声音。

    再抬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小女奴,我们又见面了。”

    云歌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的脸色刷地白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这一刻,她真的害怕了。

    战肖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还打翻了一个那么壮的男人,可见他早就埋伏在附近了。

    她真是蠢,真的没想到,刚遭遇了刺杀,段景毅出宫必定是要战肖随护的。

    战肖的灵力是七品上,是一等一的高手。若她还是云祺,有着那纯粹的灵力,或许还能和这个人打上一架,可现在她的状况是,跑上几步都喘,实力悬殊,根本不敌。

    “战,战将军……”

    云歌的声音发涩,浑身僵硬。

    战肖双眼轻眯,唇角上扬:“看起来,我又救了你一命呢……”

第二七章 战肖将军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云歌和战肖两人。

    被他拎着进来,关上房门,云歌警惕地看着战肖。不明白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你的样子,是不打算感谢我了。刚刚,如果不是我,你已经死了。”战肖悠闲地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云歌没有放松戒备。

    为什么战肖没有声张……

    他是段景毅手下最得力的将军,也是贴身近卫,深得段景毅信任。在段景毅秘密接见其他人时,遇到了她这个偷听者,定然是要就地处死的。

    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云歌谢将军不杀之恩。”

    后背抵在冰冷的墙面上,手已经偷偷地从衣缝中拿出最后一粒沁炼草药丸。

    送美姬甜汤的时候,她研磨了三粒,最后这一粒,她本不打算再用的,只备不时之需。

    在实力上,她打不过战肖,却能趁其不备,把这药丸送进他的口中。

    只要他服了下去,就算灵力再高,也是难逃一死。

    云歌咬紧牙关。窃听段景毅的秘密,必是死罪。她不能功亏一篑。战肖救过她,算是她的恩人,但若此人苦苦相逼,她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将军?”战肖摇了摇头:“这个称呼我不喜欢,不如,你就和我的士兵一样,叫我战肖吧。”

    “奴婢不敢。”

    “不敢?之前故意跪在大王必经之路上,现在,又逃出宫尾随于他。连这些掉脑袋的事情都做了,只是让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将军误会了,我只是一个女奴,怎敢做越矩之事呢。上次是美姬娘娘惩罚,所以不得不跪。这一次,这一次……”

    “这一次怎么?”

    “这一次,我是奉美姬娘娘之命,出宫采买抄写福祉的纸张!”

    她身上有出宫令牌,又有美姬给的用来买纸的金豆子,关键时刻,美姬想法子让云歌追踪王后一行人的借口,成了她为自己开脱的证据。

    看了看云歌手里的金豆子以及令牌,战肖点了点头。

    普通的奴籍自然不会有这些,她此番的确是得到了美姬的私命的。

    “你主子还挺看好你的,小小的女奴,也能随意走动。连出宫采买的活计,都托付于你。”他几步向前,迅速捉住歌另一只手腕:“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她最信任的小奴是个心存妄念之人。我是不是该提醒美姬呢,让她好生查一查你,还有你手中的东西。”

    金豆子掉了一地,战肖的手就像一条锁链一样,紧紧地锁着她,逃脱不得。他的力道加大,云歌只觉得手都要断了,本能地松开,那粒剧毒的药丸,就这样呈现在了战肖的面前。

    “旁的事,你都能自圆其说,那这东西呢,你该作何解释?”战肖松开手,拿过药丸,在手上掂了掂:“追踪大王,身上还带着剧毒之物,别说是你,就连你的主子美姬,也难逃一死。”

    云歌的胸口闷闷的。

    她看着战肖手中的毒药,又看着战肖那不追问出真话不会善罢甘休的态势,将前后利弊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

    见她精致的脸上,有了些许慌张,战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重刑之下多冤狱,比起那些极端的手段,我更希望得到坦诚的答案。”

    精装的手臂,缓缓抬起,然后拄在她的耳旁,死死地抵在墙上,云歌被禁锢在战肖和墙壁之间。这样近的距离,她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温度,战肖冷峻的容颜也在她的面前无限放大

    “还不说?”

    战肖伏在她的耳边,低沉地说道。

    “现在这种情况,不说实话,对你来说可没有什么好处。”

    他的温度,让云歌浑身发凉。

    “奴,奴婢不说,是为了寻条活路,也是为将军着想。”

    “哦?”

    “将军始终在军营中,对宫中之事不知晓,难免不知其中利害。不妨细想,奴婢一个卑微的奴籍,如何能得到这昂贵的药丸。沁炼草难得,提纯的汁子更珍贵,再融合成药丸,层层手续下来,得经过多少人之手啊。”

    战肖眯了眯眼,站直了身子。

    “你是说,你的背后……”战肖机敏,立刻就明白了云歌的用意:“这药不是用在大王身上的,是用给美姬的。”

    之前昌姬的事情,他就有所耳闻。昌姬是风行侯的嫡孙女,风行侯得圣上重用,段景毅还因此受到了凤旭帝的责备。

    “……”

    云歌低着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战肖的猜想。

    她握着被战肖捏痛的手腕,此番失利,她算是把自己彻底暴露在了这个小将军的面前。若是他回转过来,向段景毅揭发此事,那么她定会受到惩治。

    所以,在权衡之下,她选择说出王后。

    无需她明言指认,王后是唯一能够完成药丸制作全部工序的人,之前昌姬的殒命,更坐实了这份猜想。

    “等等,”战肖忽然说:“这仍不能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云歌弱弱地说:“奴婢不曾追踪大王,而是跟着王后的马车来到这里的。美姬娘娘她……觉得王后娘娘和虞姬娘娘出宫祈福事有蹊跷,故而让奴婢佯装采买,监视其动向。奴婢跟着跟着就来到了这里,奴婢真的不知道,大王也在马车里啊。若是知道,就是再给八个胆子,奴婢也是不敢做的。”

    战肖双眼微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是最好的理由。美姬给云歌的令牌,也能解释得通。

    云歌嗖地跪在了地上。

    “将军大人,主子的命令,奴婢哪敢不从?奴婢从没想害过任何人啊。”

    “你可知主子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你左右逢源,就不怕两方都不待见你吗。”战肖冷声问道。

    “身不由己……”云歌一头磕在地上:“还望将军饶奴婢性命。”

    卑微,并非一无是处,有的时候,也会让人放下戒心。

    战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不逼你,也不会去追究这毒药背后的秘密,若你想对大王不利,我断不允许。今日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保你一命,但你所看到的,必须守口如瓶,再不提及。”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在人群中跟丢了车马,无功而返。”

第二八章 最好选择

    战肖垂下手,把药丸递到云歌的面前,云歌颤抖着接过药丸,心中那刚刚升起的恐惧也渐渐消散了。

    她对这个战肖将军,越发的感兴趣了。

    师父说,他是在湘乱中被段景毅看中,捡回帐下,从小将做起的,对他很是信任。

    战肖是湘人,也可怜湘人。

    也许,他会是自己最好的臂力。

    与战肖达成约定,云歌在他的看管下,一直等到段景毅离开才被放出。临行前,战肖冲着她比了个‘二’的手势,告诉她,她已经欠了他两条命了。

    云歌咬着嘴唇,福了福,就迅速跑回宫了。

    战肖可怜湘人,就不会和段景毅提及这件事。她料定这点,心底里宽慰了许多。却不知,她才离开花楼,早已走远的段景毅又折了回来,站在了战肖的身侧。

    “什么人。”

    战肖拱手:“美姬手下的女奴,和栖凰殿也有关系。”

    段景毅刚毅的侧颜上毫无波澜,多年来训练出的冷静思维,让他只是看过背影,就能清楚地记忆出,她就是那天跪在通往天池路上的小女奴。

    “陈都都赏给美儿的。”

    “臣在来往的管道上设了暗哨,并无异动。除却王后、小厮、青竹以及大王召见的几人,就只有这个女奴知晓了。臣即刻追踪几人,随时报给大王他们的动向。”

    段景毅冷冷地应了一声,旋即策马而去。

    花楼内,小厮因为伺候了要紧的主子,得到了一锭金子,正开心得不行。忽然,一双拿着麻绳的手,从他的身后袭来,将他整个人都勒得腾空了起来。

    小厮喊不出声音,拼命挣扎,临死前错愕地看向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满面的震惊和疑惑。

    “老板……你……”

    咯吱一声,筋骨寸断过后,小厮像无声的木偶一般,被丢在了地上。

    那人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衫,冷哼了一声,毫无负罪感地把绳子扔在了一边。

    马车里,王后收到飞鸽传书,仔细阅读了之后,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随行的宫女碧潭,轻轻地摇摇头,却不置一言,接过信书在一旁的火烛上燃烧个干净。

    掀开围帘,王后轻声而问:“是不是到午休的时辰了?”

    碧潭低着头应道:“正是呢。”

    “那就让大家歇了吧。”

    云歌回到枫天阁,挑挑拣拣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故事,美姬不由叹了句可惜。

    直到半夜,月光通明,恍若白昼,云歌都丝毫没有睡意。

    倒在床上辗转反侧,花楼里段景毅与一众神秘人见面之事,始终让她耿耿于怀。

    毫无道理,没有头绪,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经意之间,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雷区。

    “段景毅,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

    一朝南城佛寺,让虞姬一下子成了宫中的红人。恰逢內宫传来,段景毅的病情有所好转,晨起时还喝了一大碗热粥,高兴坏了端太后,赏了虞姬不少东西。

    王后酌情也在晨省的时候追加了点儿,刚走出栖凰殿的大门,王姬就头一个挽上了虞姬的手臂,亲和地说道:“虞姬妹妹心诚,感动了上天,你刚去了佛寺,大王的病就立刻好了一半,真是福气呢。咱们宫中姐妹也好久没聚了,不如讨个彩头,一同拿些吃的去你那喝茶聊天如何。”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虞姬本是个不惹眼的,忽然被众人捧起,有些不适应。

    “只是我那启祥阁又小又乱……”

    “有什么关系,我那小阁又能好到哪去。喝茶谈心而已,何必拘泥小节?”王姬的铁了心的要套近乎,虞姬盛情难却,就只能应允了。

    于是,大家浩浩荡荡地随着虞姬去了启祥阁。

    美姬站在最后面,婺虞小声提醒道:“娘娘不可去。”

    “为何?”

    “与虞姬娘娘同去的还有王后娘娘,若说福泽,该是王后娘娘最多。旁人去启祥阁是话家常,可娘娘您若是去了……”

    婺虞的担心很符合情理,王姬和王后的关系匪浅,平时就哄着王后,所以抬举虞姬并不为过,可美姬却不一样了。王后看她惹眼,她若是再去虞姬那里,就更让王后不悦了。

    云歌想了想,却说:“娘娘,奴婢觉得您该去。”

    婺虞皱眉,回首狠狠地瞪了眼云歌。

    “哦?”美姬站定脚步,转过身来。

    云歌低头道:“奴婢以为,虞姬此人可交。她家世不够显赫,平素低调行事,从无错处,但也不是毫无野心之人,恐怕这整个王宫中最懂得审时度势之法的人,便是她了。”

    美姬点了点头。

    “况且,一味逃避不是长久之计,娘娘的处境,便是不惹王后娘娘生气,也不会得到什么,倒不如趁此机会与虞姬交好。那王姬八面玲珑,广泛交友,是有可取之处的。娘娘而今最缺的,不正是这样聪颖机敏的伙伴吗。”

    婺虞立刻反驳道:“云歌,你这话说得容易,虞姬那等心思深沉之人,怎能随意与人交好。娘娘现在不得喜爱,不论是从王后或是太后任何一方,虞姬都不会加以考虑的。如此做,岂不多此一举?”

    “也不必虞姬应允,娘娘只管去。到时,她想不承认都难。”云歌微笑:“以虞姬的出身,她是最好的选择了。”

    婺虞还要说什么,美姬摆摆手:“你说的有理,那今天这热闹,我还真得去凑凑。”

    说完,命云歌去枫天阁取礼物,她和婺虞便也随着姬妾的队伍,前往了启祥阁。

    其实,云歌是很赞同婺虞的观点的。

    眼观现下的局势,美姬其实没有必要去捧着虞姬,那只会让王后更加生厌。

    不过为了能尽快得到美姬的信任,她必须和婺虞对着来,唱反调。刚才那一番说辞,也是临时想到的。

    虞姬,长相甜美,温婉可人,说话的时候也都是小声小气的,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在不缺美人的后宫里,这种耐看的脸庞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

    栖凰殿看茶时,云歌就发现,虞姬对谁都是点头称是,待人恭敬却不唯唯诺诺,旁人想讽刺她都找不到错处。就问了师父一嘴,才得知这虞姬父母早亡亡,自小卖身进了大楚皇宫,算是伺候段景毅的贴身婢女,同他一同长大。后来段景毅到了选妾的年龄,就遵照母亲的想法,把她也收入房中。

    比起其他姬妾都是王公贵族之女,虞姬,可以说是毫无家人的支持。每个皇子都有许多侍寝婢女,唯独这虞姬被选为姬妾,还被带到了端国,可见她并非一点都不受重视。

    这样的人,还能生存至今,靠的就是这份常人不能比拟的沉稳之心。拿捏其中的分寸,并能立足险象环生之中,又怎么会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呢。

第二九章 遇段景旭

    云歌回宫取了一套段景毅年前赏赐的一套琉璃盏,这东西不是很名贵,但贵在做工精致考究,手艺只在天都才有,当做大楚的封赏之物不稀奇,放在端国就珍贵得很了。

    折返沿途,她没少遭受指点。

    寻常奴隶都是梳双髻,只有宫女才会簪单髻。云歌梳的现代版丸子头,本就和旁的奴隶不同,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更是格格不入,再加上一个身着宫女服饰,走到哪里都充满了怪异。

    短短数日,她就得到美姬如此宠信,宫人们看在眼中,论道各异。

    云歌始终抬头挺胸,行走于人前。

    她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钢丝之上,免不得惹眼。她更关心的是,能否真正走到最后。

    “小殿下,您小心着点儿啊。”

    “太高了,可别磕着啊!”

    “您别再爬了,奴才们求您了!”

    “小殿下,小殿下!”

    经过花园,就听到前面一阵喧闹。云歌抬头,发现足有三四米高的假山上,一个小孩正趴在那里。底下伺候的宫女太监吓坏了,危机时刻,只能叫嚷着小心却不敢靠近,生怕一个不小心,那孩子掉下来,就都站在下面,或举着手,或掀起裙摆接着。

    云歌也跟着心头一紧。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命保住了,也不免断筋骨了吧。

    孩子却不害怕,他伸着小手,不断地向前够着。云歌走近才发现,他爬上去是去取掉落在上面的风筝的。

    “小殿下,您别再动了,让奴才们给您取就是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孩子很不耐烦,奶声奶气地训斥道:“你们烦不烦啊,我马上就要拿到了,别再吵我了!”

    说着,大胆地挪动身子,半跪在了假山上面。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要知道,冬日里的假山上,积雪下面便是冰棱,很是湿滑。就算太监们去取,也是不敢登那么高的,定会爬到一半用竹条拨动。

    但那样一来,竹条就会伤到风筝。风筝纸在冬日里又脆又薄,稍有不慎,便不能飞了。想必,那个孩子一定非常喜爱那只风筝,就自己上去取了。

    发现自己的胳膊不够长,半蹲着也无事,孩子便鼓足勇气站了起来,向风筝那边挪动。

    云歌皱了皱眉,赶忙放下礼盒,大步走了过去,果然,孩子拿到风筝的一刹那,一团积雪坠落,他一个踩空,整个人都向前跌了下去。

    “啊——”

    宫人们尖叫着,有些胆小的宫女都捂上了双眼,不敢去看。

    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

    “小殿下,你没事吧。”

    云歌咬着牙,只觉得浑身的每个骨节都遭受到了致命的撞击。

    在假山上不觉得,这掉下来了才发现,孩子简直胖的像个饭团,每个地方都圆滚笨重,这样的吨位砸在身上,云歌差点喘不上气了。

    小孩子眨着小眼睛,看了看身下的云歌。

    “姐姐,你救了我。”

    云歌强硬地扯了扯唇角:“女奴云歌,担不起殿下一声姐姐。殿下若是无事,可否从奴婢的身上下去……”

    “嗯?”

    “重……”

    孩子迷迷糊糊地歪着脑袋,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砸在云歌的身上了,此刻还狠狠地压着她。便一个翻滚,从云歌的身上翻了下去,又迅速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嘿嘿嘿,我自小就喜欢娘宫中的绿豆糕,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吃上三盘的,就胖了起来。”

    见云歌还躺着,他赶忙把风筝交给身旁的宫女,亲自伸手扶她起来。

    “压了姐姐,实在对不住。姐姐你快起来吧,有没有受伤呀。”

    云歌站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眼前的孩子,还是曾经那熟悉的样子,单纯,毫无心机,对待旁人无论贵贱,都是亲切和善。

    段景旭是云祺记忆中少有的惺惺相惜的知己,只可惜,帝王家的孩子,单纯便意味着死路。他没有过害人之心,只想帮助自己的兄长段景毅成就一番事业,无奈廖州虎狼环伺,在那样的环境下,根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姐姐?你怎么了?”

    段景旭笑嘻嘻地问道,云歌才回过神来。

    “嗯?小殿下说什么?”

    “我问姐姐,哪里伤到了没有。我是成德殿的段景旭,姐姐是哪个宫的?你刚才自称女奴云歌,你是奴籍吗?可是奴籍怎么这身打扮,怪好看的。”

    段景旭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全都问了出来。

    云歌立刻恭敬地回答道:“奴婢是枫天阁的女奴,奉美姬娘娘的命令,回宫取给虞姬娘娘的贺礼。路过此处,见小殿下有危险……小殿下您怎么样,无碍吧。”

    “我没事,我的肉厚着呢,就算真的摔下来,也不会怎么样的。姐姐别这样拘谨,叫我旭儿就好,我娘和哥哥都是这样叫我的,我觉着亲切。”段景旭想了想,说:“只是,枫天阁是……是……”

    旁边的小太监机灵提醒:“是美姬娘娘的住处呢,美姬娘娘,是大王最宠的……”

    “我以后能去找云歌姐姐玩吗。”段景旭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歌,并不在意美姬究竟是谁。

    云歌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啊。”

    这贪玩的心思,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小饭团。

    段景旭开心坏了,拉着云歌说:“不如现在就陪我玩,陪我放风筝!”

    云歌没动位置,遗憾地说:“奴婢还有主子交代的事情没做完,美姬娘娘还等着奴婢呢。”

    段景旭小嘴嘟嘟着,有些不开心:“不能玩完再去吗?”

    “奴婢也想陪殿下玩,可是主子的活儿,我必须即刻完成。奴婢的活没做完,是会挨板子的。”

    段景旭想了想,还是松开了云歌。

    “那好吧,”他低着头,撅着小嘴说:“若是这样,姐姐还是先去做事比较好。不过,姐姐做完手上的活儿,一定来旭儿宫中玩。答应我,好不好!”

    看着段景旭期待的目光,云歌点头:“好。”

    拿起琉璃盏礼盒,云歌再回头扫了眼段景旭身后的那几个太监。

    那日天黑,看得不是很清楚,再加上对方黑布遮面,只露出了眼睛,云歌也不确定,这几个人当中是否有那个她救的名叫禹喜的太监。

    “姐姐,你会来的吧。”

    段景旭抱着风筝,期待地问道。

    “会。”

    听到她的许诺,段景旭才开心地继续去玩风筝了。

    云歌转身,脸上却再没了笑容。

    冷风阵阵,周身发凉。

    那时,她身处险地,只想着尽快能和皇家的人接触,就没有多想。现在再仔细思索,却发现,她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以段景旭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惩罚奴才。

    那么,那人潜入枫天阁,必定另有目的。

第三十章 送琉璃盏

    禹喜为段景旭放飞了风筝,把轮轴交到段景旭的手上,弓着身子退到了人群之后。

    方才,简短的视线交错。

    他记得那个女奴,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呢……

    ……

    杯盏碟筷这些东西,本是寻常之物,但贵重就贵重在这琉璃盏的材质和工艺,她们之中大部分人连见都没见过,更何况是拿来送人呢。如此重礼,还不是放在盒子里的,而是被当做承装水果和瓜子的器物拿到桌子上的。

    美姬的礼物一拿出来,大家都惊讶的不做声了。

    虞姬很得体地站起身来,对着美姬福了福:“妹妹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这样好的东西,送给我这什么都不懂的,岂不是可惜?”

    美姬笑盈盈地扶起她:“姐姐说的哪里话,不拘着是送姐姐的,宫中姐妹难得能坐下来谈心,它能伺候到大家,也是物尽其用不是。况且姐姐深得佛祖庇佑,什么好东西都不为过的。妹妹思来想去,独这琉璃盏,没金银玉器的俗气,还是个稀罕物件儿,很趁姐姐呢。姐姐便收下,摆在阳光下,当个物件儿散彩虹光来解闷儿也好啊。”

    云歌脚程快,赶着其他人的礼物之前送来了。眼下很多姬妾,包括王姬手中的,都是一些金银首饰,被美姬这般说,不管多名贵都成了俗物,算是送不出去了。

    美姬轻轻地拨动了下琉璃盏,果然,精致的杯盏在阳光下,散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晕,就像一颗颗七彩斑斓的糖豆,很是好看。

    虞姬笑盈盈:“美姬妹妹真是有心了,若不是妹妹展示,我都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这琉璃盏果然生动有趣,我很喜欢。”

    美姬原本是坐在离虞姬最远的地方的,一个琉璃盏,让她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王姬边嗑瓜子边阴阳怪气地说:“美姬这哄人的把戏还真是不容小觑啊,几句话,看把虞姬妹妹开心的。到底是伺候大王伺候得勤,比咱们有眼力界儿。”

    美姬轻笑:“姐姐别这么说,妹妹家世不好,无依无靠,只能耍这些小把戏,逗人一笑罢了。不比姐姐,父亲和兄长都是朝廷重臣,在圣上面前效力,还能帮大王说上句话儿。”

    “你……”

    王姬浑身紧绷,脸色顿时变得不好了。

    她跪在段景毅的殿前那么久,她父亲给段景毅帮倒忙,哥哥又即将问罪的事情早就在宫中传开了。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不出头的美姬,会忽然拿这件事讽刺王姬。

    “不过姐姐也别担心。姐姐不能伺候近前,不是坏事,虞姬姐姐诚信礼佛,定能让大王早日康复。不如与我一同抄写福祉,在二月二的时候挂在门庭之下。佛寺的大师说了,能驱邪祟,保安康。”

    王姬眯了眯眼,把手上的瓜子一丢:‘美姬,看来太后娘娘和王后娘娘罚你罚得轻了,女则还未抄完,还想抄福祉。东施效颦,小心学不像,又惹到麻烦!’

    “诚心不是学来的,而是心底里的愿望来着,妹妹一心希望大王能康复如初,便尽我所能,做力所能及的事。相信大王不会因为我的字不好,就怪罪于我的吧。姐姐不也被王后娘娘禁止拜见了吗,说起来,咱们的境况差不多,何不一同抄写,到时再在廊下放置风铃,阖宫佛音,大王听着心情也会愉悦起来。”

    王姬咬牙,‘噌’地站起来:“谁与你境况差不多!美姬,你别以为长了张嘴就可以随意污蔑我。我告诉你,我父兄再不济,那也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像你,出身就见不得人,整日就知道做见不得人的事!”

    王姬指着美姬的脸骂,很是难看,春姬和萧姬立刻出面劝解。

    “好了好了,姐姐莫要与她动气。谁人不知,姐姐的母家对大王多有裨益,在朝中为大王出力最多的便是王老将军了。以她的出身,官家的事与她辩论了也未必能听得懂。”

    萧姬剜了一眼美姬,然后笑盈盈地挽上虞姬的手臂。

    “更何况,咱们今天是看虞姬姐姐的,虞姬姐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旁人,不喜欢的不与她说了便是。何苦为不相干的人,搅乱吃茶的乐趣。”

    虞姬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论及出身,在她听来,也有些刺耳。

    春姬看王姬那略显缓和的脸,也说:“王姬姐姐坐吧,我从宫外买了马奶酒,奶香四溢很是好喝,今天特地带来与众姐妹分享,不如,咱们喝点吧。”

    被两人劝说,王姬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虞姬的目光落在美姬从容的面容上片刻,又回身与上官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大家对方才的事视而不见,亭子里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场面。

    到了中午时分,虞姬想命小厨房备菜,上官夫人首先站了起来,“叨扰妹妹多时了,我昨日偶感风寒,太医说饮食要多加注意,否则肺虚作咳的老毛病就又要犯了。就不在妹妹这儿用饭了。”

    上官夫人如此说,王姬等人也纷纷站起身,告了辞。

    送走众人,虞姬揉了揉笑得酸痛的脸颊,贴身宫女沁儿轻声说道:“娘娘,这些都是各宫姬妾送的礼物,奴婢给您放在库房?”

    虞姬点头,又指向桌子上的琉璃盏:“连这个也一并送去吧。”

    沁儿拿出其中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放在锦盒里:“这美姬娘娘还算有心,旁人都是送那些金银首饰,唯独她,送杯盏。奴婢看着,这东西在太阳底下,比新下的雪还好看呢。”

    “不错,我确实很喜欢。”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放在外面呢?”

    “这等昂贵的物件,若是不小心打碎了,可惜。”

    虞姬看着琉璃盏,觉得美姬今日举止反常。平时王姬等人多有刁难,也不见她出言反驳,怎的今日忍不住,还拿王姬父兄的事情说话。

    这很不符合美姬的性子啊。

    沁儿还要说什么,忽然,一阵温柔甜美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奴婢拜见虞姬娘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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