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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墨     乌云遇皎月txt下载     乌云遇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9章 邬遇七(4)

    另一个说:“难怪大雁查这个案子这么拼,昨天晚上还硬是给她腾了张床铺出来休息,今天还买了早饭。这是要旧情复燃。”

    “我刚听队长交代,让沈时雁送那姑娘回家。队长这是要做红娘。”

    他俩走远了,我抽着烟,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脑海中闪过谭皎的脸,还有她和沈时雁在一起时,两人始终尴尬的气氛。

    原来如此。

    又过了一会儿,我看到谭皎从对面的大门走了出来,身边就是一身警服的沈时雁。她的T恤早就被鸟啄烂了,身上套了件军绿色警用T恤,下摆扎进裙子里。这么随意打扮,依然很好看。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谭皎笑了,是那种很明媚又带着点得意的笑,一双盈盈的眼看着他。沈时雁也笑了,与办案时的严肃完全不同,他看她的目光是温和的。

    沈时雁替她打开一辆轿车的门,谭皎抬头四处看了看,不知在看什么。夜色迷蒙,她没有看到我,坐进车里。

    他开车送她回家了。

    我抽完手里的烟,骑着摩托车回店里。

    ——

    旷了两天工,店里有很多活儿没干完。我索性捱了个通宵,到天亮才睡。

    感觉没睡下多久,却有人拍我:“遇哥,你女人又来了!”语意带笑。我睁开眼,屋子里窗帘都被我拉上,一片灰暗。那伙计拍醒我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有人挑开帘子,亮光照进来,灯也开了。谭皎一身鲜亮,目光流转,站在门口说:“你居然还在睡?都十点了。”

    那就是睡了三个小时。

    我闭了闭眼,一下子坐起来,说:“嗯,醒了。”坐起才发觉我睡时只穿了条短裤,赤着上身,腰间搭了条薄毯。

    我坐着没动,她自己拾了张板凳坐下,看我一眼,立刻移开目光,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我说:“坏的。”

    她说:“你果然是这样,喜欢先苦后甜。听好了,坏消息就是,刚才沈时雁给我打了电话,说那个人和朱氏父子的DNA配对结果出来了,都是排除!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是朱叔昀!而且法医还发现,这个人并非先天智能缺陷,他精神失常是因为曾经长期遭受暴力脑中淤血造成的。跟朱叔昀也不一样。”

    我吃了一惊:“那他是谁?”

    “我也问了这个问题,结果你猜怎么着,沈时雁说,他们发现’他’的DNA跟警方库里另一个二十多年前走失的儿童匹配,是江苏人,那家人的父母这些年一直在找他,没找到。他的真名,应该叫许子枫。”

    “许子枫为什么要帮朱叔昀报仇?”

    谭皎摇摇头:“他们都是被拐儿童,也许……渊源很深。”

    “好消息是什么?”我问。

    谭皎说:“你看,我们本来以为案子破了,线索断了。但现在,这案子还有隐情,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继续追查下去了?”

    我点了下头,静默不语。

    她把头伸过来,问:“喂,哥们儿,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她这儿变成“哥们儿”了,于是我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鼻梁,没好气地说:“乱叫什么?我在想,谁是真正的朱叔昀。”

第50章 谭皎八(1)

    ————谭皎视觉————

    我没想到,这么悲壮又添堵的案子面前,居然还让我嗅出一丝八卦的气息。

    真是佩服自己的敏锐。

    起因是我被扣在警局的那段时间,大晚上的,我本来是被留在询问室,他们的询问还没轮到我,搞得我又困又亢奋。还挂念着邬遇,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不过他那么机智又腹黑,肯定没什么事。

    这时门被推开,沈时雁在打电话,我听到他未说完的三言两语:

    “是的,她在我这里。手机也上缴了,所以你电话打不通。没事,周小姐你可以放心。”

    周小姐?他还认识别的非雄性?

    “……不会严刑逼供,怎么可能……周小姐你想多了。谭皎也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们从来秉公执法。”

    我这才反应过来周小姐=壮鱼。靠,怎么到了沈时雁那里,有种我这好基友披上黄袍装太子的感觉?

    “睡觉?我们要询问,熬通宵的……好,你不用过来干扰我们办案……行了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询问完我尽量安排她睡觉。吃饭?好,也会安排。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起初我心里是有些感动的,壮鱼这么挂念我关心我。可当我瞥见沈时雁挂了电话后,眉梢眼角那一点无奈的笑意,顿时全身一个激灵。

    有奸情。作为写过无数段甜宠或虐恋故事的老作者,我立刻嗅到了一丝异样气氛。虽然这暧昧根本可能还在襁褓中没发育成型。

    沈时雁看上壮鱼?这个是有可能的,壮鱼从外表看就是个妩媚熟女,沈大侠不喜欢我这种少女系,他这种少林武僧,不是一向敌不过妖精么?

    至于壮鱼,不好说。她向来攻气全开,会看上木讷沉默的男人吗?对她来说,驾驭难度会不会太低了没有兴奋感?

    等沈时雁和一名刑警进来时,我脸上已经带着高深莫测的笑。还没等他们开口,我说:“喂,你刚才在跟我家鱼打电话?”

    沈时雁愣了一下,板起脸说:“谭皎女士,请坐好。开始询问。”

    我说:“哦,哦。”

    询问一如我所料,他们问得很细,但我问心无愧,答得也利落顺畅。到快天明时,询问结束。果不其然,沈时雁首先给我弄来张帆布椅,让我小憩。等我小睡了几个小时,又给我捎来一笼我最爱的小笼包。

    这绝对是壮鱼跟他说的。

    我一边吃,一边冲他意味深长的笑。笑得他脸都红了,说:“谭皎,有什么事让你那么高兴?”

    我答:“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的好朋友周渔了。想到她我就高兴。”

    闻言沈时雁的眉目倒变得柔和,说:“她还是个大学生吧,你们感情这么好?”

    我啃了口包子,答:“是啊。你知不知道,她在大学可受欢迎了,追她的人起码有一打,最后落到谁手上还不知道呢。”

    真佩服我自己,这等好话,原封不动奉还。

    沈时雁看我一眼,没说话。大概又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这种微微兴奋的心情,一直维持到沈时雁送我到警局门口。我到处看了看,没发现邬遇。他们说他已经先走了。

    可能他是累极了,身上还有伤。

    再说,他也没什么理由必须等着我。

第51章 谭皎八(2)

    睡了一觉醒来,我发现手机上没有任何邬遇发来的短信或者未接来电。我趴在床上想,其实他好像一直是这样的。他身上有某种冷漠的气息,即使他离你很近,你也有种感觉,他其实依然离你很远。

    我的脑子里冒出个念头:

    我,要不要喜欢他?

    倘若不喜欢的话,心里好像立刻很不舒服,就像堵了块棉花在胸口。虽然软绵绵的,却好像把我心中什么东西给吸走了。

    如果喜欢呢?

    怎么会有种不安的惊惶的感觉?

    跟我高中、大学时喜欢男孩那种纯纯的、欢喜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是,为什么?

    ——

    接到沈时雁的电话,我立刻去找邬遇。没想到他还在睡,这让我觉得挺新鲜的。因为之前每次好像都是他在等我睡饱。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小华就兴冲冲地跑进去把他拍醒了。

    于是我有点不爽小华。也只好掀开帘子进去。

    我比较少闯入过男人的房间,所以没想到他穿得这么少。小华还体贴地替我开了灯,于是我清楚看到他背部的轮廓,一身精瘦的肌肉。他穿的是条黑色短裤,看我一眼,扯了旁边的毯子,搭在腰上。我不知道此刻他眼中浮现的,是不是一丝窘色。

    我在床边坐下,假装毫不在意地跟他讲案子的事。

    确实也是个重大转折。整个案子几乎被逆转,若那个男人叫许子枫,而不是朱叔昀,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可虽然在说案子,我却隐隐感觉出,邬遇的情绪不太对,眼神有点冷,好像有了脾气。可我们的一问一答,又都没问题。

    莫非是起床气?

    于是我故意惹他,说:“哥们儿,你在想什么?”

    他这才好像正常一点,用手掌拍了一下我的鼻子,说:“乱叫什么?”

    他说,乱叫什么?

    我突然间不敢搭话。

    只好把话题继续停留在案件上。

    谁是真正的朱叔昀?

    “会不会许子枫和朱叔昀是好朋友,而且你看他们智力都有缺陷……但是他们的世界可能能更好的沟通,朱叔昀遭遇了什么大难,譬如……过世了,所以许子枫才突然来为他报仇?”我说道。

    “他们的关系一定是非常近的。”邬遇点头,“否则朱家的那些事,许子枫从哪里知道?包括他被拐卖的整个经过?这说明朱叔昀不是真的智障,5岁的他,把事情记得很清楚,讲给了许子枫。但是,我心中其实一直有疑虑。许子枫是个半疯的人,从我三次跟他交手,感觉他的应变能力并不强,心理素质也不是很好。你说这样一个人,可以安排这样周密的计划,先杀两个相关人,再设局迷惑警方视线,调虎离山,进行道德审判,我总觉得比较牵强。更何况,许子枫死之前还说过一句话,他说过这些鸟是有人给他的,而且他并不知道纸条的情况。我倾向于他说的是真话。”

    我心中一震,那感觉就像是始终笼罩在心头的一团迷雾,一下子被人刺破了。我看他一眼,没想到他还挺会推理挺敏锐的。我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还没说出来,你就说了。”

    他笑了一下。

    今天终于见到他笑了。

第52章 谭皎八(3)

    我说:“喂,哥们儿,你笑什么?”

    他看着我没说话。那眼神有点瘆人,然后他的手突然按在床沿,身体微微前倾,我本就是靠在床边,感觉到他的气息逼近。那属于男人的温热肌肉气息。我的心跳得快极了,那种危险的让人无法轻易安坐的气息。然而他什么也不说,我却已绷不住了,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我眼角余光瞥见他往身上套了件T恤,然后站起来说:“我先去洗把脸。”

    “哦。”

    他打开小屋的侧门,外头已经大亮,他拿了漱口杯和毛巾,蹲在门外的水龙头旁,开始洗漱。我看着太阳照在他身上,照在他的深灰色T恤上。他现在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粗糙的草根男人,大多数时间我看着他,已完全想不起船上那个精英学霸男的模样。可有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低低的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温柔而明亮的男人的影子。

    他洗完脸,又把头伸到水龙头下,冲了一下头顶的发,勉强避开了包扎伤口。最后用毛巾擦了几下,走回房间看着我,说:“好了。你吃早饭没有?”

    我答:“还没,我一接电话就来了。”

    他又笑了一下,说:“先去吃早饭,边吃边说。”

    在众修理工暧昧欲死的目光中,我顶着发烫的脸皮,跟他走出修理店,问道:“你今天又旷工,没事吗?”

    邬遇答:“我昨天干了一个通宵的活,今天总要休息会儿,没事。”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脸上,果然有淡淡的黑眼圈,顿觉心疼。我说:“要不别吃了,你回去继续睡觉,睡好再说。”

    他说:“不碍事,不想让你等。”

    我心中涌起一丝微酸微涨的情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那我以后也不让你等,不睡那么久。”

    他笑了,却只淡淡地说:“你是女孩,想睡多久睡多久,我无所谓。”

    我觉得,他应该已经没有发脾气了。

    ——

    我们就在旁边找了家小吃店,但我有种奇怪的欲望,这种街头小吃吧,吃过很多次,可是每次看到琳琅满目热腾腾的,我又忍不住点很多,每样都感觉想吃一口。

    今天有邬遇在,我的欲望终于能放开了。我点了六七样,说:“你能吃完吗?”

    他只抬了一下眼,竟像洞悉我心中所想,说:“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尽量扫空。”

    我心中有种满足的欢喜。

    后来,果然被我俩扫空了。

    我俩走出小店,沿着马路慢慢往回走。快中午了,太阳很大,我打起伞,说:“你要不要站过来点?”他说:“不用。”我端详了他一下,说:“你真的比一年前晒黑不少呢。”他说:“是吗,没什么不好。”

    我嘀咕道:“白点好看啊。”

    他说:“我是个小白脸的时候,也没见你喜欢。”

    马路上有种独特的空旷感,浮云在头顶飘,行人很少。我的心,像被人轻轻握住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而他也静默不语。我突然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却发觉这话绝对不能说出口。我是什么时候觉得这个男人耿直又爷们儿的?现在才发现,他哪里是好对付的角色,一句话能让你整个人都猝不及防,心神恍惚。你却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男人心,才是海底针。聪明而受伤的男人,原来更是。

第53章 谭皎八(4)

    我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如果朱叔昀存在,并且是一切的幕后主谋,我们要怎么找到他?”

    邬遇抬起头,看着前方,说:“谭皎,最远最远的那栋楼,白色的,楼顶上写的三行字。你能看清吗?”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我的眼睛虽然有1.5,却只能勉强辨认出第一行的楼宇招牌上,有个“大”字,有个“行”字,别的却看不清了,因为实在是太远了。第二行、第三行字更小,根本只能看到细细一道痕迹。

    我说:“什么大什么银行吧?”

    他笑了笑说:“东亚大通商业银行,第二行是一句话:诚信至上、精益求精。第三行是银行名字的英文翻译。”他念出一段英文。

    我觉得不可思议:“你的眼睛也太好了吧,佩服佩服。”我也想起上次在去小皓爷爷奶奶家的路上,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那些鸟。当时他怎么说的?好像说回头跟我解释。

    他说:“登上那艘船之前,我有150度轻度近视。”他盯着我,像是想看我的反应。我愣了一下,说:“然后呢?”

    他慢慢地说:“下船之后,眼睛就变这样了。我托朋友做过测试,现在的视力是6.0。”

    我牢牢盯着他的眼睛。那里头格外的黑,我一直觉得藏着秘密。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超乎寻常的能力。我感觉心中有一处,慢慢陷下去,陷进那个叫“滇美人”号的神秘陷阱里。

    我说:“6.0是什么概念?”

    他说:“我站在这里,你站在10000米外,只要你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就会看到。”

    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摇头:“医生也检查不出原因。但在我失去记忆的同时,视力就变好了。”

    我说:“跟那艘船有关?”

    他点头。

    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可想想那些鸟都能听懂人的号令了,我们俩还能分别精确地失去记忆,他拥有了一双超级眼睛,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靠。”我说,“你拥有这样一双眼睛,还修什么车啊,你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

    我想了想:“可以去参加中国奇人秀,你颜值又高,必定红遍全国,踏足娱乐圈,还怕没钱赚么?”

    “我没有那么无聊。”他说。

    我心想:难道我很无聊嘛?

    我俩已走到汽修店马路对面,他没再往前,点了根烟,靠在路边栏杆上,这儿有树荫,我站在他身边,用脚一下下提着地上的一堆小石子。

    踢了一会儿,发现他低头在看。我把脚收起来,说:“你看什么?”

    他抬起头,抽了口烟说:“没什么。”

    我:“哦。”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耳朵有点烫。

    这个要命的男人。聪明又有冷硬的壳,若是有哪个女人爱上他,该拿他怎么办?

    这时他说:“之前没跟你说眼睛的事,是怕吓着你,也怕你不信。其实上次看到那些鸟,我就有怀疑。既然都跟那艘船有关,如果我的眼睛,因为未知原因,变得异常。”他看着我,目光深邃:“那个人会不会也是因为那艘船的原因,才拥有控制那些鸟的能力?那些鸟认得我们,他又给你留过纸条——他到过那艘船上。换句话说,我们要找的真正的朱叔昀,到过那艘船上。”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这时的感受。

    他的话就像一道光,劈过我的脑子里。一些模糊画面突然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我在船舱闲逛;

    我观察一个又一个的人;

    一对母女;邬遇和邬妙从窗外走过;几个公司同事;一个阴郁的男人……他的脸也滑了过去。

    那是一对我以为的新婚夫妇。他们当时是背对着我站着的,我只看到大概的侧脸,所以昨天并没能立刻认出来。男的高挑,衣着考究。女的穿着新裙子。他们双手交握,戴着闪亮钻戒。只是当年订婚戒指那么新,昨天看到,却旧了不少。在他们的关系里,男人占主导地位,女人明显陷得更深。

    “我见过他……”我听到自己因情绪而沙哑的声音,“邬遇,我在船上,我见过他们。我知道真正的朱叔昀是谁了,可是……他和她……这简直……”

第54章 邬遇八(1)

    ————邬遇视觉————

    我骑摩托车带着谭皎,直奔朱家而去。

    路上,她给沈时雁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这小子估计在忙,不接我电话!”她有点气。

    我从后视镜中看着她瞪大的双眼,说:“那小子联系不上就算了,有我。”

    她:“嗯。”伸手轻轻抓住我腰间的衣服,有点矜持。

    我看着前方,说:“抓紧了。”加了油门,听到她轻吸口气,紧紧抱住我的腰,头也靠在我的背上。

    我不说话,迎着炽烈的阳光,一路向前。

    “邬遇,你什么时候学会摩托车的?也是这一年吗?”她问。

    “不是。高中时就会骑了。”我说,“那时家里没钱,不可能买,就骑同学的。”

    “哦。”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下次我也买个摩托车,学着骑骑。你能教我吗?”

    我静了静,说:“你车都开成那样,骑摩托车,是不是太超出你能力范围了?”

    “靠!”她一拳揍在我背上,“你嘲笑我!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我笑了,说:“只是说事实。”

    “我要下车!”她佯怒。

    我一个加速,她顿时怂了,手指抓得更紧,小声说:“你耍无赖。”

    我没说话,抓起她的一只手,往前又扯了扯,放在正心口,令她抱得更紧。刹那间我感觉到心脏滚烫而有力的跳动着。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我们到了朱家门外。

    我注意到,大白天,一楼二楼的窗帘全拉上了。车停在门口,里头隐有灯光。

    不太妙。

    我们上前敲门。

    没人应。

    我加大力量,敲得很响。若里面有人,他无法置之不理。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言远的声音传来:“谁啊?”

    我看一眼谭皎,她有些紧张的样子,我将她护到身后。

    门开了一半,言远露出脸。依然是那张端正的脸,现在看来,他高高的身材和偏细致的五官,似乎真的跟朱家人有些相似。

    他的脸色有些红,发梢也有汗。天气很热,他却穿了件黑色长袖衬衣和长裤,上面似有些深色污渍,但是看不清楚。看到我们,他眼中迅速闪过一些东西,然后立刻笑着说:“是你们。还没得及感谢你们对我们家的帮助,突然过来……有事?”

    我也微笑:“言先生,我们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你们。不知道方不方便谈一下?”

    言远静了静,说:“可以,你们说吧。”

    门始终半掩着,挡住屋里的情形。我上前一步,走上台阶,说:“我们想找朱老先生聊一聊。”

    言远笑了,说:“那可能不太方便。我岳父年纪大了,从警局回来很累,刚睡下。老人家真的很辛苦,要么你们明天再来?他醒了我会跟他说的。”

    我说:“没关系,我们不打扰他。找你二哥,朱仲凌也可以。”

    他的脸色微变,说:“不巧,我二哥和嫂子刚出去了。”

    我说:“那朱季蕊小姐呢?”

    他说:“她也出去了。”

    我俩都静了一会儿。他笑了,说:“邬先生,谭小姐,你们两位,很热心,很有正义感。真的非常感谢,改天我们全家一定会去拜访致谢的。如果没其他事,我也很累,那就不招待了。”

第55章 邬遇八(2)

    我还没说话,身后的女人含笑开口:“言先生,看你说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用一直把谢挂在嘴边。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嘛。不过我们这么热天专门跑过来,又没见着人,能不能让我们进去一下,讨口水喝呢。不会打扰你的,我们马上就走。”

    我笑笑,看着言远。

    谭皎这样柔软的说辞,是会让所有男人都为难。也难为言远了,硬是扛住了,摇摇头说:“这……实在不方便,家里乱糟糟的,我也打算洗澡睡了,谭小姐,你们还是回去吧。”说完他就要关门。我一把按住门。谭皎抓住了我的后襟,大概是担心。

    门在中间,言远与我对视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阴郁锐利,不再复刚才的温和客气。

    就在这时。

    他的身后,屋内楼梯上,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连续的撞击滚动声,像是什么重物滚了下来。他神色一凛,趁他分神,我猛地推开门,推得他也倒退两步。然后我和谭皎就清晰看到,楼梯下,躺着的那个人,被绳索绑在一把椅子上的,不正是朱仲凌?他满头满脸的血,嘴里也被塞着毛巾,看到我们,发出“呜呜”的叫声,满眼惊恐哀求。

    这个屋子里,正在发生什么?

    而朱仲凌也算机警,敢破釜沉舟博一丝生机。

    说时迟那时快,我眼角余光瞥见一道亮光,朝我刺来。谭皎惊呼:“小心!”是言远手里掏出后腰的匕首,满目凶光。我侧身一把将谭皎推倒背后,但还是晚了半步,匕首擦着我的腰腹而过,带来割裂的痛。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嘴角露出冷笑,力气很大,身手也非常灵活,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小商人。我顿时意识到,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谭皎,报警!去叫人!”我吼道。

    言远眉目一紧,但我哪里会让他去对付谭皎,发了狠跟他缠斗住,我俩都移进了客厅里。

    谭皎的脚步声瞬间远了。我放了心。

    言远往后退了一步,眼睛发红,死死盯着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我全身戒备,静默不语。

    他不认识我。

    那些鸟认得,他却不认得。

    我说:“许子枫的那些鸟,是不是你给的?教他用的?”

    他愣了一下,笑了:“你连这个都知道?子枫跟你说的?为什么?”最后三个字问得森然又冰冷。

    然后他抬起手,吹了声异常清亮的口哨。

    被窗帘挡住的玻璃窗外,隐隐响起鸟扑棱翅膀的声音。他露出几分得意神色。

    我霍然明白过来。许子枫死时,坑底有人喊了句“他死了”此刻回想,似乎正是言远的声音,那群鸟就立刻飞走,不正是听他号令?

    我说:“去年6月,你是否搭乘了’滇美人号’?第一天之后的事,你是否完全不记得了?只是拥有了操纵群鸟的能力?”

    言远的脸色变得非常震惊,说:“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反应竟非常快,马上失声道:“你也在那艘船上?”

第56章 邬遇八(3)

    与此同时,鸟从窗帘的缝隙,不断飞进来,密密麻麻,逐渐成群。它们全悬停在言远身后,如同一对不断扩大的黑色翅膀。这一幕看起来,如此安静而惊悚。

    它们在等待他的号令,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心中捏了把冷汗。而我要的就是言远精神遭受冲击,尽量拖延时间。我点头说:“是的,我也在那艘船上。难道你不想知道,后来的那些天,在我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言远摇了摇头,说:“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下船之后,我拥有了这样的能力。有了它们,我就像有千里眼、顺风耳……就像拥有了一只出其不意的军队,我可以一点点地去听、去知道,当年我被丢弃的所有真相。也可以耐心的、完美地策划我的惩戒、我的复仇……”他脸色骤变,抬手指向我,刹那间右边的群鸟清啸出声。他说:“如果不是你们,子枫就不会死,他们现在都已经接受惩罚,品尝到悔恨的滋味,为他们流着朱家人那么肮脏自私的血!不过没有关系,我反正可以收尾。我杀他们,根本举手之劳。”

    话音未落,那些鸟已排成进攻队形,附着在他的手臂旁,那些黄褐色的眼睛,全都盯着我。我左右全无遮挡,握紧拳头。脑海中却突然想起在山上那回,谭皎用T恤绑住头,那可爱又勇敢的样子。一时间,心竟也沉静下来,无畏无惧。

    “那纸条呢?”我问,“留给谭皎的那张纸条?”我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

    他的神色平淡:“什么纸条?”笑了:“想拖延时间?不过我确实没有时间,再浪费在你身上。”他一挥手。

    我蓄势就要冲向他,不守反攻,才有可能拖住他,而不是被那些鸟拖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楼梯上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言远神色一凛,放下手,群鸟顿时全部同时落地,停在窗帘下的黑暗里。我们抬头望去,竟是朱季蕊,穿着条裙子,长发散乱,手腕上缠着一截没解开的绳索,嘴角和手上都有血。不知是怎么逃出来的。她站在楼梯上,望着言远,眼神悲痛绝望。

    言远也望着她。

    朱季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脚边的朱仲凌“呜呜”求救,她却像是完全没听到,扑到言远面前。她没有说话,只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抓住他的衣襟。

    言远的额头青筋暴出,面容也变得有些扭曲,喝道:“不想死就上楼去。”他抽出那把匕首,抵在朱季蕊的脖子上。可是朱季蕊不管不顾,拼命捶他的胸膛,哭道:“你不是人!不是人!是畜生!我们都订婚了!订婚了!”

    言远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我冲过去。一拳狠狠揍在他太阳穴,他躲闪不及,猝然倒地,脸上也流了血。我对朱季蕊吼道:“快跑!”朱季蕊踉跄爬起来,往门口去了。地上的言远怒意大盛,手一指,一群鸟蜂拥而上,拦住朱季蕊去路。朱季蕊吓得坐倒在地。我提起言远的胳膊反手一扭,他脸色骤变,竟也坚韧得很,一拳狠狠揍在我的腹部。我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另一群鸟已围过来,我抓起一把椅子砸向它们,透过密密麻麻鸟阵,却看到言远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那把匕首,走向朱仲凌。

第57章 邬遇八(4)

    我丢下椅子,低头想要俯冲过去。然而更多的鸟像是知道言远的心意,朝我袭来,宛如一张黑色大网,将我拦住。来不及了。

    言远提起朱仲凌的头,露出跟许子枫神似的,似喜似悲的笑。刀光划过朱仲凌的脖子,露出血光。

    “嘭”一声,门被人踢开,枪声同时响起。言远的表情有片刻迟滞,而后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洞。群鸟一下子收拢,围在他身侧。我满手满身已是鲜血,抬头望去,只见沈时雁脸如寒冰,持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就是谭皎。

    她跑向我,焦急地问:“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我握住她的手,说:“没事,都是皮外伤。”

    警察冲进来,救起朱家兄妹。沈时雁收了枪,给倒在地上的言远上了铐,然后迅速扶起他吼道:“马上叫救护车!他快不行了!”

    “哗啦”一声,群鸟从门窗纷纷而出,瞬间散尽。但它们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盘旋在屋顶,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警察们全都一脸惊讶,沈时雁抬头望着我们。

    他怀中的言远,也就是真正的朱叔昀,脸色苍白,眼睛半开半阖。

    一时间我竟感觉到宿命,无论真假朱叔昀,最后是同样的结局。

    我和谭皎走过去。

    朱叔昀抬眼望着我们,他的眼神在涣散,已是濒临死亡。

    突然间,他猛的睁大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恐惧的事,又像是精神突然受了刺激,他抬手指着我们:“你……你……怎么会?”话未说完,他的瞳仁已失去光泽,像是沉溺进某种幻象里,死死盯着,眼睛一动不动,手也慢慢垂落。

    我不顾警察的阻挠,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问:“你想说什么?你想起了什么?”

    可他眼中泛起的全是恐惧,他像是已听不到我的话,全身战栗着,痉挛着,猛然间双腿一蹬,眼球泛白,不动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我被警察拉开,慢慢站起来,谭皎扑进我怀里,失声问:“他死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吓成那个样子?”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也许……他死前精神崩溃了,看到的不是我们,而是心中的恐惧。”

    谭皎听得神色稍松,但仍心有余悸:“哦……”

    一切结束了。

    群鸟已经离开,奄奄一息的朱家众人都被救了出来。我和谭皎在警方的护送下,走出朱家。天已黑了,警灯环绕。我回头望去,只有朱叔昀还躺在地板上,眼睛还保持着因为惊恐而瞪圆的样子。谭皎也想回头,被我发现,按住她的脑袋又转了回去。

    ……

    直至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朱叔昀临死前惊恐崩溃的真正原因。

    因为从那艘船上下来的一部分人,那一部分获得超乎寻常能力的人,只有在死亡那一瞬间,时间停止或可以说从此永恒的一瞬间,才会想起那天之后,在船上发生的所有事。

    我和谭皎也一样。

第58章 谭皎九(1)

    ————谭皎视角————

    我做了个梦。

    梦中,又看到了言远,也就是朱叔昀。他趴在我的床头,拼命扯我的腿,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抬头一看,却发现他变成了鬼,青面獠牙,五指利爪。

    “啊——”我一声尖叫,吓得睁开眼,满身大汗看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

    卧槽。

    我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我向来胆大,但朱叔昀死前的那些疯话,简直就跟死蚊子似的,萦绕在心间,总让我莫名不安。

    朱家的案子总算是结了,我们邬遇几番进警局“协助调查”,现在警察也不会找我们了。不过我要是沈时雁,心里也会觉得古怪,因为这个案子的几个关键时刻,我和邬遇都抢在警察前头,牵制住罪犯。

    沈时雁应该给我送面锦旗,上书:神机妙算女英雄。

    我边刷牙边想,不过,沈时雁这帮刑警还是挺厉害的,那天我刚从朱家跑出来没多远,正打110,就看到他们的警车从远处呼啸而来。原来他们仔细推敲前一晚的口供证据后,推断出朱家有内奸,许子枫有帮凶。尽管超出伦理底线难以接受,他们还是追查出言远以前的经历,非常可疑。最后验证了DNA,发现他竟然就是朱叔昀。于是立刻前往朱家抓人,但还是晚了一步。

    穿戴整齐,我趴在阳台上,望着远方想,案子完了也就完了。我失去的那一年多的记忆,还有那张无头无尾的纸条,依然没有头绪。那个人也再也没有讯息。

    其实找不回记忆,对我也没多大影响。

    可我跟邬遇,现在算什么呢?

    他对我,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对我依然有自船上第一天伊始的好感,还只是因为我俩同命相连,所以颇为照顾?毕竟他看到路上一个被抢的孩子,看到那么自私的朱家人受难,都会拼命去救。

    当初我觉得颇为自私自我的凤凰男,现在被命运磨练成了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我把脸埋在手臂里,还有,我要喜欢上一个汽车修理工吗?虽然他提着扳手穿着背心身上还有机油味的样子,帅得要死。可他现在走了这样一条人生的路,我跟他今后如果好了,生活习惯、长久常处啥的,不知道和不和谐。

    ……我到底在想什么?

    从手臂的缝隙里,我望见小区外,层层楼宇中,是他们修理店所在的那条街。甚至可以看见他们的蓝色屋顶。我趴在那儿,望了一会儿又一会儿。直至手机铃声响起。

    壮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定:“推言之神,恭喜破案。”

    我说:“切,小意思。”

    壮鱼说:“我真没想到,你们能玩那么大,直入狼窟,手擒变态弟弟。靠,人性啊人性,现实比你书中写的人性更残忍。”

    “是啊。”我说,“从二十五年前,朱父故意消极寻找被拐卖的蠢儿子开始。其实儿子哪里是蠢,只是语言和沟通能力发育得慢一些,你要知道如果是自闭症,智力甚至可能比普通人更高。这爱恨之果啊,就种下了。”

第59章 谭皎九(2)

    我接着说道:“朱仲昀接受过盗窃集团的地狱训练,也流浪过,逃亡过。但是他一直想找回家。直至十岁时,朱父躲瘟疫似地躲着这个可能是自己三子的流浪儿。从此之后,他活着的目的,就变成了复仇。在小时候发育迟缓的表面下,他其实很聪明,也很自我。他闯出了自己的一番事业,然后以一个金龟婿的身份回来,和自己的妹妹订婚。而许子枫原来却是个正常人,在盗窃集团和长期乞讨生涯里,因为被殴打,损伤了智力。他或许是言远最好的朋友和伙伴,而言远也利用朋友,导演了一出让朱家人魂飞魄散的戏——这远比他直接杀掉他们,解气多了。他让当年的拐卖案重演,让自己的父兄面临选择,让他们直面自己灵魂的卑劣。最后,他迫不得已,自己上场,在从警局回家后,就下药令他们全部昏迷,然后囚禁折磨,准备一个个杀死。如果不是我们和沈时雁赶到,他这报仇之旅,也算是圆满了。”

    壮鱼一直安静听着,叹了口气说:“好极致的BT。”

    我如实相告:“那言远这个BT程度,远远还算不上极致。要我发点更劲爆资料给你吗?”

    壮鱼斩钉截铁:“不要!”

    说来有趣,我俩虽为基友,可在写作一事上,却是南辕北辙。我一听到那些科幻概念就头痛要跳脚,而她天不怕地不怕,牛鬼蛇神都不怕,却偏偏怕那些血淋淋的案件。看一点就会吓得睡不着觉。

    所以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晚上一起吃饭?”她说,“让我安抚一下你那劫后余生的颤抖灵魂?”

    我刚想说好,突然间手机“滴”一声进了短信。神差鬼使的,我有了某种预感,说:“等一下,你别挂。”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是邬遇发来的:

    “醒了吗?找时间再聊聊,理一下头绪。”

    我果断拿起电话:“鱼,我晚上有事,改天啊。”

    壮鱼轻笑了一下:“大忙人,最近又不写书,又是宅女没朋友,你有什么事?”

    我淡淡地说:“你这种黄毛丫头,是不会懂的。”

    “去见修理工?”她问。

    我心中涌起淡淡的喜意:“嗯。”

    “啧……”她说,“是不是快被拿下了,我瞧他看你的眼神,就跟狼看着小羊羔似的。男人啊,就得多吊吊他胃口,你的御姐心呢?”

    我静了静,压抑住心中淡淡的喜悦,淡淡地问:“你注意他的眼神了?真的像狼想把我吃下去?”

    壮鱼:“我靠!老子不想再听你秀了!”

    “哦,那挂了。”

    “等一下!”壮鱼顿了顿,“那你跟那个木头刑警沈时雁,彻底没可能了?”

    我反应了两秒钟,好想捶栏杆大笑,努力忍住,淡淡地说:“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一万个不可能。他现在跟谁好都跟我没关系。”

    壮鱼语气也特别平淡地“哦”了一声。

    然后我们特别默契地各自心情愉快地挂了电话。

    我想象了一下将来沈时雁成为我妹夫,被壮鱼呼来喝去任劳任怨还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画面,居然感觉也不错。

第60章 谭皎九(3)

    我拿起手机,回复:“好。”

    邬遇很快回复:“那晚点我来接你。”

    我想了想,说:“晚上我请你吃饭,你都请我好几回了。”

    他回了个“行。”

    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这算是我和邬遇的第一次约会么?弥补在船上未完的那一次。

    我跑到衣柜前,翻了半天,最后目光落在那几条小短裙上。我想起有好几次我穿得清凉一点时,邬遇看着我的眼光。

    那是壮鱼说的,想把我吃下去的眼神吗?

    心跳得好不安稳。我拿出条深蓝色的小短裙和一件T恤。还要去理发店洗个头,最近老子风里来雨里去,腥风血雨,陪着他跟个汉子似的,一点都不亮丽。再穿双凉鞋,性感露骨点那种。

    还要定间餐厅。不能太高档了,那不是强调我现在和他的距离么?可苍蝇馆子也不适合约会。我得好好琢磨下。还有什么?

    我想起他每次那仿佛要埋进尘埃里的眼神,看不透的浓郁眼神。还有很多时候,他疏离清冷的表情。我曾想问过他,他却说:那就不要问了。

    可是我想要知道,跟他有关的事。

    一颗原本雀跃的心,渐渐变得沉静。以前我只是搜索过邬遇的信息,一无所获。

    我坐到电脑前,输入一个名字:

    邬妙。

    ——

    暮色刚刚蔓延的时分,邬遇在楼下等我。一人一车,一支烟。我走近了发现,他也换了件干净T恤和牛仔裤,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头上的绷带拆了,只贴了块纱布。

    看到我来,他熄了烟,把挂在摩托车旁的头盔递给我。

    我说:“不想戴,好闷好热。”

    他于是又把头盔挂回去,目光在我身上一扫。我故作不在意,可裸在外面的腿,顿时觉得有点热。

    他跨上摩托,我按着裙子也坐上去,熟门熟路地扶着他的腰。他竟躲了一下,我看着他T恤下隐隐露出的纱布,反应过来,改为抓住他的背。

    是那天朱仲昀划的刀伤。

    “好些没?”我问。

    “好多了。”他说,“去哪里吃饭?”

    我把手机上早就查好的地址拿给他看。他的记性真好,只扫了一眼,点头:“我知道在哪儿了。”

    这一次,他的摩托骑得很稳也很慢,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到了餐厅门口。是家不大的门脸,也有些年头,但是里面很大,搭了很多间小棚子。既接地气又有私密空间,我为我的机智选择感到自豪。

    我们挑了间小棚子坐下。棚子是竹子搭的,清凉又别致。门口悬着扎染布,跟外边隔绝开。桌椅都是藤编的,摸着水润乌亮。我拿起手机说:“我团个两人餐啊。”

    邬遇点头。

    头顶悠悠的一盏灯下,他那双眼显得越发的黑。黑发黑眸黑衣的硬朗男人,帅得真他妈迷离深刻。

    等上菜的时候,我说:“身上伤口怎么样,让我看看?”

    我发誓自己说这话时,真没有别的念头。但他看我一眼,说:“你要看?”

    这夜晚这样静美,让我的心也变得很静。是那种明明应该很乱,却又偏偏静下来那种。

    “嗯。”

    “过来。”他说。

第61章 谭皎九(4)

    四人桌,我和他之间本来隔了个位置。我二话不说坐过去,他把T恤掀起一截,露出腰腹。

    首先撞入我眼帘的,就是那几块整齐的腹肌。古铜色,精瘦,坐着更显紧绷。

    伤在腹部,伤口延伸到腰侧。好在伤得不深,只是还缠着纱布。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好了看完了。”

    他放下T恤,也喝了口水。

    我觉得我们俩好像都有点不好意思。

    “你现在是满身的伤啊。”我感叹道。

    邬遇说:“那两个都受过职业训练,我打不过。”

    “但是你阻止了他们两个人杀人。”我立刻说。

    邬遇说:“是你和我一起阻止的。”

    天已全黑下来,灯光更加幽幽。我的心中突然变得有些甜。我能感觉到自己隐隐期待着今晚能发生些什么。可这期待,又让我愈发不安。

    他今晚也显得格外沉默。有好几次我们俩目光对上,都没有说话。

    饭菜一起端上来了。我点的是一份傣族手抓饭,用竹篓乘着,米饭在中央,旁边是八色荤素菜。我俩戴着手套吃了起来。

    渐渐的,就被我俩干掉大半。一不小心,我咬到颗小辣椒,辣得脸都热了,丢了手套一个劲儿地找水:“水、水、水!”哪知邬遇提起壶一倒,水壶空了。我大喊一声:“服务员,添水!”服务员掀开帘子进来,拎着水壶走了。我低头满桌看有什么可以解辣的东西,冷不丁邬遇在旁边问:“很辣?”

    我捣蒜似地点头,感觉眼泪都要辣出来了。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筷子也早就放下了。他俯身过来,手按住我的脑袋,吻了下来。

    我的呼吸停止了。他的脸靠的好近,那令我熟悉又令我慌乱的气息。他闭着眼睛,嘴轻轻吮吸着我的。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没有看我,坐了回去。

    帘子在这时掀开,服务员把水送进来。

    等服务员走了,我吃了口饭,整个人仿佛才清醒过来,慢慢回到现实里,我说:“你什么意思?”

    邬遇不说话。他竟然不说话。他妈的吻了居然不说话。

    我感觉心跳得好潦草,乱乱地就像已找不到节拍。我也安静了一会儿,说,“这个烤肉味道不错,试试。”

    他却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站起来说:“我出去抽会儿烟。”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掀开帘子出去。透过被风微微扬起的蓝帘,我看到他站在对面的屋檐下,一动不动。寂寞又沉默的样子。

    忽然间我的情绪就被某种心疼的感觉取代。我心想搞什么鬼,明明是他吻我,吻完了他却跑出去抽烟了。是要冷静一下,还是害羞,还是后悔了呢?

    我决定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避免没面子。

    可是嘴唇上的感觉,太特别了,那是他的气息。一个奇怪的念头涌进脑海:从此之后,我都没法当成,他对我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了一会儿,他进来了。我已经恢复镇定,说:“我已经网上买单了,别跟我抢。”

    他说:“好。”

    我俩看了彼此一眼,然后他移开目光,我也移开。

    他说:“那我送你回去?”

    我说:“行。”

第62章 谭皎九(5)

    他刚要起身站起来,我忍不住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霍然转头看着我。我觉得心中的火都要烧到喉咙口了,还有点莫名的委屈,眼眶有点热。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吻过就不算数吗?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喜欢你,又不是我亲你……”

    他的眼中像也燃起同样的火,黑色的火。

    我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他抱住我,将我扣在怀里,这次吻得狠多了。他的舌头伸了进去,真的像壮鱼说的,像只狼,要把我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可我为什么忽然想哭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的手在我后背,轻轻摩挲着,带着某种柔情。他吻得我喘不过气来,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抱到大腿上,手也被他捉住,反复地吻。

    直至服务员掀开帘子,他才放开我。我一下子从他腿上弹起来,可他依然抓着我的手不放,抬头就这么望着我,眼睛有点红。

    服务员很尴尬地笑着走了,我的手被他牢牢拉着,说:“这又是什么意思?”

    “谭皎。”他说,“我喜欢你,这就是我心里想的。你也很清楚,我根本掩饰不住。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觉得可爱,觉得是我心中想要的女孩的样子。但是,我没办法开口,要你和我在一起。未来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什么都无法允诺给你,我也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没有做完。我甚至可能……不会在大离停留太久。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我不能耽误你。”

    我听得又喜又怕,听到后头心惶惶地往下沉,可又有几分不死心,勉强维持并不在意的样子,说:“你说必须要做的事,是邬妙的案子吗?”

    邬遇松开了我的手,摸了几下才摸出烟,低头含着点燃,猛抽几口,不说话。

    之前我只在网上搜索过邬遇,所以没发现什么。可现在,我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把这个天之骄子,彻底从云端击下,击成现在遍染烟火泥土的安静模样。

    “我看过网上的消息了。”我说,“是在大概一年前,也就是我们下船后一个月。邬妙遇到的……是个连环杀手,并且非常残忍变态。她是他杀死的第五个目标。”我顿了顿,有点难以述说:“一个月后,你的妈妈,因为悲伤过度,意外坠水过世。也就是那么短短的时间,你失去了所有。”

    “谭皎,别说了。”他说,“都过去了。”

    原来,原来那伤口还深深在他心中,根本从来不曾痊愈过。

    “你放弃了原来的工作、身份、前途,这一年来就是在寻找凶手?”我的眼泪慢慢溢出来,“可是没有关系,我理解啊。我可以陪你一起找凶手。你如果离开大离,我也可以等你。”

    “你理解不了的。”他平平缓缓地说,“这种事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我说不出话来。我红了眼睛,他是否也红了?

第63章 谭皎九(6)

    “所以我们俩,就这么算了?”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说。

    邬遇看着我,那是一种非常坚定也非常深刻的眼神。他说:“船上的秘密,还没查清。我总觉得还会有事发生。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不会让你遭遇任何不测。”

    我吸了吸鼻子,说:“这是因为你现在就是个正直无私的人,所以要像保护那些孩子那样,保护我吗?”

    他静了静,低声慢慢地说:“不,是因为爱情。”

    我呆了呆,眼泪一下子不争气地掉下来,可他依然是那幅沉静如水的模样。就像他说的,这样的他,将永远没有尽头,没有尽头。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不能这样,你以为你是谁?你因为爱情要保护我,但是你不敢和我在一起!你怕连累我,怕失去我!我不接受!要不今后就别见面了!我自己将来如果有厄运,我自己承受!绝不再要你管!”

    他反手重重握住我的,嘴唇动了好几下,我多盼望他再压抑不住心里话,就像刚才那样。可是他目光一敛,最终低声吼道:“和你在一起?他如果连你也盯上怎么办!”

    我一下子愣住了。

    此刻的他,竟令我觉得像头困兽。我终于见着他是真真正正红了双眼,他用一种非常冷酷决绝的表情看着我,说:“我一直,自以为聪明。邬妙出事后,我发誓一定要抓住他……可是一年过去了,我找遍了大江南北,找遍了任何可能有他痕迹的地方。我甚至还有了双超乎常人的眼睛,可依然一无所获。他是真正的犯罪高手,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性。我也能感觉到,他一定察觉到了,我一直在追着他……所以,如果他发现了你怎么办?你和邬妙……”他的手停在离我脸颊一寸远的地方,“和那些受害者,这么相似。”

    “谭皎,去过你的生活。大作家,开开心心,安安稳稳。”他说,“我今天来之前,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想过了,我想得一夜没睡着。人生有很多事无能为力,很多事无从预见。你不能掉进我这个坑里,听话,我会看着你。”

    ——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真的很不争气。

    半夜时,我爬起来,望着天上一轮皎洁圆月,心想其实我从来不知道爱情真正的模样。

    是甜蜜圆满吗?现在我知道,肯定不是了。

    那是残缺地求而不得吗?不,我怎么能够就这么放弃。

    我坐起来茫茫然翻着日历,计算时间,发现从我们重逢到今日,恰好过去十五天,半个月的时间。

    才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就放不下了呢?哪怕他都已经拒绝了我,心里怎么还有一丝念头,不舍得放弃呢?

    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了。

    我只知道,现在当我回想,这半个月来,每一寸时光,每一分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那看似寻常,想起来却肝肠滚烫的时分,它都是爱情。

    我一头掉进邬遇这个深坑里了。可他,却不舍得跟我在一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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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遇皎月介绍:
她就像个小太阳,
而我是躺在太阳下的旅人。
因她照耀,终于抬头哭了。
——
硬汉汽车修理工VS二萌女作家的爱情故事。乌云遇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云遇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云遇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