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家传之宝
万万没想到,一个普通的西汉小贵族墓坑中,居然会发现一把来自秦帝国的顶级青铜剑。
要知道,哪怕是在秦国最巅峰的时期,这种能够用上铬盐氧化保护技术的青铜剑,也是极少数的。
秦始皇陵出土的青铜武器,目前总数已经超过2000枚。
可是其中只有9把剑保存相对完好,其余的戈、长剑、长铩等等都已经腐朽不堪。
而九把保存相对完好的青铜剑里,也就只有五六把是镀上了一层含铬氧化物保护层的。
剩下的几把是因为埋在地下的时候密封性好,再加上总总巧合,才没有腐朽。
由此可见,铬盐氧化保护技术在秦国肯定不是一个可以普及的技术。
也许是某位超越了时代局限的铸剑巨匠,无意之中研究出来的超前技术。
甚至可能都不具备复制性,也就做了那么一批的剑,之后就再没有做成功过了。
不然要是秦国真掌握了这种技术,作为一个好战而又善战的国家,怎么可能只做几把当做秦始皇的陪葬玩物,而不是批量制造给军队使用。
不用考虑和担心什么成本不成本的问题。
只要能做到批量制作,成本再大也可以用于给最精锐的部队,乃至于赏赐给高级将领使用,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事实上这种含铬氧化物保护层的青铜剑,只在秦始皇陵里出土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其身影了。
所以,孔建文在剧烈的兴奋了一阵后,又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这把剑是不是那种特别的秦制铜剑,还不好说,也许不锈只是因为一直泡在地下水里,缺少氧化过程。”
“具体情况还是要尽快联系相关检验部门,送去实验室进行详细检查才清楚这把剑不锈的真正原因。”
孔建文嘴上说的保守,但是脸上却难掩笑意,一张老脸笑的满是皱子。
不管这是不是秦始皇陵出土的那种秦剑,它肯定是一把两千年不锈的稀世之宝没跑了!
就算这把剑没有名气,无法做到像越王勾践剑那样,成为镇国之宝。
但是光两千年不锈的这一事实,就够科研人员研究的了。
陈翰可惜的摇了摇头:“哎,就是可惜,剑身没有铭文,要是有铭文的话,研究价值就更高了。”
越王勾践剑之所以是国宝,就是因为在剑身上,有这么一行铭文。
“越王鸠(勾)浅(践)自作用剑。”
就是这一句话,让这把剑从一把单纯的两千五百年不锈宝剑,变成了“天下第一剑”!
甚至一度藏而不展,被保护的严严实实,被奉为国宝中的国宝。
“说起来也巧,越王勾践剑也是在荆州出土的,楚地多宝剑啊!”庄云鹏也有些感叹的附和道。
一听两个小家伙居然还感到遗憾,孔建文哭笑不得:“你们这野心不是一般的大啊!”
“就一个西汉小贵族的墓,能有这么一把不锈宝剑都足够让人惊讶了,还指望带铭文?”
“小伙子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这把剑上没有铭文,在孔建文看来反而倒是正常的。
如果这是一把墓主人自己找人铸造的剑,那还有可能在剑身留下一些铭文。
比如“某某自作用剑”,相当于是给这把剑烙上自己的烙印。
但是这既然是一把秦制铜剑,而且是被一个小贵族收藏的,那就不太可能会带有铭文了。
倒不是秦剑不刻铭文。
只是那种刻了铭文的秦剑,显然不是这位墓主人能够染指的。
秦朝距离汉宣帝时期,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从秦朝流传下来,带铭文的宝剑在那个时候肯定已经很稀少了,在当时都是稀世之宝。
那是只有大贵族才能收藏把玩到的文物。
一个一棺一椁的小贵族,接触不到的。
“估计这把秦制铜剑,应该是这位墓主人家传的。”
孔建文推了推眼镜,又开始了他的推理。
“可能这位墓主人祖上曾经是秦国的某个小将领,后来又跟随刘邦建立了汉朝,成为了汉朝的一位中小贵族。”
“这把剑就是这位家族开创之人的佩剑,他去世后,这把剑被当做家族信物代代相传。”
“直到传到了墓主人这一世,这位墓主人因为什么急性病或者意外,早亡了,他们家族也因此绝嗣了,所以这把宝剑也跟随墓主人下葬。”
孔建文可不是乱猜,他的猜测是有凭有据的。
西汉是一个比较注重于武功的朝代,西汉的贵族阶级,可以说全都是军功阶级。
不管是开国勋贵,还是后来的武帝勋贵,都是凭借军功成为贵族的。
在西汉,军功集团一直都是一股左右西汉朝堂和政治的庞大集团。
要不怎么说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呢。
汉朝的贵族,都是非常尚武的,上马能领军,下马能治民。
这个传统甚至延续到了东汉末年,汉末的各路诸侯也都是领军治民一起抓的好手。
所以在西汉,贵族们以一些武器作为传家之宝,是很能理解的事情。
告诫后人不忘勇武,不忘武功嘛!
不算军功集团的满清八旗子弟们,在八国联军进BJ的时候,都还能翻出自家祖宗跟着多尔衮入关时的武器和铠甲,甚至当时用的火铳都还在。
更何况正儿八经的西汉贵族,能没有几件珍贵的武器传家?
再结合这把青铜局是秦制而非汉制,显然能保存到汉宣帝时期,除了传家之宝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而且传家之宝出现在墓葬里也很合理。
这位墓主人一看就是暴毙而亡的,而且应该是比较年轻。
那很有可能就是死得太突然了,还没来得及留下后代呢,结果就绝嗣了。
既然绝嗣了,那不把祖宗留下的传家之宝带到地下,还留给谁啊?
所以这把秦制的青铜剑,才能够出现在一位至少是汉宣帝时期之后死亡的西汉贵族墓里。
孔建文的推断一出,陈翰那叫一个怜悯啊。
这位墓主人是真惨。
英年早逝,家族绝嗣,死后妻子还没有与她合葬。
就这么独自一人带着代表了家族传承的宝剑,深埋入了地底。
一个延绵两百年的贵族家族,就此消亡。
第四十六章 司薄之印 (求追读!!)
“不对啊...”
拿着这把宝剑,孔建文又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把秦制铜剑,那按照秦国的律法规定,凡是国家铸造的兵器,必须要刻上官署和工匠的名字。”
秦国对武器制造是很严格的,要求每个工匠在制作武器时都留下属于自己的记号,这样哪个武器质量不行或者出了问题,就追责哪个工匠。
而且如果发现哪个武器没有刻上标记,那整个制造链的所有相关人员,都要受到“货一甲”的惩罚。
也就是罚相当于一套铠甲的金钱。
如果交不上,那就服劳役!
在两千年前的封建时代,这种精确到个人的责任制,有效的提高了秦国武器的质量,避免了偷工减料和粗制滥造的事情。
从秦始皇到秦二世,这套律法都是被严格执行了的。
秦始皇陵里出土的兵马俑陪葬武器,每一个都有刻上标记,从秦王政3年,到秦二世元年制造的悉数都有。
难不成M-105号墓出土的这把秦制铜剑,是非官方制作的?
但是非官方制作的,能如此精良?
孔建文再次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把剑。
这次,无比细心的他,终于在剑炳上,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
剑炳上大约一块3*3厘米的位置,有二次被打磨的痕迹,明显和四周其他区域的颜色有细微变化。
看到这,孔建文心里就有数了。
八成是原本在剑炳上是有刻一行“某某年寺工某某人”的标记。
只是秦灭汉兴,因为某些原因或者是避讳,这位墓主人的家族某代贵族,将剑炳上的秦工匠标记给磨去了。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够通过制作工匠刻上的标记,来分辨这把剑的具体制造年代了。
但是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秦国的存世时间很长,但是秦朝的国祚不长,二世而亡。
而且还有碳十四鉴定法,想要知道这把剑大概什么时候造出来的,也不难。
“嚯!”
“孔老师!还有握玉!”
突然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孔建文的沉思。
还在继续对棺内进行清理的苏飒和林雅,一脸兴奋的从积水中,又捧起了一物。
一块泛黄的长条圆柱形的玉石!
而且玉石上,还有单线条刻画出来的纹路,细细一看,似乎是刻了一只猪。
“喔,猪型的玉握啊!”杨翰颇为惊异的说道:“这也算是汉朝最常见的玉握类型了吧。”
古人认为死时不能空手而去,要握着财富和权力。
所以在新石器时代,下葬的先民通常都是将兽牙握在手中。
到商周时期,死者手中多握数枚贝币,因为贝代表了财富。
而到了汉代,下葬时通常就会给墓主人的手上握一只玉猪。
“猪”在汉代可不是什么贬义词,那个时候还没“笨猪”的说法呢。
传闻汉武帝刘彻小时候就叫刘彘来着,“彘”在汉代就是猪的意思。
不管传闻是真是假,但是能够有这么个传闻,至少说明猪在汉朝就不是一个贬义的字,不然不会编排到洪武帝头上。
事实上,在汉代猪是财富的象征。
玉猪也成为了汉代最流行的玉握。
“不止呢,这还有一个韘!”张健波也同样传来了捷报。
他也从水中捞出了一个小型的玉器,韘!
《说文·韦部》载:“韘,射决也。所以拘弦。以象骨。韦系,箸右巨指。”
韘,音通射,在商代便已经出现,是射手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用来扣住弓弦射杀猎物的工具。
最早出土的韘,是出土于商朝妇好墓。
到西汉时期,韘的发展已经很成熟了,而且还被赋予了权利的象征。
到近代,便是人们常说的扳指、玉扳指了。
张健波手上的这个韘不但样式精美,用的还是比较上等的玉。
哪怕放在水里泡了两千年,这块韘依旧晶莹剔透,带着温润暖意。
这明显要比墓主人那块都泛黄了的玉握,品质上乘好几倍。
陈翰有些唏嘘的说道:“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墓主人确实是已经家道中落了,也就舍得买一个好点的玉做个扳指了。”
“再大点的玉握,就用不起这么好的玉来制作了。”
除了那把青铜剑是家传之物。
这位墓主人的其他陪葬品,应该就都是他自己的东西了,包括墓室里的那些坛坛罐罐。
汉代毕竟是推崇厚葬,去世后通常都会将自己的东西带进坟墓里。
这位墓主人的父亲乃至祖辈应该是不太会给他留下多少玉器的,只会自己带进墓里。
而陈翰几人在棺内摸摸索索了半天,最终也就只找到了这么两件玉器。
一件是专门用于丧葬的玉握,一件应该是墓主人生前常用乃至唯一的玉器扳指。
稍显寒酸了些。
不过转念想想,M-105号墓的墓主人其实也就是一个小贵族而已,能有两件玉器陪葬,已经很不错了。
是之前从棺内找到了那把珍贵的青铜剑,从而提高了陈翰他们对墓主人随葬品的心理预期而已。
实际上这样的陪葬规格,才是符合墓主人身份的。
如果在棺内找到了七八件玉器,那才是不对劲的情况。
至此,这个棺椁的清理工作,也到了尾声。
孔建文凝视着基本已经将积水抽干了的棺内,可惜的啧啧了两声。
“两件玉器也不错了...”
“就是可惜,墓主人的尸骨已经被水解的差不多了,失去了研究价值。”
这位墓主人生前都已经腐烂了,甚至生蛆后才下葬的,本身尸体的保存情况就不佳。
再经过了两千年的地下水侵蚀,尸骨想要保存下来实在是有些难了。
甚至连稍微大点的完整骨骼都已经找不到了。
大家找了半天,也就找到了几颗牙齿,以及几块腿骨碎片。
不过,就在大家准备收拾收拾,重新将棺椁合上,准备结束这次清理工作时。
眼尖的陈翰,在棺内东南角的一片乌黑沉淀物里,似乎看到了一块只有一厘米大小的硬物。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一块墓主人残存的骨碎,便随意的伸手将其从沉淀物里抠了出来。
但是抠出来后,他才发现,这不是一块骨碎,而是一块小巧精美的印章!
陈翰连忙将印章上的淤泥擦拭干净。
一颗方形龟纽印章,便清晰的映入他眼帘。
龟四足立起,首上扬,尾下垂,龟背饰细纹,在印面,还阴刻着四字篆书。
由于这块印章实在是太小了,他凑近仔细辨别了一番后,才勉强认出了这四个大字。
“司薄之印”
第四十七章 此司薄非彼司薄
“出印章了?!”
“司薄之印?官印还是私印?”
“应该是私印吧?!”
本都要收拾收拾结束这次棺椁清理的众人,看到陈翰从棺内掏出了个印章后,立马全都围了上来,争先恐后的想要凑近看看这块印章。
对于汉墓来说,印章绝对是最为重要的一样文物,是可以确定墓主人身份的珍贵证据。
之前大家还在遗憾没有找到印章,准备明天再继续清理。
没想到这下给陈翰无意之间发现了。
离着他最近的庄云鹏,冲上来就从陈翰手上拿走了印章,放在眼前细细观看。
“司薄?”
“记得宫廷女官就有“司薄”的官名,这位墓主人是个女性?不可能吧!”
落后他一步的孔建文,没好气的就给他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
“司薄是隋唐的女官制度,这是汉墓!”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司簿,宫中女官名。
隋炀帝置为宫廷女官,二十四司之一,掌宫人名簿、廪赐。
隋朝时是从六品,唐朝正六品,之后至明朝都没有什么变化,一直都是皇帝后宫的女官之一。
不过,这个墓是西汉时期的墓啊!
怎么可能会有司薄的官职!
孔建文气愤的指着庄云鹏,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很显然,这是一枚私印!这枚印的主人名字叫做司薄!”
挨了骂的庄云鹏就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吧唧的,双手捧着印章送到了孔建文眼前,屁都不敢再放一声了。
他自己也对刚才那口不择言的话语感到有些丢人。
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苏飒和林雅她们,赶紧闭上了嘴。
实际上要不是庄云鹏说的快了一步,她们第一时间看到司薄时,联想到的也是官名的。
没办法,“司”这个字,在华夏古代有太浓郁的官老爷气息了。
不管是朝中六司,还是后宫二十四司,还是县衙门的各司,都是官职。
就算到了现代,国家机构里也各种有司部门。
谁第一时间会将“司”和姓名联系到一起啊。
不过孔建文已经没工夫管他们的想法了。
他拿着这块印章,仔细的辨别一番后,满意的说道:“嗯,这是一块典型的西汉中后期铜制私印,保存的还算完好。”
“印面阴刻着司薄之印四字,这“司薄”肯定就是墓主人了。”
“回去后翻一番地方县志和汉书,看看有没有这位墓主人的生平记载。”
庄云鹏很是狗腿的凑上前,讨好的问道:“老师,您是怎么确定这枚私印是西汉中后期的。”
“如何能比较准确的给西汉私印断代啊?”
孔建文不咸不淡的瞥了庄云鹏一眼,看在他是自己学生的份上,忍住了继续开骂的心思,转头又看向了找到了印章的陈翰。
“小陈啊,你知道如何给西汉私印断代吗?”
原本云淡风轻的陈翰,一脸莫名的挠了挠头,怎么这火还烧到自己身上了啊?
不过,获得了系统增加的考古学知识后,陈翰的知识面确实是扩展了很多,这个问题对他不算难。
“老师,给西汉私印断代,通常根据印文风格、钮式特征方来辨别。”
“笼统的可以分为三个时期。”
“刘邦立汉到刘彻灭南越的早期私印风格。”
“从刘彻元封年到王莽摄政的西汉中后期风格。”
“最后就是新莽时期的私印,从孺子婴居摄元年到刘秀建武元年前止。”
“西汉前期的私印数量较为稀少,质材多为铜玉,而且汉承秦制,袭秦章法构图。”
“刻文多是玉印用鸟虫书,铜印用经“隶变”后的小篆与蟠曲宛转的缪篆,且都仅见于西汉前期私印。”
“到西汉中期后,玉印数量锐减,铜印以压倒的数量优势占据主流,且成为了两汉私印的高峰时期。”
“现在存世的两汉私印,十有八九都是西汉中后期的。”
“西汉中后期私印普遍于姓名后加缀“印”“之印”“私印”“印信”等字,藉使印面凑成四字。”
“且字体也都以正体篆书为主,春秋战国时期的鸟虫书已经被淘汰。”
“至于新莽私印,又是承上启下,章法构图禀袭西汉中后期私印,钮式却又呈现出向东汉风格过渡的特征。”
陈翰只是刚刚抓着三种时期不同印文风格浅谈了几句后,孔建文就满意的点点头,打断了他:“不错,小陈在开棺之前,有专门用功钻研过啊!”
“很好,做考古就是要这样,时刻保持着对知识的巩固和摄取,要手不释卷,持之以恒!”
“不像某些人,学校里学的东西恐怕都忘的差不多了!”
孔建文冷冷的瞥了一眼庄云鹏,语气森冷的说道:“小庄,回去后将西汉私印断代方法和详解,抄三遍交给我!”
“之后我会检查,漏一个字,就多抄一遍!”
如何对西汉私印进行断代,肯定不是陈翰那么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他只是拿了各时期印文风格的差异稍微举了几个例子而已。
实际上还有很多方面,从钮式到印面构图再到刻文笔画风格等等,都可以用来判断私印的年代。
真要整理抄写出来,恐怕没几千字搞不定。
庄云鹏苦着一张脸应了下来,在心里大骂自己,就不该多嘴问!
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想要在导师面前表现一下积极而已,没想到拍马腿上了。
只是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了。
孔建文骂了两句后,就不再管他了,举起了这枚边长不过一厘米多点,宽可能都还没一厘米的印章,耐心的向其他人教学道:
“你们看,这枚印章的钮式,就是典型的薄边覆瓦形钮,且是一枚龟钮。”
“西汉中后期,薄边覆瓦形钮已取代环形鼻钮,成为中后期铜钮主流。”
“再加上印面于姓名后加缀“之印”二字,也符合西汉中后期私印的刻板制式。”
“西汉早期的私印,是不注重一定要凑齐四字的,单字印和双字印都很常见。”
“所以根据这两点,就能判断出这枚私印是西汉中后期制造的。”
陈翰他们连忙做出了一番焕然大悟的表情,又是点头,又是一副学到了的表情,立马让孔建文有了一种为人师表的成就感。
一下子,工作间内的气氛就又一片和谐了起来。
唯独只有庄云鹏哭丧着脸,欲哭无泪的。
“老师,能少抄一遍吗?”
第四十八章 168号墓
“边长1.5厘米,高0.7厘米,通高1.4厘米。”
“印章暂定名,司薄之印。”
随着林雅的纪录归档,这枚司薄之印,成为了M-105号墓葬的最后一样出土物。
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棺椁里里外外都被清理了一遍后,再没有发现其他的随葬品了。
只收获了一些腐烂的织物,以及一些墓主人的骨头碎片。
倒是第一天清理时发现的墓主人牙齿,被送到专业的检验机构鉴定后,得到了墓主人的死亡年龄。
这位墓主人确实和大家猜测的那样,非常年轻。
根据齿龄判断,这位墓主人的年龄在16-18岁,用英年早逝来形容都有点不太合适了。
不过根据墓坑的大小和形制判断,这位墓主人生前应该是已经结婚了,所以哪怕紧张施工,也挖了个双人墓出来。
就是他那位可能是刚迎娶的新娘,并没有为他守寡,后来应该是又改嫁了。
至此,陈翰和孔建文的所有猜测就基本上都对上了。
这位墓主人的身世应该是比较凄惨的。
作为西汉荆州贵族老司家的最后一位家主。
不但英年早逝,而且还没有留下后代,所以带着家传宝剑下葬。
更让人遗憾的是,陈翰他们接下来又大量的翻阅了荆州这边的历史文献,从西汉末年一直追溯到了汉武帝末年。
六个人足足翻了三天三夜,硬是没有找到任何和“司薄”有关的记载。
虽然华夏的历史记录,已经是全世界范围内最详细的了。
但是想要找寻到每一个墓主人的记载,也是不太现实的。
这位“司薄”去世的时候太年轻,本身可能也没有什么官职,虽然是小贵族,但是承袭的爵位估计也没多高。
如此一位人物,想要在史书上留名不太现实。
而且西汉时期还没有县志,想要弄清楚这样一位西汉时期小贵族的生平,太难了。
花了三天时间,没有找到任何资料后,陈翰他们很快就放弃了继续寻找墓主人生平的想法。
虽然两千年岁月之后,他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可至少还有一块印章,一把宝剑,替他证明,自己曾来过这个世界。
......
虽然放弃了研究这位墓主人的生平,但是该撰写的报告还是少不了的。
从整个发掘的过程,到每一个出土物的情况介绍,以及拍照取样,还有详细的研究数据……
“湖北荆州凤凰山105号汉墓发掘简报”
光是这份简报的撰写,就要花费陈翰他们不少功夫了。
陈翰他们这个小组埋头开始忙起了收尾的发掘简报纪录工作。
孔建文这位带队大佬可没工夫继续陪着他们。
随着凤凰山这边的汉墓群勘探工作越来越清晰后。
为了配合军方的基建工程,湖北考古所和社科院考古所的考古工作者们,开始了大规模的考古发掘工作。
凤凰山范围的整一片工地上,足足有十几个墓坑都处于正在发掘的状态。
并且后头还有十多个墓坑随时等待发掘。
根据和基建队的商讨确定,这次这座多达一百五十座墓以上的墓葬群,至少有三十五个墓葬,需要保护性发掘。
从荆州城内聘请来的挖掘工人足足有上百人,整个工地都是一副大干特干,热火朝天的景象。
孔建文自然也不能闲着。
在指导完陈翰他们开棺后,他便又立马投入了社科院考古所的其他墓葬发掘工作中。
在凤凰山的中部偏东南处,有三座紧邻并列的墓葬,分别被标记为167号墓、168号墓和169号墓。
其中,167号和169号都是两座比较小型的竖穴土坑墓,根据规模判断,应该也就只是个普通的小墓葬。
但是168号不同。
根据前期的探勘发现,这座墓虽然同为竖穴土坑墓,但是是带有墓道的!
而且墓口东西长超过六米,南北宽也超过了4.5米。
长六米,宽将近五米,这可不算是一个小墓坑了。
陈翰他们那个小组发掘的105号墓,墓主人已经是个小贵族了,但是墓坑大小也就长3.9米,宽1.9米!
而社科院考古所发现的168号墓,长度倒是没比105号墓长太多,但是宽度翻了足足两倍还有余。
墓坑更宽,这代表什么?
代表墓主人的棺椁很宽大,所以才需要这么宽的墓坑啊!
棺椁宽大,这就说明墓主人是用了多重套棺啊!
至少肯定要比105号墓的一棺一椁多,很有可能是一棺二椁,或者二棺一椁!
当然,再往上的四棺一椁或三棺两椁就不太可能了。
这是诸侯王和列侯的规格,墓口肯定得更大才对。
但是168号墓也已经非常有价值了!
这位墓主人肯定是一位西汉时期的中高级贵族!
上限是关内侯,下限也至少是二十等爵中的10等以上!
这样的人物,在西汉至少也是个县级领导人,甚至有可能是两千石级别的大官!
到这个层次,那就有可能青史留名了,没准在《汉书》中都有过他的纪录呢!
孔建文搞定了陈翰他们的开棺后,就立马又带领着社科院的其他人,着手开始进行168号墓的正式发掘工作。
这个墓可不简单。
第一步发掘就非常的麻烦。
因为墓坑的位置非常的深!
虽然在打探洞探查的时候,社科院的考古工作者在离地不到三米的深度,就发现了颜色不同的五色土。
但是当真正开始挖时,二十多个工人加上十来位考古工作者,挖完头三米后,发现在这十来厘米的五花土下方,还有一层青灰泥。
一开始,大家以为这层青灰泥没有多少,估计就是墓坑上的一层封土而已。
结果,一挖就挖了两米多深!
前后加起来,挖了五米深,都没挖到墓室!
陈翰他们都整理撰写完发掘简报,并且将其录入国家专门的数字化考古平台,完成了M-105号墓发掘的所有工作了。
168号墓这边,却还没挖到墓室!
于是陈翰他们小组,也被孔建文一起抓了苦力,安排到了168号墓参与发掘工作。
有了六个年轻力壮的生力军加入后,发掘进度再次加快了不少。
又是向下挖了两米多,总挖掘深度达到了7.5米时,夯土中开始出现了一些树叶、竹根、竹子筒。
当挖到的夯土,已经不再是又硬又粗的青灰泥,而是质地细腻的青膏泥时,所有人的期待感都提了起来。
这说明,终于是要挖到墓室了!
第四十九章 掀起你的椁盖板
“嚯,这墓埋的深啊!”
“光是墓坑的填土就有三种。”
“一层五花土,一层青灰泥,一层青膏泥。”
庄云鹏握着锄头插着腰,站在七米多深的坑底,气喘吁吁的吐槽着。
其实七八米的深度,才是汉代贵族墓坑的标准深度。
一般7-10米是西汉贵族的墓坑层,超过十米深的就是诸侯王们的墓坑深度,至于超过20米的,那就是皇帝的墓坑位置了。
像之前M-105号墓那样埋的那么浅的墓,反而是有些不正常的。
不过这也再次佐证了,那位名为司薄的墓主人,确实是草草下葬的,一切都准备的很仓猝。
“行了,这已经挖了七米多了,也到了第三层填土了,应该快能挖到墓室了。”
在一旁同样正卖力挖着填土的陈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凝视着填土里翻出来的树叶,很是惊奇的说道:“被埋在填土里的这些树叶和竹筒,保存的还挺完好啊。”
当墓室建造完成,并且墓主人下葬后,人们在回填的时候,有的时候会将一些地面上的树叶和草根之类的东西也一起填回坑内。
所以有的时候考古工作者们在发掘墓葬的时候,也会一并翻出一些埋在土里几千年的树叶和草根。
但是绝大部分,在挖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腐烂,甚至成为“干标本”了。
这都还是好的情况。
掉落的树叶埋进土里,一般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就会迅速的被分解,大自然的降解能力是非常强的。
但是这次从填土里挖出的树叶和竹子,保存情况却非常的好。
别说腐烂和分解了,甚至挖出来的时候,叶子都还是绿的,杆子也是绿的,简直就像是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新鲜树叶一样。
不过,当这些树叶被从填土里翻出,见到光后,立马就干燥枯黄了,然后迅速变成了黑色的,和碳块一样,而且整个过程快的很。
但是这样一幕景象,不但没有让随行的各位高级研究员们遗憾和可惜,反而更加激动了几分!
能有这种情况出现,说明这座墓的封闭情况非常好啊,这些封土内的树叶和竹子都长期处于了一个无氧的状态,所以才能一直在地底保持千年不腐!
那么,往好处想想,封土的封闭情况都这么好,那墓室中的情况岂不是更好?
那墓室中保存的随葬品,品相岂不是也会更加完好?!
怀着这样一个紧张期待的心情,大家伙手上的发掘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功夫也不负有心人。
再又往下挖了大约十来厘米厚的青膏泥土层后,终于,地底出现了几块硬板木的身影。
“停一下,停一下!”
一直在紧张观察挖掘情况的孔建文,连忙喊停了工人们的动作。
到了这一层,那可就不能再大力出奇迹了。
包括陈翰在内的十多位社科院考古所的专业人士们,拿着毛刷和小方铲,开始了细致的清理。
陈翰轻轻的刷开了附着在墓室上方的最后一层封土,立马一些泛黄发干的芦苇,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已经挖到椁盖板了!在盖板上还披了一层芦苇席,保存情况都还不错!”
西汉时期的墓葬,除了凿山开陵的皇帝和诸侯王们。
其他的贵族乃至百姓,大多都还是沿用从石器时代就使用的竖坑土穴墓。
这种墓葬方式,通常就是垂直向下挖出一个墓室,然后将棺椁和陪葬品放入墓室中,再在棺椁上盖上一层厚厚的盖板,封住墓室的顶,然后就可以回填封土了。
简单方便又快捷。
所以在发掘的时候,也相对简单,只要垂直向下挖,就直接能挖到墓室正上方的盖板。
不过,西汉时期的贵族墓已经更加讲究了,这座168号墓不只是有个墓坑,还有一条墓道供“施工人员”上下行走。
现在也刚好能给考古工作者们当落脚地。
清理出墓道后,这座墓的发掘就进入到最重要的环节了。
接下来只要将盖板掀起来,就能直接看到墓室内的情况了。
在确定了墓室的椁盖板位置后,孔建文也毫不含糊,立马就联系上了一辆停留在工地的小型起重机。
这玩意就是专门为开墓准备的。
一辆轮式起重机,在接到要求后,嘟嘟嘟的就开到了168号墓的发掘现场。
在等待起重机到来的时候,陈翰他们也没闲着,将整个椁盖板勘查了一番。
只是,勘查出来的结果,有点不太喜人。
棺椁之上,一共被盖了六块比较宽厚的木板,南北横列于椁室之上。
六块盖板之间,封闭的并不严密,有的接缝处较大,严密性很一般。
而严密性一般,就代表椁室并没有完全隔绝氧气。
那么,随着棺椁在地下的浮沉,就很有可能发生和M-105号墓一样的情况。
地下水渗透进椁室内!
一旦椁室内进了水,再加上密闭性不够严,那棺椁内的情况可就不会和大家期待的一样好了。
但是不管好坏,总是要开了之后才知道情况的。
等到起重机到来后,几捆大麻绳就被丢到了坑底,大家纷纷开始给盖板捆上麻绳,挂到了起重钩上。
一块又一块的椁盖板,被起重机缓慢而又稳定的拉了上去。
椁室也渐渐展现在了考古工作者们的眼前。
果不其然,最坏的猜测还是出现了。
椁室内充满了积水,甚至积水都已经淹没了内棺,肉眼能够看到的,就是一汪黑水。
“哎,这不是一个好情况啊。”李教授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有水就意味着有空气,怕是这次发掘的收获不会大了。”
本来大家是满怀期待地打开墓葬的外椁,结果看到的情况,却让人内心一沉。
为了挖通墓室,大家可是花了足足两个月的功夫,才清理完这将近八米深,横竖五米的土方。
结果看到的是一片汪洋黑水,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见此,陈翰虽然也有些失望,但是也鼓起劲打起道:“大家别急着灰心,椁室内进水了,棺内不一定也会进水。”
他们小组负责的M-105号墓,可是椁内和棺内全都进水了呢,不也找到了一把千年不锈的青铜剑嘛。
埋在土里的东西,在没有真的挖出来之前,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的。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了点。
孔建文也点点头,重整旗鼓道:“小陈说的没错,棺都还没见到呢,丧什么气!”
“准备准备,去找荆州所的同事们借几台抽水机来,先把椁室内的水抽干再说!”
第五十章 巴蜀之商,通达天下!
抽水,清理椁室。
熟悉的工作内容。
第二次上手的陈翰,明显更得心应手了不少。
随着抽水机的工作,椁室内的情况,也渐渐在考古工作者们眼前清晰了起来。
比起M-105号墓,这个M-168号墓,档次是真的高级了不少。
168号墓的椁室,由横梁与直板隔成了头箱、边箱和棺箱三个部分。
这里的头箱、边箱,可不是“放头颅的箱子”的意思,而是处于棺材上方,和棺材旁边的两块隔断区域。
就像是那种办公间里,被一扇扇单板隔开的工位一样。
棺箱和头箱之间,有一门二窗相通。
棺箱和边箱之间,也同样有二门四窗相同。
正是有这些相通的门窗在,所以椁室内的所有区域都积满了地下水。
不过看这椁室内的情况,也可以看得出来,在西汉时期,贵族们的椁室都是仿照生前居室打造的。
这几个被分割开的边箱,头箱,也可以看做是一间间浓缩的厢房。
而棺箱则是墓主人的“卧室”。
比起诸侯王和皇帝们直接在地下复刻出生前居住的宫殿。
没有厚实财力的贵族们,也只能在椁室里还原几分生前居住之景了。
一个独立的椁室,便是一套浓缩的“住宅”。
当然,这些隔间并非就真的只是摆设了。
墓主人的陪葬品,可都是放在头箱和边箱里的!
随着棺内的水位越来越低,隐隐约约间,大家已经可以看到棺内陪葬品的身影了。
近20位社科院考古所的考古工作者们,围在这东西长4.3米,南北宽3.1米的椁室四周,立马就投入了紧张的文物提取工作之中。
这座大椁室,可到处都是宝啊!
李教授带队,负责清理头箱,很快就从头箱里清理出了一些陪葬的奴婢木俑,以及车、船、马、牛、狗等模型的明器。
可以看得出来,头箱是专门用来放置殉葬物模型的。
而边箱,则由孔建文带着陈翰他们小组负责清理提取。
边箱的情况也挺复杂的,主要放置的是一些墓主人生前使用过的生活用具。
用漆、木、竹、陶、铜等材质制作的各种生活用具,以及和M-105墓室一样的陶仓、陶灶等生活用具的模型,大量的被整理出土。
光是漆器,就有至少一百六十件,包括一百件耳杯,二十六件盘子,六件漆盒,八个盂,四个壶,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单品。
比起所有随葬品加起来都只有三十多件的105号墓,这168号墓简直是大丰收。
“漆器都是木胎,里层涂的红漆,外层多为黑漆,并且在黑漆上用红、褐、金黄等色漆绘云气纹、云龙纹、鱼纹、豹纹和点纹等几何纹饰。”
陈翰捧着一个漆盘,简直惊艳的不行。
椁室内的漆器保存的都很完好,色彩艳丽如新,构思巧妙,线条流畅,纹饰精美!
有些漆器的器面上有细腻的针刻图案,有些漆器上有烙印文字,或者刻画文字。
总体来看,这批出土漆器全都堪称精品,没有多少漆脱落的现象,颜色也都还保持的很艳丽!
这也让陈翰他们对棺内的情况重新燃起了期待。
椁室内放置的随葬品,保存情况都还算很完好,那内棺的情况也不一定会差到哪里去!
细细观察着同伴们刚从椁室内“挖”出的漆器,陈翰很快就发现,大部分漆器的器身上,主要都刻画两种文字。
一种是用白粉书写的“仁”字,一种则大多都是用笔刀刻画或者直接烙印的“成市草”和“成市饱”。
“仁?成市草?成市饱?”
看到这些字迹时,陈翰立马陷入了沉思。
仁字的出现,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西汉的汉文帝。
汉文帝在西汉以孝治国的基础上,多添加了一个“仁”字,他的治国方针和国策便是以仁孝治国。
众所周知,一个国家,上头的政策是什么,那下头的官僚们就都会没事就在这方面表表忠心。
此为“上行下效”,从古至今不外乎如是也。
所以,发现这批漆器上都用白粉书写了“仁”字后,第一时间陈翰就联想到,是否这位168号墓的墓主人,是一位汉文帝时期的官僚?
所以他家的漆器上,才大量的书有“仁”字。
至于漆器上烙印的“成市草”和“成市饱”,倒是很容易理解。
战国晚期至汉代,官营漆器的生产比较繁荣。
而西汉时期,成都更是制作漆器的主要地点。
西汉文学家扬雄在《蜀都赋》中曾说:“雕镌釦器,百伎千工。”就是对成都漆器的工艺和生产规模的生动描述。
而现代的考古发现,也同样能和史料记载相互印证。
根据出土发现,蜀郡、广汉郡工官确以制造釦器为主。
所谓釦器,便是附加钮、环、鋬、足、铺首等金属构件的漆器,可以说是最高级的漆器。
成都做得了高级货,那肯定也做得了普通的漆器。
这批漆器上的“成市”,指的就是CD市府!
而“成市草”的“草”,在西汉通假“造”字,所以是成市造的意思。
至于“成市饱”中的“饱”字,则通假“漆+包”,多次上漆的这倒工序称为“饱”。
这批漆器上烙印了这两行字,说明这些漆器的产地便是CD市府所管辖的漆器手工业作坊。
由此,也可以看得出西汉时期的商业是非常发达的。
成都距离荆州直线距离将近一千公里,但是距离丝毫不影响两地的商业交流和互通。
光是这点发现,就足以让现代人对西汉时期的商业有更加清晰的认知与了解了。
陈翰连忙找上了孔建文,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告诉了他。
“不错,这确实是成都制造的意思。”
孔建文在详细的对比了多个漆器上的刻文后,认同的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发现。”
“史书中曾经记载,巴蜀地区从秦国时期,就有非常浓郁的商业文化,世出大商人。”
“秦始皇时期的巴寡妇清,后来的蜀中大商人卓氏、程郑等在史书上都赫赫有名。”
“《史记·货殖列传》曾经记载,巴蜀亦沃野,地饶卮、薑、丹砂、石、铜、铁、竹、木之器。南御滇僰、僰僮,西近笮马、旄牛。”
“汉初之时,巴蜀的丝绸、漆器、竹木器等商品,大批销往长江中、下游各地,巴蜀生产的铁器,也大批倾销于滇、越等西南民族地区。”
“然后巴蜀商人再从滇、越地区购买僰奴和马、牛再贩卖回关中。”
“通过褒斜道等道路,巴蜀北与中原、关中进行贸易,又通过长江水路,商品东达三楚,通过贵州、广西地区,巴蜀特产甚至卖到南越国的首都番禺!”
“巴蜀的商人,可以说在汉朝通行天下,商通全国,凭借工商业赚取了无数财富。”
“巴蜀贸易鼎盛之时,大商人们富致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堪比人君!”
“这批漆器的出土,就是这段史书记载的一份有利佐证!”
第五十一章 它们既年轻又古老
西汉时期的蜀中商人有多牛?
史书上曾经留下的只言片语,便足够震撼世人。
《华阳国志》曾记载:“成都县本治赤里街,营广府舍,置盐、铁、市官并长、丞,修整里阓,市张列肆。其民工于市、易贾!”
西汉初年,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
但是蜀中的商人却“或窃出商贾,取其笮马、僰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
而到了西汉中期,出身成都的大商人兼高利贷主罗裒,訾至巨万!
罗裒去一趟京师,随身都要带数十百万钱!
且往来巴蜀数年间,就又赚了千余万钱!
罗裒甚至放贷都放到了列侯和诸侯王的头上,赊贷郡国,人莫敢欺!
拥有封国和封地的顶级大贵族,都没他有钱,都要找他借高利贷!
从西汉初年的卓氏、程郑氏,到西汉中后期的罗氏,都是《史记·西南夷列传》中记载的鼎鼎有名大商人!
哪怕到了东汉年间,广汉巨富折象家族,也是“有资财二亿,家僮八百人!”
终两汉之世,蜀中富商大贾经营的商品,种类众多,规模庞大,一度统治了国内市场。
西汉初年,蜀中大商人们主要经营盐铁之利和采铜铸钱之利。
等到汉武帝将盐铁官营并统一铸币后,蜀中商人们迅速转型,开始走向了大而广的路线。
酤酒业、酱园业、屠宰业、粮食业、薪炭业、造船业、竹木业、造车业、油漆业、铜器业、铁器业、牲畜业、高利贷、蔬菜水果业……
根据史书记载和后世统计。
当时蜀中商人经营的商业领域几乎涵盖了西汉人民的衣食住行!
上到贵族用度,下到百姓民生,无业不从!
巴蜀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
蜀地的“蜀布、蜀刀、枸酱、柑橘”是闻名国内外的四大特产!
甚至他们的商品还卖到了国外去!
蜀郡工官和广汉郡工官制造的精美漆器和釦器,多销往现在朝鲜境内的乐浪郡,并且被北方草原匈奴贵族所喜爱。
而私家商贾则往往铤而走险,常常沿南方丝绸之路进行边境贸易。
蜀布、丝绸、邛竹杖等“蜀物”被他们贩运到滇越(今东印度阿萨姆邦)和身毒(今印度)。
张骞出使西域时,在大夏国(即今阿富汗和中亚一带)时就曾经亲眼见到过蜀布、邛竹杖等蜀地商品。
询问了大夏本地人后,他才得知,这些蜀地商品,是通过身毒进入大夏国的。
由此可见,西汉时期蜀地工商业有多发达!
不只是卖!
同时蜀地的商人们也会从南亚诸国购入西方的真珠、琥珀、珊瑚等宝物,在国内市场出售,赚取数倍差价利润。
蜀中地区至此成为了西南的内外贸易枢纽中心,工商业发达至极!
而且蜀中的商人们不但独立开拓出了南方丝绸之路,而且还为整个东南亚地区带去了文明。
现在的东南亚国家能够成为儒家文化圈的一部分,这群蜀中商人出力最大!
在阅读这方面的历史文献记录的时候,陈翰虽然说也为两汉时期的蜀中商人那繁荣的工商业而惊叹。
但是缺少一些实际的感受,还是无法让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个年代的商业繁荣。
历史书太大了,装下了华夏上下5000年的历史。
在历史书上随手翻过一页,用笔划过的内容,就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站在时间长河上,俯瞰着史书中苍白干瘪的文字,很难让人感同身受,只能充当一个看客。
但是,当陈翰站在这长江中下游的荆州旁,亲手抚摸着这些来自蜀郡的漆器。
亲眼看着它们身上沉淀的岁月痕迹,感受着器身传来的彻骨冰凉。
这种真实感,让他有一种摸到了时代脉搏的感觉。
两千年前繁荣发达的蜀郡手工业,似乎穿越了时空,印刻在了他的眼前。
一群群身上穿着用麻织制作的粗衣,头上绑着汗巾的西汉工匠们。
在一个个小作坊内,有条不紊的将一块块木胚,经过多次工艺制造,最终做出了一个个外黑内红的精美木漆器。
这些堪称西汉漆工艺之巅的精美器物,再通过蜀中繁荣的商道,通行天下,北入草原,南抵身毒。
其中,有那么一批精美的漆器,乘坐着商船,从长江顺流而下,抵达荆州,并且被这位168号墓的墓主人买下。
这批精美的漆器想必非常受这位墓主人的喜爱,陪伴了他一生。
甚至直到去世后,都要一起带到地下,继续使用。
虽然不清楚,这位墓主人在地下的生活情况如何,但是这批被他一起带到地下的漆器,在掩埋了两千年之后,依旧还是保持着当年刚制造时的模样。
依旧精美,依旧艳丽,依旧夺目。
它之前离我们如此之远,现在却如此之近。
两千年前,它们的美独属于这位墓主人,被他奉若珍宝。
两千年后,它们美丽依旧,也依旧被现在的人奉若珍宝,但是却不再会独属于谁,而是将会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美,展现给这个世界。
当你的眼光静静地掠过它们,能够从它们身上清晰的看见历史流过,看到华夏文化的长河。
书籍中再细致的介绍和述说,也不及这亲眼看上一眼。
或许几年后,它们就将会出现在JZ市博物馆的某个独立展厅内,向两千年后的人们,讲述着自己身上的故事。
让这个时代的人,亲眼目睹一番两千年前的西汉艺术之美。
手上捧着一个漆木盒,陈翰的心中感慨不已。
它从被制造出来,再到辗转上千公里来到荆州,再到被埋在了地下百年、千年、两千年。
陈翰为它的精美和艳丽而惊叹,为它身上那充满历史厚重感的故事而沉醉。
没来由的,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此时正被他捧在手心观看的这个漆器,对他来说,是一件承载着时光的精美艺术品。
可是对这个漆器来说,此时陈翰这位观看者,或许也是一件被时光锁定瞬间的艺术品?
千百年后,这批漆器依旧能安静的躺在博物馆里,迎来送往。
经手过它的人,看过它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它既年轻又古老,不断见证着人类世界的变迁。
而那时的陈翰,却早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很难说,到底谁才是那个观看者,谁才是欣赏者。
第五十二章 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感慨归感慨,正事却是不能耽误的。
陈翰在短暂的胡思乱想了一下后,很快就又继续投入到了紧张的发掘工作之中。
这次新发掘的M-168号墓,陪葬品实在是太丰富了!
虽然和王陵肯定是不能比的,但是比起寻常的西汉墓葬,那绝对算的上是“厚葬”了。
陈翰他们负责清理的边箱,光是清理上层的漆器,估计就要花费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最先被清理出来的,是一个又一个漆木耳杯和盘子。
这两种器物被放在了边箱的最上层,而且数量非常多,杯子一共一百个,盘子二十六个。
“这估计是墓主人用来宴请宾客的用具吧?”
陈翰随意的拿起了一个已经清理好了的耳杯,细细观看。
耳杯,又称“羽觞”,其实就是一种酒杯。
耳杯的外形椭圆、浅腹、平底,两侧有半月形双耳,和现代的杯子样式差别还是比较大的。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现代的杯子都很深,耳杯则很浅,更像是一个盆子。
这是因为在古代,特别是战国到秦汉时期,脚高杯深的酒杯,叫做“爵”。
爵可以说是最早的酒器,只是这玩意在商周时期是礼器的一种,非诸侯和天子不可用。
就算到了西汉时期,爵也一样是至少列侯以上的贵族才能用的高规格礼器。
普通人和中小贵族,只能用浅腹的耳杯。
这是中华文化中礼的一环,绝对是不能逾越的。
比起“爵”,耳杯用起来实际上还更加方便一点。
随耳杯一起出土的,还有一些漆勺。
西汉贵族们饮酒时,便是先让侍女们用这些漆勺,将美酒酌入耳杯之中,然后再以双手执耳杯,一口饮下。
倒是也很爽快舒坦。
就在陈翰为这些清理出来的耳杯做保护措施的时候。
正在他旁边,继续从棺椁内提取漆器的苏飒,突然惊呼道:
“陈师弟,你看!”
“这两个耳杯明显比其他的更加精美啊!”
陈翰闻声看了过去。
只见苏飒正利用水的浮力,以及借助托盘的力量,小心翼翼的将两个叠放在一起的漆木耳杯缓缓托起。
随着她托起的动作,两个颜色非常艳丽好看的耳杯,缓缓从椁室的积水中显露了出来。
“咦,确实啊!”陈翰两步并作一步,唰的一下就凑上前去,双眼直愣愣的看着苏飒手上的托盘。
这两个耳杯确实有些特别!
虽然它们的形状和其他耳杯基本一致,大小也一样。
但是其他的耳杯大多都是简单的外黑内红的涂漆。
苏飒手上的这两个耳杯却在双耳及口沿内外,均用红漆绘上了一些几何纹饰。
而且内底还用红漆绘上了三只灵动的胖鱼,中间还有一个四叶纹点缀。
并且还用金色和黄色的漆够了出了鱼的外形和鱼鳞的花纹。
整个耳杯色彩和谐,形象逼真,栩栩如生。
和其他普通耳杯的差别,就像是一个纯白色瓷器,和一个画满彩绘的瓷器之间的差别一样明显。
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神了。
只是,当这两只耳杯从水中被捞出来后,接触到了空气,鲜艳的彩绘已经开始渐渐暗淡脱落了。
还好,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国内的漆器修复水平已经很高超了。
一点颜色氧化的问题,文物修复专家轻松就能解决的。
当然,为了防止出水漆器的进一步收缩、变形和开裂,陈翰与苏飒也顾不上继续欣赏了。
漆器本身其实是很难损坏的。
漆器在制作时,胎体经过反复多次的髹涂后,非常坚固耐用,理论上可以保证上万年不坏。
但是吧,话也不能说的太绝对。
俗话说的好,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这话指的就是漆器。
这次M-168号墓的漆器之所以大部分保存情况都很好,就是因为这些漆器长期都浸泡在水里,吸饱了水分。
但是出了水可就不一样了。
温度的不同,湿度的变化,都会使得这些吸满水的漆器开始脱水干燥。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都不用半年,可能几天就得开裂和变形了。
作为专业的考古工作者,陈翰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
对于怎么妥善保存各种出土物,陈翰在学校里早就学的一清二楚,大学实习期间也没少实践过,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发掘现场也早就准备好了大量的文物保护所需物品。
其实做法很简单。
陈翰走到墓道旁,从一个超大型的泡沫箱里,拿出了一些湿布和湿泡沫塑料,将这两个特别的三鱼耳杯包起来,然后再放入到一个装有些许纯净水的塑料袋内,就算大功告成了。
只要能继续为这些出土漆器保持一个湿度相对较高的环境,不让它们干燥起来,那就不至于会很快就损坏。
当然,如果发掘现场情况比较突然,没有提前准备好湿布,也可以直接随便找个桶,放满水后再将漆器浸入水中,也是一种保存方法。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效果也还挺好的。
至于之后,自然是将这些漆器送到荆州城内的文物修复机构,让那群天天坐办公室的文物修复人员进行专业的脱水干燥处理咯。
等脱水干燥完毕后,他们会再进行下一步的修复工作。
反正,这些事情都和陈翰这个干田野考古工作的没啥关系了。
它们社科院考古队的人,只管挖,不管修!
在塑料袋上贴上一张手写的【漆器-耳杯-101号】后,陈翰就将这对三鱼耳杯放入了泡沫箱里,也没更多的保护措施了。
出土文物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
它们出土的时候确实很脆弱易碎,需要小心翼翼的对待,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化为乌有。
但是你要说它们脆弱吧,它们被埋在地底数百上千年,历经风吹雨打水淹土埋却都还能保存了下来!
所以,有的时候,文物保护工作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且简单粗暴。
没有外界想象中的各种高科技设备,也不用什么高档的无氧无菌容器。
只需要给它们创造一个,和埋在土里时差不多的环境就行了。
它们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文物了,有些事情会自己克服的~
第五十三章 科普工作任重道远
“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晴时有风阴有时雨……”
考古工作是一件非常耗时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社科院考古所的大家,就已经来到了荆州三月有余。
时间,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2018年的12月底。
一般来说,考古工作都是集中在春夏秋三季的,冬天基本不会进行田野考古。
这是因为以前华夏考古刚起步的时候,在北方进行考古工作的情况比较多。
中原毕竟是华夏文明发源地嘛,遗址和墓葬都比较多。
而北方的冬天,土地都会上冻,而且还会有强降雪,很不适合进行考古工作,所以冬季不发掘。
但是荆州这边不一样。
荆州是在南方长江流域,虽然地理位置也比较靠近北方,但是12月的温度还在5°左右。
最冷要到来年的一月底,二月初的时候,气温才会下降到零下。
所以社科院考古所和湖北考古所的考古工作者们,为了赶进度,还在加紧进行凤凰山汉墓群的考古发掘工作。
喇家遗址的考古发掘工作,也已经进行了半年。
就在陈翰他们在天寒地冻的大冷天里,忙碌着清理168号墓椁室中的随葬品时。
远在青海的喇家遗址发掘项目,也终于做出了第一期的成果报告。
经过半个华夏的考古工作者们大半年的清理发掘,喇家遗址一期项目已经发掘了将近4000平方米。
其中,包括陈翰他们发现的四千年前的第一碗面条,还有那个埋葬了疑似部落首领的高级墓葬区,以及祭台区、居民区、制陶区和广场都发掘出了一大部分。
累计,共出土了各类陶、石器六千多件,玉器和半成品玉器近五百件!
一系列的考古发掘简报,还有关于喇家遗址毁灭原因的地质研究和考古现场考察报告,陆陆续续的都被发表在了国内考古学相关期刊之上。
《考古进行时》节目,还为此专门做了一期专题节目播出。
只是,当节目和成果报告被陆续在网络上发酵之后,产生的舆论却有些歪离了上头做科普工作的本意。
知乎、微博、豆瓣等主流的社交网站上,#喇家遗址#的词条,都在官方的引导下,登上了较为前排的热搜位置。
各类关于喇家遗址发掘成果的科普文章与视频,出现在词条下方,引发了热议。
可以看得出来,这应该是华夏考古圈有意识的在炒作热点。
在这个网络时代,你不炒作一些热点来吸引关注度,那就会被大众遗忘。
但是,让主导这次话题炒作的官方人员没有想到的是。
这次喇家遗址的发掘成果公布,不但没有唤起大众对考古学的热情,反而迎来了满天的吐槽和“辩论”!
和陈翰他们团队公布“喇家遗址面条”的研究成果时不同。
当时喇家小米面条的研究成果公布,是有整套小米面条复原流程的!
而且有出土实物佐证,铁证如山。
没有任何人能对华夏出土了世界最早的一碗面条而产生质疑。
所以当时话题爆了之后,舆论大多都是一面倒的欢呼和自豪。
但是这次喇家遗址的整体发掘成果公布,引发的讨论可就不是一般的激烈了。
“约四千年前的一处新石器时期遗址?而且是毁灭于地震和大洪水的?”
“都死了几千年的人了,还要被挖出来展览参观?还有没有人性了?”
“真是让古人死不安宁啊!”
“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祖宗被挖出来了,而且还是绝户的。”
“挖出了这么多尸体,上百具?这得多损阴德啊?”
“这不是在亵渎尸体吗?不,亵渎骸骨!”
“什么考古发掘啊,不过是官方盗墓罢了!”
“哎,这喇家部落真惨,躲过了四千多年的盗墓贼,最终也没躲过所谓的考古专家。”
“我靠,四千多平方米,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盗墓吗?”
大量的,也不知道是反串黑,还是真的非常无知的网友,出现在喇家遗址的相关报告新闻下方,大肆的批评和谩骂。
一开始,还有一些本就关注考古领域的专业人士和半专业人士,在这些评论的下方反驳他们。
但是,真正理解和懂得考古工作的意义和作用的人,远远是没有无知的人多。
很快,这些为考古工作科普和解释的理智网友们,就被淹没在评论中了。
批评考古工作者的评论,迅速占据了各大相关新闻的热评。
普通人本就是比较容易从众,比较容易人云亦云的。
在华夏人的传统观念里,挖坟肯定不是一件好事情。
更多的,本身对考古没有什么特别看法,或者说不了解考古工作的普通人,在看到了这些批评声音后,自然而然的,也就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了,随后也跟着一起附和。
这也就算了。
毕竟普通大众确实本就对考古学不太了解,也不懂考古和盗墓的区别,更不懂考古对人类学发展有多重要。
圈内人本就清楚,对于考古学的科普工作,还很任重道远的。
想要扭转大众对考古学的看法和印象,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
这也是官方这次炒作喇家遗址发掘成果的原因,就是想要多给大众普及和科普一下考古学的意义和重要性。
但是!
更让人头疼的一幕发生了。
微博和抖音等社交平台上,一群颇有影响力的所谓民间历史学者,大V营销号们,纷纷跳了出来,对这次喇家遗址的发掘成果,进行各种扭曲分析。
什么“喇家遗址发现的大洪水,印证了《山海经》的真实性,山海经纪录的就是华夏遗失的文明!”
还有一些营销号,信誓旦旦的说,喇家遗址就是帝尧的部落,被大水淹没了,所以后来才有大禹来治水。
甚至还有人很认真的做了视频,将喇家遗址与山海经神话传说中寿有五百载的上古部落联系在了一起。
称喇家部落就是因为寿命高达五百年,所以遭受了天谴,被天降地震和大洪水给灭绝了,这才有我们后世寿命只有一百岁的普通人!
这些看似非常离谱的营销号视频和文章,但凡稍微看过一点点喇家遗址发掘成果报告的人,都会啼笑皆非,嗤之以鼻。
但是,让人感到荒唐的是。
正儿八经由科学家们认真调查,小心论证,干货满满且科学性十足的官方报道,没有多少人看。
这些充满了神话传说故事,并且乱七八糟一通乱套,只图有戏剧性和噱头的营销号视频与文章,却动辄都是几百万播放量与点击。
并且,俘获了大量的粉丝和读者!
这些一分真,九分假的所谓“科普”“解密”视频,反而成为了互联网上热议的话题,成为了喇家遗址的广传“真相”!
这种荒唐的情况,把官方工作人员给彻底整蒙了。
这届网民,连最基础的辨别信息真假的能力,都不具备吗?
这占领舆论高地,进行科普工作的事,谁爱干谁干,他们是真干不下去了!
第五十四章 组织上决定了,这事就交给你了。
早晨八点。
阳光明媚,但是气温却非常的寒冷。
在和被子进行了一番艰巨的拉锯战后,陈翰终于是靠着顽强的工作欲望,战胜了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荆州的冬天,真的好冷。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胡建人,陈翰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冷的冬天。
当初在北大上学的时候,虽然冬季也很冷,但是至少有供暖,在宿舍里还是很暖和的,起床的时候不用和气温做搏斗。
不像现在,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之后,陈翰只感觉自己如入冰窟,浑身都止不住的打颤。
“在南北中间的湖北,夏天热死,冬天冷死,也太难了吧!”
陈翰依稀记得,以前看过新闻,湖北武汉夏天高温都能高达四十度以上。
现在他又亲自感受了一下湖北三四度的冬天。
这让他无比想念靠海的胡建。
可惜,作为一个考古工作者,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自己是没办法决定在哪开展工作的。
有那么一瞬间,陈翰都有一股读完博后回老家胡建的考古所工作的念头。
不过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就被他掐灭了。
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胡建自古就属于远离中原文化区的地方,向来不是什么考古大省。
虽然当地的考古工作也有不少,但是主要都是围绕着宋到清时期的抢救性发掘,宋代之前的项目就非常少见了。
这可不是陈翰理想的工作环境。
他还是更喜欢天子脚下的社科院考古所,可以全国到处跑项目,能接触的考古工作数倍于地方考古所。
就是不知道,博士读完之后,自己能不能留在社科院考古所入职。
作为华夏的三大最高学术机构,社科院的准入门槛,可不是一般的高啊。
就在陈翰一边寻思着自己的未来,一边刷牙洗漱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荆州这边,陈翰他们的居住条件还是不错的,虽然还是住便捷酒店,但是至少是两人一间的标间。
看了眼还在睡觉的庄师兄,陈翰疑惑的走到了门前。
这么早,谁会来找他们?
陈翰透过猫眼一看,站在门外的居然是自个的导师!
他连忙打开门,将孔建文迎了进来。
“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正在熟睡的庄云鹏也被这番动静给吵醒了,迷迷糊糊的瞟了一眼,刚好看到了孔建文那张严肃的脸,一个激灵,立马就彻底清醒了。
“老师,要上工了?”他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呢。
孔建文随意的摇了摇头,都懒得搭理他,拉着陈翰的手,就走到了门口的过道上,和他聊了起来。
“啊?怎么了?”陈翰一脸懵逼,不知道这是啥情况。
“啪啪!”孔建文伸手用力的拍了下陈翰的肩膀,一脸我很看好你的表情,语气很是鼓励的说道:
“小陈啊,所里这边有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这个任务我们所就你能够承担,作为所里的骨干,你得担起这份责任啊!”
陈翰更加懵了。
这一大早的,老师怎么来给他灌迷魂汤了?
要不是自己的档案根本连转入社科院的资格都没有,陈翰差点就要信了老师的鬼话了。
骨干?
作为一个所里的在读博士生。
说的好听点叫实习研究员,说的难听点也不过是个免费劳动力罢了,是所里的最底层临时工。
骨干这个词,陈翰可真不觉得能和自己有啥关系。
现在孔建文如此不要脸的一通夸,一通捧,不但没有让陈翰得意洋洋,反而担惊受怕的很。
不是吧!
不会是所里出了什么重大科研事故,要他这个小萌新,实习生来背锅吧?
社科院考古所的大黑锅,他真的背不起,也不敢背啊!
陈翰那叫一个忐忑啊,几乎是颤抖着嘴唇的问道:“老师...啥事啊?”
“哎呀,不要紧张嘛!”孔建文又是亲昵的拍了拍陈翰的肩膀,挤眉弄眼的说道:“好事!”
“小陈啊,你知道新媒体运营吗?”
“新媒体?”陈翰皱了皱眉头。
“老师您是指网络上的那些自媒体?”
“差不多一个意思。”孔建文打了个哈哈:“是这样的,我们做考古的,不能只埋头考古,也要跟上时代的步伐嘛!”
“都说现在是新媒体的时代,是互联网的时代。”
“我们考古人也不能落后!”
“像以前那种通过电视节目,通过专业的学术期刊和报纸刊物来宣传和科普考古的方式,已经太落后了。”
“你看,现在各行各业,都将网络作为最主要的舆论阵地和发声地,通过网络宣传的方式来为自己做宣传。”
“那个做法考的罗老师,你看他在网络上多火,枯燥无趣且极费脑细胞的法律学,在他风趣幽默的宣传下,不但减少了大众对法律和律师的神秘感,而且还让无数学子喜欢和爱上了法律学。”
“再看看我们考古学,在网络上的口碑那叫一个差。”
“一提起考古,网友们就觉得是官方盗墓,是损阴德的,是对祖宗不敬,反正就没一句好话。”
“而且网络上什么样的人都有,鱼龙混杂,各种民科横行,对我们华夏的历史和考古成果进行各种曲解。”
“网络上涉及到历史和考古学的那些视频和文章,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胡编乱造的,一点都不符合实际,也没有什么科学性可言。”
“什么根据《山海经》记载分析,我们华夏人是从埃及过来的,印第安人实际上是殷商人。”
“金字塔、秦始皇陵和玛雅金字塔都是面对着天狼星,说明三个文明其实是从同一个文明里发源的。”
“还有人说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甲虫和古埃及的圣甲虫很像,三星堆文明是埃及文明的分支。”
“又有一些所谓的民间研究学家认为三星堆和古希腊都出土了黄金面具,可能之间也有某种联系。”
“甚至还有网友觉得苏美尔文明的楔形文字和华夏象形文字很像,觉得苏美尔文明属于华夏文明。”
“最让人无语的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所谓“猜测”,居然在网络上还有很多网友相信,并且深信不疑!”
“给网友科普和分享我们华夏的考古成果,以及纠正网络上那些毫无科学依据的传闻,做历史和考古科普工作,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所以,所长在京里开了几次会议后,决定我们社科院考古所必须要出手,在新媒体领域树立起一个传播和科普正确考古知识的窗口。”
“不能再让那些营销号妖魔化和曲解我们华夏的考古成果和历史研究了!”
孔建文脸上带着笑意,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小陈啊,所里的研究员里,就属你长的最上镜。”
“而且你又很年轻,和现在的年轻网友之间没有代沟,更容易和网友们沟通和交流。”
“所以,组织上决定了,所里的新媒体宣传这块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你的认证微博号,所里已经在帮你申请了。”
“之后会先给你安排一场关于喇家遗址发掘成果的分享和解惑直播!”
“放心,所里已经和湖北考古所的同事们谈过这件事了,他们非常的支持,连夜就给我们发来了详细的发掘报告。”
“一共大概有一百多页,你这几天好好看一下,到时候可得好好和网友们介绍一下喇家遗址的发掘情况。”
“特别是要多和他们介绍介绍,我们考古工作者的具体工作内容和工作方式,减少大众对我们的误解!”
“考古真的不是为了刨人祖坟,更不是官方盗墓!”
“最好你能够和那位搞法律的罗老师一样,成为我们考古学的一位网络红人!”
“做好给大众科普和普及考古知识与成果的工作!”
“这也是我们所里第一次尝试利用新媒体的宣传方式,直接通过互联网与大众交流。”
“时代变了,那我们也要融入新时代嘛!”
“小陈,不用有负担,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吧,我看好你!”
第五十五章 考古界的小亮老师?
“啥?”
“直播?”
“我?”
陈翰的脑海中有万千吐槽的话想说,但是都被他硬生生憋住了。
领导交代的任务,那是没有任何拒绝空间可言的。
更别提孔建文不但是陈翰的领导,还是他的导师,更是让他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虽然,他是真的对如何做一个“网络科普工作者”毫无任何经验。
但是任务交代了,那不行也得行!
一百多页的喇家遗址考古发掘成果报告,已经静静躺在了陈翰的邮箱中。
他只有四天了解的时间。
四天后的12月26号,星期六。
他便要在所里给他申请的认证微博上,来一场直面网友的直播。
“小陈啊,除了这个直播以外,日常里你也要多在新媒体运营这方面费一费心思啊。”
“你看那个做法律科普的罗老师,做动物科普的小亮老师,还有做水果科普的杨老师等等网络科普工作者。”
“他们在网络上都很活跃啊,不但经常发布一些科普视频,还有求必应,为网友答疑解难。”
“这方面你要多和他们学习学习。”
孔建文不断的向陈翰举例,同时也是为他指出了这新媒体运营应该如何做。
比较庆幸的是,科普工作的新媒体运营,已经有前辈们踩出一条路了。
孔建文举例的这几位在网络上很有热度的科普工作者,陈翰也是略有耳闻,甚至久仰大名的。
那位搞法律的罗老师,是华夏政法大学,刑法学研究所的所长。
小亮老师是国家地理融媒体中心主任。
那位水果猎人杨老师,虽然在学术领域确实没上述两位牛,但是也属于民间植物研究学者中数一数二的大佬了。
这几位大佬都是在自己工作领域中的杰出学者。
同时也都不遗余力的在网络上做学科的科普和宣传工作。
他们的出现,不但让更多原本对动植物、法律一知半解,甚至是根本都不了解的普通人,学习到了更多有用且好用的知识。
更是让法律学、动物学、植物学等原本相对冷门且没有吸引力的学科,重新被大众认识和喜爱,为这些行业吸引了非常多新鲜血液的加入。
一方面是科普扫盲,让普通人更了解这个世界。
另一方面又是诱发出了广大学生群体对这些学科的兴趣和爱好,从而为这些冷门学科的科研力量添砖加瓦。
于国于民,他们做的都是值得翘起大拇指夸奖的大好事。
现在陈翰接下所里的新媒体运营工作,也不算是一片茫然,只需要和这几个前辈们学就行了。
“我知道了,这几天我会多看一看他们的科普视频和微博的。”陈翰点点头,勉强答应了下来。
孔建文这才满意的笑道:“很好,小陈你加油干,我看所里有增加一个新媒体中心的想法。”
“你要是干好了这事,事业编是不用担心了,暂时落到新成立的媒体中心也可以。”
听到这话,陈翰总算是精神振作了不少。
这个好处还是不错的。
社科院的事业编还是不容易拿到的。
每年社科院考古所的研究员们,至少都要带三到五位实习生(硕博生),但是基本没人能够在实习结束后留下来。
行政岗位倒还好,但是像陈翰需要的这种科研岗位,对科研指标要求是非常高的。
社科院考古所的研究员,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地方转调来的,也就是从已经做出了厉害的考古成果和经验丰富的老手里择优选入。
基本上刚博士毕业的新人是很难进的。
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先曲线入职,倒是也不错了。
先解决有没有编制的问题,留在社科院,之后再找机会转科研岗也行。
“老师您放心,我会认真做好做个任务的!”陈翰果断的答应道。
搞新媒体科普工作这事,暂时就这么定下了。
但是定下之后,不代表陈翰就要立马全身心的投入到这方面的工作中了。
从本职上来说,陈翰的第一身份是孔建文手下的在读博士生,读博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那一百多页的发掘成果资料,以及对接下来直播和网络科普工作的开展,陈翰得在不影响正常工作的情况下再去落实。
该挖土的时候,还是得去认真挖土。
结束了和孔建文的谈话后,他和同样已经醒来了的庄云鹏洗漱了一下,下楼买了点早餐对付两口后,就坐上了负责接送他们的大巴车,和所里的其他人集合,再次前往了城外的发掘工地。
M-168号墓的椁室清理工作,还是很顺利的。
经过半个月的清理工作,椁室内边箱和头箱的最上层陪葬品,都已经被清理出来了。
李教授带队的小组在头箱第一层清理出了一堆木质的明器。
主要都是一些木俑以及木车、木船、木马之类的。
就像是现代人扫墓时给祖先烧的纸制手机、电视机、电脑一样。
古代人也喜欢在下葬的时候,将一些生前不方便陪葬的东西,以木质模型的方式做成仿制品陪葬。
这些东西,就统称为“明器”,通“冥器”。
而孔建文带队的陈翰他们小组,也将边箱的最上层陪葬品清理了出来。
边箱里头随葬品的放置也是一层一层的,最上层的全都是漆器。
一共清理出来了一百六十多件漆器。
其中除了那两件三鱼耳杯之外,还有一件彩绘大扁壶,精致程度同样远超于其他漆器。
而且陈翰他们在部分漆器中,还发现了有食物遗存,包括一些牛肩胛骨、牛肋骨和鸡骨。
这也说明了墓主人生前的地位不低。
在西汉时期,牛已经成为了农民最重要的耕地帮手了。
在青铜和铁制犁具的大范围普及后,西汉人已经从以前的人力耕地,全面转换为了利用牛来耕田。
所以在西汉时期,牛是一种舍不得杀,舍不得吃的牲畜。
除非是老到无法耕地了,才会被农民杀了取肉。
即便如此,取下来的肉也不是农家自己吃得起的。
通常都会提起通知城里的贵族和有钱人,将宰好的牛卖给他们。
这位墓主人的陪葬漆器内都装着不少用牛肉制作的美食,显然生前也是经常能吃牛肉的上层贵族了。
再加上头箱里清理出来的一百二十多件木质明器。
椁室内光是最上层的陪葬品,就一共将近三百件了!
只能说这位墓主人生前确实是一位颇有权势的贵族了。
至少在荆州城这一亩三分田上,地位不低的。
这也让大家对接下来的清理工作,期待感更加高了几分!
早上九点不到,陈翰等人再次从城内回到凤凰山后,立马就又下了墓坑,投入到了168号椁室的清理工作之中。
每个人都希望,能够从椁室里发现什么足够轰动或者惊喜的陪葬品!
第五十六章 无氧才是保存尸体的第一要素
回到发掘现场后,陈翰与庄云鹏、苏飒、林雅几人就又立马钻进了168号墓内,继续清理起了椁室内的边箱。
说是箱,但是实际上边箱的范围非常的大,长四米,宽也有个两米多,清理起来非常费时费力。
不过每个人都精力满满,斗志昂扬的。
陈翰也戴上了胶皮手套,开始在黑漆漆的椁室沉淀物里,寻找着陪葬品的身影。
“话说,这葬具保存的还是很完好的啊,一椁二棺都几乎没有损坏的痕迹。”
同样在认真清理椁室的张健波,指了指椁室四壁板上留下的一些积水升降留下的痕迹,有些期待的说道:“根据几位同事们的测量。”
“椁室的积水深度,足足有75厘米深。”
“而且椁室内的积水痕迹最高达到了132厘米,最低水痕也高81厘米。”
“这是基本上是被地下水入侵了个彻底啊。”
水痕,是需要积水长期浸泡木头,才会出现的。
就是一道道清晰的将没被水浸泡,和被水浸泡的地方分隔开的分界线。
这个棺椁自椁盖板到最下方的椁底板,深度一共也才1.55米。
而椁室内的水痕最高点在132厘米,这说明早先时候,棺椁内最高淹进了1.3米以上的地下水。
而且还是椁室内长期淹入了这么多水,长年累月下才会出现如此明显的水痕。
如此多不同高度的水痕,代表着这个棺椁内积水存在的时间非常长,可能从下葬之后没多久,就一直处于一个被浸泡的状态了。
现在积水深度75厘米,没准还是这两千年里一个较低的水位情况了。
“如果这个棺材是长期浸泡在水里的,而且还是刚下葬没多久就被泡里头了。”
“再加上这个椁盖板的密闭性虽然一般,但是内棺的封闭性却还挺好的,所以没准棺材内墓主人的尸体保存情况,也会很好啊!”
庄云鹏大胆的猜测道。
虽然他对不腐尸和干尸之类的东西还挺害怕的。
但是同时他又很希望这168号墓能出土个保存条件比较好的尸体。
因为科研价值高!
他庄云鹏现在要是立马猝死了,尸体对现代人类学、生物学、医学都有非常重要的研究意义。
更别提一具保存完好的两千年前的古尸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是希望这次168号墓的墓主人的保存情况能完好一些。
“我也觉得有可能。”正伸手再边箱里摸索的陈翰也点头附和了一句。
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这句华夏考古学者们总结出来的话,确实适用于大部分考古场合。
极端干燥的条件,和密封在水里的条件,理论上来说都是恒温恒湿的。
只是一个一直处于湿度非常低的环境。
一个一直处于一个湿度拉满的环境而已。
而保存在恒定的相对干或者相对湿的环境中的文物,保存时间可以非常长。
而且,相对湿的环境,保存的效果会更好。
墓主人的尸体,也属于广义上的“墓葬出土物”,自然也适用这句话。
尸体在干燥的情况下,确实可以保存比较久,像沙漠地区就相对其他地区更容易发现干尸。
只要你干燥的速度比腐烂的速度快。
并且被掩埋在了一个相对较为绝氧的环境,那就能保存下来。
除了干燥较为容易保存尸体之外。
在缺氧气的液体环境下,尸体的保存效果会更好,且保存时间也会更长。
举个例子,一些地区的药酒内,会泡制一些蛇、蜈蚣、虎鞭、鹿鞭之类的东西。
如果在制作的时候,密封足够严实,并且用高度酒有效的灭菌后,这些泡在药酒内的动物体,也不会腐烂变质。
并且组织器官和细胞的结构都会保存的很好。
但是,两者的前提,都是必须要隔绝氧气!
无氧才是保存尸体的第一要素!
不然的话水+氧气,或者自然风干,都无法做到长期保存尸体的。
任何死亡的动植物,长期处于有氧环境下都会迅速的腐烂变质。
尸体泡在露天的水里,只要有微量氧气溶解在水中,就够让尸体腐烂了。
细菌可不怕水的,就算在水里,人体内的腐败细菌,在失去了人体免疫系统的控制后,也会疯狂地滋长繁殖起来。
表现出来的反应就是尸体的迅速腐败。
所以所谓的“湿万年”,不是指尸体只要泡在水里,就能保存一万年了。
而是泡在水里,同时又密闭无氧的话,就能保存很久。
其中“无氧”才是重点!
只有无氧才能抑制细菌的繁殖!
虽然水同样能有隔绝氧气的作用,但是不能完全隔绝氧气!
对于尸体的保存来说,充满水只是能营造出一种“恒温恒湿”的状态,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更重要的是必须同时还得无氧!
椁室内充满水,对陪葬品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水环境产生的氧气隔绝效果,已经足够让器物氧化速度减慢了。
但是为什么之前李教授和孔老师他们在看到椁盖板上缝隙非常大后,就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呢?
就是因为椁盖板密闭不严,外界的氧气就有可能溶解进水中。
一点点氧气可能对陪葬品产生不了太多氧化效果。
但是足以让棺椁内尸体的腐败细菌繁殖了。
陈翰他们发掘的105号墓,棺材内也进满了地下水。
里头保存的青铜剑情况就非常的好,但是墓主人却连完整的骨架都不剩下了。
地下水里可并非一点氧气都没有的!
不过这半个月在进行发掘清理工作的同时,社科院考古所的几位高级研究员,也在对棺椁内的内棺情况进行勘察和判断。
和椁盖板不同,168号墓的内棺保存情况还是很不错的,在棺外缠有麻布三道,每道六层,而且封闭严密。
虽然不可能说完全不进水,但是也有可能进水量不多。
再加上虽然椁盖板的密封程度不太行,但是椁盖板上铺盖的那层青膏泥,密封性堪称是王者,而且具有极高的防腐作用。
这也让大家重新燃起了希望。
也许内棺的墓主人只是接触到了一点点氧气,尸体的保存情况还能比较完好。
陈翰想到这些,便有些期待的说道:“不求这位墓主人能和辛追夫人一样保存那么完好,但是至少能比司薄先生强一些吧?”
“最好...欸?!”
原本还想多展望几句的陈翰,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脸上表情一肃。
他那双在边箱内扒拉的手,也猛的顿了一下。
其他人也都疑惑的看向了他。
什么意思!没听说过话说一半,砒霜拌饭吗!
不过,几秒钟后,就没人继续在乎陈翰刚才想说啥了。
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被陈翰的双手所吸引。
一个长度得有四十多厘米,宽度也近三十厘米,好似用藤条和竹子编织而成的盒子,被他从积水中,小心翼翼的托了起来。
“这是什么?!”
第五十七章 开盲盒咯!
“盒子?”
“这是竹笱吗?”
苏飒、林雅和庄云鹏他们的眼神全都被陈翰从边箱内捞出的这一物给吸引住了,七嘴八舌的谈论着。
边箱内有很多黑色的沉淀物,所以这个东西在被拿出来的时候,就像是那种从污泥里翻出来的一样。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大家的观察。
长方形、用双层“人”字纹编织而成,周边用竹片加固,并以藤条穿缠。
从制作手法上看,和现在西南农村常见的那种藤条编织盒差不多。
不过从形状上看,又有一点像竹笱。
竹笱,是西汉时期的一种类似捕鱼竹笼的竹制器具,口内装有逆向竹片。
到现在一些地方都还有用这种竹条编织的捕鱼笼来捕鱼。
只是这种用来捕鱼的工具,应该不会放到棺椁内吧,就算要陪葬也只用放在墓室里就好了。
而且墓主人是个贵族欸,不太可能会亲自捕鱼的吧?
张建波很是肯定的判断道:“我看不像,应该就是一个用竹片和藤条编织的盒子。”
“清理一下,打开看看!”
陈翰颇为意同的点了点头,端起这个大“竹盒”,便准备到一旁打开检查了。
就在这时,其他人也同样相继传来了捷报。
可能是已经探索到了新一层陪葬品了,汪维达与林雅还有苏飒接二连三的也从边箱内清理出了四个样式差不多的“竹盒”。
只不过大小不尽相同,陈翰手上那个是最大的,其他几个都稍小一些,大概长度只有三十多厘米,宽度十几二十厘米,高度更是只有陈翰手上那个竹盒的一半。
这也让陈翰更加振奋了。
如果说这五个竹盒的发现,对他们来说是一次别开生面的“开盲盒”之行。
那陈翰手上的盲盒,绝对是最有可能开到好东西的那个!
怎么也得是个隐藏款或者珍稀款啊!
稍稍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内心,陈翰立马着手开起了这个“盲盒”!
认真打量了一番竹盒的四周后,很快他就找到了开口。
就算过了两千年,但是因为长期浸泡在了水里,这竹盒的保存情况还是很不错的。
除了有些“发软”之外,并没有粘连在一起。
陈翰只是轻轻扶起盒子上方的盖片,盒内的情形就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卧槽,这是文房五宝吧?!”
难掩激动的一声惊呼,从陈翰嘴里发出。
只见盒子里的最上层,静静摆放着笔、墨、牍、砚、削!
对于西汉时期来说,这五样东西就是文人的文房五宝了。
在没有白纸的年代,牍片和竹简才是用来记载文字的主流。
牍,是比竹简用的竹片更加宽大的一种木片,适合用来写公文或者书信,一片牍可以写几十到近百字。
而削,则是用来除去书写在木牍或竹简上的错字工具,也叫做刻刀或者书刀。
在白纸普及后的年代,白纸价格低廉又易于传播,文人墨客们在舞文弄墨的时候如果写错字了,完全可以直接换一张纸重新写。
但是在纸张还没有出现的年代,牍和简可是稀缺品,制造起来是非常麻烦的,而且价值也不低,不是可以大肆浪费的。
所以在西晋纸张开始普及之前。
古人在用牍和简书写的时候,如果写出错字了,就需要用削将写错的字削去,然后再继续写。
这样才不会导致牍和简的过渡浪费。
“嚯,这是位文化人啊,没准还是个官僚吧!”随手拿起了竹盒中的一块空白木牍,陈翰有些不确定的猜测道。
西汉不是北宋,还没有那么多的读书人和士大夫群体。
虽然经历了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
但是到了秦汉时期,“知识”依旧是只能掌握在少部分精英阶级手上的东西。
想要学习知识,对贫民阶级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如果有某个贫民十分走运的读书治学了,成为了会写篆书的文化人,那最起码也能混到个刀笔吏干干,成为西汉的官僚阶级之一。
既然墓主人的随葬品里有一整套文房五宝,而且还有空白的木牍片。
那很有可能,这位墓主人生前就曾经是一位西汉朝廷的官僚。
不做官的人,就算有文化,那也大多都是抱着竹简读书,平常也很少会用到文房四宝。
那个时候还不兴吟诗作对,不会搞什么诗会、词会,也没有文人墨客的说法。
读书人就真的只是读书,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抱着竹简读书。
而不是没事就拿着笔墨纸砚写写画画。
在那个时代,只有官僚阶级才会大量使用文房五宝,因为他们需要大量书写公文,传达政令,记录当地施政的情况。
根据华夏考古工作者们曾经发掘过的西汉墓葬经验来看。
随葬品中带有齐全文房用具的墓主人,绝大部分生前都是一位官员。
比如,墓葬中出土了著名的“云梦睡虎地秦简”的那位“喜先生”。
在他的墓中,便出土了1155枚可供研究的竹简。
上边记载的,全是喜一辈子兢兢业业、一笔一划刻下的自己每天的工作记录,以及他自己手抄的医学、书法、文书、法律相关书籍!
在他的墓中,没有任何一件可以称得上是“宝物”的贵重物品。
但是,这批他亲自撰写和留下的竹简,却是一批重要的华夏文化遗产!
是一批记载了秦朝璀璨文明的惊世之宝!
当看到竹盒中的这套文房之宝后,陈翰身上的汗毛立马炸起。
心中的期待值立马飙升到了顶点!
如果,万一,这位168号墓的墓主人,也像喜先生那样,是一位官僚!
并且将大量生前记载了西汉时期文化、政事、民生、医学,以及自己工作经历的竹简,陪葬于椁室之中。
那,这将会是一份轰动华夏的惊世之宝啊!
一位喜先生,让现代人全面了解到了秦国的律法、社会制度、民生、底层人民的生活情况。
他留下的竹简内容,从秦国的医学水平、秦国国政和征伐之事、官员培训的方法、到完备的立法系统和一套秦朝完整的刑讯流程,以及20多种严密周到的法律条文!
甚至还有世界上最早的法医学理论和实践记载!
清晰无比的带着现代人,领略了解了一番距今两千多年前的大秦帝国,最为辉煌的样子!
那这位168号墓的墓主人,是否也能让现代人,了解了解汉帝国曾经辉煌的风采?
第五十八章 原来是位官老爷!
这套文房之宝,还是非常齐全的,而且保存的较为完好。
陈翰几乎没花太大工夫,就将其清理了出来。
其中有笔一支,笔杆为竹质,长24.8、径0.3厘米。
上端削尖,下端略粗,径0.5厘米。
可以看得出来,西汉时期的毛笔,与现在比较常见的毛笔尺寸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主要的区别就是笔杆很细。
细到都和圆珠笔的笔芯差不多。
有些遗憾的是,这根毛笔的笔毛已经朽了,出土时光秃秃的。
并且,这根毛笔出土时是被精心插于笔套里的,笔套为细竹筒制成,中间镂空8厘米,便于取笔,同时也能保护毛笔不因为外力给压断。
墨发现时,已经碎成了五块碎块,颜色依旧纯黑。
其中一块较完整的墨块,形状看起来像个瓜子,长1.5厘米、宽1.1厘米、厚0.4厘米。
石砚则为圆形,底径9.8、厚1.8厘米,并且砚上还有研墨石一块,高3.5厘米。
而且砚面与研墨石底均留有墨迹,这说明这件石砚应该不是为了下葬而新做的,是墓主人生前常使用的。
石砚的样式非常古朴,就是一块被磨平下凹的石头,也没有多余的装饰花纹,和后代那些漂亮的砚台没办法比,倒是有一种原始美。
除此之外,还有无字的木犊六件,其中四件较大,长23.1.宽5.8厘米,二件较小,长11.4、宽5.8厘米。
不过小的也足够在上头写几十字了,用于简单书信交流绝对是够的。
最后一件被整理出来的则是削刀,通长22.8厘米。
这把削刀不是用青铜制造的,而是用的铁,已经锈蚀的非常严重了。
西汉时期的冶铁业已经很发达了,铁器从战国时的多用于农用具,到西汉已经普遍进入了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这把生锈厉害的削刀,就是一个有力佐证。
“这一套文书工具,有力地证明了,历史文献中关于这些文书工具的记载,都是可信的啊!”
将这套文书工具清理出来后,陈翰的心中满是自豪。
自新华夏成立以来,华夏考古工作者们在全国各地陆续发现过不少战国、秦、汉时期的文书工具。
比如1954年在长沙左家公战国墓发现了毛笔、铜削刀。
1955年在广州西汉墓里发现过石砚和研石。
但是,像这次M-168号墓这样,笔、墨、砚、无字木牍和削刀一起在同一个墓葬里出土,还是第一次!
特别是这一块墨!
墨这玩意易潮湿,也容易溶于水,很难在地下和墓葬中长期保存的。
特别是M-168号墓的椁室内还常年有积水!
在这样的环境里都能保存下来,简直是一个奇迹!
全程围观了陈翰清理这套文房之宝的孔建文,难掩激动的伸手左摸摸,又看看,那叫一个兴奋。
“这支笔和之前发现的战国笔完全不一样,整个笔杆和笔管制作精细,别具一格啊!”
“还有这块墨,都过去两千年了,居然还保持着纯黑的墨色,质地依旧细腻,恐怕至今都仍然可以作书写之用啊!”
“这几块无字木牍也了不得啊,大小匀称不说,两面和四边居然如此光滑平整,极利于书写啊!”
“光是制作这木牍,都需要花费极大精力才能打磨出来吧!”
“唯独就是这石砚和研石普通了点,湖北所的同事们在M-10号墓里也找到了一件。”
孔建文得意的翘了翘眉毛,嘿嘿一笑:“但是10号墓出土的文书工具没我们全,只有砚台!哈哈哈!”
孔建文原本是在忙着和其他几位高级研究员琢磨棺材的迁移问题。
M168号墓的棺材虽然保存的很完好,但是“姿势”却不太好。
在清理抽水时,大家发现棺箱内的棺材是侧置的。
这口棺材被横倒了下来,棺盖板朝北面,棺上缠缚着两组麻绳,盖板上还铺了一床竹帘,棺身上涂抹了一层黑漆。
正常情况来说,当时墓主人下葬时,应该是通过那两组麻绳,被从墓坑上正位放入椁室的,不可能是侧着放进来的。
因为麻绳系着的位置在棺盖板上,而不是在棺侧面。
那这个棺材现在呈现出侧倒的情况,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棺材是被入侵的地下水给“推翻”了的。
根据椁室内的水痕判断,椁室内积水最高时达到过132厘米以上,而内外棺的高度只有0.97米。
显然是内部积水完全淹没棺材后,因为水的浮力作用,导致棺材侧翻了。
这侧翻过来的棺材,如何将其从椁室内弄出来,送入实验室内开棺,就是一个技术活了。
肯定不能就保持着这样侧翻的形状就从墓坑吊上去的。
不然一个不小心,万一在吊起棺材的过程中,棺盖板掉下来了,那都能算是重大考古事故了!
所以必须得把棺材扶正,然后再吊上去,才稳妥。
但是推翻容易,扶正难啊!
棺木在水里泡了两千年,又软又脆。
而且还不知道棺内的随葬品和尸体的保存情况如何,积水量多大。
如何能保证棺内的情况不被破坏,并且又能安稳的将棺材翻过来,可把孔建文和李教授等几位高级研究员苦恼坏了。
陈翰此时从边箱内清理出了一套文房之宝,也算是让孔建文可以苦中作乐一下了。
“不错,这套文书工具十分难得,尽快妥善保存,交给文物修复人员。”
激动过后,孔建文又勉励了陈翰几句,便又立马凑回了李教授几人那边,继续为如何取棺苦恼去了。
陈翰也迅速将这几个刚出土的文书工具做了保湿处理后,放入了文物盒内,继续对这个大竹笥发起了进攻!
盲盒还没开完呢!
这个长四十多厘米,宽三十多厘米,高度也有十几厘米的竹盒子,可不止装了一套文书工具!
很快,他就又从里头清理出了一些半两钱和算筹。
其中算筹非常的不起眼,从外观上看,只是一根根不起眼的小棍子。
但是在两千年前,这玩意就是华夏独创并且是最有效的计算工具!
古代数学的早期发达与持续发展,全靠这算筹。
直到珠算出现后,算筹才被淘汰。
算筹出现在168号墓的陪葬品里,倒是不奇怪。
如果这位墓主人生前确实是一位官僚,那拥有算筹太正常不过了。
西汉时的官僚可不是满口之乎者也,只会四书五经的“文官”。
封建社会后期的官老爷们,有庞大的幕僚集团帮忙,基本上做个泥塑雕像都不耽误“施政”。
但是西汉的地方官员,可享受不了这种待遇。
西汉有“知识”的人少啊!
只有中央朝堂的大佬们,才是有幕僚和门客可以分忧的。
基层郡县的官僚们,根本找不到多少文化人帮自己处理政务。
很多时候凡事都得亲力亲为,自己上阵。
而做一个基层官员,是必须要掌握优秀的数学能力的。
你没有优秀的数学能力,怎么能知道自己下辖地区的人口、粮食、赋税的情况,如何能处理的好涉及到赋税和粮食方面的各种公务?
千万别指望连算术都不会的农民百姓,能够算得清楚自己应该交多少粮,交多少赋税!
这些全都得官员自己算,然后挨家挨户的收齐,核算清楚!
所以每一个西汉地方官员,都要掌握还算不错的算术能力才行的。
不然连赋税和粮食都收不齐,这官帽子还能保得住?
这时候就需要用到算筹了。
陪葬品里出现算筹,反倒是让陈翰更加确信,这位M-168号墓的墓主人,生前大概率是个官老爷了。
而看这墓葬的制式和陪葬品的数量,这位保不齐得是个县长、县令呢!
县令可不算是一个小官了,掌握方圆百里数十万百姓的生杀予夺之权!
这在古代可被称为是百里侯呢!
而随着算筹一起被清理出来的半两钱,更是十分重要的考古发现!
半两钱是秦制,到汉武帝时期之后便被五铢钱所替代了。
如此至少可以确定,这位墓主人的去世时间,绝对不超过汉武帝时期!
这座墓的具体年代范围,直接从西汉时期,被缩小到了汉高祖到汉武帝!
直接就将M-168号墓的墓主人下葬年份,缩短到了公元前202年到公元前113年之间!
这可太重要了!
第五十九章 一枚半两钱,困扰华夏两千年!
发现了半两钱后,很快陈翰就更加惊讶和亢奋了!
因为,他在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二三十枚出土的半两钱后,可以确定这些半两钱都是汉初的四铢钱,又称汉半两,而非秦半两!
这位M168号墓的墓主人,陪葬的半两钱,居然不是秦半两,而是稀少的汉半两!
那这意义可立马就不一样了,甚至重要性直线上升!
如果运气好的话,这几枚汉半两的出土,甚至有可能解决一个困扰了史学界两千年,一直都悬而未决的问题啊!
至于是什么问题能困扰华夏史学家两千年,就说来话长了。
这事得从秦朝灭亡开始说起。
当年,秦朝灭亡后,西汉初期是仍使用秦制半两钱的。
不过由于允许民间私铸,再加上刘邦和吕后都曾经搞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币值,这就导致西汉初期的钱制较乱。
直到汉武帝登基后,进行了前后六次货币改革,从三铢钱、半两钱、皮币和白金币、五铢钱之间反复多次试行后。
最终才币制归一,严禁私铸,全国通行五铢钱为法定货币。
五铢钱也成为了华夏历史上铸行数量最多、时间最长最为成功的长寿钱。
从西汉一直到南北朝,乃至隋朝一统天下后,都有在铸五铢钱,历时长达739年!
而如此辉煌的五铢钱,诞生之初,其实也是有“前辈”学习的。
这个前辈,便是四铢钱!
又称四铢半两、汉半两!
四铢钱直径为2.4-2.6厘米,重2.2-2.8克,基本沿用了秦半两外圆内方的铸造方式,但是比五铢钱要轻一点,小一点,同时也诞生的早一点。
不过!
对于四铢钱,也就是汉半两的诞生年代,史学界一直存在着非常大的争议!
主要分为支持汉半两是汉文帝铸造的文帝派,以及汉半两是汉武帝制造的武帝派!
之所以会分成两派,得怪班固这位东汉史学家,自己在《汉书》里的记载前后不一致!
班固在《汉书·食货志》里说:“孝文五年更铸四铢钱,其文为半两。”
并且行文最后又说:“自孝文更造四铢钱,至是岁四十余年,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
这个说法,倒是和司马迁在《史记·平准书》的说法大致相同。
根据这个说法,汉半两是汉文帝时期就铸造了的,到大约汉武帝建元五年之后,才被淘汰,换成了三铢钱!
但是,怪就怪在,班固自己在后来的《汉书·武帝纪》里又说:“建元元年春二月行三铢钱,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之后“元狩五年罢半两钱,行五铢钱”。
如果按照班固的第二套说法,那就变成了汉武帝建元元年是用的三铢钱,到了建元五年改用半两钱,最后元狩五年才定下用五铢钱。
于是,在班固自己的嘴里,就出现了两套相悖的币值顺序。
第一套是和《史记》记载一样的半两—三铢—五铢继承关系。
是汉文帝先铸造了半两,然后汉武帝在建元五年改半两为三株钱,最后在元狩五年改三铢钱为五铢钱。
而第二套,则是三铢—半两—五铢的继承关系。
没有汉文帝什么事情,是汉武帝在建元元年铸造三铢钱,之后建元五年改三铢钱为半两钱,最后元狩五年罢半两钱,行五铢钱。
到底这两套历史记载,哪套说法才是正确的?
从东汉时期开始,无数史学家就一直争论不休。
有人支持文帝造汉半两,有人支持是武帝造的。
一直争论了两千年,这个问题都没有下定论!
就算到了现代,这个问题也还在困扰着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们。
因为虽然现在市面上还能找到一些汉半两,但是根本没办法确定这些汉半两是啥时候铸造的。
碳十四测年在金属这种无机物上并不好使,就算能用,误差也有大几十年。
汉文帝到汉武帝之间可没相隔多久呢!
所以靠现存的汉半两,根本没办法确定这玩意到底是啥时候铸造的。
想要证实那种历史记载是正确的,就只能靠考古发现。
只是很可惜,过去几十年里的华夏考古,各种抢救性和保护性发掘中,汉文帝时期的墓葬本就比较少,并且这些少数被发掘的汉文帝时期墓葬里并没有发现汉半两。
所以汉半两大到底是什么时候始铸的,到现在都还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当陈翰确定,自己在这个大“盲盒”里,掏到的半两钱是汉半两,而不是秦半两后,他立马就亢奋起来了。
这几十枚汉半两在墓葬内出土,意义可太重要了!
要知道M-168号墓,可是有大量陪葬品的,其中很有可能找到确定墓主人身份,或者记载墓主人生平、死亡年代的东西!
就算没有准确记载墓主人生平的陪葬品!
凭借这丰富的随葬品数量,也是有可能确定墓主人是生活在汉文帝时期,还是汉武帝时期的。
毕竟不同皇帝在位的时期,各种器物制式上,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差异。
汉文帝和汉武帝之间可是隔了一个汉景帝的!
一旦确定墓主人的生活年代,如果是汉武帝的话还好,最多就是继续保持这个争议,支持汉半两武帝造的史学家们,可以更多一个佐证点。
但是!
如果确定这位墓主人是生活在汉武帝之前的时期,那这个困扰了华夏史学家两千年的问题,直接就可以解决了!
“孝文五年更铸四铢钱,其文为半两”的历史记载,将成为100%无可置疑的信史!
紧接着,一系列围绕着汉武帝货币改革的问题,以及汉文帝在文治上的功劳,都将重新被定义和改变!
说的膨胀一点,这甚至是一件足以厘定历史的大事件!
想到这些,陈翰浑身上下就立马充满了亢奋因子!
必须要找到能证明墓主人生活年代的出土物啊!
十枚,二十枚,三十枚……
越来越多的汉半两,被陈翰从这个大竹笥里掏了出来。
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有61枚汉半两,被放置在了这个竹笥之中!
这还不算完!
在掏光了汉半两钱之后,陈翰发现竹笥里居然还有东西!
一根正中上侧带有一个小铜环的长条形竹片,被压在了这六十多枚半两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