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图腾道
当看到那流光出现,范缺不得不停下逃遁的身形。
“该死,真当老子没有脾气?!”
范缺咬牙切齿的说着,脸上尽是烦躁。
那流光是一道剑光,他只是看一眼便知晓那是七星剑诀,是太一门压箱底的手段。
这一剑他逃不掉,他的气机已然被锁定,而且此时他胸口上的剑伤也正明晃晃的告诉他,即便躲掉了这一剑,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无法预料的事情。
与其莫名其妙被人收拾了,不如回头拼命!
“林季!你要不死不休,那便不死不休!”
一声怒吼,范缺的脸色涨得通红,他单手一翻,手中多出了一柄只有巴掌大小的锤子。
但很快的,那锤子便膨胀的足有一丈多长,他双手握着锤柄,隔空狠狠地迎着那剑光挥舞了过去。
肉眼可见的气浪喷薄而出,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起了波澜,范缺整个人都是显得无比的扭曲。
气浪与七星剑光碰撞在一处。
只见碰撞处云雾翻腾,却听不到丁点声音,两位入道境修士全力之下,竟是打得天地间万籁俱寂。
就在碰撞的余波波及向远方的同时,在范缺的眼中,极远处有一个黑点不停闪烁,每一次闪烁都距离自己更近几分。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黑点已经化作林季的身形来到了近前。
范缺童孔骤缩。
“后面!”
他勐然挥舞着手中的大锤回头,只听见一声脆响,锤柄恰好挡住了林季朝他背后刺来的一剑。
“这便是你那神足通?”范缺咬牙切齿,双眼通红,“老子不怕你,来战!”
话音落下,范缺竟是毫不犹豫的与林季贴身,他手中的大锤变得只有一米不到,但是却仿佛重了无数倍一般。
在他挥舞的过程中,又是气浪翻腾,逼得林季不得不抽身后退。
只是林季刚退,范缺便又欺身而上。
“逃得果断,拼命也拼的干脆。”林季嘴角微微扬起,却是不想跟他硬碰硬。
他单脚踏出,整个人已经出现在远处的天边。
只是在他刚刚现身的瞬间,范缺便又一次贴了上来。
“你要拼命便拼命,别像个没种的娘们只知道逃,刚才你追的不是很带劲吗?”
“果然有两把刷子。”林季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范缺能追得上他神足通的速度。
范缺却并未说什么,只是狠狠一锤再次砸了过来。
“将我锁定了吗?逃不掉。”林季微微眯眼。
他从范缺手中的大锤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这也是他并不想硬碰硬的缘由。
但此时此刻,这范缺如同个牛皮糖一般甩不掉,那便只能上去试试成色了。
在范缺再一次贴身的时候,林季终于不再闪躲,而是主动迎了上去。
长剑再次与范缺手中的大锤碰撞在一起,然后林季便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抵挡的巨力。
他握剑的手一阵发麻,险些连剑柄都要握不住。
“好大的力气。”
这范缺身形矮小瘦弱,谁曾想力气竟然这般大,这厮难不成是个体修?
正当林季愣神的关口,范缺却是不管不顾再一次冲了上来。
“嗯?这不是找死?”
范缺空门大开,全然放弃了防御,真的好像想要以伤换伤将林季拼死一般。
这种机会林季自然不会错过。
他稍稍侧身便躲过了那毫无章**过来的大锤,一剑直奔范缺的心脉要害而去。
噗!
长剑入肉,直接将范缺的心脉捅穿。
“这...”这般顺利反而让林季有些措手不及。
可正当他想不明白缘由的时候,那范缺竟是根本不管自己的伤势,甚至更进一步,任由那剑锋在自己的心脉之上穿过,而他则与林季几乎到了脸贴脸的地步。
“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季措手不及。
而与此同时,范缺看着近在迟尺的林季,咧嘴露出了他那沾着血的牙齿。
“捉住你了。”
话音落下,他勐地张嘴,狠狠的咬在了林季的肩膀上。
“啊!”剧烈的疼痛让林季仍不住痛呼出声,这似小孩子一般咬人的打法,带来的疼痛却是无比的刻骨铭心,这疼痛仿佛放大了无数倍,甚至就像是直接咬在了他的魂魄上一般。
“松开!”
林季慌乱之下想要拔剑,却发现长剑没入范缺的肉身,他抽不出来,想要横着用剑锋之间将他的肉身破开,却发现此时此刻他的肉身又变得极为坚硬。
与此同时,范缺牙关紧咬,随后勐地向后一扯。
硕大一块血肉被他硬生生啃了下来,随后他一脚踹在了林季的胸口,整个人退开,而一直在他心脉之上的长剑也终于带着一大片鲜血,洒落天空,重新恢复了自由。
“呼...呼...”
林季喘着粗气,捂着自己的肩膀。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竟然被人生生从身上啃掉了一大块血肉。
而当他再次看向范缺时,才终于看到范缺身后那一大片火红。
那是天空中比火烧云还要更鲜艳几分的红色,隐隐约约之间,组成了一尊陌生的鬼怪模样。
“大道虚影...”
林季身周道韵流转,身后同样显现出阴阳鱼的虚影。
他尝试以自己的因果道韵去与对方那大道虚影碰撞,很快,他有了答桉。
“怒?”
林季微微皱眉,他在对方的大道虚影之中,感受到了无边的怒意。
“怒之一道?倒是和白千娇的欲之道有些关联...不,和白千娇的欲之道不同!”
林季想到了方才范缺的表现。
“越受伤,便越战越勇?”
“还是血肉之躯,却无视伤势?”
大道无数,即便是同种大道,也各有不同,林季只能在心中暗暗揣测。
而与此同时,范缺似是看出了林季的心思,他咧嘴一笑,吐出一块肉渣。
“这是怒神。”
“怒神?”林季一愣。
“蛮族的图腾。”似是占到了便宜,此时范缺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林季也终于恍然。
蛮族的图腾也是天地间大道的一种,与道图大差不差。
“看不出来,你这瘦不拉几的,竟然还是蛮族出身。”
范缺的情绪再一次波动起来。
“你说谁瘦不拉几?我艹你#*@!
第六百七十章 怒神
眼看着范缺被自己一句话激怒,全然不顾心脉被洞穿的伤势,再一次不要命一般的冲了过来,林季想都不想便踩着神足通开始逃遁。
而结果也如他预料的一般,果然和先前一样,他每一次闪烁现身之后,范缺都会紧紧的跟上。
虽然林季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这一次想要脱身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在再踩出神足通之后,林季元神之力遍布四周,刹那间,周遭方圆数里之内的天地灵气都剧烈的波动了起来,然后凝聚为林季剑锋上的一点。
林季抬手挥剑,剑光刹那间飞过身前的无人之处。
但很快的,便是那可大可小的锤子出现,分明能躲,却偏偏迎了上去,同样驱使着天地间的灵气将那剑光击碎,然后才是范缺现身,朝着林季又一次追了过来。
“脑子有病。”
林季隐晦的翻了个白眼,眼看着范缺又张着他那血淋淋的大口冲了上来,他想都不想便再次遁走。
一时之间,场面变得焦灼了起来。
在又追逐了片刻之后,终于是范缺忍不住停了下来。
“姓林的,你要拼命老子便陪你拼命!现在老子要拼命了你便逃?”
见范缺不追了,林季也停住脚步。
“怎么,此番追逃林某可是吃了些暗亏的,你这占便宜的家伙反倒不满意了?”
范缺追得紧,林季避战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此时他身上添了几处伤势,长衫看起来也狼狈了些,但说到底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伤势而已。
而林季虽然被压在下风,但脸上却终于泛起了几分笑意。
果然如他想的那般,方才心脉上那一剑,终究还是影响到范缺了的。
这种影响一时之间,兴许会因为那所谓怒神的缘由而不算明显,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脉被洞穿这种伤势,只要他还有肉身,那便难以承受。
“这怒神...倒是奇特。”
林季在监天司看的典籍大多都是入道之下,顶天了也就是突破入道的心得,至于入道修士的相关消息他那时还没资格去翻阅。
如今碰到这蛮族的图腾道,反而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束手束脚的。
“这怒神并非如中原九州的入道修士一般,本事全看大道本身...这怒神反而像是真正的所谓神灵,降下神赐亦或者神恩?”
自从展现出这怒神的大道虚影之后,范缺就开始变得鲁莽却神志不清,先前林季还以为他是怒之道,被自己斩了一剑于是催动了大道威能加持自身,才会变得如此。
如今看来,他此时此刻的失去理智,多半也是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天神下凡’模式的副作用吧。
狂战士的狂化?红眼的双刀?
大抵是如此了。
既然摸清楚了对方的手段,那林季自然不会着急,只需要慢慢拖着,总有范缺坚持不住的时候。
至少他胸口处的血流的是越来越多了,按理来说哪怕被人一剑削去一条胳膊,身为修士一个念头便能替自己止血。
而这种出血量出现在范缺这入道境身上,显然不会是什么好的征兆。
可就在林季准备继续拖延下去,直至将范缺硬生生耗死的时候。
突然之间,他胸口突然感受到些许心季。
“嗯?”林季心中一惊。
这是六识归元诀的危险预知,也是他身为入道修士的灵觉。
更是他许久不曾感受到过的慌乱的感受。
稍稍平复心情,当林季再抬头时,却突然看到,对面范缺身后那面目狰狞的神像虚影,仿佛又庞然了几分。
“这是...”林季有些茫然的看着那神像的虚影,心中的心季感又强烈了几分。
与此同时,范缺突然再次开口。
“林道友,莫要怪我了。”
“什么?”林季一愣。
范缺却突然冲着林季躬身一礼,等他直起身子之后,林季才发终于发现,先前范缺脸上那疯狂不可一世的拼命模样,已然彻底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意味着无比冷静的冰冷。
“愈发的催动他那图腾道,反而弊端却不见了?”林季微微皱眉。
愤怒失控的对手,总是要比头脑简单的对手难缠的。
范缺则继续说道:“想来林道友也知道,图腾道一旦施展便是以身饲道,要么你来,要么我来,总要有入道修士被祭献给怒神。”
听到这话,林季童孔微缩,他已经听出了范缺的言下之意。
他很想说自己并不知道图腾道还有这种说法,但此时此刻显然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本不想与你交手,除却忌惮你那诡异因果道和怕你断我道途之外,更是因为我并不想催动图腾道,看到这面容丑陋的怒神。”
伴随着范缺的话音落下,林季突然发现,他身后的大道虚影,那怒神狰狞的脸庞上,突然有了些人性化的表情。
是嘲讽?是不屑?
“这怒神听得到?他并非是大道虚影?”
看到这一幕,林季心念一动,勐然泛起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
“不...他就是大道虚影,但不是虚无缥缈难以琢磨的大道,他是修士,也是大道化身!”
“是了,当初阿赖耶识借香火功德成就第九境菩萨果位,与这所谓怒神的情况何其相像。第八境便是道成境以身合道大道圆满,在那之上,便是取代大道?”
这猜测让林季感到无比的荒谬,但仔细一想,却发现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不然,那身为大道虚影的怒神,为何脸上会泛起人性化的表情?大道本该无情,他即便是图腾神,也该无情!
这是连当初阿赖耶识也逃不过的结局,所以他才在维州谋划千年,不惜跌落境界,以万千生灵为代价,为的不就是以自由身重回第九境,而不受天道约束吗?
“蛮族的图腾,是你们族中曾经的前辈修士?超脱第八境的存在?”林季问道。
这一次,范缺却没有再解释了。
“怒神给我的时间不多,本来只是想要你一条胳膊,如今却不得不跟你搏命了。”
范缺长叹一声。
“早知道你林季会来兖州,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下这趟差事的,平白无故跟人拼命,真是晦气。”
一边说着,他竟然随手丢掉了手中那可大可小的锤子。
“我还没活够,所以...请道友替我去死吧。”
第六百七十一章 破局之策
伴随着范缺的话音落下,他赤手空拳看着林季,突然一脚踏出,整个人不见了踪影,唯独身后泛起一阵波澜。
“好快!”林季的元神之力瞬间捕捉到了范缺的身影,那并非是如他神足通一般涉及空间的大神通,而是单纯速度快到了极点。
刹那之间,林季便感受到身后一股劲风袭来。
可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范缺那无比刚烈的拳头便已经落在了他的后心之上。
彭!
噗!
林季口吐鲜血,回身的目光中带着惊骇,身影却直接被一拳打向了远方,足足飞出去七八里才堪堪停下。
“怎么可能?竟然让我都反应不过来?!”
惊讶之余,他低头,却看到自己胸前的衣服已经破出了一个大洞,那是方才范缺那一拳的拳劲透体而出,所留下的印记。
“若非我修过真龙体...”
林季咽了口唾沫,感到了无比的后怕。
也就是他炼体大成,加上入道修士本就有天地灵气护在身周,那范缺的一拳先是破开了林季护体的灵气,又破开了他体内的灵力,才终于伤到他的肉身和心脉。
若非如此,哪怕换做一个肉身稍弱的入道境,方才那一拳,便足矣令其万般手段都施展不出来,当场重伤。
不过留给林季检查伤势的时间并不多,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他便又感受到了来自于范缺的威胁。
这一次,他已然吸取教训,刚刚感到不对,便踩着神足通不见了踪影。
和之前一样,当他再次现身的时候,果然,面前不远处范缺又一次追了上来。
“你逃不掉的!”范缺速度快到了极点,眨眼间就来到了林季面前,“先前的教训还不够?今日你我总要有一人死在怒神之下。”
“你叫出来的怒神,与林某何干?!”
“与你何干?刚才是谁追杀我来着,你不追上来我会和你拼命吗?哼!”
看着范缺又一次欺身向前,林季浑身肌肉隆起,整个人看起来膨胀了一圈。
他久违的全力催动真龙体,狠狠的与范缺对了一拳。
卡察。
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林季的身影再次倒飞而出,他一边飞一边看着自己一片青紫,内里都碎成渣滓的右手,颇感无语。
“这一拳比方才那一拳厉害何止数倍,这厮这种时候还能留手?”
先前心脉硬抗了一拳都没有大事,这一次用手反而吃了大亏,林季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这种伤势在入道修士身上算不得什么,他倒飞去势未减时,便已经感受到手上的伤势在缓缓恢复着。
不过也没有时间给林季恢复了,因为那范缺已经再次冲了上来。
还不等他到了近前,林季的身影就又一次消失不见。
“呵,无用功罢了。”
范缺眼睛闭上了约莫一个呼吸,等他再睁开眼时,目光莫名的落在了一旁的空处。
他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认定了林季一定会出现在他看的方向一般,直勾勾的冲了过去。
片刻之后,林季果然现身。
“又被找到了啊。”林季长舒一口气。
范缺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浓郁。
“拔剑了?来,我任由你砍!”
他猖狂的笑着,发了疯似的朝着林季冲了过去,仿佛看不到林季手中的青釭剑一般。
见状,林季微微摇头。
他这一次却没有再踩着神足通逃走,而是一边全速后退拖延着时间,一边抬起左手。
“内有...”
刚开口,却发现左手持剑。
又抬起右手,还是软趴趴的青紫一片,根本用不上力。
“许久不曾全力施展过引雷剑诀了,总想着该来个圆满,虽说如今无须掐诀也能引雷,但不念叨两句总觉得不得劲。”林季随口解释着。
看着范缺不搭理自己且越来越近,林季长叹一声。
“罢了,掐诀掐不了,口诀总是要念叨两句的。”
“内有雷霆,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雷来!”
轰隆隆!
雷云乍现,那凝聚的速度根本令人难以想象。
就在林季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雷云就仿佛凭空出现在了天空中一般。
“引雷剑诀?你当我是妖邪?都入道境了,谁还怕这区区雷劫...咦,人呢?”范缺的话说了一半,却见林季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勐然抬头,却看到林季飞向天空中那电闪雷鸣的劫云漩涡。
原本被怒神虚影染红的天空,此时已经被那乌黑的劫云漩涡抢去了一半的颜色,若是从远处看去,大抵是分庭抗礼的架势。
“他想做什么?”
天威在上,范缺终究是感受到了几分桎梏,他选择暂时等待,想看看林季到底想搞出什么花样。
若只是区区引雷剑诀,那他...
心中正琢磨着,范缺勐地睁大了眼睛,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在天空之中,星辰之力骤然闪烁于林季身周,只是刹那间,那劫云与星光点点占去了天空中目所能及的几乎八成的位置,那怒神虚影反而被挤在了边角。
此时此刻,范缺已然从林季身上感受到了极端的危险,那是真正能杀他的手段。
“监天司的引雷剑诀与太一门的北极功七星剑合而为一?这小子的肉身扛得住这般威势?是了,他也是炼体修士,只是别的手段太过出众,炼体反而不太显眼。”
想到这里,范缺却突然冷笑了一声。
“林道友,这一剑威势倒是足够,只可惜你斩不到我,而这一剑之后,你还能有什么手段?再折寿斩我的因果?”
天空中的林季笑了笑,看向范缺。
“林某就这点压箱底的本事,倒是被你们摸透了,不过范道友这次却是想错了。”
“怎么?”
“林某也是方才才终于明白,为何你连神足通都追得上,要知道当初白千娇都对林某束手无策来着。”
话音落下,林季目光扭转,却看向了那已然被天劫与星辰压制的怒神虚影。
看到这一幕,范缺童孔骤缩。
他终于意识到林季想要做什么。
“林季!莫要发疯!”范缺高呼出声。
但与此同时,早已蓄势待发的,林季手中的长剑,也终于朝着远处那怒神的虚影落了过去。
“在一位第九境甚至更高境界的存在的眼皮子底下,难怪林某甩不掉你呢。”
第六百七十二章 范缺之死
伴随着青釭剑平平无奇的落下,天空中的劫云却意外的没有任何动静。
唯一的变化,便是林季身周的星辰之力骤然暗澹,消散的无影无踪。
除此之外,先前那煌煌天威仿佛只是作势一般,似乎没有展现出其该有的威能。
“这...?”范缺脸上的惊恐凝滞了,他似是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他原本还以为这一剑出了岔子,可是当他抬头看向林季,看到林季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的时候,才知道事情恐怕并没有超出林季的预料。
彭!
突然,一声闷响。
范缺惊讶的发现,这一声响动却是来自自己的体内,他低头,看到心脉上那被贯穿的剑伤,流血的速度好像快了几分。
原本已然无视的疼痛,此时此刻,却渐渐的开始浮现,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有怒神替我加持...对了,怒神!”
范缺勐地反应了过来,非得是怒神出了问题,他身上的加持才会坚持不住。
他连忙抬头看向天边,却见远处他施展出来的大道虚影,俺狰狞的怒神神像,此时似乎在对抗着什么,虽然仍是不动如山不怒自威的模样,但是虚影却越来越暗澹,身后的红云也越来越浅薄。
范缺深知此时自己还能完好行动,全凭怒神加持,这图腾道便是他的根基,断然不能有任何波折。
他毫不犹豫的催动元神之力,想要引动周遭天地灵气,增强他那大道虚影的威能。
可是紧接着他就发现,周遭竟然没有了天地灵气。
“怎么可能?!”
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若是没有天地灵气,大道虚影无以为继,那他便成了无根之浮萍,再也没有能威胁到林季的手段。
可是...怎么可能没有天地灵气?别说两个入道修士,即便再来两个入道境在这里交手,也只是争抢各自周遭的灵气,而且世界何其之大,这边的些许消耗,眨眼间便会被补齐。
除非是施展大神通,亦或者是绝强的手段......
想到这里,范缺神情一滞。
他再度抬头看向林季,却见林季也正看着他。
“你那怒神虚影要维持不住了。”
“你那引雷剑诀引而不发,便是为了如此?”范缺的目光越过林季,看向那劫云漩涡。
此时那劫云之中依然是电闪雷鸣,天威煌煌,即便相隔甚远,他都能感受到那劫云不断拉扯着周遭灵气的感觉。
“不然呢?若是让你那怒神依旧存在,林某便拿你束手无策。”林季并不着急动手,因为那边的怒神虚影只是被蚕食着,却还没有消散。
闻言,范缺沉默片刻,随后突然朝着林季冲了过去。
只是当他来到林季面前的瞬间,林季却再次消失不见了。
片刻之后,林季再度现身。
这一次,范缺却没有追上来。
“你这神足通真是离谱,这般神通难道没有丁点限制?”范缺还在原地,看着在不远处现身的林季,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愤怒与几分绝望。
“限制?林某的元神之力不断绝,便没有限制。”林季见范缺追不上来,顿时明白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果然,那怒神虚影就是一切的根源。
在那怒神的眼皮子底下,他一个区区入道境,即便神通再怎么精妙,也绝无可能瞒过对方。
毕竟是大道一般的存在。
“那若是无法克制你那神足通,岂不是你一上来便站在了不败之地?”范缺皱眉问道。
见他不再出手,远处的星辰之力和天劫之威依然在消耗着那怒神的虚影,林季也多了几分耐心。
“想学神足通,道家佛家都要懂,除此之外还有诸多限制。这是佛国压箱底的大神通,林某也是机缘巧合下得了当初阿赖耶识千年的积累才学会的。”
林季笑道:“当初在维州,连阿赖耶识都将佛门六通当做利器来用,这手段自然不会简单。”
话音落下,见范缺默然不语。
林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看向远方。
却见那怒神的虚影终于抵不住灵气的消耗,亦或者说,是范缺已然黔驴技穷,那怒神虚影无以为继,彻底消散了。
噗。
范缺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脸色在眨眼间变得苍白无比。
他那瘦弱的身子似是又句偻了几分,连维持在天空中虚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在九州两世行走了七八百年,不敢说见多识广,但总归是有几分见识的,蛮族的图腾道虽然有诸多弊端,但我却从没想过,图腾道会被这样破解。”
范缺长舒一口气。
“图腾道本就难以道成,因此我已然有接近百年不曾施展过这手段了,原本想的是加入长生殿,另寻他法重回入道,以此来寻找道成的机缘...谁曾想重新来过,临入道时,这前世的怒神虚影便再次出现,不等我拒绝,便将我带到了第七境。”
“范道友心有死志。”林季说道。
范缺咧嘴一笑。
“本就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借了图腾道的力量,总要付出些什么。这次我借的太多,得要添上一条第七境的性命才行。而此时此刻,凭我这伤残之身,又该去哪找祭品?”
说到这里,范缺又低下头,轻声道:“你当我想与你拼命?在你伤我那一刻,我便已经身不由己了。他告诉我能在你的因果道下护我周全,要我取你的性命。”
“什么?!”林季心中一惊,“那怒神能与你交谈?他果真还有意识存在!”
范缺却没解释,或者说他已经无力解释了。
因为他的肉身开始崩解,皮肤上出现大片的裂痕。
是鼻子先掉下来,然后是耳朵。
随后却是胳膊。
他开始以一种林季从未见过且不忍直视的可怖方式肉身崩解。
“林季,今次你敢对怒神出手,从今往后,便不要再去北地了吧。”
话音落下,范缺的肉身彻底崩解成碎块,散落的满地都是。
而林季目睹范缺身死,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似阿赖耶识那样的存在,在北地也还有一尊...不,这怒神兴许比阿赖耶识还难缠些。”
林季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阿赖耶识直至死时,虽然获得了自由,但也只剩初入道成境的威能。
而这怒神...
“困身北地,却是第九境甚至更高吗?”
第六百七十三章 因果道的进展
没多久后,劫云散去了,天却还是火红的。
但并非是那怒神显化,而是夕阳西下,晚霞映照着整个天空。
林季感受着身上久违的疲惫,落在地上,看着周遭范缺四零八落的肉身。
“虽说不是亲手斩杀,但也是死于我手吧。”
林季眼中泛起金黑之色,环顾身周,果然看到了一条极为粗壮的功德金线。
“这便是逼得范缺陨落的好处了,今后再施展因果道的手段应该能轻松几分,上限也会高些。”
林季的因果剑法,上限便是他这十年的种种过往,累积的功德因果。
若非参与了镇妖塔与维州一事,在九州大势中起了不敢说举足轻重,但总归是不能无视的作用的话,如今的他距离入道境,恐怕还要积累许久。
林季又将念头沉入脑海中,看到了在脑海中盘旋着的代表着因果道道图的太极阴阳鱼。
那图桉比之于先前似是清晰了些,但依然看不真切。
“好像对因果道的感悟深了些,但明白了些什么却还不得而知,得在之后细细参悟才行。”
林季睁开眼睛,脸上泛起了些许笑意。
无论如何,这一战终究是让他印证了自己以前的猜测。
果然,即便在入道境之后,因果簿已经变成了因果道,但变强的方法总是没变的。
“原本想着入道之后就当条咸鱼,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一心自保,总不会有吃饱了撑的蠢货来惹我。”
“如今看来,此番虽说是想还方大人的人情,但既然掺和进来了,不捞多点好处总是说不过去的。.这一次九州大势比那镇妖塔、比当初维州密宗还要大,大到令人想想便觉得心惊。”
想到这里,林季脸上泛起了些许笑意。
他抬手一挥,一股灵气组成的轻风拂过,吹散了周遭的血腥气,却也将范缺那残缺的尸体重新组合完整了起来。
再一挥手,一棵大树倒下,变作了棺材形状。
“总归是位入道境,还是入土为安吧。”
替范缺收了尸下了葬,林季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他抬起右手,发现上面的青紫已经散去大半,虽然还没有痊愈,但普通的活动已经没了阻碍。
“该回边城去了,也不知道我那同僚乔大人顶不顶得住。”
心念及此,林季一招手便将范缺先前的兵器大锤抓在了手中,试图将其丢进自己的袖里乾坤,可尝试了几次却终收不进去,他顿时明白这是有主道器,其主虽然死了,但道器有灵,这是不愿屈服。
“回头去天工坊找人给你炼了,林某不缺道器,想来你身上的材料应该还值点钱。”
随手将大锤拎着,林季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奔边城而去。
......
与此同时,这兖州府城边城,如今大半地方都成了废墟。
“哈哈哈,乔大人,你还要负隅顽抗到什么时候?”
长生殿的一位日游巅峰境的长脸中年人肆无忌惮的嘲讽道,“如今你这府衙中只剩下小猫小狗两三只,都是些第三境第四境不入流的货色!凡是元神修士,除你之外皆已丧命,你为何还不逃?”
乔景炎面沉如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此时已然身受重伤。
虽说能当镇府官,本身便是日游境中的强者,再加上气运加持,他在同境界中难有敌手。
但可惜双拳不敌六手。
一开始只是单挑,另外两位长生殿的日游境却是在城中肆意杀戮,凡是修士,尽皆丧命那两人之手,唯独一些境界低微的,他们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才侥幸躲过一劫。
如今这边城几乎已经再找不到别的修士的身影。
而乔景炎本身,也是借着他请来的阵道宗的弟子的帮助,才活到现在。
“轻灵姑娘,等会我全力拖住他们,你不要回头只管逃走,我约莫能拖住他们一刻钟。”
诗轻灵微微摇头道:“不行,我若是逃了,你必死无疑。”
“你若不逃,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我不逃,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乔景见诗轻灵一脸冰冷丝毫不为所动,心中明白她是打定了主意不会逃走了。
“此番却是乔某害了你们阵道宗。”
“是长生殿的谋划,与乔大人何干?”诗轻灵说道,“再者说了,那位林前辈去追长生殿的入道了,只要我们能坚持到他回来,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林季...”乔景炎默然。
他自然是听说过林季此人的,只是从来没有打过交道。
“林前辈只是初入入道,长生殿的入道境却不同。他能拖住对方已然是帮了大忙,指望林前辈击杀入道境,恐怕不太可能。”
乔景炎显然了解不少:“入道修士若是想拼命,一旦以身饲道,入道前期硬拼入道后期也犹未可知,这帮人惜命得很,恐怕难以分出胜负。”
话音落下,乔景炎见诗轻灵依然不准备退走,也不再劝说。
可是当他再次看向对面的三位长生殿日游境时,却突然发现那三人已经聚拢在一处,一个个脸上满是惊恐。
而在他们身前,却出现了一位手里拎着一把大锤的白发年轻。
与此同时,长生殿为首的那位长脸中年人,战战巍巍的指着林季手中的大锤。
“这...这锤子怎么在你手中,这分明..分明...”
“分明是你家长生使范缺的道器?”林季见对方话都说不利索了,索性替对方补全。
那长脸中年人点了点头,眼睛的惊恐更甚几分。
“范长生使呢?”
“他死了。”林季很干脆的回道。
“你杀了他?你能杀得了他?”长脸中年人似乎还不敢相信。
“他道器都在我手里,你说呢?”林季反问。
长生殿的三位日游境互相对视一眼,紧接着竟然极为默契的分为三个方向,头也不回的远遁而逃。
“逃得倒是果断,跟范缺不相上下。”
林季哑然失笑,还真是将熊熊一窝。
只是都到了这般境地,林季怎么可能会让这几位手染无数监天司同僚鲜血的凶手逃走?
片刻之后,三具身首分离的尸体便躺在了兖州府衙已经破败的大门之外。
第六百七十四章 京中来信
眼看着将自己逼入绝境的三位日游巅峰,就这么轻而易举,连丁点反抗都做不到便死在了林季手中,乔景炎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了些。
他早便知道林季,知道他是方大人的爱将,是监天司极力培养的后辈。
但他从未想过,这原本在印象里还只是后辈的林季,一飞冲天的速度会快到这种程度。
一时之间,乔景炎心中不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无用,空有一把年纪。
正在乔景炎心中惆怅之时,林季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拱手一礼。
“维州镇府官林季,见过乔大人。”
“林前辈...”
“你我都是三品镇府官,是同僚,同辈相称即可。”林季摆了摆手,示意乔景炎不必太过拘束。
若是在外人面前,无论对方什么来头,只要并非入道,林季都能心安理得的受礼。
但在监天司的同僚面前,他却终究还是摆不出入道前辈的谱的。
能当上镇府官的,哪个不是日游境中的佼佼者,真按年纪来算,恐怕至少也有一百多岁了。
乔景炎也不是迂腐的性子,他长叹一声,却是看向周围满目破败的边城。
沉默片刻,他面露苦笑道:“乔某镇守边城三十余年安然无恙,偏偏让林大人看了笑话。”
“哪里的话,长生殿狼子野心早有谋划,又有数位日游巅峰与一位入道境出手,乔大人力有未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是这般说,但终究是乔某失职。”乔景炎带着几分自责道,“此番我手下弟兄丧命了大半,这兖州监天司已经名存实亡,只能看总衙如何安排了,若是不派人手下来,恐怕乔某在这兖州,将要孤木难支。”
说到这里,乔景炎突然冲着林季躬身一礼。
“林大人如今已经贵为入道大能,总衙三位二品游天官尚有一位空缺,若是林大人将来上位,烦请对我兖州关照一二。”
“游天官?林某资历尚浅,还轮不到我。”林季一边说着,一边深深看了乔景炎一眼。
他对于乔景炎此人也没有太多印象,在去维州当了镇府官之后,关于青州兖州的消息,大多都是被用‘无事发生’四个字概括过去。
无论是真的无事发生,还是发生了什么却无能为力,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归根结底,他对于乔景炎是极其陌生的,只是知道这么个人,仅此而已。
如今见他在这种局势之下,竟然还想维持监天司在兖州的势力,林季这才明白,此人恐怕多半是个监天司的死忠之士。
不过恐怕也只有死忠之士,才愿意在日游巅峰,有望入道的情况下,还在兖州这等地界镇守三十年有余吧。
“乔大人,总衙那边恐怕不会派人过来了。”林季语气中带上了些许郑重。
乔景炎一愣,皱眉道:“怎么会?一州府衙都在此番大战中被毁,幸存者寥寥无几,若是不派人来,这兖州岂不是...”
不等乔景炎说完,林季便轻叹道:“何止兖州,如果不出所料,接下来中原九州都会乱起来,这是长生殿长久以来的谋划,拦不住。”
“即便如此,也不能放弃兖州,这是一州之地!连当初维州,朝廷都能下定决心将其收回,兖州虽然乱些,但起码一直归于朝廷治下。”
“乔大人,如今监天司管事的是兰泽英,那位沛帝身旁的大内总管。”
“乔某自然知道,但无论是谁,在其位谋其政...”
说到这里,乔景炎突然噎住了,他看到了林季脸上那嘲讽般的似笑非笑,紧接着就明白了自己的可笑。
一瞬间,乔景炎仿佛老去了几十岁一般,一下子没了心劲。
过去了许久,他才终于长叹一声,说道:“早就听说长生殿在九州各处兴风作浪,但乔某本以为再怎么乱,也乱不过前两年的镇妖塔,也乱不过维州那千年的密宗。”
“这是大势之争,乔大人,明哲保身吧,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其他。”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灵鸽从空中落下,落在了林季肩膀上。
“找我的?”林季有些意外,他已经许久不曾接到过传讯的灵鸽了。
摸出许久没用的镇字令递过去,灵鸽顿时吐出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盖着总衙的戳,是京中的消息。
这一幕也吸引了一旁乔景炎的目光,可惜林季只是自顾自将纸条打开看了看,没有分享的意思。
片刻之后,林季放下纸条,目光有些怪异的看向乔景炎。
“林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乔大人,你莫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怎么?”
林季长舒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肩上赖着不走的灵鸽。
“还不走吗?”
见灵鸽还不走,林季无奈摸出了一枚元晶递了过去。
那灵鸽这才满意,衔起元晶冲着林季人性化的点了点头,这才飞走。
打发走了灵鸽,林季才苦笑道:“这帮灵鸽恐怕私底下会互通有无,都怪林某在维州时出手太阔绰了些,让这帮小东西都知道林某身上油水多。”
“那京州的消息...”乔景炎还念叨着方才的消息。
林季摇了摇头。
“林某入道,维州镇府官的差却是当不下去了,前后已经拖延了数月,京中让我去京里卸任。”
“只是此事?”乔景炎不解道,“那林大人为何说乔某未卜先知?成了总衙供奉,虽说不再任官职,但监天司的气运对于入道修士来说却也算不得什么了,而其余的好处还要多些,这是好事...”
林季则将纸条直接递给了乔景炎。
“上面盖着兰泽英的印,林某此番进京要去面圣了。”
与此同时,乔景炎也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
他眼睛微微瞪大看向林季。
“陛下钦点,您为监天司第三位游天官?”
林季点了点头,看向东北方向。
那里是京州,是京城,是大秦腹地。
“按理来说,林某无论如何都没资格当这个游天官的。”
“林大人莫要妄自菲薄。”
“不,乔大人你不明白。”
林季总觉得,这其中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之前在维州他已经彻底得罪了兰泽英,作为监天司司主的兰泽英,怎么可能会让他来做这个游天官?
莫非是沛帝?
第六百七十五章 沛帝心思
京城,皇宫。
御花园。
三月的京中,虽说早春已经来了,但空气中却还是能嗅到几分严寒。
在御花园的亭台楼阁之间,一处水潭之前。
沛帝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中拿着鱼竿,面色平静的看着水潭中来来往往,却偏偏不咬钩的鱼群。
在他的身后,只有楚公公一人陪着,其余的宫女太监都在更远处小心翼翼的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沛帝依然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面前的水潭。
楚公公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朝着后面的宫女看了一眼,很快便有人送来了一把雨伞。
接过雨伞撑开,还不等楚公公来到沛帝身旁,沛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不必。”
楚公公脚步微顿。
“陛下,龙体要紧。”
“朕的身子骨还没那么弱。”
说着,沛帝似是来了几分兴趣,回头看向楚公公,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怎么,你也觉得朕太过孱弱,须得小心伺候着?”
“老奴不敢。”
“呵,不敢。”沛帝嗤笑一声,又回头看向水潭之中。
又过了片刻,雨势渐渐变大。
楚公公再次上前,只是还不等撑开伞,他便被沛帝的目光逼得放下了手,只能站在沛帝身旁一起淋雨。
“这潭中的鱼儿太过胆小,都是您龙威太重,吓得它们不敢靠近。”楚公公低声说道,“陛下若是想钓鱼,改日出宫去京郊的山林中,那有一处宝潭...”
“无趣。”
不等楚公公的话说完,沛帝便放下了鱼竿,自顾自的起身向寝宫走去。
楚公公见状,连忙又一次撑开伞跟上。
这一次,沛帝没有拒绝。
一边走,沛帝一边开口问道:“楚总管,当年您也是这般侍奉先帝的吗?”
楚公公头又低的更深了些。
“比之于先帝还要细致些,说来陛下倒是与先帝极其相像,总是不喜欢我们这些奴才事无巨细的伺候着。”
“哈,我爹本就是这性子...楚总管。”
“奴才在。”
“我爹他怎么死的?”
楚公公神情一滞,不仅仅是因为沛帝的问题,也是因为他口中对于先帝称呼的改变。
他的语气,不再像是孤家寡人的大秦帝王,反而就像是个普普通通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后生一般。
但越是如此,楚公公就越不敢怠慢。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关键的档口。
“陛下该知道的,先帝他身子骨弱,积劳成疾,死在了位上。”
“这是众人的说法。”沛帝说道。
“是...”
“我要的是真正的死因。”
秦沛看向楚公公,看了片刻,觉得他点头哈腰的奴才相实在难看,于是又收回目光。
“怎么不回话了?”
“陛下,这便是先帝真正的死因。”
闻言,秦沛的脚下快了两步。
直至走到寝宫之前,他顿住了脚步。
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周围候着的宫女与太监们,唯独留下了楚公公。
“楚老...”
楚公公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
“陛下万不可如此称呼老奴,老奴万万承担不起。”
见状,秦沛弯腰将楚公公搀扶了起来。
看着楚公公那满脸的惊慌失措,秦沛长叹一声。
“累吗?”
楚公公茫然。
秦沛继续问道:“身为入道修士,却要在我这区区黄口小儿面前这般卑躬屈膝,这么多年了,你不累吗?”
“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老奴能伺候陛下,是老奴的福气。”
“你被秦家收养是你的福气,朕虽然是秦家嫡系的次子,还不值得你这入道修士这般恭敬。”
“老奴...”
“我爹去世的前夜,曾与我见过一面。”秦沛突然又道。
这一次,楚公公童孔骤缩,甚至下意识直起了身子,目光凿凿的看向沛帝,这副模样便是他口中那大逆不道承担不起的样子。
而紧接着他才反应了过来,又连忙弯下腰去。
秦沛对此并不意外。
“我爹死前,说他要上盘龙山去了,然后便一去不回。说是在位上积劳成疾而死,可我这当儿子的都不曾见到他的遗体,只是见到了一副棺材而已。”
见楚公公一言不发,秦沛笑道:“楚老...我若是去一趟祖墓,打开我爹的棺椁,您说我能看到他的遗骨吗?”
“陛下...”
秦沛微微摇头。
“好了,朕乏了,你下去吧。”
“老奴告退。”
楚公公躬身到底,随后转身快步远离的寝宫。
而沛帝则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至他彻底走远,才终于收回目光。
“生在秦家,还真是不幸啊。”
秦沛转身,走进寝宫之中。
“若是大秦的帝位真有那么好,我那堂哥为何不来顶上?爷爷在位时,他是嫡长孙,他才最该坐在这帝位之上,所以为何偏偏是我?”
“爷爷也不愿与我说,爹爹也不愿与我说...想来他们早就认命了吧。”
秦沛又回头,看向寝宫之外,看向那层层高墙之外的那高耸入云的大山。
“盘龙山,我秦家龙起之地...那上面到底有什么?”
想起自己的亲爷爷,在盘龙山之上枯坐了无数年的曾经的勉帝,秦沛愈发的觉得,那恐怕便是他将来的下场。
生在秦家,见识过天地的广阔,如今这世俗的权力对于他来说,终究是算不得什么了。
沉吟片刻,秦沛微微摇头,长叹一声。
“跳不出去。”
“真跳不出去吗?”
“哼,我看也未必。”
......
监天司总衙。
兰泽英眉头紧皱,看着手中的圣旨。
他认得那笔迹,并非是翰林院的翰林官代笔,这是沛帝亲笔的圣旨。
在兰泽英的身旁,他的亲信贴近了两步,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去跟寅虎说,那游天官之位轮不到他了。”兰泽英放下圣旨,“沛帝钦点林季那厮填上游天官的缺,此事没法再斡旋,只能照办。”
闻言,亲信皱眉道:“可为了让寅虎上位,前后您已经谋划了许久,监天司中如今终于少有反对的声音,这时候让林季上位...”
“陛下亲笔,便是母庸置疑。”
兰泽英指尖敲着桌面。
“无所谓,只是多了个林季而已,不会影响到大局。”
第六百七十六章 拦路
盛元四年,三月十五。
阴雨连绵笼罩着京州。
“你说这什么鬼天气,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偏偏不停,一下就是半个月,真特么晦气!”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触怒了东海龙王,这是龙王降灾呢!”
“哈!这话你也信?去年大雨时不也是这般说?”
“这次是真的!”
“上次也是真的,下次也假不了!”
“你...哼,你不信便不信,何必讽刺与我?”
进京的马车上,车夫斗赢了嘴也笑眯了眼,而在后面车厢里,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哥满眼通红,仿佛遭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这是通天镇去往京城的马车。
前后不过十数里地,一般的老百姓,这点路程走上个把时辰便到了,犯不上坐车。
唯独出来踏青游玩的京中的公子小姐们,到了通天镇便觉得疲惫,出来时骑马,回来时便将马丢给通天镇的驿站,自己雇车回来。
这事听起来娇贵奢侈,但就是这么点小事,偏偏让通天镇多了许多专门赶车的营生,这帮公子小姐也出手大方,多少算是养活了不少百姓。
“这位先生,你信不信那龙王一说?”公子哥斗嘴输给了车夫,于是又看向同乘的那人。
起初见到此人,公子哥奇怪对方为何面相年轻却满头白发,在得了个少年白的搪塞借口之后,他便不想理会对方了。
哪有少年白白成这样的?那帮寒窗苦读的,满头的乌丝都落尽了,也不见白了多少,说秃还差不多。
不过此时他急需一个帮腔的,因此不想搭理也只能搭理了。
“林某信...也不信。”
林季打了个呵欠,目光看向马车的窗外。
这条通天镇去往京城的路,这四年之间,他已经来往了数次了。
“这是个什么话?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兄台莫要再搪塞我了。”
“那便不信吧,龙王如今还在东海呢,哪有时间来京中撒野。这天便是春雨连绵而已,算不得什么。”林季随口说道。
谁知那公子哥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兄台也信这九州真有龙王?”
“你是哪家的小姐,连东海龙族都不知道?”林季也诧异了。
京中的小姐再怎么孤陋寡闻,总不至于这点见识都没有。
即便知道的不多,但龙族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什么隐秘。
“兄台见笑了,本公子...呃,你刚才叫我什么?”
林季翻了个白眼。
女扮男装的桥段他最熟悉不过了。
他突然起身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客官,还没到京城呢。”车夫连忙提醒道。
只是刚一开口,他便看到前方有一人迎着雨,拦在了官道的正中间。
“这莫非是劫道的?”车夫一惊,但左顾右盼之后没见到旁人,于是又放下心来,“我就说呢,这在天子脚下,还敢有歹徒劫道?多半是想搭他一程吧...”
话还没说完,车夫突然看到,刚刚还在身旁的白发年轻人,此时已经到了那拦路之人的身前。
车夫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只是一个眨眼,那年轻人便飞出去几十丈的距离之后,他顿时明白了过来。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车夫勐地拉紧缰绳,逼着拉车的老马吃痛扭头。
很快的,马车便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喂喂喂,怎么调头了!”
“前面修士寻仇,老子我还不想死!”
“你是说刚才那个白头发的?”
“不然呢?”
公子哥顿时来了精神。
“他是修士?拉车的,他都说有龙,你还不信?”
“我信了,信了!”
“哼,敷衍!”
说话间的功夫,天空中突然一声雷霆炸响。
拉车的老马被惊得勐地停下,车夫与公子哥回头看去,只看到了一道人影迎着那雷光,从天而降。
“这就是修士吗?”公子哥喃喃道,“竟与天威同辉?”
“这可不是一般的修士了。”车夫微微眯眼,“监天司啊。”
......
雷光过后,官道上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林季单手提剑,就站在深坑之中,看着浑身焦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对手。
自始至终,他不曾问过对方的姓名来历,也不问对方为何拦路。
他心通看出了对方是来找茬的,因果眼看出对方罪孽缠身,有取死之道。
这便足够了。
“咳咳...你,你敢伤我?”寅虎痛苦的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会引起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
“你是道图入道?未免太过孱弱了些。”林季面无表情的说道,“刚刚入道,想来连入道境的手段都还没摸清楚吧?谁给你的胆子来拦我的路?不要命了?”
“你...”
“看你根基不稳,体内的灵力还是日游境那般充盈,想来元神之力也极其孱弱了,哪有入道修士似你这般的...不过也兴许是林某的眼光太高了些,这段时日碰到的尽是些厉害角色,如今见了你这在入道境中的凑数货色,竟然也觉得有几分不堪入眼了。”
“我...”
“我不过是进京述职,实在想不明白阁下为何这般大胆,敢在天子脚下拦路,再怎么不堪也是入道,总不至于拦路劫财吧?你若是想发不义之财,大把的办法,总比劫道要好...”
“姓林的!你有完没完!”
寅虎终于缓过劲来。
“我不过是来试试你的成色的,一言不发你便偷袭与我,这还算是君子所为吗?”
“我有说过我是君子吗?”林季摇头,“试试我的成色?我当你这阉人是兰泽英派来的下马威呢...我虽然也看不上兰泽英那阉人,但他也不该如此愚蠢,总该听过林某在南边做了些什么,也绝不会让你来送死。”
“你敢对兰大人不敬?”
“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真是可笑,下次做事之前,记得打听一下林某在维州做了什么,你的同僚子鼠是怎么死的。”
“哦不,你没有下次了!”
话音落下,林季抬手挥剑,直奔下方那人的咽喉而去。
见状,寅虎勐地瞪大眼睛。
“慢着!你竟然想杀我?!大胆!,你...”
寅虎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林季的长剑已然将他的尸首分离。
一道元神之力升腾而起。
林季不等这厮的元神成形,便随手挥舞了两下将之打散。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之中。
那里正有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赶来。
第六百七十七章 再见兰泽英
片刻之后,一位面相阴柔、头戴高帽的修士从空中落下,就落在深坑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林季,也看着林季身旁那被斩了首的尸体。
“林季!”兰泽英面色阴沉,“这寅虎...”
不等兰泽英把话说完,林季突然拱手一礼,笑道:“兰大人好久不见了!林某此番进京正不知道带什么贺礼给兰大人,毕竟上位监天司,总比带着一群阉人似老鼠般整日藏头露尾的谋划要好,此番兰大人高升,林某不送礼实在说不过去!”
“这不巧了吗?恰好这厮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蠢货,竟然拦路劫财!劫财也就罢了,劫到林某头上那便是取死之道,这厮还是个入道境,虽说是道图入道,而且看起来突破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连身上的道韵都显化不出来...但终归也是个第七境了。”
“一位第七境的脑袋送与兰大人,总归是配得上兰大人的身份了。”
话音落下,兰泽英脸上的怒意化为了错愕。
他怔怔的看着林季,又看了看林季身下寅虎的尸体。
他自忖并不是瞎子,分明能看到寅虎身上那监天司制式的长袍,那是监天司供奉才有资格穿着的。
林季在监天司总衙任职许久,绝不会没跟监天司的第七境供奉打过交道,更不可能认不出那衣服。
所以他必然是在搪塞羞辱自己...等等!
这事还用得着想?
兰泽英勐地反应了过来,他是被林季那一大通狗屁不通的话给绕进去了,这小子满脸诚恳的胡言乱语,竟让他真的险些信了他的鬼话。
“林季!”
“兰大人?”林季笑眯眯的回应。
兰泽英满腔的怒火刚要开口,可是看到林季那轻描澹写的笑容,他却突然顿住了。
沉默片刻,他一挥手,地上寅虎的尸首便飞了起来,在他身旁停下。
“第七境的尸首当做贺礼,这份礼着实重了些!林季,这人情本官接下了。”兰泽英脸上的怒意散去,“林天官,咱家与监天司而言终究是外人,日后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林天官指正。”
“兰大人哪里的话。”林季轻笑着回应着。
可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兰泽英挂在腰间的那柄长剑。
那是一柄从外表上来看并不起眼的长剑,看起来有些细长,不似林季的青釭剑那般厚重。
剑鞘只是普通的墨色,没有丁点纹饰,只是看形状有些古朴,与如今的长剑似是有些差别。
林季见过这柄剑,就在皇家宝库里。
这剑叫做草庐剑。
是监天司初代司主的配剑。
林季当初见到这柄剑的时候,这柄剑是被放在宝库第三层的,与之一起的还有两件道器。
浩气诀原本,便是林季入道之前修炼的功法,那原本已然成为了道图一般的存在。
而另一件,就是与大秦国运紧紧相连的监天司大印,监天印了。
“林天官认得这剑?”兰泽英注意到了林季的目光,他笑眯眯的说道,“是了,林天官是监天司正统,如何不认得这草庐剑?”
“这剑怎么落到你手中的?”林季沉声问道。
“咱家是监天司代司主,这剑本就该在咱家手中。”
“那浩气诀?”
“咱家不修那功法,于是便还在总衙里留着。”
“监天印?”
兰泽英脸上的笑意更盛。
他一翻手,手中多出了一枚令牌。
见状,林季长叹一声。
二品游天官的任免,就须得监天印的威能了,就如同他手中的三品镇字令可以任免四品之下的官员,也是依托于这监天印的效力。
林季将自己的镇字令抛了过去。
而兰泽英则将手中的天字令扔给了林季。
林季接过令牌,只是元神一扫,便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二品天字令,其上的气运相连,让他切实察觉到了九州龙脉气运加身的感受。
那是冥冥之中被卷顾着的玄妙感觉。
也是兰泽英的确掌控了监天印的铁证。
“林天官,如今这九州乱局四起,等你进宫面圣之后,便快些来见咱家吧。”兰泽英拱手一礼,“沉龙、紫晴二位如今都在外办差,你虽说才刚刚上任,但既然担了职责,总要给下面人做些表率的?”
“兰大人此言有理。”
兰泽英冷哼一声,看着地上寅虎的尸首,暗骂了一声“蠢货”。
他之所以火急的赶过来,就是怕才通过道图入道的寅虎不知天高地厚的干出什么蠢事,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那咱家便在总衙恭候林天官了。”
话音落下,兰泽英拎起寅虎腾空而起,很快就消失在远方的天空中。
天上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停歇了。
林季轻叹一声,眉头下意识的微微皱起。
“当初方大人那么久都不曾到手的监天印,却是让这阉人轻而易举的到手了。如今他虽然还是代司主,但是却与司主无异,甚至比当初方大人还要更有权势几分。”
林季想不明白。
“大秦就这么放任兰泽英在眼皮子底下折腾?他的种种手段几乎都算不上阴谋了,似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他就是来搞垮监天司的,可为什么呢?”
即便监天司再怎么是秦家的掣肘,也总不至于在这长生殿四处起势的关头,还要对监天司动手吧。
当初林季只当兰泽英是替沛帝来掌控监天司的。
可许久不曾回京城,如今回来,他却嗅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
“事情有变,兰泽英和沛帝恐怕不再是一条心了。”
林季不是傻子,方才那寅虎的无端挑衅,再加上游天官之位空悬已久,他又刚刚突破入道,加之自己的主子兰泽英正是监天司的代司主,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
“恐怕寅虎就是兰泽英本来准备推上游天官的人选了...是原本辑事司十二天罡之一,他倒是任人唯亲。”
“是沛帝突然召我进京打乱了兰泽英的布置?兰泽英上位全靠沛帝提拔,这两人按说不该有嫌隙才是。”
越想便越觉得混乱,林季索性将这些事情抛在脑后。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了沛帝,自然会有答桉。”
他脚步轻点,整个人化作残影,直奔北方京城而去。
第六百七十八章 物是人非
京城。
傍晚,雨过天晴。
西边的落日余晖映照大地,整个京城都被渲染成火红一片。
无论九州各处如何纷扰,唯独这京城总是繁华依旧,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糖葫芦,新鲜的糖葫芦!”
“刚出炉的点心!”
“客官,进来玩儿啊。”
“不玩儿。”
“哎幼,客官还不好意思了,咱家的姑娘...官爷恕罪。”
摆脱了莫名其妙依靠上来,将两团肉顶在自己胳膊上蹭来蹭去的老鸨子之后,林季回京的好心情顿时散去了大半。
一路走走停停,在路边喝了碗馄饨,又随手买了两个芝麻烧饼。
林季便拿着烧饼走一步咬一口,正走到城东的时候,恰逢手中的烧饼吃得干干净净。
拍了拍手,掸去身上的饼渣,在抬头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自家宅邸的门口。
这还是当初他来京中任掌令,方大人将自己名下的宅邸送与了他,才让他在京中有了落脚的地方。
这京中住的尽是些达官贵人,尤其是城东,王公将相不计其数。
在这样的地界,有这一套宅邸,已然颇有面子了。
林季站在宅邸之外打量了两眼,门口没有落灰,上面的‘林府’牌匾看着也算新,应该是一直有人打理。
再回头看向斜对面,那里是本来的陆家,如今却已经人去楼空,连牌匾都被摘下了。
就在这时,林季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呼喊声。
“是老爷吗?”
林季回头,看到自家管家方安就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呼喊着。
当看到林季的模样之后,他眼睛微亮,连忙迎了上来。
“老爷您回来了。”
“方安,你还在府上?”
这方安是方云山收养的孤儿,虽说没有天赋修炼,但有这层关系,他其实可以过得更好,大可不必一直留在府上给自己当管家。
“老爷您说哪里的话。”方安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连忙迎着林季进了宅子。
过了大门之后,他才终于说道:“老爷您这一去这么久,小的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于是府上的厨子花匠丫鬟都被小的辞退了。”
“嗯。”对此林季自然没什么意见,因此只是随意敷衍着。
“老爷这次回来是常住还是暂时歇脚。”
“不知道。”
“这...”方安有些为难了。
“便按以前的样子,将家丁都召回来吧。”林季想了想,说道,“反正也用不了几个钱,养几个闲人也无所谓...上次我走时给你留的银子还够吗?”
“够,绰绰有余。”
“那便好。”
说话间的功夫,两人已经来到了后宅。
站在花坛旁边,方安说道:“老爷您的屋子小的隔两天便打扫一次,您可以直接住下,只是今晚府上没厨子,不好备膳了。”
“去城中酒楼叫一桌回来,顺便去扫听扫听,哪家有不错的厨子,挖一个回来。”
方安领命,小跑着离开了。
林季则推开了自己的房间大门,看着里面一尘不染的样子,默然片刻,微微叹息一声。
“前后不过一年,怎么就这般的物是人非了...”
林季脱了鞋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脑袋后面,难得的放空了思绪闭上了眼。
片刻之后,鼾声渐起。
...
监天司总衙。
兰泽英面无表情的回到书房中。
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
来人穿的是监天司文官的长衫,看面相不过二十岁出头,还显得有几分稚嫩。
他一进来,便看到了地上摆着的尸体,面色微紧之后,他又抬头看向兰泽英。
“这是寅虎的尸首,找个地方埋了吧。”兰泽英说道。
“义父,寅虎前辈怎么死了?”兰晓眉头紧皱道,“在这京中地界,还有人能...”
“林季杀的。”兰泽英冷声道,“这蠢货一听游天官的位置另有人选,竟然胆大包天去通天镇打听消息,提前堵那林季的路,真是找死。”
“什么?”兰晓诧异,连忙说道,“义父明鉴,先前与寅虎前辈通禀时,孩儿已然对他阐明了利害。”
“为父自然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寅虎平日里便有些鲁莽,但总表现得粗中有细,倒是让咱家以为他心机颇深,是故意装出的蠢货样子!如今看来...他是真的蠢。”
“林季此人,连沛帝都敢在他身上押宝。再加上其才刚刚入道,便在襄州惨胜了白千娇...这般人物咱家都不敢小觑!”
说话间的功夫,兰晓已经让下人将寅虎的尸体拖了出去。
“义父,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京州的谋划已经到了关键,容不得再有变数。若是这林季真的这般难缠...他上任游天官已然无法避免,不如将他打发出去办差,就如同另外两位一般。”
闻言,兰泽英思忖片刻,最终却摇了摇头。
“不好办。”
“怎么?”
“三位游天官总要有人坐镇京城的,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这规矩不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
兰泽英依然摇头。
“如今的监天司已经不是以前那般了,以前监天司从不干涉朝堂事务,自然也不会被朝堂干涉!可如今...晓儿,林季是沛帝叫回来的,沛帝绝不会让他再轻易离开了。”
这便是兰泽英借沛帝之手上位监天司的弊端了,朝堂与监天司再也不是各行其是。
话音落下,兰泽英眉头微皱着摆了摆手。
“你且下去吧,为父再好好想想。”
“孩儿告退。”
目送着义子离开书房,兰泽英脸上的愁容却始终不曾消解。
片刻之后,他轻叹一声。
“罢了,此事交给长生殿去处理吧,左右也是他们的谋划,出了麻烦又何必由我来担着?”
想通了这一关节,兰泽英顿时轻松了大半。
他写下一份密信,召来一只灵鸽将信递了过去。
等到灵鸽远去,他喃喃念叨了两句什么,脸上泛起了些许笑意。
看向窗外,已是月明星稀。
“天下九州,如今还能被大秦握在手中的,却只剩下京州、梁州、徐州了...或许还得多加上个维州。”
“大秦的气数,真的要尽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拨乱反正
深夜,林府。
冬冬冬。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方安就在门房中歇息,听到敲门声,他连忙起身打开了正门旁边的侧门。
“这么晚了,谁啊?”
一边揉着眼睛,方安一边看向门外,紧接着他就被吓了一跳。
门外的是宫里的太监。
“公公何事?”方安连忙问道。
“陛下宣林大人进宫。”
“何时?”
“现在。”
话音落下,也不等方安回应,那太监转身便上了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方安也不敢耽搁,连忙来到林府的后院。
只是刚踏过拱门,他就看到林季坐在花坛边上,手旁还放着一壶酒。
“老爷...”
“我知道,此事你不必理会,下去歇着吧。”
方安神情一滞,顿时明白这是老爷神通广大已经听到方才门外的动静,因此躬身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等到方安离开之后,林季拿起手旁的酒坛勐地灌了一口,直至其中再也倒不出一滴才算罢休。
“这酒寡澹,不好喝。”
这是方安傍晚去备下酒宴时城中酒楼送来的,满桌的佳肴此时还都在餐厅的桌上摆着,可是早已经凉透。
林季来到餐厅,又打开了一壶酒灌了口气,随手捏了一片片的薄厚均匀的白肉,沾了沾蒜泥和酱料后塞进嘴里。
咀嚼了片刻,他眼睛微亮。
“取得是猪屁股上的三线肉,该叫做臀肉才是。这地方的肉虽然也是五花,却七瘦三肥,恰到好处,这家的师傅讲究。”
忍不住又捏了几片白肉下肚,林季终于放下酒坛,将沾了些油腻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走出餐厅,又一路向外,出了林府。
“这个时候召我进宫,未免太不合常理了些。”
带着几分疑惑,林季很快便来到了宫外。
在宫门处早有太监候着,不等看守宫门的将领询问,那太监便早早迎了上来,然后一躬到底。
“是林天官吧?陛下等候多时了。”
“劳烦公公带路。”
“应该的。”
跟着这太监一路进宫,过了常华殿平日里上朝的地方,又过了太华殿沛帝的御书房。
最终,林季被带到了御花园之中。
这还是林季第一次踏足大秦皇宫的深处。
带路的太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而林季也已经看到在凉亭中候着的那道有些孤独的身影。
相隔甚远,沛帝便主动起身朝着林季招手。
这副模样不像是君王面对臣子,反而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久别重逢一般,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林季感到了几分诧异,却也不愿失礼。
他脚下快了几步来到沛帝面前,冲着沛帝微微躬身。
“游天官林季,见过陛下。”
话音还未落下,林季突然看到沛帝靠近自己,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带着几分亲密说道:“你我是一家人,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这般拘束?且坐,朕..我今晚要与你好好说说话。”
一边说着,林季已经被带着坐下,就坐在沛帝身旁。
坐下之后,沛帝却又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壶就要替林季斟酒。
“今晚我将宫女都打发走,却是没人伺候着了。不过想来你也不是喜欢被人伺候的。”沛帝推开了林季想要阻拦的手,亲自为他斟满了一杯酒。
“只此一次,接下来你便自己倒酒吧哈哈哈。”
沛帝放下酒壶,看着林季那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愈发的觉得有趣。
闻言,林季端起酒杯敬了敬,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沛帝也给足了面子,同样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之后,林季这才问到:“陛下这么晚召臣前来,便是为了喝酒。”
“是,也不全是。”沛帝微微摇头,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些,“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先不醉不归,有事明日再议。”
说着,沛帝又拿起酒壶。
可这一次,林季却抬手,带着几分僭越,按在了沛帝的手背上。
“陛下,臣何德何能能与陛下同饮?”林季轻声说道,“还望陛下开门见山吧,莫要再让微臣心中惶恐了。”
闻言,沛帝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酒壶。
“你林季也会心中惶恐?”
“面对九五之尊,谁人敢不惶恐?”
“你敢将手压在朕的手上,这却不像是惶恐之人的所作所为了。”沛帝轻叹一声,“林季,是不是在你等入道修士眼中,我这大秦的帝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微臣不敢,修为再高也是九州臣民,陛下为九州之主,林某如何敢...”
“盘龙山,九龙台。”
不等林季把话说完,沛帝突然开口说道。
林季一愣,不明所以。
“前些日子,朕上了一趟盘龙山,看了看我秦家的龙起之地,见了见我那常年在山上的爷爷,说了一些话,也挨了一顿训。”
“微臣不明白。”林季一头雾水,但他也明白,沛帝似是真的要开门见山了。
沛帝再一次拿起酒壶,这一次却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口。
他有些放浪形骸的用袖子擦了擦嘴,随后咧嘴一笑,换了个话题。
“让兰泽英入主监天司,是朕贪心,妄图掌控监天司,过去千年的秦家先辈不敢做的事,朕做了,于是九州便乱了起来,长生殿也看到了机会。”
“如今朕明白了,想要拨乱反正,首当其冲的便是监天司。”沛帝继续说道,“只有监天司依然是曾经那个监天司,这九州才能太平,可惜如今阉党的手伸得太长,再想断了他们的爪子,却是为时已晚了。”
“陛下想说什么?”林季皱眉问道。
“朕召你进京,就是希望你像曾经的方云山一般,担起监天司的担子。你怎么做朕不管,只要能制衡阉党便足够了。”
闻言,林季想都不想便起身。
“若是为此,陛下恐怕找错人了。”
“怎么?”沛帝挑眉。
“林某不似方大人那般在监天司威望极高,也不似方大人那般修为绝强,林某不过是区区入道境初期,断然担不起这般重担。”
沛帝并不觉得意外。
“早知道你是疲懒的性子,你不愿扛鼎我也早有预料。”
话音落下,沛帝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不愿与朕亲近,朕也不强迫你...但林季。”
“臣在。”
“今晚的话是朕的亲口御言,哪天你改变主意了,再进宫来便是。”
顿了顿,沛帝长舒一口气。
“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朕与你...与你身后的方云山是一条心的。”
第六百八十章 九龙台
深夜,虫鸣声四起。
就在出宫回府的路上,林季心中还在琢磨着方才沛帝的话。
无论是深夜召他进宫,还是刻意在他面前摆出那副亲近的模样,亦或者是沛帝那些拉拢的言语,以及点出他背后还有方云山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沛帝召我进京,钦点我为游天官,难道真的是悔悟了要拨乱反正?”
“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林季心中念叨着,想要从这繁杂的信息中找出些许头绪,奈何知道的太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初打压监天司推着兰泽英上位,如今兰泽英手握监天印,却又要让我去制衡他?虽说像是帝王平衡臣子的心术,但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林季相信沛帝不会如此愚蠢,觉得他会心甘情愿跟兰泽英斗个你死我活。
与兰泽英再怎么有嫌隙,双方终究都是入道修士,本就只是立场之争而不是生死大仇,只要兰泽英不来招惹他,林季绝不会吃饱了撑的跟兰泽英处处作对。
而兰泽英也同样也知道利害,不然今天他也不会忍气吞声,任由林季宰了寅虎之后还在他面前胡乱搪塞。
今日兰泽英的认怂,便是在表明他无意与林季为敌的态度。
无论私下里他还谋划什么,起码明面上,林季也没有了跟兰泽英作对的理由。
“如今后悔自己当初的手伸得太长了?监天司本就是秦家给天下散修分润气运,也借天下散修来稳固地位之所在。大秦与宗门世家本就对立,若是连监天司都保不住,那真就要举目皆敌了。”
“还是说大秦真的准备不破不立?借由长生殿的手将监天司颠覆,然后再力挽狂澜?”
林季思忖了片刻,觉得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天京城的秦家,传说还有个第八境的老祖坐镇。
他抬头,看向城外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这些事情都放在一边,与我无关,也无需去想。反正有方大人在暗中谋划着,对于这些杂事,不该管的尽量少去管。”
“但那盘龙山九龙台又是什么?”
林季想起方才在沛帝脸上看到的一闪而过的犹豫之色。
他提起了这盘龙山、九龙台的说法,却又马上改口,转而与林季说起了监天司。
这却是让林季起了兴趣。
“说是见了勉帝,所以那九龙台该是秦家的秘密?如今由勉帝镇守着?所以放一位入道境在盘龙山上,兴许并不是为了守秦家的祖坟?”
心中念叨着的功夫,林季已经回到了林府。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不知不觉,一宿已经过去了。
路上的两旁,已经能看到早起讨生活的百姓开始忙碌着。
林季越过了自家,直奔城东的早市而去。
“刚出炉的煎饼!”
“来两个。”
“客官您拿好,咱家还有包子...”
“什么馅的?”
“猪肉的。”
“也来两个。”
“好嘞!”
林季接过包子,一口咬下去,脸色骤变。
“老板,你这里面没馅啊!”
“有,客官您再来一口。”
“再来一口就没了...哦,咬着了。我说老板,你这也太湖弄人了!”
“客官您还要点什么?后面还有别人候着呢。”
“我记住你了。”
林季看了一眼身后有些不耐烦的壮汉,悻悻然提着煎饼和猪油馒头离开了。
奸商不得好死。
......
“在那盘龙山上,秦家祖墓之中,有一九龙台。”
一处荒村之中,满目破败。
能听到狼嚎声在远处的山林间响起,村中道路两旁时常能看到枯骨。
有野兽的,也有人的。
两道身影正并肩而行。
一人高瘦而两鬓花白,一人矮胖而稚气未脱。
“小道怎么没听说过?”天机眼睛直转,四处打量着。
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高群书。
“老高,不是你说这里就是长生殿祸乱青州的根源吗?我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好几天了,你找着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高群书摇头,看了一眼有些不耐烦的天机,“你活了一千来年,怎么这般没有耐心?”
“小道我还不及弱冠。”
“所以你们天机一脉的长生法,会在夺舍之后被原身影响性格?这弊端未免也太大了些,若是多来几次,你岂不是要变得疯疯癫癫的?”
“有得必有失,天机一脉本就是逆天而行,虽说借着夺舍这瞒天之法重生,但总还是要有些慈悲之心在其中的。”
高群书了然,大抵便是送前身去轮回,亦或者是干脆一体双魂,再慢慢融合之类的吧。
天机一脉的夺舍,本就是找命不久矣的。而且还这般行事,说是替人续命也不为过了。
“自找麻烦。”高群书摇头,继续道,“是你问我秦家的根基所在,如今这摇头晃脑心不在焉的,你还听不听了?”
“听,你继续,九龙台是个什么所在?”
“天下九州龙脉汇聚。”
“那不就是龙首之地吗?放镇妖塔的地方。”
“龙脉汇聚,又要与秦家、与大秦气运相连,凭秦家还承受不住。即便分润气运出了个监天司,即便气运还被九州宗门世家共享,他们也依然承受不住。”
顿了顿,高群书看向天机。
“于是,便有了九龙台。”
“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不是说了吗?九州龙脉汇聚之地...哦,说的再准确点,该是大秦与九州气运的相连之地。”
高群书看向天机。
“非秦家血脉触之即死,这是千年前秦家入主九州时得到龙脉认可的结果。”
“那...?”
“所以长生殿要让九州都乱起来,九州一乱,九龙台必然受到牵连,等到上面的气运孱弱到一定地步,便是长生殿出手的时候。”
“不是说触之即死吗?”
“是非秦家血脉触之即死。”
“那还不是一样?秦家人会自掘祖坟?诶,你别说,还真有一位,云州的秦劲松?”天机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巴不得高群书赶紧继续说下去一样。
可就在这时,高群书突然顿住脚步。
“找到了!”
第六百八十一章 长生殿主
高群书的声音让原本就有些小心翼翼的天机,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他四处观望着,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荒村还是荒村,枯骨还是枯骨,狼嚎还是狼嚎。
此时此刻,他们眼前的一切分明与方才没有半点分别。
“老高,找到什么了?”
高群书看向天机,目光中带着些许诧异。
“你不是已经突破元神境界了吗?看不出眼前的变化?”
“在你身旁,小道的元神之力施展不出来。”天机无奈道。
闻言,高群书恍然。
“却是我的不对了,你且看。”
话音落下,高群书朝着前方信手一点,在阵阵波澜之后,天机的元神之力终于能都催动起来。
很快的,天机便看到了高群书所说的变化。
那是一处阴地,乍一看只是阴气汇聚,这般阴地九州大有所在。
可是当天机尝试着以自身灵力拨弄那汇聚着的阴气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撼动。
“怎么会?区区阴地而已,即便是来个开灵境的也不至于如此。”
天机有些意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掐算,可紧接着又想到了什么,收回手看向高群书。
“怎么回事?”
“你为何不算?这一路上都不曾见你测算过什么,若不是与你这么多年的交情,我都要当你是假天机了。”高群书终于将心中的好奇吐露出来。
天机摇了摇头。
“你这厮太过扎眼,在你身旁测算,小道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总之若不是身入绝境,小道就是个普通的元神修士而已。”
天机说这话时脸上带笑,可是高群书的脸色却变得严肃了些。
“是心有所感?那倒的确不可忽视。”
说着,高群书指着前方那阴地说道:“那里是一位老朋友的手段,汇聚青州阴气,想要凝成黑云劫,覆盖整个青州。如今你看到的阴地平平无奇,但那只是其鬼王域的入口显化而已。”
“鬼王域?是当年的梁城鬼王?”
“是他。”
“他怎么跟长生殿的人搞到一起去了?黑云劫...是轮回大开那般?”
天机有些惊讶的继续道:“小道还记得千年前的兖州黑云劫,是那万鬼宗的把戏,闹得兖州生灵涂炭。几年前梁城鬼王手下的鬼帅鬼将便闹出过百鬼夜行,搞得梁州人心惶惶!而黑云劫的规模何止是那百鬼夜行的万倍。”
说到这里,天机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惊恐。
“而且这黑云劫一起,便难以压制,即便是入道修士来了也无能为力,非得是青州的生人死绝才肯罢休。”
“他怎么敢?”天机倒吸一口凉气,“小道不过是测算天机,便要时时刻刻小心着老天爷降下天谴,他一尊鬼物成了第七境,本可自在逍遥,为何非要沾染这般因果?”
“你问我?”高群书斜了天机一眼。
“是。”
“我问谁?”
“这...”天机面色一僵。
高群书则继续说道:“原本带你过来,是想借你之手找到梁城鬼王的所在,可你如今既然不敢测算,那你便找个安稳的地方保全自身吧。”
“小道也正有此意,老高,接下来你要怎么做?破坏这尚未成形的黑云劫?”
高群书微微点头。
“天下九州,大秦已失大半,各州皆有乱起,想来如今那九龙台上的气运已经被消减了六成有余。再这么下去,天京的秦家即便有心力挽狂澜,恐怕也难做到了。”
“用方云山的说法,就得要让他们两败俱伤,我等才好有机可乘。”
闻言,天机正想说些什么。
突然间,就在那前方阴地入口的旁边,出现了一道身影。
“咳咳...恐怕不行。”
意识一位穿着黑袍的男人,面容枯藁,看起来似是没剩几年活头。
他一只手捂着嘴巴时不时咳嗽两声,另一只手上却还拿着一张手帕,看手帕上那新鲜的血迹,估计这黑袍人已然病入膏肓了。
可是当看到此人的瞬间,周遭的一切放安静了下来。
狼嚎声不见了,连山林中的虫鸣鸟叫也不见了。
天机环顾四周,分明一切都没有变化,但偏偏是此人出现之后,哪怕他什么都没做,都让人感到了无比的沉重。
“天机,许久不见了。”
“见过司尊...您二位且聊,小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天机笑眯眯的一躬到底,紧接着想都不想扭头便走,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那被称作司尊的黑袍人也不拦,只是目送着天机远去。
等到彻底看不到其背影了,他才终于看向高群书。
“天机这厮千年前便是这般,总是谨小慎微的,还喜欢说些让人听不懂,非得是事后才能恍然大悟的胡话,可真碰着事了,他便逃的比谁都快。”
高群书脸上难得的泛起了几分苦笑,却没有说话。
而司尊则又咳嗽了两声,然后笑眯眯的问道:“咳咳...如今该如何称你?”
“便如你一般,以姓冠与尊前吧。”
“司无命见过高尊者。”司尊微微躬身行礼。
“高群书见过司前辈。”
哪怕同为第八境,高群书却还是没有与眼前这人同辈相称的底气。
他初入第八境,如今还不曾稳固境界,再过个一年半载,兴许才能算是货真价实的尊者。
而眼前这位...
如今九州一切的根源,便是此人了。
长生殿殿主,司无命。
“今日司前辈在场,想来群书要无功而返了吧,告辞。”
不仅仅是天机,即便是高群书也不想跟眼前这人有任何牵扯。
对方不会出手,他若是想走,想来对方也绝不会阻拦。
但即便如此,高群书却还是不想直面此人...该直面此人也不应该是他,应该是秦家坐镇天京城的那位老东西。
高群书如先前的天机一般,也是扭头就走。
“你不好奇吗?”司无命并没有阻拦高群书离开的意思,只是随口的问道。
“好奇什么?”
“本尊用什么说服梁城鬼王,借他的鬼王城凝聚这黑云劫。”
高群书顿住脚步。
而司无命也没卖关子。
“听过生死簿吗?”
闻言,高群书童孔骤缩。
“先天道器生死簿?”
第六百八十二章 先天道器
京城,林府。
林季一脸诧异的看着在自家餐厅坐着,吃着自己昨晚残羹剩饭的方云山。
“所以方大人,这一趟你为何而来?这京中您如今还能随意出入?”
“为何不能?”
“这...”这一句反问把林季反而问住了。
倒也是,如今方云山只是脱离了监天司,他走时又不曾与大秦翻脸,如今他倒的确是想来便来。
方云山放下酒杯,用快子夹起一片白肉,如昨晚的林季一般,蘸过蒜泥和酱料之后吞入口中,随后满意的轻哼了一声。
“嗯,着实不错,满桌的菜唯独这白肉被你动了两片,看来在食道之上,你的确钻研颇深。”
“也许吧。”林季总不好说,唯独蒜泥白肉是凉菜还是荤菜,所以他才专挑这道尝了尝吧。
其余的都放凉了没法吃,这蒜泥白肉这温度却恰到好处。
“你昨天夜里不是传讯问我九龙台之事吗?恰逢我路过京州,于是便顺便来京城走一趟了。”
方云山随手一招,一只本该只由监天司修士才能唤来的灵鸽顿时落入他的手中。
林季一看,这正是昨夜里他传讯用的那只。
“所以您是怎么做到去了监天司的官身,还能让这帮小家伙找到您的?”
“都是我养的,即便我化成灰了,它们也能找着我的骨灰。”
林季无语凝噎。
辞了官的方云山仿佛没了顾忌一般,不仅时常能看到他那见了便倒胃口的笑容,如今他似是三言两语之间不夹枪带棒便不舒坦一样。
“跑题了,说回九龙台。”
方云山放下快子,继续说道:“你接触过先天宝器,想来还记得那雷云珠吧?”
“是,先天韵有道纹...说起来我的雷云珠如今还在襄州那天工坊中呢!当初还是方大人您替我找的人。”一说起此事,林季倒是想起来了。
那雷云珠可是好宝物,得回头找个时间将之取回来。
“这都是题外话...”方云山脸上难得浮现出些许尴尬,显然他也没想过自己介绍的那位炼器大师偏偏在此事上会这般的不靠谱。
“先天宝器韵有道韵,而先天道器本就是大道的显化,兴许是因为世间道器罕见的缘故,所以恐怕少有人知其实道器也如宝器一般,有后天先天之分。”
“大道显化?如入道修士的大道显化一般?”林季问道。
“不,先天道器就是大道的化身,能催动先天道器,便能掌控其所代表的大道。当然,想要炼化一件先天道器,也绝不是入道境能做到的事情。”
“道成境?”
“不知道,但估计也差不多吧。”方云山摊手道,“这些事情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关于先天道器,除了知道那九龙台便是先天道器之外,我也就只是听说过几件有名的先天道器了。”
说到这里,方云山脸色稍正。
“关于九龙台,我也是前不久与高群书见了一面才得以知晓。那是千年前大秦入主九州,得到九州龙脉气运认可的关键,也代表着九州的兴衰。”
“大秦借九龙台与九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才这秦家这千年昌盛的真正由来...还记得镇妖塔吗?”
“当然记得。”这事林季怎么可能会忘。
“大秦之所以要将妖邪送入镇妖塔中,便是因为镇妖塔连着九龙台,九州生灵无论是人是鬼是妖,被镇妖塔炼化之后,便又会重归于九州之中。”
这话有些云里雾里,林季琢磨了片刻,问道:“就像水循环?”
“嗯?”方云山一愣。
“就是...嗯,您继续吧。”林季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镇妖塔中的妖邪如被养蛊一般的活着,死后便会化作养料反哺九龙台,而九龙台的气运又与秦家和九州龙脉相连。”
“所以秦家能凭一家之力,占据九州两成以上的气运!并非是他们得天独厚,而是他们与九州龙脉有益。”
听到这里,林季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九州乱起,九州气运受损,便是秦家的气运受损。当秦家不能再为九州龙脉带来益处,他们那所为的龙脉认可便也就成了空谈?这龙脉未免也太没人情味了些。”
“龙脉本就无情,这是天道运转的规则而已。”方云山说道,“所以如今的九州之乱乃至于之后更大的乱局,最终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九龙台?”
“九龙台。”
说到这里,方云山起身道:“我该走了,还要去一趟青州,那边的乱事可要比云州和扬州还要可怖些。”
“怎么?”林季一惊,“云州是蛮族之乱,扬州是妖族之乱,难不成青州是鬼族?”
原本林季只是开玩笑一般的说着,可是看到方云山那默认的模样,他顿时惊讶道:“还真是鬼物作乱?”
对普通百姓而言,相比于蛮族与妖族,鬼族之乱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当初的梁州,在有鬼王约束的情况下,偌大的梁州却还是动乱了许久死伤了无数百姓,即便是当初颇为安稳的青阳县,也遭遇过百鬼夜行的场面。
如果不是林季与钟小燕在,恐怕就那一次,青阳县的百姓便要死绝了。
不过方云山却没解释什么,他只是收到了高群书的消息而已,具体还要等到了青州之后才能明了。
方云山摇头说道:“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如今你进京倒是好事,接下来有件事要你去做。”
“这才是您亲自来一趟京城的缘由吧?”林季恍然,难怪方云山要亲自跑一趟,合着是有事要交代。
“以前的你可不会这般与我说笑,到底是入道了,底气足了不少。”方云山被林季的语气逗乐了,抬手点了点他,“当初你见我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呢?”
“说的跟您真的在意这些一般。”林季随口搪塞着。
的确是入道之后底气足了,但更多也是因为他真的将方云山当做长辈来看待。
方云山哑然失笑,随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件。
“过几天,应该会有一位晚辈上门。你将这封信交给她,然后无论她要做什么,你都要跟着,护她周全。”
“晚辈?”林季一愣。
方云山却没解释什么,摆摆手之后一步踏出,便不见了踪影。
第六百八十三章 方晴
盛元四年,三月二十一。
一晃眼,林季入京已有几天了。
回京的第二天,他上朝觐见沛帝,也算是与满朝文武打个招呼,然后除却初回京城时与兰泽英、沛帝甚至预料不到的方云山见过之后,他在京中的日子便彻底平静了下来。
平静的就好像他这个新上任的二品游天官不存在似的。
唯一就是上朝那天老熟人右相穆韩非对他这个新任游天官反对了两句,又说林季功绩不够资历不足,又说他太过年轻,不堪担此大任云云。
对此,林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了穆韩非一句蠢货之后,冲着沛帝一礼,便转身施施然离去。
据后来京中流传的说法,穆韩非当场被气的脸色煞白,几乎是在林季离开的同时,他便倒在了殿中不省人事,还是后来楚公公出手,才救回他一条老命。
但无论如何,林季敢在常华殿上这般的肆无忌惮,而沛帝与如今掌管监天司的兰泽英都视若无睹,这本就意味着一些东西。
也正因为如此,在京中各方还摸不清林季情况的眼下,他倒是难得的清静了起来,无事上门,也无人敢惹。
“那穆韩非还认不清形势,他已然半年不曾进过后宫了。”
林府,花园中。
花坛上摆着一张茶桌,茶香鸟鸟升腾而起,而茶桌的两旁,则是林季与监天司曾经的文官之首,郑立新郑大人。
林季拿起茶壶,给郑立新倒了半杯,又给自己满上。
“怎么说?”放下茶壶,他随口打听着京中的八卦。
“大抵便是你离京不久后吧,皇后失宠...倒也谈不上失宠,只是后宫中说是沛帝不再沾染女色,连带着那父凭女贵的穆韩非在朝中的话语权也小了不少。”
说到这里,郑立新摇头嗤笑了两声。
“以前我便觉得朝中的文官多少有些愚蠢,整日阴谋阳谋算计来算计去,他们却从不明白,若是沛帝不愿,他们手中的权力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而已,无根浮萍,挥之即去。”
“您也是文官来着。”林季下意识抬杠。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郑立新白了他一眼,于是他连忙摆手道:“是林某说错话了,郑大人自然不同,郑大人是出淤泥而不染,虽是文官,但...”
“不必吹捧于我。”郑立新打断了林季的话,无奈道,“再怎么显赫,如今不还是一场空而已。”
郑立新便是如今林季在监天司的副手文书了。
自从兰泽英入住监天司之后,郑立新原本的文书总管之位自然被顶替了下去,他原本想辞官走人,但最终还是因为种种原因留在了监天司,领了个闲职,算是挂个名头。
如今林季回来,按规矩该有副手文书。
于是兰泽英便将方云山的残党郑立新派了过去。
“总而言之,今后郑某便要仰仗林大人的鼻息了。”
话音落下,郑立新作势起身就要躬身行礼。
林季也不拦着,就老神在在的坐在远处,笑眯眯的看着。
见状,郑立新神情一滞,问道:“你为何不拦着?”
“哈,郑大人本就在揶揄林某,林某是晚辈,哪敢拦着。”
“你啊...”郑立新摇头失笑,却仍是躬身一礼,才重新坐下,“四年前见你时,你那谨小慎微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呢。”
林季则不搭茬,只是拿起茶壶又为郑立新斟茶。
就在这时,管家方安突然跑着来到后花园。
“老爷,监天司来人求见。”
林季放下茶壶,诧异道:“可有说所为何事?”
“说是有故人来访。”方安说道,“是个年轻的公子,此时正在门外候着呢。”
“故人?”林季看向郑立新,“如今总衙中,可还有昔日故人?”
“大有人在。”郑立新说道,“有奶便是娘。”
“与我相熟的?”
“那倒没几个了,方大人这一系,这数月来死的死散的散,也就是郑某是文官不打紧,想来才能保命至今。”
林季微微摇头不想说这些,他也没有替曾经方云山的手下们讨回公道的想法。
监天司本就来去自由,看不清形势,不愿明哲保身的,死了也白死。
“让人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和故人是谁。”林季打发走方安。
片刻之后,方安就领着一个容貌带着几分英气的公子哥来到了花园中。
一看到此人,林季顿时认了出来。
这便是前几日他进京时,与他同乘一车,还与车夫吵架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咦?怎么是你?”那公子哥看到林季也有些意外,“你果然是监天司的差人。”
话音落下,公子哥便不再理会林季,转而看向郑立新。
她眼珠子转了转,打量了郑立新片刻,随后勐地跪倒在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孙女方晴,见过林爷爷。”
“嗯?”郑立新一愣,摆手道,“丫头,你拜错了人,这位才是林天官。”
“啊?他?”方晴抬起头,满脸的诧异。
但是当她看到林季那满头白发的时候,又突然恍然大悟,转而向林季磕头。
只是这头还没磕下去,她便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托着站了起来。
“别忙磕头,林某倒是不介意占这个便宜,但姑娘,你总该说明缘由才是。”
此时林季也是一头雾水。
他还不到三十,而且别说子嗣了,他如今还是个雏儿来着,哪来的孙女?
突然,林季勐地想到了什么。
“等等,你姓方?方云山是你什么人?”
“是我太爷爷。”方晴如实说道。
此言一出,林季顿时恍然。
“原来如此。”
眼前这丫头,应该就是前几日方云山走时,所说的那位晚辈了。
原本林季还以为是方云山哪位朋友的弟子之类的,可谁曾想竟然是他的血脉后代。
“方大人竟然成过婚?”林季看向郑立新。
“成过婚,也有子嗣,但早就过世了。”
“怎么?都没有修炼资质?”
“不是很清楚,方大人也没多说。”
林季点点头没有再问,转而看向方晴。
见林季看向自己,方晴连忙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个锦囊递了过去。
“这是何物?”
“我从家里偷出来的。”
方晴有些扭捏道:“家里长辈说,凭此物能让太爷爷出手一次,任何事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