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念念不忘只是错摆的钟
粉红色笔记本在抽屉里躺着,林潇衡发短信约了夏雪,虽然女生好像都很难听懂不愿接受的事情,他还是应该再清清楚楚地说一遍。
路过隔壁,见程一朵正在认真研究数据,小马尾被微风吹得一动一动,远远望过去轻柔又美好。
落湖边,夏雪已经到了,长卷发,小碎花裙子,精心打扮过。
“林潇衡!”无论被多么冷冰冰地对待,她永远都阳光灿烂地朝向自己,陡然的内疚让手中的笔记本变得沉重起来。
“夏雪,这个还你。”不知该说什么,直接将笔记本递过去。
“看过了?”眼神里似乎有流动的雀跃。
林潇衡摇摇头,“是我不好,让你误会了。以后把日记本留给懂得珍惜的人吧,但不会是我。”准备离开,又加了一句,“还有,别再让一朵帮你了。”
“你是怕我难为她,对吗?”夏雪追上前。
“嗯。”林潇衡点头。
你对我连一点点安慰的谎言都不愿意吗?
落湖是启大公认的情侣聚集地,当林潇衡短信约她在落湖边聊聊的时候,她还侥幸地以为,那本持续了大半年的日记本终于让他坚若磐石的心柔软了下来。
化了妆,卷了半天头发,因为鞋跟高无法骑车,甚至直接从宿舍一路小跑到这里,换来的还是同样的结局。
这结局她经历过多少遍,自己都数不清了。
最后还是一次次地说服自己,亲手把希望点燃,又亲眼看他一点点掐灭。那么多男生的青睐示好她从没放进眼睛里,宿命一样迷恋着林潇衡的漠然绝情,是不是因为糟蹋了太多别人的爱意,所以这种痛苦统统报应到自己身上?
她不明白。
“我马上要出国了,这种事情不考虑。”林潇衡依旧是冷冷的,毫不留恋又让人无法放下的。
“我以前信你,但现在不信!”夏雪恨恨地将日记本打开,一张一张取下来,当着林潇衡的面肆意而悲伤地撕碎,扔向空中,看它们漫无目的地飞。
程一朵,她凭什么是一个例外?
她凭什么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经历所有的事情?
她凭什么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你的特殊照顾,仅仅因为加入了那个该死的福利院项目?
她凭什么被你保送着顺风顺水进了实验室,享受着年级第一都没有的待遇?
我来告诉你,现在有多在意,你离开之后她的日子就有多么凄惨。那些眼红的人,不甘的人,同样努力却没有得到同等回报的人,都会任意将她踩在脚下,狠狠践踏。
你眼里的珍宝终将成为别人的残渣。
到时候,所有你给予的冷漠,痛苦,爱而不得,我都会还给她,变本加厉地还给她,林潇衡,你等着瞧。
“你想做什么!”
脊柱一阵阵发凉,林潇衡彻底慌了,潜意识里他意识到夏雪说的一切真的有可能发生。而那时没有了自己的庇护,程一朵又该怎么办。
“我承认你太耀眼,甚至小组讨论你不经意地笑看一眼,也错认为你对我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所以你的轻视冷漠我照单全收。”夏雪凄凉地冷笑着,“我不是非要喜欢你的,只是那个人偏偏是你而已,我无法选择。”
“你想多了。”林潇衡低沉地说,“喜欢你的大有人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你走啊,尽管走,我现在的难堪,就是程一朵的以后,我保证!”夏雪声嘶力竭地喊。
“她不是任你欺负的小绵羊。”冷冷地回应。
“她最大的弱点,和最强的部分一样,都是你。”夏雪不甘示弱,“你别忘了,我们朝夕相处。”
“我警告你,如果伤害她,不管我在多远的地方,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以为所有的尘埃落定,已经给了她未来几年的安稳无忧,被夏雪一吼才意识到,过早得到太多光环,对这个傻姑娘而言,也许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进入实验室这一整年,发生的各种吹毛求疵和污蔑构陷,连自己都疲于招架,而后一定又会锲而不舍地发生在程一朵身上。
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迎面看到钱美丽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过来,嘴里喊,“见到陆耀辉没有?”
隐隐见他和一个女生经过,没仔细看,又不想添乱,淡定地摇了摇头。
“妈的!这个混蛋!”钱美丽尖叫一声,“他能躲到哪里!”
顿时明白大概是那个风流室友玩火了。家乡有个朴实安逸的未婚妻,据说当年愣是不离不弃地等他复读,陆耀辉每次喝多了,都会激动地四处说,你知道吗,她当年可是我想也不敢想能亲近的女神。后来,眼见着和钱美丽电光火花你侬我侬,不料好景不长,最近总是唉声叹气想要一了百了。
感情实在是千姿百态,有些事情看看就好。
陆耀辉的这场火,烧得很大。
下午,学校的论坛上就出现了《电子系大二学生陆某玩弄学妹》的帖子,随后被和谐,晚餐前又换了其他名目掀开了各种热烈的讨论。
虽然谈不上推心置腹,但陆耀辉对他到底是讲兄弟情义的,林潇衡在实验室寻思了会儿,拨他的电话,等了很久陆耀辉才接。
“你在哪儿?”
“我在火车站,宁宁走了,我得去把她找回来。”第一次听到他焦心如焚,快要哭出来的音调。“钱美丽那女人是疯子,我们说好各取所需,不要扯上其他人,她还是不守信用。”
大概还不知道网络上沸沸扬扬的新闻,林潇衡顿了顿,说,“你还是找她好好谈谈吧。”
“谈?我呸!”陆耀辉嗤之以鼻,“我要是再跟她讲一句话,我他妈的就不是男人!”
总有好心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林潇衡不爱多言,安慰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果然没多久,听到有人说落湖边上出事了。
听到实验室外面走廊一阵骚动,刚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程一朵飞一样奔了出去。
胡福林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对着一排好奇的眼神,感慨说,“小师妹的室友跟人打架了,现在大一就这么不得了了!”
“打架?”
“还是去看看吧,师妹室友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七嘴八舌地嚷起来。
“我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完,你们去吧。”林潇衡一反常态地退了回去,他还没有从下午的心有余悸里缓和,想着要是不再理所当然地出现,也许她自己也可以把一切处理得好好的。
十一点钟,走廊渐渐安静,程一朵还是没回来。
“怎么样了?”不放心地发了条短信过去。
等了一会儿,程一朵的电话回了过来。信号不好,她说得断断续续,“钱美丽在校医院,她受了点伤,陆耀辉学长也在……对了,你走的时候帮我实验室的电脑数据保存一下关掉哦。”挂电话之前又加了一句,“别担心。”
骑车回到宿舍楼下,想了想还是转向校医院的方向。
深夜的冷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毫无意外地,夏雪的话一再戳疼了他。以“要出国”为理由自欺欺人,一再地逃避真实的想法,心却不留情面地做了选择。
没办法狠下心不去看她好不好。
没办法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睡觉。
他可以睁着眼睛对任何一个示好的姑娘说,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却没办法忍受她孤单走出自己的视线。
不知道从什么时刻起,他已经默许了她鲜活的存在,允许她一再打乱自己的节奏,允许她穿过所谓的安全距离,随时躲进深深的怀抱,允许她占据自己的目光,以及曾经毫无波澜的心跳。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现在的自己相处。
理智和情感背道而驰,整个人生失控了。
钱美丽刚处理完伤口,闭目躺在病床上打点滴,宿舍的另外三个女生齐刷刷地围着一圈。
“林学长你来了?”吴双第一个发现了他,迎上来压低声音指了指左边,“是来看陆学长的吗,他在隔壁。”
程一朵趴在床沿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林潇衡“嘘”了一声,示意不用吵醒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
“兄弟,她竟然打我!这个泼妇!”见到林潇衡,陆耀辉像找到了亲人,悲愤地挥舞着拳头。
“还不是你先招惹的人家?”
“我已经提过分手了,还不是她死乞白赖地要和好,当时你也在场的!”陆耀辉气愤难平,“今天又是踢又是咬,我已经尽可能忍了,结果她来真的啊,直接一拳打掉我半颗牙。”
“自作自受!”林潇衡没忍住笑起来,“让你以后长点记性!”
“我要是再找她……”忽然声音轻了下来,侧过头发现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向这边。见陆耀辉坐了起来,走来递上水杯,“喝吧,刚接的。”
“你是?”陆耀辉整个人顿时亮了,眼神热气腾腾地绕着夏雪飘,“怎么以前没注意,大一还有这样的美女?”
夏雪没吭声,站在原地。
“你过去吧。”林潇衡冷冷地挥了挥手,“这边我来照顾就行。”
“反正她们也不欢迎我。”夏雪小声说,一脸怯怯的楚楚可怜。
“那你快坐,”陆耀辉意犹未尽地打量着,“和钱美丽那种泼妇能处得好就见鬼了!林潇衡你快给这位美女搬个凳子。”
“你被打,真是活该!”林潇衡在伤口上一锤,陆耀辉一边龇牙咧嘴地咆哮,一边谄媚地打开手机加夏雪的微信。
“好些了没?”程一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啊,我趴在这儿睡着了。”
“没关系,你累了就再休息会儿。”吴双从书包里掏出两个面包,拆了一块送到钱美丽嘴边,“饿了吧,到这会儿还没吃东西,还好今天聚餐回来我买了两个。”
钱美丽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
“怎么,很痛吗?”程一朵站起来,在伤口附近仔细检查。
钱美丽翻了个身,嘴唇缓缓动了动。
“弟弟出生之后,我在家就成了多余的人。
我缺爱,缺好多好多的爱。
明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他订婚了,我就像疯了一样,非要把他抢过来,我不知道自己想要赢什么,就像当年眼睁睁看着父母偏爱,自己无能为力。然后我越来越着急,他不爱我,他爱我不够多,他的耐心少了一点我都计较,和小时候看着弟弟手里的一百块,而自己只有二十块钱的感觉一样。
我以为人长大了,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
但对我,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还是拼了命地想要。”
陪着钱美丽,聊了大半个夜晚。
讲夸张的英雄主义,讲青春期那些暗戳戳的小心思,讲藏得灰飞烟灭的陈年往事,这些漫长的故事将她们的距离拉得比过往任何一天都近。
“好想吃泡面哦。”天快亮的时候,钱美丽突然揉揉肚子喊。
程一朵自告奋勇,“门口就有自动售货机,你等我,咱们三个一起吃。”
在大厅里碰到了同样出来接水的林潇衡,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熟悉的味道,程一朵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仰着头面对他站着,整个宇宙沉默地斗转星移,一个白裙翩翩,一个笑眼盈盈。
任何言语都莫名多余,这个容纳了太多情绪的夜晚,也许你都明了。
被爱伤害,为爱痴狂,爱而不得,钱美丽哭着笑着说这些是通往圆满的必经之路,每个人都无法幸免。其实我真的不怕,好像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你,我就是有那种死而复生的好运气,在最深最深的痛苦里,依然相信明天有太阳。
“这个时候见到你真好。”程一朵傻傻笑着,张开双臂拥抱眼前的男孩。
她小小的骨骼一使劲,林潇衡的心软绵绵地从月亮跳向星空。
揉了揉她的头发,什么都没说。
“啊,我还要买泡面!”程一朵突然惊醒松开了手,朝向自助售货机,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红着脸眨眨眼睛,轻轻问,
待会儿你能不能劝劝陆学长啊,明明昨天还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到最后连好好告别都那么难,两个人都在医院,都痛得要命。
我知道重新开始不可能,可是她离不开他,我们都看得出来。
一朵。
林潇衡一把将她的头贴回自己胸前,轻拍着她的后背。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有的人,她的时钟一开始就是错的。
【16】圣诞舞会
作为学院一年一度最盛大的活动,圣诞舞会的宣传铺天盖地,目光所及都是大大的两行字:让最美的你,邂逅最好的爱。
“俗不俗气!”程一朵将画满草稿的宣传页团成一团,扔向垃圾桶,“这种联谊最烦人了!”
“咱们学院本来女生就少,你不去怕是不行。”胡福林笑着说,“你见过那种全是男生手拉手跳交谊舞的舞会么?”
“这世界这么匪夷所思,迟早有一天男生可以光明正大地和男生在一起!”自打程一朵进了实验室,整个走廊时不时飘着她的笑声。
“一朵,你都不谈恋爱的么?我听说你们最近很流行那什么愿望清单,头条不就是恋爱么?你天天在这里泡着,实验仪器可不会给你什么完美男友,到时候一觉悟,周围全是成双成对,有你后悔的……”
“师兄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找对象又不是去市场买菜!”程一朵最近被各种爱恨情仇搞得心有戚戚,“我爱实验,实验爱我,只有科学才能使我快乐!”
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天,学院提前组织了集训班,班长挨个通知大家务必参加,还专门敲了敲程一朵的桌子,严肃地强调了句,实验再忙,集体活动也不能跑。
对披着舞会外衣的联谊,程一朵一点好感也没有。她现在连照镜子的兴致都没有,哪有空像其他女生一样,还能花半小时描眼线打腮红,换一身优雅又不失性感的礼服?尤其是上次K歌联谊的历史遗留恐惧,她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能逃过一劫。
这点小心思立刻被看穿了,舞会集训班开始之前,班长直接跑进实验室找她,当着师兄师姐的面义正言辞地批评:“咱们班一共就四个女生,你不来,连累咱们班多少出勤率,啊?”
“那你好歹让我回去换件衣服吧。”程一朵可怜兮兮地乞求。
“不用,只是集训而已。”班长不理会,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拖了出去。
在活动室发了会儿呆,素未谋面的学长学姐陆陆续续出现,轻快的音乐响起,全然不是之前预想的画面,程一朵不由得松了口气。
“一朵,这边!”循着声音,胡福林和林潇衡一起进来了。
“师兄你来的正好,我上午的编程出了点问题,还在调试就……”程一朵挠了挠头又将话题绕到了实验。
“编程的事过了圣诞节再说,你正好透透气也交交新朋友,天天看着我怕也要腻了。”胡福林顺手拍了拍林潇衡,“小师妹交给你了,搭档在等我。”
四下的光亮得出奇,被匆匆忙忙拉到场上,程一朵才发现那些女孩儿们都盛装出席,粉黛和裙摆同样鲜艳,就连眼前的林潇衡也一身白衬衫,神采照人。
“走吧。”林潇衡拉着她往中间走。
“我……不想去了。”突袭的自卑让她慌了神,这样美好的场合,即便全世界都觉得他们关系匪浅,她也不愿灰头土脸地站在他身边。
故作潇洒地挥挥手,“你自己去吧,机会难得。”
“好。”林潇衡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了人群里。才几秒的时间,郝胜男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音乐四下响起,他们跟着老师左左右右数着拍子。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程一朵的目光像定住一般没法移开,他在朝她笑哎,他的手还搭在她腰间,他的侧脸还是那么好看,映着对面的她也异常神采,那条翠绿色连衣裙恰到好处地,将他们混合成一束清朗的光。
“他们真配。”钱美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边,低声感慨道。她今天穿着准备已久的渐变色粉纱裙,高挑而耀眼。
“是啊。”从一开始,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郝胜男站在林潇衡身边,倾慕仰望或是眉眼带笑,才是理所应当的美好。
“笨蛋,我说的是他们。”钱美丽笑着将她的头扭向另一边,定睛看到陆耀辉,他抱在怀里翩翩起舞的姑娘是夏雪!
“美丽……你,没事吧?”洒脱很难,安慰很难,除了离她近一点,让轻微的颤抖有了落脚之处,一切的感同身受都很难。
“陪我跳舞吧。”钱美丽深吸了口气,拉住她的手。
“嗯……好啊。”冰冷的体温慢慢传递过来,程一朵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一脚踏进了舞池。
没有跳舞经验,笨拙地一直踩在钱美丽脚上,不停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好疼啊!哎呀!程一朵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老师讲啊!啊!”误打误撞地,钱美丽悲伤的眼睛终于有了颜色。
“嘘……我这不是在学嘛。”程一朵慌慌张张地跟上老师的步伐,她才不相信区区一支舞可以难倒自己。
音乐一首又一首,程一朵跳得手脚都僵硬了,坐在沙发上非常不甘心地想,原来真的有班长说的那种“肢体不协调”的人啊。钱美丽递来杯雪碧,冰得舌头火辣辣地疼。该死的陆耀辉,抱着夏雪穿来绕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完全没有看到钱美丽的恍惚和落寞。
是不是不爱了,一切都不存在了。
余光不自觉地瞥向林潇衡,他还是专注地拉着自己的搭档,认真地跟老师的舞步。
最后一首歌停下来,集训结束了。
舞伴之间的短暂告别,是更为期待三天后圣诞节的闪亮登场。
郝胜男还在手舞足蹈,林潇衡含着笑听,两个人难舍难分地走下舞台。程一朵故意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准备回实验室把程序写完。
“一朵。”林潇衡的声音。
莫名地不想说话,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没听见继续叫自己的名字,又赶紧回头看了看。发现林潇衡正笑眯眯地跟在身后,一脚踩在自己的影子里。
“你……”又气又恼,夹杂着莫名而来的一丝喜悦。
“喏,给你的。”林潇衡递来一个大盒子,顺手抓住她的马尾辫在指尖绕了绕。
和他温暖的目光一接触,情绪也变得迷离起来。
急躁,气恼,或者逃避,似乎变成更多具体的表象,比如她好想和他说说话,像以前在图书馆那样,漫无目的地聊天,或者只是旁观一根羽毛的旅行。
也许是实验室功课繁忙,也许是离别日益靠近,也许是那些无法深究的情愫已经渐渐长大,面对他总是心绪难平,想说的话总说不出,但却比过往任何一天更渴望看到他。
夜晚的风冷飕飕地到处灌。林潇衡细心地将她外套的领子竖起来,“冷吗?”
“有一点点。”程一朵比划了一个长度,“这么多。”
“还愣着干嘛,走啦。”林潇衡笑着,直接拉过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大口袋里,“去看看你忙活了一上午的编程!”
程一朵的脸腾地红了。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同行已经让她的心快要跳出来,此刻指间直接抵达心脏的坚定和柔软,整个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以后编程算不出来,也可以找我。”安心的声音,他好像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帮助,早上的编程她修改了六遍依然无解,又难过又自责。
“来,喝点。”林潇衡将热水杯塞到程一朵手上,“我来看一下编程,你休息会儿。”
他顺着线路挨个检查,日光灯下的侧脸分外好看。
偷偷打开手中紧攥的盒子,里面是一条淡蓝色的小礼裙,和之前那件白裙子有着同样的商标logo,标价依然是5000+。
“林潇衡,你……”摸了摸裙子,柔软,舒适,是那种所有人穿都很漂亮的设计。
败家,奢侈,浪费,这些词语在程一朵心里反复游走了几百遍,最终化作了沉甸甸的明了。当初以为是戏言的一句“我买得起”,原来他是认真的。
“你的这个数据方向反了。”林潇衡淡淡地笑了,“还是这么傻。”
“是吗?”程一朵跳过去,仔细看了看,欢呼着笑出声来,“你真是天才耶!”
一脸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啦,接下来应该没问题了,要我陪你吗?”
“不用,你快回去休息吧。”程一朵欢天喜地地围着他蹦跶,又指着桌上的盒子,“还有,谢谢你的裙子。”
“圣诞节快乐啊,一朵同学。”
他的笑容很轻,很暖,他的手也是。
【17】陆耀辉的新女友
林潇衡回到宿舍,发现有异样。
陆耀辉开着电脑在打游戏,嘴巴里还跟谁聊着什么。
以为他又在和某个暧昧对象煲电话粥,差点和洗手间走出来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夏雪!你怎么在这儿!”林潇衡吃了一惊。
“别紧张,别紧张,我的好室友。”陆耀辉站起来,笑着打圆场说,“夏雪,你认识的,我女朋友,前几天刚确定的关系。”
“那她在这儿干什么?”虽然不知道夏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显然和爱情无关。
“女朋友来宿舍帮男朋友洗衣服,你也见怪不怪了吧,咱们这栋楼有女朋友的,谁没来串过门啊。”陆耀辉一脸自豪,压低声音解释说,“你不是常说,让我不要把衣服堆得到处都是嘛。”
“你……”眼前的夏雪低着头,手里还拎着刚洗干净的两条内裤。林潇衡叹了口气,“我先回实验室,她走了你通知我。”
“可能不会太早哦。”陆耀辉得意地挑了挑眉,“委屈你一会儿了兄弟。”
骑车折回实验楼,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夏雪沉浸在阴影里的半张脸,与前几天撕掉日记本哭着质问自己的模样,判若两人。
换了方式又如此迅速地出现在生活里,潜意识里总有些不安。
曾经口口声声要让程一朵付出代价,只是一时悲愤的口不择言吗。
这场看起来已经重新开始的感情,但愿真的能磨灭对程一朵的恨意吧。
冬天的夜晚真冷,把围巾一圈圈绕紧也还是直打哆嗦。突然看到昏暗灯光下,程一朵正背着书包慢吞吞地往宿舍走。
按了两下车铃,“小姑娘,这么晚了,要不要载一程?”
“哈哈你来的正好,我现在又饿又渴!”程一朵开心地跳上车后座,伸出手指着前方,“出发,校门口!奶茶铺!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哈哈哈哈!”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揽住他的腰。
“把手放进我口袋里。”低低地嘱咐她。
“哎,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知道有奶茶喝?”程一朵借着路灯找口袋,翻了半天没塞进,林潇衡摘下手套,一把抓过来放了进去,惊叫道,“你的手怎么跟冰棍似的。”
“现在不冷了。”
一点也不冷了。
“老板,两杯奶茶!”自行车还没停稳,程一朵的声音已经飞得老远。自从进了实验室,奶茶铺老板已经是她深更半夜的熟人了,默契地答“好嘞!一杯血糯米无糖,一杯黑糖粉圆全糖!”
林潇衡在不远的地方锁好车,见程一朵讷讷地挪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不远的地方。陆耀辉和夏雪手拉着手正往这儿走,脸贴在一起谈笑风生。
“我没看花眼吧,是不是夏雪和陆学长?”笑容渐渐凝固,一脸不可置信。
“嗯,是。”林潇衡拉着她走向前。
“哎,你们也在啊,正好,今天的奶茶我请!”陆耀辉豪气地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小雪你随便点,我和你喝一样。”
“不用。”林潇衡拿出钱递给老板,将之前的百元大钞放回陆耀辉手中,“我们自己来。”
“既然碰到了,我们就一起坐会儿啊。来,一朵。”夏雪主动邀请。
程一朵脑袋空空的,她一直在回忆和确定,当天托自己送日记本给林潇衡的人,是不是夏雪。
那是个光线奇异的早晨,一切都轻到看不见。
她还因为那本粉红日记,生了林潇衡一会儿气。
怎么现在她和陆耀辉站在一起,十指紧扣,万般恩爱的样子。
钱美丽呢,她知道吗?
“想什么呢?”林潇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黑糖粉圆都要凉了。”
“那就喝你的血糯米呀!”程一朵立刻缓过神,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手里的大杯子,“还好你在,我有选择困难症,每次都不知道该选哪个,待会儿咱们换着喝。”
“林学长是故意选的血糯米吧。”夏雪突然插了一句话。
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今天的夏雪有些奇怪。
不再是宿舍里不起眼的样子,安静地躲在自己的一隅,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看不见别人,也不被别人看见。
她变得犀利,跳跃,分明,笑声都异常响亮。
今天的陆耀辉也有些奇怪。
他和钱美丽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站得高高的,只要颐指气使地挥挥手,总有人将炙热的爱双手奉上。也许是因为和钱美丽一场闹得人尽皆知的分手,面对新感情却变得小心起来。
夏雪一直说,他只是微笑着听。
褪去了所有的笃定,不羁。
程一朵用眼神向林潇衡传递着疑问,那家伙好像明白些什么,不断地故意绕开话题,程一朵只好拿手指在他手心里挠啊挠,挠得林潇衡笑了起来。
“你小子不对啊!”陆耀辉反应过来,“你和程一朵在一起怎么老笑,比我跟你睡了一年笑得还多。”
“有吗?”林潇衡立刻恢复了严肃,他可以随时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所以我劝你啊,人生得意须尽欢。”陆耀辉摇头晃脑扮演着情感顾问,还顺带给了夏雪一个深情的眼神。“你看我和小雪,那首歌怎么唱来着,直到遇见你,我才懂爱情……”
“陆学长你也太肉麻了吧!”程一朵听不下去了,扭过头噗嗤笑起来。
“你别光笑啊,一个宿舍,小雪还托你照顾呢。”陆耀辉特别认真地嘱咐她。
“我们宿舍要照顾的人可不止夏雪一个……”程一朵小声嘀咕。
“对了,你俩一会儿空吗?去不去吃宵夜?K歌?或者去酒吧喝点?”夏雪热情地发出邀请,没接住陆耀辉的深情。
“不去了,这姑娘困得要命。”没有征求程一朵的意见,林潇衡一口回绝。
“怎么,怕我们吃了程一朵不成?”夏雪尴尬地脸色一沉,语调异样。
“对啊,怕你们吃了她。”林潇衡将冷幽默发挥得淋漓尽致,也坚定得不容商榷,“我们就不打扰了。”
“我还没喝完呢……”程一朵含着吸管,直接被提起来,“一会儿我可以和夏雪一起回去,反正顺路嘛不用你专门送……”林潇衡突然凑近她的脸,只有几毫米的距离,他温暖的呼吸袭击了所有毛孔。
“你想干嘛。”程一朵脸一红,心虚地问。
“以后离夏雪远一点。”林潇衡深吸了口气,将程一朵安在自行车后座,闭着眼睛往前骑。
“他们是在一起了吗?”程一朵喃喃自语,“宿舍一共就四个人,陆耀辉这是想分裂我们吗?”
“反正你看到他们就躲着走。”林潇衡闷闷嘱咐。
“哈?”程一朵突然想起了什么,直起腰拍了拍林潇衡的后背,“你该不会怕他顺便看上我吧,哈哈哈哈,那种大色鬼,我见一次打一次……或者我可以先假装被他看上,然后狠狠教训他一顿!……这个方法怎么样?我好天才啊!”
“一点都不好!”
在距离她很近很近的时候,林潇衡听到了自己持续不断的心跳。
从小到大都是个懒人,懒得交往,懒得认识新朋友,懒得关注外界的一切变化,遇到这个生涩又倔强的傻姑娘之后,才开始想把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每一天全部折叠好送给她。
自行车碾过徐徐晚风,他冒出了很多温暖的念头。就这样一直骑吧,带她去看漠北的云,看山顶的雪,看日复一日的夕阳,看每一朵花绽放。
可是,他能给予的时光,是一直在倒计时的沙漏。
心随着后排的笑声不停高抛低落,没办法安静下来思考,伸到后背拉住她的手,一把又塞进了口袋里。
“林潇衡同学,圣诞节你想要什么礼物呀?”到宿舍楼下,程一朵在车后座赖了一会儿。
“有礼物收吗?”林潇衡搓了搓双手,哈了口气。
“当然,你尽管提。”程一朵跳下来拍了拍胸脯。她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也从来没有人在乎她作为一个女孩儿的美好。这一刻,她下定决心送林潇衡一个礼物,是他最想要的那种。
“什么礼物都可以吗?”天太冷了,林潇衡鼻子冻得红红的,眼睛弯弯像个孩子。
“还要一瓶水宝宝?”程一朵笑眯眯地,垫着脚揉了揉他的鼻子,“如果你实在想要,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我要你。”
林潇衡慢慢凑近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程一朵紧张地握住拳头,不敢直视对方眼眸中的自己,连呼吸都慢了起来。
林潇衡抬起手,轻轻将她耳边飞起的碎发拨到后面去,极温柔地说,
“做我的舞伴。”
【18】我知道你会来
圣诞节的早晨分外热闹。
整层宿舍的女孩儿都在欢天喜地地装扮自己,衣橱里翻来覆去地搭配,头发烫卷又拉直,闪亮地准备着大学里第一个有仪式感的节日。
“来,大家分享一下我的新香水!”吴双转了一圈,纷纷扬扬的香味分子飘得到处都是。
“这什么味儿啊,喇叭花加狗尾巴草吗?”钱美丽皱着眉头,没好气地扇了扇风。“你的品味仍然是一个谜。”
“再来点啊,再来点啊!”吴双追过去又喷了两下,两个人闹成一团。
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阳光出奇得暖。
“哇塞,一朵你今天这是要结婚订婚吗?穿得这么隆重!”吴双尖叫起来,“你竟然还有一件这个牌子的蓝裙子,身价不菲啊。”
钱美丽围上来打量了两圈,“说,是不是被人包了?”
“包你个头啦!”扬手在她头上敲了敲,“我现在去福利院参加活动,晚上见哦。”
没有人理会一旁的夏雪,热血少女们怀有的善意,随着她肆无忌惮地和陆耀辉十指紧扣全然消失,宿舍又恢复成原本三个人的样子。
“喂,如果被人包养也没什么的,介绍给我啊。”吴双追出来笑着喊。
“是啊,被人包了,改天介绍你。”程一朵转过身,挥了挥手。
夏雪抿紧嘴唇,面无表情地出了门,她蹦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她改变方向,迅速向陆耀辉宿舍奔去。
“怎么是你啊,快进来。”陆耀辉睡眼惺忪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跳过去把床上的衣服推到一边,拉开了窗帘。
夏雪憋着一口气的冲动,想第一时间告诉林潇衡,也许他在乎的姑娘真的是被人包养了,毕竟那两身裙子,加起来比她一学期的生活费还多。
“那个,林潇衡在吗?”
“在啊,在洗手间换衣服呢。”陆耀辉有些奇怪。
夏雪径直走过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林学长,方便聊聊吗?”
沉寂了许久,林潇衡收拾好衣服出现在面前,夏雪看呆了。
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衬衫,逆着光意气风发的俊朗,“你说。”
“程一朵……程一朵可能被人包养了,她自己亲口承认的。”怕林潇衡不相信,她又补充道,“她最近多了很多贵重的衣服,可她根本买不起。”
林潇衡将书本装进书包,连头都没有抬,似笑非笑地反问,“是吗?”随后拿起床沿上的蓝色领带系上,夏雪心里重重一沉,这质感,这颜色竟和程一朵的裙子一样,难道那条昂贵的裙子是林潇衡送的?
难道他们就打算这样穿着高贵的情侣装夺得全场的关注?
他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如此有恃无恐地偏爱程一朵?
“小雪,你在说什么,昨天做噩梦了么?”陆耀辉关切地迎上来,轻轻揽住了她。
“她的裙子……是你?!”挣开陆耀辉的怀抱,夏雪不甘地反问林潇衡。
“以后,不要随便进我宿舍。”扔下冰冷的一句话,林潇衡走了。
几秒的时间停顿,夏雪突然哭了起来。
陆耀辉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温和地连连安慰。
“要不是看他是你兄弟,我才不会管这茬子事呢!我也是怕他被人骗啊,我有错吗?”夏雪边哭边喊,漂亮的脸上全是泪。
“我知道,我都知道。”
舞会倒计时了,程一朵还没回来。
郝胜男在身边绕了两圈,问了十几遍“要不要一起跳舞”,林潇衡始终独自站在原地。
知道她会来,所以他等。
主持人上台报幕,音乐渐渐响起,他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心跳随着时间一点点停顿、流逝。
程一朵的短信飞来,“你等我哦,马上。”
会心一笑,心想这个姑娘大概又迷路了,都去了这么多回,还总是让人不放心。
“你在等一朵吗?”钱美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边。
“嗯。”林潇衡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钱美丽指着舞台中间光芒耀眼的一对,悲伤地说。
“嗯。”不知道怎么开解,只好把目光移向别处。
几首歌过去了,林潇衡开始觉得不对劲,刚准备出去找,就见程一朵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提着高跟鞋,光脚站在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结束吧?”
“怎么这么狼狈?”林潇衡抬起袖子给她擦了擦汗珠,将额头上的碎头发顺到后面去,突然瞥见她胳膊上有两道深深的抓痕,紧张地看着她。
“走啦,跳舞去。”程一朵调皮一笑,拉着他直接往舞池走去,她的小手冰凉又柔软,握在手里能感到轻微的脉搏声。
“怎么回事?”林潇衡的心思已经不在舞会上,他知道刚刚一定发生了什么。
“也没事啦。”程一朵脸蛋红红跟不上节奏,每隔几步就踩到林潇衡脚上,不停地吐着舌头道歉。
“不知道张白白怎么也去福利院参加活动了,他非要找我谈谈,我哪有时间,在校门口纠缠了一阵,没注意被他抓伤了,嘿嘿。”程一朵表现得很轻松,“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被人包养了,非要包养我,他可能有臆想症!”
见林潇衡皱着眉头,程一朵又安慰说,“哪有人会包养我呀,要包养也得找那种风情万种的大美女不是?”
林潇衡依旧没说话。
闪烁的灯光穿过他的眼睛,睫毛和浓浓的眉毛,此起彼伏的吵闹声欢呼声都不复存在,他把头抵在程一朵的额头,自责地说,你应该告诉我,我去找你。
“不用啦,我这么聪明。”程一朵笑着说,“我怕来不及赶上舞会,就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然后张白白被吓住了,我就赶来了。”
她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要勇敢。
但这些莫名其妙发生的事件,都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潇衡收起目光,和不远处夏雪直接对视。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双眸,深邃又沉重。
“林潇衡同学,圣诞快乐!”程一朵的头发时不时擦过他下巴,轻轻柔柔,“你看我的舞步有进步没?”
“嗯,圣诞快乐。”
盛大的感动飞过头顶,他知道她从不失约。
音乐很动听。
人群很热闹。
冬天很温暖。
你今天真美。
“跳舞真是太难为我了。”中场休息,程一朵瘫坐在沙发上,“你的脚没事吧,肿了没?”侧身关照被踩了无数次的林潇衡。
“一朵,这裙子很配你。”陆耀辉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一番,由衷赞美了句。
“有劳您夸奖。”程一朵没好气地皱了皱鼻子。
“有没有兴趣跳支舞?”陆耀辉没领会她的嫌弃,一本正经地发出邀请。
“没兴趣。”
“哟,你倒是很有个性嘛,怎么我以前都没发现!”陆耀辉又刻意多看了她几眼。
“有个性也不关你的事。”程一朵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她恨陆耀辉恨得牙痒痒的。
陆耀辉不甘心地想继续逗她,被林潇衡冷眼扫过,悻悻而回。
程一朵今天很漂亮。
她本来骨骼就小,淡蓝色裙子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整个人气质高雅,自然卷着的高马尾还添了不少俏皮,吸引男生的目光再正常不过了。
她还是学院最牛掰的教授最年轻的弟子,有光环加持,明媚而耀眼。
“林潇衡,我可以和你跳支舞吗?”钱美丽主动走上前,“放心,不跟你聊陆耀辉的事。”
“好啊。”余光征求了程一朵的意见,这个傻姑娘正专注地向服务生多要一杯牛奶。
“你喜欢她?”钱美丽的舞步轻快许多。
“谁?”林潇衡没想到她如此直接。
“喜欢就在一起,别怕分开。”钱美丽朝程一朵的方向努了努嘴,“虽然没有好的结局,但发生过的事,我从来没后悔。”
钱美丽的旧事重提,毫无意外在心里掀起一阵波澜。缘深缘浅的道理他可以讲一堆,但真正迈出那一步很难。他还是没办法面对程一朵真挚的眼睛,说结局不重要。
所以淡淡的,一贯克制地回答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只有选择,没有对错。”
“是啊,都是选择。”钱美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舞会的最后,是声势浩大的牵手游戏,暧昧不明的男生和女生,到舞台中央完成一些亲密的互动。
传递牙签,隔着扑克牌亲吻,或者背着女生绕过三张凳子,这些萌动时光里的保留节目,将气氛一波波地推向高潮。程一朵悄悄退到室外,独自望着天空的一轮皓月。
她向来对这些游戏心有畏惧。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因为环境特别而表现出的亲密都是过眼云烟,不会长久,也不会被记得,她从来不想把自己可能无法抽身的记忆,寄托在所谓的暧昧联谊里。
她是个很认真,很认真的姑娘。
其实没有告诉林潇衡的是,张白白差点扯坏了她的新裙子,她专门跑到学校的商场里,找阿姨重新缝好熨烫妥帖了才出现。
怕得要死的时候,她告诉自己,有些事情必须勇敢面对,绕过这些,不远的地方林潇衡还在等。
然后听到他说,我知道你会来。
把长长的心跳重新摆放整齐,手放进他温暖的大手里。
和他并肩的这一刻,她等很久了。
【19】这只是个开始
回到宿舍,看到一地狼藉。
钱美丽呆坐在凳子上,桌上的化妆品撒得到处都是。
“怎么了?”吴双和程一朵交换了眼神,心知肚明也许是因为陆耀辉。
“你不是看不起我吗?从我来这个宿舍你就看不起我吗?
怎么,现在为了个男人就来跟我低声下气,你的自尊呢?”
夏雪颐指气使的架势把她们都吓到了。
“是,你赢了,也犯不着讽刺我。”钱美丽低低地反驳。
“顺便告诉你,要不是你的床上功夫了得,陆耀辉根本忍受不了你这么久!”夏雪不依不饶,“不相信,亲口问问你的前男友,噢不,也不是你的第一个男朋友,对吧?”
“你别说了!”程一朵赶紧上前阻止。
“怎么,准许你们三个合伙欺负我,不许我反抗?”夏雪冷笑,“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托你的福,我还真看不上陆耀辉,他有了未婚妻还跟你搞在一起,这是人尽皆知的丑闻。怎么不说话,自己爆的料自己不敢承认?”
“你!”钱美丽全身都在发抖,“你闭嘴!”
“我偏不,你还有那么多小秘密,我都知道!”占着上风,夏雪洋洋得意。
“你闭嘴!”钱美丽的嗓音沙哑而尖锐,“是,我贱,你又能好到哪里去,陆耀辉早就订婚了!”
“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跟着这个富二代就图所谓的真爱?他已经退婚了,为了我!为了我!”夏雪笑得一脸凌冽,她把钱美丽最在意的那部分毫不眷恋地攥在手中,撕得粉碎,再沉沉地砸向她。
“不可能!”钱美丽一甩手,直接将夏雪推倒在地,扑上去“啪啪”两巴掌,“他不可能为了你退婚!”
夏雪像突然变了个人,哭着尖叫“我错了,别打了!”抓起桌上的手机直接打了110,钱美丽想上去阻止她,却换来更加犀利的求饶。
“别演戏了!你刚刚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钱美丽又气又恼地想夺过手机,不料夏雪已经又拨通了学院辅导员的电话,只听到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钱美丽你冷静,老师马上来!”
一切都静止了,和冲突的发生同样突然。
程一朵知道,这一刻,钱美丽已经被全世界伤透了。
没有隐私,没有自尊,甚至连最后一丝体面都被彻底践踏,没有还手的力气。
她一遍遍重复着“不是的”,半倚在凳脚,连眼泪都干了。
“你是演员吗,这么会翻脸!”吴双走过去,从哭得梨花带雨的夏雪手中夺过手机,“别哭了,该哭的人不是你!”
这个冬天变得特别漫长,每一秒都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理会后面追赶着的人,多么无助而用力地呐喊。
辅导员来了,她弯腰打量着一屋子的狼藉,压低声音说,钱美丽,这是你这个月第二次打架,我已经通知了你的家长,有情绪的话,你可以直接来找老师聊聊。
“不要找我爸妈!”钱美丽突然尖叫,“老师我求你,千万别告诉我爸妈,我以后不了,再也不了……”
辅导员站起来,示意程一朵和吴双扶住她。
“我知道夏雪转院,宿舍突然多了一个人,你们都不适应,但是有话好好说,对吧。”她将夏雪拉起来,轻声安慰被吓坏的她。
所有看似强大的,都不需要保护。
就好像所有外表柔弱的,总是得到天然的爱怜。
关于那个夜晚的记忆,钱美丽始终是模糊的,没说过话,没有任何表情,僵硬地趴在书桌上,看时钟里的秒针周而复始地旋转着。
“你跟我出来。”程一朵将夏雪叫到阳台上。
刚才还毫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立马又换上了冷峻高傲的表情,从鼻尖到嘴角写满了胜者的姿态。
“为什么?”程一朵直截了当地问。
她原本对情情爱爱没有兴趣,只不过恰巧爱过同一个男生罢了,犯不着下狠手撕别人的疤,再以弱者的身份昭告天下,根本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啊。除非这个姑娘想要的并不仅仅是爱情。
“程一朵,你所有的问题我都无可奉告。”夏雪庸庸地伸了个懒腰,“唯一能提醒你的是,做好准备吧,这只是个开始。”
“什么意思?”程一朵靠近她,是一张带着香气的,与世无争的脸。
“你不是喜欢林潇衡么?”夏雪挑衅一笑,“特别喜欢他,对吧?”
“关你什么事?”
“好巧啊,我也特别喜欢他。”流转的对话最后终于降落。
“所以呢,这一切跟钱美丽又有什么关系?跟你和陆耀辉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程一朵追问,“你针对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夏雪没有再回答她,哼着歌离开了阳台。
“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程一朵站在她身后,坚定地说,“我奉陪到底。”
一直到熄灯,钱美丽都趴在桌子上。
见程一朵和吴双站着没动,她茫然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去睡。
关了灯,收到林潇衡的短信,“没在实验室见到你,还好吗?”眼眶一热。
“不好,一点也不好。[大哭]”
“想说吗?”
“我得想想,怎么跟你说。”
林潇衡很久没有回复,程一朵抱着枕头发着呆。
你喜欢林潇衡,特别喜欢他,对吧。
千百张嘴问她,千百个回答跳出胸膛。
脑海浮现很遥远的家,父母口不择言的争吵,用最可怕的话刺向对方的软肋,遮天蔽日的痛苦和眼泪,让那些披着“爱”外套的所有情感都变了样子。
即便世界上原本就没有永远的爱,也紧紧扣住对方的软肋,不愿放手,也无法相安。
想多了连呼吸都紧促起来。
手机振动,林潇衡。
“快下来,我和黑糖粉圆在等你。”
隔着月色看到他高大坚定的背影,以及星星般明亮的关切,所有纷繁往复的痛苦都变得迟钝。
“喏。”林潇衡哈着气,把奶茶送到程一朵手中。
他们在一边的台阶坐下,安静地听风穿过。
“你老看我干嘛?”林潇衡张开手在程一朵眼前挥了挥,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表情里躲着想哭的劲儿。
“换不换?”反应过来收回眼神,手指点了点林潇衡手里的另一杯奶茶。
“不。”摇了摇头,“今天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真的嘛?我试试!”程一朵强行抢过奶茶,吸了一口,“哇,这个归我啦。”
分享是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留下的传统,一杯甜豆浆和一杯咸豆浆,一个桂花糖烧饼和一个牛肉烧饼,或者是一个小霸王游戏机和一盒飞行器,大人无心的安排倒给了他们不需要选择的理由。这些年过去,他们长大了,这个习惯好像依然没有长大。
“你一笑,我就放心了。”林潇衡也不挣扎,接过黑糖粉圆继续喝,“喂,你把粉圆吃完了才跟我换的对不对!”
在心事外围绕了好几圈,程一朵嚼完嘴巴里最后一口血糯米,甜腻的味道刚好填补了夜晚的空。
林潇衡,不知道怎么了,她们吵架的时候,我老想到我妈。
人总是因为在意,才会想让别人难过吧。如果不在乎的话,钱美丽伤不伤心对她根本没有意义。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夏雪她为什么那么在意钱美丽,难道仅仅是因为钱美丽是他男朋友的前任?还是来到新宿舍,我们确实没有给予她想象中的热情?
我不懂。
我想找她问明白,可是夏雪说,没有答案,但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没有注意到林潇衡眼睛里渐渐凝固的严肃,程一朵缓缓舒展了身体,“但是该面对的,我都不会逃避。”
“一朵。”林潇衡这次的担心隐藏得一点都不好。
“放心吧。”程一朵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往日的蹦蹦跳跳,表情沉稳,一夜长大。
身边这个被夏雪分外喜欢的男孩,无意间制造了一场江湖。但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迎难而上,像掌握十八般武艺的侠女般大喝一声,住手!
这是对他,仅存的一点点私心。
“一朵,你在这儿正好。”辅导员的声音,身后站着两个中年男女,“钱美丽的电话打不通,她父母来了,你上去叫她,我们在这儿等你。”
程一朵站起来,低低地说了一声,“糟糕!”
以钱美丽父母的个性,怕是这场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仔细打量一眼局势,没有怒气冲冲,也没有横眉冷对,比想象中要平和一些,缓了口气和林潇衡道了别,程一朵心事重重地跑上楼。
宿舍已经熄灯了。
吴双探出脑袋小声问,一身奶茶味,是不是又和林学长放纵去了?
嘘,美丽她父母来了,在楼下。
程一朵蹑手蹑脚地走到钱美丽身边,她累得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小声叫醒她。
突然手摸到一片热切的粘稠液体,换了个地方推了推,越来越多的液体沾得满手都是,借着若隐若现的月光,程一朵尖叫着退后两步,摔倒在地上。
“钱美丽你快醒醒!”
“救命啊!”
【20】我们回家
救护车,警车,行色匆匆的面孔,惊讶恐惧的人群,被血色浸透的夜晚,哭泣的父母,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红灯闪烁的抢救室,随风散开的信仰。
程一朵缩在抢救室不远的角落里,颤抖地抱紧自己。
她的双手都是血,殷红的血。
钱美丽太争气,太努力,太没有存在感,才不知道怎样破碎地面对父母,生怕连同最后一点骄傲统统从这个家里被驱逐出去。
而自己竟然天真以为,这只是同学之间纠缠的一次意外。
无数的自责从心底密密麻麻地爬过,没有眼泪,发不出任何声音。
夏雪喊着都是我的错,美丽你怎么这么傻,哭得不能自已。
各种领导陆续赶来,吴双木讷地站在辅导员身边,一遍又一遍地说明情况。
被吓坏了的女生被困在不同的地方,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痛苦。
“别装了。”路过的吴双冷冷丢下一句话。
一反常态地没有反击,夏雪独自走到走廊尽头,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发疯一样地撕扯自己的头发。
好像进了一条又细又长的胡同,无法回头,又无法抽身。
我怎么可以这么坏?
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从未审视过的一身戾气,这时候纷纷调转回头扎向自己,很疼,很无助,很想哭。
明明最开始,她只是想好好喜欢一个人啊。
最后和不爱的人在一起,逼着一个女孩儿放弃生命。
即便这从来不是本意,也始终和这个不可理喻的自己逃不了干系。
头发纷纷扬扬地掉在地上,痛感牵连着神经,内疚并没有好半分。
她怎么允许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夏雪。”身边有人叫她。
闻讯而来的陆耀辉已经向她奔来,目光揪在一起,饱含着热切的泪。而陆耀辉身边的林潇衡,甚至连头都没有转一下,径直向前走去。
而此刻,她不想再错下去了。
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初心,伤害这个看起来并不公平的世界了。
她抬起脚从陆耀辉身边擦过,一把拉住了林潇衡,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想说给我个机会,重新认识我。
她想说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自始至终我都只是在赌气。
可是林潇衡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直接拿开她的手,向墙角边的程一朵走去。
一朵,一朵。
他的声音游离在无限宽广的空间里,程一朵茫然地抬起头,红肿的双眼被灯光刺得睁不开。
没事了。林潇衡蹲下来,将眼前的姑娘揽在怀里。
被安全的心跳围绕,程一朵颤抖着将手举到旁边,拉开短短距离恐惧地说,林潇衡你别靠近我,我的手上全是血,钱美丽流了好多血……
林潇衡心疼地抱紧她,一朵,没事了。
她的血是热的,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好怕她会冷掉……程一朵失声痛哭起来,冰冷的身体像被冬天彻底包裹住,和钱美丽一起没有了灵魂。
没事了,我在这儿,没事了。林潇衡拍着她的后背,轻柔地安慰着。
怔怔看着这一切,那个冷漠的,不近人情的,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林潇衡,把所有的温柔关切都给了程一朵。
大庭广众。
肆无忌惮。
而自己幡然的醒悟,也许永远得不到他的信任,又或者,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再好,再坏,再美丽,再丑陋,对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夏雪流着泪,视线却无法从林潇衡身上移开。
她真的幻想过某个短暂片刻,他化作一束温暖的光,照亮这个被患得患失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自己。
她一直在后面追,天涯海角,未曾动摇。
追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为了这份爱,还是习惯了奔跑的姿势,她心心念念想得到的人,吝啬到一丝希望也不愿给。
他说,转不转学院是你自己的决定,如果是为了我,不必了。
他说,我马上要出国了,这种事情不考虑。
他说,喜欢你的大有人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如果有一天他只要说,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顺其自然好吗,她真的可以把全部的善意、温暖和努力付出给这个世界。
林潇衡扶着程一朵慢慢站起来,小心地擦掉她的泪。
眼泪好像失控了一般,擦着擦着又不住地流出来。
“你带她先走,这里我来照顾。”吴双跑过来抱了抱程一朵,吩咐林潇衡,“她今天吓坏了,拜托你。”
“好,有事电话。”
林潇衡揽过惨白的程一朵,将她半个人支在怀里向外走去。
这姑娘不能待在这里,她需要新鲜的空气,需要一些安静的时间。他知道这个夜晚有多可怕,只要想到程一朵满手是血的惊叫,他的心就忍不住地疼。
“你们去哪儿?”夏雪追了过来,头发凌乱地挂着,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闹够了没有?”林潇衡冷冷地发问。
“对不起……”夏雪低下头,没有再做任何辩解。见林潇衡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又踉踉跄跄追上前,带着哭腔大声喊,“你们去哪儿啊?”
林潇衡停下了脚步,一字一顿地答道,“回家。”
我们回家!
“小雪,你怎么了?”不想再迎接陆耀辉疑问的眼神,他所有的关心、猜测、小心翼翼在这时候看来就是一场灾难。
“陆耀辉,我们分手吧。”夏雪将头发捋了捋,将自己重新整理整齐。
“为什么?”陆耀辉不解,他从来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女生,拼尽全力地靠近,讨好,却轻而易举被判了刑。“如果是因为钱美丽,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面对。”
“不是。”
“因为……林潇衡?”陆耀辉不是笨蛋,他早就从夏雪的反应里猜到了一二,一直不敢戳穿,因为相信时间总能让一切过去。
“他马上要出国了,不是吗?”夏雪的默认让他彻底慌了,话都说不流畅。
“都不是,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夏雪直视陆耀辉的眼睛,那是带着恨意的神情。
这辈子我只后悔过两件事情。
一件是从人文学院转到了电子系,另一件,就是和你在一起。
失去了最喜欢的课业,也无权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不过陆耀辉你也不无辜,你的前女友,前前女友,包括已经退婚掉的宁宁,哪一个不是全心全意地爱你,最后换来了你的轻视和嘲讽,当你讲着她们黄色段子的时候,我简直恶心极了。
所以,今天我们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
“我对你,是真的。”陆耀辉低下头乞求着。
“订婚,退婚,恋爱,分手,劈腿,离开你爸给的那些臭钱,你还有什么?跟你这种人在一起,除了钱美丽那种傻子,谁会相信你说的爱?你也配?”夏雪冷笑一声,“这一刻开始,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陆耀辉安静地目送夏雪从自己身边离开,没有痛苦。决绝的背影逐渐消失,好似一根始终未落的大石头终于抵达地面。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却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他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个瞬间开始有这种心理准备的,只觉得天好冷,夜好深,孤单的风从走廊这头吹向那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上,夏雪的心彻底失去了方向。
他们的家是什么?
他们的家在哪里?
他们怎么可以有家!
重复咀嚼着失意的只言片语,苦涩沿着喉咙慢慢涌上来,胃里一阵恶心,她趴在树下吐了起来。
五脏六腑被肆意掠过,夏雪的眼泪飞得到处都是。
林潇衡淡淡的一句“我们回家”,已经彻底宣判了她的出局。梦想,希望,爱情,这些美好的词汇都离她而去,突然之间失去了前行的动力。
只要想到他为程一朵拧紧的眉头,心疼的沉默,不被爱的无能为力就立刻包裹全身。即便最终程一朵也无法和他双宿双飞,但她还是轻易得到了他的心,甚至可以回他的家。
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最遥远的奢望啊。
“小雪!”陆耀辉追了上来,“钱美丽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心里一皱,“怕去了又把她气得自杀。”
“你不会的。”陆耀辉不放弃地跟着她,“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想伤害她。”
“不,你错了。”夏雪停下脚步,“我是故意伤害她的,只是不想让她死。因为死,太容易了。”
所有话被堵住,陆耀辉低垂着脸,沮丧地说,“其实分手也没关系的,只是别为难自己。”
“我他妈的不需要你做好人!你们一个个都扮演好人,那我算什么!魔鬼吗!”夏雪疯了一样地撕扯他的外套,厚厚的呢子大衣被指甲出一道道的印记,冒出了零零星星的线头。陆耀辉一声不吭,任她咒骂。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雪乏了,累了,弯下腰又一股脑吐了起来。
“别靠近我!”对伸过来扶自己的手大喝一声,跌跌撞撞地走了。
陆耀辉站在阴影里,化作一片沉默的海域。
他还是去看了。
众人守在观察室门口,她的父母似乎还在因为医药费的事情和辅导员争吵,陆耀辉一个人偷偷移到玻璃窗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苍白的,憔悴的钱美丽。
和那个风风火火,只比自己矮个小半头,见面就说“学长你可以带带我吗”,以及跳上来一拳打掉自己半颗牙的姑娘一点都不一样。
钱美丽看到他,嘴巴动了动,挤出了很艰难的一丝笑容。
他知道,她在说我还好。
陆耀辉突然眼睛湿润了。
就站在那里,隔着一扇玻璃的距离,和钱美丽沉默对视。
从来没有被珍视过的爱情,因为寂寞而贪图的一时新奇,怕麻烦而进行权衡的得失,被通知已经停止的恋爱,错综复杂的往事都在这段时刻溶解了。
“好好的,你要过上更好的生活。”陆耀辉张着嘴,对空气说。
钱美丽依旧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平静的体谅。
【21】还是给你讲薛定谔方程吧
“我妈出差了,说冰箱里有吃的,我给你拿。”林潇衡挂了电话,为沙发上的程一朵打开了电视。
凌晨已经收不到什么频道了,全是金项链和保健品的打折促销。
“睡衣我拿好了,你快去洗个澡。”林潇衡小心地弯下腰,推了推她,“吴双发短信说,钱美丽已经醒了,状态也好多了,陆耀辉在那儿陪着呢。”
“嗯?”程一朵眼睛有了些许神采。
“走啦。”林潇衡拉着她到洗手间,打开手龙头,耐心地将她的手搓了一遍又一遍,红色的血迹渐渐消失,僵直的程一朵也慢慢恢复了知觉。
洗好澡回房间,喝完床头的热牛奶,听到门外林潇衡沉稳的“晚安”,程一朵恍惚觉得刚才的一切只是盛大的幻想。这是准备高考的某个夜晚,太累了趴在桌子上打了一个长长的盹,醒过来就好了。
关灯闭眼,在牛奶的香气中渐渐昏睡过去。
是一个由零星片段拼凑起来的来势汹汹的梦。
钱美丽拉着她去买黑车,黑车老板是陆耀辉的样子,相爱,撕打,夏雪在一旁微笑鼓着掌,陆耀辉的钱到处飞,钱美丽割开自己的血管,倒在了血泊里,红色血液铺天盖地,无法呼吸,无法呼喊。
惊叫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浑身是汗。
在黑暗中喘着气,四下的空气都凝固了。
“一朵,你没事吧。”林潇衡在外面敲了敲门。
程一朵跳下床,打开门一头扎进他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潇衡摸摸她的头,“一个很短的噩梦而已,没事了。”
这个心绪难平的夜晚,林潇衡坐在床沿上,给她讲故事。
“第二天早上,当第一缕阳光照向这座城市,雪人搭的梯子从天而降,小女孩终于和她的奶奶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心跳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圣诞节的最后,卖火柴的小女孩死掉了。”程一朵迷迷糊糊地纠正,“哪有那样的梯子。”
“是吗?我怎么记得她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
“总算找到个你不擅长的领域了。”程一朵的声音开始有了软绵绵的笑意。
“我不擅长?算了,还是给你讲薛定谔方程吧,又益智又催眠。”林潇衡拍着她的头,轻轻说。
“呼……”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潇衡也靠在床沿上睡着了。
梦里短暂地回到圣诞舞会,钱美丽坚定地说,喜欢就在一起,别怕分开。
他动摇过。
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忍不住想,因为无法忍受孤单而结束生命,是因为真的害怕分开吧。
如果喜欢,如果在一起,怎么分得开呢。
浅浅地醒来,发现程一朵在旁边睡得深沉,眉头蹙成一团。
忍不住在她额头揉了揉,指间碰到软软的皮肤,心底电流穿过一般颤抖了下,很温暖,很安心。
定了定神,起身去楼下准备早餐。
“你的薛定谔方程果然很催眠哎。”手忙脚乱地煎好鸡蛋,看见程一朵倚在餐厅门口,微笑着看着自己,“要帮忙吗?”
“你醒了?”林潇衡走过去,示意她坐下,“那就帮忙吃光吧。”
程一朵真的饿了,她叉起一块面包直接塞进嘴巴里。
“帮你请了两天假,发呆或者放肆,随便你。”
“那你呢?”
“陪你啊。”
程一朵的脸一热,见到煎蛋上居然用番茄酱涂了个别扭的笑脸。
阳光洒进来,恬静的幸福。
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害怕,有点儿像偷偷盼望过的,家的感觉。
“吃完带你去看看钱美丽。晚上约了你妈一起吃个饭,时间来得及的话,请你看个电影。”林潇衡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只要跟着他就好。
抬眼看着对面的男生,他也在看自己。
脸又一红,直接吃噎着了。
医院里,竟然出乎意料的一片祥和。
钱美丽的父母和陆耀辉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从国家大事聊到就业形势,见林潇衡和程一朵来了,默契地让出个座位。
“美丽啊,你要是有小陆一半的懂事就好了。”母亲的笑容挤在一起,“怕我们累着,硬是带我们去了五星级酒店,一开就是一个星期,说方便照顾你。医药费全是他付的,都不要我们操心,这男朋友真是没话说。”一脸溢于言表的满意。
“他不是我男朋友。”钱美丽嘟着的嘴唇还是苍白,但明显有了生机。
“傻孩子,净瞎说!”母亲打断她,“不是你男朋友,对你这么好?小两口吵吵架难免的嘛,不要说气话,不然到哪儿找这么个好男人?”
钱美丽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将她母亲拉出病房,“没见美丽的朋友来了嘛,我们出去。”
虽然关系还不明朗,但至少陆耀辉的出现,替钱美丽抵挡了很多不可预知的暴风雨,程一朵还是松了口气。
“好点了没?”面对虚弱的钱美丽,程一朵还是心有余悸。
“好了好了。”钱美丽笑起来,“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个爱哭鬼一直喊,钱美丽你不要死,救命啊,救命啊!本来都快睡着了,硬是被你吵醒了!”
大家都笑起来,随后程一朵的眼睛红了。
“爱哭鬼,你又来!”钱美丽伸出手擦了擦她的泪,“这不是好好的吗,好像死了一回,发现活着也没什么好怕的。”
“呸呸呸,死什么死!”陆耀辉立刻喊停。
谁都没有发现,不远的地方站着夏雪。
她失魂落魄地藏在阴影里,握着已经没电了的手机。
凌晨时分从医院离开,中途没忍住给林潇衡打了电话,没有接。又给陆耀辉打了电话,也没接。她好像突然被全世界抛弃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走进学校旁边的酒吧叫了瓶酒,等他们回电话。
毕竟,林潇衡再无视她,从前的陆耀辉永远是第一时间跟在身后的,他变化得再快,也不可能对她的未接来电视而不见。
喝了大半瓶酒,心里一沉,突然害怕他真的就这样消失了。
又接着打了无数个电话,直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将剩下的酒全部灌进嘴巴里,寂寞膨胀地无比巨大,整个人都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夏雪?”同样带着酒意的张白白晃着杯子坐在她身边,两个看起来都不快乐的人碰了一下酒杯。
因为难受而全身燥热,夏雪突然特别渴望亲密关系,拥抱、融化、发泄,所有能证明存在的事情,她都渴望。她捧起张白白的脸,直接吻了上去。
张白白没有推开她,同样炙热地回应她。
最后,他们旁若无人地拥吻着,走进了附近的宾馆。
炙热地交融让她清醒过来。
一切轻轻地落到现实,闭上眼睛不去看这张不算熟悉的面孔,更多的寂寞却猛地释放出来。
她想喊停,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原来漂亮如她,也终究落魄一人。
饥不择食地取暖,一边需要着,一边抗拒着。
“早上好,我待会儿第一节课,先走了。”张白白整理好衣服,轻快地转身。
夏雪侧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陆耀辉拥她入怀的亲亲一吻。
那是她曾经厌恶无比,总想方设法逃开的仪式。
但张白白不爱她,他可以春风化雨地和她激情,却吝啬唇边最简单的一个吻。
“对了,上次程一朵去福利院那事儿,虽然没成,还是谢谢你。”张白白同样没有感情,跟程一朵有关的对话,都像一把冰冷的利剑,亮闪闪地指向自己。
“别提她。”夏雪扭过头,“那我们呢?”
“什么我们?”张白白一脸诧异。
如果他死缠烂打地要求在一起,夏雪定然拒绝,可他毫不在意的神色,却让她纠结起来。
“你觉得呢?”仰起头睁大漂亮的眸子,依旧是高傲的。
“夏雪,不可否认你很美,咱们学院想睡你的男生估计得从教学楼排到实验楼。”张白白说,“但我不一样,美丽的皮囊我们各取所需,一起生活的话必须是有趣的灵魂。
很显然,我还没看出来你有。”
“混蛋!”夏雪拿起身边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你去死吧!”
“说实话,程一朵长相不如你,身材不如你,成绩不如你,哪儿都不如你,我也不明白怎么会看上她,那天从福利院回来,其实我是想和她发生什么的,可是她一哭,我却下不去手。”张白白叹了口气,“害怕伤害她,也有可能是知道,如果碰到了底线她真的会崩溃。你们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别说了,滚!”维持不了表面的骄傲,夏雪抬起手,将所有抓到的东西统统往对面砸,她觉得羞辱,觉得丢脸,自己竟然贱到在这么个男人身上找温暖。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长期的……伙伴。但不谈以后,也不谈爱。”张白白丢下这句话,开门走了。
夏雪抱着自己,哭了。
没有去上课,想去医院看看钱美丽的情况,竟然看到眼前四个人温情脉脉地坐在一起聊天,好像因为这场灾难而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而她从没正眼打量过的陆耀辉,正在认真地给钱美丽换药,现在看过去真的像一个可以依靠的成熟男人。
不知道站了多久,钱美丽似乎困得睡着了,陆耀辉看着点滴守着她。
正准备离开,林潇衡恰好从身边走过,扬起了一阵风,他低着头,温柔地和程一朵说话。
待会儿想吃什么,重庆火锅好不好?街角那家新开的有五星推荐哦。
还是去吃日料,吃完还能在商场逛会儿。
晚上8点的电影来得及吗,票定好了不能反悔哦。
……
程一朵温和地笑,一脸天真无邪。
只有面对她,他才事无巨细地把一切都安排好。
说最多的话,有着最丰富的表情。
她高贵如天使,而自己永远卑微如蛆虫。
而现在,前面不会再有人等她,而自己也回不了头了。
【22】但我要脸
拨了几十个电话未果,陆耀辉终于答应见一面。
约定时间临近,夏雪第一次感到紧张。
她刚刚收到陆耀辉一个月之前托朋友在国外寄出的化妆新品,因为海关过审拖延了很久,现在看来更像一份讽刺的离别礼物。
她想这不应该是分手的样子。
她想他应该没有放下过自己。
才一天没见,陆耀辉看起来很疲惫,夏雪忍不住想摸摸他翘起的头发,对面的男生退后一步,夏雪的手停在空中,心随着前尘往事碎成了渣。
“有什么事就说吧。”陆耀辉生硬地说。
“刚收到你买的化妆品,还你。”明明是期待着他的不舍,却习惯棱角分明地站在他上风。
“哦,好。”陆耀辉接过化妆品,“如果没其他事,我先上去了。”
“你……”夏雪着急了,“你混蛋!”
“是,我是混蛋,请你离混蛋远远的。”
夏雪崩溃地哭起来,可是陆耀辉没有回头。
那个最心疼她眼泪的男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有再给予她所有意料之中的拥抱,安慰,甚至只是一枚怜惜的眼神。
“你根本就不爱钱美丽!”她卑微又绝望地喊。
“是啊,你也不爱我,我还是陪了你这么久。”陆耀辉的声音飘忽又遥远,把夏雪从里到外的固执和伪装全部打碎了。
“那你继续陪着我好不好。”夏雪抽泣着,乞求道,“别丢我一个人……”
“小雪,”陆耀辉停住脚步,眼睛里只有迷茫,没有光。
“我也许忘不了你,但我要脸。”
一个人的夜晚漫长又寒冷。
夏雪掏出手机,将通讯录从上到下翻了一圈,最后拨通了张白白的电话。
“陪我一会儿。”
“我今天有社团活动,改天吧。”
全世界的门都紧闭,她好想听到声音,任何声音都可以。哪怕只是林潇衡认真的冷言冷语,也能知道自己依然存在。
悲伤地想起刚转院的那些日子,也是这样不被喜欢。
陆耀辉总是安慰她,最难的日子过去就不难了。
可是她不知道这段日子能不能过去,而那些很难的时刻又该怎样打发呢。
在风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深吸了口气,想给林潇衡打个电话,真可悲,最幸福的时候想他,最无助的时候也想他。他总是在不停地提醒自己,痛着就是活着。
“有事儿吗?”那头的林潇衡压低声音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林潇衡,我迷路了。”眼眶一热,所有的强大在幻想已久的温暖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不要!”夏雪把眼泪擦掉,“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是……帮帮我好不好?我可以不再打扰你,我真的可以的!”
“嗯。”林潇衡应了一声,“过自己的生活吧,不要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方便的话,我想最后见你一面。”语气渐渐软了下来,几乎是哀求着,“不一定是现在,哪天都行。”
“你想通了就好,我们没必要专门见面,以后也不方便。”
从头顶到脚底的每一个细胞突然很疼,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是啊,陆耀辉要脸,钱美丽要脸,连张白白都要脸,他们口口声声的爱,远不如尊严重要。
唯独自己,每次都恨不能跪拜天地,祈求他一点点怜悯的疼惜。
爱了那么久的男生,果然还是她曾经最着迷的样子。
果断,冷漠,毫不拖泥带水。
“夏雪?”程一朵靠过来,神秘兮兮地问。
“对啊。”林潇衡答得坦然。
“我猜猜啊,大概是对你这个冷面学霸的……余情未了?”
“余情你个头啦。”林潇衡拍了拍她的脑袋,“刚刚吃饭的时候,你妈还说你越来越胖了,吃了一份大牛排现在竟然要点大份爆米花。跟你说,一会儿吃不完我可不帮忙啊。”
“你竟然说我胖!哼!”程一朵不满地撅起嘴巴,心里涌起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夏雪究竟在找什么呢。
如果最开始和陆耀辉在一起,仅仅是为了能靠近林潇衡的话,也是对他最后一点点的无计可施吧。
爱总是让人清醒,爱又总是让人什么都看不清。
“你胖我又不嫌弃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林潇衡捧着大份爆米花晃了晃,挑了一颗塞在她嘴巴里,“而且你的基数小啊。”
“谢谢你走心的安慰!”程一朵嚼了嚼,是她最喜欢的可可味道,心里一暖笑了起来,“你嫌弃我也来不及了,哈哈!”
即便这一刻,在电影院门口排着队的林潇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还是耀眼的,让人忍不住心动的。
喜剧电影治愈了心里最后一点悻悻不乐,回家的路上林潇衡专门绕到24小时开门的便利店给她买了一个巧克力蛋糕,吃完这一整块脂肪,程一朵躺在床上失眠了。
推开门打算溜达一圈消消食,发现林潇衡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书。
“也睡不着?你又没吃巧克力。”茶几上有杯红酒,程一朵举起来抿了一口,辣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
“怕有些傻姑娘做噩梦,在这儿等一会儿。”林潇衡夺过红酒,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我忐忑啊,一觉醒来又要胖了,长胖之前还不允许我瘦一会儿?”程一朵在他身边坐下,不怀好意地哼哼,“如果你不困的话,我们看会儿电视吧。”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
一个键一个键按过来,电视节目还没调好,程一朵已经睡眼惺忪,整个人东倒西歪。
林潇衡接过遥控器,调到一档旅游节目,把声音按到最轻。
果然,不出几分钟,身边的姑娘直接靠着他睡了过去。
均匀的呼吸散落在夜晚,转头看着她熟睡的小脸,心头深深地一热。
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好像还在因为一次考试失误自责不已,看到她专心致志地蹲在树下等蚂蚁回家,神采飞扬地向他招手,整个天空一下都亮了起来。
而现在,生活不算顺遂,经历了无数惊心动魄,痛过,哭过,恐惧过,怯懦过,而她却像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满面笑容,生机勃勃,爱和恨都清清楚楚,从不退缩。
被年龄追着跑,那些从没放在考虑范围的人生大事,因为她的出现而顺其自然地想了一遍又一遍。
笨蛋,如果可以,那个人一定是你。
自始至终打乱我的心跳的人,只有你啊。
只是我不忍心,承诺的一开始就是别离。
漫长的留学生涯,即便完全顺利至少也要六年。
六年之后,一切都该是什么模样呢。
心绪难平,又倒了杯红酒。
喝完才发现,整个人更难以平静。
侧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轻轻地,轻轻地,在她粉红色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Mua~
几十分钟,程一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靠在林潇衡的肩膀上睡着了,惊叫着坐起来。
“你真的要少吃一点,连脑袋都很重。”林潇衡夸张地揉了揉肩膀。
“那都是知识的重量!”程一朵不服气地想上前捂住他的嘴巴,“啊!”头突然一歪,可怜兮兮地说,“我的脖子扭了……”
“真是服了你。”林潇衡忍着笑,“我去拿药膏,你等会儿。”
程一朵脸红到了耳朵根,盯着林潇衡的背影,她不停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想寻到自己究竟是怎么倒在他肩膀上的,可是除了空气里温暖又好闻的气味,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气氛真好呀。
那双在实验室创造出无限价值的神奇手,现在正在她脖子上小心抹着药膏,用最好听的声音安慰说,别动,我知道有点痛,你忍一忍。
好温暖,好柔软的手哦。
她听话地安静着,生怕惊扰了这一场好梦。
晚安啦林潇衡。
重新回到房间,脑袋却再一次清醒起来。
“坏了,该不会要在他身边比较好睡吧。”程一朵郁郁想着,用被子把头深深地包起来。“啊!”一用力整个脖子卡在一个姿势怎么也动不了。
“怎么了?”林潇衡在门外敲了敲门。
“没事……”憋住疼回答。
“早点休息吧,明天要回学校咯。”离开的脚步声。
“等等!”程一朵扯开被子喊,“你……可以帮我把脖子掰回来吗?”
外面一阵灿灿的笑声,进来看见她的囧样,林潇衡乐得直不起腰来。
“严肃点……”程一朵别扭地喊,“有没有同情心啊林潇衡同学!”反正早就没什么形象了,她在他面前全然破罐子破摔。
林潇衡弯下腰直接把她抱起来,将头轻轻摆到枕头上,枕头太软,他小心地从旁边拉了靠枕过来。小小的女孩儿在他怀里蜷缩成一个团子,林潇衡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敢认真看。
“可以了吗?”把被子盖好,弯下腰问。
“可以了。”听到她乖乖回答,林潇衡正准备关灯。
“那个,”程一朵伸手拉住了他,“要不你再给我讲讲薛定谔方程吧。”
缩在他身边,程一朵很快睡着了。
她甚至做了一个梦,梦见在风和日丽的清晨,林潇衡拖着大行李箱要去赶飞机,程一朵在他身后徘徊了一圈又一圈,眼看时间到了,林潇衡停下脚步,张开手臂给了她最后的拥抱。
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在耳边轻轻地说,别送了,别等了。
梦里的未来遥遥无期,程一朵半梦半醒地奔跑起来,追着渐渐消失的计程车,亦没有勇气追问一句,你曾经真心诚意地,喜欢过我吗?
含着泪发不出声音。
黑暗中一双温暖的手握紧了她。
【23】请你等等我
回到学校的钱美丽,依然被各种新闻和猜测包围着。
身体内的某一部分好像在那个夜晚彻底死去,她变得沉默寡言,连上课都拉着程一朵坐在最偏僻的地方,不停地问,有人在看我,他们都在看我,怎么办呢。
不怕不怕。拉拉她冰冷的手,安慰说你最好的状态就是回答。
“程一朵你现在很佛系,还有点儿励志。”吴双啧啧称赞。
她最狼狈的时候,林潇衡也是这样说的,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活得特别特别好,他们就不再追问了。“人们总喜欢对比自己更糟糕的人生指手画脚。”
课间时分,陆耀辉猫着身子送来热乎乎的牛奶,匆匆往钱美丽桌子上一摆,挥挥手潇洒地溜回自己教室,究竟是出于内疚还是觉醒,谁都不问,第一时间把四瓶牛奶分掉,多下的那瓶谁也不愿意送去给夏雪。
而夏雪也变得很少回宿舍,有时候整夜也不见人。
有人说她和张白白同居了,校门口租了一个小套间,也有人说她和前男友复合了,是人文学院的院草。漂亮的女生总是伴随着很多故事,但曾经刀光血影的宿舍,已经没有这些故事生存的土壤了。
“明天我要跟教授出差参加课题研讨会,去三天,你自己可以吗?”吃晚餐的时候,林潇衡一本正经地问。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程一朵吸了一根长长的粉丝,眉眼弯弯,认真地纠正他。
“对,你现在是大孩子了。”林潇衡笑着答。
“不过,后天慈善基金会有个公开活动,我要代表福利院项目去做个汇报,你大概是赶不上啦。”程一朵歪着脑袋一脸灿烂,“我是说,其实你的爱徒好紧张。”
“爱徒?噗哈哈。”林潇衡温柔地拍拍她的头,“把想表达的东西说清楚就行了,你比你自己想象得更有力量。”
他很少这样真诚又官方地夸她。
就像曾经没有对福利院项目抱有延续下去的希望,程一朵还是仔细研究了心理学、社会学这些和教材有关的学科,认认真真做了笔记,一点点地写出了创新的教材。教案在一次意外的展出后获得了专家学者的好评,也为福利院带去了更多的关注和帮助。
这些都是林潇衡没有想到的。
她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坚持着曾经和自己允诺的话,她不会半途而废。
“需要帮忙吗?”林潇衡递来纸巾。
“差不多了,你放心跟教授参加研讨吧。”
其实汇报材料已经准备了好几天,有好多拿不定主意的细节,程一朵没好意思再让林潇衡花时间,对他而言,顺顺利利地完成手中的项目,如愿出国留学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尽管知道,任何时候只要她开口,林潇衡一定会在。
她应该要独自面对这件事情,林潇衡有多真心地待她,她就想多用心地回报他,哪怕仅仅是不占据他已经很忙碌的时间。
“走吧。”林潇衡背上书包。
迎面看到陆耀辉和钱美丽并肩进了食堂,四个人默契地点点头,擦身而过。
“他俩……”程一朵讶异地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复合了?”
“你还有心思八卦别人!”林潇衡笑着把她目光收回来,“听胡福林说你最近在实验室都快疯了,最高纪录一天编了136个程序。”
“怎么,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程一朵得意地笑个不停,“好羡慕胡师兄吧,有这么个能干的小师妹。”
“是啊,羡慕死啦。”林潇衡喜欢听她开朗的笑声,所以从不反驳她的自恋。
“我才不想管陆耀辉呢。只是刚刚突然想到,钱美丽看起来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却遇到了自己的死穴,一见陆耀辉,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要是我,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原谅他!”程一朵想到了什么,又忿忿不平起来,“一定!”
“有时候,在一起也不仅仅是因为爱,还有很多原因。”林潇衡淡淡解释,剩下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想到教授讲过,两个人看向同一个方向,也许真的才是最幸福的事吧。
“可是,我还是相信爱。”
如果绕了一大圈,两个人还能碰到,还能跳开别人的审美在一起,除了爱,我想不到什么别的了。
我在想,也许陆耀辉一直在爱着钱美丽,只是爱来得太容易,他自己还不知道。
“你说的都对。”林潇衡的影子笼罩着她,整个人懒洋洋地,藏匿在冬天的小秘密里。
林潇衡出差的日子,程一朵过得惊心动魄。
这场声势浩大的项目展示活动吸引了很多公益人士的关注,网络上出现了很多专家的现状分析,政府部门还进行了在线的政策解读,汇报材料一期一会地修改,没日没夜的研究无意中给了程一朵更多底气,看到自己提出的理念被很多人认可,她已经从最开始的怯懦里彻彻底底脱胎换骨,决心把林潇衡没有完成的事情做完。
穿上淡蓝色的小礼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更强大的外表包裹起来,渐渐长出温暖的棱角,变成更符合大众审美的样子,散发着自信和阳光。
那一场汇报,很多人来听。
是从没想过的最大舞台,追光灯将她照得光彩异常。一张张PPT、一幅幅数据切换自如,年轻的理念和思考引来了阵阵惊叹,程一朵仪态得体,声音响亮。
这时她看到报告厅的中间,林潇衡微笑着坐在那儿,依旧是最熟悉不过的表情,眼睛认真望向自己,发着光。
有观众提问,看得出这个项目你花了大量的时间,请问你坚持到现在的原因是什么。
程一朵张嘴顿了顿,各种强烈的情绪在心间久久翻滚,深深吸了口气,大声回答:“说出来可能很俗,在我最找不到存在感的时候,有人说,我比自己想象的要更有力量。
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相信自己,但我相信他。”
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一个人默默坚持了那么久,好像就是为了得到对面那个人的目光,他一点头,比所有的荣誉和肯定都重要。那些艰难的,疲惫的,措手不及的时刻,程一朵总是告诉自己,不要被打败,不要往后退,只要更努力,努力到足够好,那个叫林潇衡的男孩就能会心地笑一笑。
那是对她而言多么重要的笑容啊。
她的梦想在很早之前很渺小,渺小到只是想完成他的梦想。
所有的尘埃安静下来,她和林潇衡一个站在光明里,一个坐在梦境中,就这样深深对视着,怀着对彼此的感谢,听时间缓缓走过。
汇报结束,掌声经久不息。
现场所有人给了这个年轻女孩最多的敬意和鼓励。
主持人说,他们会是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力量,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她的分享。
程一朵鞠了一躬,抬头发现坐在中间的林潇衡已经不见了。
冲到报告厅外,忐忑地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有看到林潇衡的影子。灰心地弯下腰,是啊,这个时候他还和教授在外地参加研讨会,刚刚是一场无限美好的幻觉,是她太希望和他分享这个时刻了吧。
叹了口气,失望地走回报告厅。
坐在台阶上发了一个长长的呆,心还是难以平静,总是想到林潇衡描述这个梦想的样子,他说时间不是只有一种维度啊,努力地回应依赖,体察爱和被爱,你就会知道,被这个社会渐渐遗忘的按时成长,其实多么重要。
她想告诉他,原来他说的力量是真的,他支持福利院项目的初心,被那么多人坚守着。
拨通了林潇衡的电话,听到他熟悉的“喂,一朵”,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呼吸,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你在哪儿?”忍住将要夺眶的泪。
“刚开完会,你呢,汇报会成功吗?”他的声音和风融合在一起,又缥缈又模糊。
“嗯,很成功,只是……只是……”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好想他,想得五脏六腑都绞着疼,疼得想蹲下来大哭一场。
“程一朵你一直很棒,加油啊,明天我就回来了。”林潇衡的声音依旧平静,挂电话之前好像听到有人问,你要去的是火车站南门吗?
程一朵突然站起来,她意识到林潇衡真的来过,不久之前他的的确确坐在报告厅,悄无声息地参与了自己闪亮的时刻,那是她自始至终最想要的一份肯定。
没有犹豫地追了出去,她沿着报告厅外的机动车道跑了好久,跑到天空和月亮都溶解在黑暗里。除了见你,什么都不重要了,脑海中循环播放的场景让她头皮发麻,原来你真的来了。
你专门来听我讲完这个故事,然后有更重要的事离开,可是,能不能等等我。
等我跟你说一声谢谢,等我好好地告诉你,我人生所有的幸运,都是你。
笨拙如我,即使拼了命地追也赶不上你的步伐,但是我也可以竭尽全力地奔跑,只是,你能不能等等我。
你要去的遥远未来,我从来不敢想象,因为那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我,而这一刻我贪心地想要现在,只要现在。
请你等等我。
【24】她“偷”了戒指
一点一滴地等着“明天”的到来。
黄昏被拉得好长,终于在楼道里听到林潇衡回来的消息。
程一朵安静地写着新编程,脚步摩挲着迈不出去。
她应该装作毫不知情地,给他讲讲昨天汇报会上发生的各种新奇故事,配合他让这件事不存在。
可是一想到他默默出现又匆匆离开,程一朵就忍不住想哭,所以直到林潇衡回到实验室,她也没跑过去打个招呼。
不知道怎么开口。
从来没试过在他面前伪装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栋楼都走得差不多了,程一朵敲完最后一个字,抬眼看到林潇衡背着书包倚在门框等。
“一起走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林潇衡笑容温和。
“好啊。”程一朵安静地站起身,锁好门跟在他后面。
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不让他听到自己分外剧烈的心跳声。
想说的话全部堵在胸口,将所有的呼吸和血液锁住。
“昨天汇报会怎么样?”
“我猜猜看,一定气场全开掌控全局对不对?”
林潇衡放慢脚步,不停地说话。
走到楼下程一朵全身冰凉,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最后那个细微的声音,她真的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我们家的小爱徒从来不让为师失望呢……”
“怎么啦一朵?”
不想再听这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程一朵从后面抱住了他,小声说,“一会儿,就一会儿。”
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小拳头握得紧紧,整个人为了忍住眼泪而拼命颤抖着。
林潇衡安静地转过身圈住她肩膀,把头抵在额间,眉宇都是浓浓的悲伤。
昨天会议一结束就赶火车去见她,接着马不停蹄地回到宾馆整理笔记,六个多小时的旅途,两天一夜没合眼。
他一直在担心,出租车师傅无意的一句问话,是否被程一朵听到。明明已经传来她的哭声,却要逼自己假装不知情,为即将到来的分别提前预演。
如果终究要离别,他所有的放不下又何必让她知晓。
只是无数次下定决心,无数次又被自己推翻。
是理智到极致的人,不肯泄露一丝一毫真心的人,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都做好准备的人,却在这个沉默的拥抱里,看到被刻意隐藏的爱,如同报告厅最中间的她一样,耀眼夺目。
她说,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相信自己,但我相信他。
那双无比真挚的眼睛,他差一点就没办法离开了。
一会儿,就一会儿。
让我这样静静地,无所顾忌地爱你一会儿吧。
平静下来,程一朵从他的臂弯里露出两个小眼睛。
林潇衡,昨天我差点看到你了,后来发现只是做了个梦。
梦醒了有点难过,我想说的话,好像都留在梦里了。
程一朵把这个秘密轻轻放回心里,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一定有他的道理。
“没关系,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回到宿舍,大家已经睡了。
轻轻拉开凳子,书包里掉出来一个蓝丝绒小盒子。
打开,是一枚戒指。
手忙脚乱地藏在手心,钻到被窝里仔细看了好久。
一排小碎钻,围绕着一颗心形钻石,奇异又让人想笑的审美。
她知道这是林潇衡的礼物,他总是喜欢买这些名贵又不怎么实用的东西。
正在犹豫是收下还是还给他,手机屏幕亮起来,躺着他温和的“晚安”。
算了,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天刚亮,当夏雪满屋子找她丢了的东西时,程一朵忽然慌了。
虽然一脚还踩在梦里,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昨天掉出来的那枚戒指应该是夏雪的。
但她怎么解释戒指现在正在自己的枕头下面,还带着自己的指纹和体温呢。
这是一个有点绕弯又很难说清的误会。
“如果看到我的戒指,麻烦还给我。”夏雪恨恨地在钱美丽身边走来走去,“这可是六位数的东西,偷了会比较麻烦。”
钱美丽没好气地说,“十位数我也看不上!”
她们一争吵,程一朵有点慌了。
左思右想,还是等她们出去了,自己再偷偷还回去好了。
可是她们就像较劲一样,谁也不离开,寸土不让地盯着对方,缩在被窝的程一朵只好坐起来,若无其事地开始刷牙洗脸。
“我劝你尽快还给我。”夏雪冷艳轻抬,“这虽然是陆耀辉之前送的,也不代表什么,如果你想要就尽管开口,他有的是钱,只要他愿意给。”
提到陆耀辉,钱美丽的脸色一下很难看。
就让她们看笑话好了!程一朵把心一横,刚准备走过去把戒指还回去,夏雪手里的牛奶不知怎么泼在她床单上,手忙脚乱地擦,又不小心掀开枕头,蓝丝绒的戒指盒子赫然出现!
程一朵都没想到,这个瞬间会这么刺眼。
她支支吾吾地摆手说,我弄错了,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一朵,怎么是你……”钱美丽声音哑了起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夏雪声音又细又尖,“还在这儿装无辜,走,跟我去院办!”
这学期好像经常来院办。
施主任看到她,似笑非笑地呈现出一幅“怎么又是你”的神色。
夏雪义愤填膺地讲完整件事情,非要得到公正的裁决。
“程一朵,你来说说?”施主任看向她。
“我看错了,以为是我的……”声音很小,她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不好意思。这是戒指哎,林潇衡怎么可能送这个给自己,不知道是哪根脑回路搭错了,竟然一点都没有怀疑。
“十几万的东西,你说你看错了?”夏雪一脸不可置信。
“可它是从我的书包里掉出来的!”程一朵反应过来,也许就是有人趁着天黑,故意放在她书桌上,或者直接塞在了她的书包里!
“你也要编一个像样的理由啊!”夏雪愤愤插嘴道,“整层楼都知道我找了一整天了!”
“既然找到了,这件事情我们会继续查,你们先回去上课。”施主任站起来,示意她们可以离开。
“施主任,如果偷东西都不被追究的话,咱们学院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所有同学都去偷东西怎么办?”临走时,夏雪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
“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施主任说,“不过,十几万的东西,还是好好收起来比较好。”
程一朵知道,即便没有处罚,她偷东西这件事情,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学院。
最可笑的是,自己真的把戒指藏在了枕头下面,还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有谁会相信,她的本意不是“偷”?
夏雪来势汹汹,她连反驳的立场都没有。
“怎么样啦?”等在门口的钱美丽和吴双迎上来,团团围住脚步虚弱的程一朵,她们担心的眼睛里都写着,我相信你。
夏雪冷笑一声,从她们身边走过。
她才看不惯这些假惺惺的姐妹情呢,一旦遇到爱情、友情、利益的选择,谁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不是恨不能第一时间先斩断对方的翅膀?
程一朵在校园里游荡了很久。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整个教室的目光,不知道该怎么义正言辞地说“我没有”,亦不知道人生如果掺杂了“偷”这个词汇,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坐在落湖旁边的石凳上,看飞鸟掠过天空。
“回去吧。”转过头,陆耀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边。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这儿啊,只是你没发现而已。”陆耀辉笑了笑,程一朵从没见过他这样认真而迷茫的表情,情绪惨淡地在空气里流转。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互相安慰。
那天的玉兰花好像突然开始凋落,浅紫色的花瓣穿过季节在睫毛和心跳之间起舞,空气温暖而平静。
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在风里站了好久,程一朵上前拍了拍陆耀辉的肩膀,师兄,一会儿要上课了。
陆耀辉没回头,依旧望向很远的地方,说程一朵,大二就要结束了,真快啊。
嗯,真快。
沉默,但是丝毫不觉得尴尬。
看着最后一缕光线打在地面的影子渐渐缩小,直至消失。好像沿着夏天的海边极力奔跑也追不上的浪潮,终于在和天的交界处没了踪迹,留下怅然的满天星光。
程一朵,你不回去吗?
你不也没回去吗。
没有夏雪的咄咄,没有异样的目光,没有学业的烦恼、离别的忧伤,仅仅是片刻的逃避,小心翼翼地烘焙着难得的清朗情绪。
就这样一直站着,直到黑夜来临。
那是程一朵印象里,唯一一次,陆耀辉的表情那么平静而温暖。
因为因缘际会而并肩面对着的困境,就像面对一道永远不知道答案的选择题。
当你选择了A,你就没有办法知道选择B、C或者是D的活法。
高中的时候,老师会教一种叫做“排除错误选项”的方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尽量让选择最优值的概率大一些。这个最优值,现在又该用什么来衡量呢?
在寂静的图书馆,程一朵喜欢放下手中的笔,环顾着每个人埋头写字的脸,发好长好长的呆。
总觉得六年的小学过得特别慢,写写毛笔字,做做奥数题,背一长串的诗词。即使是在被墨水泼的全身黑乎乎,或者粗心看错一道题没有考到满分的下午,也可以哈哈一笑,那时候的烦恼就像泡沫一样,阳光一照,它就破灭不见。
中学时代简单又暧昧。故事总围绕着几个男孩和几个女孩,她暗恋他但他喜欢她,她和他写纸条,他为了她在雨里奔跑了几百米。这无数的他和她构成了全部的谈资,有时候是全班哄堂大笑之后的心照不宣,有时候是脸红心跳以外的青春萌动。
直到现在,忽然发现那些遥不可及的未来,好像真的就这么来了。有的金光闪闪,有的细雨蒙蒙,有的绕了几圈也看不到尽头,每个人都捧着小心思走着。
这时候,直白的“爱”取代了小心翼翼的“喜欢”,呐喊需要被回应,等待期许有结果,看似通往光明的道路上挤满了人,所以如果要站上去,就必须有人被挤下来。没有人知道自己要什么,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记得。
师兄,你不回去吗?
我回不去了。
回到实验室已经是晚上,程一朵刚打开电脑,胡福林在她桌上放了一盒双皮奶,“请你的。”
“干嘛,这么好心?”不客气地打开,挖了一口放到嘴巴里。
“怕你心情不好啊,你不说话,整层楼寂静得可怕。”胡福林继续写他的毕业论文,一边用小眼神偷瞄这边。
程一朵笑了,砸吧砸吧吃得很大声。
不明就里的学姐问询送来安慰,都被胡福林赶了出去,嚷嚷着“我们项目好忙的,你们不要来打扰。”
这个小小的安逸的空间,真的像家一样,给了她无比多的庇护。这一刻,外界再多风风雨雨,也伤不到她分毫。
专心地挖完双皮奶,开始做实验。
“师兄,你怎么都不问我……”等数据的间隙,程一朵想着是不是该和师兄坦白事情的经过。
“有什么好问的,你要是偷实验仪器我还信,那玩意儿,鬼信!”胡福林直接打断她,一脸不可置信。
程一朵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许这件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
即便无从解释。
一朵,这学期结束,我们这个项目基本上结了。
项目报告写得差不多了,在你桌上,有时间看看。
下个学期我就要开始实习了,实验室不会常来,教授说,接下来你就跟着林潇衡吧,他的项目比较复杂,但你会完成得很好。
不要去听外面的声音,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认识你的人都会相信你。
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照顾好自己,有时候也打扮打扮,毕竟也是个女孩子,你穿裙子还挺好看。
加油啊,程一朵。
胡福林微笑着指了指林潇衡实验室的方向,以后去那里,别走错了。
程一朵差点哭起来。
思维跳脱,说话又常常不着边际的师兄,第一次认真地发表离别赠言,整个实验室气氛都好伤感。
“胡师兄,谢谢你。”想了半天,只蹦出来一句感谢。
原本的郁郁寡欢,在告别面前都微不足道,她应该更加勇敢才是。
“胡师兄,以后都在一个城市,有空一起吃双皮奶啊。”
“嗯!”胡福林笑着,“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25】对不起
那些以为天塌下来的事情,有时候只是虚晃一枪,绕开最致命的地方,没有意想中的痛苦不堪。
宿舍里,程一朵认认真真地走到夏雪面前,说,“我昨天真的看错了,抱歉。”
“就这样?”夏雪漫不经心地涂着指甲油,“你难道不应该说对不起?”
“对不起。”
“没听见!”
“对不起。”程一朵咬紧嘴唇。
“这么着急说对不起,是不是意味着你承认偷了?”夏雪眼光一冷,突然笑起来。
“你不要太过分!”钱美丽直接拉过程一朵,“一朵你别跟她道歉了,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夏雪,跟你说对不起,是因为我真的以为是别人送的,所以收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还给你。但我没有偷,你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程一朵眼神坚定,不卑不亢。
曾经以为她会服软求饶,不想也和林潇衡一样,把是是非非看成底线,丝毫不肯让步。
“别人送的?你觉得哪个暧昧对象会送你这么贵重的戒指?你的爱情这么值钱的么?”夏雪甩手把指甲油往桌上一敲,嘣地跳起来碎了一地,“怎么不说话,啊?”
“钱!钱!钱!你到底想怎么样!”吴双气急败坏地冲上前,“自从你来我们宿舍,一个接一个地找麻烦,什么时候才能停!”
夏雪冷笑,眼睛里透着寒意。
她也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心里有一团火熊熊燃烧,只要停下来,整个人随时会无力瘫倒。
她好像在靠着战斗活下来,只能前进,不能退。
尤其是最近越发严重,整夜难以入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咀嚼着嘴角残存的一丝恨意,看起来又狼狈又强大。
“吴双,跟她讲道理没用的。”程一朵劝开吴双,缓缓靠近夏雪,“你说过,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一切,我奉陪。”
很快,学校的论坛上出现了一小波对程一朵偷窃事件的探讨。虽然很快被撤了下来,走进图书馆的时候,依然能清晰感觉到如芒在背。
“想什么呢?”林潇衡把草稿纸推过来,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程一朵噗地笑了,林潇衡也笑了。
做完习题,拿起两个水杯向茶水间走去,准备透一口新鲜的空气。走了几步看到林潇衡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为了不被她发现,还假装不经意地在书架边拨弄着教辅。
“哟,你今天不对劲儿哦,一直在偷看我!”程一朵停下脚步,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功课不忙吗?实验任务还不够重吗?小心我去跟教授告状!”
“拿本书而已,你少自恋了!”林潇衡悻悻地抽了本书。
“这是启大哎,每个人都忙得不得了。我以前伤春悲秋的时候,有人不是告诉我,自己觉得天大的事情,也许别人只是不走心地笑一笑,而已。”程一朵眼睛一弯,认真说。
“我知道你没有。”林潇衡一时语塞,想不到更好的话来安慰。他整个晚上都在观察,程一朵对于这次的事情是真洒脱还是假坚强,毕竟“偷”这个字,任何时候都是极具杀伤力的。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吴双的声音传来,“快来落湖!出事了!”
“我出去一趟,江湖救急!”程一朵赶紧披上外套,事情一定很严重,因为电话里还传来钱美丽嘤嘤的哭声。
落湖畔,只见钱美丽和夏雪隔着一米的距离对峙,中间站着毫无表情的陆耀辉。
“怎么回事儿?”
吴双无奈地摊了摊手,说陆耀辉本来带美丽去理发,和夏雪正好碰上了,非要把话讲清楚。
“那讲清楚了没?”
“什么都没讲,一直站在现在。”
“美丽,我们先回去。”程一朵拉过钱美丽。
“不许走!话不说清楚不许走!”夏雪厉声喝止,眼睛红红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陆耀辉低着头,讷讷说。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夏雪走上前。
“有意义吗?你自始至终对我都没有感情,这又是何必呢?”陆耀辉苦笑着后退了两步。
“是,我是对你没有感情,但也不允许你把感情施舍给钱美丽!”
“有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再纠结这些东西没有意义的,我错了,你就当我对不起你,不该招惹你,现在也已经遭到报应了。”陆耀辉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夏雪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陆耀辉的衣袖,声音尖锐。
陆耀辉没有挣脱,“那你爱我吗?我跟钱美丽也许不是爱情,但我想照顾她,我对她有愧疚,你懂吗?”
“不!陆耀辉你混蛋!”夏雪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别闹了!”
陆耀辉弯下腰,将头抵在夏雪额上。
“那些美好的记忆,我都放在心里。但是真的回不去了,我没办法再爱你了。
你看,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你漂亮,优秀,会有很多男生喜欢你。夏雪,这一年我很孤单,所以我要你,我把你留在身边,因为我知道你也一样孤单,对吗。所以,如果非要下一个结论的话,这段感情,自始至终都是各取所需。”
“那你爱她吗?”沉寂半晌,夏雪伸出食指指向了一旁默默流泪的钱美丽。
时光换了颜色,缄默不语。
“夏雪,放过他们俩,好不好?”程一朵一边替钱美丽擦泪,一边试图打破僵局。
“你这个小偷,没有资格说话!”夏雪立刻打断了她。
程一朵不知道“小偷”两个字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她竟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周围不知不觉已经站了一圈看热闹的同学,不出意外,学校论坛又有了新的八点档可供围观。
“我们走吧,跟疯子讲什么道理!”吴双一把拉过程一朵,握住钱美丽冰冷的手,“渣男渣女,天打雷劈。”
“你……有什么想说的?”钱美丽松开了吴双,坚定地望着陆耀辉,眼神褪去了怯懦无助。
月光下,时间好像停顿下来,细碎的片段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安静良久,陆耀辉小声答了三个字。
对不起。
哭泣在漆黑的夜里没了声响,拖着颤颤的尾音,像圣诞舞会上永远不属于自己的追光灯,再炙热,再真心,也是一场错付。
夏雪满意地笑了,那个叫陆耀辉的男人永远地沉默。
钱美丽张嘴想问,那么我呢。
但是泪水潺潺,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耀辉,我是不是一段笑话,任人消遣,任人猜测,任人践踏,因为得到的如此容易,所以根本不配被珍惜。
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想赶上你,我越想握紧,你离我越远,到最后我不知道你究竟爱什么,我更不知道,为什么认识的时间越久,我越渐渐不可挽回地,失去了你。
我真的以为,那些暧昧不明的瞬间,你听懂了我话里的爱意。我也以为,并肩站在这里接受夏雪的拷问,你会因为往事不堪而拥抱我。再或者,死过一回之后,你会懂得如何保护我的伤口。
无心无力的爱情,如影随形地攀附在我们之间。
想要颠簸,想要山高水长,想要过眼云烟,想要瞬间永恒。
“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你们这些loser,还有小偷。”夏雪满意地转过身,看到正后方笔直站着林潇衡。
脸色煞白,但还是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兄弟,我觉得自己被爱情摆了一道……”见到林潇衡,陆耀辉鼻子一酸,委屈地说,“现在我只想清静清静……”
“清心寡欲,自然就清净了。”林潇衡径直走到程一朵面前,皱着眉头笑了笑,“图书馆闭馆了,我先送你回去。”
好,我们回去吧。程一朵轻轻接了句话。
“你们先走,我想自己呆会儿。”钱美丽面无表情地说。见大家都没动,又安慰说,“放心吧,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保证。”
晚风把柳絮吹得满天都是,落到眼睛里痒痒的,酸酸的。有些自由,最终还是要归于尘土。
钱美丽背对着月光,发了一个很久很久的呆。
她记起第一次联谊喝多了,安心地依偎在陆耀辉肩头,中途醒来特别不好意思地说被人看见会不会不好啊,陆耀辉认真地说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呢。他眼睛里有灼热的火苗。
她记得陆耀辉信目光炯炯地说,和你在一起,我觉得人生特别有斗志,一下子就有了征服全世界的力量。第一次十指紧扣,她微微颤抖着双手,指尖触碰时有让人眩晕的电流。
她还能记得那个水到渠成偷食禁果的夜晚,又紧张又忐忑,陆耀辉温柔地说别怕啊美丽,你跟着我。
这些事情好像都还发生在昨天,闭上眼睛就一件件抖落出来。
回忆随时随地就能把她击垮,不留半点情分。
死而复生的这段日子,她其实也在不停地回想。
回想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让那个信誓旦旦要跟自己生生世世的男孩子毅然决然地离开。
她明明知道,那些被爱着的时光,都是真的啊。
虽然,她压根也没想过什么生生世世。
举足无措地站在天地间,她只是太需要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比她所有的忠贞、所有的念念不忘,甚至被夏雪嘲笑讽刺,都要重要。
她只想听陆耀辉说一句,我爱着钱美丽。
再退一步,我爱过,也行。
所有的树叶纷纷落下。
荆棘鸟满身是伤地穿过单薄的记忆。
他说对不起的样子,像一个卑微的老头。
也许永远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26】你为什么不信我?
班长发来通知,年级有个推优入选校级好青年的名额,课后在阶梯教室民主投票。
因为评价条款里明确注明要有一定志愿服务经历,参与开展科研,大家都心领神会地想到程一朵,一张一张写着“程一朵”的票让黑板上的数字不断累加,过程平和且顺利。
“同学们,成果当然是一方面,你们也要选择品德好点的吧!”夏雪突然站起来,走到讲台上冷冽地抓起投票向四面八方甩飞,“这种偷……不,现在只能说是擅自拿了别人贵重物品,学院还没给说法的人,配叫好青年吗?”
白色的纸片纷纷扬扬,落到前排的课桌上。没有人捡,整个世界是疯了一般的宁静。
“夏雪,你不要血口喷人!”吴双看不过去,站起来呵斥。
“是我血口喷人,还是有的人做贼心虚,大家自己清楚!”夏雪不屑的眼神扫过所有人,随后斩钉截铁地离开了教室。
“我去院办请示一下,今天的投票就先到这儿。”班长支支吾吾地打圆场,示意大家先离场。
“一朵你还好吗?”身边传来轻柔的关心。
程一朵低垂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很努力地把情绪憋回去。
即便知道清者自清,谣言可以不予理会,但是方才夏雪大庭广众的斥责让她无地自容,她没办法再微笑看向同学们的眼睛,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朵,我相信你。”班长收拾好一地狼藉,认真地说。
“我没事啦,实验室那么忙,师兄还在等我呢。”程一朵背起书包,头也没敢抬地向外走去。
背后又传来更为清晰的一句。
程一朵,我相信你。
忍住即将夺眶的眼泪,停顿了几秒,依旧没有勇气回头。
我知道,长大有时也会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它震撼我,动摇我,摧毁我。我不害怕,都不害怕。
我会慢慢适应了沉默。
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战士。
在不被了解的时光里,倔强抵抗着流言的拖曳。
但只要星星点点的温暖,就可以轻易瓦解我。
“一朵,施主任让你去一趟学院!”到实验室没多久,班长的电话就追过来,还好心地安慰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别担心。”
再次踏进院办,里面坐着母亲。
本来不紧张的,看到母亲搓着手赔笑,一脸局促地鞠躬点头,心突然沉了下去。
那是个从来都骄傲的人。
不常联系,和自己仿佛生活在两条轨迹上的人。
如今也被拖进了这一场风波,在接到一通电话被告知“你女儿偷东西”了之后。
她最不愿意被母亲看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模样,临近的脚步异常艰难。
扬起声调叫了声“妈”。
甚至没敢看她的表情,不管是阴云密布还是满不在乎,她都会很难过。
“施主任,您说的事情我知道了。一朵不会偷东西,我的女儿我了解。既然现在没有解决办法,您可以通知夏雪的父母,我们一起看看怎么解决,不要影响一朵的前途就好。”
和颜悦色,没有任何愤怒,是真的吗?
程一朵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人。
施主任对母亲的回答很满意,“我也相信一朵,她的导师还专门找我们做了担保,叫你过来只是告知这件事情,学院会查清楚,还她一个清白,毕竟最近学校很多评优,一朵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离开院办,程一朵默默跟在母亲后面。
她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走到停车场,母亲停下脚步,程一朵鼓起勇气说了声“谢谢”。
忽然一个巴掌毫无防备地落下来,重重砸在程一朵的左脸,立刻显出一个红色的手掌印。
“你干什么!”旁边汽车里的林阿姨冲了上来,护住程一朵,“不是说好了,不生气,好好说的吗!”
“你问问她刚才我是不是给足了她面子,但她太让我失望了。”母亲满面恨意,和刚刚的云淡风轻判若两人。“不好好用功,学着人家偷东西,我不管教你,还指望你爸?”
“我没有偷!”程一朵眼眶里蓄满了泪。
刚刚有多感激,现在就有多痛苦。
她以为,母亲是发自内心地相信着她。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承认!”又一个巴掌扬起,程一朵闭上了眼睛。
灵魂被拆成一个个轻飘飘的小零件,随着冬天到处飞。她不想走了,不想挣扎了,快灰飞烟灭吧。
“我没有偷,就算你今天打死我,我也没有!”程一朵倔强地和母亲对峙,经年累月的孤单应和着呼吸声,每一秒都拉得很长。曾经需要爱,需要陪伴,需要理解,即便从来未曾得到,她也学会了不吭声,沉默变成一张弥天大网,难以描述,难以挣脱。
母亲冷静了些,“那为什么夏雪要冤枉你,不冤枉别的同学?”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林阿姨生气地拽过她,“为什么跟一朵有关的所有事情,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你十八岁的时候在厂里做会计,弄丢了两张收据,后来发现是副厂长公款请客撕毁了,你没被冤枉过吗?
前几年你离婚,明明是老程有了外遇所有人都在责备你,你没被冤枉过吗?
为什么一朵的话你不相信,却要相信别人?
僵持着一直忍住情绪的程一朵,在林阿姨温柔的质问声中彻底崩溃了,她哭着喊,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我说话大声是没礼貌,我一声不吭就是像爸爸,我做的好是应该的,我做的不好就是变坏了,家长会你不想去就不去,我说的你从来不信,全世界的孩子都好,只有我是多余的那一个!
说着跑开了。
心疼难忍,头痛欲裂,母亲的偏见就像摆脱不了的宿命,她可以不在乎其他所有人的看法,那个巴掌却将她彻彻底底从自我良好的错觉里拍醒了。
还是那个需要一点力量来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小女孩啊。
手机响了,是林阿姨。
继续响,是林潇衡。
母亲呢?多么讽刺啊,那个摧毁了她最后一点侥幸心的人,却从没担心过她。
不知道该去哪儿,走到校门口索性转了个弯朝向福利院的位置。
孩子们正在吃晚餐,见到她也没惊讶,热情地招呼着,“一朵姐姐,来,一起吃肉丸。”
每个人都从盘子里挖一勺给她,堆成一个小山丘。
程一朵被逗笑了。
陪孩子们玩了会儿玩具,唱了会儿歌,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不管怎么样,母亲终究给了她一个家。
她还是没办法恨,那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连根拔起。家也许不太完美,也不太温柔,甚至还伴随着支离破碎的恐惧,但那是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她突然想起来,母亲在施主任面前说那番话的时候,笑容是真的,所以,担心应该也是真的吧。
想到这里,她匆匆忙忙地向学校跑去。
停车场已经没几辆车了,母亲和林阿姨靠在车门上四处张望。
缓缓地走过去,脚步停在离她们一米远的地方。
听到母亲温和的一句,对不起。
“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林阿姨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挽过程一朵。
“咦,潇衡呢?”车嗖地开出学校,母亲忽然反应过来。
“不好,估计还在满学校找你!”林阿姨踩了个急刹车。
“还说我!”母亲憋着笑责备道,“自己的儿子也不要了?”
“是啊!白送给你要不要?”林阿姨打趣道。
汽车掉头奔回学校,程一朵看着暗红色的天空,把心调回了原来的频道。
“一朵,别生你妈的气,她太紧张你了。”林阿姨给程一朵盛了碗汤,“我已经说她了,再打你我们都不理她。”
“什么?!”林潇衡坐不住了,“杨阿姨你又动手?”说罢盯着程一朵的脸看了又看。
一道清清楚楚的巴掌印,现在还没消肿。
“疼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林潇衡小心地问。
“不疼了。”程一朵笑了笑,仰头把面前的汤喝了个精光。
“杨阿姨,你不能再这样了,一朵是你女儿,你这样是家暴,犯法的你知道吗?”林潇衡义正言辞地说。
母亲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低头揶揄了很久,朝着程一朵说,对不起。
对不起。
没关系,嘿嘿。
程一朵傻傻地笑起来,林潇衡莫名其妙地在她额头上一弹,“你是不是被打懵了,还笑!”
你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说,对不起。
我有过好几次错觉,但她好像真的快要好起来了。
“喏,多吃点。”林潇衡在她碗里夹了很多菜。
土豆,火腿肠,娃娃菜,花菜,堆成一座热气腾腾的小山。
大概是为了找她,出了一身的汗。耳侧的头发贴着头皮,林潇衡看起来特别可爱。
回去的路上,程一朵踩着林潇衡的影子,说,
“你怎么都没问我夏雪戒指的事情啊。”
“没什么好问的。”穿过一个路灯,影子倏地变得很短,程一朵离他很近。
“也对,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对了,下次你妈如果打你,你就使劲儿跑,然后给我打电话,记住了吗?”林潇衡认真地提醒她。
“她不会打我啦。”程一朵自信答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跟我说了对不起,好几个对不起。”
这一整天,她在心尖踮着脚走来走去,林潇衡的情绪随之起起落落。校园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她,他慌。听说了她被夏雪当众刁难,又被杨阿姨打了一巴掌,他脑袋里全是程一朵可怜又固执的模样,小小的人儿,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想到这里,他难过得全身发抖。
“明天会比今天变好一点的。”程一朵依旧笑着,历经的磨难她只字未提,一路逆着路灯的迷离光线,淡淡的忧伤从眼睛里飞出来。网络上,生活里,四面八方覆盖而来的压力,全部朝向这个十几年来都是优等生的姑娘。
“一朵你先上去,我还有点事情。”林潇衡将她送到图书馆楼下,笑着挥了挥手。
“好。”
见程一朵站着没动,林潇衡不放心地问,“要我送你上去吗?”
“不用,不用。”程一朵缓过神,“你去忙。”
林潇衡看起来平静如常,程一朵却有强烈的直觉,他比自己还焦灼于那个令人难堪的罪名。但是这么多因缘际会,始终无法响亮干脆地拒绝所有的污蔑,因为,她真的以为那枚戒指是林潇衡送的啊。
这是她最单薄的羞耻心。
承认对他抱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如直接默认对戒指的企图。
因为那一刻她真心诚意地喜悦过。
“林潇衡。”想到这里,程一朵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啦?”
“我不要你为我做任何,傻的事情。”
【27】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落湖边上,夏雪在等。
凹凸有致的毛呢小裙子,得体精致的妆容,没有沾染丝毫世俗尘埃。
“你迟到了。”见到林潇衡,夏雪的天真无邪绽放得恰到好处,“五分钟,你看。”
将左手的手表伸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林潇衡没有绕弯子,他得抓紧时间把该说的说完,程一朵还在等。
“我哪知道。”夏雪心虚地转过身,维持着嘴角最后一丝弧度,不情不愿地嘟哝道,“不是说没必要见我了吗?”
“戒指的事情,是你干的吧。”
这种直截了当真痛快。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演练了无数遍的对白,可以不痛不痒地面对所有人的质问,林潇衡低眉一严肃,夏雪每一个毛孔都慌了起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敢看他的眼睛。
“一朵她不缺这枚戒指。”还是很冷静,语气里却是夏雪从没见过的情绪,连呼吸都变得生硬的,是在为了她生气?
“是啊,那她偷我戒指做什么呢?”夏雪咬紧牙反击。
“她不会偷你任何东西。”林潇衡顿了顿,“我告诉过你,不要动她的脑筋。”
“怎么样?我就动她了,你能怎么样!
不用多久,她就是人尽皆知的小偷,你难道不应该求求我,求我宽宏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还有你这种前途无量的准留学生,如果喜欢的女孩子是个小偷,大概是你人生的最大污点了吧?想来想去,还是索性和她划清界限来的划算,哦?你向来最擅长和人划清界限了。”
“你以为这些明眼人一眼就看穿的招数真的能毁掉程一朵吗?你毁掉的只会是你自己。”林潇衡冷冷说。
“所以,污点你也要?!”
夏雪气喘吁吁怒视着林潇衡。
连同几乎要覆盖生命的爱意和恨意,一同倾泻而出。
尽管推开我吧。
尽管恨我,尽管憎恶我,尽管发自内心地鄙视我吧。
只要你记得我,
从这份沉甸甸的厌弃里觉到半丝重量,
也不枉费我费尽心思地爱你一遭。
“她不会偷你东西,更不会是我的污点。”林潇衡语气没有温度,亦没有愠色。
“但她偷了!”
“如果你还是这样,我们没有必要谈下去了。”林潇衡转身准备离开,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一时脑热,想说服夏雪来帮程一朵澄清了。
“她偷了你的心,用最卑劣的手段!”夏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如果没有她,你就不会对我这么冷漠。”
“你疯了。”林潇衡越着急想摆脱,就越被夏雪纠缠得紧。
“不是说她没有污点吗,我还有东西给你看!”腾出一只手划开手机,找到相册,一张张翻了过去。
隔着冬天的空气,立刻辨认出是程一朵和张白白。
傍晚,校门口,一个在躲闪,一个在靠近。
刺入眼睛的,还有张白白按住程一朵的胳膊,毫无疑问在试图吻她。
“发生在圣诞节那天,是不是很让人大跌眼镜?不过很遗憾,张白白没有得逞。据说程一朵以死相逼,画面很刚烈。”见林潇衡呆住,夏雪解气地昂起头,“顺便告诉你,你应该庆幸程一朵偷了这枚戒指,不然也许你现在已经在校园论坛上看到这些照片了。”
“我说过,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心疼连着悔恨溢了出来。
碰到那么危险的事,提着高跟鞋一路赶回来参加圣诞舞会,记忆里的画面还是其乐融融,所有人都在笑,音乐轻快又美好,她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牵过自己的手。
那天看到程一朵手臂的伤,原本想多问几句,被那个傻姑娘轻轻一笑带过,确确实实没有深究。
不管多忙,他应该陪着她的。
看到林潇衡陷入深深的沉思,夏雪讽刺一笑。
“安慰你一下,戒指是我放的。抱歉借了你送裙子的套路,不然她怎么可能贴身放着。”
真可笑,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心高气傲地等着他们缴械投降,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林潇衡一脸难过,连冷漠的话都说不出来,却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地输了。
“好了,林潇衡,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了。”
“你这样兴师动众地伤害她,只是因为我?”林潇衡声音微微发颤,每个字都咬得紧紧。
“我求过你,我想做个好人,请你救救我,可你没有。”夏雪的眼睛里涌满了泪。
“可是,关一朵什么事?她做错了什么?”
“一个人是会被好运气砸死的!德不配位这个词你听过吧?”夏雪低下头,缓缓圈住了林潇衡,“我可以把底片给你,我也可以去院办解释,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只要你在这儿陪我一会,哪怕什么都不说,陪我一会儿就好……”
林潇衡抬起双手,在空荡荡的空气里挥了挥。
他决然地推开夏雪地往回走。
“你不是来为程一朵脱身的吗?
你不是来求我说出事情的真相吗?
你明明知道,我做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看我一眼,这很难吗?
你的自信,你的自作聪明,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仗着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潇衡什么也没说。
黑暗中,他想起程一朵欢天喜地地对教授说,我愿意,我愿意成为你的学生。那之前,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快乐的,自由自在的姑娘。
天空竟然开始下雪,鹅毛般的雪花铺天盖地地飘。缓缓走到图书馆,地面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你来了!”见到林潇衡,程一朵欢快地拿出新写的数据报告,跟往常无异地等他表扬。
“越来越利索了。”林潇衡笑了笑接过来。
“刚才,去约会了?”程一朵神秘兮兮地打探,“有位不愿署名的朋友刚刚发短信给我说,在落湖边上看到你,旁边还站着一美女……嗯哼?”
“哪儿跟哪儿,快写作业啦。”林潇衡喝了口热水,心开始回温。
“那个……张白白最近没找你吧?”
“我的意思是说,他还去福利院吗?”
“就是,我最近批改作业,好像一直没收到他的……”
林潇衡语无伦次地挑起新话题,一直词不达意。程一朵咯咯咯地笑着,疑惑地问,“你怎么了,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张白白不是早就被你从项目里赶走了吗?”
林潇衡低下头继续写字。算了,还是不提了。
这是林潇衡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紧张,超过每一次考试等待排名,他想替她把所有的眼泪装起来,小心烘培成馥郁的珍珠。
对于给她带来的所有难题,心发出的轻微叹息,应和着自以为掩饰极好的失落。
藏匿在极其简单的笑容中,依旧明显的痛感。
图书馆闭馆,外面的雪已经积得很厚,踩在上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夜色被漫天的雪映照得微微发光,不知道从哪里投射出一两道奇异的光线。
林潇衡跟着程一朵,一前一后踩她的脚印。
“喂,会捏雪人么?”程一朵转身喊。林潇衡没吭声,蹲在程一朵身边,学着她也抓起一把雪,揉成圆形。
在行人稀少的白色原野里,两个人安静地捏着雪人,头发上沾满雪花,睫毛上的默默化成了水。没有对话,刺骨的风沿线掠夺着记忆或情感。
连同那些心酸的心事一起销毁。
四下的气氛庞大美好。极度的庞大,极度的美好。
通红的手艰难地舒展,除了感觉,让思维也失去功能,才会发现情感在另一个空间里加倍重生。
“哈哈,你捏的是小猪嘛?”程一朵的作品完成之后,抢过林潇衡的作品对比一下终于如释重负笑了出来。
“是啊,是小猪啊。”林潇衡接过雪人继续认真地给她安上树叶眼睛。
程一朵继续捏小房子和小花园,歪歪扭扭,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却乐此不疲。
林潇衡终于完成了他的作品,他仔细端详了无数遍,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个眼睛弯弯,还扬着马尾辫的小雪人儿,分明是个小姑娘啊。
只有程一朵这个家伙,才傻到看不出自己来。
大雪把青春的苦涩吞没,把松散的安静吞没,把悲伤的心心念念吞没。校园此刻就是一艘空荡荡的大船,把所有的多余搁浅,那些用食指拉起来的以后,都变成柔软坚韧的片段,在记忆的海洋里闪闪发光。
“一朵,你看这只猪像不像你?”林潇衡边笑边喊,随即胸口被小雪球砸中,没来得及反应,大大小小的雪球哗啦啦全丢过来,林潇衡的大衣沾满了白白的雪,远看就像一个憨厚的大雪人。
“嗯,和你捏的小猪猪,绝配!”远处传来程一朵肆意的笑声,充满了这个最寒冷又最温暖的夜晚。
是吧,其实快乐挺容易的,别怕善良,别怕受伤,别怕把自己暴露在外面。生活的刺痛会让人想把身体蜷曲,蜷成一团,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只有那些疼了还敢再疼的人,才有资格获得幸福啊。
【28】陆耀辉承认了?
冬至那天,班长招呼全班同学聚餐。
点好菜坐在包厢聊得服务员上来问了两次,程一朵才背着书包匆匆忙忙地冲进来。“嗨,不好意思啊,刚才实验出了点问题,迟到了。”
“没事,快坐下吃吧。”异口同声地安慰,然后饥肠辘辘的同学们齐刷刷地开动了。
“有的人,还真的天生就爱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进了实验室?”不用猜,就知道是夏雪。
“你讲话能不能别老阴阳怪气的啊!”吴双不满地说,“今天过节就好好吃顿饭,没必要老是见谁怼谁吧,全世界都欠了你似的。”
“我可没有,但是谁欠我谁心里清楚。”夏雪喝了口汤,“你们要是看不惯我,下次聚会别叫我就是了。”
这顿饭吃得并不舒心,大概是有一些不能触碰的话题,始终没法坦诚相对。
吃完饭,班长在微信群里发起了群收款,夏雪又是一句“哟,还以为今天见鬼了班长买单呢。”
时间还早,大家集体决定去KTV唱歌。
班长团购的地方离饭店还有四站路的公交。夏雪一边嚷着公交这么挤会有色狼吧一边拿包甩班长,骂他为了省几块钱简直要折腾死了。
公交车来的时候几乎已经站满了人,大家狼狈地爬上去,找一个落脚的地儿。
“今天不来实验室啦,班里聚餐。”摇摇晃晃地给林潇衡发了条信息,半眯着眼睛望向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
灯光,街角,连着人影瞳瞳。
KTV实在是一个暧昧发酵的地方。
几首软绵绵的情歌下来,看谁的眼神都温柔几分。
中途,有人兴致盎然地组织玩起了国王游戏。拿一个酒瓶转,转到谁谁就是国王,可以对在座的任意一个人提任意一个问题。
程一朵真不想玩这个游戏。
她向来不爱谈论心事,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基于满足大家的八卦之心。
班长第一个转到了自己。
他看起来早有准备,拿着话筒指着程一朵大声说,“我想知道的是……你和林潇衡的关系!”场面一片沸腾,他兴奋地补充,“早知道你想逃避这个问题,现在四个选择:A,他对你有意思,一直在暗中帮你;B,你对他有意思,紧随其后;C,你们只是朋友;D,其实你们两情相悦!”
包厢的气氛突然膨胀,每个人都热切地等答案。
安静了几秒,程一朵笑嘻嘻地举起了酒瓶,“好啦,我选……C!”所有人“切~~”地表示抗议,整个聚餐滴酒未沾的她一口气灌进了大半瓶。
夏雪的心从天空落回地面,又从地面冲向天空。再漫不经心,她其实是在意唐果的答案的。
在意肯定的答案,又在意否定的答案。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程一朵根本没有给任何人答案。
程一朵转到了男生张永之。
张永之不假思索地接过话筒问钱美丽,“咳,咳,坊间关于你的传说很多,我就问你啊,你和上一级的陆耀辉好过没?”
又是一阵惊呼。
“我也给你两个选择,A,好过!B,非一般地好过!”
钱美丽涨红着脸举起酒瓶,哗啦啦往嘴里倒。倒空之后往桌上一甩,“靠,我俩非一般地好过!”
大家撕心裂肺地欢呼着,尖叫着,失控的场面掀翻到最高点。
钱美丽接过酒瓶猛地一转,又落到夏雪的方向。
夏雪突然安静下来,举着话筒走到程一朵跟前,一字一顿地说,“我就问你,后悔吗?”
一秒,两秒,空气凝固了。
程一朵的眼睛亮晶晶的,又认真又美好。
她不知道夏雪指的究竟是和林潇衡站在一块儿,还是因此遭到的构陷,无论哪一种,她都没有退缩过。
“后悔吗?”
程一朵很坚定地摇摇头。
“但我TMD后悔了!”
背后播放的投影屏幕里,莫文蔚的声音轻轻哼着,我看到了他的心,演的全是他和她的电影,他不爱我,尽管如此,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彻夜狂欢,第二天的英语课,全班倒了一大片。
英语老师倒也没说什么,体贴地把教学内容改成英语电影观摩。
课后,程一朵和夏雪被叫进了院办。
陆耀辉在里面,看见她们来了,沉默地笑了笑。
“你怎么在这儿?”夏雪压抑地发问。
这时施主任走进来,晃了晃手中的一沓纸,对陆耀辉说,“没错,这些发票可以证明戒指是你买的。现在你说,这个误会因你而起,你可以慢慢讲。”
陆耀辉站起来,目光冷冷地扫过夏雪,扫得她惴惴难安。
“戒指是我偷的,分手之后我想要回来,可夏雪不同意,我只好偷,当时程一朵在旁边,我怕她发现,顺手放进程一朵的书包里。”看着大家怀疑的眼光,又淡定地补充了一句,“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可能拿来开玩笑。”
“陆耀辉你在胡说什么!”夏雪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你一大早跑来就为了说这种鬼话?啊,是钱美丽逼你的对不对?一定是她!”
“你说的鬼话都有人信,我现在说真话反而没人信了吗?”陆耀辉低着头不再看她,“这件事跟程一朵没关系,我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
夏雪突然哭了起来。
眼泪潺潺,晕黑了眼线。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陆耀辉,依然是纯洁无辜的眼睛。
施主任从大家的反应里似乎看出了什么,一脸严肃地说,“学习上、感情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求助老师,但是不要用极端的方式。”
说教了半个多小时,他们被允许先回去上课。
刚走出院办的大门,看到林潇衡等在一片明媚的阳光下。
“所以,是你?”夏雪气急败坏地问。
“不是他,是我。”陆耀辉平静承认,“这些简单的小把戏就停一停吧,一直揪着没意义的。”
夏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所以,是要回到钱美丽身边了吗?”
“你每天想的就只是这些吗?”陆耀辉抬起头,认认真真看向夏雪,“我已经回去不了。”
“林……师兄……你怎么在这儿?”程一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迎上去。
“来等你啊。”林潇衡笑笑,“实验室要做的事情很多,来抓你回去。”
“终于承认没我不行了吧?”程一朵眉眼一弯。
“那,我们走吧。”
夏雪怔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半个身体站在阳光下,半个身体站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夏雪休学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传闻说她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天亮的时候一直笑,天黑的时候泪水流个不停。吃了一个月药,最后被爸妈接回家了。
离开学校之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去院办交代了戒指这件事情的始末,将陆耀辉从这场纠葛里放了出来。
相遇很短,认识很浅,夹杂在其中的阴阳交错因为夏雪的离席而变得不再重要。谈起她大家总是说,多好看的姑娘啊,可惜了。
一腔孤勇走到底的执念,可惜到了最后,终究把所有在意的统统走丢了。
夏雪离开之后,陆耀辉也不再找钱美丽了。
应该说,从她出院到送走了她的父母,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
对待感情不敢轻举妄动,怕惊扰到那些恐惧难眠的夜晚。
和所有人隔着遥远的心门,出不来,也进不去。
他说,林潇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没得到过,有时候想,没头没尾爱上的,好像只有夏雪一个人而已。
“这是执念,不一定是爱。”
陆耀辉抬起头,不着边际地问,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我也不清楚。大概,只想今天好好在一起是喜欢,想她永远开开心心,是爱吧。”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结束,程一朵拉着行李箱准备回家。
林阿姨的汽车在宿舍楼下等,副驾驶坐着母亲。
“一朵,你妈最近把房子卖了,去新区买了套新的,不过要明年才能拿房,你暂时呢,先和我住在一起啦!”她欢呼着,空气里散发着好闻的味道,“劝了她几年,总算是想通了。”
半路,林阿姨指了指后排座位旁边的小盒子,“哥哥去上英语集训班没回来,让我把这个给你,没偷看哦。”
侧眼瞥了一眼母亲,她微笑着,从那些阴影笼罩的旧回忆里,彻彻底底活了过来。
赤着脚从房子的这头走到那头,凉凉的触觉让人清醒。母亲在厨房切水果,林阿姨在沙发上看肥皂剧,恬静而幸福。
睡觉之前,想起了林潇衡的礼物。
小小的盒子,包装完好,精心准备过。
拆开来,整个心都随着眼前的耀眼而窒息了一番。
——一枚戒指。
戒指托着镶满小钻的半个翅膀,在灯光下闪烁着异常灿烂的光。
仿佛只要找到另一只翅膀,就能一起飞起来,跨过天空和时光。
你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
虽然你的审美还是又贵重又奇怪。
它不需要代表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你在,就已经足够好了。
程一朵流着泪笑了。
【29】好久不见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程一朵过着猪一样的生活。
睡到自然醒,看书,吃饭,散步,悠闲地不像话。
沉迷于英语辅导班的林潇衡,成为手机屏幕里遥远的头像,忙得连寒暄的时间都没有。
只有深夜入睡之前,叮——发来一个链接,这首歌不错,你听。后来连话都没时间聊,全是链接飞来飞去,他们的交流就只限于对方在听的音乐。
这种感觉很奇妙,比语言更生动的,是音乐里总有情感,好像能从节奏里、歌词里、旋律里听到对方的心情。
都是一天最欢喜的时刻。
“听老师说,离这儿不远开了一家糖多乐,等我放假给你买回来啊。”早就听说号称魔鬼训练营的英语集训班强度有多大,程一朵一直忍着不去打扰他,林潇衡反倒想起来逗她。
“哎,还要等好几天呢!我又要开始纠结是选黑糖口味还是可可甜心啦。”顺着林潇衡,程一朵满屏幕地花式耍宝。
她知道那头的男生一定在笑。
聊了一会儿,林潇衡上课了,她戴上耳机看书,闭上眼睛回忆他的样子,明明声音还在耳边,却怎么也看不清确切的表情。
大概是太久没见了。
放下书,从网上查到培训班的地址,程一朵套上羽绒服出门了。
临近过年,街道挤满了来往的车辆。
地铁换乘公交车,摇晃了两个小时,终于在天黑之前来到集训班借用的郊区教学楼,位置很偏,路灯一盏隔一盏地昏亮着,程一朵紧张地向校园里面跑去。
正值寒假,只有一楼的大教室亮着。
隔着花玻璃,一眼就看到林潇衡坐在第四排,专注地看向黑板。
一场表面没有任何波澜的悸动。
这场突发奇想的旅行无非坚定地印证着,她想见他。
她得跳过断断续续的短信,亲眼见到他好好的,面对任何难题都不皱眉头,欢欢喜喜。
如此这般,才是安心。
在教学楼前的石凳上等了许久,北风把她的脸都快吹僵了。
终于听到教室里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她站起身,对着人群涌出的方向微笑着。
“林潇衡,林潇衡!”清脆的声音从头顶笼罩开来,见林潇衡还在恍神,程一朵索性直接奔过去,大声唤他名字。
“一朵?!”看到面前活蹦乱跳的姑娘,林潇衡怔在原地。
“林潇衡同学,好久不见啦。”程一朵扬起笑脸,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
眼眶几乎就要湿润,抬起手摸摸她的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刚刚还在后悔,早知道这个地方这么偏僻,应该给你带点儿好吃的,你看你又瘦了。”程一朵一脸歉意地说。
“看到你比什么都好。”空旷的旧教学楼,荒芜的林荫道,没有生命力的机械训练,时光已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指针。“吃饭了吗?”
“没呀,你知道的!”
“走啦,糖多乐!不醉不归!”
自觉地把冻僵的手塞进林潇衡大衣的口袋里,程一朵边跑边笑得咯咯,喊着你的手怎么那么暖和!
将冰冷的五指包在手心,升腾起懒洋洋的幸福感。集训班的每个人都擅长自我鼓励,通往成功的路总是孤单,身处其中也无数次劝服自己暂时放弃自由和理想,和这个无趣的世界相处着吧。直到程一朵突然出现,天空仿佛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极光从云朵的缝隙里划过。
“很辛苦吗?”程一朵问。
“嗯哼。”林潇衡拉长了气息。“你呢,在家里怎么样?”
“研究实验项目呢,下学期你出国了,我可不能掉链子。”提到出国,空气一下子变得很沉,像被冬天封住的花朵,霎时没了光泽。
“教授才不会给你机会掉链子。”带着笑意,咀嚼着“久别重逢”。
一朵,你为什么从来不说,我想要你留下来。
你为什么从来不描述以后的样子,如果那里有我,我就哪儿也不去了。
树影瞳瞳,美好的背面从来都残酷。
林潇衡走着走着停下来,望着天上半枚明月,怅然地想。
突然程一朵的手机响了,她尖叫一声,“完了,今天约了俩太后吃晚餐……”
按下接听键,母亲的声音飘了出来。
“一朵你在哪儿呢,我和林阿姨已经到了,你是吃牛肉锅还是菌菇锅啊?”
“我忘了……”程一朵尴尬地答。
“那你打个车快过来,我们等你。”林阿姨接过电话,温柔地嘱咐,“哥哥没回家,就剩你了。”
打开功放,掐了掐在旁边偷着乐的林潇衡,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在外面,回不来了。”
林阿姨又小声说,“你偷偷告诉阿姨,是不是谈恋爱了?最近看你老是不对劲,天天抱着手机发呆……”
“没有啦!”程一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没敢再看林潇衡,整个人艰难地转过身去。
她突然很难过。
明明一直克制很好的感情,依然在别人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
尤其是当着林潇衡的面,这种难过又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难堪。这么久连她自己都信了,这份情感不需要承诺,不需要回应,不需要未来,什么都不需要。
“一朵,我……”林潇衡张嘴想说什么。
“别八卦啦,你呢好好学习,我呢多吃几个糖多乐!”程一朵若无其事地转过来,眼眶已经红了。
她的决心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两个人默默向前走,走着走着,程一朵刻意地笑了笑。
“我妈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从来没有被人坚定地选择过。”
程一朵的手指在他手心微微用力,刚刚才温热起来,现在一下子又变得冰冷。
“其实想想,我的遗憾也是。
他们分开的时候,我爸说可以照顾我。
我妈为了和爸爸赌气,硬是留下了我。
学习,喜好,未来,爱情,好像从来都不曾非得是什么样子。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敢回头。”
林潇衡的照顾,关心,还有明了的情谊,都是支撑她飞翔的另一半翅膀,她想过无数次的,几乎每一秒都存在脑海中的,反复问着,留下来好不好,不要走好不好。
但她又害怕,在很久以后,这会成为林潇衡的遗憾。
爱没有想象的短暂,也没有想象的漫长,她不敢赌,怕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林潇衡构思过的所有未来里,最平凡的结局。
“其实……”林潇衡好几次欲言又止,都被程一朵微笑打断。
“曾经特别想去的地方,要去走一走,看一看。”
两个人怔怔想着自己的心事,一只耳机塞进了程一朵耳朵里。
没有再说话,一起听完这首歌,林潇衡将程一朵脖子里的围巾重新系紧了些,“快走啦,一会儿卖完了有个小姑娘又要哭鼻子啦。”
糖多乐一如既往地好吃。
之前家门前的店搬走之前,他们经常在里面坐整个下午,比赛谁先写完所有的作业。
“下次我们再来吃吧。”程一朵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温柔地问。
“好啊,每个星期都来。”林潇衡认真回答。
“教授可能会崩溃掉,天哪,我的项目没有完成竟然是因为糖多乐!我的组员每周都去买糖多乐!”程一朵模仿教授的语气喊,林潇衡在她明亮的目光看见了自己的笑容。
我们像一首最美丽的歌曲/变成两部悲伤的电影/为什么你/带我走过最难忘的旅行/然后留下最痛的纪念品/我们那么甜那么美/那么相信/那么疯那么热烈的曾经/为何我们/还是要奔向各自的幸福/和遗憾中老去……
手机里还在单曲循环。
明明住在一栋楼,读书在同一所学校,甚至连实验室都是一间,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私心希望多见她一面,听她的笑声,这样生活才算是一场抵达。
也许这一个“今天”就是会被定义为未来的“曾经”,也不想荒废心动的声音。
她长途跋涉的突然出现,已然是暗淡时光里最美好的一部分。
突然想起去买戒指那天,被商店的温馨装点沉浸在了浓重的神圣感。
店员喜气洋洋地询问着婚期,问他爱人的指圈大小,一边祝福白头到老一边卖力地解释着戒指的含义。
一人,一心,一辈子。
承诺,永远,生生世世。
俗气的恭喜听起来并不奇怪,他的脑海里全是程一朵眉眼弯弯笑颜如花。
一开始只是想送她一件礼物。
缓解夏雪那枚戒指带来的委屈和压力。
最后却是真实想给她整个人生。
连同仿徨、恐惧还有从不言明的小脾气,全部交给她。
慎重地包好,店员细心地嘱咐,“求婚要把盒子正着放噢!”莫名的喜悦袭上心头,他好想第一时间拥抱她。
忐忑地等了很久,猜测她的反应。
后来渐渐明白,程一朵不会有回应,喜悦、难过都不合适,这枚戒指从头到尾都无法承载什么,只是最开始定义的一件礼物而已。
他所期待的那句“YesIDo”,其实又能有什么续集呢?
只要她收下了那枚戒指,就已经是最温暖的回答了。